《驭食记》 第1章 楔子 混沌之初,气生万物,虽各有天性,却不谙天数。后大道显化鸿钧开讲,动转造化精义,颁下三道法旨: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太一教化治世。 人类繁衍,创立妖教。女娲为妖教教主,人道妖道,合为一体。东皇太一带领上古妖族,一部分为天庭,掌天,立有天条;一部分为下界子民。彼时,妖族为三界正统,太一为妖族统领,自称东皇。 东皇太一为因果纠缠,只得完过巫妖杀劫,以力证道。女娲受制圣人之身,不可违逆天数,未插手妖巫之争。之后一战,太一与玄冥同归于尽,妖巫俱殁。 上古妖族多随此役而亡,余者或躲藏、或归附仙道,巫妖两族由此势弱。数万年过去,三界太平,隐藏妖兽复兴之心渐起,苦于群龙无首,聚而求诸族中祖辈。后白泽、饕餮问计于女娲,遂不知所踪。 又数千年过去,毗海一山,名为方丈,上有食肆,名曰调鼎,向夜而开,食馔极进考究精细,往来食客不可胜计。 第2章 误入食肆 晦明暗淡的光,像云雾般笼罩着整座苍翠的山。一条窄窄的山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默默的行走。走在前边的男子虽头发微微泛白,但走起路来十分矫捷。他不时还扭头看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姑娘,每一次扭头确认之后,他的笑容就扩大一分,如同捡到宝贝一般。 阿婉一路跟着这个自称是她二舅的男人,心里纠结万分。之前他寻她而来时,她是有几分怀疑的,但二舅给她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还能叫出她的名字。阿婉心里琢磨着:他待自己这么好,一定就是亲人啦!即使是认错了亲戚,她能跟着一个好心人蹭吃蹭喝,远离周围人对她的恶意,那也是她拣了大大的便宜。 想到这里,阿婉看着前边离她不远的暗纹绸衫背影,吞咽一口口水,关于她自己的疑惑,她还是先不问为好,省的再徒增烦恼和波折。 自从进到这山里,阿婉就越发的兴奋。那种感觉虽然说不清楚道不明,但却叫人熟悉和心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家的感觉? 越往山里走,光线越发的暗。两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动归巢的山鸟,引发一阵混杂的鸟鸣和拍翅声。 “二舅,还要走多久呀?咱们还没到家吗?”阿婉一手把二舅给她买的最后一点点心沫子捏到嘴里,一手小心托着防止碎屑掉了浪费。不是她急着想见素未谋面的娘亲,而是,走到现在她又饿了——只是她不好意思直说。 绸衫男自从走进这座山就觉得后背一直在冒凉气,他走过这座山无数次,却从没像今天这般走到现在还没走出山林过。只是他刚才只顾打着如意算盘,完全忘记了周遭的异样。如今听阿婉问起,他忍不住回望一眼身后这个微微有些脏、身高才到他腹部的小姑娘,心里的害怕慢慢的扩散开来:难道她家附近的街坊说的都是真的?这丫头并不是人? “咳咳——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绸衫男蹲下来,借着微弱的光,艰难的辨认阿婉天真的眼神。如果不是她呆萌娇憨的表情,现在她的异常美丽恐怕就会变成他最大的心魔:他的确没见过哪个“人”像阿婉这般美丽了。他不敢再叫阿婉走在他的身后,随手拉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柔嫩手腕并肩而行。 “什么味道?”阿婉跟着绸衫男紧走几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带着烟火和油盐的气息,轻轻钻入她的鼻孔,像带着无数的柔软的毛刷,挑逗着她五脏六腑。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为保持仅有的体面,拼命吞咽口水。 绸衫男本想说些什么,但在闻到香味的瞬间已忘记要说的内容。他抬眼打量,不远处的黑暗里有点橘色的灯火。反正现在也没走出山林,他很快作出决定:“走!过去看看!” 看似极近的灯火,阿婉和二舅却追着在黑暗里走了许久。最后还是她凭着灵敏的嗅觉,在香味的指引下顺利摸到光亮的所在。 调鼎坊? 绸衫男看着店外挂的幡旗,忍不住把上边三个字念出声来。 看样子是个食肆呢。阿婉闻着饭香味,不由自主进到店内。 “两位客官里边请!”食肆的柜台边儿站着一位男子,正扭身和不远一桌的客人说着什么,见阿婉和绸衫男前后脚进来,殷勤的起身迎接。 “白掌柜!食铃响啦!劳驾您看看是不是我点的菜做好啦?”一个面对墙壁孤身坐着的客人虽然客气但按耐不住内心的焦急,忍不住催促道。 白掌柜朝阿惘他们歉意的笑笑,指指他们身后的一张红纸说道:“店内人手不够,照顾不周之处,两位多多包涵。你们先看看店规和菜单,随便坐。” 阿婉乖巧的点头,送走掌柜的。因为她不识字,所以只能扭头四处打量别的客人点的菜肴。 左手边的一张桌上,坐着一位白胡子老头,别看他看着年纪很大,却满面红光、牙口极好。他低头吃着一碗阳春面,不时还用双箸从菜碟里夹一颗椒盐白果,或咬几口左手拿着的、不忍放下的骨头。 右手边的一张桌上,坐着一个妇人。她一手环在胸前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手用绿瓷汤匙盛了浓白融滑的汤,小心吹了热气凉一凉再喂孩子。 “劳驾,让一下!” 不过看了两桌客人点的菜品,阿婉嘴里已津液泛滥。听到掌柜的温和提示,她恋恋不舍的把视线从别人桌上挪开,在机警躲开的同时,顺道瞄一眼掌柜手里端着的菜品。 掌柜的手上垫着两块麻布,端着的一个粗瓷砂锅,因为锅盖尚未揭开,所以并不知道锅里煮的什么。白色的蒸汽翻滚着争先恐后的从砂锅的气孔涌出,带出若有若无的鲜甜味道。 里边是鸡?阿婉从来没想过鸡肉能被处理的这么诱人,这打破了她向来以为的、生食最佳的认知,叫她忍不住追随着香气不停的抽动鼻翼。阿婉的尾椎处一阵酥痒,有什么东西正如破笋之势,拱开她的皮肤迅速的生长。纤细柔软的毛毛贴着她幼嫩的皮肤,一直沿着她的脊背,向脖颈方向蔓延。 阿婉沉醉在香气里无法自拔,浑然不知自己的异样。就在她后背一个柱子模样的东西从下而上迅速拱起,马上要冲出衣服时,白掌柜似有所察,突然扭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如一道闪电劈开她心头的混沌,当头棒喝一般叫她瞬间恢复清醒。她不禁倏然一惊,迅速压制住自己的欲望,脊背后鼓起的衣服也像扎破的气球,眨眼间瘪了下来。 “这个……你们店里不收钱?”绸衫男看白掌柜放下砂锅朝他们走来,忍不住指着门口店规开口确认。 “对。”白掌柜笑的云淡风轻,坦然承认却不做多余的解释。 阿婉从方才白掌柜看她那一眼,就觉得他身上潜藏着危险的气息,完全不敢抬眼和他对视。如今听了他对话,她才觉得自己上了当。不收钱,就离关门大吉不远喽?原来这里的掌柜是个傻子! “掌柜的,结账啦!”阿婉左手边用餐的老人,吃完最后一根面,把剩余的白果和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塞进褡裢,心满意足的朝白掌柜招手。 绸衫男和阿婉同时把注意力转移到老人身上,他们都很好奇这帐的结算方法。 第3章 初次相见 橘色跳跃的烛火下,照在要结账的老人身上,在墙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白掌柜扫一眼那影子,随手拿起一把银色的剪刀划过,只听呲啦一声,墙上的影子头部已被剪去。 没有头颅的影子似乎晃了晃,接着影子犹如活水一般慢慢向缺损处移动,脖子、下巴、耳朵、头顶,慢慢又全部“长”了出来。只是原本偏淡的影子在补全整个身体后,颜色又淡了几分。 “原来要点影子就能顶账,这顿饭吃定了!”阿婉看着这幕忍不住舔舔嘴唇,虽然在她的心里觉得掌柜的更傻了,但好在这饭“钱”自己能付得起了——这是她人生中破天荒的第一次啊。 阿婉刚想开口点菜,突然意识到她是随二舅一起来的。她可怜巴巴的仰头望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老人看墙上自己的影子已经长全,就向白掌柜告辞离开。 “老哥儿,你身体没啥不适?”绸衫男拦住老人去路,他觉得结账远不是他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这食肆处处透着古怪。 “你是第一次来?”老人打量绸衫男几眼,随手掏出一颗白果,放在嘴里嚼着:“白掌柜收的不是影子,而是人的魂力。这魂力越弱,人的影子就越淡。等到影子淡到几乎看不见,就离死不远了。” “天爷!那不是用命在吃饭?!”绸衫男震惊了。 “用命吃饭?呵!真是少见多怪!你在世的每一日,吃穿住用哪样不是用命挣的?再说,能用命换的调鼎坊的美味,那是你的造化!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老人丢下一句嘲讽,飘然而去,独留下绸衫男左右斟酌。 “两碗阳春面!”绸衫男咬牙做出决定,左右不过碗素面,他不信这还能减损了一年半载的寿命。他努力放宽心,拉着阿婉在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 没过多久,面上桌了。 粗瓷大碗里盛着清澈见底的汤、雪白的面条,还撒了一把碧绿、细碎的小葱沫。看着虽然寡淡,但滚滚的热气还是增加了它的诱惑力。 阿婉乌溜溜的圆眼睛痴痴盯着汤面,半天露出两个梨涡:原来在食肆吃饭,一碗面也能做的这般讲究漂亮。她感激的谢过二舅,这才笨拙的握起竹箸往嘴里拨拉面条。 q弹的面塞满阿婉肉肉的两颊,在贝齿的咀嚼下绽放出多层次的香味:阳光下金黄的麦穗散发的焦香,小河里才打捞出来的小鱼直接入口的鲜爽,火里炙烤的半流质蛋黄的丰润,最后的余味里还有类似于板栗的淡淡甜糯…… 竹箸不过挑了几下,碗里已只余下清汤。面这么少?阿婉不甘的用双箸再次打捞,连葱段也不放过,直到碗里没有任何残余、“碧波万里”,她才恋恋不舍的把竹箸放下,开始喝汤。 第一口汤划过唇齿,像夜空中爆开的烟花,瞬间把阿婉征服。她贪婪的盯着映着自己影子的汤面儿,顾不上烫嘴,小口小口的嘬着。来不及分辨汤里的材料,一碗汤很快就见底了。 阿婉打一个饱嗝,满足的用手抚着鼓鼓肚皮,原来汤面准备的多少刚刚好! 绸衫男随后也分卷残云吃完了面。他意犹未尽的看着光溜溜的大碗,舔一舔嘴唇。虽然心里一个声音叫嚣着:再来十碗这样的面!但他还是觉得性命比较重要,半天犹豫挣扎才不甘的说道:“白掌柜结账!” “这边请!”白掌柜看破绸衫男的天人交战,却不开口挽留,随手拿出那把亮闪闪的小剪刀。 阿婉看着墙上出现二舅的影子,没等她反应,他的影子几乎从头颅处即被剪下。 绸衫男看到这幕急到想要跳脚,无奈身子如泥胎般瘫软沉重,完全不听他使唤。直到墙上影子重新长出头颅,绸衫男的觉得自己的魂魄重新进入躯体。 “白掌柜欺生么?”绸衫男看着一直笑呵呵的白掌柜,气不打一处来:“方才那老人要了一碗面,连带着一盘椒盐白果、一盘排骨才要了他那么多影……哦,不,是魂力。怎么我就要两碗面,就付出的魂……力和他差不多?” “哎呦!你嚷什么!调鼎坊的阳春面岂是你等凡夫俗子平常吃的?这面做起来比白果、排骨费力多啦,收你那么多魂力,已经是看在你是新客的面子上打折啦!” 一个看着比阿婉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别看他个头不高,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这叫正在为难劝架的阿婉忍不住对他留了意。 那男孩一双剑眉却在尾部分了叉,清晰如燕子的剪尾;金黄色眼睛里清晰可见倒三角般锋芒外露的瞳仁;配上他直硬粗黑、向天生长的短发和一身结实的腱子肉,看着就很难相与。 阿婉觉得男孩说的很可能就是实情,又转头看向二舅,希望他能听了男孩的话就此息事宁人。但绸衫男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顿抢白,哪里肯善罢甘休:“你算哪棵葱?也敢在大爷面前耀武扬威?我只和调鼎坊的人理论,干你鸟事?!” “这位大爷息怒,白某忘记介绍了,这‘棵葱’就是我们的调鼎坊的厨子,你吃的阳春面就是他亲手做的。对于收取多少魂力,他也最有发言权。” “白掌柜不要再说。像他这般猥琐、小气之人,调鼎坊不会再和他往来!”男孩说着,隔着空气朝绸衫男挥动手臂。阿婉觉得一阵劲风袭来,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她就看到二舅四脚朝天摔在门外。 男孩冷冷的眼眸扫一眼阿婉,那意思似乎是在说:“是你自己主动出去,还是我送你出去?” 阿婉讪笑,露出两个梨涡,讨好的笑着说:“我走,我自己走……” 调鼎坊的客人们对方才发生的骚乱丝毫不以为意,只在男孩说话时抬了抬头,就又重新沉醉在自己的美食世界里。 “二舅,你没事吧?”到底是自家人更亲近,更何况跟他吃了不少好吃的,阿婉看着绸衫男惨状,忍不住替他疼痛。 “呸!一个做饭的有什么了不起?下次……”绸衫男借着阿婉的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忍不住破口大骂。但骂到一半儿,他突然声音小了下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食肆的不同寻常,他何苦再招惹那黄瞳小儿。 “下次,老子还不稀得来了!”阿婉在心里替二舅把话补充完整。不知为何,想到她不能再来这里,她心里倒有种怅然的情绪难以排解。 第4章 显化妖身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叫人魂牵梦萦? 有,例如调鼎坊的阳春面。 离开那里之后,阿婉对阳春面的思念越发加深。当夜他们被赶出调鼎坊找出路时,她在想面条的劲道q弹;次日清晨在“新家”里醒来时,她在猜清汤熬制所用的食材;中午,她吃到二舅做的阳春面才发现:同种叫阳春面的食物,可能有着不同的、相差万里的味道。 高下立见的厨艺对比,加大了对阿婉幼小心灵的伤害。她吃着二舅做的面,如经历酷刑一般,每一口都极力拖延时间。 绸衫男看到这幕,不由想起那夜在调鼎坊被一个毛头小子欺负的耻辱。他一把夺过阿婉手里的碗筷:“吃个饭都这般磨蹭,我看你还是不饿!”说罢,他老鹰捉小鸡般拎起她,把她丢进小房间里。 只吃了两三口午饭,晚饭也被二舅有意无意的忘掉。半夜里,阿婉饿的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觉。终于,她坐起身来,决定去厨房寻些吃的。 借着明亮的月色,阿婉在厨房里搜罗到两个硬馒头,还有半碟咸菜。她迫不及待的捧着馒头,就着咸菜啃了起来。 菜咸!面干!饭难吃!阿婉却越吃越快,越吃越急。不是她饿死鬼投胎,实在是她不忍细品嘴里的食物。 正吃的欢腾,阿婉突然停止了动作——她噎住了。阿婉竭力仰头,锤打胸口顺气,却无济于事。 水!外边的水缸里有水! 阿婉挣扎着走到院子里,想舀一瓢水,却发现踮起脚尖,她的手指才勉强够到缸沿。 天要亡我?!阿婉被噎得眼泪汪汪,无助的茫然四顾。当她看到二舅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顿时福至心灵:他房间里的茶壶肯定有水。 阿婉顾不上考虑后果,快步朝他房间走去。 “那小丫头睡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窗上。 “娘?”阿婉心里一阵惊喜。“难道是外出做活儿的娘亲回来了?不知她长什么模样,会不会喜欢我?”惊喜之余、诸多顾虑涌上心头,叫她思量间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 “睡下了。”二舅的声音响起:“明日你见到她,就说你因为思念她,一早赶回来了,要接她去城里住几日。” “嗯。她叫什么来着?”女子心不在焉。 “阿婉、阿婉、阿婉……我说你能不能用点心?!” “怕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今又在咱们的地头儿上,搓扁揉圆还不是任由咱们?再不行,打晕她再卖到青楼也是一样的!” “打晕?老子一路哄她那么久,为的还不是她那张小脸儿?你要是给她破了相,怎么卖好价钱?” 阿婉刚刚还激动的心,瞬间被这几句话推入冰湖底。她果然还是被骗了吗?只是她预测了结局,却没预测到最惨的情景——他不是为了收养她,而是为了把她卖掉换钱。 虽然嘴里什么都没有,阿婉还是用力吞咽一下,妄图把这些痛苦的真相囫囵吞进腹中,但咽下的只有她卡在喉咙的馒头,更多的不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扎得她难受:残破漏雨的房子、周围小孩子丢来的石子、家门口泼的粪便、纵狗咬她的街坊……是不是无论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真的会喜欢她。 “咣当!”竭力逃避的阿婉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 “谁?!”屋里的男女异口同声,紧接着两人就跑出来。 阿婉看着他们两人,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咬住嘴唇,顾不上心里的凄凉、悲伤,扭身朝门的方向跑去。只是没跑两步,她就觉得脖子一紧、双脚悬空。 绸衫男看着阿婉拼命蹬腿的样子,露出一抹狞笑:“没良心的小崽子!吃你大爷的、花你大爷的,还想一跑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衣领勒进阿婉的脖子,叫她呼吸困难。她挣扎不过,只能边挥舞小手,边连连告饶。 “我错了,舅……舅我错了!我再不跑了!我……我给你们挣钱!我好好听……你……们的话!你……你放我下来!” “这才乖嘛!”绸衫男很欣赏阿婉的识时务,看她脸色憋的青紫,终于准备把她放下来。 “等一等!”女子狐疑的扫过阿婉:“生的狐媚魇道,还满嘴瞎话!你以为求饶我们就会相信你、放过你?做梦!”女子拿出一根一寸来长的银针,冷冷说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说罢,女子开始脱阿婉的鞋子。阿婉蹬着白皙的小脚拼命躲避,但最终还是被女子的手掌给牢牢捉住。 “放手!你们两个丑八怪!大混蛋!臭咸鱼!黑心怪!你们王八配绿豆!你们不得好死!”阿婉挣不开女子的钳制,心里一阵恐惧,忍不住开口大骂。 阿婉的骂声弱而不断,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把把扎进两人的心窝。尤其是那女子几乎要被阿婉气疯,她捏紧银针,狠狠扎进阿婉左脚趾的甲缝里:“我叫你骂!” 突入其来的剧烈疼痛,叫阿婉闭嘴不及。她半张着嘴,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耳边死一样沉寂,胸口像被一双巨大的手用力攫住,挤干净腔子里所有的空气,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挤出来。 “老实了吧?”绸衫男看着刚才一幕都觉得浑身不适,他见手上拎着的小人已不会动弹,马上嫌弃的把她丢在地上。 女子蹲下身,心情颇好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把银针又慢慢从甲缝里拔出。 “喂,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把人整死了!”绸衫男看女子又抓着阿婉的右脚比划,忍不住说道。 “你懂什么?两只脚都伤了,她才不能逃跑啊!”银针慢慢的靠近阿婉的右脚拇指。 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阿婉才慢慢恢复感知。她有些疲惫,眼睛都睁不开。锥心的疼痛叫她左脚已濒临麻木,但她却能清楚的感知:焚天灭地的火焰在她受伤的脚趾处燃烧,慢慢逆着血液流动的方向烧到心脏。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咯吱咯吱的拔节、重组,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注入到她的身体。 女子眯着双眼,准备欣赏即将开始的血腥,丝毫没有注意到阿婉的变化。 绸衫男原本把头扭到了一旁,但一阵阴风吹过,叫他心里有些发毛。他戒备的看向阿婉,发现她漂亮的小脸上,长出厚厚一层白毛,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露出幽蓝的光。 没等绸衫男喊出“鬼”字,女子手里握着的小脚,已变成一只拳头大小的兽爪,梅花状的肉垫里,突然张出锋利的爪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女子的眼睛。 “啊——”女子凄厉的叫声响彻天际,她双手虚掩面部,依稀可见如注的鲜血从她眼眶流出。 阿婉挣扎着四肢起身,用三只脚支撑住身体。左后腿因为受伤的缘故,悬空着并不接触地面。 女子完全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疯狂的握着针,对着空气一阵猛戳。 阿婉身后粗长的尾巴,裹挟着强风狠狠甩到女子脸上,女子被重重的扇到十米开外。 阿婉的眼睛慢慢睁大,那幽蓝的瞳孔里就像结了万年的冰霜,充满了肃杀和狠戾。她冷冷瞥一眼离她不远的绸衫男,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完了!”绸衫男觉得自己像网中的鱼,越挣扎越收紧,明明想转身逃命,身体却不听使唤,两腿不停地打摆子,脚下已湿哒哒一片。他惊恐的瞪大双眼,眼瞳里映着阿婉的身影越来越大。 第5章 再入食肆 月华如水,倾泻在这爿院子里,照亮并不算好的对峙局势。 阿婉一步步走近绸衫男,准备抬起锋利的前爪,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有些站立不稳。一丝犹豫闪过,终于,她还是扭身回转、背向他们,放低头胸、抬高尻尾,后爪用力蹬地,嗖地一下蹿到墙上,又从墙上跳下,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仓皇奔逃,身心俱疲,阿婉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再次醒来,两天时间已经过去。她警惕的睁大双眼,打量着漆黑的夜色,全身的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半晌,她才想起,昨夜她逆着来时的路摸索上山,却在一个三叉路口迷了路,后来她就躲在一座破庙的香案之下睡着了。 醒来的阿婉散了妖力,左脚疼到不能想象,五脏六腑空荡的能听见回声,全身筋骨像被碾压过一般酸软无力,她亟需食物来补充体力和能量。 调鼎坊就在这座山上!这个念头一起,阿婉觉得眼前就多了一道光。她拖着羸弱的身躯,从香案下爬出。一阵风吹过,她觉得遍体生凉——那夜变身之后,衣服就丢在了坏蛋家里,她现在赤条条的全无一点遮蔽。 丢丑事儿小,护体才更重要啊。阿婉抱着胳膊在破庙里四下乱瞅,几番逡巡,把目光落在了香案上供奉的神像身上。 “神仙爷爷,阿婉没有衣服穿了,借你一身衣服,你术法高深、大人大量,一定不会介意的哦?”阿婉看着土地公花白胡子、慈眉善目的模样,并没觉得多么畏惧。三下五除二剥了他身上的衣服鞋袜,胡乱套在自己的身上。因为泥胎塑像本高低和她差不多,所以衣服穿起来还意外的合身。 衣服得来的轻而易举,这叫阿婉心里稍稍安定。她出了破庙,极力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开始寻找调鼎坊。 却说调鼎坊内客满盈屋、一桌难求。门口一张矮凳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头,正对着屋外,乐陶陶的吃着一碟蟹黄豆腐。别看他坐的位置不佳,但却比店里其他客人都有优势。无论他哪次来,总会收到一小碟赠菜解馋。 今日这蟹黄豆腐就是白掌柜赠送的。金黄的汤汁、软嫩洁白的豆腐,细碎的小葱段子、小指粗细的蘑菇,还有几粒粉红色泽的虾仁儿,光是这色泽搭配看着已是极为诱人。 用勺子盛一口放入嘴里,羹汤厚重鲜咸、豆腐软滑清嫩,还有不少橘红硬实的蟹黄丰富口感,多层次的味道层层绽放,叫老头吃的花白胡须抖动,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碟中美味一点点减少,老头终于放慢进食速度,细细品味为数不多的几口。随着一口膏汤滑入口中,他眯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喟叹。 就在他准备看向手里捧着的碟子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放做平日,他肯定不会在意,但此刻他瞪圆了眼睛。一个小丫头,居然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老旧的衣服衬着她白皙的皮肤、严肃的小脸,看着极其滑稽。 “咳咳咳……小丫头,这衣服哪来的?”老头拍着胸口忍不住问道。 “你的衣服从哪来的,我的就从哪儿来的!”阿婉看到这老头长相居然和那个神仙爷爷一样,心中有些畏惧,但又不甘把衣服拱手送人,眼珠咕噜一转,随口敷衍道。 土地公一头黑线。他几乎不能想象自己享受人间香火的身体,现在光溜溜的未着寸缕……“你居然敢偷我衣服?”他老脸臊红,半晌才憋出一句指责。 “你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这上边写你名字了?”原本后退一步的阿婉发现老头的确没什么厉害,放下心来。几步绕过他进到调鼎坊内。 闻讯赶来的白掌柜看到阿婉,嘴角噙来一抹淡笑:“是你?你怎么还敢过来?” “是那个坏蛋得罪了你们,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能过来?”阿婉挺直脊背,看着白掌柜说道。 白掌柜打量着阿婉那身衣服,眉眼又弯几分。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尴尬的土地公,还有看热闹的食客,脸上的笑意敛去,正色说道:“小友说得有理!只是本店规矩概不赊账,所以并不是来着是客。您还是请回吧!” 满店的食香味勾得阿婉口水泛滥,她听了白掌柜前半句话正准备松一口气,突然遭到他的驱赶,不由吓白了脸:“我不赊账!你们不是收影子么?我有的!” 阿婉低头寻找自己的影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影子变的极淡。 “你看!我有影子的!”她不甘心的辩驳:“我……我可以点一个便宜些的菜!” “你走吧!随便店里一杯水,都能要了你的命!我们不做你的生意!” “别……别呀,大叔!你随便给我些吃的就行啊!要不,你施舍我点儿?你长那么英明神武,心肠一定很好的,对不对?”阿婉脸色惨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水汽,看着可怜无比。 “赶紧走吧!我每日收取食客的魂力,做得是正经买卖。不是做慈善的!”白掌柜对阿婉的赞美充耳不闻、不为所动,坚持要她离开。 “大叔,我给你打杂好不好?我很勤快的,吃的少、干的多、心思细、嘴巴甜……你只管我一日三餐行不行?”阿婉看掌柜面有迟疑,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哭也没用的,再不走,我可要叫陶歆过来了,他可是没有什么耐心!” 白掌柜的话叫阿婉想起那个力大无比、凶神恶煞的小男孩儿。她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别别别,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阿婉留恋的望了一眼店里的美食,这才慢吞吞走出调鼎坊。刚出店门,她就狠狠抹一把脸上的泪痕。想起白掌柜的不近人情,她心里越发委屈,一股火焰腾的燃烧起来:“呸!一个开饭馆的,有什么了不起?!见死不救、心肠歹毒!你们的菜都是臭的、馊的!吃了就会拉稀!生病!短命!小娘祝你早日关门大吉!” 阿婉的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的传进调鼎坊每个人的耳朵里。白掌柜面上看着古井无波,心里头却是又好笑又好气:这小丫头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这番话虽粗俗,却杀伤力极大。真真一张毒嘴!他都有些同情今日来店吃饭的客人了。来此的食客多是饕餮之徒,喜爱美味,却也讲究氛围。他们原本还准备边吃饭,边凑趣儿听个热闹,哪曾想听到这般污耳的言论,就像活吞了几只绿头苍蝇,瞬间倒了胃口。 第6章 火烧狐尾 虽然没吃到日思夜想的美食,阿婉心情有些沮丧,但她只难过了几秒,就很快转移了注意:肚子还是要填饱的,她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借着渐渐暗淡的月色,阿婉爬上树梢端了四个鸟窝,生吞了十几颗鸟蛋。暂时填饱了肚子,她满足的找个干燥的遮蔽之处歇息,等待着天亮。 山下恐怕是回不去了,一则她怕骗子寻仇,她伤了那女人的眼睛,还想要了男人的命,等他们找到她一定没好果子吃;二则山下生活比山上更加艰难,在山下她获得食物全靠乞讨和欺骗,在山上她可以轻松寻到鸟蛋、野果等食物;三么,她对与调鼎坊的美食还是不死心,白掌柜说她魂力太弱,如果她长壮些,或许能吃上一顿阳春面呢。 阿婉用睡前的时间想通此节,天色大亮之后,她便开始安心在山林里转悠,她要把这里当家过呢。 清澈见底的一汪浅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粼光。阿婉看到喜不自禁,跑过去喝几口解渴。不知是心情放松的缘故,还是山上的水汲取了日月精华,总觉得比寻常的水多了丝甘甜。 阿婉喝完水在水边坐下,考虑起早饭问题。没多久,她便把目光锁定到水里。那些巴掌大小一动不动的小鱼,看着就是上天恩赐的源源不断的三餐。 加上可以爬树吃鸟蛋和幼鸟,不到一天时间,阿婉已找到两种美味,她乐呵的险些抖搂出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阿婉卷起裤腿,脱掉鞋袜,小心翼翼走到水里边。水里的鱼似乎是睡着了,从她落脚的地方蔓延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到鱼群处,但鱼却丝毫不为所动。 “傻鱼儿,继续睡!等你们醒了,我就给你们找好了新住处,能遮风能避雨,而且还暖和得很呢。”阿婉咽口口水,猫着腰张开五指,开始徒手捉鱼。 双手合拢激起的水花溅了阿婉一脸,她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小鱼已穿过她手掌的缝隙游到远处。 “哎呦!不会把鱼惊醒了吧?”阿婉私心猜度,抹一把脸,依旧信心满满,又掉头瞄准其它没有动静的鱼群。结果,悲惨历史又重新上演。 太阳渐升渐高,阿婉胸前衣襟湿了大半,累到腰酸背痛也没摸到鱼一下。她坐在岸上呼呼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住鱼群:“这些狡猾的鱼!不捉也不跑,眼看要碰到了,才摆尾溜走了,故意逗我玩么?”怎么能悄摸的把它们捉到,她琢磨着。 当阿婉看到一条小鱼穿过水下的树根游走时,心里有了主意。她穿上鞋子,在山上撅了一大抱树枝,又重新悄悄入水。 寻了一处鱼群密集的地方,她开始不动声色的往下楔树枝,一根树枝楔下,鱼没有动,阿婉心下大定。她手脚麻利的把一根根树枝插进水下的泥沙中,形成一个圆形的栅栏把鱼群圈在中间,直到最后一根树枝堵住了仅剩的出口。 “这下看你们往哪跑!”阿婉高声笑道,再不怕鱼溜走。果然栅栏里的鱼听到动静,想要游走,却被木桩拦住去路。 鱼群活动的范围虽被大大的缩小了,但阿婉捉起鱼来依旧不顺。她把木桩里圈的鱼群搅得天翻地覆,水都变浑浊了,可滑溜溜的鱼她还是没摸到一条。 阿婉眼睛咕噜咕噜乱转,很快又有了主意。她上岸又撅了些树枝,把栅栏分割成小的区域。树枝越插越密,栅栏里的鱼终于被钳制到连掉头都困难。她乐呵呵的把鱼一尾尾捡到撩起的前襟里。 四五条鱼丢在岸上摔死,挖了鱼腮、去了内脏,虽然有些腥,没有佐料、还是生的,但是自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捉到的,阿婉吃起来还是津津有味。 外出采摘山果的白裔,旁观了阿婉捕鱼的全部过程,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不仅生命力极强,脑袋瓜也极其好使。倘若假以时日调教,相信她能在方丈山混得风生水起。 白裔虽然这么断定,但却并不打算亲自去调教她。他面热心冷,从来不喜好以任何形式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对于自己接手调鼎坊的“生意”,他还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所以他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死活。 尽管如此,白裔还是对阿婉产生了一些兴趣,无论是人或妖,他都喜欢聪明、自强的物种。他看阿婉吃着生鱼,心中某处一动,没等自己搞清心中所想,他已弹指向阿婉方向丢了一簇火苗。 阿婉把一尾鱼啃得干干净净,只余洁白的鱼刺如细梳一般。她舔舔嘴唇,准备吃第二条,突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她扭头一看,原来她吃的投入,不知何时露出自己蓬松雪白的大尾巴。而现在,不知什么缘故,她的尾巴居然烧着了。 “啊呀!”阿婉蹦了起来,甩着尾巴准备朝水里浸。火苗越来越大,已经灼烧到她的皮肤,肉香味传来的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又把即将浸水的尾巴抽了回来,忍痛拿着树枝、枯叶去引燃火苗。 尾巴尖被火灼得秃噜了毛,还在迎着风往下蔓延。“妈蛋!快些着啊!否则就真的要火烧屁股啦!”阿婉心急无比,尾巴都开始微微颤头,但她还是坚持用尾巴上的火去引燃树枝。树枝上的水被炙干,冒出一阵青烟。之后树皮被灼得变了颜色,终于一个小火苗冒出来。火越来越旺,她的尾巴也越来越疼。确定火种留下不会熄灭了,她才哆嗦着蹦进水里。 “呲——啦!”阿婉尾巴上的火浸到水里激起一阵白烟。锥心的疼痛之后,一阵木木的凉。她疼的哆嗦一下,又扭头看向岸上:还好火没有熄! 重新上岸的阿婉全身湿漉漉的,像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她顾不上查看火烧的伤口,甩甩身上的水,就开始小心维护得来不易的火种。火势渐旺,她把剩下的鱼做了简单处理,然后把它们一条条串在棍子上,小心的拿在火上炙烤。 鱼渐渐烤熟,空气里一股小鱼的焦鲜味道。阿婉给火添了足够的柴,然后才试探着咬一口鱼肉。细嫩、鲜甜、齿颊留香!她吃着鱼,渐渐忘记尾巴的疼痛,吃到美处还乐滋滋的摇摇蓬开的尾巴。 白裔看着阿婉烤成细棍的尾巴尖,眼眸颜色加深许多。“有趣,有趣!还是一只知道忍耐、懂得用火的小妖精。”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自诩通晓万物之情的他并不知道,因为他的一个随手火种,他们调鼎坊和她的牵扯愈来愈深。 第7章 引路使者 有了火苗和食物,白日很快过去。当夜色再次降临时,阿婉守着火堆,在微风送来的阵阵香味中,思考着她和调鼎坊的无尽可能。 不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惊到阿婉。就在她嗖一声收起尾巴同时,一位男子迎着火光走了过来:“劳驾!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家食肆?” “你是说调鼎坊吗?”阿婉起身,好奇打量着男子。那男子长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悬直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半散着乌发还穿一件雪白长袍,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看到火光了吗?你顺着火光往前走,就能看到调鼎坊了。”阿婉内心虽对那人亲近不来,但看他说话还算客气,就给他说了调鼎坊的大致方位。 男子狐疑的看着阿婉手指的方向,半晌才确认般扭头看她:“姑娘确定前边有灯火?为什么小生看不到?” 阿婉心中一惊:原来调鼎坊的灯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她想起白掌柜剪人影子的情形,还有那个自称是大厨的小哥哥,突然意识到调鼎坊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的存在。她有些后悔昨夜的出言不逊了。 “要不,姑娘帮我带带路?”男子清冷一笑,尽量显得平易近人些。 阿婉正想着怎么才能探知现在白掌柜对她的态度,听到男子建议,连忙点头答应。 她带着男子穿梭于密林之中,不多会儿调鼎坊就近在眼前。 此刻的调鼎坊里又是人满为患。还好白裔在百忙之中使个障眼法,挡住了调鼎坊和外界的联系,所以这会儿才再无食客上门。 “白掌柜,来客人啦!”阿婉因为带着男子过来,不觉腰杆儿都直了几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不信白掌柜会为昨夜之事再和她计较。 正穿梭于室内数张饭桌的白裔听到外边的动静,脚步猛然一顿,差点把手里端着的一碗桃花羹浇到对面兔妖的脸上。 眼看兔妖呲着两颗大板牙,就要现形远遁,白裔端汤的小手指一勾,已经泼溅到盆外的粉色汤水像是听到了召唤,又重新回到盆内,再无一点波澜。 白裔把盆放下,朝兔妖歉意一笑,转脸面色不虞的出门,看着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没看到店内已经客满吗?” 阿婉畏惧的看着白裔,忍不住缩起脖子嗫嚅道:“我不才把客人带来吗?刚又没有看见。再说,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也罢!来者是客!谢谢你带来的客人。”白裔看阿婉也是一片好心的份上(更重要的是那么多客人在悄悄看着,实在不宜与一个小丫头计较)终于放软口气,说了句客气话,然后才绕过阿婉,殷勤的请男子进屋。 男子随白裔走了两步,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一眼阿婉,看她正一脸神往望着店内,正中下怀一笑:“姑娘,要不要进来一起吃饭?” 阿婉听到男子问话,激动到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吃饭?这惊喜来的太突然了!她恨不能马上变出尾巴,朝男子摇摆几下,来表达此刻内心的感激之情。 “慢着!”白裔看阿婉也要跟着进门,忍不住暗暗摇头。他伸手拦住她,指着她手里握着的火把说道:“你若进去也可以,只这东西不能往里带!店内客人那么多,你烧着哪里就不好了。” “我把它放在门外,隔一会儿看一下可以么?” “不可以。你把火把放在外边,若是趁着风势,火苗引燃了山上的树木,我们调鼎坊的罪过岂不更大啦?”白裔吃准阿婉不舍得皮肉之苦换来的火把熄灭,笑眯眯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得意:“你决定:要么你把火熄灭了进去,要么你就打哪来回哪去!” “姑娘把火熄了进来吧!不就一个火把?待会儿我再给你变一个出来?”男子走过去欲帮阿婉把火把熄灭,见她躲避忍不住劝解道。 阿婉看看白裔,又看看男子,最终视线落在了她手里的火把上。白裔笑的冷漠而满不在意,但他却没亲自动手熄了她的火把;而那名男子又安的什么居心?为何要请她吃饭?再联想之前带路一事也是男子提出的,她不由心头一紧,忍不住后退一步,刻意与男子拉开距离说道:“公子的好意阿婉心领了。只是阿婉还得看着火种,公子请自去吧,莫坏了享受美食的心情。” 男子神色晦明莫辨,见阿婉坚决不进调鼎坊,只好撇下她,随白裔进到坊内。 一路上,阿婉的心突突直跳,那是一种危险接近时,她的本能反应。她不明白男子的邀请有何问题,也猜不出进到坊内会有什么等着她,但警戒的本能还是逼她做出选择。 “死掌柜!小娘和你有仇吗?这么挑事儿,不叫我进去!”尽管选择是阿婉自己做出的,但她还是对白裔当时的神情、话语耿耿于怀。原路返回,她还不忘骂几句白裔,排解错失美味的愤懑。 快走回自己的“窝”时,阿婉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调鼎坊里客人继续增加,那是不是意味着老白会越来越手忙脚乱?如果他应接不暇,他会不会发自内心的认识到一个店小二,哪怕是个打杂的帮工的重要性? 阿婉似乎看到白裔忙到焦头烂额的惨状,心情瞬间愉悦不少——即使是为白裔添堵,她也要继续为调鼎坊拉客——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饭后消消食么。 说干就干!阿婉不顾自己受伤的左脚和尾巴,在山林里又捡了许多劈柴,把火堆生的旺旺的,只等着循迹而来,却找不到入口的吃货们。 再说调鼎坊内,白裔把男子请到店内,就循着惯例指给他看了店规和菜单,把他安置在门口原来土地公的位置,就撒手忙别的去了。 男子皱眉看了一眼店规,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腰部的荷包处。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他的神色慢慢恢复如常,这才着手细细的研究起了菜单。 白裔嘴角噙着抹冷笑,冷眼旁观了男子所有的小动作,给足了他看菜单的时间,这才走过去等他点菜。 “把菜单上的菜每样来一道!”男子骄矜的挥手说道。 伴随着这句话的抛出,调鼎坊里刹那沉寂下来。坊所有人都看向男子,眼神里遮掩不住羡慕、好奇、震惊的情绪。 第8章 白食不易 调鼎坊有着特殊的禁咒设置,来这里的食客无论是妖是仙,只要进到里边,就什么法力也使不出来,只能按照店规乖乖以人身出现。目前,没有一位老客见过,凭自己的修为能在调鼎坊点多过四个菜的,而这位客人居然要点全部?!他们当然要细细打量这位张狂的男子:如果他真是上仙以上级别,他们正好可以趁机饱览调鼎坊所有珍馐;如果是他自不量力,他们也拭目以待,吃霸王餐者的下场。 “实在抱歉,因为店里食材有限,您点的西施乳、金玉盏、翡翠掌……都没有了,只有剩下羊肠汤、金盏酥,您看还要么?”白裔笑眯眯的看着男子,一副和气生财、好相与的模样。 男子脸色涨红,像受到羞辱一般想要发作,但出于谨慎,他扫一眼周围人的餐桌,果然也没见什么新鲜菜品,他只好勉强同意白掌柜的说辞——也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他总得尝到传说中的美味才能甘心!哪怕只有两道菜! 不多久,羊肠汤还有金盏酥上了桌。男子挑剔的看着碗里:乳白色的浓汤飘着几星红色的辣椒油,透过碧绿细碎的葱段缝隙,隐约可见碗底切成薄片的红色羊血,还有包裹其外的白透肠圈儿。 “也没甚稀奇之处,”他不以为然的在心里做出评判,舀一勺汤放进嘴里。蒜苗的辛鲜、辣油的灼热、羊血的润滑,融合进醇厚的羊汤,不仅没有一丝腥膻,反倒觉得异香诱人。 一口汤后,男子的眼睛亮了,他颤抖着放下勺子,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闪着柔和油光的焦黄酥饼。不知厨子用了什么办法,把饼烙的极其酥脆,每一层油皮儿都薄的如纸一般。一口咬下去,如花朵般包裹的脆衣在口中绽开,带着面粉特有的馨香,洒落齿颊的每个角落,碎屑裹挟着花生的绵油,刹那迸发出来,把长久沉睡的味蕾统统激活,熨贴、满足的的颤栗直通灵窍,叫人无比的愉悦。 男子索性放下筷子,左手拿饼,右手执勺,一口饼一口汤,吃得酣畅淋漓、浑然忘我,完全不知什么时候,白掌柜站到他跟前。 看男子汤喝的差不多了,碗底羊血里还有一些薄薄劲道的红色的肉片,白裔耐心的在一旁讲解到:“客官碗中的红肉是羊口条,加在羊肠汤里最是滋补、强身。” “哦?难道我看着很弱吗?”男子好笑掌柜的眼神,不动神色的摸一下荷包。 “客官现在是不弱,但很难保证待会儿还能这么精神。”白裔笑得意味深长。 结账之时男子没有走到白裔跟前,而是随手扯出腰间荷包,不待众人反应,他已撒出一片白色粉沫。那粉沫像有生命力般在空气里滋长,眨眼间变成浓厚的雾气。雾气里,别说看远处坐着的人了,就是伸手五指在自己眼前晃,也不见分毫。 男子很是满意雾气的效果,得意的摸着桌沿准备开溜。不料一只铜铸铁打般的巨爪迅雷不及掩耳扣住他的手腕,紧紧包住他的手掌。 狮子?苍鹰?各色凶猛着称的飞禽走兽闪过男子的脑海,又被他一一排除。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拳头更硬的兽类?这种突然而至的无知感叫他觉得无比恐惧。 一阵刺耳的骨碎声后,坊内的白雾消散干净。蜡烛爆出灯花,打破坊内的死寂。食客们才大梦初醒般回神就听到呲啦一声,宛如裂帛。 寒光一闪,没看清白掌柜手如何动作,被捉回的男子投在墙上的影子,从头到肩的部门已干净、彻底的消失了。 羞恼、震惊、畏惧……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伴随着手部的剧烈疼痛凶猛来袭,叫男子几欲昏厥。 为了这顿盛宴,他带了龙宫宝库的骤生迷雾,诱骗山林中的小狐妖,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他也自认为计划详细周密,哪曾想这么快就发生变故。 绞尽脑汁、不辞劳苦、用尽法宝,最后不仅手掌化作齑粉,还折损了数百年的修为。男子悲愤至极、几欲寻死。但白掌柜压根不在乎他的心情,一看他影子再次长全,毫不留情的把他丢到门外。 再说阿婉这边,也许是天遂人愿,自她架起火堆没多久,就招揽了不少在山林里迷路的人。她兴致勃勃举着火把,带着一队人马再次走向调鼎坊。 刚到门口,阿婉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一个巨大的不明物体被丢出来。要不是她躲得快,估计能被压个半死。她拍着胸口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被丢出的,就是她之前带进店里的男子。只是此刻的他早没了清冷傲气的模样。他一只手紫胀成球,痛苦的趴在地上,浑身都透着狼狈,不停的瑟瑟发抖。 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阿婉总觉得男子一会儿是人的模样,一会儿是青壳儿的大梭子蟹模样;他受伤的部位也一会儿是手,一会儿是蟹螯,只可惜螯身已碎作鳞片,吹口气儿都能随风而去。 阿婉用力揉揉眼睛,正要走近些再看,一个客人从店里出来,先一步走到男子跟前:“啧啧,我当有多大本事呢,不知从哪儿偷了些法宝,就敢来调鼎坊吃白食,还敢点全宴?!……哎呦,真是无知者无畏呦!” 客人的话瞬间叫阿婉厘清事情的始末,她终于明白之前危机感的由来。上次她点一份儿阳春面,白掌柜都不同意,这要是随男子进店了,任由男子把菜品点个遍,别说她的小命儿了,恐怕连肉身都卖了也不够还账!那之前男子还叫她一起吃饭,又安的什么心?真是细思极恐啊!她搓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庆幸自己没随他进店了。 想到这里,阿婉对白掌柜阻挠她进店,竟体味出几分别的意味。难道之前他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她偷偷猜想着,忍不住又看一眼门口的白裔,眼睛里多了一丝尊敬和感激。 似乎有所感应,白裔正好看向阿婉,只是他眼神就显得冷漠许多。 “诸位也是来吃饭的么?快里边请。别让这位混吃白食的客人影响了心情!”白裔视线越过阿婉,又恢复惯常的和气,殷勤的招呼后边的客人。 阿婉从白裔那一眼里准确解读出迁怒和威慑,不觉一阵胆寒,忍不住责怪自己自作多情:那家伙那么冷血,怎么可能会帮自己?一切不过碰巧罢了。看来以后的日子她还需和他小心周旋。 第9章 农夫与蛇 调鼎坊内的灯光透到屋外,映照着两个静默不语的人。 阿婉见白掌柜把客人迎进店内,再不理店外诸事,觉得既庆幸又失落,她怀着对未来的担忧,满腹心事的想要离开。 “姑娘!”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打破沉寂,伸出残手试图拦住她的去路。 阿婉后退一步,与男子拉开距离,戒备的看着他。 “姑娘可否扶我到附近河流处?”男子挣扎着抬起头,看阿婉神色戒备,担心她出言回绝,又补充道:“不瞒姑娘,在下本是一只蟹精,修炼数百年才化作人形。如今身受重伤,若不能回到水里修养,不仅修为会全部丧失,连性命也难保全!” “公子还是请店内其他客人帮忙吧!阿婉身单力薄,恐难担此重责。”她眼睛盯着地面滴溜溜的转动,有了之前的龃龉,她并不信任这名男子。 “如此……姑娘请便吧!”男子说完这句,勉强支撑的精神又萎顿不少。 阿婉迟疑一下,还是硬着心肠准备离开。 男子没有错过阿婉心软的刹那,自言自语道:“我庞某人慕名初来调鼎坊,不懂规矩,竟遭此横祸!不仅危在旦夕,连一世清明也难保全!真是可悲可叹!可怜我那刚出世不久的孩子,还没见到父亲一眼……” “难道中间有什么误会?”阿婉心中疑惑加深。听到最后几句,她的心软化作一团了:这几年遭遇的危险和白眼浮现到她眼前,那种孤苦伶仃的感觉深入骨髓。她无法想象因为自己冷眼旁观葬送了男子性命,造就一群没有爹的软壳小蟹,无依无靠的游荡在水里。 “走吧!我扶你到河边!” 一路上,男子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阿婉身上,阿婉咬牙承受着一切,因为怕他羞惭,她尽量不发出声响。豆大的汗珠滚落,濡湿她的碎发和脖颈,她也顾不上抬头歇息、擦试。她并不知道,在她的头顶上方,一双窥探猎物的眼睛正盯紧她纤细白净的脖颈。 哗哗的河水声从不远处传来,终于要到了!阿婉耳朵一动,欣喜的抬头看向男子,瞬间满腔的热血化作冰冷。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为什么充满阴狠和毒怨?她的心猛然抽紧,觉得脖子上缠着的胳膊无声的收紧。 “公子!我快喘不了气啦!你稍微放松些胳膊!要不然,走不到河边,我就憋死啦!”虽然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阿婉还竭力装作丝毫没有察觉的模样。 “别耍花招!赶紧走!”男子把阿婉惊愕的表情尽收眼底,压根不受她软语所骗,将未受伤的手化做巨螯,牢牢钳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割破她脖子,逼迫她道。 “嘶”,阿婉抽一口冷气,强压住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憋的眼睛氤氲起一片雾气,她才慢慢恢复理智。男子穷兵黩武的模样叫她决计奋力一搏,她赌男子伤情严重,离开帮助就回不了河流。 阿婉硬着头皮闭上眼,无视蟹螯划破脖颈的危险,重重往前扑倒。果然,在螯刃割断她脖子之前,男子把巨螯重新变回人手,胳膊对她的钳制也松了许多。 “喂!振作些!”男子脸色苍白,再禁不得变故折腾,他看阿婉悠悠转醒,催促她:“赶紧走!” 阿婉见好就收,装作尽心竭力的模样,扶着男子往河流方向走,只是这次她尽量放慢了脚步。 又走了些时候,河流近在眼前。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激的男子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克制不住叫嚣:“水!水!水!” 阿婉看男子急迫的模样正中下怀,她往前紧走几步,趁他不备,一只脚踩进坑里,身体瞬间扑倒在地,就势斜滚一旁,躲过他即将倒下的高大身躯,快速爬起身往远处跑去。 与此同时,摔倒的男子滚进河里,入水的刹那,变作青蟹真身,看到阿婉要逃,他气急败坏的挥舞着巨大的蟹螯,朝她逃走方向夹去。 阿婉觉得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不等她扭头闪躲,就被腾空架起。待她回过神时,只见迎面一只拳头大小的黑灰色球球正对着她,还骨碌碌的转个不停。 “看你往哪儿逃!”大青蟹的声音变得闷闷的,边说还边往外吐泡泡。 “放开我!你别忘了是谁送你到河边的!” “放了你?要不是你临时变卦不进调鼎坊,我怎么会碎了一只蟹螯?怎么会被夺妖力?怎么会遭此重创?又怎么会用你送我到河边来?今日我定要用你的妖丹来修补残力!”说罢,梭子蟹加大钳制阿婉的力度。 阿婉吸不到空气,双眼向外暴瞪,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带动着她每一根神经都冷冰冰的痛。 蟹精看到阿婉变作白狐,继续加大力度,逼她吐出妖丹。 阿婉闭眼忍受着体内摧山坼地的疼痛,感觉神魂一点点被抽离。终于,她再忍耐不住,低声嗷叫一声,猛然睁开双眼。那眼神带着求生的意志,倔强、不甘、拼命的盯紧眼前的蟹眼,就像要攀住悬崖边唯一的抓手。 蟹精的一只眼睛被冰蓝色狐眸盯死,完全不能转动,而另外一只眼睛,犹在一米开外,徒劳的转个不停。只是这只活泼的眼睛很快也被波及,再动弹不得。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蟹精现在的感觉就是窗户不守、空门大开,小狐妖登堂入室进到他的心里,把他从里到外看得干干净净。还没等他觉得羞耻,他的感知已变得模糊。在脑子仅剩一丝清明时,他的大蟹螯松开,沉沉的坠向水底。 没有了蟹螯钳制,阿婉随之跌入水里。冷冷的水花浸到脸上,叫她瞬间苏醒过来。她四脚划动着拼命朝河岸上游。 上了岸,阿婉远远的站着,依旧不敢确认蟹精的死活。她抖动一下身子,甩掉皮毛上的水珠,顺便平复一下惊魂未定的心情。去哪里呢?老巢是不能长待了,河边近期也不能再来了。正当她犯愁之际,突然白裔冷冷的面孔浮现到眼前,叫她觉得莫名的心安和倚仗。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的朝着调鼎坊的方向跑去。 第10章 因祸得福 山路上,一串梅花脚印的水渍,由深到浅消失在远方。山中又重新恢复了寂静。河水无声地冲刷着蟹精的尸体,徒劳的想冲出条阔路来,却只带动水面上漂浮着的衣服。 未着寸缕的阿婉折回来时,水里的衣服已冲至十几米外。要不是一根伸进河里的树枝挂住,她就只能望水兴叹,重新回到之前的“坦荡”模样了。 看着蟹精依旧没有动弹分毫,阿婉小心掂着脚尖挪到河边,尽量不发出声响取回衣服。衣服到手后,她抱着衣服跑远。确定蟹精短时间不会追来,她才停下来,把衣服用力拧干。 虽然水不再成股流下,但衣服依旧沉甸甸的湿凉。阿婉穿上冷冰冰的衣服,忍不住打个寒战。一刹那,许多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闪过脑海。 通明的水下宫殿里,一位中年男子坐在宝座上。下首乌泱泱跪了一地成了精的海生物,正朝他诉苦,说一个眉尾分叉的男童近期祸祸了许多蟹子虾孙。 “那男童是何身份?” “臣发动全水族打探消息,得知那男童名叫陶歆,是一家名为调鼎坊的食肆里的厨子。”一只大如磨盘的乌龟率先汇报消息。 “厨子?他那么小居然还是个厨子?难怪他捕捉鱼虾蟹蚌,只捡肥硕个儿大、快要成精的来!世上嗜吃海味之人不可胜数,他还这般火上浇油,咱们东海迟早被他吃绝呀!”粉色章鱼精挥动着腕足,情绪有些激动。 “咳——”海龟伸出前鳍微掩凸起的嘴唇,不动声色的接回话题:“吃绝不太可能,但至少会造成我们东海各类种族出现断层,传承无以为继。” “一个孩童,能有多大本事?臣愿请命,率领十万精兵,踏平什么腚,活捉那黄口小儿!”蟹精长年守卫龙宫,并未领教过陶歆的本领,他挥舞着两只蟹螯,主动请缨。 “诶,蟹卫长不可轻敌。那陶歆非同小可,他在水中不需换气,深海行动如履平地,力气更是大到惊人;最厉害的是他使的一把菜刀,看着非金非铁却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海龟怕蟹精冲动,连声劝诫:“不仅如此,听闻那调鼎坊也非俗物。凡是进得店内,须得化作人形,吃饭还需支付魂力、妖力或仙力。” “什么?那玩意儿能给别人?!他们那是没遇到我,否则,定来一顿霸王餐叫他们长长记性!”蟹精不以为然。 “那调鼎坊开了些时日了,听说做出的饭菜极其鲜美,很多仙妖都曾慕名而去。截止今日,从未听说过谁在那里成功吃得白饭。” “龟相今日怎么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蟹精虽不尽信海龟之言,心中多有不满,但还是不敢再提带兵征讨之事。 啪!男子双手猛击宝座,听他们一席争论,心火渐起:“我堂堂东海龙宫,何时受过这般委屈?面对一个宵小稚童竟束手无策,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龙王息怒!臣有一计献上!保管用后,叫那小儿不再惦记我东海子孙!”蟹精眼珠转动,一条毒计浮上心头。他横行到男子跟前,小声耳语几句,男子遂笑逐颜开。 蟹精退下后去了一趟宝库,在众多璀璨的珠宝里,只挑选了两包药粉,一包强力凝雾粉,一包精萃鲀毒。 出了深海,蟹精就把毒药沿着海岸全部洒进水里。之后,他才洋洋得意的寻个隐蔽所在躲了起来,只等着陶歆出现后,尾随至调鼎坊。 阿婉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凭空多了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虽然头昏脑胀、有些不适,但她顾不上细究这些,只碎步不停地奔向调鼎坊。 黎明之前,调鼎坊又一波客人吃完饭四下里散了。白裔享受着片刻安宁,看着满桌杯盘碟盏、一片狼藉,并未动手收拾。他望着窗外有些走神:以后,再见不了那只小狐狸了吧?想到她之前努力讨好、想进入调鼎坊,他竟有些怅然。 “白掌柜?”阿婉从黑暗里走出,在门口站定,探头看向白裔。 “是你?!”白裔自己都未发觉自己话里的惊喜意味。他上下打量几眼阿婉,没料到她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活得不错。“你来做什么?”待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他重新恢复冷然。 白裔的话叫阿婉一愣,是啊,她来做什么?想进调鼎坊做小二,已被拒绝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来避难的。 忙里偷闲、从厨房走出来透气的陶歆,一跃坐在账桌上,完全无视阿婉的存在,事不关己的悠闲晃着两条短腿儿。 “哦!海鲜!”陶歆的出现提醒了阿婉,她想起之前脑海里闪现的片段,张口说道:“陶哥哥捉的海鲜不能吃!” “我捉的海鲜我怎么就不能吃?!我就是吃!而且爱怎么吃怎么吃!”陶歆没料到两人对话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涉及他最敏感的话题,也没听清阿婉的话就出言开怼。似乎嫌言语的力度不够,他又隔空取物抓出两串碳烤鱿鱼,左右交替填进嘴里大嚼起来。 阿婉看陶歆故意和她作对有些焦急。在她眼里陶歆就是一个行走的美食口袋,是她此生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她怎么忍心看到他有丝毫损伤?“哎!陶哥哥!那些海鲜真不能吃!”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但看到他冷酷的目光,又怯懦的后退半步:“不不……不能吃……” 陶歆又狠嚼一口,含糊地说道:“偏吃!还有,谁是你哥?!少在这儿跟爷爷攀亲戚!” 白裔看着两人斗嘴有些好笑。自他存在的那日起,遍历世间万物;到如今数百年过去,他和陶歆把调鼎坊开起;日子大把大把的过去,虽有任务在身过得还算充实,但内心里总觉得少些什么。今日难得看陶歆龟毛、小狐狸委屈讨好,他才恍然大悟:任自己纵览别人的兴衰、悲喜,不能身涉其中、当局者迷,就没有丝毫趣味可言;这种薄情寡欲,和他素来看不上的仙有何区别。或许,他可以答应之前小狐狸的请求,来一点点改变。反正,凭他的能力,他可以随时喊停。 “小丫头!”白裔喊阿婉一声,打破她和陶歆之间力量悬殊的对峙,把他们注意力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第11章 登堂入室 “说说看,你为什么说陶——歆的海鲜不能吃。”他本想继续用阿婉嘴里的“陶哥哥”的,看到陶歆威胁、警告的眼神,遂又作罢。 阿婉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他们,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故意隐匿了自己是狐妖一节。 “混账龙王,如此小气!还使出这般下作手段!看我不把他龙筋抽了!”陶歆一听便炸毛了,怒气冲冲想往外走。 “陶歆回来!”白裔捉住陶歆的胳膊:“咱们不能和他正面冲突!” “那就这么算了?”陶歆怒目圆睁。 “怎么可能?我何时叫你吃过哑巴亏?”白裔胸有成竹,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 阿婉目瞪口呆:她虽然知道白裔能制伏蟹精,陶歆寻找食材如探囊取物,但看样子她还是低估了这两人的能力。 白裔安抚了陶歆,他才答谢阿婉:“多谢姑娘及早告知,方未酿成大错。如果客人吃了这些未经处理的东西,我们调鼎坊的招牌恐怕就砸了。” 阿婉一听白裔的话,心里乐开了花,压根没有细想,为什么陶歆吃了那些鱿鱼就没事。眼看此刻气氛刚好,她顺着竿儿往上爬:“白掌柜说谢多客套啊!有没有什么看得见的谢礼?” 白裔还未说什么,刚刚平复的陶歆再次炸毛:“凭你也配?!” “姑娘不妨说来听听?”白裔无奈苦笑,一边拍着陶歆肩膀安慰,一边问阿婉。 “叫我进调鼎坊做小二!”阿婉满含期待,眼睛瞪的溜圆。 “你……”陶歆竖眉想说什么,被白裔捂着嘴巴拉到一边儿。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陶歆的气才略消,他走到阿婉跟前:“想做小二,也可以,只要你通过我的考验!” 方才白裔说他们店里缺个试菜的,但陶歆觉得菜是自己做的,并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吃的,更何况他并不喜欢这个势利的丫头,即使最后他同意了,在这之前他也要好好难为难为她! “你说!”阿婉眼睛一眨不眨盯住陶歆,直觉胜券在握。因为在这之前白裔隔着陶歆,已给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有一个掌柜作同盟,一个厨子又怎么能难倒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色开始微微泛白,而属于阿婉的“黑暗”时刻才刚刚开始。因为陶歆说道:“给你一日时间,只要你能做出调鼎坊客人还有我都满意的菜来,我就同意你进调鼎坊。” 阿婉听到这话,不禁眼睛睁圆,脸上绽开的梨涡也慢慢消失了:“这不公平!我……我吃过的菜都没你做过的菜多!” “食物的美味,很大部分在于做饭者饱含的情谊。” “我压根不会做饭啊!” “你会吃么?” “我……我没有食材!” “随便你想什么办法!” …… 阿婉争辩不过陶歆,下意识看一眼白裔,希望他能做出声援,但他只是耸耸肩,爱莫能助的样子。阿婉心下一沉,直觉事情不妙,但像今日这般机会,估计以后她都很难遇到,她攥紧拳头暗自发誓:即使白裔不帮助她,她也要为进入调鼎坊拼尽全力! “你比我大!”陶歆看阿婉脸色一变再变,心情不要太好,正等着她自动放弃,却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你不是说你是我爷爷吗?”阿婉怕陶歆辩驳,连忙用他之前的话压她。 “所以呢?”陶歆好整以暇。 “你能不能让让我,叫我用你的厨房?” “仅此一天!”陶歆心中老大不乐意,但为了叫她输的心服口服,还是咬咬牙同意了。 “以后我若进到调鼎坊做小二,你能做到不欺负我、对我多加照顾吗?”阿婉思维跳跃的问道。 “没问题!”陶歆暗笑阿婉天真、自大、傻,居然还敢畅想未来!凭他在调鼎坊一日,怎么可能叫她进来。 “食宿全管?” “可以!” “每日给我做一道爱吃的菜?”阿婉丝毫不介意陶歆看她如看白痴,在跑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随你高兴!” “一言为定?”阿婉觉得自己已成功大半儿。 “绝不反悔!”陶歆有些担忧自己和一个傻子争论这么久,智商是不是已经下降。 阿婉狡黠一笑,朝白裔深鞠一躬:“劳白掌柜做个见证!” “好说,好说!”白裔还阿婉一笑,又别有深意的看一眼陶歆:有这小丫头搅合,果然多了不少趣味! 第一道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照进山林,用微弱的金光勾勒出万物的轮廓。陶歆打一个大大的哈欠,照往常这个时候调鼎坊就该关门了。困意袭来,遮掩了他眼睛的凶光,这才有点儿孩子的模样。他看也不看阿婉进门,丢下一句:“你要用厨房就跟进来!” 阿婉看白裔早已进去,知道陶歆是在和自己说话,马上乖觉地答应一声,跟在陶歆后边,进到调鼎坊内。 陶歆把阿婉带到厨房就丢开手,径直到后院休息了;白裔虽然好奇阿婉打的什么算盘,但怕她不自在,他也没贸然跟随。 阿婉站在厨房靠门位置,就像瞻仰圣殿一般细细打量着里边的陈设。 调鼎坊的厨房八丈见方,看着并不太大,但里边的东西归置的却很整齐。正对门口的是一扇大大的窗户,窗下就是灶台。隔着窗户隐约能看到后院劈的整整齐齐、码好的木材。灶台右边一丈左右的距离,立着一个大大的多宝格,上摆满了各色蔬菜、水果和肉食。灶台的左边放着一张桌子,上边放着一张案板,桌子旁边放着几个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锅子和盆子,还有一个大大的圆肚水缸。缸里的水把阳光反射到房顶,映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光影波纹。 要说这些东西里最吸引人的,当然就是高大的多宝格了。阿婉踮着脚仰望着满满当当的架子,顾不上细究为什么那些活的生物能被塞进格子,而且活得很好,目光已被养得毛色油亮的土鸡吸引了——她已好久好久没吃过鸡了! 她急匆匆挽起袖子,伸手逮住一只活鸡,不顾鸡的挣扎乱啄,把鸡头凹到它背部,露出凸起的脖子,随手扯下鸡脖子上的一小片碎毛后,张嘴咬了下去,一刹那,滚热的血充溢口腔。 傍晚时分,白裔睡醒起身,好奇心越发蓬勃滋长。他再按耐不住走到厨房,想看阿婉准备的如何,刚到门口就震惊了。 第12章 乐极生悲 满地的鸡毛随着流动的气流微微摆动;星星点点的血滴因为时间太长而凝成暗褐色;连皮咬掉几口的香蕉、啃了大半儿的苹果丢在门外;空气里浓郁的果酒味儿发酵出淡淡的酸涩……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变回狐身,盖着宽大的衣衫、蜷着身子、淌着涎液,浑然不知的沉浸在酣梦里。 白裔担心陶歆目睹这一切后,会毫不迟疑的掂刀把阿婉给剁了。他指尖一动,把一点豆大的团光弹向阿婉。 睡梦里,阿婉闻到一股焦糊味道,她抽动一下鼻子,翻个身不想理会,突然觉得鼻子一阵灼热刺痛,她擦拭不掉又忍耐不了,猛然惊醒。 “孽畜!看你做的好事?!”阿婉才睁开眼睛,白裔一身白袍即映入眼帘。他的斥责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把她残留的睡意也驱逐得干干净净。 阿婉头皮一紧,行动先于意识化作人形,又成为那个油猾、怯懦的小姑娘。她惊慌的看一眼白裔,迅速从地上爬起,带着哭腔同白裔道歉:“掌柜的,对不起……我太饿了,没忍住,偷吃一只鸡。谁知道吃的急了,一块肉卡在喉咙里,我就想喝点水把它带下去。我不知道那里边是酒,喝着喝着……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再后边,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 白裔看她一直不停的鞠躬赔罪,忍不住叹一口气:“行啦!有这功夫,你还是赶紧打扫干净吧!我原谅你,不代表陶歆也会这般轻易放你过去!”说罢,他甩袖子离开,连她准备美食一事都不想再过问。大步离开这是非之地,白裔暗自琢磨:这还没叫小狐狸进调鼎坊作店小二呢,她已惹下这般麻烦。他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阿婉心惊胆战的送走白裔,手脚麻利的把门、窗全部合上,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收拾屋子。她先捡了地上的鸡毛、果皮丢进火膛里,接着开始拖地。因为不敢轻易再用陶歆的东西,她犹豫半天,横心把自己的外衫脱了就着水一点点擦拭。 等到太阳落山,一切才大致清理干净。阿婉松一口气打开大门,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容貌,突然出现在门口,把她吓了一跳。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还关着门!”陶歆看阿婉粉腮透着潮红,更加怀疑她关门在搞破坏。 “我……研究新菜式不能叫你瞧了去!” “哼!说得跟真的似的!”陶歆探头看一眼厨房,发现里边没有什么异常,又狠剜一眼阿婉:“你的菜呢?” “急什么?这不还没到截止时间吗?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客人啊!” 阿婉的话提醒了陶歆,他又剜阿婉一眼,指着她的鼻子警告道:“客人?你还知道有客人?告诉你,等客人来了,这厨房就得紧着我用!这是我的!” “诶诶,都您的!您放心,我绝不会耽搁您做菜的!”阿婉信誓旦旦,只为赶紧送走陶歆,因为留给她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她至少得尝尝看多宝格上各色瓜果青菜和佐料,如果连味道都不知道,她又如何能做出承诺的美味? 送走了陶歆,阿婉开始围着多宝格上窜下跳。鲜红短小的辣椒散发着红宝石般诱人的光泽,她抓一簇丢到嘴里大嚼,刹那间口鼻像开了灶火,四下里都在冒烟,把眼泪鼻涕都薰了出来。 阿婉吐了辣椒渣,耷拉着舌头朝着口鼻一通猛扇降温,但无济于事,她又下意识拿起一个罐子打开,闻闻里边白色的液体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她放心的喝了几口,比水更有质感,滑腻里带着点儿熟悉的味道。祛除了嘴里的灼热,她又多看一眼那白色液体,这才继续尝百味。 有了辣椒的教训,阿婉在尝味道时小心许多。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她都只捏一小撮,数着颗粒丢进嘴里,果然再没出现之前那样的尴尬局面。 尝完调料和各类瓜果,阿婉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揉揉一直绷紧酸痛的小腿,准备再战肉类,突然听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她抬头一看,一排碗碟杯盏悬空如大雁般飞进屋内,依次跌到各个装面或水的铜盆里。 阿婉目瞪口呆:原来洗刷工作还可以这么进行!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赶紧离开!没见坊里已经准备上人了?”陶歆倚在门口冷冷说道。 “?”阿婉睁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哦……我在一旁准备,保证不会影响你的……” “就叫她在一边儿待着吧,凭你的本领谁能影响到你?就剩半天了,你忍耐些!”白裔优悠的站在铜盆一边儿,拿着一块细葛布擦着最终钻出水的碟盏。 陶歆冷哼一声,算是看在白裔面上不再追究,扭脸忙自己的去了。白裔则在擦完最后一个盘子,清理了厨房的水渍,起身去开门营业了。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阿婉心里一阵雀跃。她哪里是准备自己的食材啊,完全是一副迷妹模样,死盯住陶歆娴熟的刀工挪不开眼。 “糖醋虾仁、珍珠翡翠盅、什锦炒饭、菊花蒸饺、鲜笋腊肉……”没多久,白裔走到厨房门口,报出一大串菜名。他扫一眼呆立一旁的阿婉,心中再次怀疑自己押错了宝——可是白日里,她和陶歆扯的那些颇有章法,看着并不像是随口乱说的。 陶歆听完白裔的话并不回头,两手隔空一抓,一盆到手同时,多宝格里一寸来长的虾子也纷纷掉入盆里;他用勺撒了盐、姜丝、倒上料酒腌制;不过眨眼之间,他又抓来一只蜜瓜,双手轻轻挥动几下,蜜瓜分作两半儿落到案板上,不见怎么动作,蜜瓜的果肉已被剜成球堆在盘中;接着他又很快打蛋、切胡萝卜、剁肉、削笋…… 看着陶歆行云流水的动作,阿婉差点忘了白裔报菜名儿时自己的闪念。 “停!”眼见陶歆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河虾上去,阿婉终于鼓起勇气喊到。 陶歆突然被打断,心情不爽到极点,他狠瞪一眼阿婉,几欲活吞掉她。 “海鲜有毒,不能吃!”阿婉再次回到先前的念念碎上。 陶歆眼里凶狠的光微微弱了一些,接着变得更加炽盛,他拈起一只虾子,狠狠的在阿婉眼前晃:“看清楚:河虾!河虾!这是河虾!” “可那水不是都是互通着吗?谁知道海水会不会流河里……”阿婉听到陶歆的话,脸涨的通红,但依旧嗫嚅着辩驳。 陶歆哭笑不得:“历来都是河水汇入大海的,你家海水倒灌进河流啊?!这么大个人……”意识到眼前这只小妖的年岁,陶歆觉得自己也犯了个低级错误,他终于闭上嘴巴,不肯再浪费精力理她,扭头忙自己的去了。 阿婉懊悔半晌才发觉陶歆准备工作已快做完,她拍拍脸颊强扯出一个笑脸,然后悄悄溜出了厨房。 第13章 它山之石 大堂里各张桌子都已客满,因为一道菜还未上,他们都执着引颈朝厨房方向张望。一见厨房出来一个矮小的身影,他们还以为是陶歆出来了,忍不住屁.股悬空在凳面上,想更清楚的看到他端出第一道菜。 不久,那矮小的身影走到大堂的烛光之下。 “是她?!” “这个是谁?” 虽然疑问不同,但话语里饱含的失望却连浓度都是一样的。 阿婉似乎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她朝着宾客歉意一笑,露出一口碎白的牙齿。半人多高的桌椅中间、众目睽睽之下,她怯生生的笑容、深深的梨涡和弯弯月芽儿般的眼睛,显得她愈发楚楚可怜。 “各位大爷、夫人,晚上好!”衣袖遮盖下的拳头握紧,指甲直嵌入肉里,阿婉用疼痛强压制擂鼓般的心跳:“小的是……”她犹豫着看一眼白裔,见他似乎神游天际,稍放下心来,“小的是调鼎坊新进的伙计!” 白裔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嘴角似被微风吹动的湖水,带起一圈涟漪,他眼睛扫一眼阿婉,又不着痕迹的挪开。 阿婉虽没面向白裔,但还是灵敏感知到他的眼神。仅仅一瞥,险些把她吓到魂飞魄散。她身体都变的僵硬,只等着白裔的纠正指责,但她却久久没有等到。她终于放下心来,流畅地说道:“实不相瞒,陶哥哥承诺:从今天起,他日日赠我一道菜肴品尝。我琢磨着自己吃过的东西并不太多,不能很好的选择或叫出菜名儿,所以想和大家打个商量:待会儿诸位点的菜,若能先拨一部分给我,之后我选出最美味的菜肴,也会和诸位分享。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有店小二的身份保障,众宾客看阿婉的眼神果然多了些许包容,一些老客更是凭空生出几分亲昵。他们耐心听着阿婉的话,当听说陶歆每日赠送她一道菜时,他们眼睛里遮掩不住艳羡和嫉妒,心里更是愤愤不平:这等好事,怎么没轮到他们?还好阿婉后边的话给了他们念想,分享和共赢,听起来很不错呢! “没问题,我答应你!”坊内一角坐着的一位老者率先答应,之后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赞同之声。 白裔猜到阿婉会来大堂讨菜,但没想到她能在保持尊严的情况下,叫诸位老饕乖乖分菜肴给她。有这些陶歆烹制的菜肴,她已成功一半。白裔深看一眼阿婉:截至目前,她已给他太多惊喜。 各色菜品上了桌,宾客们都没急着动筷,而是催促着阿婉前来分拨。 不大会儿功夫,阿婉手里的托盘上盛着的小碟子已分装满了。“谢谢各位!”她低头匆匆鞠了一躬,转身折回厨房。 厨房里的陶歆并未看一眼阿婉,因为忙碌,更因为不屑。 阿婉自觉的缩在厨房一角,小口品尝着自己“辛苦”骗来的食物。每尝一口,她都眯着眼睛细细品味许久。所有菜肴尝了个遍,她开始悄悄行动,先在铜盆里净了手,然后在陶歆扭身的瞬间顺走一把小刀、一碗米饭。 颠勺、装盘……周而复始,陶歆忙得只差生出三头六臂,心里只想着菜单,再顾不了其它。直到最后一个菜装盘,白裔把它端走,他才逮到一个空隙休息。似乎养成了习惯,每每这时,他总想喝一点果酒解乏。拿酒坛的瞬间,他看到一旁乖乖站着的阿婉。 “怎么,做不出来?想要讨饶?”陶歆拍开泥封,就着坛沿喝一口酒,之后带着无比的轻蔑扫一眼阿婉。 “不是。”阿婉连连摆手,另一只手里掂着个铁锅,小心问道:“那个……我能不能借用下炉火?” 陶歆一愣,这答案和他的期待有些出入。他不悦的指指灶台,径直闪到一边。 阿婉得到允许,连忙架上锅子,按照之前自己对陶歆做菜时的观察,比葫芦画瓢。 她在锅底倒一些油,油微微冒烟,就把葱段儿倒进去。待葱微微变色炒出香味儿,再把提前抓散的米饭倒进去,接着是她骗来的腊肉、虾仁碎丁。 “嗤——”阿婉笨拙的炒菜模样惹得陶歆轻笑出声。见她做菜不仅毫无新意,而且还不放盐,他心情越发愉悦——他等着看她的惨败! 阿婉鼻子上一片亮晶晶的薄汗顾不上擦拭。她充耳不闻陶歆的嘲笑,继续有条不紊的操作:把之前从什锦炒饭里挑出的豌豆、胡萝卜丁倒到锅里,撒入切成小块儿的菠萝肉,借着铁锅的余热翻炒,然后把炒饭装回挖空的菠萝里,盖严实。 眼看锅里剩余的一点儿炒饭,阿婉犹豫再三,终于没有亲自去尝味道。她抱着那颗热乎乎的菠萝,神情决绝如同赴死,却自带悲壮豪迈之气。 “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客人的评价?” 陶歆看一眼阿婉,忍不住好笑。这种拙劣的模仿行为,有什么值得骄傲?难道她不知道甜炒饭该——多难吃?一路上,他想象着客人对她的严厉吐槽,脚步越发轻盈。 大堂里的客人菜已上齐,酒菜过半,他们难免对阿婉承诺的赠菜想入非非。正食不知味间,两个人影闪了进来。 “再次感谢诸位!现在小的兑现承诺:来!有菜一起尝!”阿婉声音清脆高昂,但心里依旧发虚。还好众人目光都盯着她手里的菠萝,并不在意她的表现。 菠萝打开,一股清甜的果香味儿飘散出来。 阿婉给每位客人盛了三四勺米,把剩余留在菠萝里的递给了陶歆。 “嗯,好吃!” “阿婉姑娘一定是喜欢我的什锦炒饭,才叫陶公子为你烹制的这道菜吧?” “胡说,姑娘分明更喜欢我的珍珠翡翠盅!” “不对,是我的爆炒河虾!” “我的鲜笋腊肉!” “是我的!” “我的!” 众人争执不下,大堂里一片喧嚣。陶歆只听他们几句话,就已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冷看着阿婉,任她脸上青红不定、颜色变幻。 出于好奇,陶歆用勺子盛一口菠萝饭。菠萝的果香酸甜,同腊肉的鲜咸交织在一起,如太阳与彩虹般辉映;米饭的弹口留白像雨后湿润的空气,混杂入泥土的芬芳,叫人不易察觉又觉得必不可少;最最奇妙的是粒粒炒饭都被一层淡淡的果酒包裹,就像氤氲着飘渺的雾气,多了梦幻仙境般的层次。 “有没有人觉得这道菜不如之前的呈现?”阿婉在陶歆发声之前抢先问道。 “怎么会?” “比之前所有的菜都好吃!” …… 陶歆的脸色漆黑如乌云聚顶,随时可能电闪雷鸣。 第14章 终成小二 众位宾客的交口称赞,叫阿婉紧悬的心终于落地——只要宾客埋单,她就算成功了!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搭配的味道不佳,破坏了菜肴原本融合的口感——现在她可以专心对付陶歆了,她信心满满、胜券在握。 “诸位用餐完毕的请这边结账。本店要打烊了,想吃美食的,明日请早!”白裔看陶歆神色不善,怕他惹出事端影响了店里生意,提早结束了营业。 “现在只剩下你没评价了,怎么样?你觉得我做的菜怎么样?”阿婉看客人全部离开,也不再遮掩她捡陶歆的做好的成品拼盘一事。她急切走到陶歆跟前,想要获得他的认同。 “你做的菜?你说米饭是你做的?还是腊肉是你做的?或者虾仁?果酒?菠萝?”陶歆冷冷的质问,脸色越发难看:“你甚至连盐都不敢放,还是借用我菜里佐料的味道,怎么就是你做的菜了?!” “鸡蛋……鸡蛋是我煎的,还有葱花……”阿婉看过调鼎坊的厨房之后,如觉得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朝她揭开一角,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巨大诱惑,她再不想回到过去。她看陶歆神色不善,内心越发恐惧,但她费劲心机,才走到今天这步,她不允许自己败在嘴皮子上。 “陶歆,你消消气……”白裔见陶歆几欲动手,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劝解:“再怎么说,小狐……不对,是阿婉,也对你的菜进行了二次创作,况且味道还不错。就算她赢吧,好不好?” “不行!这调鼎坊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陶歆双臂交叉,头歪着,像一个不讲理的孩子。 “哎呀,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忘记咱们需要……”白裔继续坚持小声劝说。 “试毒谁不行,找只狗都可以呀!”陶歆不为所动,故意把声音抬高。 “祖宗!小声点儿行不行?”白裔一边气急败坏的跺脚,一边给阿婉一个安抚的微笑。 “狗?”阿婉瞬间呆住,虽然她化作妖身,和犬类长得的确挺像,虽然她年纪不大,但这并不耽误她准确解读陶歆的恶意与不屑。 难过像渐起的潮汐,越来越强的拍打着阿婉的心防。眼泪无声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向往了那么长时间,她第一次产生放弃和怀疑的念头。 白裔见过阿婉的眼泪,讨饶的、祈求的、耍赖的……独独没见过这般绝望的,那眼泪像滴滴落在他的心上,叫他感到不适和烦躁。 袖筒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半晌,白裔才恢复些冷静。他耐着性子继续好言相劝:“陶歆,你做厨子也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颠勺、火候、刀工,这些都可以通过苦练来打磨实现,唯独对味道的调配和掌控,是练不出来的。今日阿婉能扬长避短,把味道融合得浑然天成,还别出心裁的加以创新,这多可贵!更何况她才多大年岁(又怎么和你这个老妖精比)?” “那又怎样?”陶歆不为所动,依旧斜歪着头,“她年岁小也不能这般偷奸耍滑!这不是天赋什么能遮掩过去的,这可是人品问题!道德问题!” 白裔心中的火腾一下冒上来,他狠狠甩开陶歆的手,指着外边说道:“好,你走吧!心胸狭隘!你就见不得别人比你好!走吧!说话不算数!我不想和这种人打伙计!走!” 别看白裔素来笑脸迎人,但陶歆知道他骨子里的清冷: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挂心。多少年他都没有见过白裔有什么出格的言辞,像今晚这种情况,早已超出他的认知,一时间他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静谧的室内,空气无比的凝重和尴尬。沉浸其中,陶歆觉得自己就像一尾掉入泥沼的鱼,憋闷至极又苦无出路。承认错误?他不甘心,明明是那小丫头耍弄心机。继续吵闹?都说没生过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最可怕,他可不想因此惹恼白裔(虽然现在的白裔已经炸毛)…… “谢谢白掌柜的好意劝解!您别生气了,一切就当作没有发生吧。”阿婉原以为一切都已没戏了,不想事情在白裔这儿又出现转机。几经思量,她终于决定冒险请辞,争取博得白裔更多的好感。 陶歆听了阿婉的话,在心里比个中指,他越发讨厌这个心机婊。不过,不等他内心活动结束,他就接到阿婉凉凉的眼神。虽然她本不足为惧,但眼神里携带的阴毒怨气,还是叫他忍不住脊背发寒。他直觉这小丫头不会善罢甘休。 阿婉打消了对陶歆的期待,对他的畏惧也减少许多,她高昂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承认,我骗人不对。明晚我就站在调鼎坊门口,和他们一一道歉,告诉他们今夜最后一道菜是我做的!我不介意什么名声!相信他们也不介意!今日之后,我会天天守在调鼎坊外,为他们调配新花样!” “你这是在威胁我?”陶歆扭身正对阿婉,一步步逼进她,趁机避开白裔正盛的锋芒。 “对!怎样?!”阿婉看着陶歆,并不打算退让,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不到一指,眼看就要碰到一起,陶歆才堪堪停住脚步。他盯紧阿婉黑中泛蓝的眼睛,几个呼吸间,便觉得有些恍惚。他后退一步,举起双手,眼睛不着痕迹的扫过白裔:“很好!我怕了!我同意你进入调鼎坊!” “你说什么?”阿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之前她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白裔,只等他发声挽留,哪曾想陶歆会突然转变主意——白白浪费她这番口舌! “哼!”陶歆扭头进了后院。 “耶!我成调鼎坊的店小二啦!哈哈!我以后有的吃啦!以后每天我吃要一只鸡!不对,不对,吃三只!”阿婉看陶歆消失的无影无踪,终于手舞足蹈、放声欢呼。 “嘿!回回魂儿!”白裔冷眼瞅着阿婉,见她蹦哒许久仍意犹未尽,终于打一个清脆的响指打断她:“既然你已得偿所愿,现在就开始干活吧!大堂和厨房都好好收拾干净!” “掌柜的!我住哪?”阿婉看白裔给她布置完活计也要离开,急急扯住他的衣袍一角。 “住哪?”白裔不耐烦的挑挑眉毛,凉飕飕地看她一眼:“难道不该是你先把活儿给干了,再找我谈条件吗?” 白裔飘然离开,独留阿婉一人面对满屋狼藉。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后的日子恐怕并没想象中那般美好。 第15章 食材祛毒 晌午过半,空气被晴好的阳光晒得温热,混杂着草木的特有的芬芳,勾得人恹恹欲睡。正是好眠时候,紧闭的调鼎坊内却传来动静。 昨夜做出让步的陶歆,带着情绪第一个离开,今日又满腹心事第一个起床。他见白裔的房门依旧关着,知道白裔尚未起身,遂放心的在院子里溜达。 推开厨房木门的刹那,陶歆一眼看见阿婉。见她蜷缩在炉灶旁睡的酣沉,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至少在他认为:这种差别对待还是极有必要的。 陶歆鄙夷的看一眼阿婉淌到地上的口水,嫌恶地远远绕开,然后才开始给前段时间捕捉的海物祛毒。龙虾、螃蟹、蛏子、鱿鱼,各种海鲜从多宝格里流进水里,只只都活蹦乱跳。若是凡人见了,一定会惊讶:一个没有遮挡的格子,怎么能容纳这些东西?而且还是活的! 这些海鲜装满了所有的铜盆,陶歆皱眉数了数量,居然有十二盆之多!这就意味着他要失去十二滴血。这么大的开支,叫他心痛不已。他愤恨的把所有的账记在东海龙王身上,这才不甘地咬牙割破手指。一滴滴金色带着亮光的血液依次滴进盆里,在水面上激起一阵阵黑色雾气。就在第七滴血液要滴入盆里时,他突然改了主意,又收回那滴血液,随即把伤口愈合。 其实就在陶歆用法力把海鲜引入盆中时,溅出的水花已把阿婉惊醒。但因为身子尚乏,她无力起身,所以只是支棱着耳朵,留心听着陶歆的动静。 “水把衣服都打湿了,还能睡着。真是头猪!”陶歆做完这一切,蹲在不远处打量阿婉,看她依旧没有转醒趋势,忍不住毒舌。 阿婉不好直接起身,虽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暗搓搓腹诽:“小娘干活儿时,你不知还扎哪个角落里睡觉呢!你才是猪!你们全家、你们家里亲戚都是猪!” 陶歆不动,盯着阿婉,心里琢磨着吓她一跳的坏主意。阿婉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亦纹丝不动。突然她背后一阵奇痒,差点害她装睡破功。还好与此同时,陶歆站了起来。原来他听到白裔房门的动静,知道他已醒来。为了避免延续昨夜的尴尬,他扭身背对房门,着手海鲜的处理。 “呦!今日起的挺早啊!”白裔站在门口,对里边的陶歆说道。 阿婉听到白裔的声音,一只眼睛偷偷睁开条缝。她看到陶歆脊背明显一僵,半天他才憋出一个“唔”字。陶歆的反常表现,叫她觉得极其好笑。联想昨日他们两人争执的那幕,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问题:陶歆忌惮白裔!这个重大发现叫她兴奋不已。 “今晚就做海鲜宴么?”白裔边说边走进厨房。阿婉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连忙又把眼睛闭上。白色的衣袍遮住夕阳的余晖,投在阿婉脸上一片阴影。一刹那,他看到她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 “对!”陶歆依旧惜字如金。 白裔知道陶歆已不再介怀昨日的事了,只是心里还有点儿小别扭,需要些时间适应,也不难为他,转脸逗弄起装睡的阿婉。 “这丫头怎么睡这儿了?我还说等她忙完就给她安排住房呢,她居然在这儿睡了——选的地方挺好!这屋最暖和,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阿婉一听白裔话音:这是要她在厨房长期驻扎呀!她顾不上演绎睡到自然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蹦到白裔跟前:“白掌柜,您来啦?您看看我昨夜打扫的多干净!地板,我都水洗了十遍,大堂里的桌椅板凳也是!……就连院子里的木材,我都分成粗的一堆,细的一堆……” 白裔听着阿婉嘚吧嘚吧、滔滔不绝的表功,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不错,不错!你还是很有当店小二的潜质的。只要你好好干,吃香喝辣、住大房子都不是问题!” 阿婉一听白裔的承诺,以为美好生活近在眼前,她激动地一蹦三尺高:“谢谢掌柜的!您真是个好人!” 白裔故作矜持的微微颔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心想:“过两天还得费费神,把杂物间儿给腾挪出来。唉,我果然还是太善良呀!” 阿婉完全不知白裔心中所想,自以为解决了生存的最大问题,看到陶歆还在灶台那忙碌,为着以后的口腹着想,她谄媚的跑到陶歆跟前说:“陶哥哥,有啥我能帮忙的吗?我都能做好的!你看这碗碟,我都是先过面去油,再水洗擦干的!铜盆也是!连盆底,我都擦得像镜子一样光亮!还有灶台,我也擦了十遍,您瞧瞧,一丁点儿灰尘没有吧?” 此刻的陶歆,感觉耳旁有一万只苍蝇在不停地嗡嗡,吵得他头痛欲裂。他极力忍耐着,把手中菜刀丢到一旁,生怕自己一时失去控制,把刀挥向旁边。手里没有了东西,他整个人也变得魂不守舍的,总想去伸手摸点什么。 突然一阵灼痛从指尖传来,原来陶歆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火上正熬粥的砂锅。这倒提醒了他一件事:白裔到来之前,他已把十二盆海鲜全部净化完毕;只是前六盆他是按白裔交代的方法滴血进行的;而后六盆,他是用前六盆用过的水净化的。这净化祛毒的效果是否一样,还未考证,白裔就进到厨房,他一时慌乱,竟然用第二批的海鲜做了这锅海鲜粥。 终于,陶歆狰狞的面色变得缓和,他利落地舀一碗海鲜粥递给阿婉:“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你昨夜做了那么多活计呢!(老子的灶台从来都是干净的,又何须你多次一举?)你(的嘴)辛苦啦!这碗海鲜粥聊表谢意,你一定得喝了!” 阿婉受宠若惊,彻底懵圈了,直到看到碗里的东西,她才回过神来。 小火慢煨出的白色米粥,粘稠不见米粒,上边卧着一只红壳大螃蟹、几颗粉嫩虾子,还有一条黑灰q弹的海参。粥的色彩搭配赏心悦目不说,味道也分外诱人:含蓄慢发的热气里带着白米饭的绵柔、芹菜的水灵、猪排的醇厚,众星拱月般烘托出海鲜的独特鲜香。 阿婉下意识的接过粥碗,模模糊糊的她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美食当前,胃里空城计又唱的紧锣密鼓,她的脑子早成了摆设。终于她盛了一勺,急冲冲吹凉便送往嘴里。 陶歆盯紧阿婉的举动,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失职。 第16章 海鲜粥 第一勺,阿婉吃了一口白粥。粥类特有的滚热黏滑,从口腔缓慢流进喉咙、胃里,所经之处如龟裂的土地遇到甘霖,每一个细胞都被重新激活,全身熨贴的同时饥饿也被唤醒。“好吃!陶哥哥做的粥是我吃过最美的粥!” “没有事儿吗?”陶歆狐疑地看着阿婉,敷衍的接受她的夸奖。“一定是吃的太少,再等等看!”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几勺白粥下肚,饥饿感才略微缓解,馋心又陡然冒起。阿婉没吃过螃蟹和海参,所以决定先吃虾子。粉白相间的虾子刚好占满整个勺子,一口吃在嘴里,虾皮迸开的瞬间,鲜甜的虾肉像一股清泉,涤荡尽体内所有浊气。“同样都是水煮虾,我做的怎么就没有陶哥哥的鲜味?” “你能和我相提并论吗?”陶歆心里一阵腻烦。他不甘心地又补看一眼阿婉,发现她的脸色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吃粥热的,还是他的希望马上就要实现。 又一勺,阿婉盛到一粒元贝。她虽不知到是什么,但看着软软可爱的模样,尝试着放进嘴里小心咀嚼。“嗯!好吃!”阿婉的鼻翼翕动,眼睛里都是亮闪闪的星星。有了这次勇敢的尝试,她终于开始把“火力”集中在螃蟹身上。知道蟹壳不能吃,她尽量用勺子去剜里边软软的蟹肉。雪白的蟹肉丝丝缕缕被挖出来,就着一点米粥吃在嘴里,简直鲜掉人的舌头! “这是什么?”在阿婉对着黄澄澄油亮亮的蟹黄发呆时,陶歆乐了,他终于看见期待已久的一幕。 “这是蟹黄,尝尝看!很好吃!”陶歆眉开眼笑,一身煞气消散,整个人看着容易亲近许多。 阿婉哪里敢辜负他的好意,忙不迭的把蟹黄放进嘴里。一瞬间,油润浓香的口感把人的灵魂炸到天际。阿婉心想:人生的完满也不过如此了吧? 美味的轮番轰炸,阿婉觉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吃到最后,碗底只剩一条海参。 “这个叫海参,弹弹糯糯很好吃的!”陶歆看阿婉又犯犹豫,笑着鼓励她。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刁滑的丫头,但对她的吃法还是很赞赏的。海参不像螃蟹,本身并没什么味道,要把它做好吃,全靠其它食材的鲜味来养。阿婉把它放到最后来吃,就像做一个最后的大总结,完满而丰盛。若是靠前吃它,夺了其它食材的味道,反倒不美。 陶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阿婉,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米粥。他像欣赏一幅名画般认真,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这才笑嘻嘻地问她:“怎么样?吃到最后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不好吃?” “吼期!”阿婉难得见陶歆这么开心,当然要继续示好夸赞。但是声音出口,她惊呆了:不过一顿饭的时间,难道她把舌头丢啦?她忙不迭的伸出舌头,用手触摸嘴唇。舌头还在,她刚把心放肚子里又被吊起:伸舌头的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嘴唇肿了。 陶歆看着阿婉慌慌张张用手摸了舌头、嘴唇还有整张脸,心里一阵恶意的畅快压抑不住:“哈哈哈哈!还摸什么?拿盆底儿照照!人品问题吧?怎么吃顿饭的功夫就变猪头了?哈哈哈哈……哎呦,可笑死我了!” 明晃晃的铜盆底部模糊显出一张肥大肿胀的脸,可不就像猪头一般么!阿婉气得要哭,她年纪虽小,但早早知道有一张长相讨喜的脸面有多重要。别的不说,就是当一名店小二,长的油腻了,恐怕在挑剔的酒楼都不够格。 阿婉哭得猪头带雨,可怜巴巴地跑向白裔求助:“掌对的!头多多欺唔唔!” 白裔轻抚额头:这俩货怎么这么不叫人不省心啊?! “陶歆,这怎么说啊?”白裔神情恢复寡淡。 “如你所见,就是叫阿婉试毒喽!”陶歆心情愉悦,甩着围裙的带子,颇不以为然。 “试毒?”阿婉呆若木鸡,她不明白一个正经食肆怎么会真的存在这种操作,她以为之前他俩只是说着玩呢。 “我知道是试毒。但我没说阿婉,我说的是毒!这海鲜不是叫你净化了?怎么还会有毒?如果你不是嫌阿婉聒噪,叫她先喝了这粥,你熬的这锅粥准备怎么处理?端到大堂叫客人们享用吗?!” 陶歆心里咯噔一声,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看白裔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半天陶歆才嗫嚅道:“有一半海鲜我没按你说的方法祛毒……” 陶歆交代了事情的始末,白裔听完以后是又好笑又生气:笑他活了那么大年岁,依旧锱铢必较、吝啬至极,为了节省几滴血液,不惜更盆换碗、大费周章;气他总是和阿婉过不去,各种挑衅、看不惯,做事任由性子,做饭不带脑子。 “现在证明你想的净化海鲜的办法行不通啊!你那几滴血怕是不能省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再做一盆海鲜粥哈!”白裔眼神遮掩不住责备意味,他悠悠对陶歆说道。 还得再流六滴血?再做一盆海鲜粥?没问题!因为整治了阿婉,陶歆心情无比愉悦,他痛快答应了白裔的要求,去多宝格取海鲜去了。 “呜呜!”现在阿婉感觉她的喉咙、内脏都肿了,她彻底说不了话了,只能站在白裔身旁,艰难发出声响抗议。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陶歆,她不服啊! “呦,瞧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先叫你催吐了?若是能吐出些残毒来,或许你能好受一些呢。”白裔回过神来看一眼阿婉,忍不住自责道。 怎么不早说啊?!阿婉欲哭无泪,连忙转身往后院跑,却被白裔生生拉住:“诶!现在太迟啦!你的喉咙已经肿了,再催吐引起窒息就危险啦!”他看着阿婉此刻显的拥挤的五官,尽量语调和善而慈爱:“别担心,过段儿时间应该就能褪肿了。这段时间,你就先带着面具干活吧。你喜欢什么样式的面具?娃娃的还是动物的?或者的?” 阿婉无语凝噎。 “哎呀,糟啦!”站在多宝格前的陶歆突然出声:“那两批海鲜好像混到一起啦!”陶歆扭头问白裔:“我直接在多宝格里滴六滴血行不行?” “你觉得呢?若是没毒的海鲜再吸收了你的血液呢?那岂不是有毒的还有毒,没毒的还没毒?”白裔凉凉的说。 “那你说怎么办?”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陶歆不禁烦躁的抓抓头发。 “还能怎么办?所有海鲜重新装盆,再滴一遍喽!”白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话出口的瞬间,他若有所思,于是转头和阿婉佛系的说道:“好啦!不用不开心啦!如你所见,陶歆已替你向陶歆报仇了。” 第17章 夜昙传菜 夜幕再次降临,调鼎坊再次食客盈门。所有人慕名而来,却被门口站着的阿婉给吸引住。 今夜,阿婉沐浴后换了一身新衣。衣服是白裔为了安抚她,从陶歆处抢来的。衣服是惯常旧服,并无多少亮点可言。夺人眼球的是她头上戴着的头套:尖尖的脑袋、长长的触须、黑色硕大的圆眼睛,再搭配着水红纸张糊作的皮肤,好一颗栩栩如生的虾头! “呦,白掌柜!这是怎么个说道?”一名老客低头深嗅阿婉头顶的虾头,似乎真能闻到虾子的鲜甜一般。 “小店今夜主打各色海鲜菜肴,凡点海鲜者,不论数目,皆附赠海鲜粥一碗!阿婉头上这虾头不过聊以助兴。”白裔乐呵呵地解释,心里越发佩服自己营销手段的高明。 “如果不点海鲜呢?”一名男子好奇问道。 白裔循声看过去,只见问话男子长着圆脸大眼凸脑壳,还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红色长袍,看着有些邋遢;和他同桌而坐的,还有一位年龄略长的男子,穿着类似的衣服,只是有着一张正三角形的脸颊、小黑豆眼睛。 “不点海鲜也没关系,还有别的备选菜肴。”白裔别有深意地笑答。 “嘿!别傻啦!你当每次都能赶上这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呐?一定要点海鲜!点别的菜太不划算!”别桌一位胡子拉渣的男子劝他们。 “海纳百川,味绝于鲜……别有海鲜盛美味,更无不念不成瘾。”对面桌的男子本想加入劝告行列,一想非亲非故,干脆扇着折扇自言自语的吟咏。 “要我说呀,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各人有各人的口味。管好自己是正经!”才进门的老者找好座位坐下,不参与众人的活动,第一个点菜:“掌柜的!给我来一碟儿葱油海瓜子!一碗海胆蒸蛋!” “诶,我的海石花甜冻!孔雀鲈鱼!” “我的烧海鲫!” …… 一石激起千层浪,坊内每个角落里都响起点菜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阿婉艰难的扭转笨重的虾头,心里难过的想抱头大哭:这么个点法儿,她一个菜都记得艰难,可怎么报给陶歆! 一阵声浪过去,白裔招手叫阿婉过去,随手递给她一朵夜昙花:“不用费心记那些劳什子!把这个递给陶歆你就回来,他自会明白的!” 阿婉虽不明白白裔的意图,但还是拿着花乖乖进了厨房。 这次陶歆没有难为阿婉,随手接过花朵。夜昙刚到他手上就开始绽放,先是最外层尾羽般狭长的花瓣,接着是里边抱拢严实的短瓣,一层层从外向里张开的同时,伴着清幽的花香,大堂方才嘈杂的声音再次重现。 陶歆听完众人点的菜名儿,随手把凋零的昙花丢进垃圾桶里,开始呼呼生风地挥舞起菜刀。不过眨眼之间,姜、蒜都切成碎末,小葱切成短段儿。 炉灶上,铁锅里的水已滚开,带动着里边的姜丝随之翻动。陶歆不慌不忙倒入料酒、撒上盐巴,然后把淘洗干净的海瓜子全部倒进去,待海瓜子全都张开了,用细眼儿笊篱把海瓜子沥干水捞出装盘,倒上料酒、醋、调好的酱汁,还有爆香调味碎末。 随着呲啦一声泼油声响,满厨房都是爽利的海瓜子的香味儿。 “愣什么呢?!赶紧送菜去!”陶歆看阿婉久久没有行动,不禁狠声催促。 阿婉忙不迭端着盘子离开。 “等等!”陶歆看阿婉着急忙慌就要出门,忍不住又喊住她,“把粥一起端走!” 阿婉又折回来,放下托盘,把粥放上,这才小碎步往大堂去了。 “真是个毛脚鸡!也不知白裔看中了她什么!”陶歆撇嘴自言自语。 阿婉把海瓜子、海鲜粥送到老者跟前准备离开,旁边的红衣男拦住她:“小二!给我们上盘蒜香猪肉!一盘油面筋酿肉!” 阿婉因为不能说话,只点点头,但因为头上戴的虾头太大,根本看不出动静。圆脸男子有些生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揪住阿婉衣领:“怎么回事?老子和你说话听不见啊!” 一股力量裹挟着海腥味儿袭来,一下把阿婉撞到地上。 “哎呦!怎么啦,这是?”白裔走过来扶起阿婉,面色有些难看了。 “你家小二太不知礼节!怎么说话理都不理?”圆脸男率先发难。 “她怎么会不理人啊,不过这些天说错了话,被灌药禁了声,并不是有意和您过不去的。您点什么菜同我说,我一定早早给您上来!” “这还差不多!”圆脸男余怒未消,坐回椅子里。他扭头朝小黑豆挤挤眼睛:“这调鼎坊,也没有传说中那般神乎嘛!” “两位贵客消消气,我这就亲自过去为你们传菜!”说罢,白裔不着痕迹地扯过来阿婉:“你也赶紧上你的菜去,没听见食铃响吗?” 阿婉不情愿的揉揉摔痛的屁股,跟着白裔慢慢朝厨房里走。白裔正想再说她几句,但透过虾头上挖的俩纸窟窿,依稀能看到她眼里汪着泪花,知道她是真摔疼了。 进到厨房时,阿婉看到桌子上又多了几道做好的菜,就乖乖过去端菜。 陶歆看到阿婉一挪一挪往外走,朝白裔发出询问的目光。 “别的菜暂且往后搁一搁,你先给我做一盘凉拌八爪鱼,一盘爆炒鱿鱼。”白裔不跟陶歆解释,只忙着给他布置新活儿。 陶歆和白裔打了多少年伙计,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掂着菜刀就要往厨房外边冲:“海里的那群东西来了?来的正好!爷爷方才还在为流的那十八滴血心疼呢!我这就去把它们统统片了蘸酱!” “别急!不过两个小啰啰,不值当为此败了店里名声。”白裔说得大度,陶歆听着就老大不乐意了。他眼睛瞪的溜圆,正想反驳,又听白裔补充一句:“他们来得气势汹汹,肯定会在店里惹事生非,咱们只需冷眼看着,自会有人收拾它们。若是真没人出头,你再出手留下它们点儿东西不迟。毕竟它们现在已推伤了小婉子,折了我们调鼎坊的脸面!” 陶歆听白裔的话正对心思,这才按他要求去做章鱼和鱿鱼了。 第18章 赠菜寻衅 陶歆做菜神速,阿婉每次上的虽少,但由于跑的勤,大堂的饭桌上竟碗碟堆的七七八八。 鼻子里充溢着各色海鲜的香味,圆脸男和小黑豆越发等得不耐烦,正想再次发飙,突然听到白裔忙不迭的喊声:“菜来喽!” 白裔把菜上桌,圆脸男和小黑豆一眼望去,竟气得脸色发绿。 瓷盘里,躺着几只粉紫色手掌大小的八爪鱼,因为个头不大,所以完全是整条整条的呈上的。和八爪鱼大刀阔斧的做法不同,另一盘鱿鱼的处理极近精致。每片鱿鱼不知画了多少刀,经过高温热油爆炒,鱿鱼角质卷起,刀划出的松针般细小的肉丝根根直立,活像一只只小刺猬。 “哎呦,对不住两位客官!因为你们点菜最晚,所点之菜又极费功夫,所以做的要稍微慢些。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大厨特意叫先上两盘海鲜赔罪。你们放心吃,这俩菜都算赠送的。” “啪!”圆脸男用力拍一下桌子。“你特么是不是故意啊!我们不吃海鲜,你还故意给我们送海鲜?!”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送菜也不过想叫您吃的更加丰富罢了。难到不送您海鲜,再送您两盘猪肉和面筋吗?”白裔一脸无辜和委屈。 “掌柜的别生气,他们不吃给我们吃呗!别浪费了大厨的花费的功夫和粮食!”老者第一个看不下去,替白裔鸣不平。 白裔一听有理,就把一碟菜端到老者桌上。另一碟分给跟着起哄的其他客人。 “唔,好吃!”老者捻须沉醉:“大厨刀工出神入化,把鱿鱼切出的肉花儿细密如针,鱿鱼肉质紧密不易入味,这肉针缝隙却能最大限度的保留汤汁的浓郁香味。难为他怎么有如此玲珑心思,做出这等美味!” “鱿鱼好吃,这八爪鱼也不赖!别看这色泽不佳,蘸上麻酱辣椒油,吃到嘴里,香辣弹脆很是利口!” “好吃吧!知道为什么我们店的海鲜这么好吃吗?”白裔面有得色,故意扫一眼圆脸男和小黑豆,才继续开腔说道:“这海鲜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我们店海鲜都是先养在水里,现吃现杀的……” 白裔的话激起众食客的无尽想象:活蹦乱跳的虾子、扭动的八爪鱼……这些垂死前爆发出的生命力,在他们眼里全部转化为最顶级的鲜味,惹得他们食欲越发膨胀。 “打住,掌柜的!你再说下去,我都想要生吃这些海鲜啦!”一位食客津液大盛,忍不住喊停。 “哈哈,那有何不可?醉虾蟹、鲜鱼脍、梅酱生蚝,哪个不是生食?”白裔不仅没有停止这个话题,反而进一步引申。 “明天!明天我一定过来再试生食海鲜的滋味!” “我也要!” ……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阿婉心里却叫苦不迭。从掌灯营业到现在,她已跑了数十趟厨房。原本就脚有旧疾,又挨了摔,她的两条腿都累的打摆子。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把她肿胀的脸庞沾湿。由于头上还戴着纸糊的虾头,里边热的如同蒸笼,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看大堂里一片融洽,她决定再往后院跑一趟。这次不是为了端菜,而是为了偷空纳凉。 黑漆漆的夜里,后院里一片静谧。阿婉把虾头摘了下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微风吹动着她的头发,也替她把汗水拂去。她边留意着大堂里的动静,边揉着隐隐疼痛屁.股。算上今天,她不过才做了一天多的店小二,却干活忙到骨头散架,却还要面对大厨欺负和客人打骂,最让她感到心冷的是掌柜的冷漠无视。 阿婉望着无边的夜色,心中有些心灰意懒,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存和尊严的问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保持像陶歆那般傲气的同时,还能活得很好? “哗啦!”大堂里传来一阵响声,打断了阿婉的沉思。耳听吵闹声越来越大,阿婉来不及戴上纸虾头,就急匆匆地往回跑。 大堂里,圆脸男子和小黑豆突兀地站着,脸色黑得滴墨。他们面前的桌子掀倒在地,地上还碎了一大片的瓷渣。 “一群蠢货!死到眼前居然还惦记着吃!”圆脸男率先发声。 “各位!难道你们现在还没感到呼吸急促、身子发麻吗?可笑你们深中鲀毒犹不自知,居然还傻乎乎地大啖毒药!”小黑豆随之补充。 两人振臂一呼,店内客人顿时大乱。他们虽然不太相信圆脸男和小黑豆的话,但出于谨慎自保,还是暗自感受身体变化。 “各位不要上当!我们店里饭菜都是干净的,什么毒都没有!”陶歆闻讯而来,随手夺过阿婉手里的虾头扣到她头上,这才开始维护店铺的清白。 “胡说!如果不是你们在海鲜里加了鲀毒?为什么海鲜味道会那么鲜美?说什么现吃现杀,骗鬼呢!”小黑豆看到陶歆的刹那,不自觉地瑟缩一下身子,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勇气倍增挺着胸脯地说道。 “现在问题不该是这店里的客人怎么没事吗?你怎么反倒揪着我们海鲜味道鲜美不放?”陶歆痞气一笑,面对这么两个蠢物,他的心情出奇地好。 “对啊!”白裔一旁拍着巴掌:“这鲀毒乃东海龙宫出了名儿的宝贝,下在活的海物上边没有丝毫影响,只有死了之后毒性才会显现。要是我们的海鲜有毒,现在所有客人早该四肢僵硬,窒息而亡了,又怎么拖到这会儿还没事?” 圆脸男和小黑豆一经提醒,意识到事情的异常。小黑豆强颜一笑:“掌柜说的有理!许是我们错信了传闻!” “你们从哪里听的传闻?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今日你们得给我说出来,这传闻从哪里听来的,否则我就认为是你们俩恶意造谣!这账,咱们连带着你们毁掉的东西一起算!”陶歆在手上转着菜刀,赤.裸.裸地威胁。 阿婉耳朵里听着陶歆的话一阵快意,但眼前还是一抹黑。之前陶歆给她扣虾头时扣反了,她挥动着小手徒劳地想把它扭正回来,无奈脸庞肿着,里边卡的严丝合缝,怎么也转不动。她正忙地起劲,忽然觉得脑袋后边透过两个纸窟窿吹来一阵凉风,那风里裹挟着海腥味儿,透着森森寒意。 第19章 夜战章鱼 屋外的风声渐起,声势越来越大。一个闪电划过,把阿婉戴着的虾头里边都照得白亮。这天是要下雨了吗?阿婉有些奇怪,方才在后院时,天气感觉还正常呢,怎么突然之间就有暴雨将至的意味? “什么造谣?什么算账?”圆脸男被激怒了,脸色变得通红:“明跟你说了吧!你们调鼎坊捉了我们太多东海子孙,今日就是你们偿还它们性命的时候!摔你们桌椅怎么啦?老子还准备拆了这鸟地方,要了你们这群人的小命儿呢!” 圆脸男说罢,化作一只一人多高的章鱼,它的八只腕足一起挥动,瞬间把众人桌上的海鲜划拉到地上。 “呔!一只成精的章鱼也敢如此嚣张,待俺前去会会它!”原本看热闹正起劲儿的少年,眼见那黏滑的章鱼触手把他的饭菜丢到地上,遂怒不可遏地从空中抽出火尖枪,便气势汹汹前去迎战。 “这位小公子,打不得!打不得!”白裔伸手拦住少年,陪着笑脸道:“来者是客!咱们这爿小店哪位尊神也惹不得,再说,这么大点儿地方也禁不住你们这般舞刀弄枪啊!” “切!原来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少年看不起白裔,瞟一眼章鱼精:“有种的咱们外边练练!” “来呀!怕你不成!”章鱼精迎风而立,满头乌发飞舞凌乱,倒叫他生出几分大丈夫的豪壮感。他生怕那少年反悔,率先跳到坊外。 少年一马当先追将出来。其他食客没了美食享受,索性跟着出来,准备专心围观起少年和章鱼精的大战。 反戴虾头的阿婉被客人撞的晕头转向,再次跌坐在地上。她看不见周围情况,只听见木板振动的喧闹声响。摘掉虾头已经来不及了,她惊恐地往后缩着身子,生怕涌出人流把她踩踏成泥。 手指、小腿被踩得生疼,额头、后脑勺磕到桌角,阿婉在虾头里徒劳的睁大眼睛。她曾想过未来潜在的无数威胁和可能导致她死亡的因素,却独独没想过眼前这种情况。 阿婉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既可笑又凄凉,肿胀的眼缝有液体慢慢蓄满——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就在眼泪决堤而出的瞬间,阿婉眼前突然一亮,一个声音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阿婉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文弱吟咏海鲜的书生。她仓惶从地上爬起,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泪痕,感激的摇摇头。 “你是在谢我?”书生猜出阿婉的意思连连摆手,“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再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我素来也不喜。闲着也是闲着。” 阿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大叔,咱们非亲非故,你这么坦诚交代你的动机不太好吧? 一道白色闪电划破天际,把屋内的杯盏狼藉照得清清楚楚。阿婉看到白裔就站在她的不远处,和书生距离她远近差不多的位置。只是他全然不知阿婉之前的危险处境,全神贯注的盯住着一触即发的大战。 哐!惊天动地的一声雷鸣之后,暴雨倾泻而下。 雨幕里,少年手握的火尖枪遇水不熄,周身环绕的火焰还有更盛的气势。围观食客看那法器非凡,猜那少年身份必定特殊,心里对他的担忧俱减轻不少。他们厌烦章鱼精的无礼、嚣张,只等着少年好好给章鱼精些苦头。 章鱼精静立在水里不动,隐在雨水里的腕足闪电般袭向少年。不知少年是大意还是对敌经验匮乏,竟丝毫未意识到章鱼精的诡计。他正想挥枪而上时,突然觉得脚下一滞,整个人被倒提在半空中,火尖枪也因为收手不及掉在水里。 “看你往哪儿跑!”章鱼精兴奋的用四只腕足缠紧少年,朝着四个不同方向用力拉扯,似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哎呦呦!太残忍啦!”不少食客不忍再看,用手遮挡住眼睛:“这么下去,以后再来这里吃饭都要留下阴影了。” “哼!杞人忧天!”站在不远处桌上的陶歆,闻声看一眼人群,手里依旧轻松转着那把菜刀。 因为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阿婉已从陶歆那里吃了不少苦头,她心里有些厌烦,又不敢公然和他叫板,只装作观战痴迷,不理会他的言语。 少年四肢被章鱼精往外拉扯,面上神色却依旧淡定自若。 “哼!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章鱼精加大力度,少年的四肢被拉长半尺。眼看濒临承载极限,众人都不禁为少年捏一把汗。 “哗啦!”终于,少年的手脚再承受不住拉力,齐刷刷扯断,朝着四个方向飞出。 “啊呀!”食客们再次发出揪心的声音。 阿婉心里也为少年难过,暗暗责怪白裔不出声救人。她虽同样害怕鲜血、断肢,但仍倔强的盯住雨幕里的少年和章鱼精。 没有血污,没有断肢。地面积着的雨水上漂着几节儿白亮亮的藕段,而那少年四肢却依旧完好长在身上。 章鱼精明显也没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它再次发力缠住少年的四肢,用力往外拉扯。四肢坠落的瞬间化作几节白藕,少年的四肢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再次生长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章鱼精累得气喘吁吁,连张牙舞爪的八只腕足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玩儿累了?现在该俺活动活动筋骨啦!”少年嘴角露出一丝蔑笑,带着和他年纪并不相称的腾腾杀气。招手间,坠在雨里的火尖枪再次飞回他的手里。 “叫俺来猜一猜,方才是哪条腕足打翻了俺桌上的菜肴。”少年歪着头,单手握着火尖枪指向章鱼精。“是最左边这条?”他漫不经心地轻轻挥动长枪,就像要赶走一只苍蝇。 章鱼精下意识看一眼自己最左边的腕足,正想嘲笑少年眼神不好,突然它不可思议地看见这条腕足齐根儿掉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锥心的疼痛,残酷提醒着他:这惊悚一幕的真实。章鱼精有些慌了,它甚至都没看清在这之前这位少年是如何出手的。 少年从章鱼精眼睛里读到了恐惧,但他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进行猜测:“不对,不对,不是最左边的这条,应该是最右边的。” 章鱼精一听这话,赶紧去护最右边的腕足,可是太迟了,最右边的腕足也齐根掉进水里。 “也不是最右边的?那是现在最左边的?” 章鱼精浑身颤抖,它甚至反应不过来方向,就又丢了一条腕足。 如此往复,章鱼精很快被少年切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圆球。它挣扎着蠕动,向要逃离这个心思歹毒的少年,但没等它挪出一尺距离,少年已用火尖枪把它挑起,轻轻一甩就飞离出众人的视线。 第20章 大敲竹杠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雨幕和雨幕里的少年。 那少年黑发如墨紧贴在粉白的面庞上,虽形容狼狈,却遮掩不住俊朗,尤其是剑眉中间的那粒朱砂痣,更添一段出尘之气。这般模样,不知惊艳了多少围观食客,却独独惊吓到了一“人”,那就是在章鱼精和少年对战时,一直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的鱿鱼精。 和章鱼精的急躁性子相比,鱿鱼精多了些沉稳和心计。大战开始时,它和章鱼精一样轻看了少年,觉得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即使言行张狂,也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 当少年的四肢一次次脱落变成藕节,新的手脚又重新长出时,鱿鱼精已直觉事情不妙。它的心半吊起来,手里捏紧了发射求救信号用的绛伞凝朱藻。 当少年谈笑之间,轻松挑断了章鱼精的第一条腕足时,鱿鱼精把绛伞凝朱藻抛进雨里,同时拔出了玄冰剑,准备偷袭少年支援同伴。 鱿鱼精还未绕到少年身后,章鱼精已被割成圆球丢到天外。 “怎么,你也想来试试?”少年收回火尖枪的同时,朝着一旁的鱿鱼精邪魅一笑。 “不不不,我过来只是为了给它——收尸!”鱿鱼精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丢了武器,在水里打捞起章鱼精的腕足来。 “哼!算你识相!”少年不再看鱿鱼精一眼,径直回到坊内结账。其他食客见无热闹可看,肇事的章鱼精又不知所踪,遂跟随他结账离开。 鱿鱼精忐忑不安地张望了半天,见再没人注意它,更没人寻它麻烦,它庆幸不已:还好,自己没像章鱼精那般冲动,要不小命儿也难保住。它大着胆子往调鼎坊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段时间之后,鱿鱼精距离自己的大部队越来越近,它正暗自高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定!” 鱿鱼精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但它悲催的发现:除了脑子还能转动,身体其它部位哪哪儿都动不了。正茫然不知所措时,它觉得脚腕一紧,一股巨大的拉力牵引着它,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躺倒,背部摩擦着地,一步步向着调鼎坊挪动。 “呦,客官!陶歆把您迎回来啦?菜还没给您上呢,您怎么就着急离开?不会是小店哪里服务不周,惹您生气了吧?”白裔蹲在鱿鱼精跟前,笑眯眯的拍着它的肩膀说。 “不,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手边还有点急事儿需要处理……我看掌柜的也在忙着招呼客人,就没贸然打搅当面告辞。”鱿鱼精连比划带解释,生怕哪里说不清楚,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说完后它才意识到自己已可以活动身体。 鱿鱼精尴尬的麻溜从地上爬起,这才看到一旁站立的陶歆嫌弃的撇着嘴,正用一块抹布仔细擦着右手。 “来来进店慢慢说!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耽误吃饭呀!刚好饭已经给您做好了。”白裔一边说一边把鱿鱼精迎回店里,不着痕迹地把它按进座位里。 “掌……掌柜的,我真有急事!还是下……下次再好好品尝贵店的佳肴吧。”鱿鱼精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白裔再次按进座位里。 看处境,十个自己加起来估计也走不出调鼎坊。鱿鱼精终于意识到:这调鼎坊里掌柜和大厨并不比那俊秀少年好对付。它犯愁地看着摆上桌的热菜,任热气鲜香充斥鼻孔,却没有一点胃口。 白裔看着鱿鱼精愁眉苦脸、食不下咽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但面上却是关切模样:“客官真有急事?” “真有急事!”鱿鱼精深知硬拼出不了调鼎坊,遂打定主意以智取胜。它看白裔关切,以为得计,更摆出一副哀兵模样。 “既然客官执意要走,那小店也不再挽留了。劳驾走前先把账给结了。”白裔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公事公办的拿出算盘,熟练地往桌上一推: “蒜香猪肉需要支付妖力百年,油面筋酿肉需妖力一百五十年,桌椅碗碟修缮置换三百年,小二医药费五百年。此外,还有你们的肇事行为对我们店铺今日及以后造成不良影响,还需额外赔偿两千年妖力。您统共需要支付三千零五十年的妖力,鉴于您是我们开店以来消费最多的客户,那五十年的零头给您抹去,您就付三千年妖力吧!”白裔算盘打得哗啦啦的脆响。 “什么!这么多,你们这是敲诈!你们和抢劫有什么差别!我是不会给的!实话告诉你们,我乃东海龙王座下大将尤将军,在你们绑我之前,我已发出了绛伞凝朱藻,现在十万虾兵蟹将就候在你们店外。识相的,赶紧放我离开,否则,你们小店被踏平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鱿鱼精一听要三千年的妖力,心中大为光火,它化作人形统共不过三千年,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它无法想象自己重回小鱿鱼的模样,任海中凶猛鱼类欺凌。借着满腔悲愤,它搬出来十万虾兵蟹将,希望可以暂时镇住他们,放自己一马。 “哪儿呢?哪儿?”陶歆不见丝毫畏惧,反倒满脸期待的四处张望:“我正犯愁海鲜食材的准备呢,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东海合适呢,不想你能主动把它们送来。唉呀!真是太客气了呢!” “胡说什么,快向客人道歉!客人不过客气一句,你怎么就当真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有需要了,咱们自己去抓就好;再说食材的质量,也要亲自把握才好嘛!”白裔假装生气地说。 鱿鱼精一听白裔和陶歆的话,心中不由大惊,想自己一名深海大将,尚被他们轻松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使召来十万虾兵蟹将,给他们充作食材也极为可能。 “玩笑!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两位千万不要当真呀!”鱿鱼精想通其中利害,马上讪笑着改口。 “哎呦,玩笑呀?那就好,我们刚才也是开玩笑呢,你一定听出来了,对吧?”白裔依旧笑眯眯的。 “诶,对!”鱿鱼精心中苦不堪言。半晌它才硬着头皮说道:“掌柜的能不能通融些?那两千年的妖力缩减些吧?那都是章鱼精动的手啊!再说,失去全部妖力,我就变回鱿鱼啦!您好歹可怜我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白裔若有所思,半晌他才重新做出决定:“这样吧!素闻东海龙宫盛产水心七叶草,我却并未见过,你若能给我送来一百袋新鲜的,这两千年的妖力我就免了。” 水心七叶草在龙宫确不稀奇,但因为它们生在暗礁细小的孔洞里,采摘困难又极不出量,所以虽有愈伤洗髓之功效,却用之者甚少。 白裔一张口就要百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鱿鱼精虽觉得荒唐可笑,但并不打算指出。只要能哄骗他们不扣除自己太多妖力,它就算逃出生天。等回到深海,管他们找谁要账! 支付了千年妖力,鱿鱼精跌跌撞撞往外跑,却陶歆再次抓住:“急什么?你落的东西还没取走呢!”说罢,他弹出一枚红色小球,正是鱿鱼精之前发射出绛伞凝朱藻。 红球遇水即长,不大会儿功夫,整个调鼎坊外像铺起了红色地毯。地毯向外蔓延了差不多十米距离,终于停止滋长。从红毯的边缘仰头上望,依稀可见外边晴朗的夜空缀满碎钻般的星星。 结界——鱿鱼精心里咯噔一下——它觉得这个叫调鼎坊的地方越发神秘莫测。它不敢想象东海与他们为敌的下场,仓惶收了绛伞凝朱藻,见鬼般逃离而去。 第21章 茉莉香 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包括被强行滞留半日的鱿鱼精;白裔和陶歆也回房了,整个调鼎坊,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恢复了静寂。 黄色的烛光下,一个矮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大堂里。 阿婉双手托腮,嘟着小小的嘴巴,较劲儿一般看着桌上两碟虽没动筷,但已凉却的菜肴:蒜香猪肉还有油面筋酿肉。 呜呜!过分! 呜呜呜……说好的食宿全管呢? 呜呜呜呜……赠菜和剩菜一样吗?客人没动筷也不行! 呜呜呜呜呜……伤员也不照顾吗?那可是我的医药费啊,怎么不说给我? 阿婉说不清话,哼的时间太长又震的嗓子疼。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那么多的疑问却没有人解答。 咕——腹内一阵叫唤,算是对她大半天的吐槽应和。 算了,再怎么着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置气。阿婉终于做出妥协,拿起了筷子。吃饱饭才有力气! 菜虽然凉了,但味道依旧美味。香喷喷的肉块和面筋泡吃完,阿婉还有些意犹未猛然从睡梦中醒来睁开双眼,他不及披上外衫就循着味道往大堂里赶。半路上他看到半尽。看着盘里仅剩的蒜瓣,她尝试着夹起一颗放在嘴里,味道居然还不错! 肚子吃得滚圆,阿婉的满腹委屈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笨拙的从椅子上爬下来,开始慢慢收拾大堂里的残局——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阿婉双手抱住比她还高半头的扫帚,开始扫地上的碎瓷渣。因为扫帚轻软,而瓷渣太重,阿婉每清扫一小片地板,都需来回往复好几次。饭后一个时辰的时间,她才扫了七尺见方的一块地面。 除了清扫地面,还需要把客人脚上带进来的泥渍拖干净,把推倒的桌子扶起来,把厨房里的锅盆洗净归置整齐……这么多事情堆在那里,阿婉心里开始有些着急。 嫌弃扫帚不给力,阿婉索性直接上手捡瓷渣。虽然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小心留意,要徐徐进行,但忙中出错,她还是不小心把自己划伤了。鲜血从伤口溢出,越聚越多,终于不堪负重坠落在地上,刹那间绽放数朵殷红。 一股淡淡的香顺着缝隙飘进白裔和陶歆的房间,丝丝缕缕的萦绕在他们鼻端。白裔睡半醒的陶歆。 “嘿!别睡了,赶紧醒醒!”白裔轻轻摇晃陶歆的肩,把他叫醒。 “嗯……发生了什么?”陶歆揉揉眼,睡眼惺忪地打个哈欠:“你叫醒我做什么?告诉你:我方才做了梦,梦见月光下一片茉莉花田,花田里站着一个人,眼看我就要抓住ta了……” “大哥!那不是梦!那股茉莉花香是从大堂里传来的!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诶!”陶歆睡意全无,兴奋地睁大眼睛。他一步当先就要迈进大堂,却被白裔再次拽住:“隐身!悄悄进!” 大堂里,阿婉忙着包扎伤口,完全不知道陶歆和白裔到来,就连他俩脑袋凑到她跟前,确认她伤口的味道,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真是她?!”白裔难以置信,他忙着和陶歆以神传音。 “看样子就是她了!”陶歆深嗅一口茉莉香,崇拜的回望白裔:“真有你的!随意召揽个店小二,居然就是地书之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白裔羞惭捂脸。他哪里知道阿婉就是他们寻找多年的地书之引,他以为她只是个妖脉不纯的小狐妖,哪曾想她居然身上流淌着绝迹的纯正九尾狐血;他以为实现大计还遥不可期,谁知转机已以他未曾料到的模样悄然开启。 “咱们是不是该转变一下‘虐狐’方式啊?”白裔沉醉在馥郁的茉莉花香里许久,脑子才开始重新运转。 “那是!直接把她抓起来打出原形!”陶歆兴奋的舔舔嘴唇,忍不住撸起袖子。 “大哥!她现在还没脱离肉胎,即使变作狐形也才有一条尾巴!”白裔和陶歆交流的有些头痛。 “所以呢?”陶歆挑眉问道,完全不明白白裔话里的关键点。 “地书之引是九根啊!以小狐狸现在的级别根本受不住万灵古燚,更不要说七宝妙火啦!再说咱们现在收集的三界之力也不够啊!” “所以呢?”陶歆继续歪着头看着白裔,执着地等待他的最终结论。 “这些熬夜收拾的粗活,咱们以后不能再叫小狐狸做了。从明日起,寻个由头,开始给小狐狸追肥吧!” “还不是你说要‘虐狐’?再说这些活儿都谁给那丫头布置的?还‘追肥’,真给你每天准备几盆大粪,恐怕你就更头疼了!就不能好好说话?”陶歆心里一阵吐槽,但面上还是深以为然的赞同模样。 眼看宏图大计有了重大进展,白裔哪里能闲得住?他拖着陶歆离开,一起商讨起详细的‘追肥’步骤。 阿婉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狐疑的打量着大堂的窗子。都关着呀,也没哪里漏风。 等等!那是什么?阿婉在收回目光时,余光里好像被什么闪了一下。她再次看向几扇窗户附近,终于在一张倒地的桌下发现了金属的光泽。 这是什么?阿婉挪开桌角扒开瓷渣,手里捡起一个金黄澄亮开口圆环,上边凸起浮雕着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不知为什么,拿到它的一瞬间,一股热流从阿婉的指尖直通心房。 不知是哪位客人遗落的,心里一定很着急,希望能尽快来店里寻找吧。阿婉心里想着,把它揣进怀里。 ——————————————————————————————————- 鱿鱼精狼狈逃回东海,来不及整理心绪就被龙王传进龙宫。 “怎么样?爱卿可寻到了蟹卫长?你这么回来这么迟?章鱼将去了哪里?”龙王一肚子疑问等着解答。只是他一声声催问,并未得到满意答复。 鱿鱼精抱着龙王大腿嚎啕大哭。许久,它才抽抽嗒嗒说道:“龙王,大事不好!这次我们东海可是遇见劲敌了!” “爱卿何出此言?”龙王不着痕迹的把腿从鱿鱼精的环抱里抽出。 鱿鱼精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把章鱼精和少年的大战颠三倒四讲完。 龙王脸色大变:“你说的那少年是长的什么模样?” 眉间红痣,粉袍绿裤,一柄着火长枪……鱿鱼精抓住几个关键点说完,才发现龙王已变了脸色,他一旁的龟丞相也连连给他使眼色。 “你说那少年放了你?”龙王脸色几变,终于叹息一声问道。 得到鱿鱼精的肯定,龙王继续说道:“此事本是章鱼将和那少年的私事,就算翻篇儿过去,以后不许再提。你接着往下说对调鼎坊的打探情况!” 鱿鱼精尽量克制自己的羞耻之心,把陶歆、白裔对它的戏耍详细描述出来,末了把欠下的一屁股烂账也和盘托出。” 时间一点点过去,龙王再没有作声。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无力的挥手叫鱿鱼精退下。 “龟丞相方才对我挤眼,不知所为何事?”鱿鱼精退下后,忍不住好奇请教一同出来的海龟精。 “章鱼将死的冤枉,但也只能白死。谁叫它不长眼惹了那位瘟神!当年他害死我们龙王三子敖丙,我们尚且没有办法,如今他脱了凡胎,我们更是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还好章鱼将没把祸水引到东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鱿鱼精恍惚记得自己曾听说过这件事,这件事可是它少年时代的阴影。它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今日会被龟丞相再次提起,顿时一阵头皮炸裂:“哪吒?!” 第22章 虐狐模式 微风吹动帐幔,粉若烟霞的轻纱柔柔地拂过阿婉的脸颊。她警觉的睁开眼睛:完了,完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原本只打算眯会儿的,怎么睡这么沉?耽搁了打扫事儿小,被白裔和陶歆抓到就完蛋了! 她急匆匆爬起来,下了床才发觉异样:老天!刚才她是躺在床上吗?她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有通透的窗子、松软的床铺、整套精巧的桌凳。除了她梦想的卧室里应该具备的陈设,还有意外的惊喜:带着铜镜的妆奁、插着野花的粗瓷花瓶、粉嫩的床帏和桌布…… 阿婉用力拍拍脸颊,不是在做梦啊?她不记得昨夜有喝酒啊,怎么就断片儿到这来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醒啦?别愣着啦,赶紧过来吃饭!”白裔端着碗粥的进来,面色不善:“喏,以后你就住这里了。这两天你别干活啦——没见过这么弱的人,不过熬个夜,被推一跤,居然就昏倒了。以后谁还敢给你派活儿?好么,这是招个小二吗?分明是请来个姑奶奶!我都造的什么孽呦?!” 阿婉眼睛瞪的溜圆,虽模糊听明白了白裔的话,但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位压榨童工的掌柜会突然转性做慈善。 “掌柜的,我没事儿!一定是误会!误会!我昨夜只是太困睡着了,没有晕倒的。我这就去把剩下的活儿做完!”害怕白裔口蜜腹剑,暗地里决定解雇她,阿婉慌忙做出解释,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声音的恢复。 “什么误会?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样子!你不想活没关系啊,先把我们店小二的活计辞了,走的远远的!别凭白坏了我们调鼎坊的名声!”陶歆突然进门,粗鲁的拽着阿婉的胳膊,把她拖到妆奁前。 镜子里的姑娘,头面依旧肿胀。阿婉扒着镜子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看见自己虚弱的。但陶歆的话叫她放下心来:就说他们也没那么好心,原来是为着店里考虑,那这休养的建议——她就心安理得接受了。 就在阿婉狐疑地照镜子的同时,陶歆和白裔递个眼色:就说她狡猾多疑吧?就不能给她和颜悦色吧?眼看阿婉接受了这种陡然提升的待遇,他们才找个借口,急匆匆从她房间出来。 “赶紧趁热把粥喝了!锅里还有两碗呢,喝完自己去盛!早点好了早点上工!”把准阿婉的心思,白裔临出门又“不客气”的补充一句。 阿婉看着桌上的粥。没有了海鲜粥的奢华炫目,这次的粥看着白淡许多。尽管粥里只有些碎小的肉块和青菜,她还是觉得很满足:不用劳动就能吃饭——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因为好吃,又加上饿了一晚上,三碗粥喝完,阿婉也没觉得丝毫勉强。 早餐吃完,阿婉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补觉。临近中午,她睡的饱饱的醒来,充沛的精力充盈全身。窗外的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唱个不停,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不知疲倦的配着和声,野花青草好闻的味道弥漫满屋。没有了生存的压力,那些近在眼前的美好静静潜进心里,这种感觉真好! 阿婉正沉醉在美好的生活畅想里,突然白裔小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瓷盆。“醒啦?快起来吃午饭!” “午饭?”阿婉下意识揉揉还未消化的肚子,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白裔把盆放在桌上,烫得手忍不住触摸耳朵。“排骨玉米汤,营养又开胃!你喝点汤,陶歆正在厨房给你做红烤乳鸽,待会儿送来了你一定要趁热吃!” 阿婉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一切都美好得像梦一样,这种不真实感把她的心紧紧悬起。 “鸽子来啦!”陶歆人还未进门,声音已传进来,伴随着他的声音的,还有油炸鸽皮的焦香和材料的卤味儿。 “咕咚!”阿婉用力吞一口口水压惊,“这……这是我一人儿的饭食?” “嗯!就你身子弱,你看我们用补吗?现在吃就是你唯一的工作,你不会连这也做不好吧?还是你觉得准备的太少?”白裔瞟一样陶歆端着的铜盆,心里不大满意。四只乳鸽啊!四只!也就陶歆扣门吧,要不然怎么着也得六只! 午饭吃完,阿婉再不怀疑陶歆和白裔居心不良了,不是他们的嫌疑没有了,而是她实在顾不上了。四只乳鸽全部塞进肚子里,加上之前的排骨玉米汤还有之之前的咸粥,阿婉觉得吃掉的食物已经堆积到脑子那块儿,她不敢活动,哪怕仅动动脑子,生怕那些好不容易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再从哪个窟窿、缝隙里漾出来。 短短的半天功夫,阿婉就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原来饥饿和饱胀都叫人难以忍受。 傍晚时,阿婉稍觉得肚子松快一些,白裔和陶歆就又送来新的食物。 “不行,真吃不下啦!一天都没怎么活动,一肚子食物都没消化。再吃,再吃撑不死也非得撑出病来!”阿婉连连摆手告饶。 “急什么?听我说完!这山楂银耳羹可不算饭,吃再多也不占肚儿的!况且润燥养颜助消化,这可是我费尽心机给你想出来的。” 白裔板着脸,话里饱含浓浓的威胁,阿婉不想和他正面冲突,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了。 几口甜汤下肚,胃口的确开了不少,无奈肚子里依旧没有地方。阿婉觉得胃里一阵胀疼,鼻子里再不能闻任何食物味道。她硬着头皮把碗放下,对守在一旁的白裔说道:“掌柜的,您去忙吧,不用等我。我喝完自己把碗盆送厨房!” “别。现在不过傍晚,离营业还有一段儿时间。左右我也闲着无事,还是亲眼看你喝完,我才能放心。”白裔似乎猜到阿婉想趁他不在毁汤灭迹的心事,越发固执地不肯离开。 撑死还是饿死,这是个问题。阿婉犯愁地盯住汤碗,几经考虑终于认定:还是撑死更高级些,至少实现了人生质的飞跃。自我麻醉着灌完最后一口汤,阿婉觉得整个世界都土崩瓦解,一点点消失了。她现在仅存的感知,只剩下那个被食物撑得薄如蝉翼、岌岌可危的胃袋。 第23章 龙宫来客 天色渐渐暗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院儿溜出来,悄默声的绕过调鼎坊的正门,朝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而去。 “站住!干什么去?”白裔把抹布丢到桌上,厉声问道。 阿婉脚步一顿,扭身朝白裔尴尬地讪笑一声。 不过半日功夫,她已受不了我们的补身方法了?还是她猜出了我们的目的,想要不辞而别?看着阿婉难以描摹的表情,白裔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 阿婉从未见过白裔这般严肃,她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本想停下来给他解释,无奈肚子里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催促,叫她身不由己再次转身。“大便!”她吝啬地丢下两个字,小碎步扭着朝树林方向挪动。 这小丫头翻天了!居然骂人!还骂的那么难听!白裔把阿婉的答复听成了一个名次,而不是一个动词,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该怎么惩治她才好?因为担心她身体再受到伤害,白裔有些投鼠忌器。但不惩戒一番,他又不太甘心。不管了!先把她提溜过来再说。 却说阿婉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挪进树林里,她正准备放飞自己,不料才松了裤腰带,就感到背后一股强大的吸力。她向后踉跄倒退几步,身子居然悬空而起。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经又到了调鼎坊的门口。白裔看着她,那眼神、那姿势都没丝毫改变。 “你没什么要说的?”白裔看着阿婉傻愣愣的模样,心中越发气愤,暗自决定:若阿婉再不向他道歉,他就要用鸡毛掸子狠揍她一顿——助她提升修为是一回事,树立自己的权威是另一回事! 阿婉眨眨眼睛,缓和一下自己情绪:“大叔!后院没有茅房啊!我怕熏到客人跑小树林还不行吗?你是有多讲究啊?连人大便都管?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三急啊!”阿婉声音越来越高,她心里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生怕情绪的发泄会带动某些物质排出体外。 白裔蹙眉看着阿婉的动作:捂紧的肚皮,虚遮的臀部,并拢的双腿,晃动的身体,还有不自觉的一阵哆嗦……这些动作好像有些眼熟,想了半天,他终于明白整件事的真相,再不忍看阿婉满脸的狰狞和幽怨,大手一挥,又把她丢回树林,心里还不忘替自己辩解:早这么说不就好啦?两个字谁知道你什么意思?再说人家已经不当凡人好多年啦,哪知道这些腌臜琐事! 大虐伤身,小虐怡情啊! 原本白裔召阿婉进店就想打磨时间,不想她竟然就是他和陶歆苦苦寻找的人,想着以后他再不能施虐、逗弄,心里就憋着股劲儿。今日化自己的郁闷为阿婉的食量,收到了不错的效果,看到她吃撑的痛苦表情,他心里本已觉得畅快了些,经此后效一事,心情就更更更好了。 抽空把阿婉的糗事告诉陶歆,大家一起开心一下!白裔私心里盘算着,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咧的有多大。 “掌柜的现在可营业了?我们能进店吗?”一个陌生的声音礼貌而克制的发问。 “当然,里边儿请!”白裔收回思绪,换上惯常疏离的微笑看向来人。 是他?白裔看清来人,嘴角的笑更多一层意味。 海龟精素来办事谨慎,它边给龙王敖广擦拭凳子,边忧心忡忡的思考:方才掌柜的还笑的一脸灿烂,怎么转眼就多了层森冷?这样的开场,似乎不太吉利啊! 敖广可没功夫想那么多,他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地说:“某乃东海龙王敖广,今日前来是想和掌柜的谈笔生意!” “生意?我们只做饭馆儿的营生,客官要点菜的话尽管说,其它么,免谈!”白裔一手拿着朵还未绽开夜昙,一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 “掌柜的做菜难道不需要采办食材?”敖广听了白裔桀骜的话,心里有些抑郁,但为了东海的子孙后代,他忍着难堪进一步问道。 “食材当然需要了,但都是陶歆负责采办,而且除了人工,没一点儿成本。又有什么好谈的?” “你……再怎么说,你们的食材还有不小部分来自我们东海呢!”敖广脸色涨红,心里暗骂白裔无耻,差点直白的追问:你就这么对待你的衣食父母吗。 “来自东海如何?”白裔抬头朝门口望一眼,暗自猜测那只小狐狸怎么还没回来。对着门口愣了会儿神,他才悠悠说道:“那些海鲜又不是你们主动白送的,你们凭什么要好脸色?你们可以选择不给啊,下毒啊,拿起武器反抗啊!活动活动筋骨,肉质才能更美味嘛!” “这么说,是没有和谈的可能了?”敖广气得险些吐血。 “本来弱者就没有和谈的资本!你见过兔子给狮子谈条件?你见过老鼠、狸猫过家家?”白裔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半晌嗤笑一声:“唔——差点忘了,你还真没见过!你一辈子窝在海里,又怎么见过它们!” “嗤——”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阿婉刚从小树林里出来,才走到门口就听到白裔噎死人的话,一时间连肚子痛都忘记了。 白裔嘴角微勾,脸上的冷漠疏离像遇到冬日的暖阳,刹那间片片飞散。“跑出去那么长时间也不累么?还不赶紧去后院歇着!” 敖广满腔怒气,恨不能倾尽东海之力,此刻就与白裔同归于尽。他正想再说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突然桌下的手被海龟精安抚的拍了几下。 海龟精看白裔对待阿婉的态度,心中微微一动。它虽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情愫,但确定白裔对眼前这个小丫头很是看重。海龟精想起之前鱿鱼精的话,心里打好腹稿,慢吞吞地开口了:“姑娘好面相啊,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阿婉和白裔听了海龟精的话,不约而同在的在心底翻个白眼。阿婉好奇:像她现在这般肿胀的猪头模样,怎么能看出好面相来。而白裔则更好笑海龟精的睁眼说瞎话,一个迟早要做烛引的人,她能有福到哪儿去。 第24章 玳瑁扇骨 阿婉不动,白裔亦不动。两人一副静候表演的模样。 海龟精没有察觉气氛的微妙变化,见没人出来反驳它的话,心里先松一口气,然后才缓缓说道:“方才掌柜说弱者没有和谈的资本。但老朽想问:‘若是这弱者手里握着强者没有的优势呢?’譬如水心七叶草,它的草叶细小,生长环境挑剔,采集起来极其困难费时。在掌柜的看来也许它百无一用,但于这位小姑娘就不同了,她凡胎未脱、质虚体弱,用大补之物身体扛不住,唯有这水心七叶草乃是其最佳选择。” 海龟精的话叫白裔眼前一亮。当时,他提水心七叶草不过虚晃一枪,所为不过是给鱿鱼精一个台阶,好叫它回龙宫报信儿;顺道叫敖广知道自己对东海的掌握情况,提前对他敲打一番。但现在不同了,水心七叶草的价值已随着阿婉身份的转变,发生了质的飞跃。经海龟精有意无意的提醒,白裔意识到:这水心七叶草的确应该常备了! “你的意思是?”白裔面上不显露对水心七叶草的渴望,故作无所谓的问道。 “不如我们为贵坊提供水心七叶草,掌柜的就不要叫你们的大厨捕捉我们的东海子孙了。”海龟精绿豆般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留意着白裔的神情,掂量着提出它心目中最理想的合作方案。 “那不行!开食肆总要各色食材准备齐全的,我们的食肆开在东海畔,你却不叫我们就近取材,你是想是叫我们绕道其它海域呢,还是想叫我们关门大吉呢!”白裔干脆的摇头拒绝。 “难道掌柜的不想要水心七叶草吗?”海龟精小心试探。 白裔犹豫一下,扭头看还没离开的阿婉,她的脸还未消肿,仍是猪头模样,但呆萌的神情却叫他心中一痒,像有根羽毛轻轻从心尖儿划过。白裔双眉微蹙,沉吟一刻才指着阿婉问道:“你不知道她是谁?她是我们店里新雇佣的小二!亏你夸赞她有福,什么眼神吧!你认为我们店会为了一个小二,为了灵力微弱的水心七叶草,而放弃整个东海海域的捕捞?天真!再说,即使我们想要那水心七叶草,我们也能轻松做到,又何须求助于你们?” 终于,白裔油盐不进的模样惹怒敖广,他愤而起身,指着白裔鼻子骂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吃我东海子孙,还胡搅蛮缠、咄咄逼人!你……你……”敖广气的胡须抖动、句断词穷,正绞尽脑汁组织语言,突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凉风,他下意识的躲闪。 咣当!一把菜刀钉进墙壁的同时,小半拉龟壳掉在地上。 “我在后厨都听见有人在这儿聒噪!想找事儿么,来爷爷这儿!”陶歆挑帘进到大堂。一双金黄色的眸子看得敖广一阵胆寒。 海龟精方才坐在敖广一旁,因为天性胆小,原本就比别人更早感知危险。它刚化作海龟模样,把脑袋缩进壳里,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现在它听到陶歆的话语,才想起担龙王的安危,由从龟壳里探出一半头来查看情况。 糟了!难道我伤到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了?海龟精心里大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探出头来,眼前依旧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本店规矩:凡入店者,均需化作人形!否则皆按食材处理!你莫不是怀念章鱼精,想和它下去作伴吧?”白裔的声音阴阴的钻入海龟精的耳朵,吓得它一激灵又匆匆变回人身。 白裔收回遮住海龟精头部的宽大袖袍,也不管它看着龟壳的惋惜神情,扭头招呼起新到的客人。 还好有新客人到来,否则,敖广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陶歆凶狠老辣的眼神。他不明白一个孩童怎么会有这么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才把眼光挪向来客,看清楚那人长相,他不由再次呆住。 “哎呦!好漂亮的玳瑁甲片!用什么切的,怎么这么整齐?”一个少年一蹦一跳进到坊内,一眼看见海龟精背部削掉的龟壳,他一把拿在手里,兴奋的打量着。“过两日就是师弟的诞日,我却不知该给他送个什么礼物。正巧他惯使折扇,我便用这玳瑁给它做把骨扇送他好了!” “诶,小友不可,这是我……”海龟精慌忙起身拦截少年,待看到他的长相,它伸出阻拦的手又讪讪的收了回去。 那少年粉面桃腮、杏眼剑眉,额间一颗朱砂痣似鲜血点就,搭配着他修颀挺拔的身姿,越发醒目出尘。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玳瑁甲片,突遭海龟精阻挠,他急忙握紧甲片后退一步,这才冷眼扫过海龟精,连带一旁正呆看他的敖广。“我说怎么有股子腥臭味儿,原来是你们!怎么,想来替章鱼精报仇?”说罢,他随手把甲片丢到一旁。 什么叫冤家路窄!敖广今日才算明白。他也纳闷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昨日吃了今日又来?即使他的仙力充足,也不能这么个作法儿吧?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飞转,夹杂着千年过去残留的丧子悲伤和对哪吒的畏惧,竟叫他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和一黄口小儿对骂?明显他从年龄和反应上占不到便宜。对此置之不理?他堂堂一海龙王,一会儿功夫接连吃瘪两次,面子上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小友里边儿请!还是那句话,我们一爿小店,禁不得折腾。您就大发慈悲,今日不要开打了吧?”白裔一看哪吒敖广两敌相见,形势急转直下,忍不住殷勤劝架,“您不刚才还要做骨扇呢,来来来,叫陶歆给你削好扇骨。” 陶歆正看戏看得热闹,突然被点名,心中大不乐意。但他看到白裔丢来一个眼神,瞬间明白他心中所想,随手从墙上拔下菜刀,一手拿甲片,一手挥刀。刀影连作一片,还没等人看出手法,他已利落的收刀。手腕一抖,数十片宽窄厚薄均匀的玳瑁甲片已成扇状打开,映着烛光依稀有盈盈光泽流转。 哪吒大惊,看龟甲的缘盾已经数千年了,历经血液、精气灌注和海水的腐蚀冲刷,这龟甲已变得绝无仅有的韧实,哪吒也正是因此才看中它。哪料这么一块厚重的甲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陶歆刀切豆腐般轻快地削成薄片——菜刀的锋利、陶歆的功力可见一斑。这其后的意味,关于白裔的,关于调鼎坊的,哪吒简直不能想象。 哪吒看敖广一直没有发声,他也不好再驳了白裔的面子,遂收了扇骨,默默找一张桌坐下。 第25章 不速之客 敖广看哪吒远离了自己的桌子,心里略微放下些心。想当年他同哪吒的龃龉早已得到清算,他也不愿再徒生是非。他把目光重新转移到白裔身上,因为白裔方才的解围,他对白裔的厌恶、戒备减轻许多。 祛除了傲气和抵触,敖广再次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诚恳许多。“白掌柜说的一点没错,我们东海势弱,确没有资格同你和谈。为今,我们只求你给我们东海一条出路!” 哪吒才坐下喝一口茶,就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他没想到敖广年纪越大越舍得那张老脸做小伏低,不过想自己刚才接扇骨一幕也不算光彩,遂咳了几声,擦干嘴上水渍,做起壁上观。 白裔看敖广不惜当着宿敌的面求和,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这才叹一口气,松了口风:“龙王何必说那么难听,什么放你们一条生路,我们何曾想过把你东海子孙赶尽杀绝,只是你不相信罢了。要不这样:你自己安排人手,每月给我们调鼎坊送一次海鲜,再加十袋水心七叶草。海鲜的样目以我们送的消息为准,其中个头大的、濒临精化的海物不能少于一成。如何?” “这……这也太多了吧?”敖广喃喃一句,生怕白裔翻脸,又补充一句:“掌柜的有所不知,我们海里的子孙修炼千年才濒临精化,您一月就要上一成,我们……我们真支撑不起啊!还有,这水心七叶草要的也太多了!我倾尽东海之力,日夜不停地为你采摘,也只能每月勉强凑够五袋。” “那这临近精化的要多少合适?”白裔接受了对水心七叶草的减量,但对海鲜数量又有些犯愁,他摸着下巴犯了寻思。 “掌柜何苦要那临近精化的海物,陶大厨应该明白的:并不是所有食材个头越大越好,时间越长越好,譬如:竹笋啊、辣椒啊、乳鸽、乳猪啊……” “嗤——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不举个海鲜的例子啊?”白裔抱臂翻个白眼。 敖广挖空心思,想了半天才小声说道:“譬如……譬如……鱼卵?” 噗!白裔一阵好笑。那倒是,那玩意儿再老些就长大成鱼了,还有什么卵用。 敖广为了自己的海族,已经泼上脸面了,索性硬着头皮又说道:“人家打渔的,都还有休渔期呢!您每次都叫我们送一成快精化的,这海物真的会绝种啊!” “那你说送多少临近精化的?” “不如看客人的需求啊?但凡不是老饕,口味应该就不会太刁,非要点明要临近精化的吧?” 敖广的建议既显出了对调鼎坊的信任又符合情理,白裔狭长的眼眸微微转动,思量一刻便爽快同意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你得先把鲀毒的账连同鱿鱼精的账给结了!” “水心七叶草吗?我们每月真筹不出更多啦!五袋就是极限。”敖广想起鱿鱼精的话,生怕再增缴百袋水心七叶草,遂可怜巴巴的望着白裔求情。 “谁说还要水心七叶草啦?知道你们龙宫穷的只剩珍宝了!”白裔抬头看看店里昏暗的烛光:“不如你拿些宝贝来,把我们店照亮堂点,再给我们添置些桌椅板凳……” 敖广心里极力压制的自尊心刺辣辣的疼,但一想整个海族的未来,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正事儿谈完,敖广就像拽着海龟精离开,临到门口他又听到白裔慢条斯理道:“等等!” 敖广面上一阵抽搐——就知道耽搁下去没好事,结果还是没避开。 白裔扫一眼阿婉,她还穿着陶歆的旧服,衣服虽然合身,但总看着有些碍眼。“虽然鲛人深居南海之外,但和南海龙王走动还算频繁。你和敖明乃族中兄弟,想来也得了不少龙纱,不若赠我们两匹。” 敖广想要辩解,白裔又开口道:“别忘了,我们阿婉的衣服还是你的手下给推坏的……” 敖广无语,心中无数头神兽奔过,只化作一个点头答应。 “好啦,还站在着瞅什么?吃住不愁,衣裳还是凡人做梦都穿不到的龙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要在这儿直愣愣地戳多久?”白裔冷飕飕丢给阿婉一记眼刀。 阿婉倏然一惊,她看敖广已经离开,陶歆也去等候哪吒点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醒目。她歉意一笑,惶恐地溜回后院。 白裔向外瞅着夜色,觉得今夜客人上得偏迟,正想把罪过记在敖广头上,就看见夜色里走出两个人来。 走在前边的人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走在后边的人昂首挺胸、闲庭信步。两人走到调鼎坊的门口,坊内的灯光照着来人,容貌也变得清晰。 原来个子稍矮、走在前边的男子,就是前夜来这儿吃饭的书生。只是今夜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打理,衣服还是昨夜那身,但多了许多皱褶脏污,整个人神情萎顿,身子也不堪负重般躬起。 白裔暗自皱眉,但面上不动声色:“客官里边请!” 书生忌惮地看一眼身后的男子,这才朝白裔挤出一个笑容:“掌柜的,昨夜我在这里吃饭,您还记得我吗?” 白裔迟疑一下点点头,不知道眼前两位唱的哪一出。 “我一个东西丢了,不知您有没有见到?是一个……”书生又看一眼身后男子,悄悄把身子往白裔那边靠靠。 “什么你的东西?那是我的臂环!是我准备送给心上人的信物!什么叫有没有见?别处不是都已找过了,只能是落在了这里!”身后的男子不悦,一把把书生扯到一边儿,自己走到白裔面前。坊内余光照着男子,为他深邃的五官勾勒出一层金边。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冷,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实在抱歉,本店未见两位描述之物!两位若不是来吃饭的,就请回吧,别耽搁了我们的生意!”白裔有些不耐烦,现在这世道怎么了,怎么这些小年轻说话都这么没轻没重、不知礼节? “你!”男子上前一步,想要理论,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想要找回臂环,姿态应该放低一些,他暗暗攥拳又松开,轻吐一口浊气才继续说道:“掌柜的见谅!方才是我态度不佳。还望你体谅我寻找失物的急切心情,那臂环对我太重要了。” “失物对你至关重要,对我们不是啊。再说也不见得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我还未必就放在眼里。你怎么话里话外都扯着我们店不放?”白裔不乐意了,反正店里只哪吒一位客人,他说话也不再客气。(原本也没怎么客气) “好,失物暂且按下不提!你们捡没捡我的臂环我现在确无证据,但你们开店黑白不分,迎贼进门这总是你们的不对吧?!”男子没想到白裔态度这么强硬,便想捏个错处,扭转一下自己的被动地位。 “这位公子此话就更不通了!”白裔冷笑一声:“任谁脸上也没写着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贼人我们又怎么知道?!难道你脸上就写着你不是贼?难道我们就该对你的话言听计从?谁知道你是不是恃强凌弱呢!” 第26章 美食为饵 却说调鼎坊外男子被白裔气的肝儿疼,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哪吒手里把玩着玳瑁扇骨,边等着陶歆上菜,边嘴角噙笑听着坊外的对话。照他的期待,当然是几句不和,男子和白裔开打了。 白裔加枪加棒的一顿抢白过后,坊外一片静寂。哪吒忍不住探头朝外张望,心里还不住的埋怨:哎呦,我去!还是不是个男人?被一个食肆的掌柜这么生怼还不出手?要不要怂成这样啊!脸面往哪搁呦! 眼看时间流逝,坊外还没有动静,哪吒再按耐不住火爆脾气,起身朝外走去,他倒要看看谁这般草包现世的! 哪吒怀着这般心思走到门口,才看到那男子的模样他就后悔了,想要转身离开,无奈男子已看到他了,他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像小鸡仔遇到了大苍鹰,乖乖收敛起桀骜的羽毛,恭敬地朝男子躬身稽首:“青华帝君,别来无恙!” 白裔最初看到哪吒束手束脚的模样还有些纳罕:像他那般武力值爆表,性格耿直的少年,怎么会轻易对一个傲慢男子服软?直到听见那男子的身份,白裔才恍然大悟。 青华帝君宦璃,玉帝二侍之一,协统六御万类,掌三岛十洲、众仙之籍。若仅仅手握大权也就罢了,偏生这宦璃还少有贤名、闻达诸仙,不仅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还早早飞升灵仙,与五极战神乙诀比肩。哪吒视乙诀为偶像,而宦璃不过才比哪吒大了两万岁,哪吒见到宦璃自然就面上讪讪的。 宦璃朝哪吒微微颔首回礼,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他方才只是言语无状,并未真正动手,若是被怒气冲昏头脑惹出事端,恐怕只会落得被人耻笑。正神游间,又有客人从他身边走过,停步朝他见礼。 这次是一名女子,广额舒眉、体态丰腴,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碧霞元君?”宦璃眼中疑问一闪而过,再次微微颔首。 接着,身后又有人来,居然是灶神、土地、城隍结伴而之。他们身后不远还有金光圣母、雷神、雨伯正在赶来…… 宦璃忍不住深看一眼白裔,他未料到一个小小食肆,竟能引得不少神仙汇聚于此。更叫他惊讶的是这些神仙中间居然还夹杂着水陆空的各色妖精和凡人。 看着店内客人越聚越多,宦璃知道今夜他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而且,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再滞留下去。出于礼节,他朝白裔作揖告辞,拐个不起眼的地方驾起祥云,提溜着书生离开了。 眼见得上客,白裔忙着往坊内招呼,转脸儿忘记宦璃这节儿意外。 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过去,白裔刚把大堂客人的菜上齐,就看到一个泪眼汪汪地小脑袋凑过来。 之前白裔恍惚看见过阿婉在门口进进出出,但因为忙着招呼客人,他并未理会她,现在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终于趁着喘气儿的当,把她拉到坊外一角问道:“怎么啦,这是?” “掌柜的,我可能要死了!”阿婉一句话没说完,一颗硕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胡说什么?阎王告诉你的?还是牛头马面来勾魂了?”白裔微微皱眉,今夜听了这么多惹人厌的话题,他都没像听到阿婉嘴里说出“死”字难受,他忍不住狠狠瞪她一眼。 “我应该是得了疟疾,要不然也不会不停的跑茅厕!就……就刚才一会儿,我已去了小树林八次了!我记得我们镇破庙里有个小姐姐,就是这么活活拉死的……”阿婉抽一下鼻子,又一行泪水划过脸颊。“哎呦,不……不行了,我还得再去一趟……” 白裔看着阿婉上身一抽一抽的往黑暗里走去,他也犯了疑惑:不该呀,她可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一女子经过,看样子比之前的女子清瘦一些,但年龄看着也更长些。她一路走过,从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 斗姆元君?白裔脑中闪过她的名号——之前她也常来这里吃饭,算是老顾客呢。 “夫人留步!”白裔看一个凡人从她身旁经过走进店里,他留意斟酌一下用词才开口道。 斗姆元君扭头看向白裔,迟疑一下才问道:“你在喊我?” “对。本店的小二病了,还望夫人垂悯诊治。” “不行!”斗姆元君眉毛倒竖,毫不犹豫的回绝了。想当年,她修炼多日滴水未进,就为在出关之后吃一顿调鼎坊的假羊尾,哪知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却被白裔无情拒绝。枉她好话说尽,不惜自报家门,也没得到他的同意。只因为她修炼初成恐仙力涣散,不宜妄动仙力,而调鼎坊又素来不肯赊账。 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斗姆元君心中暗自畅快,铁了心的不肯帮忙。再说了,她可是掌职天医,给一个店小二治病,岂不是大材小用! 白裔看斗姆元君脊背挺直、骄傲地往坊里走,他也并不急,只长叹一声:“可惜喽!” “可惜什么?”斗姆元君好奇白裔为什么不拦住自己,忍不住扭头问道。 “可惜了我们陶歆新研制出来的连绵天掌!说好谁能救治阿婉,就做给谁吃呢!可惜了那泡发的鸭掌、咸香的火腿、鲜嫩的春笋,还有那晶莹粘稠的蜂蜜……啧啧……” 斗姆元君惹不住用手给自己一嘴巴:叫你嘴欠!她想潇洒的扭身离开,坚持自己的决定,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挪腾不动。 “好啦!医者父母!我也不忍心看你们店小二遭罪!就破例为她诊治一番吧!”斗姆元君低头四顾,话轱辘着在嘴里含混说完。 正好,阿婉再次从小树林里拖着疲惫虚脱的身子回来。斗姆元君二话不说捉住阿婉开始给她检查。 面色泛白但眼神清亮;十指虽柴但甲盖饱满;脉搏虽快但沉而有力;呼吸急促但并无污浊之气排出……斗姆元君犯愁了——这情形不像是有病啊? 现在不是吃的问题了,而是事关天医的尊严问题了!斗姆元君犹豫了,看白裔和阿婉的神情不像是在逗弄她啊,可是她怎么就诊断不出这小丫头的病症呢?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第27章 虚惊一场 调鼎坊内众目睽睽之下,斗姆元君用尽诊断办法,却对阿婉病情未置一词。此刻的她虽衣衫单薄,却额头密布薄汗,映着灯光亮晶晶的一片。 是天医者的尊严重要?还是救死扶伤的良心重要? 面对两难困境,斗姆元君艰难的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在下惭愧,枉学医术多年,却诊断不出这姑娘有何疴疾。掌柜的还是另请高明吧!” 白裔一听此话,不禁气血翻涌、喉咙发甜,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呜呼而去。 原来九尾狐乃上古灵兽,因表征贞贵而为世人所喜。后来巫族大禹迎娶涂山氏女娇,九尾狐族子嗣繁衍达到顶峰。但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商纣王时,君王荒淫无道、残害忠良,九尾狐妲己奉女娲意旨祸乱朝纲,为殷覆灭推波助澜。封神之战妲己横死,九尾狐族不仅未获神衔还受到重创。狐族魅惑奸猾传说甚嚣尘上,九尾狐渐被三界厌弃越发没落。到阿婉之前的数千年,九尾狐族已再没任何消息。 白裔和陶歆若不是抢得先机,知道尚有两头九尾狐存在于世,他们也不会费劲巴拉的在方丈山上开食肆。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歪打正着偶得一只小崽,若是再目睹它死去,所有计划全盘推到重来,那绝望的心情简直难以想象。 阿婉一看白裔神色不对,越发觉得自己没救了。她先是小声的抽噎,半天才呜哇一声哭出声来:“我不要死!掌柜的,你人那么好,你救救我,救救我哇——我还有好多菜肴没吃过!好多地方没有去过!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娘亲!我不要死啊——” 魔音入耳,白裔更加抑郁。一想到阿婉死后,他和陶歆不知还要耗费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世上仅存的那只九尾狐,他就愤恨地想撒手不管,任由阿婉哭闹。 等等!阿婉刚才说什么?她还没找到她娘亲?正绝望时,一道亮光突然闪过白裔心头:难道阿婉的娘亲就是另外一只九尾狐?这个想法叫白裔心里重新燃起希望,更滋生出后悔:怎么早没关注阿婉的过往——若是两只九尾狐在手,也不至于搞得如今这般被动! “这丫头什么症状,掌柜的不妨说来听听!人多力量大,总能拿出个主意来的!”坊内一位老者不忍再听阿婉嚎啕,热心的说道。 什么症状?白裔一愣,他也不太清楚呢,只听阿婉说她一夜跑了几趟茅厕、疟疾之类的,后来她便哭着说自己要死了,再后来他就心乱了。 屎尿屁之类的白裔注定说不出口,他索性把阿婉推到前台,催促她自己来描述症状。 这注定是一段有味道的描述。阿婉在众人的催促中一句三停,好容易抽抽嗒嗒地说完,坊内却一时沉寂下来,众人看着桌上的食物,突然陷入迷之尴尬。 “我知道啦!”之前的老者猛拍一下大腿,把沉浸在筹谋中的白裔吓了一跳。 老者走到阿婉跟前蹲下:“小丫头以前吃过这些好吃的吗?”阿婉摇头。“一日三餐可能吃得饱?”阿婉再次摇头。 “瞧瞧,这就是症结所在!”老者非常确定的得出结论。 “此话怎讲?”斗姆元君不解。 “这小丫头一定是自小受到跌顿,每日里残羹冷炙、饮食不继,才导致的脾胃虚弱。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和她拉肚子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天医颜面不保,斗姆元君索性问个彻底。 “诸位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对此不大清楚。”老者看斗姆元君面有羞惭,忍不住安慰一声才继续说道:“脾胃虚弱,饮食就得不到正常消化,下趋肠道就会导致泄泻。想当年我老乞丐第一次来调鼎坊,因着无需付钱,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红烧肉,结果,结果就和这小姑娘一样……整整折腾了一宿!” 白裔一听没有大碍,眼睛顿时闪闪发亮,他一把抓住老者手腕,看着比阿婉还要激动:“真的?太好了!老丈真是见多识广,白某受教了!” “哪里哪里,乡野村夫粗鄙之言,见笑了。” 斗姆元君看着白裔拉着老者殷勤追问治疗办法,心里有些失落。她怅然躲闪一边儿,找个空桌坐下。 邻桌的哪吒把一切看在眼里。想当年他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是师父太乙真人以莲藕为骨为他重塑身躯。灵体磨合初期状况百出,要不是斗姆元君配置药浴给他日日浸洗,他也不能修炼到今天这个层级。所以至少在他眼里,斗姆元君这个天医还是合格的。 “专攻不同自然没甚可比之处,斗姆元君又何须介怀?”哪吒以神念传音出言安慰。 斗姆元君谢过哪吒好意,自认为还是这些年沉迷仙药、炼丹,对医理掌握日渐生疏。今日之事如当头棒喝,竟叫她生出下凡历劫重拾凡间医典的决心。 斗姆元君心思百转,不知何时,她的桌上竟多了一碟假羊尾和一碟蜜汁鸭掌。 ————————————————————————————————— 却说宦璃离开了调鼎坊,不过眨眼功夫就回到了紫府仙洲。他身后身不由己跟随的书生,其实是他身边的青灵童子恒昌。 恒昌随侍宦璃左右,专司东方星辰轮值、三岛十州嫁娶事宜及凡间祷祝心愿。因为沾染尘事太多,竟把姻缘主意打到宦璃头上。 这九重天上,谁不知道监司玉女郦软爱慕青华帝君宦璃,偏偏宦璃本人对此置若罔闻。那日,郦软捏到恒昌一个小小错处,从恒昌口中打探起宦璃的日常起居。听闻宦璃珍藏着一个女子臂环,她就动了心思,连威胁带引诱,哄得恒昌带臂环一观。若恒昌得手后直接送去,这事或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偏偏他又途中馋虫发作,跑到调鼎坊来打牙祭,哪料竟然把臂环给丢了。 事情很快败露,恒昌被宦璃狠狠教训了一顿。事后他带着宦璃一路寻找,哪知不仅没找到臂环,还惹得宦璃被调鼎坊的掌柜一顿贬损。 宦璃素来律己,对手下亦很严苛。恒昌简直不能想象:接下来他会遭遇什么。周身骨骼里阵阵抽痛(被宦璃打的),他也不敢动弹丝毫,只为在宦璃的低气压下,尽量降低存在感。 第28章 暗恋者卑 窗外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田,茂密葱茏的枝叶上缀满洁白碎小的花朵,微风一吹碧波涌动,那花朵就像是溅起的朵朵浪花。 宦璃枯坐在窗前,痴痴地凝望着窗外的风景,任恒昌跪在地上,也不发一语。 “你走吧!这三岛十洲是再不会容你!”许久许久,宦璃才打破静寂决绝说道。 “帝君,你饶小的这次!小的以后再不敢了!”恒昌抱住宦璃的腿,苦苦哀求:“这次是小的鬼迷心窍偏信了监司玉女的话,可小的也是一片好心!只为帝君姻缘美满……” 恒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宦璃踹出很远。 宦璃的神色越发的冷:“住嘴!本尊之事何时轮到尔等宵小置喙!勾结外人,私盗宝物,乃是仙家重罪,怎容你巧言令色、混淆视听?!本尊劝你还是乖乖去监仙司领罚,或能留点颜面!” 恒昌面色惨白,想要再说什么,无奈宦璃已经起身离开,转眼不见踪影。 徜徉于茉莉花海,鼻端充溢着馥郁甜香,宦璃心头一阵阵苦涩:怎么办?不久前才借着查证仙籍去过长洲,现在怎么又生出沉甸甸的思念?去,他担心频繁往来,会被有心之人发现端倪,一招不慎全盘皆输;不去,又担心臂环的丢失征兆着某种不详,会应在他在意的人身上。 左思右想,宦璃还是更担心后者,他决定无论如何近日都要再找机会去一趟长洲。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解决一件事情——找郦软谈谈,因为她的不当举止给自己造成的困扰和麻烦。 玉女郦软身居炎洲,专责监察诸仙风仪,虽仙阶不高却被众仙忌惮,除了因为她职权,还有很大部分源自风生兽的凶名。当然,宦璃不在此列。 宦璃双脚才踏上炎洲的土地,就有几只形似狗、状若狸的青色畜牲,把他团团围住。 “大胆贼人,胆敢擅闯炎洲!”为首的风生兽伏低身子竖起尾巴,口吐人言。 宦璃不语,抽出定坤笛画一个圆,刹时世界被分作圆内圆外两个部分。没等风生兽反应,他已把它们悉数丢入圆内。 画圈有什么了不起?风生兽丝毫不为所俱,它们正想开口嘲笑,突然意识到异样——圈子里边没有风! “乖乖待在里边,别惹什么麻烦,否则我就叫你们长长久久的死在圈里!” 风生兽四抓乱挠,却出不了圆圈,更叫它们害怕的是:没有风,它们身上的灵力也在慢慢减弱。眼看入侵者越走越远,它们只能通过共感提醒其它伙伴,叫它们守在主人身旁做好防御。 监仙司的郦软正在为恒昌奏禀之事犯愁,突然听到身旁风生兽发出宦璃已到的声音,她先是眼前一亮想冲出去迎接,接着才意识到宦璃此番来者不善。 事已至此,郦软只能安排风生兽带着恒昌从后门离开,然后整理好衣饰,硬着头皮出宫迎接宦璃大驾。 才出宫门,郦软就看到宦璃大步流星而来。 “青华帝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里边请!”郦软嘴角含笑眉眼弯弯,看着俏皮而不失亲近。 宦璃巍然不动,眼神里带着遮掩不住厌烦:“恒昌可找你来领罚了?” “来过了。”郦软眼波流转,“小仙正纳罕呢,丢失臂环乃是帝君家事,恒昌怎么跑到炎洲领罚?” “难道本尊臂环丢失,你就没有责任?”宦璃盯住郦软的眼睛问道。 “帝君这时何意?”郦软坦荡的迎接宦璃质疑眼光。 “恒昌说这次偷盗臂环可是你怂恿的——用他之前所犯过错威胁他。” “小仙冤枉!小仙如何能威胁的了他?且不说他是帝君身畔的青灵童子,任谁也会给上几分薄面;单是他贯日里所犯的那些小错,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啊!” “哦?小错?” “对,星辰轮值时间的偶尔推迟、凡间祷祝心愿的统计遗漏之类……”恒昌和宦璃手中没有证据,郦软心下大定,自以为马上就能为自己脱罪,语速也快了许多。正得意间,突然她意识到什么,生生闸住了话头。 “掌握的还挺详细。”宦璃点点头。“本尊的人你也敢监听?!” 郦软脚下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千小心万提防,还是掉进他挖的坑里。不过,即便这样也好过和他手下串通吧! “小仙……小仙不是有意的!都是风生兽偶尔学来的杂声……” “你说本尊手下之人是杂声?” “不……不,小仙不是这个意思……”郦软额头冷汗滚落——怎么越描越黑?!她决定闭紧嘴巴再不出声。 郦软不说话,宦璃也不说话。因为这点儿错处,他也不能把她怎么着,他只能用静默延长郦软下跪的时间,作为对她的惩处。 “你起来吧!”感觉心里的憋闷之气消散的差不多了,宦璃才缓缓开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郦软答应一声缓缓起身,她飞快抬头瞟一眼宦璃的冷清容颜。明知自己在他眼中的卑微,她还是爱惨了他桀骜的模样。 “还有,”宦璃感觉到郦软的目光,心中像活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她的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觊觎,叫他接下来的话愈发无情狠硬:“不要再打本尊的主意,不要被你手里那点儿权势冲昏了头脑,什么时候飘飘然了就照照镜子:凭你——也配?!” 宦璃把话说完甩袖离开,独留郦软一人呆呆站在原地,内心被戳得千疮百孔,黯然神伤。 —————————————————————————— 一夜心惊肉跳的折腾,阿婉意外地睡的深沉。早晨醒来,除了肚子咕噜噜的叫唤外,身体倒觉通泰轻松不少。秉着吃饭大过天的精神,她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下来,轻车熟路的悄悄摸进厨房。 才走到门口,阿婉就傻眼了。那个,厨房门口挂着的脑袋大的铜锁是怎么回事?即便出于安全考虑,是不是也应该给她配把钥匙? 阿婉站在院子里思量半天,决定找白裔说道说道。 “掌柜的!掌柜的!厨房怎么上锁啦?”阿婉跑进白裔的房间,看他仰面睡的酣甜,忍不住摇晃起他的胳膊。 “嗯?昨夜那位大叔说你肠胃不好,叫你少吃些东西……”白裔甩开阿婉小手的钳制,翻一个身背对她说道。 “什么?少吃?少吃也不是不吃啊!再说,我……我可是病人啊!”阿婉昨日拉了一天,现在肠胃里一粒米都没有,再不叫吃东西,她真的会饿疯的。眼看白裔翻身后又快睡熟,她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去晃白裔的胳膊。 “走开!钥匙在陶歆那儿!你晃我也没用。”白裔不胜其扰,迷迷糊糊的说道。 陶歆?阿婉饿的头晕眼花,但还没饿傻。她不敢去找陶歆,她怕陶歆一个不如意把菜刀丢出来。 怎么办?总不能被活活饿死。阿婉坐在院子里犯愁地望着外边。想起她以前没进调鼎坊的时光,她的眼前一亮——对呀!至少还能掏鸟窝啊!一个小厨房锁住了,造物主的大厨房却敞开着! 阿婉顾不上身子不适,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一不小心撞到门外一个高大的身躯上。 第29章 只若初见 清晨宦璃早早起身,只为避人耳目早点赶到长洲,但路过方丈山时,他还是不自觉地下了云头,再次细细打量调鼎坊这个神秘存在。 若不是上次和这里的掌柜闹得不愉快,或许出于好奇,他也会慕名而来品尝这里的菜肴。但现在,他对这里只有抑制不住的厌恶。 眼看臂环依旧没有着落,宦璃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调鼎坊里突然蹿出一个矮小的生物,一下子撞到他的身上。 宦璃不耐烦的再次转身,但看到来人时他愣住了。 “喂,你没事吧?”阿婉看到宦璃一动不动,生怕把他撞出毛病来,再或者更点儿背些遭遇碰瓷。她努力向上跳跃,企图挥手给他招魂。 “喂,你没事吧?”相同的招呼把宦璃带回到几千年前。曾经有一个和眼前之人一模一样的姑娘也曾这么问他。 当年宦璃刚飞升灵仙,因年纪轻轻已与五极战神乙诀比肩,不免遭来一些神仙眼红心热的妒忌。 一日恰逢王母寿诞,众仙云集瑶池赏荷看舞其乐融融。乙诀因故来迟,其御剑之姿翩若惊鸿,被众仙称道。之后,有心之人刻意引导话题,席间大谈法器,称仙家至宝多出流洲。宦璃不禁暗自留意,只因诸仙之中独他一人没有趁手法器。 宴席散后,他一人独自驾云飞往流洲,只为寻获力压乙诀飞流剑的至宝。 流洲位于长洲西,地三千里,去东岸十九万里。上多奇珍异宝,更有凶兽镇聚看守。 宦璃在流洲徘徊一日,也未寻得如意之物。行至洲界滨海之地,天色渐晚,却见地上现一大坑斜通入海深不见底。眼见洞口隐隐有光华流转,宦璃决计深入洞中查看。 走了两个多时辰,洞中渐渐变的开阔。宦璃越深入,越觉寒冷腥臭。他猜洞中有凶兽镇守,暗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眼见前边光华渐盛,他不知不觉加快脚步。 行至洞底,依稀可闻海浪之声。只见嶙峋怪石之间镶嵌一对大如人首的琥珀宝石,那宝石光泽闪耀熠熠生辉,照得洞底一片明亮。只有宝石中下方竖着一根两指粗细的玉笛,周身一片不见光亮,遮掩在暗黑的薄纱中。 就是它了!宦璃心跳加快,完全没有注意越发浓郁的腥臭,一步步走向玉笛。就在他的手要触碰到玉笛时,洞中突然黑了下来。凭着直觉,宦璃猛然朝着玉笛方向出手。一刹那触手冰凉,得手啦! 宦璃神情一振,迅速拔下玉笛想要抽身而退,却被一股腥风喷了满面,一根胳膊粗细粘滑绳子猛然抖出,缠紧他的腰身。 那两颗琥珀宝石重新亮了起来,崎岖怪石中间裂开一个大口,腥风从中喷出。原来,这压根不是什么洞底,而是抜蛇的脑袋;那亮闪闪的也不是琥珀宝石,而是是抜蛇的眼睛;至于宦璃腰上收紧的绳索,就是抜蛇的蛇信,它正一点点缠牢收紧,把宦璃当做食物送进自己的血盆大口。 腥风迷雾冲得宦璃头昏脑胀,他下意识地挣扎,却激的抜蛇更狠厉的摇晃摔打。 宦璃羞怒不已,想他灵仙之体,一时大意竟遭一畜牲戏弄,遂把玉笛抛出,不管它该如何驱使,只做一般石头瓦砾运用。 抜蛇一看自己守护的至宝被随意丢弃,忙抽回蛇信去接,哪知它还未挨到玉笛,就觉眼前一阵巨痛。原来宦璃抛出玉笛就为转移抜蛇攻击,蛇信离身之前,他已观察到抜蛇的弱点。等到抜蛇蛇信抽离之时,他直接运功使出气化万刃,打坏抜蛇的那对眼睛。 抜蛇受到攻击,吃痛同时不由自主收回伸向玉笛的蛇信。宦璃趁机御气收回玉笛,一退十里撤向洞外。 失去玉笛灵宝,双眼又不能视物,抜蛇像发疯一般扭动身体,循着声音追逐宦璃。蛇身摩擦着洞穴,所过之处地动山摇、石如雨下。 宦璃先一步出了洞穴,正要松一口气,突然觉得背后生风。他来不及躲避就觉得背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接着整个人又被撞回洞中。 抜蛇正张着巨口嘶吼,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掉入口中,它下意识的合嘴吞咽。一刹那宦璃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挤碎,他艰难的竖起玉笛,撑住抜蛇颚骨的收紧。 抜蛇觉得有什么卡在嘴里,不适感促使它越发拼命的合拢嘴巴。 咔嚓!嘴巴终于合拢了,但玉笛也扎透抜蛇的头部,戳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宦璃搅动玉笛,挣扎着从抜蛇头顶钻出。 灭掉抜蛇,宦璃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现在外边还有一只不知名的凶兽在等着他。 才在飞升灵仙时经历八道天雷,原本身弱力散,再加上抜蛇一战,宦璃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垮掉。但他必须杀出洞外,否则没有仙草灵药补身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总要先看到那畜牲的长相才能知道选用什么杀招啊!宦璃看看手中玉笛又有了主意。 他踉跄着回到抜蛇身边,用玉笛刀切豆腐般割下一大块蛇皮,以蛇皮包裹全身,然后用力朝洞外抛出玉笛。 听到硬蹄踢踏跑远的声音,宦璃走出洞外。远远的,他看到一座小山模样的野猪拱着背在追逐玉笛。 封彘?宦璃脑中闪过一个传说中的、叫人闻之色变的凶兽名字。 坚硬的鬃毛、锋利的獠牙、肥厚的肉质……哪里?哪里才是它的致命弱点?玉笛回旋飞向宦璃,他的眼睛和心智在飞速的运转。眼睛吗?不行,和抜蛇相比封彘的眼睛实在太小了。宦璃担心玉笛一次插不进它的眼睛,反倒错失先机。 玉笛回旋着飞回,其后的封彘也越来越近。宦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封彘的耳朵上。那蒲扇大小的耳朵随着封彘的奔跑一扇一扇摆动,看着柔软极了。 封彘闻到抜蛇血液的味道,但因为玉笛上也是这种味道,它便没有提防。它一心盯紧玉笛,完全没看到裹了一身糙皮的宦璃。 玉笛落下的瞬间,封彘正要往前扑去,突然骇猪一幕出现了——一块“石头”突然迸出一个人来。宦璃迅速甩下蛇皮接住玉笛,不等封彘反应,一把把玉笛刺入它的耳后天门穴位。 封彘甚至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血液连同脑浆喷射出来,一下栽倒在地上。 解决了两大孽畜,宦璃再支撑不住跌坐地上。但不过才喘口气,他又挣扎起身。他不能停在这里,这里的血腥味太浓,若是再招来一只凶兽,他非死在这里不可。 宦璃摇摇摆摆爬上云头,挣扎着往回赶。不能睡!不能睡!至少找一个有仙草的地方再休息!他心神恍惚地叮嘱自己。不知飞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下从云头跌落。 第30章 失物复还 “喂,你没事吧?”迷迷糊糊中,宦璃听见有人在他耳旁一声声催问。实在被吵得不耐烦了,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杏眼桃腮深梨涡,一张娇俏的小脸,在他眼前无限地放大。 眼看那脸颊就要贴上来,宦璃唬了一跳,急忙把脸扭向一旁。 “呼——你醒啦?”女孩跟着他扭头的动作,把头歪向同一方向。“太好了!你没死!能不能陪我一起玩耍?我一个人太没意思了。” 宦璃觉得一阵堵心:看着丫头也有七八岁的模样,怎么说起话来丝毫不经脑子。以他现在这般模样,说话都费劲,又怎么可能和她一起玩耍? “这是哪里?”宦璃摸摸还在身上的玉笛,确认没有丢失,这才张开干涸的嘴唇问那姑娘。 “这里?这里是我家啊!”姑娘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理所当然的回答。 宦璃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姑娘脑子里缺根弦,和她说话实在太费劲了,他躺在草地上突然没有说话的欲望。 姑娘见宦璃不再理她,径直蹲在他跟前自己玩开了。她一会儿翻翻他的衣服,一会儿摸摸他的脸颊。突然她像发现了好玩儿的东西,小心戳戳他的嘴唇。 “你是蛇吗?为什么只嘴巴蜕皮?你其他地方都不再生长了吗?长嘴巴的灵兽我还真不曾见过呢!”姑娘扯着宦璃嘴上的干皮,对自己的智商莫名的自信。 宦璃觉得自己头上都气出烟儿了,他再次扭头甩开她的钳制:“没有人告诉你口渴也会嘴唇起皮吗? 姑娘再次歪头,惊讶的问:“你渴了?我去给你打水!” 说了那么多废话,终于能干件正事儿了!宦璃才如释重负的闭上眼睛,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 “我今天出门太急没带水壶怎么办?”姑娘再次蹲在他面前,歪着头瞪大无辜的双眼。 “随便用什么盛水都可以啊!” “哦!”姑娘再次离开。 “怎么办?这里没有茶水!”姑娘再次去而又返。 “湖水、溪水、河水……随便什么水!”宦璃干涸的嘴唇又裂一条血口,他觉得自己也是倒了血霉了,才遇到这么个奇葩蠢货。 “所以呢,湖水、溪水、河水,你到底是要喝这三种水里的哪一种?”姑娘执着的歪着头看着宦璃。 “随便——哪个离你近,你就选哪个!”宦璃觉得再和这丫头说下去,他非疯掉不可,他尽量说的具体些,减少她的疑惑。 “不是离不离我近,是叫你选择的,你呢?选湖水、溪水、河水里的哪一种?姑娘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沟通的人! “我错了,我选河水!河水!河水!”宦璃举手投降。 “说一遍就好啦!我又不是耳朵聋了。”姑娘犹不满意,但终于再次起身离开。 宦璃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清净。不知过去多久,他觉得嘴唇有些濡湿。是水!他兴奋的睁开眼睛,却只看见姑娘哭丧的脸。 “喏!水就这么多,剩下的湿气你润润嘴吧!”姑娘手里递过一个绞过的帕子。 宦璃不想再开口说话了,他不去接帕子,只艰难的把头扭到一旁,一点点伸长脖子,尽力去咬草叶,希望能嚼出些汁液。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姑娘再次走到宦璃面前,一双小小的鞋子,把他马上要到嘴里的草踩得满是泥污。 宦璃张张嘴又闭上。他的胸口一阵急剧的起伏。虽然每一次他都不想再和眼前的丫头说一个字,但最终还是理智和口渴占上风:“再去打水!用帕子不行!不管你用什么,多盛些水来!要不我就渴死了!” 姑娘懵懂离开,宦璃又是漫长的等待。 迷迷糊糊中宦璃的嘴唇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打开,来不及反应,一口清甜的、带着茉莉花香的水,已灌进他的嘴里。 一定是梦!要不然打哪来的茉莉花茶?宦璃潜意识里做出判断和选择:与其在现实里焦急的等待水源,不如在睡梦里先痛饮花茶解渴,至少时间过得不会那么煎熬。 睡梦里,宦璃挖到一口泉眼,只是那泉水是间歇的往外涌出的。尽管如此,他也极为满意,至少他能凭自己的努力喝到泉水。 汩汩清泉涌动,偶尔还有洁白的茉莉花瓣飘落其上。宦璃守着泉眼满足的一口口喝着泉水。终于,喝到肚子饱圆,喝到足以睁开眼睛面对现实的残酷,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怎么样?还渴吗?果然还是这样能喝到更多的水,对不对?”姑娘自豪的起身,用袖子擦着嘴上的水珠。 宦璃看着姑娘的模样,刹那间明白过来睡梦里自己经历了什么。他无法想象自己被一个小鸡崽似的丫头轻薄了,羞愤之余恨不能立马起身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但考虑到现在自己的状况,他又只能作罢。 当时宦璃想:没事儿,就当是被狗咬了几口吧!而今想来,他却满腔遗憾:为什么当时就没趁机讹住她,叫她以身相许呢?也省得后来那些个波折! 阿婉看着眼前贵气逼人的男子脸颊微微发红,一会儿微笑又一会儿蹙眉,不觉心里咯噔一声:糟了!真把人给撞傻了! “喂!你别吓我啊!我可是调鼎坊里的小二!你要讹诈我撞伤你,我……我就喊陶歆、白掌柜出来帮忙!”阿婉后退一步,与宦璃拉开距离。 宦璃看着阿婉如梦初醒:这不是他的姑娘!他的姑娘眼神单纯,没有这些市侩!他的姑娘只有好心,从不会恶意揣度别人! 宦璃的眼神终于不再痴迷,恢复了惯常的理性疏离。他听阿婉自称调鼎坊的小二,脑中灵光一闪:“我没事。方才吓到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 阿婉松一口气。 宦璃见阿婉没有了戒备,这才继续问道:“我朋友是位书生,曾在调鼎坊用餐,不小心丢了一个臂环,因他有事不能走开,特托我来替他寻找。不知姑娘是否见过?” 阿婉眼睛滴溜溜地扫过宦璃:“臂环?什么样子的臂环?” “一个赤金打造的臂环,上边雕着九尾狐。”宦璃盯紧阿婉,直觉有戏。 “嗨!你算问对人了!”阿婉拍一下大腿,爽快地从怀里掏出捡到的臂环,“看看是不是这个?”她把手直直伸到宦璃眼前。 宦璃正要去接臂环,突然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他看着阿婉手上结疤的伤口,一时愣住了。 第31章 实力调戏 狐族的美丽众所周知,但却少有人清楚:它们的美也有着森严的等级,美与美之间也存在着千差万别。 阿婉雷同的脸刚一出现,就叫宦璃陷入迷茫。原本他以为不同种族间或许存在美的僭越可能,但阿婉身上的香又把他的这种想法彻底推翻。现在,只存在一种可能,他却对之接受无能…… 怎么又不动弹了?阿婉正想再此喊他回神,肚子中又一阵咕噜噜的饥饿响动。 宦璃想伸手去拿臂环,不想眼前的姑娘已把臂环收回。 “等等!”阿婉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昂头望着宦璃,眼睛里有小兽的警惕和成人的狡猾:“我帮你找到臂环,你是不是应该对此有所表示?” 宦璃不悦,对这个丫头越发没有好感:“你想要什么?” 阿婉无视宦璃的表情,直直指着树梢痛快说道:“你帮我搜两窝——不对,是十窝鸟蛋来!” ?一刹那,宦璃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方面他怀疑自己幻听,另一方面又觉得头顶有无数只神兽咆哮而过——为什么他遇见的九尾狐思路都那么清奇?他一堂堂帝君,做什么不好?掏鸟蛋?! “怎么,你不乐意?”阿婉扭身就往调鼎坊走,“不愿意拉倒!有的是人想要这臂环呢!” “等等!” “你同意了?”阿婉斜睨宦璃一眼,双手抱臂看着他,面有遮掩不住的得色:“那你还等什么?”她看一眼背后的房门,急声催促:“快点!一手交蛋,一手交环!” 宦璃恨不能拧断阿婉的脖子,他咬咬牙,决定给这个猖狂的小丫头一点儿颜色。 “不就是鸟蛋?你等着!”宦璃长身玉立,丝毫没有挽袖爬树的模样。不等阿婉再次催促,他轻轻挥一下手,接下来的一幕把阿婉看得目瞪口呆。 方圆十里的树林中,一颗颗鸟蛋像缩小版的孔明灯,冉冉从鸟巢中飞出,收到指令般朝着宦璃伸开的手掌飞来。一个鸟巢一颗蛋,一颗颗蛋排着顺序落在他的手上,整整齐齐的堆成一座金字塔形。 “臂环给我,这些都是你的!”宦璃一手托蛋,一手伸向阿婉。 阿婉喜不自禁、上窜下跳如同一只开了锁的皮猴,她把臂环丢到宦璃空着的手中,张开双手就要接蛋。 “看你年纪还小,我免费送你一个秘密!”宦璃神秘的俯身,在阿婉耳畔低低说道。 “什么?”阿婉抬头看他,眼睛里一片亮晶晶的,心里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撩过:他是要说收集鸟蛋的咒语吗?阿婉满心期待。 “不要和比你强的人谈条件,否则吃亏的总是你。”宦璃一本正经的说完,满意的欣赏着阿婉失望的表情。 “切,你这算什么……”阿婉叉腰,“秘密”二字还没出口,一打鸟蛋已扣在她的头上。脆薄碎裂的蛋壳,透亮的蛋清,还有颜色深浅不一的蛋黄悉数从阿婉头上流下,滴的身上、鞋子上哪哪都是。 “啊——我要杀了你!”阿婉尖厉的声音响起,划破方丈山的寂静,惊得林中大片的鸟儿飞起。可是她还没扑到宦璃身上,宦璃已拿着臂环消失不见了。 臂环失而复得,又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宦璃的心情一下愉悦起来。他嘴角翘起一抹弧度,一路直飞向长洲。 相比较而言,阿婉的处境就糟多了。满头满身的狼藉不说,鼻子还被迫嗅着蛋腥味,诱惑着咕噜噜叫唤的肚子。更糟糕的是,身后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她下意识的回头同时,忘记收回正舔脸上蛋液的舌头。 “住嘴!”白裔连声制止:“你要敢吃这蛋液,我现在就把你逐出调鼎坊!”说完这话,他胃里还止不住的翻腾:“呕——” 阿婉虽然不理解白裔为什么要这么浪费粮食,但出于畏惧,她还是讪讪的把舌头收了回来。 “啧啧,你是猪托成的么?这么不禁饿!还邋遢!白瞎了我那身衣服!”陶歆负手而立,遮掩不住的鄙夷。 “不禁饿怎么啦?不禁饿又不犯法!怎么就低人一等了?还有,你这身衣服是旧的!哪有什么稀罕!”阿婉忙活一早上,一个鸟蛋都吃到也就罢了,还接连被戏弄、嘲讽,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反正她也指望不上陶歆承诺的每日赠菜! “怎么不低人一等?你也不就近找个水汪照照!搞得那么狼狈不堪,你高贵的起来吗?还有,旧衣服怎么啦?照你现在这个德行,旧衣服你也配不上!”陶歆没料到阿婉竟然敢回嘴,他怒不可遏的狠狠回怼。 “哇——掌柜的,陶歆欺负我,你也不管么?你就不可怜可怜我这个病人么?”阿婉抹着粘糊糊的脸颊,又把白裔拉下水。 “好啦,你就少说两句……”白裔给陶歆使个眼色,示意陶歆把握火候,别再给阿婉气出好歹来。 陶歆怒目圆睁:“你就是太惯着她!她皮糙肉厚的,能气死了?照我说,你就不该给她什么优待,多摔打摔打或许才活得长久!以后作灯……” 眼看白裔嘴里要说出地书之引的话来,白裔连忙捂上他的嘴巴。 “掌柜的,他说什么?什么登?”阿婉瞪眼听着陶歆没说出口的嗡嗡声,连忙追问道。 “不过都是气头上骂人的话,你还要听个仔细吗?”白裔用胳膊狠狠捣一下陶歆,又狠狠瞪一眼阿婉——这两个不叫人省心的祖宗! 三人正闹的不可开交,突然听见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请问这里是调鼎坊吗?” 白裔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头上顶着圆圆簸箩、生的白白嫩嫩的小男孩正两腿发抖的望着他们。 “你是?”白裔一时想不起何时和这种小角色打过交道。 “我是东……东海来的,给你们送……灯具、龙……龙纱还有桌椅的!”小孩儿抹一把汗,嘴唇抖到说话都模糊:“龟丞相说……说东西太……太多,其他像水心七叶草和……和海鲜,缓几日再送……送来!还望大……大爷海……海涵!” 海涵个毛啊!阿婉扫过那小孩儿打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浑身上下除了肩上背着的一个小口袋外,什么也没有了;他身后又没跟着送东西的队伍,哪可能有他嘴上说的龙纱、桌凳啊?她暗自给那孩子算了一卦,觉得看此情形——他是要完! 第32章 送你回家 “没有海鲜,我们今夜做个卵啊!”如果说和阿婉掐架还限于消遣,那么现在涉及到食物的烹饪,就触碰到了陶歆的底线,他再顾不上和阿婉的争执,气哼哼的转移火力。 “卵?卵有的!此番过……过来,我特……特意带了些新鲜飞……飞鱼卵、鲑鱼卵、海……海龟卵……”小孩儿不明就里,还以为陶歆就是在说卵类食材,遂献宝般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好了,不用再说了,先把你要送的东西交给我吧。”白裔不耐烦的揉揉额角。 小孩被打断后瑟缩一下,迅速伸手把肩上的袋子交给白裔,如释重负的扭头就跑。只是还没跑开几步,就被白裔轻巧的勾勾手指拦住。 “哇啊——救命!你不要吃我!我只是个蛏子精,沙多肉少不好吃……”小孩恐惧地闭紧双眼,不停的挥舞小手。就说这不是个好差事吧,难怪大家都不肯来!该死的海龟精居然骗自己来送死! “嗤——”白裔看着蛏子精不觉有些好笑:“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吧?就你那点儿肉还不够炒的呢!” 蛏子精一听自己不会被做成菜肴,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那你叫我干吗?” 白裔扫一眼阿婉,叹了口气:“你们的龙纱是成匹的吧?没有做成现成的衣服,就是你们龙宫考虑不周!为表惩戒,你得把这身儿衣服留下!” 蛏子精被白裔几句话带到沟里,居然还奴性的觉得有理。他刚想爽快的答应,又转念一想:不对!虽然衣服远没有命重要,可他也不能光溜溜的走回东海啊。 白裔看出他的心思,好言开解道:“怕什么,你不还有两片壳嘛!你变回原形,我叫陶歆送你一程啊?”说完心照不宣地朝陶歆挤一下眼睛。 蛏子精从白裔脸上看不出丝毫欺骗、破绽,只好从谏如流躲到一棵树后,脱掉全部的衣服、鞋袜,然后变回蛏子原形。 陶歆走过去,嫌弃的用一根手指拎起那堆衣服,直直丢给阿婉,随后飞出一脚把蛏子精踢飞:“走了您嘞!” 蛏子精在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飞向东边消失在天际。 “喂!你怎么把妖命当儿戏?”阿婉仰头看着天空,许久才愤愤不平问道——虽然没有见到龙纱等东西,她也觉得蛏子精自己找死,但好歹人家给她留了身衣服来着。 “放心好啦,死不了!陶歆的脚有轻重,你就是给他一个鸡蛋,他也能原封不动地踢回到东海里,更何况那蛏子精的壳比鸡蛋硬得多!” 真是飞回东海啦?阿婉觉得好神奇,不是因为陶歆的脚下功夫,而是因为白裔、陶歆的宽容。凭着空口画下的大饼,居然能活回东海,那蛏子精真是走了大运啦! “愣着干吗?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也不知谁说自己是病人,少吃和不吃不同的!”白裔一手轻松甩着蛏子精送来的袋子,一手扯着陶歆衣领离开,末了还不忘睥阿婉一眼。 这意思是待会儿有的吃吗?阿婉喜出望外。她颠颠抱着衣服进到自己屋里,三下五除二擦完了澡,也不顾蛏子精衣服的浓重海腥味,草草套在身上就直奔厨房。 还未进到厨房里,阿婉就闻到一股煎蛋的味道。那油漉漉的味道,混合着鸡蛋的鲜嫩香气,险些把她肠胃给勾出来。 白裔难得也在厨房。一碟煎的金黄的蛋饼,就放在他的手边儿上。 阿婉瞟一眼陶歆,见他正忙着煎饼,遂放下心来把手伸向白裔那边儿的盘子。 “啪!”白裔一巴掌拍在阿婉的手背上。“先喝粥垫垫底儿!一起床就吃油腻的东西,小心还得拉肚子!” 阿婉吹着拍红的手背,极不情愿的走到另一边儿,从灶台旁端起一碗白粥。她吹着热气,小口小口的嘬着。一碗普通的白粥,居然叫陶歆熬化了米粒,不知他用了多久的功夫。阿婉突然想起才起床时,厨房挂着大锁,或许那时粥就已经熬上了。 一碗绵、软、粘、滑的粥下肚,就像给胃刷上一层温和的保护膜,暖暖的熨贴到每个细小的褶皱,无处不润泽无处不舒服。一刹那,给人一种错觉,自己的胃再次强大到可以胡吃海塞。这种念头刚一萌发,就叫阿婉觉得更饿了。她再次把目光瞄准到蛋饼上。 “只能吃一个!”白裔看到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终于递给她一张蛋饼。 阿婉慌忙接住蛋饼,哪管他嘴唇一张一翕说了什么。才出锅的蛋饼带着灼热的油温,烫得阿婉的指尖发红,她也不肯丢手,只拿在手里,来回不停的在两手间颠倒。等到没那么烫手了,她立马大口咬下金黄的饼边儿。 焦黄的饼皮儿、酥软鲜嫩的饼心儿,更要命的是饼心里布满的小小、饱满颗粒,不仅丰富了咀嚼的口感和层次,更强化了浓郁鲜味轰炸式的体验效果。 那咬到嘴里纷纷炸开的鲜香是什么?为什么会咯嘣咯嘣的响?阿婉吃完了饼,才舔着嘴唇下意识的思索。不知不觉,她的手又伸出去,但在够到饼前,她想起了白裔毫不留情的巴掌,又乖乖把手收了回来。 “没吃够?”白裔有些好笑。 阿婉点点头。 “那就对了!不是说要少吃吗?你赶紧起身歇着去吧,别耽误我们的正事儿!”白裔掂着袋子离开了。 “嘿!还想吃吗?”陶歆故意放慢脚步,走到阿婉跟前说道:“你乖乖去大堂帮忙,待会儿我奖励你个蛋饼啊?” 阿婉咂吧一下嘴,回想起那饼子的鲜味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陶歆一阵得意,白裔再怎么维护她又如何,只要他想使唤她,他又如何挡得住!都说不能娇惯她了,要劳动!劳动才能改造人,不是么? 不就是擦桌子、扫地之类的吗?又不是没干过。再说也歇了一天啦,就当是松快松快筋骨。阿婉不以为然的跟在陶歆后边,心理很是乐观。但到了大堂门口,她震惊了——这堆成小山的桌凳“杂物”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很快,阿婉的疑问有了解答。原来,白裔还在抖搂着蛏子精送来的口袋,里边依旧有东西在不停的掉出来:拳头大小的白珠、火红如血的珊瑚、脸盆大小的母贝、成匹成匹的龙纱…… 我滴个神!这哪里是叫打扫啊,这阵仗分明是重建啊!阿婉头皮一阵发麻,预估一下工作量,她不禁打起退堂鼓。 第33章 去而复返 不知是因为感恩白裔的照顾,还是因为畏惧陶歆的威胁,或者是因为羞于临阵脱逃,阿婉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也没有找借口离开。 虽然她自己对这种觉醒的“荣辱”深恶痛绝,觉得像丧失了自我的保护铠甲般没有安全感,但却破天荒收到了白裔的赞赏:“阿婉真是能干,身子不适还主动帮我们打扫大堂,这种精神陶歆我俩要好好学习!” 切!不过擦擦桌子扫扫地,哪里就值得这么夸赞?我还摆桌凳、换灯具、制碗碟来着!陶歆面上不太耐烦,侧头漫不经心的掏着耳朵。 阿婉向来注重实际利益,但听了白裔的口头夸奖,还是没来由的一喜。 “看你今天干活的劲头,这伤病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我看你今晚就继续跑堂吧!”白裔突然调转话锋,叫阿婉猝不及防,反倒是陶歆听了这话神色开展不少。 夜色降临,整个调鼎坊的大堂焕然一新。迎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颗盘子大小的夜明珠,宛如把天上皎洁的月亮请到屋里,莹白清亮的光辉照得屋内亮堂堂的一片;清一色的海柳打磨的桌凳,材质坚韧结实又透着古朴雅致,造型简单舒适又不挤占空间;门口悬挂起一挂指甲盖大小红珊瑚珠帘,有人经过就会发出一阵珠玉碰撞脆响。 “这就是传说中调鼎坊?果然名不虚传!” “六妹好没眼力见儿,不过一挂帘子、一颗夜明珠就把你喜成这样!” “大姐说得对!饭好吃才是正经!” 阿婉木桩般伫立在门口,正哀悼着自己轻易失去的吃睡生活,突然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叽叽喳喳说笑着进到坊内。 “几位姐姐这边儿请!”阿婉慌忙收回放空的状态,把她们引到一张大桌前。 白裔在一旁瞪一眼阿婉:之前怎么教你的?见到年纪不大的女子直接称姑娘!姑娘!什么姐姐!你有这般华贵的姐姐么?!如果叫客人以为你在高攀她,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阿婉心有所感,在候着姑娘们点菜的档儿瞅一眼白裔,正收到他不满的眼神,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禁吐了吐舌头。 “姐姐——哦,姑娘们第一次来?”阿婉一心想着补救,急中生智问道。 “没关系,就叫我们姐姐吧!这俊俏模样、甜嘴巴,我们倒乐得做你姐姐!”姑娘里看着年纪最小的笑嘻嘻的插话,末了还捏捏阿婉的脸颊。 “嘻——七妹想尝做姐姐的滋味可别拉上我,我有六个妹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哪里敢再添一个?”年纪最长者故作严肃的拒绝,结果又惹出一阵欢快笑声。 七人笑闹够了,正首的女子才抬头笑盈盈的问阿婉:“我们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肴,不如你来做个推荐?” 远远倚着柜台、对阿婉那边动静留神细听的白裔心里一悬:糟糕!竟忘记敦促阿婉背菜单了!他正想走过去补场,却听阿婉已再次开口。 “回姐姐们,我们这里没有特色菜,因为我们坊哪个菜都好吃,哪个菜都独一无二!”阿婉见她们和善好说话,便照旧喊她们姐姐。她说话口齿伶俐,渐渐进入店小二的角色。 “不过据我观察,通常来店里的女子都喜欢吃点儿甜食,姐姐们若是听我建议,一定要点道甜品,像假羊尾、海石花冻、珍珠翡翠盅都是不错的选择。此外,我们店今天新上了香煎蛋饼,别看名字普通,吃到嘴里那是非常的鲜美嫩滑。还有,鲜笋腊肉、椒盐白果、酱香排骨……”阿婉说得真诚而富有感染力,各种菜名儿从她嘴里蹦出来,就像一道道菜已展示在各位姑娘面前,听得她们是津液横流、食欲打开。 “好啦,好啦,就照你方才说的给我们上!”年长女子打断阿婉的介绍,催她赶紧报菜。 每一道?阿婉愣了一下,她刚才一口气说了八九道菜,她们都要吃?她们不要命了?阿婉想开口劝她们少点几道菜,省得耗费太多魂力,却被走来的白裔摆手阻拦。 阿婉虽不解白裔深意,但还是乖乖按照他的指示,去厨房报菜名儿了。 白裔看着阿婉离去的背影,嘴角漾起一圈柔柔的涟漪。他听阿婉刚才的介绍很是惊喜,难为她在调鼎坊待不过几日,却肯时时观察、处处留意,不仅能把听过的菜名儿熟记于心,还能依据店里情况灵活变通。担心店里海鲜备货不足,她甚至连一道海鲜菜肴都没敢推荐。 “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恩将仇报、黑心肝的坏蛋!”白裔正为自己的伯乐眼光沾沾自喜时,突然听到阿婉尖厉而不友好的声音。 “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阿婉叉腰站在宦璃跟前,固执地平视他的胸部而不肯仰望他的眼睛。 “这就是调鼎坊的待客之道?”宦璃轻巧躲过阿婉,径直找一处清净所在坐下。 原来宦璃已去过长洲,见过了他一直放心不下的白瑕。她还是老样子,对他视若无睹、不理不睬,只抱着一件衣服来来回回的走着,嘴里呢喃着他听不懂的话。 宦璃被隔绝在白瑕的世界之外,只能站在不远处痴痴地望着她,任由她自说自话。虽然现在他已习惯了这种状态,但那时可是差点把他气疯。因为她的冷漠、自闭,他还曾经疯狂的嫉妒她怀里那件衣服。 今日见过阿婉,宦璃的思维突然被拓展开,心里巨大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为什么白瑕老是把衣服团起,为什么白瑕总是来回走个不停,为什么白瑕总是温柔呢喃——她心里割舍不下的不是那件衣服、那个男人,而是她的“早夭”的孩子! “孩子饿了,你该给她喂饭了!”宦璃柔声试探她。 宦璃的话把白瑕吓了一跳,她脊背僵硬而锋利,就像竖起的一把钝刀,徒劳的像要隔开这叫人难以忍耐的静默。 当年她不惜借助药物催产提早诞下孩子,又用一只死掉的幼狐搪塞宦璃,只为孩子能躲开他的挟制,偷得一世安稳。后来,她真的瞒天过海,得偿所愿。 为了叫宦璃对孩子的死亡深信不移,为了回避宦璃的痴情纠缠,也为了寄托对那个前途未卜的孩子的思念,她一直抱着沈甯的衣服,扮作神神叨叨的模样。 今天宦璃突然提起孩子,还那么温柔,一定有什么阴谋!他怎么想起孩子这茬儿?他是终于在心底接受了孩子的死亡,还是已发觉孩子还活在世上?她必须试探他! “嘘!小声一些!”白瑕终于缓慢的转身,她把衣服又往怀里紧送一点,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孩子就快睡着了,你别吵着她!” “她饿的睡不着,分明在嗷嗷大哭呢!不如我替你寻些饭来喂她?”宦璃眼眸漆黑而深邃,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白瑕只想他赶紧离开,好理一下思绪,她只迟疑一下就痛快点头。 第34章 大敲竹杠(青云榜加更一) “阿婉!”白裔拽住阿婉,“没听见食铃响了吗,赶紧给几位姑娘上菜去!” 阿婉知道自己不该带着主观情绪去招呼客人,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现在胳膊被白裔拉住,他极力推攘自己离开,估计也是怕再惹出什么麻烦吧?想想自己衣食无忧的未来,忍!阿婉用力攥紧拳头,哼一声跺脚离开。 “客官想用点儿什么?”白裔笑眯眯的坦然看着宦璃,完全不知自家小二已用臂环啪啪打了调鼎坊的脸,更不知今天早上的鸟蛋一事,便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豆乳、小米粥。”宦璃绞尽脑汁也只想出这两样流食。不过他本来也不是打算叫白瑕怀里的衣服吃的,而是叫她补补营养。在他的记忆里,她很爱吃有滋味的东西,最好能从共处饮食这些日常重新和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宦璃打定主意,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叩着手指,又补充几样菜肴:“再加上杏仁儿茶、鸡肉馄饨!快些!” 白裔一听催促,心里已不大乐意。正想和他说道,却听另一角的女子盈盈起身:“我们的不急,先紧着这位客人报的菜名做吧!”说罢,她还微微朝他施礼。 白裔无奈,既然客人都同意了,他只好欠身离开前去报菜,刚出了大堂正赶着阿婉端着托盘出来。 “掌柜的!大堂里的那小子不是好人!”阿婉怕白裔对自己方才的态度不满,连忙拦截住他说道:“今早他问我讨要他朋友的臂环,我不过向他讨回些鸟蛋作报酬,就被他毫无人性的扣了一头鸟蛋!” 白裔心里咯噔一下,却想起另外一个不想干的问题:“臂环在你手里?” “啊!不过我已经还给他了,他还那么对我……”阿婉不满。 白裔回想方才宦璃的眼神,难怪他一副颐指气使的讨债模样,闹了半天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输礼,把他得罪了。不过一个帝君,白裔还不把他放在眼里,但直觉他不是一个豁达坦荡之人,遂决定以后对他要多加提防。 “等一下!”白裔愣神的功夫,阿婉已扭头气哼哼的走出几步。白裔开口喊住她,再次敲打叮嘱:“还是那句话,来者是客。我不管你们之前的恩怨,他既然来调鼎坊吃饭,你作为店小二就得笑脸相迎。倘若你不依规矩礼节,折的可是调鼎坊的脸面!你可记住了?” 阿婉心里老大不乐意,但因白裔说得句句在理,她又无从辩解,所以只得闷头不语,许久才问一句:“那若是出了调鼎坊呢?” “出了调鼎坊你们仇怨该怎么报怎么报,我绝不干涉!” 阿婉自认为挽回了面子,又找到了台阶,这才满意的离开。才进大堂,她端着的假羊尾,就引起姑娘们的极大兴趣。但考虑到青华帝君的尊贵身份,她们没敢随即动筷,而是请年长的大姐起身,亲自把菜送到宦璃跟前邀他品尝。宦璃几次推拒,姑娘才在众姐妹期待的眼神里端着盘子退了回来。 阿婉冷眼旁观了整个让菜过程,心里越发厌恶宦璃。也不晓得这混账小子是什么来头,连这般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对他客气有加。 “这道菜叫什么?”一位姑娘饶有兴致的发问,打断了阿婉的思绪。 “这个就是假羊尾!”阿婉想起白裔的叮嘱,强打起精神丢开对宦璃的怨念,专心伺候这几位姑娘。 七个姑娘拿起竹箸各自夹起一块儿。放在嘴里一咬,外边的焦皮儿即掉,里边软乎细腻的浓浆在口中爆开,滚烫而具有侵略性的甜香味儿刹时直通灵窍,把人的灵魂都征服掉。 “唔,真好吃!”最小的姑娘匆匆咽下口里的假羊尾,滚烫的口感一路从口腔顺着食道滑进肠胃,像点起一大串的炮仗,真个儿是又刺激又甜蜜。 “难怪这里的生意这么好!”年长的姑娘本想说“难怪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都能招来”,但考虑到宦璃在场,她们又不清楚店家身份,故话到嘴边又临时改换。 “这菜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最小的姑娘因为吃得太快,灼伤了舌头,忍不住吐出舌头吹气。 阿婉一听这问题不禁喜上眉梢,就像挠到正痒处。还好她第一次听假羊尾时极为好奇,死缠着陶歆问出菜的做法,现在可不正是她显摆的时候! “别家的假羊尾是选用上等质量的红小豆熬煮,经过去皮、洗沙等工序,制成豆沙馅,再挂匀蛋清后油炸而成。我们坊的恰恰相反,是先把蛋清朝一个方向打到发白起泡,然后挖上一勺裹上细豆沙、再裹上一层飞罗面儿,放进腌制桂花的油里炸,最后再淋上桂花蜜,才装盘的。”阿婉极尽所能的把假羊尾的做法说得细致诱人,就为勾钓宦璃腹中的馋虫。 哪知宦璃面色沉静,只抱臂专心候着自己的菜肴,对阿婉的话充耳不闻。 没多久,白裔回到大堂。“客官,您点的豆乳、小米粥、杏仁茶还有鸡肉馄饨!” 白裔准备往下端菜,却被宦璃拦住。“这些我都需要带走!” “碗碟也带?”白裔瞪大眼睛。他看宦璃没有否认,马上义正言辞拒绝:“那不行!我们的碗碟都是成套的!再者说,若都像客官这般,我们的碗碟迟早会被拿光,到时候我们用什么盛菜?” 阿婉一旁听得暗爽,虽然明知白裔仅是出于实情而言的,但只要能膈应宦璃,她都乐得围观。 “明早我再给你把碗碟送来可以吗?”宦璃心里有些不耐烦,但有了上次和白裔打交道的经验,他又不敢语气太冲。 “但是今晚若客人多了,我们用起碗碟还是不太方便。”白裔为难道。 阿婉幸灾乐祸,心里乐开了花。 “我看调鼎坊重新装饰一新,虽整洁许多,但终究少了些许生机、颜色,掌柜的若是同意我今夜借用碗碟,明日我必赠一盆星辉彩兰为调鼎坊增色,如何?” “星辉彩兰?这……不太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敲诈公子呢……”白裔继续装作为难,手指摩挲着下巴,故意不痛快答应。 “不不不,这赠送,完全是我自愿!”宦璃越发觉得白裔不简单。天大的便宜摆在眼前,白裔都没立马答应,居然还玩起欲迎还拒的把戏。 “既然公子这么有诚意,我再推拒就辜负了您的美意。那——您赶紧带着菜肴离开吧!” 宦璃一挥袖子,桌上所有的碗碟都消失不见。他迅速结了账,朝白裔拱拱手转身而去。 这下子,阿婉不乐了。 第35章 痴恋成魔(青云榜加更二) “那个,谁能告诉我星辉彩兰是个什么东西?”阿婉明显不赞同白裔的做法,只能借此一问,表达她对白裔的不满——没有原则!一盆花就能被收买了,叛徒! “星辉彩兰你居然不知道?”旁边七位姑娘听到宦璃的承诺本已惊奇无比,再听阿婉问话,更觉古怪好笑。 年长的姑娘见宦璃和白裔谈话丝毫不遮掩身份,知道白裔他们定非凡俗,遂也放开了性子,毫无顾忌的讲解起来:“星辉彩兰产于大稽山,四面环水,有凶兽守护。裂海玄龙鲸潜在水,冰甲角魔龙盘于山,雷电蝠龙悬至空,即使神仙也难能摸到星辉彩兰的一片叶子。” “不见得难得就是什么好东西,说破天它不就是株花嘛!”阿婉撇撇嘴依旧不屑。 “你懂什么?星辉彩兰七茎繁叶,色呈深碧。每根碧茎上边顶着一个花苞,白天闭合夜晚绽放。花开之时,散发七彩柔光、馥郁馨香。望之,百忧皆消;闻之,身强体健。若是花落结果,吃一颗,神清气爽;吃两颗,百病不侵;吃三颗,延年益寿;吃四颗,腋下生风,吃五颗,脱胎换骨;吃六颗,羽化登仙……” 咕咚!安静的大堂里,阿婉吞咽口水的声音异常响亮,她没想到一株仙草竟有如此大功效,“若是七颗全吃了呢?”她迫不及待的追问。 “全吃掉?若是七颗全吃掉,自然可仙气沛泽,跻身洞天福地,再无俗世烦恼!”阿婉的问题把答话的姑娘问住了。方才她说的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莫说是寻常人了,即使仙人又如何能轻易吃到两三颗,谁又有那些个福泽把尽数果子全得了?既然没人那般吃过,又怎么知道全部吃掉的效果?不过她看阿婉满眼期待,便依着自己想象给阿婉编织一个答案。 羽化登仙?洞天福地?阿婉听得口水泛滥,心里猫抓一般。她寻思着白裔和陶歆都法术高强,连龙王都忌惮三分,或许并不把星辉彩兰放在眼里;又或许她央求一下白裔,以后星辉彩兰结的果子还能归自己享有呢。阿婉越想越美,联想之前白裔听到星辉彩兰时的淡定神情,她越发觉得自己大有希望。 “就是这里?你们留在这里,不得造次,待本王进去迎接你们的王妃!” “大王威武!” 调鼎坊外一片喧哗,打断了阿婉的美梦,她急忙收了遐想走到门前,打帘迎接新客。不想,珊瑚帘动,一个满头红发、身穿紫袍的男子闯了进来。他看也不看被撞到的阿婉,径直跑到七位姑娘的桌前,嬉皮笑脸地朝着最小的姑娘喊一声:“娘子!” 最小的姑娘看他涎笑无状的模样,被唬的猛然站起躲到大姐背后。 “天关子,放肆!”大姐伸开双臂挡住妹妹,顾不上阿婉、白裔在场,厉正词严地指责红发男子:“当年你身为星君追求我妹尚不够格,如今堕入魔道,更是痴心妄想!我劝你还是及早离开,也好在你那帮乌合之众的手下跟前留几分体面!” “一别经年,大姐说话还是这般直诚!谢你提醒,劳你挪挪身子,叫琴卿和我说话呀?”天关子丝毫不介意大姐的话语和其她姐妹的目光,只痴痴望着大姐的背后。“琴卿,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当年玉帝觉得你年纪尚小,说我存心欺侮戏弄,现在好了,你长大啦,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阻隔了对不对?” “什么没有阻隔?正邪两立,怎么会没有阻隔!”大姐再次发声。 “什么正什么邪?不过因为我对思念琴卿的思念过重,我才堕入魔道,除了我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我什么都不曾改变,更不曾杀人放火、为祸人间!哪里就是邪了?反倒玉帝秉持权力,千方百计阻挠我对琴卿诉说爱意,他又正在哪里?” 天关子表白了半天,却依旧不见琴卿露面,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火红的头发迎风而动,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得他的眼睛也变得灼亮。终于他轻轻抬起手来,朝着琴卿姊妹们挥动一下,一股强风吹来,把原本包围保护琴卿的姐姐们全部吹倒在地。 琴卿看着倒在地上的姐姐,不知从哪个先拉起,正犹豫间,突然停下的风再次刮起,只是这次是从她的背后刮起。 天关子看着向后倒去的琴卿,嘴角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的姑娘长大了!想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她还只是个懵懂的小姑娘,却叫他一见倾心。他为她偷折广寒宫的月桂,骗取紫霞的天河星沙,甚至跳到瑶池里折荷花……他想把能见的美物全部呈现在心爱的人前,哪料竟吓到琴卿,还在心里留下了阴影。琴卿不胜其扰,偷偷告知了大姐,大姐奏报给玉帝,然后他就被禁足了。不过一日未见琴卿,他便思念成疾,走火入魔了…… 夺了仙籍、堕入魔道,他也不觉得遗憾,只苦于南俱卢距离玄洲山长水阔、千难万险,他再见不着心心念念的琴卿。还好方丈山地处三界,他还能派手下打探些许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夜,他终于赶上了琴卿的出现!看着亭亭玉立的琴卿向他扑来(风力推动),天关子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伸长手臂迎接。 一个温热的躯体抱在怀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娇软,亦无丝毫少女的馨香,而且还不比自己瘦弱多少?这不对劲!天关子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白裔细纹可见的脸颊。 本来,白裔听天关子说起正邪,还觉得他有些见识,打算多给他些“表白时间”,谁知他竟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手搂抱,白裔只能硬着头皮顶替了琴卿,钻进天关子怀里。 被天关子推开,白裔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他站直身子,直视天关子问道:“客人是来调鼎坊用餐吗?您要是用餐,请遵守本店店规,第一条:不得干扰其他客人,亦不能动用术法……” “本王不用餐!”天关子急急地挥手打断白裔的话。 “不用餐,恕不接待!”白裔把自己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那本王就用餐!”天关子不想错失这次和琴卿难得的相处机会,又不忍坏了氛围,遂又匆匆改口。 “那劳驾客人把“本王”去掉!调鼎坊第二条店规——众生平等!”白裔依旧一本正经。 “噗嗤——”阿婉本来被撞心情不大愉快,但听到白裔半认真半逗弄的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36章 一波又起 琴卿没有碰到,只抱住一个糙老爷们,还白白听他一通掰斥,直到阿婉肆无忌惮的笑声,天关子才猛然醒悟——他们在戏弄自己! 心念骤起,手已伸出,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把阿婉纤细的脖颈控在手里:“你笑什么?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嘲笑本王!你倒说说本王哪里好笑啦?” 阿婉觉得捏着自己脖颈的手在慢慢加大力度,她控制不住的恐惧,边用眼神向白裔求救,边用手去掰天关子的指节。 白裔的恶趣味上来,抱臂挑眉看着阿婉眼神,只故作不懂的模样,就看她最真实的应急反应。 求救未果,阿婉顾不上翻白眼或比中指,仓惶开始自我营救。“哎呀!你还要伤人不成?也不知谁说的入魔也丝毫未曾改变?当着琴卿姐姐的面儿,暴露出本性来了?”说着,阿婉索性把手放下,伸长脖子,闭上眼,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天关子本还因为今日诸多不顺怒火中烧,听到琴卿的名字就像突然触电一般抖了一下。他随即松开擒着阿婉的手,慌乱如一个孩子寻找母亲一般,寻找着琴卿的眼睛,徒劳而狼狈的做出解释:“我没想伤人!琴卿你听我解释,我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阿婉没了钳制,正想躲得远远的,忽然听见白裔一声叹息:“哎呀!正上客的时候,这么闹下去可怎么营业啊!” 火石电光间,阿婉觉得白裔这是在给她暗示,叫她动用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这件事。 你是这个意思?阿婉挑眉看向白裔。 对,我就这个意思。白裔亦挑眉用神情回复。 阿婉无奈,只能把才迈出半步的脚又收回来,她仰头对天关子说:“好啦!你的解释琴卿已经听到,她不说话是因为姑娘家本就羞怯。” “真的?”阿婉不过一句敷衍,在天关子听来却如获至宝一般,连带对阿婉的敌视也减轻许多。 “实不相瞒,方才我确是在笑公子,只为公子糊涂。”阿婉见天关子神情缓和,甜枣吃的顺遂愉悦,遂又硬着头皮给他一巴掌。 “你这是何意?”天关子果然脸色又晴转多云。 “我且问你,你可知道琴卿姐姐喜欢什么?她喜欢吃甜还是吃咸,喜欢牡丹还是金桂,喜欢舞刀弄枪还是喜欢弹琴绣花,平日里看什么戏本子,和姐妹们怎么相处,怎么打发空闲……甚至于她的家人朋友都有那些,他们又对她如何……” 阿婉一个问题问出,天关子的神色就暗淡一分,等她问题全部说完,天关子的头都快垂到地上了。 “你看,你什么都不了解,难道你是只喜欢琴卿姐姐的容貌?这恐怕任谁听了也高兴不起来吧?再者说,你这样毫无技巧的追逐,只会吓到她,把她越推越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阿婉说得老气横秋,却自有一番洞明道理。 “照你说我该怎么办?”天关子犯愁的征求阿婉的意见。 “要我说,在你了解琴卿姐姐如了解自己一般清楚之前,你一定要尽量的降低存在感,不要哪哪都是你,却像粑粑般碍眼。你只有做到从眼前走进心里,她不见你却又能哪哪想的都是你,你才算成功!”阿婉推心置腹的模样。 天关子恍然大悟,寻思半天又摆出恶言恶语的模样:“你没骗我?” “你就想想猫给兔子送老鼠,它会不会喜欢?” 阿婉话才出口又赶紧捂紧嘴巴:怎么一不小心,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吐露出来了?不过天关子没有因此生气,反倒深以为然。他深深看一眼依旧躲在大姐后边的琴卿,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转过身决绝离开了。 天关子走后许久,琴卿她们才重重的松一口气。 “多亏姑娘才送走了那疯子,否则动起手来,我们姐妹几个还真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小妹被他强行带走,我们的罪过就大了!”大姐心有余悸的对阿婉说道。 “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调鼎坊应该做的!”阿婉还没说话,白裔已挺身而出,好像方才舌战魔王那个是他一般。“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阿婉帮你们,如果易地而处,凭姑娘们对阿婉的喜欢,相信你们也一定会如此帮她的,对吧?” 大姐一愣,这话听着不错,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正想细细琢磨,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陶歆把别的菜肴也做好了,正拉着食铃催促阿婉过去端菜。 海石花冻、珍珠翡翠盅、香煎蛋饼、鲜笋腊肉、椒盐白果、酱香排骨依次上桌,有素有肉、有甜有咸,各种食材独有的鲜亮颜色搭配在一起,引得人食指大动。大姐哪里还顾得上思虑白裔话里的含义,连忙招呼着自家姐妹一一品尝起来。 琴卿一桌吃着菜肴,不时还点评几句,气氛慢慢活络起来,之前天关子带来的不快也渐渐抛置脑后。 阿婉看着这赏心悦目的一桌和乐无间,正想喘口气,不料又有客人上门。 “早就听闻有这么个地方,今日一见,果然妙极,竟是我们来得太迟了!”红衣男子进到大堂打量一圈儿后最先开口说话。 “那能怪谁?反正我是今日最后一个被你拉过来的。”黄衣男子在大堂最中间的桌前大马金刀的坐下。 “赶紧点菜吧!啰嗦!”黑衣男子两只手一左一右各拉着白衣、青衣男子也坐了下来。 五位男子到来以后,阿婉明显察觉琴卿这桌安静下来,每个姑娘都变得拘谨而兴奋,眼神里掩映不住的欣喜和雀跃。只可惜男子们一眼未看她们就开始招呼阿婉点菜。 “小二,给我们上烧鸡、腊鸭、白煮肉、红烧鲤鱼、片猪肝!”红衣男子摇晃着腿,无比逍遥优越的点菜。 阿婉一愣,这些个菜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好嘞!公子看还需要在菜单中再加上粿盒、祭酒、香烛和金银纸吗?”白裔把阿婉拉到一旁,自己殷勤凑上来问。 “掌柜的说笑了,我们又不是祭祀,要那些个东西做什么!”红衣男子看着白裔就像看着一个傻子,正说教的起劲,桌下的脚突然被踢了一下。黄衣男子的话传进他的耳朵:“蠢才!人家掌柜的在笑话你呢,你还好意思说!这特么又不是叫你享受祭拜、祝祷,你点什么五牲?平日里香火没用够么?” “平日里咱们只能享用小三牲,今日点个五牲开开眼怎么了?”红衣男子不知黄衣男子只把话传进了他耳朵,大声嚷嚷着辩驳。 “掌柜不要听赤焰胡说,随便给我们上一荤一素两道菜,再加上五碗面就可以了。”黑衣男子最后拍板——本来他们来此也不是为了吃饭,点一两道菜肴应应景就得了。 白裔笑着答应,心里却暗自留意提防:眼前五人散发着浓郁凛冽的杀气,点菜又敷衍随意,压根不是什么吃货慕名上门,反倒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儿的。白裔决定以静制动,按着食肆礼仪接待,静候着他们出招。 第37章 来者不善(青云榜加更一) 白裔亲自离开去为五位男子报菜,只剩阿婉一人守在大堂。 琴卿姐妹看着阿婉稚气未脱,对她并无防备。她们小动作推攘着,不时瞟一眼那五位彩服男子。终于最小的琴卿站了起来,把她们并未动筷的椒盐白果端了起来,款步走到男子那桌。 “五位哥哥可是传说中的五极战神?小女琴卿,那边是我的六个姐姐,我们对五位公子慕名已久,特来拜会。这碟椒盐白果我们未曾动过,哥哥们不妨在等菜之余,略做品尝权当消遣。”琴卿的脸颊红得滴血,却硬是咬牙把打好的腹稿说完。 黄衣男子戏谑地朝赤焰一笑,然后才彬彬有礼地起身接过白果:“多谢琴卿姑娘。” 琴卿站在桌旁又等片刻功夫,见他们再无其他话说,才准备起身离开。临走,她又偷暼一眼赤焰。见赤焰岿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状,琴卿难掩心中失落,顾不上眼中微光闪动、一片模糊,匆匆落荒而逃。 白果搁在桌上,五位男子却谁也没有动筷。他们的这种清傲行为叫琴卿姐妹越发觉得没有意思。她们耐着性子等到白裔回来,便急匆匆起身吵着结账。 想着要被截取仙力,大姐还是有些紧张。这时她才有些后悔自己孟浪了,点这么些菜,若被掌柜敲诈,她岂不是辛辛苦苦几千年,眨眼回到修炼前? 琴卿攥紧旁边姐姐的衣袖,清亮的眼眸里写满了对大姐担心。“要不,咱们还是每人出一份仙力吧?全都叫大姐出,不好吧?” “小妹说什么呢,我可是大姐,怎么也比你们多不少仙力呢,哪儿能叫你们来。”大姐隐隐感觉背后有玄衣男子注视的目光,越发不能推让。虽然,她也控制不住的害怕和担忧。 “姑娘们不必争抢,账已结过了。”白裔挥挥手里的剪刀,指着墙上的影子说道。 只见墙上大姐的影子只少了一块头皮儿,很快又长全了。 琴卿她们觉得不可置信,因为她们来前已听说这里很多人的影子都是齐头剪掉的,还有一些人修为不够,甚至被剪掉半拉身子的,她们大姐仙力怎么也不敌斗姆元君她们吧,怎么可能只掉个头皮儿? “实不相瞒,我们给几位姑娘减免了多半仙力,只想请姑娘们帮我们一个小忙。”白裔看她们震惊模样,忙做出解释:“前段儿日子,我们的老邻居东海龙王给我们送几批龙纱,只可惜我们无人懂得缝制。今日看几位姑娘衣服都极美观新颖,所以腆颜求助。” 大姐恍然:难怪之前她答谢阿婉出手救助琴卿时,白裔那般客气呢,闹了半天他是在这儿等着呐!不过她不明白,帮他们做衣服,他们自己出材料,不过举手之劳,哪里需要他绕这些个弯子。 没有怎么犹豫,大姐痛快点头答应了。 “敞亮!”白裔笑眯眯地夸赞,随之又补充一句:“实不相瞒,我们坊的小二是只小狐妖,驾驭不了自己的身体,常常变身之后玩衣果奔,所以她的衣服还需诸位姑娘多费心,在缝制时用云丝穿出筋骨,这样即便她变作狐身也能撑住衣服……” 大姐心里咯噔一声:和这掌柜打交道怎么这么费心思啊?千思万虑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自己答应之后还挖坑。 要知道,这云筋可比云裳贵重多了,几千朵云彩里也不一定能抽出一条弹力十足的云筋来,她千辛万苦攒下的不过才十几条,而做一件衣服至少要耗费三至五条……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反悔吧?她心里一阵抽痛,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回去再和姐妹们商量拼兑。 “姑娘们真是心地善良,我就说你会答应的。阿婉能结识你们几个姐妹,也是她的福气!”白裔一看她们答应,更是好一通甜言蜜语,末了看她们已对他的夸赞免疫,他才稍显尴尬的说道:“你们稍等,我去喊陶歆出来,麻烦你们看下他的身量,做衣服时也好适当把握。” 不多久,陶歆跟在白裔后边进了大堂。一直端坐的五位男子突然神色变得肃穆。他们交换一下眼色,又盯紧陶歆。 白裔虽背对他们,却对他们的异常举动心知肚明。不过眼珠转动的功夫,他便猜出他们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虽然亏心事儿他和陶歆也没少干,但能引起五极战神注意的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一两件。 一阵风穿过,白裔觉得微微的凉意,他不动声色,一切照常进行。 姑娘们见过陶歆,带着龙纱和白裔滔滔不绝的感激离开了。不多久,食铃再次响起,阿婉去厨房端菜了。白裔望着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不由感慨:“见了鬼了,今夜怎么客人这么少?” “事情总是具有两面性,不见得客人少就是坏事。万一掌柜的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个现形,那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黑衣男子第一次主动搭话,但言语间却充满了恶意。 “有道理!”白裔不以为忤,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就像我给那七位姑娘优惠一般,总会惹得有些人嫉妒,若都吵嚷起来,我岂不亏大发了?还好仅剩的公子一桌并不把这些看在眼里。” “哼!”赤焰看自己大哥没落得便宜,从鼻孔恨恨哼出一个字,摩拳擦掌等着菜肴上来,随便找个茬儿搜查调鼎坊。 赤焰正想得出神,突然鼻端闻见一股异香,原来阿婉已开始往桌上上菜。 “苏梅方炙、蒜蓉芦笋、红油肉酱面!”阿婉边上菜边介绍着菜名儿。 五个大男人围着两盘菜,明显的狼多肉少。竹箸齐下,每人不过夹了五六筷,两个碟子已空。这么不禁吃?还好面还没吃,五人一改之前的风卷残云,竭力温文尔雅、细水常流的嘬着吃每根面条,以延长品味的时间,谁料吃的速度降下来了,吃的兴致却被撩拨的越发高涨。 糟糕!看着干净赛过脸颊的碗碟,赤焰一头冷汗,说好的大家一起嫌弃饭菜不洁、难吃的,吃完了再回头说是不是有点晚? “小二,照着这个再来一份!”黑衣男子看到四个兄弟齐齐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何不理解他们的那点儿心思,他看着阿婉离开去厨房传菜了,而白裔正对着漆黑的夜发呆,他连忙一一扫过每个兄弟的眼睛,给他们下达最后的指令:“下次一定要吃慢点!别忘了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 第38章 搜查未果(青云榜加更二) 所谓的苏梅方炙是用冰糖、海盐还有酱汤浓汁腌制好成块的猪肉,然后用果木炭炙烤熟,在猪肉块里填上一层去核、剁碎的梅肉,用刀切成竖条,裹上新鲜摘取的紫苏叶子,用竹签固定住装盘。 经过炙烤的五花肉不仅最大层度的消除了油腻,锁住了肉汁、材料的鲜味,还增添了果木炭的独特香气和外焦里嫩的口感;搭配清新自然的紫苏嫩叶和酸甜适口的糯梅肉,刹那间碰撞出惊艳无匹的火花。这种匠心独运的烹制方法,注定叫人耳目一新、不忍释筷,吃上三四盘也难能过瘾。 如果说苏梅方炙是乱花迷眼的山道,那么蒜蓉芦笋就是道旁潺潺的小溪。花要赏、路要行,涤荡疲惫与风尘也必不可少。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蒜蓉芦笋也会随着苏梅方炙消失不见。 玄衣男看着桌上两碟新菜眨眼间又被消灭干净,不觉又愧又怒:亏他们还是战神,享受着尘世的贡乡和敬仰,居然对几盘凡俗的肉蔬放不下执念。他不知道,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不食人间烟火,把他们屏蔽到各色美味的之外。 “没关系,咱们不还有面嘛!”赤焰看出众人的尴尬,小声安慰道。 五个脑袋凑在一起,看向推到桌子中间的五个大碗,没有面,没有汤,依旧比脸干净。 玄衣男子以手抚额——他也吃干净了,还能再说什么。低头间,眼睛扫过一个碟子,里边还有东西!琴卿送来的椒盐白果! 赤焰也看到了仅存的白果,眼睛亮闪闪的发光——机会来了! “啪!”赤焰猛拍一下桌子:“小二过来!看你们的菜都生虫了,怎么还做给客人吃?” 阿婉疑惑地想要上前,却被白裔拉住。 “是么?在哪里,我瞧瞧。”白裔不慌不忙走了过去,亲自处理赤焰的投诉。 “这不?”赤焰手里捏一根筷子,远远指着一颗白果。只见青黄光滑的果仁上就趴着一只白色的蠕虫,它用前边两排小爪扒住白果泛黄的外壳,正艰难的想要离开。 “果然呢!不过众所周知,白果树有毒不生虫的,这虫子应该是别的地方落在盘里的,要不然也不会现在还活着。”白裔胸有成竹、振振有词。 赤焰感到四兄弟投来埋怨的眼光,他一时也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变一条死掉的虫子呢?到底是第一做栽赃陷害之类的事,没什么经验。 “咳咳——即使是意外落到盘里的,也是你们店卫生不合格吧?”到底玄衣男子是大哥,他最先沉下气来,略一思量便想到一个极好的罪名。 “公子说得是,这事儿的责任确在我们调鼎坊,不知公子想怎么解决?”白裔把蠕虫从白果上拈下,触手间蠕虫已变成一小截儿草根,他在心里冷笑一声,也不同赤焰计较。 “这事吧,可大可小。如果我们不说,这事儿就当没发生;如果宣扬出去,恐怕你们店是要关门大吉。”赤焰晃着一根筷子,就像一个小地痞,“我们也不打算怎么为难你们,知道你们开店不容易,所以这饭费还是会给的。只一点儿,我们都爱管闲事,一定要帮你们找到虫子老巢所在,也省的以后吃饭膈应。” 阿婉远远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群傻瓜,没见过饭菜里吃出虫子不争取吃白食的,居然还帮忙找虫?脑子进水了吧! 白裔微微一笑:“如此就有劳几位公子了!” 蓄谋已久的搜查终于拉开了序幕。厨房、大堂甚至于白裔、陶歆、阿婉三人的卧室他们也没放过。 “大哥,地书长什么样啊?别一会儿我们看到了也不知道。”赤焰逮个机会偷偷和玄衣男咬耳朵。 “这个……”玄衣男也有些犯愁:“当年镇元大仙只同勾陈帝君说他的宝贝地书被盗了,人参果树下留了一只手掌大小的脚印,其余只字未提。想来地书应该是个大花盆模样的东西,要不怎么能育出果苗?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做不得数。你们自去搜查,若能发现异处,我们即可师出有名,把他们带置太虚宫好好审;若是一切正常,许是我们被东海龙王敖广当枪使了,我们就早早收工,把这一切悉数上报给勾陈帝君。” 四弟兄深以为然。 “大哥,那小丫头房里立着一个铜片!” “那是镜子!” “大哥,看这套铜盆!” “那是洗菜用的!” “大哥,你看有没有可能是大堂里挂着的竖轴?” “你觉得竖轴能种出果树?” …… 玄衣男被自己的一众兄弟蠢哭,都说是要找异常、奇怪的东西,他们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发现,都叫什么玩意儿?!他站在大堂里郁闷的四十五度仰望屋顶,正看到半空中悬吊的一个没有点燃的浅锅油灯。 白裔觉得自己的喉咙微微发紧,但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掌柜的!藏得够深啊!”玄衣男子指着浅锅油灯笑着说。 “怎么?”白裔藏在袖中的拳头,指节捏的泛白。怎么办?把他们全部拍死吗?那岂不暴露更彻底?或者乖乖承认? “懒惰!”玄衣男隔空点着白裔的额头,戏谑地嘲笑他:“有了夜明珠照亮,油灯弃置不用都不知道拆下来吗?” 白裔一愣:虚惊一场啊!他展颜一笑:“我寻思着有明珠皎皎光亮,谁会注意黑暗里犄角的一盏废灯?谁曾想今日遇见慧眼如炬的公子!” “要帮忙给你摘了吗?”玄衣男听了白裔的话,心头一阵舒坦,主动提出帮助。 “算了,由着它在那儿吧!长年累月的烟熏油渍的,平白再污了公子衣裳!” 两人正闲聊着,其他四个兄弟也陆续从各房间钻出,看他们模样也知并无斩获。 玄衣男觉得无趣,寻个由头挽结虫子的事件,匆匆结账后带着弟兄们离开。 “掌柜的!”阿婉看着白裔望着漆黑浓重的夜色发呆,忍不住出声喊他,今夜经历了太多事,她一时消化不及也想不明白,只好向白裔讨教。 “嗯?”白裔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门外。 “那虫子是咱们菜里的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婉似懂非懂,又问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那么好心帮我们捉虫?”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阿婉更加迷糊,只好继续发问:“那个——咱们那盏灯好像之前也没点燃过吧?在夜明珠送来之前。” 白裔猛然转头盯紧阿婉,他没想到这丫头处处留心。半晌,白裔才笑着说道:“它确是好久不曾亮了,那是因为我们现在不需要。早晚有一天,在我们需要时,它就会被点燃……” 阿婉看着白裔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点点头。 第39章 仙果难吃 真是难熬的一宿啊!虽然有招人喜欢的食客,但更多的是叫人厌恶的居心不良者。看再无客人上门,白裔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慵懒地准备回房休息。 “掌柜的!”阿婉再次叫住白裔。 “又有什么事?”白裔有些不太耐烦。 “你和陶哥哥都那么厉害了,应该不用再吃什么提升法力了哦?”阿婉谄媚的走近白裔,笑得如一只想要偷鸡的小狐狸。 所以呢?白裔挑眉,等着她的后话。 “若那个讨厌的家伙送来星辉彩兰,要是结果子了,能不能叫我吃呀?”阿婉眨着星星眼。 就喜欢你这直白的小算计!白裔俯身捏捏阿婉的脸颊,正想答话间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阿婉你的父母呢?” 阿婉一愣,完全不知白裔怎么扯到自己家人身上,但她看白裔问的认真,只好作答:“我不知道。打我记事起,我就和义父生活在一起。他给我起名,给我饭吃。后来,他死了,就剩我一个人……”说到这里,阿婉有一些难过。 “所以,你没有丝毫关于父母的印象?”白裔顾不上阿婉眼泪汪汪的双眸,又狠心追问一句。 阿婉点点头。 “这样啊——”白裔恍然大悟(心里更多的是失望),“这么说来,这星辉彩兰结果后还真得给你吃呢!” 阿婉不明白其间的因果联系,但还是很庆幸白裔的这个英明决定。她正想欢呼庆祝,却听白裔又接着说道:“不过,这星辉彩兰可是大补之物,在这之前你须得好好修炼才行!” “我要怎么做?”阿婉期待不已。 “你先把大堂清理了吧!等我睡醒再给你好好研究提升修为的办法!”白裔边说边往后院走,不是他卖关子,而是对于作师父、带修行他都没有半点儿经验,需得好生研究研究再做决定,省得再惹出麻烦——毕竟听阿婉的话,这另一只九尾狐可是无迹可寻——他要谨慎、再谨慎! 一路思量进到屋内,白裔依旧愁眉不展。 “你干吗?”陶歆推门进来,正看到白裔天人交战的模样,他不禁吓了一跳。“那五个小子不是走了吗?你何至于愁成这样?还有,那脚印留都留下了,你别想找我问罪!” “你胡说什么?别打扰我休息,赶紧出去!”白裔完全不知陶歆何出此言,指着门口道。 “喂!你没觉得你坐的地方有点小吗?这是我的房间!你叫谁出去呢!” 白裔下意识地看向身下的床,的确比自己的床小了一半儿不止,难道刚才多走了几步?这种错误他是断不可能承认的,他眼珠一转马上又开口道:“我方才是气话。我是来找你商量阿婉修为提升的方法的。” “这有什么难的,叫她继续吃仙草灵丹不就行了?” “她又不是猪,再说单靠吃,速度还是太慢,况且她还胃不好!” “她还不是猪?蠢的连自己内丹都驾驭不了,时不时化作狐身,怎么修炼提升?”陶歆不耐烦的抓抓自己的头发,想要赶白裔离开。 内丹?对,就该从内丹抓起!白裔眼前一亮,他一跃从床上蹦起,神神叨叨地离开了。 不过几日功夫,阿婉已熟练整个清理套路,赶在黎明时刻她已做完所有活计。她把自己丢上床,不多久就进入甜蜜的梦想。正睡得自在,突然她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阿婉!阿婉!起床啦!”白裔的声音异常刺耳,像一只捏着喉咙的乌鸦声嘶力竭的聒噪。 阿婉不悦,翻身蒙被准备继续好梦,突然她想起星辉彩兰一事,虽然百般不愿,她还是挣扎起身。 东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太阳还没出来。“掌柜的你这就睡醒啦?”阿婉揉着眼睛惊讶的问。 老子都没睡呢好不好!白裔翻个白眼,又切换回大度关爱模样:“半夜里我都在想着你修炼的事儿,哪曾合过眼睛!你一定要争气,好好修炼,方算不负我的这番苦心!” 阿婉没料到掌柜会对自己如此上心,慌忙用力点头以示决心,再抬眼间她已被白裔携着腾空而起。 “啊——”阿婉捂住眼睛尖叫。 “放心,丢不下你去的。别嚷了!”白裔一手掩着耳朵,大声朝她吼到。见阿婉终于闭嘴,他又继续说道:“我查了典籍,你们狐族修炼要吸收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这月华你是赶不上了,但天地灵气、旭日精华还可以。” 说罢他降下云头,和阿婉一起下到山顶。“来开始修炼吧!” 阿婉一愣:“这什么都没交代,怎么个炼法?” “她那么蠢——那么蠢——么蠢——蠢——”陶歆的话在白裔脑中回荡,叫他头隐隐发痛,他强耐住性子:“首先,你要反照自身,找到你体内的内丹……” 阿婉懵懂点头,双手张开,头低着往身上瞅,从胸到腹到腿再到脚,前边看完再竭力扭头看向后背、臀部和脚跟。 “你特么找什么呢?”白裔看着阿婉愚顽不灵的脑袋险些气死。“集中念力往你体内寻找!” “哦!”虽然阿婉并不清楚什么是念力,但看白裔凶巴巴的模样,只好糊里糊涂地自己领会。她闭紧眼睛,细细地体会身体里的每一处变化,半天睁开眼睛:“内丹是个什么样子?有啥特殊的感觉没?” 白裔要抓狂了,这个蠢货!“内丹是金色的,应该是在你的丹田处,也就是你的小腹部,你感觉一下,那里是不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气散发出来?” 阿婉这次没有点头,她闭眼又试了一下,很快又睁开眼睛。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白裔:“怎么办?我还是找不着!” 白裔觉得要原地爆炸了,可惜了他数十万年的修养,竟被一个小妖逼到破功。他攥紧了拳头,唰一声消失不见了。 山顶的风轻拂过树梢,吹得薄雾更加飘散。天边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轮红日彻底跃出地面,把周围的云染作金黄。 天大亮了,可阿婉比置身黑夜还要害怕,她怕白裔抛弃她。“呜呜——掌柜的,请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找到内丹!” “嘿!嚎什么呢!赶紧找你的内丹,要不然,哼哼……”不远的一棵树上,陶歆侧坐在树枝上不耐烦的敲打着收好的鞭子。方才他睡得正酣,却被白裔突然从床上揪起,说什么寻找地书之引是他们共同的责任,他已尽力,现在该是陶歆尽责了…… 不就是个小丫头,有什么恐怖的?陶歆抖开鞭子甩了出去,一个鞭花堪堪在阿婉耳边炸响。教徒弟没经验,驯兽他还是通晓些的! 第40章 识时务者(青云榜加更一) 日禺,天渐渐热了起来。陶歆看阿婉吐纳渐渐规律,她的头顶上方一颗几近透明的小内丹,随着她的呼吸一点点跃动——成了!找到内丹了不是?神鞭之下哪有什么困难。他伸个懒腰,准备趁着大好天光,就着树干眯一觉。 “咕——咕噜——”一阵响声吵得陶歆才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他想发飙,但瞥见阿婉汗湿挺直的脊背,还有耳朵处的两道红色擦伤,终于还是忍了下来。看在她努力争气的份上,给她做些吃的吧! 阿婉挨了两鞭子,伤口火辣辣地疼痛。但正是这疼痛,叫她身体感官变得更加敏感。终于她在第一千零一次返照己身时感到了小腹部的温热游走。在陶歆的指引下,她终于用念力把内丹牵出体外。 一刹那,一股玄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整个人的身体好像都消失了,摆脱了沉重的羁绊,灵魂突然进入到更新更开阔的境地;五觉像经过擦拭淬炼一般,变的史无前例的清晰和绵长;无需经过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和肌肤,却能体会到完满和充盈…… 没有了伤口的疼痛,没有了太阳炙烤的炽热,灵魂变得轻盈而幸福。这种感觉,阿婉沉浸其中,久久、久久的不愿醒来。 “嘿!吃饭啦!”一个遥远的声音传到阿婉耳内,叫她倏然一惊,她竭力稳住心神,控制住内丹,但终究还是心神有些涣散无力,内丹猛然坠入体内。就像一个火球没有经过缓慢的散热,突然丢入水中,激起一阵强烈的水汽。喉咙里有股腥甜漾起,又被她拼尽全力压下。 “感觉怎么样?”陶歆看出阿婉的不适,却依旧笑嘻嘻地问她。 “差点死去!”阿婉冷冷抛出四个字。 “对!就是这种感觉!你要牢牢地记住它!任何时候守不住心神,都有可能激起身体的死亡反应。这次你是因为初次修炼、内力薄弱,所以还不算严重,以后再犯就没那么幸运了。” “你是在拿我的命教训我?”阿婉擦一下嘴角溢出的血丝,不等陶歆回答愤然起身离开。 “呦呵,半天功夫脾气见长啊!啧啧……”陶歆看着阿婉渐远的背影,丝毫不以为意,转眼飞回调鼎坊。 白裔眯了一觉起床,顿觉心态平和许多,他从屋里出来,正看见阿婉气哼哼地回来,她头上冒着热气,头发贴在头皮上,就像刚从汤锅里捞出来一样。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陶歆呢?” 白裔的问话叫阿婉听得心头一阵委屈,她忍不住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白裔,企图寻求安慰。 “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白裔蹙紧额头说。 对,就这样!安慰我,再去教训陶歆!阿婉心里小尾巴摇啊摇,满脸期待等着白裔把话说完。 “你不知道自己悟性有多差吗?还怪陶歆打你!他不也是为了叫你感觉到内丹吗?别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就是一个陌生人帮助过你,你该这么说话吗?你耿耿于怀什么,死亡吗?陶歆心里有数,你看你现在不也没事儿吗?不这样,你能铭记于心?”白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阿婉一下子吵懵了:什么情况?怎么都成我的错啦? 白裔看着阿婉眼泪汪汪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他好不容易才请动陶歆教授阿婉,他可不愿意看到他俩因此隔阂了——为了继续自己不面对阿婉这块朽木,白裔也是拼了。 “快去洗洗澡,一身的臭汗!待会儿就去给陶歆道歉,我会在一旁看着的。”白裔给阿婉下了死令,作为安抚,他随手丢给阿婉一个小袋子,“在木桶里丢些水精花瓣下去,可愈伤凝神,对你修炼有好处的!” ———————————————————————————————————— 大堂里,陶歆对着桌上的饭菜,长时间的发愣:难道方才捉弄阿婉过火了?不不不,不是捉弄,分明是自己好心喊她吃饭,她不领情。这个小气的丫头! “过来,别磨磨蹭蹭的!”白裔突然进到大堂里,朝身后说着话,打断了陶歆不断重复的心理建设。 阿婉慢慢地从白裔身后出来。虽然从理性的角度判断,白裔说得都对,可叫她认可陶歆打她、虐她,她还是心有不甘。 “我——”阿婉倔强地抬起头,正想说“不服”二字,眼神却先一步落在了桌上摆的食物上:白嫩匀称杏鲍菇片经过炙烤散发出菌类特有的鲜香;焦黄酥香的藕饼闪着油油的光泽;就连白粥都不安分地冒着诱人的绵绵热气。 咕咚!阿婉没有骨气的吞咽一口口水——看样子陶歆的确为她准备了饭菜,而且丝毫没有敷衍的样子…… “我——错了,我不该错会你的好意!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话到嘴边阿婉又变了说辞,轻易打破了先前发下的誓言。打死也不道歉什么的太傻了,不过几句话,又要不了人命,食食物(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谁能和食物作对? 陶歆暗地里松一口气,面上却依旧一副严肃持重模样:“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原谅你了。记住下不为例!” 阿婉心不在焉的答应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刻不停地围着桌子打转儿。 陶歆何尝不知阿婉心里的小算盘,释然之余还有一些失落:他一个大活人居然还不如两盘菜重要?什么眼光吧! 白裔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们二人冰释前嫌,正要招呼阿婉一同坐下用餐,忽然看到门口投下的颀长身影。 “昨夜仓促带走碗碟,希望没耽搁掌柜的生意。”宦璃手里抱着一盆半尺来高的绿植,缓步走进大堂。 只见那绿植,剑叶丛生、葳蕤繁茂,中间抽出七根细细的茎子,每个茎子上顶着一朵拇指粗细的花苞。 这就是传说中的星辉彩兰?阿婉望着那花苞,胡思乱想地猜测着果子的滋味。 “诸位正在用餐?”宦璃放下星辉彩兰和碗碟却并不打算离开,反倒兴致的勃勃俯身参观起他们菜肴。 “既然东西已还,若无它事,公子还是请回吧!我们调鼎坊是天黑之后才开始营业的。”这种被人吃饭的感觉很不好,白裔索性开口逐客。 “没关系,我可以一旁等着。你们随意,不用管我!”宦璃无视他们的不善目光,索性在旁边的一张桌前坐定,然后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一桩买卖,想和掌柜的谈谈,不知掌柜的有没有兴趣……” 又是买卖?白裔张嘴想要拒绝,但扫过星辉彩兰瞬间又改变主意,听听也无妨。 第41章 借势扩张(青云榜加更二) 因为有外人在场,白裔食不知味,从吃第一口饭到最后一口,他一直在猜测宦璃此番要谈的买卖。反倒是阿婉和陶歆,一副天塌下来有聪明者顶住的模样,憨吃憨喝、不错过每一口饭菜的滋味。 “这个饼子好香!”阿婉翕动着小巧的鼻翼,眼睛陶醉的半眯起。 “那是当然!这是用最嫩的藕节擦成细丝,绞干了水分,绊上鹅蛋清、盐巴,用兑了麻椒末的热油煎出来的,不仅麻香解馋、开胃清热,还滋补养性呢!” “这个呢,是什么蘑菇?我好像在林子里见过,吃起来还有一丝肉味呢!”美食当前,阿婉吃得手舞足蹈,早忘记先前的不快,她甚至觉得陶歆凭着这惊人的手艺,再干出什么过分的事儿也值得原谅。 “这是杏鲍菇。你既开始修炼,饮食均要清淡,尤其第一日,最好不要吃肉。我怕你不禁馋,特意选了这种有鲍鱼口感的蘑菇。”陶歆终究还是觉得对阿婉有亏,难得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阿婉听得入迷,完全不知何时脸上粘了饭粒。饭毕,觉得不适,才伸出舌头快速地舔一下脸颊。 好熟悉的一幕!宦璃心头一紧,他记得清清楚楚:昨夜,他曾见白瑕有过一模一样的举动。 那么多年过去,白瑕的单纯善良没有变,对尘俗美食的热爱没有变,唯一改变的只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戒备而疏离,就像他们之间隔着天堑深沟,永远无法逾越,这种感觉叫宦璃绝望而痛不欲生。 昨夜,宦璃看着白瑕吃饭还抱紧“婴儿”,给“她”喂饭、帮“她”顺气……他终于意识到白瑕对孩子的爱和执念。刹那间他想明白一件事情:与其用美食和回忆来慢慢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倒不如用一个孩子,直接敲开她紧闭的心门——哪怕那个孩子是她同那个凡人生下的野种!他突然觉得庆幸,还好当年白瑕欺骗了他,为他们可能的将来埋下希望的种子。 “公子要谈什么?”白裔心里猫抓般好奇,但面上始终不动声色。直到目送阿婉、陶歆离开,他才开门见山的提出问题。 “掌柜的可有扩大食肆经营的打算?调鼎坊虽在三界打出名堂,但每日所做饭菜却仅限于凡尘之物,这对于仙妖两界未免少了些吸引力。若是你们能依据客人体质,烹制不同食物,那效益岂不加可观?” “做买卖的哪里会嫌利厚?店铺规模倒还好说,只那仙草、琼果又岂是我等微芥可以宵想的?”白裔明明心动不已,却故作惋惜的感慨。开店之初他不是没有和陶歆商量过店铺的规模,但没有仙妖两界尊师级的关系做遮掩,他们连食材来源都说不清楚。所以,只能从不起眼的人界入手,凭着饭菜色味先行揽住一众老饕。 “若仙界食材采集都交给我呢?”宦璃负手而立,眼眸深邃而坚定。 “你要什么报酬?”白裔才不信宦璃会无私奉献,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曾发生过龃龉。 “我曾和贵坊小二打过几次交道,觉得那小丫头很合我眼缘,不如掌柜的把她让于我呀。”宦璃随口说来,就像买东西般随意。 “不可能!”白裔没想到宦璃竟把主意打到阿婉头上,他毫不犹豫的张嘴回绝。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么说岂不是欲盖弥彰,越发显得阿婉的重要? “咳,想当初我们选择店小二时也是经过多方考量的,她不仅合了我们眼缘,更有做菜的天赋,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们早把阿婉当做家人了……”片刻静默之后,白裔又斟酌着找补几句才算心安。 宦璃眸色深沉,他想完全没料到白裔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而毫无回旋余地。他一下一下用笛子敲打着手心,思量着怎么退而求其次。 要用阿婉敲开白瑕的心,那就得先得到阿婉的喜爱和信任。能把阿婉调至紫洲日夜守护、朝朝相对,那效果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呢?那就只能尽可能多的创造接触的机会…… 沉吟半天,宦璃终于再次开口:“强人所难自不是我的风格。如果掌柜的觉得这个条件不能接受,那就再换一个:我用仙界食材换取在调鼎坊吃饭的永久免单可以吗?” “仅限于你一人的量?”白裔可不想每日开门迎来一屋子人,忙活一夜却被宦璃一声招呼给抵了——他们又不是宦璃的私人厨子。 “那是自然。”宦璃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眸弯成一线,越发叫人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白裔狐疑的打量着宦璃,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听着这买卖是稳赚不赔啊!可是越是这么着,他越心底不安。割让这么大的权益,宦璃一定背后大有所图。可是图什么呢?真的是他之前提出的阿婉吗?阿婉对宦璃又有什么重要? 一时间,白裔愈发不想答应宦璃的条件。可是,正如他之前所担忧的欲盖弥彰,若是这么优厚的条件他都不答应,要么是他脑子有毛病,要么就真印证宦璃所想——阿婉很重要。 “好,成交!”权衡利弊,白裔最终还是点头答应。至少阿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即使宦璃和她接触,也是明面可以掌控的范畴;借此机会,他甚至可以调查出宦璃接触阿婉的目的。 送走了宦璃,白裔招呼陶歆和阿婉过来,给他们说了他和宦璃合作的决定。尤其当着阿婉的面,强调了宦璃对她的觊觎。 “那个臭小子按得什么心!我会对他的眼!鬼才信嘞!”阿婉果然一听就怒了,坚决要与宦璃画清界线。转脸,她又笑眯眯的,亲昵的挽起白裔的胳膊,放肆地用毛绒绒的脑袋抵着他的胳膊:“还是掌柜的好,没转手把我卖掉!”话说那个“家人”一词叫她好生心动! 看着阿婉对调鼎坊更加死心塌地,对宦璃越发厌恶,白裔松一口气。再看陶歆,却发现他神色不虞。 “扩大经营是好事,可怎么对客人分门别类?要他们自报凡人、妖怪或神仙吗?再说,就我一个人做菜,怎么应付得来?” 陶歆的话叫白裔也犯了思量:扩大经营是调鼎坊的必然走向,而陶歆提出的问题又现实而尖锐,都是他们必须直面、无可规避的。怎么解决才好? 第42章 反抗的种子 陶歆的话难住了白裔,两人一时无话,大堂里一片静谧。 “那有什么难的?我虽没有进过酒楼,可也在外边远远望见过,有那规模比咱们还大的,也对客人划分三六九等,咱们就跟着人学呗!”阿婉巴巴的瞅着星辉彩兰的花苞,随口漫不经心的答道。 就像一道山风吹散了迷雾,白裔霎时觉得眼前一亮:确是这么个理!这三界客人的分类可以向凡人学;小二、打杂的人可以再招;当务之急么,白裔偷眼看一眼阿婉,得先培养帮厨。这么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阿婉背对着陶歆和白裔,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白裔,正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婉啊,这花好看不?”白裔走到她跟前蹲下。 “嗯!”阿婉点头,心里一阵毛毛的。 “这花儿好看,果子更是好吃呢!”白裔用手轻轻抚过星辉彩兰的叶子,看着阿婉恨不能缩回去的脑袋说:“我记得你说想吃这些果子呢……” 阿婉头皮发麻,既然受制于人,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索性爽快些:“对!掌柜的和陶哥哥对我那么好,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阿婉一定会全力做好!” 这才乖嘛!白裔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婉看到白裔眼睛尾部因为笑容而越发明显的细褶,像窥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忙把头低下。就在她低头的同时,白裔话传进她的耳朵。 “这传菜这事儿我另寻个人来做吧,你去随着陶歆学做菜——我可是记得你很有做菜的天分呢!” 阿婉心神一阵恍惚,她眼前闪过行走的烧鸡、烤鸭,尖叫推攘的腊肠,还有列队高歌的各色果子——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这不正是她一直汲汲以求的吗?对她而言,做菜意味着吃各种好吃的、受人尊重,还有,不受陶歆欺负。 “掌柜的是认真的?”阿婉觉得这一切美好到不真实,她需再做确认。 “那是自然!”白裔看着阿婉迷茫而兴奋的眼神,知道她想得挺美,也不急着打击她。他之所以选阿婉去学做厨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受得了陶歆。这一点,甚至比她先前崭露的做菜天赋还重要。 “那修炼是不是可以暂时先停下来?一下子学那么多东西,我怕忙不过来。”阿婉满眼期待的看着白裔。虽然修炼时的感觉叫人愉悦,可每日忙到半夜,再大早上爬起对她而言,还是有些艰辛。 “想都别想!”白裔无情的打断她,“你觉得我在骗你?还是你以为修炼的成果给了我们?想吃仙果还不刻苦勤奋,难道你想爆体而亡吗?” 可不是在骗她,可不是修炼是为了我们,难为白裔把谎言说得义正言辞、清新脱俗,陶歆却忍不住好笑。 “跟我学厨,是不是凡事就得听我的?”陶歆忍得脸孔扭曲,终于压下大笑的冲动,他尽量显得严肃,争取更多的权益。 “当然。”白裔干脆地替阿婉回答。只要不虐得太过分,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在阿婉学成之前,调鼎坊的格局不会发生大的改变,但菜肴从宦璃送来仙界食材开始进行调整。 白裔除了承担之前小二的活计外,多出一个区分客人的职责;陶歆除了烹饪,也多了传授阿婉烹制菜肴的任务;即便如此,阿婉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最是悲催:修炼、帮厨,还有陶歆随时可能施加的“雷霆雨露”,以后的日子想想都觉得酸爽! 见“没有人”提出异议,白裔就回屋去了。虽然方才阿婉的话启发了他,但具体区分客人的方案他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他得赶在宦璃送来仙界食材前拿出成果。 “喂!哭丧个脸干什么!”陶歆呲牙拍一下阿婉的脑袋,“既然白裔要你跟我学作厨,你就随我一道去采办食材吧!” “现在就去?”阿婉觉得晴天霹雳,“可是,我不会飞,我……我认识的食材很少……”她尽量后退远离陶歆,这是连午睡都要消失的节奏么? “怕什么,有我呢!再说你不认识那些食材,正好可以学!”陶歆上前一步,随手抖开鞭子,一下缠绕住阿婉的腰肢,不等她惊呼出口,她已嗖一声被他提溜到半空中。 正是有你才更害怕呀!阿婉在心里辩解一句,听着耳旁呼呼的风声,她绝望的闭紧眼睛。 “嘿!到地儿啦,赶紧把眼睛睁开吧!”陶歆一见阿婉没出息的样子,就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鄙夷。不过他促狭看一眼阿婉的脚下,又扯出一抹期待的微笑。 阿婉把手指挪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望向四周。晴空万里、微风送香,他们此时置身的地方应该是个不错的所在。阿婉放下心来,把手全部挪开。她正想问陶歆今日要采集什么,突然觉得脚下一软,身子急剧下坠。 周遭一望无际的碧色鲜嫩欲滴,而阿婉却无暇旁顾一眼。她徒劳的挥舞着手臂,妄图攀住任何可以减缓她坠落速度的竹枝,只可惜那些竹枝都太细嫩了,完全承载不了她的冲击力。 眼看脸就要先于身体碰着地面,阿婉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阿婉的一个脚踝被鞭子缠住。一股强大的拉力顺着软鞭传至她的整条腿,没等她明白过来她的身体已旋转了半圈,双脚堪堪落到地上。 “怎么样?还困不困?经过这有惊无险的一吓,是不是觉得生活变得美好许多?”陶歆幸灾乐祸的凑到阿婉眼前,欣赏着她此刻魂丢天外的软弱模样。 星辉彩兰、洞天福地、厨师、人人敬仰……阿婉闭上眼睛、抿紧嘴唇,双手攥的紧紧的,用能想到的一切带给她幸福感的事物去平复心情。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她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却依旧压制不住内心滔天的愤怒:她原谅不了他! 等我修炼成仙!等我法力强大!我一定要千倍万倍的朝这个混蛋小子讨回来!一个念头从阿婉头脑里冒出来,像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雨,把她熊熊燃烧的怒火熄灭了。 阿婉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终于再次睁开,只是里边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叫陶歆看得隐隐心惊。 第43章 采办食材 (青云榜加更一) “咱们要采集什么?”生怕陶歆更加得意,阿婉闭口不谈方才的惊吓,也拒绝回答他的调侃。 哼,无趣!陶歆看着阿婉一本正经的模样,果然失去了追问的兴趣。“不要问我需要采集什么,白裔不是夸赞你有烹饪天赋吗,你就凭着感觉摘吧,顺道了解一下各种物质的味道。最后我会帮你去除不能作食材的毒物的。”说罢,他朝阿婉抛过去一个小小的口袋,然后背着手朝远方走去:“天黑前把袋子装满,否则,小心我把你丢到林子里喂狼!” 阿婉随手接过口袋,里里外外的翻看。不过一个两尺来长的小口袋,有什么难?她颇为不屑的瞥一瞥嘴。 依着陶歆的意思,是要叫阿婉“神农尝百草”。可阿婉又不傻,倘使一样样吃过去,她都不用陶歆最后所谓的摘除毒物,因为她很可能在那之前已被毒死了。 试个大头鬼,小娘才不要上你的当!干嘛为难自己,寻些个不认识的东西,用寻常的食材填满口袋就好啦。 说干就干,阿婉撸起袖子,把目标集中到这些天在厨房常见的竹笋上。 凡事知易行难,更何况阿婉的“知”还是个半吊子。她围着一片竹林转了大半圈儿,也没找到一颗笋。 该死!难道是过了季节?阿婉心里有些着急,寻找的速度越发得快。冷不丁,一只脚踩进小坑,身体失衡扑倒在地。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阿婉抬头看一眼偏西的太阳,心里一阵发慌,顾不上查看擦破的手掌,就挣扎着起身。 等一等!方才她看到了什么?那条裂缝里,恍惚瞥见一个尖尖。那就是传说中的竹笋?阿婉再次扑倒在地,快速地挠着土地,随着扒开的土壤增加,竹笋露出的越来越大。 阿婉觉得差不多了,就停止挖掘。像拔萝卜一样,双手抱住笋尖往外拔。饶她费劲力气,竹笋扎在土里就是纹丝不动。或许该把它周围的土松一松才更好拔?她推动笋身,才一下,竹笋就咔断成两截儿。 阿婉看着断在手里的、一指节长的笋尖,还有满指缝的泥土,她差点哭出声来:这也太特么难了吧?难道就任由她掰的第一只笋失败了?不!即使掰成几截,她也要把这颗笋给挖出来!她甚至顾不上埋怨陶歆没给她趁手的工具,就又开始快速的刨地,直到埋在土里的笋身彻底暴露在空气里。 就着竹笋的根部用力一推,咔嚓一声脆响,一颗不太完整的笋就完整从土里挖出来了。 阿婉捧着这颗笋高兴坏了,心里比喝了蜂蜜还甜,至于挖笋导致的脊背的酸痛、手掌擦伤,还有指缝塞泥的堵心感,她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阿婉找笋、挖笋都快了许多。尤其是在她找到一根废弃的竹片时,她挖起笋来,更是如有神助。 不知不觉阿婉已挖了二十来颗竹笋,她信心满满地扭头瞅一眼袋子,结果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塞了二十几颗笋,这袋子别说鼓起一半儿了,连底儿都没填平。 陶歆的谑笑又浮现在阿婉的眼前,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再次被陶歆耍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口袋,怎么可能轻易装满? 怎么办?虽然陶歆不会真把她喂狼,但照此发展状态,一顿修理是跑不了的。 阿婉眼睛转了几圈,很快抓住事情的关键——不就是把袋子填满吗,哪怕是用野草、石粒呢。虽然心里头这般琢磨,她却不敢敷衍的太明显。 填什么好呢?阿婉的眼睛慌乱地扫过竹林。很快,不远处白皑皑的一片吸引了她的注意,走近一看才发现:在潮湿腐烂的草木层里,长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小房子”。黑色的“房顶”,白色网状的“房檐”,结实圆润的“房身”……就是它了!阿婉大抱大抱地把“小房子”撮进口袋。 夕阳西下,陶歆肩上抗着一个比他还大的袋子满载而归。他挑剔的扫一眼阿婉,面上遮掩不住的惊讶:她怎么可能完成任务?不过天色将黑,他决定先回到调鼎坊再做查看。 一阵呼呼的风声过后,调鼎坊近在眼前。门口处,白裔早不耐烦的等在那里:“赶紧的!马上就要上客了,你们却才回来!” 三个人风风火火赶回厨房,白裔还在一旁不停的说着下午他俩离开后的事情。原来今日蛏子精又来送东西了,海胆、鲍鱼、牡蛎,还有承诺的水心七叶草,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多宝格架横向的一整排。蛏子精走后,宦璃也来了一趟,亲自把仙界寻常的仙草灵兽送来不少。 “所以你们今日采办食材,完全没有必要。”白裔斜睨一眼陶歆,意思自然是指责陶歆假公济私,对阿婉打击报复。 “他们送的食材里有这个吗?”陶歆从肩上的口袋里抓出一只炸毛的山鸡放进多宝格。“还是说他们送的食材有这个?”他又抓出一只獠牙锋利、气势汹汹的野猪……“或者有这个?”眼看白裔吃瘪,陶歆还不停止打击,到了最后,他更是直接从袋子里托出一只如山般壮硕的黑熊。 怪道他的袋子那么满!阿婉看着陶歆整理食材的过程目瞪口呆,更加担心他看到自己袋子里的东西抓狂。她正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他说:“来,把你袋子里的东西也倒出来,叫我们开开眼!” 阿婉求救地瞥一眼白裔,哪料他摸着下巴低头,刻意回避和她的目光接触。没看到他方才吃瘪么?此局明显是陶歆(人家干的活儿多,说话硬气!)占据主导,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好不好?! 罢了!自求多福吧!白裔的怂样儿伤了阿婉的心,她咬咬牙硬着头皮把袋子倒个底儿朝天,白色的“小房子”一个个滚出,竟然铺占了半个厨房的地面。 本来陶歆还是一副抱臂看好戏的模样,但当他看清袋子里滚落的东西,他脸色刹时变得难看;反倒是白裔一看乐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第44章 互相伤害(青云榜加更二) 看着陶歆和白裔神色形成鲜明对比,阿婉差点吓出泪花,她可怜巴巴的后退半步远离陶歆,尽量靠近白裔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又哪里做错了?” “怎么会?”白裔笑眯眯地捡起地上的一个“小房子”,“阿婉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阿婉慌忙摇头,不知者无罪不是吗?她竭力摆脱自己的嫌疑,陶歆的脸却又黑了几分:她就这么轻易把他的“放养”一事给暴露了。 “这个叫竹荪,香味浓郁、滋味鲜美,无论是做汤还是做菜,都是难得的上品!”白裔别有深意地看一眼陶歆,又接着耐心的给阿婉解释。“只是有一点,你的陶哥哥最讨厌竹荪的味道,一般是不会采摘它的。因为他最见不得食材的浪费,真要没客人点这菜,少不得他自己吃掉,所以……”白裔几句话把陶歆卖了个干净,还给阿婉抛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噗嗤!”阿婉笑出了声,真是双喜临门啊!没想到她居然歪打正着采回的都是可以吃的食材,更没想到向来横行霸道的陶歆也有厌恶的东西。一联想自己以后可以给他的各种报复,阿婉更是乐不可支。 “陶哥哥这样不行吧?如果你自己都不喜欢竹荪,又怎么可能做出客人喜爱吃的味道?”阿婉迫不及待地想看陶歆难受一下。 “哼!长得恶心,还一股女人庸俗的脂香味儿!真纳闷它是怎么跻身草八珍的!”既然被白裔说破,陶歆索性也不再遮掩,直接掩着鼻子踮脚躲得远远的,对阿婉的话更是置若罔闻。 “厨师怎么能嫌弃食材呢?只要处理得当,相信什么都能做成美味!”阿婉再接再厉,继续刺挠陶歆。见他依旧避不作答,她更是狠下针砭:“陶哥哥放心,如果你教会我掌勺,我定不会如此嫌三挑四,白白辜负了世间各色美食造物。” 陶歆一连吃了阿婉几记排楦,又无可辩驳,终于不耐烦了,匆匆交代阿婉几句就想逃离。“你采的东西,你负责摆进多宝格!摆好了你再叫我!”临走他还不忘狠狠瞪一眼白裔。 才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阿婉的惊呼:“娘耶——这是什么?吓死我了!” 陶歆迈出的脚又堪堪收了回来。“怎么了?”他掩着鼻子,也遮挡不住因为幸灾乐祸而变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那——那是什么?呕!”阿婉撤离多宝格足足有一丈远,她身体微微颤抖,眼睛闭得紧紧的,连脸颊都一片苍白,看来是吓的不清。 白裔先一步走到多宝格前,顺着阿婉指的方向望去:“你是在说海人参?” 海人参?陶歆的眼睛更亮了。他紧走几步,到了多宝格前,果然满满一屉蠕动的粉色虫子。不过和他之前看到竹荪的厌恶表情不同,这次他可是如看着心尖尖肉一般宠溺恋惜。 海人参又叫沙虫,生长在沿海滩涂;约一寸来长,浑身光衣果无毛,呈长筒形,就像一根根独立存活的肠子;别看它长这样,却是一种极干净的生物,对生存环境的洁净度要求极为挑剔。也正因为如此,它是陶歆最喜爱的食材,没有之一。 陶歆看着满屉的海人参喜出望外,闻着充溢鼻端、遮掩不住的竹荪味道,一个想法慢慢在他脑海里成型。那“美好”的场景,他只消想象一下就觉得乐不可支。 “陶歆,你来照看一下阿婉,顺便把待用的食材准备好。大堂里该上客了,我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白裔才安抚阿婉几句,一看外边夜色渐浓,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她的!”陶歆对着白裔离开的背影说完,转脸变得严肃,开始给阿婉布置任务:“好啦,别演戏啦,赶紧干活儿。我来处理海人参,只示范一次给你看,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就全部交给你了。” “不行!这个活儿我做不来!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食材?!呕——”阿婉脸色吓到蜡黄,连连挥手拒绝。 “哎,刚才是谁说的,不能嫌弃食材,什么东西只要用心都可以做成美味的?”陶歆说一句,阿婉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边欣赏她痛苦的表情,边随手从格屉里挑出一根海人参。 “啊!你别过来!”阿婉看到陶歆朝着自己走来,忍不住跳脚尖叫躲向一边儿。 陶歆却依旧无视阿婉的恐慌,径直走到盛满水的一溜铜盆边,也不管她有没有听他讲话,自言自语的解说道:“第一步,先把海人参浸泡到水里,把它外表的泥沙洗干净;第二步,拿剪刀把海人参尖的一头剪开,用竹签从剪开的小口处插入,直接抻到它的肠子从另一端出来;最后再次浸水洗涮干净。” 陶歆不抬头,也知道背后的阿婉已踮脚溜到门口,他冷冷的开口道:“走吧!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便和调鼎坊再无关系!” 阿婉一僵,许久她才可怜巴巴地扭头看着陶歆央祈道:“我害怕虫子,你别叫我摸它好不好?” “你走啊!出了这个门,便没人逼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陶歆起身冷冷看着阿婉。 是啊,出了这个门,就再没人可以逼迫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可是却自有生死、饥荒、病痛逼迫着她去做更多的她抵触的事。她年岁虽小,却早早领略生活的艰辛,当然深知调鼎坊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大运气,她怎么可能主动放弃这一切?阿婉站在厨房的门口再迈不开脚,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扑哒扑哒滴在衣襟上,洇得胸前一大片湿漉漉的暗云。 陶歆看着阿婉细碎的牙齿咬紧嘴唇,却依旧抑制不住嘴唇的颤抖。她朝着他一点点地挪动着身子,绝望的面如死灰。一根细弦划过陶歆的心,隐隐绵绵的疼——为什么期待的报复没有带来愉悦?是他逼迫她太过了吗?鼻端萦绕的竹荪香气,叫他越发自责和尴尬。 “你说的对!对于厨师,应该对各种食材一视同仁。我和你一样,需要克服自己的心魔,发自内心的接纳每种食材的独特味道和触感!我既担任教授你做菜的职责,便算你的半个师傅,理应我来身先士卒、做好示范!” 陶歆缓缓从地上捡起一个竹荪,在清水里涮了几下,便放进嘴里咀嚼。 呕!这给死的气味!陶歆屏住了呼吸,却紧张到鼻翼张开。那该死的香味熏的他头昏脑胀险些窒息。好不容易嚼碎了一口,他拼命挣扎着咽了下去,因为吞咽太快又激起一阵掏心挖肺的咳嗽。 “嗯,咳咳——这滋味的确不大好受,但是这不是也能——能过去吗?咳咳——”陶歆手扒着嗓子处,脸颊和脖子憋的通红,还不忘给阿婉总结鼓劲。 终于,阿婉擦干脸颊的泪痕,抽一下鼻子,深吸一口气,决绝地把手伸进格屉里…… 第45章 慕名而来 薄薄的夜色清晰可见树木深重黢黑的轮廓,不过刚入夜的光景,方丈山上已隐约可闻细碎的人声。白裔一人站在调鼎坊门口,凝神谛听着山间的动静,神情悠远而淡泊。不多久,人声渐近,他的脸上迅速调换成殷勤而富有烟火气息的笑容,躬身等待着顾客上门。 “这里就是调鼎坊?”一位女子身着紫色绫衫、搭配明黄罗裙,怀里抱着一只狸猫,款步而来。门口露泄的灯光映照着她通体欺霜赛雪的白腻肌肤,娇媚的叫人移不开眼。饶是如此,白裔对她也丝毫生不出半点绮念,因为她那双微微上吊的丹凤眼里直白的写着好胜和执念。 “这里正是调鼎坊。姑娘第一次来?快快里边请!”没等到白裔回答,女子身后的一名男子已赶将上来,抢先撩开珊瑚珠帘请她进门。 女子微微含笑,笑容未抵眼底已消失不见。她怀里的狸猫听到响动好奇地探出脑袋查看,随即又机警的抖动一下耳朵,扎回到她的怀里。 白裔眼睛的余光捕捉到狸猫的皮毛,青色?他心中一动:风生兽?思及此,他又留意多看一眼那女子。 这第一位到达调鼎坊的女子正是郦软,她进到大堂,并没急着入座,而是细细打量周遭的环境:活泼可爱的珊瑚珠帘、皎皎明亮的夜明珠灯、低调雅致的海柳桌椅……这一切都和青华帝君的品味那么匹配,难怪他会几次三番来这里用餐。 郦软对大堂的布置摆设暗自点头称赞,正想寻个僻静所在坐下,突然瞥见柜台一角放着的一盆花。只见那翠色纤长的叶片中间,袅袅亭亭抽出七根碧茎,每根细茎之上顶着一朵小花,七彩花色、光韵流转,一看即非凡品。 星辉彩兰?它不在紫洲仙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调鼎坊?郦软神色大变,联想宦璃今日往这儿运送仙草灵兽,她觉得自己窥探到一个了不得的秘密:青华帝君才是这调鼎坊真正的主人。 “姑娘,别走神儿了!赶紧这里坐下吧,再耽搁下去,就没地儿了!”之前的男子邀请郦软拼桌同坐,她自是不乐意的,可放眼望向四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桌凳上居然都坐满了人。为了支持宦璃,也为了品尝调鼎坊的菜肴,她只能忍着心里的不情愿,坐了过去。 白裔看郦软坐定,便走过去给她递一张菜单。那菜单莹白皎洁,非布非皮,材质竟连郦软也未曾见过。 郦软的手指才触及菜单,上边便有黑色字迹显现。她皱眉看完菜单,隐隐有些担忧:菜单上写的都是仙馔,而这食肆却是对三界齐开的,凡人、妖怪怎么有资格吃这些呢?依照宦璃算无遗策的性子,不该出现这么大漏洞啊。 “长春玉盏、十美夫诸(传说中的四角白鹿)、碧落星河。”猜不透宦璃的心思,郦软却慢慢转忧为喜——至少她可以趁机向宦璃表达一下善意。想到这里,她的柳眉舒展开来,专心看着菜单点了三道菜。 白裔拿着菜单准备离开,却被郦软同桌的男子拦住:“诶,掌柜的留步!为什么这位姑娘点的菜,我方才在菜单上都未见到?” 郦软闻言大惊,她一双美目盯紧白裔,也想听听其中的门道。 “是这样,这菜单乃一熟客所赠,附有神力,能依据个人“体质”不同,推荐不同的菜肴!”白裔严肃的回复二人。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怎么不可能?!白裔边走边愤愤不平:想我寿溯上古,通晓万物,真身毛发俱已修炼出灵智来,识别你个色欲熏心的魔头又有何难! 却说白裔离开大堂又去传菜了,只留下满屋的客人坐等着美食上桌。熟悉结伴而来的人尚能说说笑笑打磨时间,只苦了郦软漫长的等待。如果单是等待,她还不致于觉得难挨,主要是同桌男子从白裔走后就不停拿眼睛偷看向她。偏偏那眼神还像长满了倒刺,每一眼收回时都钩下她片缕衣裳。长时间下来,郦软觉的她就像是浑身赤衣果的坐在那人对面。 忍耐!克制!此番本是为青华帝君而来,绝不能选在调鼎坊动手。郦软何曾受过这般对待,心里不知将那男子千刀万剐多少遍,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倒是她怀里卧着的青狸,似乎察觉到主人情绪异常,几次翻身扭动,很是烦躁不安。 却说厨房里有了阿婉帮厨,陶歆做菜的速度加快不少。不过来回几趟,白裔竟把大堂里客人点的菜上了七七八八。白裔暗自赞叹自己英明神武,却不知陶歆正为此烦恼。 陶歆虽然因为做菜双手忙个不停,可不耽搁脑子边胡思乱想。从入夜到现在,他安慰阿婉吃竹荪的事就像走马灯般一遍遍在脑中回放,他无数次的责问自己:当时是不是傻,是不是魔障?怎么就把自己最讨厌的竹荪给吃掉了?那种励志正经的语言和举止压根就不是自己的人设好不好? 自我怀疑、否定,陶歆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终于,在做郦软同桌男子所报的菜时,陶歆爆发了,他啪一声把菜刀拍在案板上:“都特么什么玩意儿!老子不干啦!” 阿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未经清理的海人参。 “怎么啦,这是?闹别扭呢?小祖宗,你也不看看时候,外边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菜上桌呢!”碰巧,白裔来厨房催菜,正赶上这幕。 陶歆不耐的扭过头想怼白裔,突然看到阿婉畏缩的站在一边,还有手里握着条海人参,他的心狠狠扎了一下,之前吃竹荪的不适、自我怀疑的不快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着自己爆发的引子,重新组织措辞:“那个——做什么菜?做什么菜!你怎么不看看人就往店里领?又是那魔渣来了是不是?看看都点的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这特么吃完,指不定祸霍多少姑娘呢!咱们能不能不助纣为虐啊?”说完他心里舒一口气——呼!总算把这事儿圆上了! “闹了半天就因为这个?”白裔信以为真,恍然大悟。 原来和郦软同桌的男子名叫相柳,本是一只九头蛇妖,贪女色、性嗜淫,深谙采补邪术,早早修炼成魔,天上-人间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偏他还不知羞耻,隔三岔五就来调鼎坊点些烧鞭花、炖羊鞭、驴下货之类的东西,也真真每次把陶歆恶心个半死。 “我建议你这次还是乖乖给他把菜做了,就当是好心为他送行了。” “送行?你的意思是他要走了?再不会出现在调鼎坊了?” “岂止是不会出现在调鼎坊啊,这个世界他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白裔想要做出一副哀痛模样,偏偏嘴角遮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你且等着看吧,这次他怕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喽,别说是他不能脱身了,恐怕那几个混世魔王也会被牵扯进去,说不定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呢!”说到最后,白裔越发兴味盎然。 第46章 美食美色(青云榜加更一) 其实相柳好色,但并不急色。修炼了这么些年,他早总结出一套完整的策略:在整个追求过程中要表现的倜傥而不随便,富裕而不粗俗,豪爽而粗野,以期博取女子最大的好感;唯有女子芳心暗许,接下来的事才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今日郦软在侧,又是品级非凡的样貌,他自然费劲心思展现自己的魅力,就连所点菜品也尽量选择的文雅婉转,譬如:烧白子和焗羊腰。 所谓的白子即是雄豚鱼的生殖腺,因为其外观看着洁白而柔滑,一般人是猜不出它到底是什么的。烧白子是用竹签插上整颗整颗的白子,在炭火上慢慢地烤,等到白子外皮变成焦黄,就放到倒了滚油的碟子里,再浇上海鲜高汤熬制的浇头,上桌的时候还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看着是极引发人食欲的。 而焗羊腰,虽取材不算新奇,却是最补肾气益精髓的。把去了筋皮、划了刀花的羊腰子放进笼屉里,盖上葱姜蒜等大料蒸熟,浓香鲜美还保留了软糯弹嫩的口感,不仅解馋还挡饿。 两道菜上来,相柳终于收回了一直停留在郦软身上的目光。尤其烤白子嫩滑无比,必须控制夹菜的力度,否则不仅爆出的半凝白浆会弄脏衣服,先前经营的优雅也会毁于一旦。 郦软蹙眉扫一眼相柳,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挪身子。看他吃饭速度,自己应该能得一段儿不短的清净时光。可是若是他吃完了便走也就罢了,若是吃完还不离开,而她的菜又才上来,那可如何是好?她可不想在他粘腻的目光里用餐。谁知正犯愁间,她点的菜也送了过来。 长春玉盏是用长春树的四色花瓣裹了面粉油炸出来的。春生碧花,青嫩多汁;夏生红花馥郁润泽;秋生白花,清冽筋韧;冬生紫花,冷香沁口。花瓣四色四味,占尽花香和甜蜜,不仅叫人在一盘菜里领略四季变换,更叫人一扫凡情愁绪,倍觉神清目明、心胸开阔。 郦软吃了几瓣甜花,微微觉的有些腻口,遂夹起一块十美夫诸来调和口感。十美夫诸是夫诸肉配上清水、花椒、葱段、姜块、八角、山楂、桂皮、香叶、料酒、冰糖,小火慢炖做出的,不仅占尽十种材料,更是取义十全十美。此菜鲜咸肉嫩、风味醇厚,无论是佐酒还是下饭,味道都极其出众。 至于碧落星河,倒不是郦软对之不喜,故意把它排到最后品尝,实则是因为它太过完美耀目,甫一上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叫郦软也不忍轻易动匙,破坏了这美好。 这碧落星河乃是一碗汤,黑而清澈的的汤水,微微带着些许蓝色,就像仲夏晴朗的夜空一般,汤水里闪着金色流光,星星点点的光泽叫人目眩神迷,似乎真个像把紫霞的天河星沙挪到了这精巧的小碗中。 两菜用完,郦软终于开始喝汤。一口汤下肚,她的眼睛都亮了,她以为这汤也就是个图个名字、卖相,没想到居然这么好喝。看这颜色,品着汤里应该有乌鸡、黑枣和枸杞,至于里边隐含的鱼鲜味,她就猜不出具体种类了。汤叫她意外,里边撒的细碎蔓金苔,也好吃。那么明亮的小颗粒,吃起来居然是谷物的绵香。这种香中和了汤的清洌,又增添了口感和层次。 一顿饭吃完,郦软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惊艳。唯一叫她有些遗憾的是今夜并未见到宦璃。不过想着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她才怏怏不乐地结账离开。 才出了调鼎坊几步,郦软就被一人拦下。她定睛一看,正是同桌的相柳。 本以为他先走了,侥幸逃过一劫,没想到竟上赶着找死!郦软心中恨意重生,带出柳眉倒竖的娇嗔面相,看得相柳浑身酥麻,如过电一般。 “黑天半夜的,姑娘去往哪里?一个人行走总是孤单,不如由我陪姑娘一遭?”相柳笑嘻嘻的扇着扇子,自以为风流倜傥冠绝古今。趁着夜色无人,他甚至放肆的把目光停驻在郦软饱满的胸前。 “呸!你这色胚!一双贼目往哪儿瞅!”郦软掩胸顿足怒骂道。“也不瞪眼瞧瞧本姑娘是谁,竟敢五次三番招惹!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挖了你眼睛、割了你舌头,看你还能寻花问柳、坑蒙拐骗!” “姑娘要挖我双目?割我舌头?”相柳依旧笑嘻嘻的,如同听到了什么恭维一般,“些许浊物能得姑娘亲躬,失去又何妨?”说罢,他把双臂张开,目光灼灼盯住郦软,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不过宵小之徒,也配我亲自动手?”郦软随手抛出风生兽,冷眼旁观着局势。 风生兽从郦软怀里奔出,如离弦之箭急射相柳。眼看它伸出的利爪,擦过相柳的睫毛,他才身形微动挪开一指距离。 风生兽没有得手,又俯身去挠相柳喉舌。相柳再动,第二次不费吹灰之力躲过它的利爪。 风生兽落地又弹起,准备发起第三次进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挟住,狠狠摔到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相柳的轻蔑呵斥:“不过一个小小孽畜,也想再三攻击我?!自不量力!” 风生兽挣扎而起,想要再举进攻,却被郦软召回。 “这才对嘛!只要美人亲自动手,我保证绝不还手。”相柳捋着鬓发无比期待的说。 “那你就受死吧!”郦软变出一对峨眉刺,直刺向相柳。峨眉刺还没碰到他的身体,他已在郦软跟前消失不见。 郦软手腕一抖收回双刺,一根横向挡在胸前防守,一根直刺对外作防守状。她机警地扫向四周,却无所获。正着急时,突然耳朵一热,她迅速拧身,相柳已撤到距离她两尺的距离。 “嗯,好香!不知美人抹的什么胭脂,这么叫人心醉神迷!”相柳谑笑着舔一下嘴唇。 郦软又羞又怒,召唤风生兽同自己一前一后共同夹击缠斗。哪料,如此她也落不到便宜,反而动作越快漏洞越多,不是被相柳鼻子嗅了鬓发,就是被他嘴唇擦过脸颊,甚至一次出招凶猛,她还正面跌进他的怀里。 第47章 夜不平静(青云榜加更二) 郦软本来就不习惯黑夜,感觉自己感官在这黑漆漆的夜里顿化了一半。她屡次被相柳揩油,却一次打击未遂。这种有力无地使,有气无处发的感觉,险些把她逼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监司玉女,竟会遭此轻薄亵渎。 打又打不过,走还走不脱,郦软内心悲愤不已:难道她的清白要葬送在这么个色胚手里?她不甘心!她竭力稳住心神,躲闪相柳的变态调戏,心里无数次祈祷着自己爱慕的宦璃能有所感、前来救援。 “她快撑不下去了吧?要不要我去帮她一把?”陶歆撸起袖子,小声问白裔。 “着什么急,再等等。左右保证她最后没事儿就行了。不把她逼至绝境,怎么能叫她恨入骨髓?怎么叫相柳得到应有的报应?”白裔一手压住陶歆的肩膀,否定了他急不可耐想要施展的救助。 其实,郦软和相柳离开时,调鼎坊里已基本不剩什么客人。白裔和陶歆就是那时,跟在他们后边,远远尾随而来了。他们在一棵树后旁观了郦软和相柳的完整角斗。当然这一切,两位当事人并不知道。 “美人儿,要不咱们还是别打了。”相柳突然喊停,主动后退一步提出休战。 “怎么,现在想求饶?”郦软虽然从开始到现在,一点便宜没有捞着,心中也巴不得早些离开,但偏偏嘴上一点儿不肯示弱。 “嗯,我求饶!你这么打下去,看得我都心疼了。再这么下去,我的心非疼死不可。”相柳捂着胸口,说得含情脉脉、若有其事。原来相柳看郦软法力用尽、心神恍惚,故意拿话激她,只等她这次出击元神波动,便可抛出解意化春咒,轻松挟了她的心神。任她贞洁烈女也会变作不知羞的***.荡.妇,随他予取予求、逍遥快活。 “呸,下作的东西!少在这里满嘴喷粪!”果然郦软被相柳话语激得越发怒火中烧,明明心力不足,她还强打起精神,握着峨眉刺再次出击。 不好!郦软未到相柳跟前,已觉体软力乏,不由暗呼失策。 相柳看准郦软扑来,捏指弹出早准备好的解意化春咒,只等着她中咒后束手就擒、千娇百媚的臣服。 就在咒术即将飞入郦软眉心的刹那,突然一只手臂出现在相柳眼前。只见一名男子拦腰把郦软抱住,旋转九十度被男子挡在身子远离相柳的一侧。 郦软躲过一劫才知后怕,她感激地看向出手救她的男子,却只看到一个背影。那人身材瘦削、个子高挑,看着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有了这名男子出手,郦软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先前的惊吓和累积的疲惫一阵阵袭来,叫她觉得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没有办法,她只能倚着大树,焦急地等到着最后结果的出现。 还好那男子法力高强,并没有叫郦软等待太久。 相柳因为一直缠着郦软斗法,本已有些疲态,后来更是一招不慎落得惨败。好在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今夜很难在那男子手上讨得便宜,遂果断丢下“即将到嘴的鸭子”,毫不恋战地逃跑了。 “多谢公子相救!”郦软倒头拜谢,却被男子扶住手臂拦下。郦软抬头一看,才发现那男子竟然是勾陈帝君乙诀(统御天空战神、大地战神、人中战神、南极战神、北极战神的五极战神)的座下弟子蓝夜。 因着监司玉女的身份和她本来的仙阶,郦软比蓝夜更高一级。但现在情形,她这般狼狈,想想都觉得羞愧和尴尬,加上担心此事泄露出去,自己苦心经营的天宫清誉毁于一旦,她的脸色变得越发的差。 却说蓝夜乃乙诀座下最小的弟子,此次出来本是奉师尊之命,来给青华帝君送信的,因为世尊交代亲手要送至宦璃手上,所以在紫府仙洲没有得见,他便依照童子所言,来调鼎坊试运气。 哪知,还没赶到调鼎坊,蓝夜便遇到了风生兽,它口吐人言,代自家主子求救。事出紧急,他毫不犹豫的随风生兽赶来,顺利救下郦软。 同郦软的感觉不同,蓝夜看着夜色下的郦软,虽钗斜鬓松、体态娇懒,却自有一股楚楚可怜的韵致,一时间竟看的有些呆了。 “诶,诶!我怎么闻到一股奸情的味道?”树后的白裔兴味盎然地八卦着,还不忘用手肘捣捣陶歆地肩膀。 “你个老不休!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对这种事情上心!”陶歆懒散的放下衣袖,还在为刚才白裔没放他出去暴揍相柳而耿耿于怀。 陶歆的话才刚说完,就感到肩膀一阵疼痛。“嘘!有情况!”白裔捏着陶歆的肩膀说道。 陶歆把白裔的手从肩上狠狠挪开,这才把目光再次投向郦软他们。他发现:在他们两人旁边突然多了一个小不点儿的存在。 却说郦软和蓝夜各怀心思,就那么傻傻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神游天际。一旁的阿婉看着这两个许久不见动弹的人,心里有些犹豫:他们没毛病吧?会不会知道白裔和陶歆去哪了? 管他的!试试又没损失!阿婉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咳咳——劳驾二位!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大人和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孩子?” 蓝夜猛然惊醒,尴尬地收回停留在郦软身上的目光。意识到双手位置的不妥,他又连忙收回扶着郦软的双手,还不好意思地在大腿外侧擦蹭两下。 郦软也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整理着衣饰,把脸扭向一边,待红云微退,她才扭过头告诉阿婉,他们并未见过她描述的二人。 奇怪,他们跑哪儿去了?放着坊内那么多碗碟不收拾,敞着门就消失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又能跑到哪去?阿婉一肚子的疑惑没有人解答,只好悻悻地准备离开。 树后的白裔和陶歆松一口气:还好阿婉没说出他们的具体身份,而只描述了身高,否则总会引人遐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小丫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们坊里的掌柜和掌勺呢?”突然又一个声音出现,把所有人都震惊了。 第48章 歪打正着 阿婉看着宦璃,双眉紧蹙、嘴角微抽:喊谁小丫头呢!我特么和你很熟吗?不就是个送菜的,搞那么大动静干嘛? 白裔和陶歆心有所感互看一眼:得!阿婉没描述清楚,自以为躲过一劫,没想到被宦璃给卖了干净! 郦软和蓝夜都很惊喜,但惊喜的内容又各不相同。 “帝君!”郦软紧走两步上前,比平日里又多了几分弱柳扶风,一双美目痴痴望着宦璃,杂糅着委屈和感激,似乎搭救她的不是蓝夜,而是呼唤了千万遍,此刻才出现在她眼前的青华帝君。 宦璃只礼节性的微微颔首,一眼欠奉的从她身边走过:“蓝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家师尊近来可好?” 蓝夜看到宦璃对郦软的态度,心中一阵尖锐疼痛,似乎自己的旁观比宦璃的态度更唐突了佳人。他听宦璃问话,忙掩住心绪恭谨的回答:“回帝君话,师尊一切安好,只忙于兵革之事无暇分身,故令蓝夜传信于帝君,望自亲启。”说罢,蓝夜单膝跪拜,双手把信笺呈现给宦璃。 “蓝夜真真一张巧嘴!就这一点,我就无法和勾陈帝君相比。”宦璃接过信笺,放入袖袋抚掌而笑,一刹那如风过花开,清雅无匹。 阿婉站了半日,冷眼旁观他们的寒暄,觉得他们既无趣又拿乔,遂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诶,小丫头!方才问你话呐,你怎么不答?”宦璃虽想利用阿婉接近白瑕,但心理上对这丫头还是疙疙瘩瘩的不舒服,所以就想晾她一晾。哪晓得她气性还挺大,竟然想一走了之。宦璃只好再次把她喊住。 阿婉站住脚,停了一刻又继续抬脚走。宦璃无法,只好施展移形换影截住她。 阿婉这才停下来蹙眉仰头看他:“你拦我去路干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宦璃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友好。 “谁?你之前是在和我说话?我的名字不叫小丫头!”阿婉回想起那兜头扣下的鸟蛋,心中火焰愈发高涨。 “那你叫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跟你又不熟!”阿婉丢他一个白眼,心中痛快至极。 “嗤——”宦璃嘴角噙笑:“气性还挺大!”他伸手想要去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却被她机灵躲过。 “难道本君在你眼里就那么讨厌?”宦璃看着阿婉傲娇的模样,突然想起她最初展现的市侩,他灵机一动从腰上扯下随身佩戴的玉佩:“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把它送给你!” “切!我才不稀罕那劳什子!不能吃不能喝的,白白坠手腕子沉么?”阿婉守在调鼎坊,便自以为拥有了全世界,自然不把宦璃手里的玉佩放在眼里。 劳什子?一旁远远旁观的郦软差点气到吐血。那可是女娲娘娘补天时所炼的五色石啊!因为块头太小,才遗落天际,统共存世的也不过七八块。因其蕴含的灵气充盈沛泽,对淬炼仙体、凝聚神髓有着无上益处,不知惹得多少神仙觊觎惦念,而阿婉居然说是劳什子! 郦软不明白:不过一个凡俗名字,怎么配得宦璃用如此至宝交换?她不知道,在之前宦璃和白裔谈判那次,宦璃恍惚听过白裔提起阿婉的名字,好像是和厨具相关的,叫什么碗还是碟,不过因为不屑,直接被他记忆忽略了。但现在不同了,对宦璃而言,阿婉的名字再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告知、一段对话的艰难继续,更是她的脊梁和傲气。 “傻子!告诉他啊!”树后的陶歆着急的用手锤向树干,恨不能替她作答。 “你替她着什么急!她那点儿修为,连个内丹都控制不好,就是得了玉佩,也不过是牛嚼牡丹,哪里值得你急成那样。”白裔笑吟吟宽慰陶歆。 陶歆想想白裔的话,觉得也有道理,遂不再多言,又按耐性子同白裔一道看下去。 “你可知这玉佩……”一旁的蓝夜都看不下去了,开口想要解释。 “不稀罕!”阿婉坚定的扭头。 宦璃有些尴尬,他未料到事情竟会如此走向。此刻的他心里陡生出一股危机:他堂堂帝君的颜面难道今夜就毁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不要,不要就算了。那我也只有继续喊你小丫头了。”宦璃讪讪地收回玉佩,又从衣服里摸出一个袋子,递到阿婉跟前。 “阿婉!”阿婉打开袋子瞅一眼后迅速说道。 “什么?”宦璃有些惊讶,“你方才说什么?” “阿婉!我说我的名字叫阿婉!我喜欢你的这个交换礼物!” 原本宦璃已放弃从阿婉嘴里打探她的名字,谁知她竟把宦璃交给她带回的食材当成了交换礼物。宦璃看着阿婉欣喜的模样,一时满头黑线、啼笑皆非。 宦璃正愣神间,阿婉已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到手上。这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球,透明的球身包裹着内里黑黑、粉粉的颜色,触手沉甸、柔软而温热,就像是一个活的生命体一般。 “嗤——这个蠢货!”白裔忍不住掩面。这哪里是什么礼物,分明是上古神宠白矖、腾蛇涎液融合而生的灵虫,除了味道鲜美外,哪里有半点稀奇! “瞧瞧,还不如选先前的玉佩吧?”陶歆也忍不住扼腕叹息。 “啊嚏!啊嚏!”陶歆和白裔不停的念念碎,叫阿婉连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唾液的飞沫喷溅到那水球球上,它表面居然抖动一下。 它是活的?阿婉揉过鼻头又揉眼睛,她难以置信的拿起小球球,借着微光细细打量。终于,她发现:在球球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山包儿,她毫不犹豫的按下小包儿,接着就听到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呼噜声停止后,水球球突然弹开,眨眼间舒展变作一只粉色的四脚长尾小兽。只见它扁圆的脑袋上长着六只深粉色的、毛茸茸的尖角;小黑豆般乌溜溜的眼珠,外边还包着一圈蓝色眼环;大大的、天生上翘弧度的嘴巴,看着就像一个乐天知命开口常笑的耄耋老人,偏偏长相又萌化人心。 嘿,好玩!阿婉下意识地去戳戳这里、戳戳那里。最后还把手指伸向了它看似微笑无害的大嘴巴。宦璃一看立即出声阻止:“不可以!”只可惜一切已经太迟了。 第49章 误收灵宠(青云榜加更一) 阿婉手指才碰到灵虫嘴巴,就被它一口咬住。她手指吃痛,想要抽回,无奈灵虫越咬越紧。阿婉感到疼痛加剧,吓到眼泪都飙出来,她四下里扭头寻人救助:“娘呀,救命!快救命!要断了!手指要被咬断了!” 宦璃听阿婉喊娘,心中一动,他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毫不犹豫地抽出定坤笛,想要把灵虫敲死,只是笛子还没碰到它的身子,它已有所感应,咬得越发用力。 “疼疼疼——你不要动,不要动!”阿婉淌着眼泪警告宦璃,眼泪汪汪的给蓝夜使眼色。 “那就让我来!”蓝夜不知何时变出一根火把,准备用火炙烤灵虫,逼它张嘴。谁知火把还没靠近,灵虫咬着阿婉的手指更下死力,似乎在说:只要你敢烤,我就敢咬,至少叫你一根手指陪葬! 笨啊!干什么还需要喊口号么?阿婉痛不欲生,却只能再次对蓝夜喊停。 阿婉不敢动,宦璃和蓝夜又被叫停,一时间以阿婉为代表的一方和灵虫一方陷入僵持。 远远的躲在树后的白裔和陶歆都清晰的闻见茉莉香,再无法置身事外、静观其变,顾不上想好解释,就往阿婉方向跑去。眼看猪队友束手无策,他们准备亲自下手解救阿婉那根快被咬断的手指。 “帝君,这灵虫怕是不把到嘴的食物吃完不松口啊!依小仙之见,长痛不如短痛,您还是帮忙把这位妹妹的手指砍掉为好,也省去她这般煎熬!”就在此时,郦软缓步走来,轻拢着鬓发说道。她早看阿婉不顺眼了,难得青华帝君找来这等妙物,替她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不行!那可是我的手指!”阿婉想都不想马上拒绝。 “当然,我知道是你的手指。所以你放心,断指之后,我们必会帮你把这灵虫剁成烂泥,以慰你手指‘在天之灵’!” “你——”阿婉气结。她求助的望向宦璃,希望他能拒绝郦软的话,哪料宦璃嘴角微勾,真的摸出一把匕首,在阿婉手指上方比划起来。 “你这毒妇!”不等阿婉出声阻止,灵虫已按耐不住,张口大骂郦软。 即此一瞬,宦璃已出手拽住阿婉手腕,不等她做出反应,迅速把那根咬的血肉模糊的手指从灵虫嘴里抽出,顺道还用匕首把灵虫的脑袋钉个对穿。 “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什么呢?”白裔看阿婉获救遂拉住陶歆,放慢脚步扬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阿婉?” “掌柜的,我在这里!”阿婉带着哭腔探头说道。 “你怎么搞成这副蠢样?”陶歆默契跟随白裔脚步,走到阿婉跟前。他蹙眉看着阿婉的手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路过的模样。 “都怪我,没有和阿婉姑娘说清楚。这灵虫名叫帕鲁,虽看起来蠢萌,但攻击力惊人。我本打算捉它来给你们做食材用的,没想到惹出这样的乱子。”宦璃主动而诚恳的道歉,但一想到阿婉刚才狼狈的模样,嘴角还是忍不住一阵抽搐。 “啧啧,伤的可真重啊,连筋脉都暴露出来了!这可是会耽搁我们明日的营业啊!”白裔不接宦璃的话,只怜惜的看着阿婉的手指,一副恨不能代她受过的模样。 “紫府有种仙草,能愈合伤口、化腐生肌,我这就去取来送予姑娘。只消今日抹上,明日应该就能大好。”宦璃说着拱手告辞离开。 陶歆和阿婉早已对宦璃的谦恭态度习以为常,倒是蓝夜和郦软对此接受无能、震惊不已。他们虽不知晓其中的缘由,但看宦璃已走,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遂也跟着散了。 “陶哥哥,你替我报仇好不好?”阿婉吹着手指可怜巴巴望着陶歆,转脸又对帕鲁咬牙切制:“你把它片了吧!我要它看着我生吃它的肉!” “吃我的肉?我们血脉相通,你吃我的肉岂不违背伦常!”帕鲁嘴被匕首钉穿,它还丝毫不以为意的张合嘴巴乱动。 “你当我傻么?你特么之前才咬过我,伤口还在这里。若你我是亲戚,凭什么你就可以下嘴?我才没有你这种亲戚!”阿婉说完求证般看一眼白裔,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吧? “怎么说呢,按说帕鲁也没说错。它乃涎液化生,遍身没有一点血液流经,管壁都是瘪的,但现在它吸了你的血液运转全身,可不就如同你孩子一般!”白裔有些头痛,本不想插手阿婉和帕鲁之间的恩怨,但见她问自己,又只能实言以告。 阿婉被白裔的话吓了一跳,她仔细打量帕鲁,发现它的皮肤色泽果然红艳许多。 “那又怎么样?即便阿婉不能吃你,那不还有我呢!我这就把你片了,吃给阿婉看!”陶歆看着阿婉手指,心头怒意难消——今日天亮之后她的修炼怎么办?午后她的采集食材谁来干?都怪这灵虫咬人,他自然也要找它讨个说法。 “娘!救命啊!”帕鲁一看陶歆来真的,白森森的菜刀举起瞬间,它马上张嘴告饶,那尖厉的声音确如婴啼一般,叫阿婉听的心里好一阵难过。 “诶,算啦!”这些日子阿婉吃得饱穿得暖,心地越发柔软。她不忍再听帕鲁连连告饶,终于出手阻止陶歆:“算了,算了,它都叫我娘了,我还能怎么着,你也大发慈悲饶它这一遭吧!” “太好了!”帕鲁扭动着身子,声音欢快无比。 就在阿婉准备拔下匕首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忙追问帕鲁:“若我放了你,你还会咬我吗?” “那是自然!普天之下,但凡比我嘴小的,都是我的食物,我为何不咬、不吃?”帕鲁说得极其诚恳认真。 “嗤——”白裔一听帕鲁的话,不由笑出声来,他扭头对陶歆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厮很有你当年要吃不要命的风范?” 陶歆一听这话,难得露出腼腆笑容,再看帕鲁也不觉得像先前那般可恶了。 反倒是阿婉,被一个“吃”字吓得头皮发麻,她厌恶的别过头去,狠下心肠说道:“我救你还要再被你吃?你当我傻么?这种赔本儿买卖我才不干!今儿个,即使陶哥哥不杀你,我也要大义灭亲!” “你别信帕鲁的话,它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哪里还能再对你下得去口,不信你再试试!”白裔不愿阿婉手上粘太多杀业,一句话戳破帕鲁的牛皮。 阿婉哪敢再试,她把双手全背到身后,还歪着身子往后撤。 白裔也不阻拦阿婉,只拔下匕首按住帕鲁的身子,从头上扯下一根头发,送到它嘴边。帕鲁张开嘴,像吃面条一般把头发吸进腹中。 阿婉看得有趣不再闪躲,白裔顺势扯下一根她的头发。帕鲁看着阿婉的头发,张嘴想吃,却怎么也合不上嘴巴。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把它留下吧!好吃好喝驯化它,至少我们不在你身边时,还有它可以感应和保护你!”白裔说着把帕鲁丢到阿婉怀里。 陶歆原本不解白裔深意,但当他看见阿婉身后,宦璃已采了仙草回来,他便一切了然了。 第50章 揠苗助长(青云榜加更二) 却说帕鲁被白裔丢到阿婉怀里后,它挣扎着露出脑袋,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却对阿婉再构不成威胁。阿婉放心的胡乱揉着它的脑袋,对它柔软的身体大肆上下其手。 宦璃赶到时,开始还对此幕感到惊讶,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见帕鲁对自己怀有敌意,于是就把仙草留下,说明了敷用方法后,便再次起身离开了。 一番折腾之后,天色已微微泛白。白裔自回坊里收拾狼藉不提,而阿婉则被陶歆提溜着前往方丈山山顶继续修炼吐纳、巩固内丹。 一直到了中午,阿婉才吐纳结束。她惊喜的发现自己体内融融的散发着暖意,好像才睡醒般精力充沛,而手指上的伤口也已基本愈合,只是创面还有些薄嫩泛红。她扭头寻找陶歆和帕鲁,才发现陶歆歪在一棵大树上睡着了,而帕鲁则趴在陶歆的手背上,拼命地啃噬着他的手背。 糟糕!一路上陶歆屡次敲打帕鲁,不会把它给激怒了吧?帕鲁答应的乖乖做她灵宠,难道只是敷衍?阿婉叫苦不迭,她想起自己之前被咬,疼到险些昏厥的惨状,手忙脚乱跑到树下阻止帕鲁,无奈帕鲁对她的呼喊完全置之不理,而陶歆则又一直闭着眼睛,看样子已经昏厥。 不能叫帕鲁再继续啃噬陶歆的手!阿婉跑向树下,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看着陶歆躺的树枝并不算高,便试着拼命地往上蹦,希望够到陶歆的衣角,把他拽离到帕鲁大嘴之外。 第一次,差一掌!第二次,差半掌!……第七次,差一指!马上就能够着了!阿婉一连蹦了几次,觉得自己的手距离陶歆的衣服越来越近。她在树下再次站定,仰头望着陶歆总结先前的经验:脊背挺直,双腿并拢,用力蹬地,胳膊后甩…… 再来一次!阿婉目光坚定地盯住陶歆,紧紧了腰带用力一跃——成了! 阿婉觉得自己身体内里变作虚空,身子骨轻盈的好似羽毛——她飞起来了!她顾不上兴奋尖叫,继续伸着胳膊去够陶歆,可是每一次努力,她和陶歆的距离依旧差那么一点点。 阿婉集中全部的心念想着高些、再高些!她努力调动起身体、呼吸连同每一根毛孔,全力的配合着自己。终于,她够到了陶歆的衣服一角! 阿婉想顺势攥住更多衣服,却突然发现陶歆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明亮而冷静,俨然之前并没昏倒。 陶歆从阿婉两根手指中间抽出她才够到的衣角,然后别有深意的指指她的脚下。 ?什么意思?阿婉不解其意,下意识的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只见白色的云缕就踩在她的脚下,再往下是延绵起伏的山头,细若飘带的河流……至于之前陶歆躺着的大树,早已隐藏在山林里,再看不见身影。 我滴个娘呀!救命!阿婉心里一直阵害怕,想要抱住陶歆已来不及啦。她只能尖叫着、手脚乱刨的任由自己坠下云端。 啊————————————————啊? 阿婉的心被恐惧牢牢攫住,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本以为这次触地,自己的骨头会被摔的七零八落,哪料最后一点儿事也没有,身体竟被一层柔软稳稳托住。 不会是落到了草堆或者棉花上吧?阿婉惊魂甫定,四下查看着这弹力触感的来源。 “啊呀啪!坐够没?还不赶紧起身!要压死我呀?”帕鲁尖尖嫩嫩的声音从她身下传来。 阿婉尴尬起身,小心而讨好地望着此刻比她还大的“水球”,试探着喊道:“帕鲁?你——你没事儿吧?” “啊呀个噜!你们这群骗子!这日子没法儿过呀!说好的有吃有喝呢,啃铁筋铜骨也算吗?可怜我这满嘴的牙!”帕鲁挣扎起身,变回原来的大小,哭丧着依旧像笑的脸,用两只前爪来回摸着嘴里的牙齿,确认一颗也没损伤。 “今日修习你需记住:集中心念方可凝聚一切力量,而比凝聚力量的前提是要学会接纳恐惧。”陶歆缓缓从云端降落。 阿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把陶歆的话记牢,准备随时细细的琢磨。她的目光无意间擦过陶歆的手背,左手、右手,一块泛红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哪里破损了。 陶歆从开始就在骗她!阿婉终于明白帕鲁所说的啃铁是什么意思了。难怪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原来是陶歆硬按着帕鲁叫它咬人的。阿婉有些同情帕鲁了——她们娘俩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当你觉得某人或某物值得同情时,一定不要急着下结论,因为打脸只是分分钟的事。坐在调鼎坊的阿婉幽怨地捧着自己的水心七叶草煎汤时,前边的话就是她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要不要大张旗鼓的搞特殊对待啊?做个饭还分两锅!大家一起吃蒜香牛柳不是挺好么? 笃笃笃——白裔发觉阿婉看着他们仨儿艳羡胶着眼神,再一次用筷子敲响桌子:“专心吃你的饭吧!这水心七叶草得来多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舍不得吃,只紧着你一个人,你还有意见呐?” 阿婉艰难的挪开眼神,小声的反驳道:“再好,再好也不能……只吃一样吧?光水心七叶草怎么吃得饱?” “光吃一样还不是替你打算?你吃别的不占肚子么,怎么有只吃水心七叶草提升修为快?”白裔放下筷子,擦擦吃的满嘴油光的嘴唇,“苦口婆心”的劝导道。 白裔话才说完,陶歆又接住话头:“怎么?吃不饱,还是不好吃?给你摊了草饼、炒了草菜、还做了草汤,你还不知足?” ……阿婉无言以对,真心担忧再说下去,自己连这统一样式儿的饭菜也吃不上了。 陶歆见阿婉终于闭上嘴巴,随手又夹一块牛柳塞到帕鲁嘴里,帕鲁欢快的摆着尾巴吞咽着。 …… “我说你能不能吃饭不吧唧嘴?”阿婉味同嚼蜡的吃着一块饼子,满耳朵都是帕鲁大嘴巴子嚼食的声音,她忍了一刻,更觉嘴里寡淡、腹中饥饿,终于她又对着帕鲁发起攻击。 “别理她!我反倒觉着听你吃饭的声音,胃口都变好,吃什么都很香。”白裔抚过帕鲁的扁头,好言好语的安慰。 …… 阿婉一顿饭吃得了无生趣,她不禁思考:未来的日子要一直这么过下去吗?拿星辉彩兰果换取几年、几十年千篇一律的生活值得吗?她是不是该就此放弃? 她不知道:修仙从来就不是她的自由意志选择;导致她苦逼生活的根源也从来不是她自己,而是她和白裔他们分处的对立两极,且始终力量对比悬殊。 第51章 诱之以利 午饭后,白裔和陶歆都回屋休息去了,只剩下阿婉和帕鲁趴在桌上大眼瞪小眼。 因为水心七叶草全宴给阿婉带来的一万点暴击,直到午饭之后她还奄奄的打不起精神。 “不就是吃顿饭么?怎么感觉比挨饿还难受?”帕鲁体内血液感应到阿婉的不适,难得懂事的用头蹭蹭阿婉以示抚慰。 “你还好意思说,连一条牛柳都不剩给我!没良心的!”阿婉用手扇着嘴巴,苦于满嘴海藻的腥味无法去除。 帕鲁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不远处走来的身影,它连忙爬起身来,把头上的六只尖角连带着上边的软毛系数绽开,一付准备迎战外敌的防御的状态。 “阿婉姑娘可大好了?”宦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黎明之前他从紫洲带回了仙草,本想着亲手研碎给阿婉敷上,哪料半途却被白裔接手,而陶歆看他的神情也和帕鲁如出一辙,好不遮掩的敌视、不友善,他只能选择暂时离开,待到闲暇再来看望。 阿婉听到宦璃的声音微微一愣,而后才换上一个不太热情的笑容:“劳你挂念,伤已好的差不多了。” 宦璃狐疑地看过伤口,而后才说道:“伤确实没有大碍了,只是姑娘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馋的!”帕鲁看宦璃没有恶意,遂放下戒备,边捋着角上的软毛,边替她回答。 “什么?”宦璃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又多问一句确认。 “被陶歆气的!因为他不给我吃牛肉、不给我吃好吃的!”阿婉怕帕鲁再多嘴说出水心七叶草或星辉彩兰,被宦璃低看了去,主动做出解释道。 宦璃闻之大喜,或许多接触几次他还能挖走阿婉也说不定呢。他故作为难的说:“姑娘身在食肆,却吃不好饭,这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信啊。况且——我也不会做饭。”他边说边留意着阿婉的神情变化,见她一直懒懒的模样,猜是的确馋狠了,这才转了话风道:“要不这样,今日我本要下凡一趟,你随我同去,山珍海味只要你叫得出名字、看得上眼的,随便你吃!” 阿婉眼睛里微光闪烁,她抬眼看一眼宦璃,又飞速把头低下,内心里好一阵天人交战:去?被白裔和陶歆知道了,应该会不高兴吧,谁知宦璃这般殷勤又安的什么心。不去?所有的山珍海味啊,那是多大的诱惑!感觉失去了全世界呢! 宦璃看着阿婉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方丈山怎么也算座灵山,我们若现在就走,到不了晚上回来,至少能在人间待上好几天呢,这么长的时间能见识多少好吃的、好玩的?” “你——没骗我?”阿婉认真看着宦璃的眼睛。 “骗你?我骗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好处?怎么说我也是天上帝君,哄骗一个小丫头,传出去面上会有多光彩?”宦璃看阿婉动摇,又紧一步说道:“当日扣你鸟蛋之事,本是我心情不好,事后想来常常后悔不已。昨夜又误害你受伤,我更是自责。若你能随我走上一遭,我也好尽些心意……” “那——好吧!”阿婉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动身,突然她鼻子翕动一下,又变了主意:“你自去下界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你若想对我略尽心意,就早些时候回来,带些你认为好吃的东西,我就感激不尽了!” 宦璃惊讶不已,合着阿婉听他吧啦吧啦说了半日话,只为消遣么?!他的脸颊飞起一道红晕,许久他才平复了心绪,自嘲一笑:“姑娘果然还是不大信我,也罢!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吃的东西待会儿就到!”说着他起身离开了。 “你明明方才心动了,怎么不随他去世上耍一遭?到时候,我也可以保护你呀?”帕鲁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人心隔肚皮,我和他接触不多,怎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再说,掌柜的和陶哥哥虽然偶尔对我口出恶言,但心地其实都不坏。水心七叶草虽不好吃,但至少还有得吃不是么?”阿婉边梳理着帕鲁尖角上粉色的绒毛边耐心给它解释。 “这样啊?”帕鲁怅然若失,一方面因为错失游戏人间的机会而惋惜,另一方面,也对自己感应阿婉心中所想不够准确而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 阿婉逗弄一会儿帕鲁,闻着一股浓郁的蒜味儿消失,这才松了口气。今日做蒜香牛柳,陶歆粘了一身蒜味儿。加上她一口牛柳没尝,鼻子对那味道的感知更加灵敏。她可以百分百确定:方才陶歆就在她附近!所以她才会在答应宦璃之后,又突然改了说辞。 却说陶歆闪身进到白裔的房间,正看见白裔懒洋洋的眯着眼睛躺在床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差点出大事了,你还只顾在这儿挺尸!” “怎么?厨房遭贼了?”白裔陡然起身问道。 原来午饭后他俩一起离开,快走到卧房时突然想起厨房的门没有锁,白裔觉着要是阿婉进去偷吃东西,晚饭的水心七叶草就肯定吃的少了,所以他就催陶歆回厨房锁门。 陶歆锁了厨房正准备离开,隐约听到大堂里有动静就顺道过去看看,不料却听到宦璃哄骗阿婉离开。 陶歆一五一十把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一切告知白裔。果然,白裔一听就变了脸色。他双眼放空,虚望着门外,对这件事从头到尾琢磨了不知多少遍。 “宦璃那小子果然是冲着阿婉来的!咱们要不要终止和他的合作?” “不,不要打草惊蛇。咱们还需借着他的名头,扩大经营呢。”白裔悠悠说道。 “还扩大什么?如果阿婉被他骗走了,你再扩大经营有个屁用!” “阿婉会不会被拐走,关键不在宦璃,而在阿婉她自己。你看今日她不是也没跟他离开嘛!”白裔面上说得轻松,实则内心里也如猫抓火燎一般。 好不容易送走了陶歆,白裔却再睡不着觉了。他琢磨着陶歆对阿婉话的复述,心里越发不安:当时阿婉是心动了吧?她应该是发觉陶歆的存在了吧? 阿婉的聪颖机敏、宦璃的野心觊觎,逼迫着白裔再次对培养阿婉的计划做出调整:他们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推着阿婉修行,而忽视她的内心感受,他们应该给她的照看里倾注情感——叫她把调鼎坊真的当家,死心塌地、长长久久的留下。 第52章 竞相拉拢(青云榜加更一) 大堂里,阿婉没有等到宦璃回来,就抱着帕鲁睡着了。午后晴好的阳光下,她脸颊就像一颗饱满而粉嫩的水蜜桃,就连上边白细的绒毛也清晰可见。 陶歆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不仅没有丝毫愉悦和欣赏,反倒皱起鼻子无比的嫌恶:噫——那么大个人了,还流口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做梦都想吃东西么! 阿婉的酣睡反衬出陶歆的心酸。本来他也睡的好好的,是白裔把他晃醒,在他迷迷糊糊之际灌输好一通道理,大致意思就是:善待小狐狸,把她的心彻底留在调鼎坊。 “要心留下还不容易,挖出来就好啦!”陶歆迷迷糊糊回应白裔,准备翻身再睡,却被白裔从床上拉起,说什么也要他准备加餐。 一个没有见识的山野丫头,加什么餐?陶歆本来并不同意白裔的主张,但一听白裔说宦璃回来后会给阿婉带许多吃的,他便彻底清醒了。他怎么可能看着自家“宠物”被别人挖了墙角?他迅速从床上爬起,乖乖到厨房给阿婉准备吃的了。 无骨鸡柳、桂花蛋、油焖竹笋、杏仁茶。四道菜才上桌,阿婉的鼻子就先于她醒了:什么味道这么香?是做梦,还是——宦璃回来了? 想到这里,阿婉满怀期待的睁开眼睛,却看到陶歆和白裔坐在她对面。 “你这丫头真是挑食,做好的水心七叶草饭菜还不好好吃,睡梦里直嚷嚷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多么苛待你呢!你陶哥哥都没睡觉,又赶着给你做了这些吃的,赶紧着吧!”白裔依旧先发制人,虽然他和阿婉彼此都心知肚明其中的缘故。 有的吃当然最好啦。阿婉也不计较太多,风卷残云吃了大半。她看帕鲁不知何时也醒了,可怜巴巴望着盘里的新菜式,便把剩下的菜肴悉数推到帕鲁跟前。 “吃饱了么?”白裔笑呵呵的问道。 这是还有别的安排?阿婉迟疑一下才点点头。 “陶歆的所有菜色和刀工,都脱胎于人世的烟火,你既跟他学习做菜,以后每天下午,除了采集食材之外的所有时间,你都随他一起去人世逛逛吧!每日学习一道菜,晚上回来每桌做上一小碟,免费供客人品尝,如何?” 白裔不急不缓,把心中的初步筹划合盘托出,这一来么,叫阿婉看看外边的花花世界,长了见识,以后才不至于被宦璃之流轻易拐走;这二来么,也为陶歆、阿婉还有调鼎坊的长远考虑,要做一个好厨子,总得汲百家之长,不断刷新味道的搭配和感知,否则就如无源之水、无土之木,发展走不长远。 “太好啦!”阿婉欢呼,她本来就年岁不大,正是好热闹的年纪,自然乐意每日去红尘俗世里走一遭。她欢天喜地的准备动身,完全无视陶歆的懵逼模样,至于宦璃承诺回来给她带吃的一事儿,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陶歆几次眼神拒绝未果,终于举起手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怎么?”白裔含笑纵容的看了阿婉欢呼半日,最后终于发现陶歆欲言又止。 “阿婉现在修行还摆脱不了肉身,饭得吃,觉也得睡吧?”陶歆尽量克制自己的直性子,把话说得含蓄婉转。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宁可在调鼎坊睡觉,也不想带阿婉玩儿。 “我每天睡的像今日这么多就好啦。”阿婉截住陶歆的话,她要下山去花花世界,谁也别想阻挡她! “放心,以后的食材清洗之类的简单处理,我会帮你在你们回来前做好的。”白裔一副你节哀顺便的同情表情,把他们俩送出坊外,他自己则回屋滚回床上。大功告成!他先好好睡一觉,再做其他活计。 山脚下,阿婉碰到了宦璃,他那么风雅一个人,居然抗了一个草垛子,上边挂着一个如意袋儿,草垛子上还插着不同的面人儿、糖人儿、糖葫芦。 阿婉不堪承受宦璃灼灼的质问目光,像鸵鸟般把头埋在胸前。反倒是陶歆无所畏惧,故意迎面走到宦璃跟前,还笑得肆无忌惮。 “青华帝君也下山了?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也喜欢小姑娘爱吃的玩意儿。” “你们这是也要下山?”宦璃不理陶歆挑衅,径直朝阿婉问道。 阿婉为难的看他一眼,又飞快瞟一样陶歆,饶是伶牙俐齿,也不知该如何以对。 “现在山下可是大冬天呢,你穿的太薄,小心着凉。”宦璃随手把自己肩上的披风披到阿婉身上,然后定定的看一眼她,再不置一词,抬脚干脆地离开了。 阿婉拢着披风,心里越发愧疚。她不禁扭头看一眼还没走远的宦璃。只见他依旧固执地扛着草垛子,虽是闲庭信步,却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啧啧啧……真是心机深沉!不就是个草垛子,那么抗着有意思么?抗到山上也没人稀得要!还有那破披风,那么大怎么用?万一缠住脚,摔一跤还不值当呢!”陶歆自然看不上宦璃那装模作样的样子,自言自语的批判着。 阿婉觉得陶歆说的有些过分,一路上低着头也不理他。 下了山,果然就换了一个世界,灰暗的天空飘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目之所及哪哪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恍如世外仙境一般。 雪景虽美,但阿婉的心情却不怎么地。她蜷缩在宦璃的披风下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因为披风太长,她走起路来迈不开腿,好几次要不是陶歆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就扑到雪里了。 “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买件厚些的衣服。”终于,陶歆再受不了阿婉企鹅般笨拙扭动的模样,他决定去不远处的衣铺里为阿婉买一件棉衣。 才跑出几步,陶歆又停下来看向阿婉:不行,他不太放心,万一他买衣服回来她跑没影儿了呢,白裔那儿可没办法交差啊。 思前想后许久,陶歆才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他捏了一个定身咒,把阿婉定在那里。 这样就万无一失啦!陶歆看着阿婉惊愕的表情,一阵好笑和得意,转身放心的去往店里。陶歆并未意识到:危险并不一定源自主动,偌大凡尘还时有意外发生。 第53章 深入妖穴 (青云榜加更二) 一个小镇上的衣铺,能有什么惊人织绣,左右不过些寻常衣饰。陶歆大致扫了几眼,便定了一套红色对襟短袄搭配雷纹织锦绵袴。 店家见陶歆身材虽幼,但目光凌厉、举止沉稳,猜踱其乃非同寻常的孩童,衣服价格也未敢抬高。 陶歆抱着包裹好的棉衣,兴冲冲的出了店门,抬头望向阿婉所在的道旁。一看之下他大惊失色,那道旁干净的连根人毛都看不到,哪里还有阿婉的踪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能跑到哪儿去?不,不是阿婉自己跑的,她已被施了定身咒,怎么跑得了?那就上被人带走了?一时间各种想法在陶歆的脑袋里乱转,他四下里扭头寻找,想寻个目击者,但天寒地冻、大雪封门,没事儿谁在街上溜达、转悠? 陶歆心急如焚却只能自助,他跑到阿婉之前站着的地方,四下里寻找脚印、车辙。突然他发现不远的雪里,半遮半掩着一颗水球。 帕鲁?!陶歆欣喜若狂,赶紧把它从雪窝里捡起。他按下圆球的凸起,帕鲁便四仰八叉的伸展开了身体,只是它还闭着眼睛,沉溺在酣梦里。 陶歆从怀里掏出一片薯干,那是白裔塞给他,叫他在路上用来给阿婉堵嘴的。哪料聒噪的阿婉一路没怎么说话,反倒是他因为看不上宦璃,滔滔不绝的诋毁了半日。薯干当时没用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一片薯干才塞到帕鲁嘴巴里,咔嚓一声,帕鲁便把薯干咬断了,接着它缓缓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怎样?能感到阿婉去哪里了吗?”陶歆问得迫切而期待。 帕鲁不知所然的摇摇头。 陶歆这下傻眼了。 “坏陶歆、臭陶歆……”却说阿婉被定住后,就僵立在道旁不停咒骂陶歆:不信任她也就罢了,居然还用这么野蛮的手段对待她!这个蠢货,也不想想,定住了怎么呵气取暖?怎么挠痒痒?怎么……躲避危险? 阿婉看着自己眼前突然出现的娇媚女子,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怨念的补充完自己的念念碎,心里哀叹一声:这下真的完了! “小妹妹,大冷的天儿,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道旁啊?难道是迷路了?”女子媚眼如丝,用手指轻轻抚过阿婉的脸颊,激起阿婉一身鸡皮疙瘩。 阿婉没有躲开,这叫女子很开心,但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阿婉的回话。 “你怎么不说话?不懂的礼数,还是你本来就是个哑巴?”女子蹙眉打量阿婉半日,看阿婉一直保持一个动作,身体僵硬又不能动弹,她噗嗤一声笑出声:“原来是被定住了呀,枉费我这些个口舌!不过倒也省得后边儿麻烦!”说着她迅速把阿婉抗到肩上,呲溜一声,化作一道亮光消失了。 寂静的野外,大雪给枯草戴上白帽,给枯树催开新花,更是给一窝子不喜安分的小妖们往来走动增添了遮掩。 阿婉再落地就被女子带到这片荒凉的野外。她们在一个半人多高的洞穴口前停下,女子解了阿婉的定身咒,急急把推她进洞里。 洞里边,初极窄,而后渐渐开阔,行到洞底只见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旁边还有两只半人多高的黄鼠狼把守在门口,还未进门就听里边喧嚣吵闹的声音: “恭贺大王寿诞!祝大王万寿无疆!” “大王,这是我献给你的百花蜜……” “大王,请看我带来的玉如意” …… 进得门正对的是一个大厅,里边一片灯火通明,一堆长的奇形怪状的“人”或跪或站,正围着上首坐着的人殷勤献宝。 阿婉她们进门之后,身后的朱漆大门就关上了。关门的声响惊动了献宝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循声四顾,等看见了阿婉和她身后的女子,不由一阵哄笑:“花四娘,你今儿怎么迟到了?枉大王那么疼你,你就送一小娃娃作贺礼?你可等着领罚吧!” “放你们老子娘的狗屁!”花四娘把阿婉扯到一旁,挥手指着他们鼻子骂道:“老娘是为给大王准备礼物才迟到的!为什么受罚?也不看你们自己都送的什么玩意儿,还敢质疑我的礼物。明告诉你们,这小丫头不过是个添头!礼物我另备得好好的!” 说着花四娘软身缠在上首的男子身上,用手勾住男子的头,一双媚得滴水儿的眼睛对上他的:“大王——你不许听他们的——” 花四娘细甜的声音瞬间酥倒围观人等的半截身子,他们不敢抬头观看,只把目光挪到阿婉身上。 上首的男子黄眉黄发八字须,一双小小的眼睛睁着也像半睡着,唯独高高挺直的鼻子看着还有些许气魄,但也无力挽回整个面相的颓势。他宠溺揽着怀里花四娘的纤腰,正想叫她把礼物拿出来给大家开眼,突然瞥见她口中的“添头”,不由神色微变。 “大王,这才是我为您寿诞准备的丹药,是用蛇涎草和血莲根炼化的,吃了能强化修为、巩固内丹……”花四娘手里托着两颗丸药,正讲解的头头是道,突然觉得一股推力,把她架下地。她疑惑地抬头,却看见男子已然立身,他目光灼灼直盯住阿婉。 “大王这是?”花四娘看男子对阿婉感兴趣,遂开口解释道:“这丫头是我在路旁捡的,看她生的细皮嫩肉,就想着带回来叫大家伙一起开荤……” 开荤?阿婉原本对着混乱陌生的环境就极畏惧,再一听她要被吃掉更是吓到腿软。 “你——过来!”上首的男子朝着阿婉勾勾手指。 阿婉不知男子意图,自然不情愿过去,但她知道身在屋檐下凡事少不得忍耐顺从,更何况小命还捏在人手里。她拖双腿慢慢朝男子跟前走去,尽量延长时间想办法自救。 要沉住气!小娘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阿婉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励,所经历过的危机随着她的强烈自我暗示慢慢从脑海中涌现:从人贩子手里逃亡、杀死梭子蟹精……突然她意识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顿觉心里踏实不少。 “你们不能吃我!我也是妖!”阿婉尽量表现得无所畏惧,她迎着男子目光大声说道。 “哦?那你倒说说你是什么妖呀?”男子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逗弄。 “我……”阿婉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她才确定的说道:“我乃狐妖!掌柜的和陶哥哥有时会喊我小狐狸来着……” 众妖哄堂大笑,还没见过对自己妖身不明的妖怪呢! “恐怕那后边还带个‘精’字吧?”花四娘似乎才发现自己带回的添头有多美貌,她忍不住酸溜溜的说。 第54章 黑暗料理 “你和小白什么关系?”男子对花四娘的话没什么反应,目光也没从阿婉身上挪开,他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小白?阿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对的白掌柜——白裔,难道是遇到熟人啦?阿婉窃喜。“他是调鼎坊的掌柜,我是他店里的小二,不对,是他店里的帮厨。”阿婉纠正完,觉得力度还不够大,又补充道:“你们最好把我放了,否则,照他们那个暴脾气,定会拆了你们的洞府,废了你们的修为,把你们统统剁成肉馅儿……” “噗嗤——”男子不怒反笑,他想象不出那个场景。小白现在这么厉害了?这丫头看长相就知道是她女儿啊,小白为什么不和她相认?她有什么苦衷?男子想着记忆里那个小丫头,目光都变得温柔缱眷。 早在很多年前,他便是这片山林里的老大。他鲜有遇到敌手的时候,渐渐就变得目中无妖、不可一世。那一日,他不小心落入一个天师的阵法里,拼却半条性命才勉强逃脱。哪料,还没回到老巢,又遇到别的妖怪围剿。后来,是白瑕出手搭救、日日照料它伤势,他才慢慢恢复捡回一条性命。 记忆里的白瑕比眼前的丫头要大一些,但是却天真烂漫如白纸一般。所以他总在心底喊她小白,像小白兔一样。 “小白,你不要走!留在这里好不好?” “不行,福伯说我须得好好历练,才能在天雷劈下时褪去凡胎,要不然就会被烤糊的!” “你在这里历练不好吗?” “历练不是要和高手过招吗?你又打不过我。” …… 小白最终还是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他曾四处打听她的消息,有妖说她褪去肉身后就在天庭任职,专司造梦,可他在梦里一次也没见过她;还有妖说她贪恋情爱和人间烟火,隐匿了仙身……直到有一次,一妖说亲眼见过一具被天雷劈焦的狐尸,他被彻底吓住了,再不敢打探她的消息,只把关于她的一切小心的珍藏心底。 今天偶遇阿婉,他才知道:原来他惦念的姑娘并没有死,她还好好活着呢。 “她——过得还好吗?”男子虽然知道她已嫁人生子,可还是想说出这句压在心头多年的问候。 他?阿婉回想白裔每日笑眯眯的模样,好像他没有任何烦心事吧。“他好得很!每日夜里营业,白日休息。好的不得了!” 看来白掌柜和眼前男子关系匪浅呀!阿婉的心放到肚子里一半儿,终究是刚才花四娘说的太重口,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啊! “大王,这丫头一定是在骗人!你闻闻她身上哪有半点儿妖味?”花四娘看着男子和阿婉相谈甚欢,醋意越发浓郁,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道菜”夺去她的宠爱!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不知道有很多灵草吃了,可以除祛妖气吗?”男子瞥她一眼,再不多做解释。 “既然你是小白的女——帮厨,那就是我黄山霸的客人!来坐到我的身边,今日一定要宾主尽欢、不醉不归!” 阿婉一听不用被吃掉,还有好吃好喝招待,自然喜的心花怒放。但等到菜摆上桌,她便再也乐不出来了。 “来来来,不要等菜上齐了,先趁热吃!”黄山霸看着左手旁的阿婉并不动筷,殷勤的劝说道。 阿婉看着桌上仅有的俩菜,头皮一阵发麻:这玩意儿也能吃?! “这道菜名唤蜜唧儿,都是才出生的小老鼠,喂了三日蜜,已排出了胎粪,姑娘大可以放心品尝!味道绝对鲜嫩脆口!” 正说着,对面的花四娘已夹起一只,那粉红色的鼠崽应该是被夹疼了,唧唧的叫唤,花四娘完全不受影响,连酱汤都不沾一下,直接放入口中。她口里嚼动的声音混杂着唧唧的哀鸣,简直就是炼狱、修罗场。 阿婉听着这惨绝人寰的声音,心都为之颤抖。她脸色苍白,哪里还敢动筷。 “你不喜欢这个?那尝尝这道蝌蚪汤吧!大冬天的,我为得这些个活蝌蚪,也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这些蝌蚪,颗颗都是精挑细选的,不信你夹一颗仔细看看,这蝌蚪都是快生出前腿儿的,个顶个的头大饱满,又鲜又弹牙……” 阿婉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推说还不太饿。 又一道菜上桌,阿婉本已没有心情再看,但迫于黄山霸的目光,她强装期待的观望。 洁白色的肉质均匀的切成手指大小的长条,看着还算正常。 呼!终于等到一盘能吃的。阿婉主动夹起一筷子菜,还没送到嘴边,就听见黄山霸热情解说:“原来姑娘喜欢吃脆鹅肠啊?好眼光!好品味!这脆鹅肠一定要活鹅取肠,从其肛门处扯出,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脆嫩口感。” 啪嗒!阿婉手一抖,鹅肠连带着筷子,全部掉到了地上。 “大王——她这纯粹是在嫌弃我们呐!”花四娘用手帕擦了粘在嘴唇上的鲜血缓缓说道。 阿婉惶恐看一眼黄山霸,见他神色确有些不悦,她慌忙站起身来:“大王,我没有嫌弃您的意思!只是我在调鼎坊待的久了,不习惯吃生食……” “调鼎坊?”黄山霸缓缓重复那个名字,眼神变的悠远而神往:“就是你家掌柜开的?” “对对对!要不,我先给您做几道我们掌柜爱吃的菜?”阿婉看出黄山霸对“白裔”的深厚感情,主动以此为噱头,来摆脱眼下最大的危机。 “如此甚好!” 阿婉赶鸭子上架,进到厨房里。看着一片糟乱的环境,她也只能暗自抹一把汗。 因为有人在门口把守,阿婉不敢做丝毫停留。她看厨房里买椟还珠、还剩下的肥鹅和青蛙,决定就用它们做食材,为黄山霸准备菜肴。她把青蛙剥了皮、挖去内脏,再拦腰切断,用姜片、蒜末、盐巴还有料酒腌上,然后开始给才断气的鹅拔毛。 第一次拔鹅毛,阿婉并不知道需要用水浸泡,再加上她赶时间,鹅毛拔得满天飞,就像厨房里也下起了大雪一般。 “阿嚏!”偷偷跑到厨房查看的花四娘,不小心吸入鼻腔一根绒毛,响亮的打出一个喷嚏,把正埋头苦干的阿婉吓了一跳。 嘶——花四娘突然伸出舌头舔一下阿婉的脸颊。“你老实说,刚才我们的菜色怎么样啊?” “我……我没有尝,自然不能随意品评。” “哼!骗谁呢!什么不能品评,分明是畏之如虎、肝胆俱裂,瞧瞧这小脸儿都蜡黄蜡黄的……”说着,花四娘又舔一下阿婉的脸颊,鉴定般得出结论:“一股子苦胆味!” 阿婉被她粘腻分叉的舌头一连舔了两口,又恶心又害怕,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她努力捋直舌头,装出不堪其扰的模样说道:“你什么意思赶紧说,说完了(赶紧滚蛋)别耽误我干活!” “你最好老实交代你隐瞒的事儿,否则,我就叫你比这肥鹅、鼠崽儿还要惨!”花四娘说得恶狠狠的,一双油绿的眼睛盯得阿婉发毛。 第55章 置之死地 “我……我能隐瞒你们什么……我没隐瞒!”阿婉努力不去看花四娘的眼睛,继续低头快速地扯着鹅毛。 “你没隐瞒?没隐瞒怎么拔起鹅毛是这种阵仗?”花四娘一把抓住阿婉的手,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当老娘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一定没做过饭!你们掌柜也一定不是黄山霸口里那个女人!”花四娘半眯着眼睛,不肯错过阿婉神情的丝毫变化。 女人?阿婉心里咯噔一声。难怪她从开始就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她出于自保,极力忽略黄山霸对白裔一往深情的违和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婉虽矢口否认,但心里却有什么在迅速坍塌:如果黄山霸口中的小白是个女人,那她苦心构建的和黄山霸的和谐友好关系就都不存在了!她无法想象黄山霸知道了这一切,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阿婉的惶恐被花四娘看在眼里,她心里一阵狂喜!她押对宝了!之前她听阿婉对掌柜的描述,就觉得那不可能是个女人,她猜阿婉和黄山霸在交流上存在着误会的节点。 其实这个小小的误会在黄山霸看来并不算什么。因为花四娘凭女人的直觉知道:黄山霸透过阿婉看到的另外一个女人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那个女人和阿婉必定有着血脉联系。这才是黄山霸对阿婉态度转变的原因。 但阿婉不知道这一切,她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反应不及,头脑里一片糟乱。花四娘就是利用阿婉的稚嫩年幼,一点点蚕食她的心防和理智,叫她把注意力慢慢的、全部转移到一个毫不起眼的错误上,叫她误以为这个被夸大的错误会断送她的性命! 阿婉这边儿被花四娘几句话攻得溃不成军、手忙脚乱,和她一样手忙脚乱的还有大意弄丢她的陶歆,和能时刻能感应她的帕鲁。 “你到底都感应了些什么?惊恐、不适、放松、紧张……这些个情绪对找到她能有什么帮助?你不说我特么也能想象的到!”陶歆有些抓狂,他来回走个不停,对帕鲁下了最后通碟:“赶紧给爷爷收集情报!再提供不了关键信息,你就洗净脖子等着被宰吧!”陶歆狠狠晃着帕鲁的脑袋。 “等一等!鹅!那里还有鹅毛的气味儿,有冷冰黏滑的舌头,有绿油油的眼睛!阿婉……阿婉……好像崩溃了”帕鲁闭着眼睛感应到。 啪!帕鲁被陶歆摔到地上,它还没来得及张嘴喊疼,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帕鲁说阿婉情绪崩溃那句,就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陶歆心上,他自责、愧疚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用拳头狠捶地面。 巨响过后,帕鲁目惊口呆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巨坑,还有坑沿儿处突然出现的老头儿。 土地?陶歆看到吓得瘫软的土地,脑中很快有了主意。他一把揪住土地,恶狠狠的问道:“土地老儿:这附近有什么妖精喜好吃白鹅?有没有妖精长着绿眼睛、冷黏舌头?” 土地公惊魂未定的看着陶歆,虽不知他乃何方神圣,但有巨坑示范在前,他丝毫不敢耽搁的回话:“回小哥儿,这附近喜好吃白鹅的是黄鼠狼精,绿眼睛、凉舌头的是蛇妖!” “他们老巢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土地公心里叫苦不迭,他就没见过这么惫赖的人,他要是把这凶蛮小子带到妖怪那里,以后它们回过味儿来,找他算账可怎么办? “你方才没见识到他的厉害?放心,那些妖怪都不是他的对手!”趴在地上的帕鲁见土地一直犹豫不决,知道他心里还在权衡,遂开口劝他。 也对!先活过眼前再说吧!终于土地被说动,又透露出一点儿消息:今日是黄鼠狼精的寿诞,所有妖怪应该都汇聚在近仙山的林子洞。 却说陶歆、帕鲁在土地公的带领下杀向黄鼠狼的老巢,而阿婉也再支撑不下去了。 花四娘看着阿婉全线崩溃的神色,继续加大火力:“你方才也见到我们大王喜好吃什么了,你可以想象,如果他知道了你骗他,那肯定会折磨得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婉瑟缩着颤抖一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此刻也丧失了神采。 “你是我带进来的,如今又算是没有什么隐瞒我,虽然是在我的逼问下,但我也勉强原谅你了。”花四娘一改之前强势凌厉的语气,拍着阿婉的肩膀说:“这样,看在你之前表现还不错的份上,我就给你支个招,你赶紧逃吧!从厨房扒了窗子跳出去,遇到岔口就一往左拐,出了林子洞就算你逃出生天了!” 阿婉依旧木木的,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还不快走!”花四娘猛推一把阿婉,把她送到窗户上。 “你为什么帮我?”阿婉骑在窗户上终于回神,她疑惑地朝花四娘问道。 “刚才不都说了么!再说你又是妖,我不忍害你!”花四娘说的情真意切。 阿婉终于相信花四娘的话,来不及和她道谢,匆匆翻下窗户逃命去了。 花四娘看着阿婉消失,嘴角的笑慢慢变得狰狞:小丫头,待会儿被黑寡妇吃了也别怨我!要怪就怪你娘把你生得太招人!要怪就怪黄山霸对你娘旧情不死!要怪就怪你和你娘长的太像!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 下辈子若能托生为人,就投胎到普通人家吧!花四娘仿佛已经听见阿婉被黑寡妇吃的惨呼声,她最后又在心里说了一句才扭身离开了。 阿婉从窗户跳下来后,一路摸黑逃得跌跌撞撞。她牢牢记住花四娘的话,遇到分岔的小路就左拐,左拐,左拐。 不知摔了多少跤,撞了几次头,眼前终于出现微弱的亮光。要出去了!阿婉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她一鼓作气跑到光源处,才发现那压根不是什么出口,而是一张晶莹剔透、麻绳粗细的大网。 阿婉的心急剧下沉——她被骗了!她尽量放轻脚步往回撤,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胳膊粗细的黑色长足突然横亘在她眼前,接着是一个大缸般的黑圆肚子,上边还有红色如火的耀目花纹。 纤长有力的黑色大腿轻轻挪动几下,黑寡妇便灵巧调过头来,它八只眼睛齐齐盯住阿婉。那眼睛大的如铜锤,小的似碗口,清一色的漆黑油亮,似乎能摄魂夺魄一般。 阿婉被看的浑身麻木,丝毫动弹不得。她就那么瘫软作一团,眼睁睁看着黑寡妇张开嘴巴,露出两颗锋利淬毒的螯齿。 第56章 绝处逢生 黑寡妇的血盆大口张开,带着晶莹的粘液和扑鼻的腥气,直直朝着阿婉咬来。 这次真的完了!阿婉绝望的闭上眼睛,她边等待最后的时刻边暗自猜想:如果身子被咬掉半截,不知道还痛不痛? 哗啦!一股粘热包裹住阿婉。这应该是身体被吞下半截儿了吧?原来被吃掉并不疼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尽管如此,为什么觉的那么难过啊? 阿婉闭紧了眼睛,满脸泪痕。她一会儿想象着自己的身体被吃到哪个地步了,一会儿回想着调鼎坊里的幸福生活,就连陶歆每日凶巴巴的模样她都突然间好舍不得…… “喂!想什么呢?赶紧回魂儿啦!”突然陶歆的声音在阿婉耳畔响起, 那声音怎么这么真实?阿婉疑惑不解:难道陶歆也死了?不应该呀?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脑袋上挨了一个脑瓜蹦儿。 哎呦,好疼!阿婉终于睁开眼睛,才发现陶歆一双金瞳正对着她的眼眸,他眼睛弯弯遮掩不住失而复得的欣喜。 “我还没死?”阿婉看着陶歆问出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吧叽——吧叽——你活得好好的呢!”帕鲁边啃噬着黑寡妇尚未凝聚成形的精元,边回复阿婉。 “太好啦!”阿婉不顾自己一身的青色血液,一把抱住陶歆欢呼。 陶歆嫌弃的看一眼阿婉身上的血液,本想一把把她推开,但一想到差点导致一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他终于忍住没有推开阿婉,呆立几秒,他僵硬的抬起胳膊回应阿婉,一手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一手小心抚摸着她的头。 “话说,到底是谁把你带到这妖洞的?和你在一起的不是一只蛇妖吗?何时又变作濒临精化的蜘蛛啦?”帕鲁吃完蜘蛛的精元,意犹未尽的舔一舔嘴,寥寥几句话又挑起陶歆的杀意。 却说花四娘几句话把阿婉送到死路上,自己则优悠的回到宴席上,装作出恭回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酒过半循,阿婉还没送菜出来。黄山霸终于等的不耐烦了。他差一个小妖去厨房查看情况,没多久小妖就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大王不好啦!不好啦!那小丫头打晕我们的人逃跑啦!” 黄山霸本来还想着叫阿婉带他去见小白呢,这下梦醒酒也醒了。他气急败坏的赶到厨房,一看厨房的窗户大开着,便知道事情不妙。正在他怔愣不知所措时,窗户处突然出现一只小脑袋。 花四娘看着黄山霸失魂落魄的模样正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成功排除了一枚心腹大患,却突然看见阿婉又重新从窗户处冒出头来,她一时惊得如见鬼一般。 此刻的阿婉已换下了原来的衣服,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更衬得她粉面桃腮、娇俏无比。她神情一扫先前的阴霾和焦虑,唇角微微挂着一丝有恃无恐的笑:“不好意思,叫你们久等了!方才做菜少了些材料,我便去隔壁黑寡妇家借了些,原本打算去去就回呢,谁知遇到了我们调鼎坊的大厨。他担心我资历尚浅,做出的菜肴不能叫你们满意,主动提出要亲自给你们做菜!” 原本花四娘见阿婉回来就暗自捏一把汗,生怕她把自己卖了,但听到最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虽然她不知阿婉打的什么算盘,但至少黄山霸没有怀疑她,这叫她觉得放心不少。 黄山霸见阿婉回来后的神情大变,听她说话的语气也怪怪的,他直觉不妙,又说不出缘由,一听调鼎坊的大厨来了,不由得期待又戒备。 所有人各怀心思看向窗口,果然又一个脑袋出现了,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是一个小孩子! “我们阿婉初到宝地,给你们添麻烦了。为了答谢你们对她的盛情招待,接下来由我为诸位做几道特色菜!”说着,陶歆从窗户处蹦了下来。 陶歆手里拿着一长条肉,看着晶莹剔透还带着青汁,看着很是新鲜。他飞快的切成薄片,装盘摆成花朵模样,然后浇上热油。只听呲啦一声,一股肉鲜味扑鼻而来。 “来来来,趁热吃!”陶歆一个眼色示意,阿婉马上心领神会。她乖巧的端着盘子送到黄山霸等妖跟前,看他们都拿起筷子品尝了,这才又回到陶歆跟前。 “味道怎么样?”陶歆笑嘻嘻的问。 “嗯,好吃!又鲜又嫩!我从未吃过如此做法的鸡肉哩!”黄山霸连连点头,“调鼎坊的大厨果然名不虚传!” “大王,这不是鸡肉,您没见是一长条肉么?分明是鱼肉!”花四娘纠正道。 “你们都错了!这道菜是蜘蛛肉做的!我可是现从你们邻居黑寡妇身上取来的!很新鲜吧?!”陶歆笑嘻嘻的擦着刀,目光变的森冷。 黄山霸和花四娘互看一眼,忍不住一阵恶心:“呕——” “这有什么?你们不是蜜唧儿吃得也津津有味儿吗,怎么就嫌弃起蜘蛛了?难道你们不知道众生平等么?”阿婉看着他们的模样,心里好一阵畅快。她又好奇的问陶歆:“接下来做什么菜?” “接下来这道菜厉害了,”陶歆故意调皮,卖起了关子,他意有所指的扫一眼花四娘,然后才说道:“下边这道菜叫一蛇三吃!” 花四娘被陶歆一眼扫过时就觉得毛骨悚然、大事不妙,再听菜名儿,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朝陶歆喷出一阵毒雾,趁机就想开溜。 哪料陶歆一点也不躲闪,直接穿过毒雾,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只往地上一掼,她便化回扭曲的蛇身。 没等黄山霸出手相帮,陶歆已一刀插入蛇腹,从脖颈到尾巴尖儿,一路直通划开。花蛇吃痛,扭头想咬陶歆。陶歆也不躲闪就势捏住蛇嘴,反向一扯,蛇头就和蛇身整齐分离。 黄山霸舞着一对铜锤砸向陶歆,却被陶歆用蛇身挡住。陶歆一手拿碟一手拿刀,只听铜锤上边一阵叮咣乱响,片片均匀的蛇肉已落到盘子里,最下边是洁白的肉段,最上边薄薄的蛇皮,再上边是蛇尾巴尖处的嫩肉丝。 陶歆把盘子丢给阿婉,然后用脚扫过黄山霸的腿,只听咔嚓一声,黄山霸的腿骨已折。“来来来,您坐好,新菜马上就上!”陶歆在一张椅子上按下黄山霸,见他犹不安分,又推送间把他两条胳膊也卸了下来。 其它小妖回过味儿来,想作猢狲散,都被陶歆炒菜之余连捎带打,刀切萝卜般给灭了。 两盏茶的功夫,三道菜上桌了:椒盐蛇段、凉拌蛇皮、细丝蛇羹。 第57章 往事续命 “来,先尝一块椒盐蛇段!”陶歆放下挽着的袖子,亲自夹一块炸的焦黄的蛇段喂到黄山霸嘴边。 黄山霸抿紧嘴唇,拼命的扭着头。 “怎么?不对胃口?那吃蛇皮好不好?”陶歆耐心的放下蛇段儿又夹起一片蛇皮,“别看这蛇皮简单,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先是蛋清、辣酱、盐巴腌制煮熟,而后又撒上油花、萝卜丝和香菜。是不是比你那蜜唧儿精致多了?” 黄山霸一听陶歆的调侃,便知道是阿婉从中作梗,他怒目望向阿婉斥责道:“你这丫头心肠怎么如此狠毒?你来到我林子洞,我好吃好喝招待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如此折辱于我?” “嗤——恩将仇报?你可真不害臊,还往自己脸上贴金!”陶歆拍打着黄山霸的脸颊说道:“我且问你,若阿婉不是你以为的故人之交,你可还会留她?你明知阿婉是蛇妖掳来的,为何你不把她送回?留她吃饭就更可笑了,那老鼠、蝌蚪也是人吃的么?如果能吃,那现在我给你做的四个菜也够偿还了!你还有什么恩情可言?” 黄山霸被陶歆怼得哑口无言,许久他才转过弯儿来,不服气的说道:“那老鼠、蝌蚪能和我……我好友相比吗?左右我又没叫她吃她的朋友(譬如你)!” “你那也叫好友?”陶歆冷冷哂笑,“瞎了你的狗眼吧!你道阿婉为什么会跳窗?都是你那所谓的好友一步步设计欺骗!是她骗阿婉到了黑寡妇那里,是她想把阿婉除之而后快!是她见不得你对阿婉亲昵!小肚鸡肠!蛇蝎毒妇!这种人还是你的好友呢?你应该谢我给你清理友渣的机会才是!”陶歆现在提起花四娘,依旧怒火中烧。 当时他和帕鲁被土地公带到林子洞口,土地公说什么也不肯往里再走。没有办法,他们俩只能进到洞里摸索前行。但他们行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岔路。陶歆和阿婉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选了半日才决定走右边的小道。 得亏他们选错了方向,摸到了黑寡妇的老巢,要不然,他们恐怕连阿婉的尸骨都见不着了!这一切,都是花四娘一手造成的。陶歆为此对她恨之入骨,一蛇三吃都算便宜她!他本来还想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呢! 陶歆给黄山霸讲完这一切,平复一下心情才重新端起盘子在他鼻子下边晃悠:“听完这一切,你是不是再面对这些菜肴时,心里就好受多了?她的这些行为压根不配做你朋友,那你吃她和老鼠、蝌蚪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尝尝吧,这可是我为你准备的送行菜,不吃白不吃!”说着,陶歆放下盘子拿起刀。 黄山霸一看陶歆又开始慢吞吞的擦刀,不由害怕起来,他再次扭头看着阿婉,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指责,而是为了求救:“姑娘,姑娘你救救我!好歹我和你家掌柜也是故交……” “我们掌柜?我们掌柜从不交朋友,更不可能有你这种故交。”陶歆拿着菜刀在黄山霸脸上比划着。“忘了告诉你,我们掌柜的可是个大男人,你就别肖想他了!” “男人?”黄山霸一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婉看着自己冷冷的,她以为他认错人了,她以为他们之间没关系。 “不,不可能!即使你们掌柜是个男人,她母亲也绝对是我认识的白瑕啊!我不可能错认她那张脸!”黄山霸极力辩解。 母亲?白瑕?阿婉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得知母亲的名字。 陶歆也是一愣,他想起白裔曾经和他提起的另一条九尾狐,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 “你怎么确定你口中的白瑕就是阿婉的母亲?”谨慎起见,陶歆又问出一个问题。 “白瑕是狐妖,这丫头也是,更重要的是她们长得一模一样……”黄山霸为了活命,只能老实回答陶歆的问题,继续厚颜和白瑕攀关系,希望白瑕还能再救他一命。 那就是了,陶歆在心里默默的说。没有那个族群对美的等级划分得如狐族那般森严,尤其是九尾狐;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也不可能同时出现,除非她们是母女,除非她们都是最纯粹的上古血脉。 “白瑕在哪儿?”陶歆迫不及待的捏着黄山霸的下巴问道。 阿婉诧异的看一眼陶歆,她不明白陶歆为何对她的母亲如此关注,但因为她也很想知道关于母亲的消息,所以并未对此提出任何质疑。 “你觉得若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还会误会你们掌柜是白瑕吗?”黄山霸凄惨一笑,倒叫人有几分动容。 “既然你也不知她在哪里,那你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陶歆再次抬起手中的刀。 “等一下!虽然我不知道白瑕在哪儿,可我知道很多关于她的往事……”此刻的黄山霸再无半点傲气,他可怜巴巴的望着阿婉,希望她口下留情。 阿婉心动了,她打小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对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今日知晓了她的名字,阿婉当然就贪心想知道她更多的消息。 “哼!妇人之仁!”陶歆一看阿婉的眼神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叹一口气,把菜刀收了起来。其实他自己对关于白瑕的传说也很好奇,他之所以沉得住气就是因为他知道:阿婉会表现得更为迫切。 一顿饭的时间,黄山霸讲完了白瑕救他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于那些打探来的、真假难辩的消息,也被他和盘托出。 陶歆听得投入,一双金黄的眼眸一直围着黄山霸打转,不知在筹谋什么主意。 白瑕的事情讲完了,帕鲁也把陶歆做的菜吃完了。陶歆朝黄山霸伸出双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捏着他肩膀,把他胳膊给重按回去。 “念在你对白瑕的感恩和关注,你的命暂时留下来了。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做恶事,此外还要继续打听关于白瑕的消息。”陶歆递给黄山霸一根亮白色的毛发,又对他说道:“有任何关于白瑕的消息就点燃它,我们自会出现!” 黄山霸连连点头答应,想赶紧送他们离开。没想到陶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他严肃的补充一句:“每次有消息了只烧一点毫毛就行,别一次给烧没了——要省着些用!” 第58章 破涕为笑 雪地上一个红色的小点儿一高一低的跳动,惹得陶歆一阵头痛。 阿婉沉浸在欣喜里,丝毫不知自己给陶歆造成的困扰。她两手托着帕鲁一路上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帕鲁,我知道我娘的名字了……” “知道了,她叫白瑕!”帕鲁眼睛半睁半闭,下意识的抢答。 第一千零一次!陶歆不耐烦的抓抓自己的头发。 “我娘她很厉害,孤身一人就能打败十几只妖……”阿婉乐此不疲的撑开帕鲁沉重的眼皮,继续对白瑕的往事如数家珍。 第一千零七次!陶歆在心里哀叹。 啪嗒! 帕鲁再经受不住阿婉“魔音”的攻击,终于蜷成水球掉落在地上。 没劲!才说几句话就睡觉,怎么就那么瞌睡!阿婉不甘心的翻转水球,想找到伸展帕鲁身体的小包,可是她一连找了好几圈,愣是没找着。 看来帕鲁是铁了心的不想理自己了。阿婉恨恨的用手指戳戳弹软的球壁,转眼把主意打到陶歆身上。 “陶哥哥——你刚才也听黄山霸说了我娘的事,你说我娘她是不是很厉害?” 耳膜鼓动,牵扯着敏感神经和焦躁心情,叫陶歆产生一种揍人的冲动。但一想到还有事求诸于阿婉,他又咬紧牙关,默默的捏紧拳头。 “陶哥哥,我娘是不是很厉害?”阿婉见陶歆一直沉默,她又追问一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有什么好处吗?”陶歆不耐烦的挑眉,“我可以承认你娘很厉害,前提是你必须保证把你被掳这件事烂在肚里,永远不告诉白裔!” “没问题!我保证!”阿婉仰着星星眼看着陶歆。 “你娘的确很厉害!”陶歆看着阿婉期待的眼神,心里一阵好笑。“你看,据黄山霸的讲述:你娘她上进,一门心思只想修仙,比你这个吃货不知好多少倍;此外她娴静还心底善良,这些你这个话痨也比不了;最最重要的是她单纯、不谙世事,就像无人涉足的雪山上绽放的雪莲花,遗世而独立……不像你,小小年纪就油滑市侩,满心眼儿里全是算计……” 陶歆半真半假说出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如大热天喝了冰果酒,五脏六腑无处不痛快,无处不熨贴。 反观阿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陶歆对白瑕的那些夸赞,阿婉听了当然很开心,但那只限于他对白瑕的肯定。至于后边那些个以她做的陪衬、对比,她丝毫高兴不起来。 阿婉不明白:陶歆为什么拿她来和自己的娘亲比呢?是想说明她作为白瑕的女儿有多丢脸?还是想说明她在他心里有多不堪?陶歆的这番话里直露的恶意,在阿婉心口捅了一个大窟窿,她之前所有的喜悦都随之挥散,蒸发成大一片大片的水汽,氤氲在那双大眼睛里。 陶歆享受着直抒胸臆的畅快,眼睛乐得弯弯的。他本来还想再调侃阿婉几句,却发现阿婉已背过身去,小小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坑涡。 她哭了?陶歆心里一惊,突然有些乏味和后悔。 簌簌的雪花飘落声音里,泪水砸入雪里的噗哒声被无穷放大,一声声像敲击在陶歆的心上。 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呢?早晚都是做灯引的命,为什么之前不叫她开开心心过呢?虽然总是看她不顺眼,好歹比她多吃几万年盐米呢,不如好心哄哄她,就当是积德行善了吧? 陶歆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他尴尬的走到阿婉跟前,僵硬的伸手递过去一块帕子:“喂,别哭了!方才我……我给你开玩笑呢!你……你其实也有优点的……” 陶歆突然说话把阿婉吓了一跳,她本想迅速擦干泪水,装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汹涌而下,遏制不住的抽噎之声是叫她呼吸不匀:“蒸……蒸的……么?” 蒸的,还煮的呢!陶歆一头黑线,却无暇去帮她分辨,连声说道:“真的!比珍珠还真!” 阿婉抽一下鼻子,长长地吁一口胸口憋着的浊气,然后才红着一双兔子眼睛望着陶歆,只等待着他的夸奖。 “嗯……你……你比你娘有做菜天赋!”陶歆抓耳挠腮考虑着措辞,突然脑中闪过黄山霸的厨房,至少那田鸡肉腌制的还是像模像样。 好像是呢。阿婉想起黄山霸说娘亲不会做饭,照顾他时都是化作人形到饭馆酒楼买现成的,至少自己还“做”过一顿大家认可的菠萝炒饭呢!这么想着,阿婉越发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着陶歆学做菜了,人总得有一样说得过去的本事不是? 阿婉心里盘算着这事儿,倒把陶歆之前的话全部抛开了。陶歆看她神色渐渐开朗起来,知道自己惹的祸总算是过了,他庆幸之余也不多说话,只跟在阿婉身后一步步慢行着。 不知什么时候,雪渐渐停了。清冷的风裹挟着树上的雪花,零星的飘落几片。空气里突然传来木材燃烧的味道。 “什么味儿?嗅——嗅嗅——”一直“蜷尸”的帕鲁突然伸展开身体,不停的东闻闻西嗅嗅。 “不过烧块木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阿婉不满地戳戳它的脑袋。 “不——不是木头,我闻到血腥味儿了——不是人血,应该是在做什么吃的吧!”帕鲁伸长着脑袋,头上的六只尖角也根根抖擞的竖立着。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再找不到饭馆儿,我们就只能吃雪就着糕点了。” 帕鲁有了陶歆的允许,兴奋的顺着风向循味儿而去。没爬多远,它就看到一片清理了积雪的土地,土地中间坐着一位脏兮兮的老人,他守着一堆火,欢快的哼着歌,不时还往火里加着柴火。 帕鲁一眼扫见老人脚下的那堆血淋淋的鸡内脏,腹中更觉饥饿。它着急忙慌地想要爬过去美餐一顿,却被随后赶来的陶歆一脚踩住尾巴:“瞧你那副尊容,也不怕吓着别人!”说着,陶歆随手一点,把帕鲁变成了一只家养的小黄狗。 “老人家,天寒地冻,能借你火堆烤烤吗?”陶歆开口的瞬间,一双金黄的眼瞳变成点墨般漆黑。 第59章 投桃报李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正看见一对儿高矮不差多少的小娃娃。女娃粉雕玉琢,一身红衣;男娃圆眼浓眉,举止老成。他们身旁还跟着一只肥滚滚的小黄狗。 “快来,快来!老汉我正愁一人在这大雪天儿里无聊呢!”老人连连招手,把他们让到火旁,识相的闭嘴不问他们来历和身份。 陶歆和阿婉才在火旁坐定,帕鲁便迫不及待的跑到那堆觊觎许久的鸡内脏前,不过两三口就把那堆内脏给吞的干干净净。 “老人家若不嫌弃,不如吃些点心充饥?”陶歆得体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抓出一把薯干儿、面果子。 老人也不推辞,道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呦?还有薯干儿?这东西我可嚼不动喽!”老人伸着黢黑干裂的手,把挑出来的那些薯干儿又还回到陶歆手里。 “是晚辈考虑不周了。”陶歆歉意一笑,随手拿起一块薯干放进嘴里。 “陶哥哥,我也要吃!”阿婉从下山就经历了那些个惊心动魄,方才还大哭了一场,现在更是饥肠辘辘,她不等陶歆反应,也拿起一块薯干放进嘴里。 陶歆和阿婉都未因为老人的穿着和卫生状况而嫌弃他,这一点老人看在眼里,心里感慨良多。他并不知道陶歆是出了名儿的抠门,别说是叫他吃过手的食物了,就是叫他吃吃剩的食物,他也不见得会介意;至于阿婉,一日之内见识了蜜唧儿、蝌蚪和花蛇,再看老人手上裂纹里藏着的泥垢,她都觉得很是可爱。 吃了一阵点心之后,老人越发喜欢这两个小娃娃。他看他俩准备吃雪,就喊住他们:“老汉这里还有一袋云浆,酒味极淡,回味绵甜,两位小友若不嫌弃就喝上几口,一则解渴,二则驱寒。” 阿婉一听,果然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发光。因为老人的话叫她想起了调鼎坊里的果酿,那酸酸甜甜的滋味还带着浓郁的果香,叫人一喝之下就不忍释口,更是烙在记忆里久久难以忘掉。 “我——我先喝!”阿婉伸着白皙的小手准备去接,不想被陶歆半路截获。 “也不想想你那酒品,你还先喝?!”陶歆拿起酒囊准备往嘴里倒,还不忘抽空贬损一下阿婉。 一口酒下肚,一股小小的火苗顺着喉嗓而下,一直烧到肠胃里。火苗过后,身体里的疲乏一扫而光。整个人就像被抛到了轻飘飘软绵绵的云朵上,由心而发的淡淡甜蜜。 “好酒!”陶歆又喝了两口,觉得酒味的确不算太浓,这才把酒囊递给了阿婉,还不忘叮嘱她:“两口,不能再多了!” 阿婉虽然觉得陶歆管得太宽,但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便还是乖乖遵守了他的要求。 老人看着两个小娃娃喝了酒后脸颊飞出的红云,越发觉得他们可爱,也更坚定了要把好东西都和他俩分享的想法。 “都说好酒配好菜!只有酒喝怎么行?你们俩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取菜来!” 说着,老人从身边拿起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他走到火堆旁细细观望一阵儿,然后才把木棍插入到灰堆里,只用力一剜,一个人头大小的泥球就滚了出来。 阿婉和陶歆眼睛瞪得大大的,都不知老人此举何意。正纳闷间,老人已举起木棍砸向泥球。只听咔嚓一声,泥球裂开,一股白色的热气喷涌而出,刹那间鸡肉的香味儿充溢鼻端。 啊,鸡!阿婉兴奋得站起身来。她尾椎处一阵酥痒,尾巴唰一下冒了出来。好在老人背对着阿婉正在边吹着手指边剥泥壳,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陶歆随手捡起一块木屑,轻轻一丢正弹在她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上,阿婉吃痛,下意识的扭身看向陶歆,那尾巴瞬间消失不见了。 “陶哥哥你干嘛?”阿婉撇嘴无辜的望向陶歆,“我就起来看一眼……” “你挡着我观看的视线了!”陶歆冷冷丢下一句,并不说明真正的原因。 小气鬼!不过少看两眼,能当得吃么?阿婉不满的挪动一下身子,给陶歆闪出一条绝佳的观察视角,然后暗自思考着自己待会儿要抢吃哪个位置。统共才一只鸡,三个人怎么也不够分呀! 秉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理念,阿婉在心里默默圈定了自己的吃鸡范围:鸡屁-股和鸡翅膀。鸡屁-股嘛,喜欢吃的逢鸡必争,不喜欢吃的避之不及;对阿婉而言,她也不是有多喜欢吃,而是要摆出一种吃亏的态度来,如果老汉和陶歆想和她换,势必要让渡出一部分肥厚相当的部位给她,譬如鸡腿或鸡胸肉;如果他们都不喜欢吃,那鸡屁-股上的肉留给她,也不算吃亏,至少她可以据此理直气壮的要一对鸡翅作为补偿!(这才是她最喜欢吃的部位,她的迂回的目的所在。) 阿婉站在一旁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想象里不可自拔,在她还没回过神时,老人已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切了鸡头、鸡屁-股、鸡腿、鸡翅,然后才把剩下的三部分等分。烤鸡切开之后,阿婉和陶歆才发现:老人居然还在鸡内腔里塞了腊肉、花生和小米。如今看来:单单那三等分的鸡肉和里边的馅料,已经够他们三人吃得饱饱的了——阿婉在分肉上花费的小心思全部都白费了。 “快来趁热吃!”老人招呼着阿婉和陶歆,给他们递上分好的食物。 “嗯——好吃!”阿婉双手固定住鸡架两端,吹着热气啃一口馅料。小米粘糯绵软,吸饱了雪水、鸡油和腊肉的鲜味,比鱼脂、羊尾还要美味。再尝一口鸡肉,外边酥焦的鸡皮最大程度的锁住了肉鲜味,因为内腔抹了酒,又填了腊肉和小米,鸡肉的味道也不至于太过单薄和乏味。烤肉的火候和时间、馅料的搭配和留白,一切都匠心独运、把握的相当到位。 阿婉私心里觉得:这鸡肉料理的美味完全不啻于陶歆。她终于理解了白裔在送她和陶歆离开时所说的话,烹饪的高手果然遍布于人间,而她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 第60章 余料新吃 阿婉狼吞虎咽的吃完自己手上那份儿鸡,肚皮鼓涨如一只皮球。尽管如此,她的眼睛依旧不舍得从方才切下的肉上挪开。 “是不是还没吃饱?”老人笑呵呵地问阿婉,对于她的表现很是理解。 阿婉听老人问她,忙不迭的点点头,但余光扫到自己隆起的肚子,她又惭愧的摇摇头。 “哼,我都吃饱了,不信你没吃饱!就说你没那么大的胃口……”陶歆看不下去阿婉矛盾举动里透露出的贪婪,不屑地开口警告她——要是他在旁边冷眼看她吃撑、吃坏了,回去之后白裔可是会拿他问罪的。 “诶,小哥儿此话就错了。这人吃饭总是离不开两个原因:要么是饿,要么是馋。所以很多时候哪怕你吃得再多,肚子饱了心却还饿着。这时就需要你用丰富的口感、融滑的油脂、刺激的五辛,来满足对吃的无限欲望。欲望满足了,心才能跟着充盈。” 老人边替阿婉做着解释,边用一根细细的树枝穿鸡头、鸡翅、鸡腿、和鸡屁-股。待一切穿好之后,把坠的弯弯的树枝吊在火焰的上方继续炙烤,直烤的鸡皮焦黄、油脂一点点滴落溅到火里,清冷的空气里充溢鸡肉的鲜香,他才把肉串挪开。 他用小刀把鸡翅、鸡腿里的骨头剔出,把里边剔下的嫩肉,连同饱含油脂的鸡屁-股、面糯的鸡脑仁切成小丁,再撒上盐巴、辣椒、孜然,用手抓匀之后再重新填回到鸡腿、鸡翅的硬壳里。 “做好了!快来尝尝!”老人颇有成就感的招呼着陶歆和阿婉。 脆皮里饱含的炭烤烟熏味先一轮席卷口腔,而后香滑的油脂、细嫩的鸡肉,带着摧枯拉朽的辛辣和芬芳,牢牢盘踞味觉的浩大版图。一刹那,一声难以抑制的喟叹由衷而发,仿佛来自最深的灵魂的征服和啜泣。 “实在是太——太——太好吃啦!”阿婉握紧了拳头,全力体会着这美妙难以言传的滋味,许久许久她才望着老人问道:“老伯,你做的这鸡叫什么名字?怎么能这么好吃!” “小姑娘说笑啦!这菜哪有什么名字,不过是寻常的菜肴在雪天里的临时变通罢了,哪有你说的那般神奇!你们觉得好吃,不过是因为从未尝试过这种吃法,头一次经历觉得新奇有趣罢了。” “老人家过谦了。”陶歆也加入到对老人的赞美里,“且不说您做的这鸡有多好吃,单是对饥饿的区分对待,这见识就非同常人呀!” “哈哈……”老人捋着胡须大笑,心中甚是快慰:“我自小爱吃,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琢磨口腹之欲上,为亲戚朋友所不解。哪怕是家人,也觉得我不思进取,乃家族门楣之耻辱!不想有生之年还能结识两位志同道合的小友,实在荣幸之至!” 陶歆看老人眼中似有泪花闪动,心中微微一震。“老人家若不嫌弃的话,就叫晚辈给这菜起个名字。你看叫甘炙鸡如何?” 所谓甘炙,不仅指明了鸡肉的烹制方法和口味,还暗含着陶歆对老人际遇的同情和祝福,实在贴切至极。老人一听这名便了然陶歆意中所指,心中愈发快慰。 三人有说有笑吃完了鸡,终于临近分离时刻,老人望着陶歆和阿婉,神情中流露出恋恋不舍。 “陶歆、阿婉拜谢老人家今日的盛情款待!”陶歆拉着阿婉起身,同老人深深一揖作别,末了从袖袋里取出一根y字形树杈递给老人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在方丈山上经营着一家叫调鼎坊的食肆。希望你能在迷谷树枝的引领下找到那里,尝尝我们的菜色,也好教我们报答你的一饭之恩!” 老人迟疑一下接住了树杈,虽然他早猜出陶歆他们来历非凡,但对他的话还是有些理解无能。他翻看着树杈思量许久才抬起头来,本想再问陶歆几句,却发现陶歆、阿婉连同那只“小肥狗”都已消失不见了。 “我们为什么要突然消失在他眼前呀?慢慢走不是更好?”阿婉心里不舍这位老人,眼眶有些发热。她望着下边四下寻找他们的老人,心里就像刀扎一般。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注定要散,干嘛不早些、干脆些?也省的钝刀子割肉,痛苦没个终结。再说了,我们不这么离开,他怎么会意识到我们的非凡?又怎么肯相信迷谷树杈能带他去调鼎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到这位老伯喽?”阿婉听完陶歆的话一扫之前的愁绪,咧出一个大大笑容。 了却一桩心事,阿婉的好奇心又开始变得强烈,她暗自猜想着他们接下来会去往哪里,又会遇到什么好吃的。正想美得紧,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风好像停了。 阿婉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早从天空落回了地上,而且还是雪地上。 “咱们刚刚不是已经飞到半空了么,怎么……”怎么不继续飞了?阿婉没有说完,在心里颇为幽怨的想。 “那不过为了躲开老伯的追寻,在人间频繁使用法力可是要遭反噬的!”陶歆吓唬阿婉。在他的意识里,下山使用法力就像是作弊一般,虽然达成目的很轻易,但终究缺少了些许趣味。所以,他宁愿选择用脚步丈量这个世界,一步一步慢慢行进。在这个过程里融进平静无波的生活,发现根植其间的美味小食和做菜的灵感,才是意义的所在。 单纯的阿婉对陶歆的话信以为真,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不过之后,她走路的速度就越来越慢,每走一步都要左顾右盼老半天。 “你干嘛呢?!不是才吃过饭吗?磨蹭什么!难道想在天黑之后住进雪窝里吗?”陶歆站在距离阿婉四五丈的距离开外,终于忍不住朝她吼道。 阿婉看着陶歆如同看着一个大傻子,她理直气壮的问他:“我问你,这次出来你带钱了吗?” 钱?钱不是可以变出来么?陶歆张嘴想答,突然想起自己才挖的坑,说不能频繁使用法术,他又连忙把嘴巴给紧紧闭上了。 “没有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带!所以了,咱们需要寻点野菜之类的东西,一来可以充饥,二来剩余了也能卖了换些钱花!” 陶歆无语望天。 一直团成球的帕鲁实在看不下阿婉的愚蠢,突然伸展开身体,想要说些什么,但一看到陶歆警告的目光,又扫兴的蜷回身子。 第61章 无米之炊 因为阿婉的磨蹭,傍晚时他们才走到一个稀疏的村落边上,不过也增加了不少收获:一衣襟的花生黄豆、三四节莲藕,还有一只野兔子。 阿婉和陶歆满身脏兮兮的泥巴和尘土,遮掩了样貌的绝色,看着倒有些寻常人家野孩子的感觉。他们没有费多大劲儿,就征得村口一家的同意留宿过夜。 这户人家只有两口人,一位老婆婆和她年过三旬尚未娶亲的儿子。她的儿子外出做工还未回来,只留她一人坐在窗前,映着雪光忙着编草席。 婆婆的手很灵巧,草席就像是从她手上泼洒出来的水流一般,迅速的蔓延占领屋子的大部分空间。 “你们俩打哪儿来呀?怎么小小年纪就出门啦?家里头人也放心?”婆婆边编织草席边半眯着眼睛觑着陶歆和阿婉。 “哦,我们——我们是邻村猎户家的孩子,因为撵兔子跑得太远,眼看天就快黑了,又冰天雪地的,所以才就近借宿。” “这样啊——没看出来,你们年纪轻轻的本领倒不小呢!”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所有的皱纹都像活了似的弯向同一个方向,把她原本愁苦的脸瞬间点亮不少。 “婆婆没吃晚饭呢吧?不如我借用一下厨房去熬点儿粥喝啊?”陶歆指指阿婉衣襟里兜着的花生等杂粮,那是他们挖一个田鼠洞找到的。 “我不饿,每日不怎么动弹,哪有那些个饥荒,左右一把老骨头,撑着不死也就罢啦,哪像你们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老婆婆自惭一笑,拒绝了陶歆的好意,不过她看陶歆太小,不过才够找案板、锅台的模样,所以又接着说道:“你们且等等,家里还有米粮呢,等大春儿回来,叫他给你们熬粥吧!” “不劳婆婆费心啦,野兔、莲藕啥都有,就叫陶哥哥去做吧!他做的饭可好吃啦!”阿婉一听婆婆要叫他们等吃现成的,连忙开口拒绝。 哪料婆婆听完阿婉的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沉默半晌叹一口气:“你们要吃好的便自去做吧,虽着你们是客,我也仗着老脸说一句:细水长流年年有,大吃大喝不长久。一顿饭把这些个肉、菜都吃完,可不是长久过日子的法儿呦!” 阿婉听了这话,不由悄悄对着陶歆吐了吐舌头。他们知道老婆婆是一番好意,也不多做解释。本来嘛,他们也不是细水长流过日子的人! 陶歆和阿婉悄悄去了厨房,不多大会儿,一阵诱人的肉香气就从窗子外边飘了出来。不过,这“香”味儿只是老婆婆认为的,陶歆可一点也不这么想。 他才到厨房就愣住了:案板、炉灶虽然齐全,可是做菜的材料就只有盐——没错,只有盐,连特么油都没有,这日子过得也不是一般的拮据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儿个陶歆是彻底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仅有盐巴,没有佐料,他怎么做菜?只能从现有的材料和火候上边下功夫了。他先给兔子去势,而后扒皮、摘掉它身上气味浓重的三对腺体,然后用盐巴里里外外的给兔子抹匀,之后用内力不停顺着兔肉肌理揉搓。 等到腌制的差不多了,才大火炙烤。待兔肉烤到半熟,外层微微变色,再把兔肉取下切块,加上花生、黄豆和藕丁,小火慢慢炖熟,最后再揪一把韭菜根,切碎撒锅焖出香味,才一碗碗盛出。 “去给婆婆送一碗!”陶歆把第一碗递给阿婉叫她去送。 “诶!”阿婉爽快的端着碗出去,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早忘记先前婆婆对他们的规劝。 天色已黑,屋里却没有掌灯。阿婉凭着记忆里屋子的布置模样,小心摸进屋内:“婆婆?陶哥哥做好了兔肉,叫我给你端一碗尝鲜呢。你尝尝看,嫩的很,一点也不费牙口!” 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阿婉模糊看到窗口坐着的婆婆,她就那么僵坐着一动不动,许久才微不可查的叹一口气:“有劳你们二位了。碗就放在桌上吧,我待会儿去吃!” 阿婉喜滋滋的答应一声,摸到桌沿把碗放下,而后颠颠的回厨房找陶歆汇报去了。 “婆婆吃了吗?”陶歆问阿婉。 “还没,她说待会儿吃。” 陶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又盛一碗和阿婉一起吃了起来。还没吃几口,突然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好香啊,娘今日做了什么好饭?” 婆婆的儿子回来了?阿婉和陶歆同时抬起头来,他们齐齐出门迎接男子。 只听吱嘎一声,柴门开了,雪光下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大步迈了进来。 却说大春儿闻香而来,还以为自己的娘转了性儿,给自己做了好吃的。走到院子里突然看见灶房门口站着两个小不点儿,他还有些纳闷:这是家里来亲戚了? “大春叔叔好!”阿婉见男子好奇的眼光看向他们,忙不迭的开口打招呼:“我们是临村儿的借宿的。” 大春儿狐疑的点点头,直奔厨房而去,只见锅里还留着半锅兔肉,上边油光闪烁,还微微冒着热气。这不会是两个小家伙做的吧?大春儿暗自思索。 “这是我们猎的兔子,方才给婆婆送了一碗,大春叔叔也尝尝?”说着阿婉去拿碗盛。 娘也吃了?大春儿心里欢喜无比,遂放下心来,准备好好吃一顿荤腥。 “大春儿?大春儿!你进来!”屋里的婆婆听到儿子回来的声音,声声催促他过去。大春儿不舍的又看一眼灶上的兔肉,不自觉地舔一下嘴唇离开。“诶,来了!” “我没吃……” “我哪里像他?” “我就不明白,我吃一次又能怎么着?” “我现在不是也没娶妻?” …… 吱嘎——门打开。 哐当!门合上。 吱嘎——门打开。 哐当!门又合上。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静寂。 “陶哥哥,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阿婉看看陶歆,疑惑的问道。 陶歆眉头紧皱,思量一刻才说道:“不,我们没有做错。应该是有人做错了什么而浑然不觉……或许我们应该把无辜者拉出绝望痛苦的深渊。” 第62章 母子纷争(为溪西夕曦加更) 整整一宿,阿婉躺在稻草堆儿上都没怎么睡安稳。先是因为稻草的干硬扎人,叫已习惯软罗暖铺的她很不适。后来,好不容易快睡着了,她又被陶歆的“起夜”散了睡意。等到终于进入梦乡后,迷迷糊糊中她还听到陶歆回来制造的各种响动。 一夜没睡踏实也就罢了,偏偏四更天,陶歆又开始作妖,拿着稻草小棍搅她鼻孔。陶歆见阿婉睡的死沉,怎么撩拨也不睁眼,只好使出诱惑大法:“喂,阿婉!快醒醒!吃好吃的啦!” “哪儿?哪儿呢?”阿婉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慌忙揉着眼睛四下里寻找。 “嗤——就知道吃……”陶歆小声嘲讽一句,才继续好颜好色的哄骗阿婉:“你先起床呀?乖乖的干活儿,好吃的自然就来啦!” 阿婉一听,连忙抖擞抖擞精神,从稻草堆儿上蹦下来。 “还记得我们昨日遇到的池塘吗?你带着大春儿过去,多挖几袋藕回来。” “那你呢?”阿婉紧张的问,生怕陶歆再把她随意丢在那里,忘记了她的死活。 “我自然是有别的食材准备。你也看见了,婆婆家什么材料都没有,要想吃到好吃的,少不得多动些心思,多准备些佐料。” 阿婉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来,把这个带上。”陶歆见阿婉再没有什么异议,随手把一身粉色折叠的衣服递给她。“挖藕时,记得叫大春儿把帕鲁穿上!” 帕鲁?阿婉看着陶歆手上托着的薄薄皮衣,顿时大惊失色:“你——你把帕鲁杀掉了?!” 陶歆一阵头痛,他狠戳阿婉的额头:“你不知道帕鲁没有骨头,可以随意变化吗?” “阿婉是在担心我么?”帕鲁听到了阿婉的话,心里不禁美滋滋的。它也连忙出声安慰她:“放心,好歹我也是上古神兽涎液化生,又有真气护体,即使浸入寒泥里边也没关系;但大春儿就不行了,没有我的保护,数九寒天的非冻死不可!” 阿婉惊鄂的看着一身造型别致的连体衣在眼前手舞足蹈、自说自话,整个人都凌乱了。直到到了池塘,看见大春儿红着脸颊穿上皮衣,那诡异、不忍直视的画面,才把阿婉重新拉回到现实的世界。她站在池塘边,努力集中精神,只等着大春儿挖到莲藕后帮忙接应。 有帕鲁的保护,大春儿下到池塘里也没觉的丝毫寒冷不适。他按照昨夜陶歆传授的办法,先用肉眼寻找干枯半折的荷花茎秆,然后把手伸到泥里,小心探测莲藕的根茎走向;心里有了大概的把握以后,才慢慢将上层泥浆拔开,双手顺着莲藕生长的方向慢慢转圈剥离莲藕。 才开始时,因为没有经验,力度把握不太好,大春挖出的莲藕多是半截儿半截儿的。挖的多了,他才慢慢掌握了施力的技巧。看着一根根完整的莲藕从淤泥里拔出,他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 就这样,大春儿挖藕阿婉接,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待到天色微亮时,他们已挖了三四袋莲藕。 “这么多应该差不多了吧?”大春看着自己身上的粉色皮衣,脸色依旧微微发窘:真担心天色大亮之后,被村里碰巧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了去——那场景,简直不能想象! 岂止是可以啦,那是相当可观好不好?其实在大春儿挖的莲藕填满第一个口袋时,阿婉就想喊停了,但她想着大春儿或许想要多留一些,所以也没有开口阻拦。现在她见大春儿自己已经满足,她也乐的同意。 大春儿用绳子把布袋两两扎在一起,然后用扁担挑着,和阿婉一起往家赶。 到了家,阿婉就被院子里摆着的大大小小水盆给惊着了。但大春儿似乎早有预料,他也不多话,直接解开布袋,就开始清洗莲藕。 陶歆则从清洗好的莲藕里,挑选出粗壮、色深、孔小、发粉的老藕,然后去皮切片,浸泡到水盆里。等到所有的莲藕都如此处理完了,他才把莲藕一片片填进磨盘里,加水磨成藕浆。 一盆盆雪白的藕浆磨好以后,陶歆又用细纱布将藕浆过滤几遍,把藕渣和细浆分离。他用藕渣拌上盐巴和偷的鸡蛋摊成一个个薄饼,又把静置出藕淀粉的细浆上层水倒出,藕淀粉平摊到锅底烘干。因为陶歆用术法控制着火势和温度,不多久,一锅锅乳白色的藕粉也做出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就在此时,闻香而起的婆婆突然拄着拐杖进来,她看到厨房里帮忙的大春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陶歆和阿婉说道:“你们现在就离开我家!小小年纪就搞些个奇技淫巧,带坏我儿子!”婆婆声色俱厉,脸孔因为生气都已扭曲到变形。 “娘,人家是好心想帮咱们挣钱呢!”大春儿看婆婆生气了,连忙走过去解释。 “住嘴!昨夜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了他们做的兔肉?是不是?!”婆婆见大春儿帮着陶歆他们说话,不由气到发抖,她啪的给了他一耳光,眼睛里流出无尽的痛苦的:“不过一碗兔肉你就站到他们那边儿?还替他们说话?!” 大春儿捂着脸颊,倔强的沉默不语。 “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婆婆连连点头,而后决绝的指着门对大春儿说:“要么,你现在就赶他们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还勤勤恳恳的帮人干活,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要么,你就像你那不成器的爹,现在就跟他们离开,彻底从我眼前消失!” “娘——”大春儿喉结上下涌动,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他想说他和爹不一样,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而抛下她;他想说这世界上有很多生活的方式,为什么要甘愿选择这种最苦的;他想说给他一次机会叫他试着挣更多的钱,也给她一个幸福晚年……可是,挣扎了许久,大春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大春儿眼睛猩红的望着窗外,脖子上的梗着的青筋暴突。他艰难的做出了抉择,弯腰收拾好薄饼(特意留下四五张),带上炒好的藕粉(特意留下一锅),而后决绝的同陶歆、阿婉一起离开了。 才出了家门,大春儿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他的脚僵了一下,而后又毅然迈出一步。 第63章 庙会摆摊 背着藕粉和饼子,大春儿走在最前边,紧跟着是陶歆,最后边坠尾巴的是阿婉。她看着前边两人,不由长叹一口气: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慢慢说清楚的,非要搞得不欢而散?这多不好——忙活了一早上,连口热乎饭都没混上。 饿到没有力气,阿婉和陶歆、大春儿拉的距离越发加大。终于她站在那不走了,遥遥朝他俩喊话:“累死啦,咱们歇一歇吧?” 陶歆回头看阿婉萎顿的模样,知道她是说真的。他也不走回到阿婉跟前,就隔着距离站在原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估摸着她已缓过气儿来,陶歆就大声朝阿婉喊:“要不要吃东西啊?” 阿婉一听,眼睛瞬间恢复神采。她轱辘从地上爬起来,飞快朝着陶歆跑过去。 陶歆好笑的看着阿婉着急忙慌的赶上来,这才又接着说道:“再往前走不远,就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丰颂镇。今日正赶上丰颂镇一年一度的庙会,不仅有社戏、杂耍可看,更有数不胜数的小吃品尝,你是要现在填饱了肚子,待会儿只用眼睛看呢,还是留着肚子待会儿再吃?” “当然是待会儿,选择比较一番才好!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往前赶呀!”阿婉一听,精神头更足了,一溜小跑追上了走在最前边的大春儿。 剩下的半路,因为有阿婉问东问西,大春儿也没空暇再去回想之前和母亲闹起的不快。不知不觉丰颂镇已近在眼前,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阿婉终于安静下来,一双眼睛忙碌的打量着每个行人,看他们的服饰神情、看他们赶着的成群牛羊、看他们手上提着的各色野味……尤其是遇到提竹篮、背大筐的,阿婉更是要细细的看了遮盖的搭布,再深深嗅上几口空气,充分的展开想象,猜测他们装了什么好吃的。 “二牛哥也是起早去赶庙会吗?准备卖些什么好东西呢?”阿婉正盯着前边不远处的男子所背的大筐,一个大小和她差不多的男孩从她后边斜穿出来,笑嘻嘻的和那名男子打招呼。 “呵呵”男子憨厚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在家沤了许久的枯叶已化成的草木灰,荒置着也没什么用,我准备卖于养花儿的人家,换一些钱换些口粮……” 一阵风吹过,大筐上搭着的粗布微微掀开一角,阿婉定睛一看,里边果然都是草木灰,偶尔还可见一两根没有沤烂的树叶脉络从土灰里探露出头。 “没见过一筐子灰也当作宝贝的,还搭块布的,搞那么神秘干嘛!”阿婉悻悻的扭头,不满的嘟囔道。 “这你就不懂了,搭块布一则能防止一路上灰土的漏洒,二则也不至于别的赶路人被风吹迷了眼睛。”大春儿听到阿婉的抱怨,好心扭头给阿婉解释。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走在最后的陶歆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糟了!此刻行人都往丰颂镇聚集,人越来越多,陶歆此刻走散了,想从人流中快速分辨都困难啊!大春儿虽暗自捏一把汗,但还是毅然拽紧阿婉手腕,准备逆流回去寻找陶歆。 “嘿,你俩干嘛呢?眼看人越来越多了,怎么还往回走?”陶歆从人流里钻了出来,手上还多了一个独轮小车,车上摆着小坐凳、折叠桌、火炉、小碗儿还有几只佐料罐。原来他方才趁着大春儿和阿婉不注意,偷偷租下一辆小吃车。 阿婉狐疑的打量着陶歆,妄图从他脸上看出他使用法术的痕迹,但陶歆始终对她和对大春儿说的保持一致:这些都是用兔皮和做好的兔肉给人置换的,压根没有花什么钱。 所有东西置办齐全,陶歆走路的速度就更快了,他像一条敏捷的小鱼穿梭于礁石和鱼群中,很快把阿婉和大春儿远远甩在了后头。阿婉再顾不上琢磨陶歆的法术,匆忙在大春儿的拉扯下往前追赶陶歆。 终于,他们在赶在人流全部聚集在城隍庙前,占到一棵大树下的一片地方,开始安扎摊子。陶歆有条不紊的支起炉灶,摆好方桌,还把摊的薄饼、佐料罐放在一旁。反倒大春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帮忙做些什么。 “阿婉!你也过来吆喝几句!”陶歆收拾好一切,叉腰站在摊前,等了许久也不见客人上门,再看别的摊点都有人扯着嗓子喊自己的小吃名字,他遂招呼阿婉也依葫芦画瓢。 “喊什么?”阿婉不大情愿的从各色小吃上挪开眼,说什么到了庙会就有好吃的,怎么又支使她干活儿。她越来越觉得陶歆和大春儿瞒了她什么,因为凭她这么聪明机灵,不应该事事都比大春儿还反应的慢啊。 “卖藕粉、藕饼呀!”大春儿看着阿婉心不在焉的模样,也隐隐有些着急,遂抢着答道。 果然!阿婉别有深意的看一眼大春儿。 “都胡思乱想什么呢!赶紧着想些诱人的词,把客人招揽过来才算你有本事!”陶歆忍不住给阿婉一个榧子。 怎么喊?阿婉也没有经验,她又一阵左顾右盼,准备借鉴别人的词。 “柿饼嘞——又甜又软的嘞——拔金丝儿啰!” “蜜嘞哎嗨哎——冰糖葫芦啰——” “烤红薯嘞——红薯又面又软乎嘞——” …… 阿婉心里会想着这些个词,又看看自己摊前的饼和藕粉,双手揣在袖筒里,抽一下冻的通红的鼻子吆喝出了第一声:“藕饼嘞——藕粉——当饿又解馋喽——” 阿婉清脆的嗓音一出,顿时压住了他们所有的叫喊。这一片儿所有卖小吃的目光不由全部聚集在阿婉身上——这么直白又全面的喊法儿他们倒是头一次听。再看吆喝的是个粉团捏的般的小丫头,不由更觉稀罕。他们干脆都闭了声,纷纷逗弄她再喊几句。 喊就喊,还怕你们不成?阿婉见他们起哄也丝毫不怯,往上提溜一下裤腰,又继续喊道:“藕饼——藕丝打鸡蛋新煎的嘞——吃一口想两口啰!藕粉——嫩藕新浆——又粉又香甜嘞!” 却说阿婉长的漂亮、嗓音又甜,偏偏还喊的新奇有趣儿,不大会儿就引起了不少来往香客们的注意。 第64章 直白宰客 “嘿,小白!看那边的小丫头喊的真有趣!不如咱们也过去瞧瞧?”从庙里走出两位年轻公子,也听到阿婉的吆喝,不约而同的驻足看向她那边 方向。其中白袍公子更是临时起意,想尝一尝吆喝里吹嘘的藕饼和藕粉。 “你确定只是过去瞧热闹,而不是为了腹中被勾起的馋虫?”黑袍公子一语道破同伴的心思,但也并不反对。 “小丫头,你们这藕饼藕粉怎么卖啊?”白袍的男子笑呵呵走到阿婉跟前问道。 阿婉扭头看一眼陶歆,那意思分明是说:客人来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事儿就交给你啦!” “回公子话,平常人买这藕饼需要五刀币,买藕粉需要八刀币,若是你们嘛,”陶歆话题一转,目光停留在黑袍公子身上:“若是你们,藕饼二十刀币,藕粉三十二刀币。” ?!阿婉脑袋一头黑线,陶歆这是脑袋进水了吗?没见过这么坐地起价的!还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毫不遮掩!阿婉再无法做到置身事外,碎步走到陶歆跟前,边扯他衣服边给他使眼色:你一定说错了吧?赶紧的自圆其说吧!要不然第一单买卖就黄啦! 陶歆压根不管阿婉的提醒,依旧定定的盯着黑袍的公子,目光坦然而自信。 “嗤——有意思!”黑袍目睹了阿婉和陶歆的互动,越发觉得他们非同寻常。“通常买东西不是价格越说越低吗?怎么到我们这儿刚好反过来?难道你看着我们两个脸上写着‘傻’字?” “公子当然不傻,不仅不傻还很聪明。正因如此,我们才敢这么向公子要价啊!” 黑袍公子瞳孔骤然收缩,身上弥漫着遮掩不住的杀气:“你知道了什么?” “不如两位坐下边吃边听啊?”陶歆毫不畏惧的说道。 “好!”黑袍公子看陶歆和阿婉年纪小小,而大春儿又看着极为木讷,觉得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索性就真拉着同伴在小桌旁坐下,用眼睛余光保持对陶歆的关注。 陶歆见黑袍一手按扶佩剑,也丝毫不以为意,摊开两张油黄的藕饼,刷上酱汁,裹上青菜递给他们,接着又开始调制藕粉。他先用凉白开将藕粉兑化成糊,确保里边没有粉疙瘩;然后用火炉上坐着的开水冲进碗里,边冲边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搅动,直到满碗藕糊都均匀的变作浅粉色的透明状;再撒上桂花干、花生碎、熟芝麻,末了再淋上一勺黄澄澄的挂勺蜂蜜,一碗藕粉才算制作完成。 白袍公子虽知同伴对这小摊起疑,但自己还是心大嘴馋禁不得诱惑。他拼着要吃不要命的架势,张大嘴巴狠咬一口藕饼。豆酱压制了蛋腥,激发出鸡蛋特有的鲜嫩和回甘;搭配着藕渣中残留淀粉烘焙出的窝心绵香,一口下去就叫人眼前一亮。 “嗯,好吃!嚼起来还咯铮咯铮的脆响呢!”白袍男子像发现一个天大秘密一般,兴奋的和同伴分享着其间的妙处和喜悦。 黑袍男子迟疑一下,也拿起饼咬了一口:脆嫩、香甜,果然比府中厨子做的食物更多了些山野的风味。吃着饼子,他倒再未开口问陶歆什么,只是眼神放空望着熙攘的人流,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藕粉上来以后,依旧是白袍男子先尝,他一勺放进嘴里就再停不下来——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不稀罕,像这般新鲜清爽的小食,他还是第一次尝!他甚至来不及和黑袍分享吃藕粉的体会,只一手抓着汤匙不放,一手竖着大拇指来回乱晃。 藕饼不错,藕粉更佳!黑袍和白袍安安静静吃完饭,尚觉的意犹未尽。其实凭着这手艺,收几十刀币在黑袍的认知里也并不算过分,但陶歆之前话还是叫他很介意。他把刀币放在陶歆手上,还不忘盯着他的眼睛催促:“现在你可以说说为什么收我们的钱更多啦!” 陶歆掂掂手上的刀币,而后才笑嘻嘻的解释道:“我向两位公子收这么多钱,原因有两个:一则,藕饼、藕粉易得,而公子却不常有。难得今日遇见你,向你多讨几个刀币又如何?此外么,都说钱财是身外物,用你的身外物换身内之物,还是公子赚了,不是吗?” 陶歆的话叫黑袍如坠云里雾里,第一条理由他还算明白——他公子小白的身份被陶歆识破了。虽然逃亡在外,可他比一般人还是有钱许多,所以被当冤大头宰了。 第二条理由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花这几个钱,能换自己一条命吗?小白想起之前在庙里卜问前程,管香油的师傅还说他有血光之灾,难道眼前的小孩子知道破解的办法?如此一想,小白不由神色一凛,他想再问几句,却被陶歆制止。 陶歆放下手里的刀币,上前一步踮着脚尖在他耳旁说:“公子忍辱负重,他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只是你时刻需记牢一点:这人呐,须得时时悬一口心气儿,才能事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倘若散了这口气,离大去之期就不远了!”说着陶歆还帮他整理一下衣服,刻意把他腰带往上提了提,还补充道:“以后的腰带就定在这个位置吧!” 陶歆的话和举动处处充满了神秘的前瞻性和预言性,叫小白觉得怪异之余寒毛一根根直竖。他努力收敛心神看向陶歆,却发现陶歆的眼眸变作金黄,等他再仔细分辨时,陶歆的眼瞳又恢复漆黑。 “怎么样?这饼子和藕粉好吃吗?值不值得?”不少围观的百姓见小白他们已经吃完结账,不由围拢过来问东问西。小白忙不迭的点头称赞,拉起还要详细解说怎么个好吃法的同伴,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还真有你的!”阿婉兴奋的拍一下陶歆的肩膀。她自以为自己能迅速招来客人已经很牛逼了,没想到陶歆动动嘴皮子,就叫客人心甘情愿掏出比原价高两倍的价钱,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她决定收敛起自己的小傲娇,老老实实跟着陶歆学习,争取也能像他这般厉害。 虽然被人崇拜的感觉不赖,但陶歆还是随手赏阿婉一个脑瓜蹦:“赶紧招呼客人啊,废什么话!” 因为有小白和同伴的亲身示范和推荐,阿婉他们的摊子前迅速挤满了人。甚至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脸皮薄不好意思抛头露面,还急匆匆的催促着家里夫君、兄弟往人堆儿里挤。 第65章 庙会小吃(为溪西夕曦加更) 不到中午,陶歆他们的藕饼、藕粉已快卖光了。仅剩的三张饼还有两把藕粉,还是陶歆刻意留下给阿婉和大春儿的,任人群里出再高的价钱,他也硬是压住没卖。 阿婉吃到垂涎已久的藕饼和藕粉,忙碌了一大晌累积的疲惫和怨言也顿时烟消云散。 陶歆看他们两个狼吞虎咽的吃完各自那份儿仍犹意犹未尽的表情,不由心中一阵好笑:“走啦,收拾摊子回去吧,顺道也尝尝别人做的小吃!” 阿婉和大春儿不由齐声欢呼。 他们先顺着人流来到一个炒扒糕、炒凉粉的摊前。阿婉要了一碗炒凉粉,大春儿要了一碗炒扒糕。?因为只有一口铁锅,卖小吃的大叔又已见识过之前阿婉的吆喝,对她印象深刻。他怕阿婉等太久了,就先给她做炒凉粉。 他先起锅把油烧热,放上一点儿碎葱沫爆香,然后倒入切成碎丁的凉粉,等到热油把凉粉煎起一层薄薄的硬皮儿,才开始用锅铲翻动,在翻动时还不停的往锅里加事先烧好的花椒水,待锅里的凉粉碎的再看不出形状,浇上蒜汁儿,撒上花生碎和芫荽末才出锅。 吃多了调鼎坊里陶歆做的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阿婉对这卖相不佳的凉粉颇为嫌弃。她用勺子戳一戳,打量了半日才不甘心的盛了小半勺,小心送到嘴里。舌尖触到凉粉儿的刹那,她才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遂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阿婉吃到近一半儿,大春儿的扒糕才上桌。紫粉色的荞面扒糕,配上白嫩嫩的豆芽、红艳艳的辣椒,看着就极诱人。 “看,那是谁!”阿婉突然指着大春儿的背后说道。 大春狐疑的扭头去看,满大街的人头攒动,倒没见到什么熟人。他又左右张望着看了几眼,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熟人。他只好扭回头来请教阿婉:“你看见谁了?” 阿婉不说话,鼻翼微微张开,嘴巴拼命的往下咽着什么,眼睛憋的红红的,都快流出眼泪来。 待阿婉把嘴里食物全部咽下,她又拼命的伸出舌头用手扇风:娘的!忘了那个红通通的东西不能吃了——辣死了! “阿婉,你方才看见谁了?”大春儿见阿婉不答,不由又问一遍。 “哦,那个,我方才看一人眼熟,以为是你们村的人呢,就想叫你看一眼确认一下。你既然没看到,那就算了。”阿婉撒谎连草稿都不打。 “嗤——”在一旁看着他俩什么也没点的陶歆,亲眼目睹阿婉偷吃大春儿扒糕的全过程,当然也看到阿婉着急忙慌把辣椒塞进了嘴里,他不由嗤笑一声:活该! 阿婉被陶歆嘲笑的有些脸红,她转移话题问他:“陶哥哥怎么不点吃的?” “不饿!”陶歆回答的很干脆。在人间的更多时候,他更愿意吸食人们散发的炽热欲望和各种情绪。 阿婉吐了吐舌头,又安心扒着自己的凉粉。 吃完这些,三人继续往前走。阿婉看到一个卖艾窝窝的,就再走不动道。那白滚滚的小球上点着各色的小点,卖相看着就极诱人。陶歆给她买了一个红点儿的、一个绿点儿的、一个黑点儿的,还有一个黄点儿的。 阿婉四个粉团上各咬一口,然后兴奋的指着粉团给陶歆辨认道:“快瞧瞧!红色的是山楂,绿色的是青梅,黑色的是芝麻,黄色的是冰糖!” 陶歆看着阿婉多吃多占的模样不由蹙眉,反倒是大春儿揉着阿婉的脑袋好一通夸奖:“这丫头怎么这么遭人疼呢?又机灵又漂亮,连吃个艾窝窝都那么与众不同!” 你是有多久没见过雌性生物啊,这么瞎?!陶歆暗自在心里翻个白眼,对大春儿越发同情。他这边儿正感慨呢,哪料阿婉和大春儿又已走远。阿婉还兴奋的朝他挥手,叫他赶紧跟上。 陶歆赶上去后,正看到大春儿和阿婉正看着一位老人,那位老人在卖汤圆。而且是小汤圆三粒三十刀币,大汤圆五粒五刀币。毫无疑问,大家都是拣着大的买。就他们站那儿观看的功夫,大汤圆已经卖的只剩一碗了,而小汤圆却一碗都没卖出。 大春儿也想要吃一碗,他红着脸和陶歆说了,陶歆欣然应允:“你是来碗大的还是小的?” “当然是大的咯!”大春儿答的毫不迟疑,他还暗自思索: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先是遇到傻的顾客,花冤枉钱买贵两倍的藕饼、藕粉,现在又遇到傻的卖家卖贵的小汤圆? 陶歆听到大春儿的回答毫不惊讶,只是略有些惋惜。 老人把最后一碗大汤圆递给了大春儿,而后和陶歆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什么。 大春儿吃完了汤圆之后,三人一起离开,一路上又吃了麻花、茶汤、豆面糕、驴打滚还有老豆腐……当然吃的主力依旧是阿婉和大春儿。 走出庙会那条街,行人渐稀。阿婉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异常满足。 行到半路,眼见再没有了行人,陶歆才开始盘点他们还剩下多少钱。 一个个刀币丢在大春儿抻开的衣襟里,碰撞出一长串清脆的叮咚声。大春儿的手都开始慢慢颤抖——不过赶一次庙会,卖一些小吃,居然挣了二三百刀币——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即使把这些钱平分了,他也能落差不多一百刀,这抵上他给人干一季活儿的收入了。 “这些钱你拿回家,好好给婆婆解释一下是怎么得的。我们等你一夜,若你能说通婆婆,叫你做些像今日这般吃的买卖,我们就在你家多逗留几日,叫你学成了谋生的本事再离开;若婆婆还是接受不了,我们明早就离开!”陶歆把钱全部交给大春儿,临进门和他说道。 大春儿激动不已,他再三谢过陶歆和阿婉,这才揣着钱兴冲冲地往婆婆屋里去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大春儿才进屋,陶歆和阿婉就听见婆婆的大声斥骂。 “娘,我不是为了吃……我今日是去挣钱了。您看,看我今日一天靠卖吃的挣了多少钱!”大春儿兴奋的叫婆婆看自己的衣襟。 哗啦——一阵金属落地的脆响声后,屋子里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第66章 敞开心房 “不要和我说吃!那些个为口腹之欲花的钱给我也不稀罕!”婆婆余怒未消。 “娘——你这是做什么?谁还能嫌钱烧手么?难道我靠出苦力挣的钱才干净么?谁知道他们在把钱给我之前又都是怎么挣来的,你何必想不开呢?”大春儿尽量压低声音劝婆婆。 “我不听!那两个小东西是不是跟你回来了?你去!去把他们统统赶走!要不你也不要回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往邪路上带!” “我不去!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他们没错,我也没错。”大春儿倔脾气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逆子!你现在都敢顶撞我了,还说没有错?!”婆婆气到发抖,“好,你不去,我去!”说着她拄着拐棍颤巍巍起身。 就在这时,陶歆进到屋里,他看着婆婆说道:“婆婆要我们走,说我们带坏了大春儿,我们哪里带坏他了?叫他挣钱更容易些不好吗?” “我……我不要他挣这些虚钱!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哪有踏踏实实干活挣钱安稳?”婆婆强辩道。 “卖吃的挣钱怎么就是虚钱了?掏苦力又怎么安稳了?难道掏苦力就没有老的一天?就没有被人嫌弃不用的一天?再说,就是卖吃的有时生意不好,那又如何?左右总有好的时候,只要一年里有那么几天生意好时,就一定比现在过得好,不是吗?” “这……这终归是不好!我即使说不过你们,我也不会同意大春儿干这行!” “婆婆这是在执意闹别扭吗?”陶歆冷然。 “是又如何?总归是我的家事,还用不着你来管!” “你们家的事我自然管不着。我只问婆婆最后一句:你这般别扭着过了多半辈子,是在惩罚谁?你的丈夫?你自己?还是你的孩子?你看看你们家!家徒四壁!你想不开,就给自己画地为牢,可是大春儿呢?他凭什么要跟着你受苦?!”陶歆一字一句说完,拉着阿婉就往外走。 大春儿急急追了出去,看到陶歆依旧守约回到厨房里,这才松一口气。回到屋里再扭头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他才发现她有些怔愣。 “娘——你怎么了?娘?”大春儿有些急了,一只腿屈膝跪在地上,轻轻摇晃婆婆的手:“娘?你没事儿吧?你不要吓我!你要嫌弃我挣这些钱心里不踏实,我不挣便是!娘,你说话呀!”大春儿从未见过婆婆这个样子,一时吓的惊慌失措,“娘不想叫他们住咱们家是不是?我这就去赶他们离开!”说着他起身就往屋外走。 “你回来!”婆婆终于有气无力的说出一句,而后长长叹一口气。 “娘——”大春儿折回身看着婆婆,眼神里满是惊喜和怜惜。 “我的儿,你跟着娘受苦了!你是不是也常常在心里埋怨娘糊涂呀?”婆婆捧着大春儿的脸颊,第一次发现他黝黑的脸上也出现了皱纹。 “娘,我不苦!只要跟着娘,一切我都愿意!我只是看着您一天天老了,却没享上几天清福,我就觉得自己无能,觉得愧对于您!”大春儿的眼眶红红的,眼泪在里边打着转儿。 “那位小哥儿说得对!娘是老糊涂了,不能再拖累你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吧,娘从今往后都再不阻拦你!”沉默一刻,老婆婆终于说出放手的话来。 “娘!”大春儿搂着婆婆,母子间说开了困扰多年的心结和隔阂,不由百感交集、相拥而泣。 阿婉坐在厨房里听到屋里的动静,也觉得很是欣慰。但她也有些不解:“陶哥哥,你怎么知道她丈夫的事?你还认识她丈夫?” “不光我认识,连你和帕鲁也认识呢!”陶歆看着阿婉迟钝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这个蠢材除了对吃反应敏捷外,连一点儿脑子也不肯多动! 我认识?阿婉掰着手指想了半日,终于她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之前我们见过的老伯?!” 还没蠢到无可救药,陶歆鉴定完毕。 “果真是他?!”阿婉惊讶无比,“可是我看他不像老婆婆口中嫌弃的那般可恶模样。他人那么好,又大方又开明……” “可是他爱吃,他选择了离开妻子儿女,没有承担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偏偏又遇着婆婆性子刚硬不肯妥协,不愿为了丈夫的爱好做出一点点的让步。 如你所见,他们家家徒四壁,贫贱磨糙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早已丧失了包容、理解和爱的能力……”陶歆说得无比沉重,面容上却丝毫不起波澜,末了他还自嘲一笑:“至于他们最后到底怎么走到了这步,谁知道呢!” 阿婉虽然对陶歆的话理解还不深刻,但心脏却还是没来由的一阵钝痛。不知不觉,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水雾越聚越浓,终于再承载不住。啪嗒!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脸庞坠落。 “哭什么,你这个眼泪包儿!动不动就哭!”陶歆看阿婉模样忍不住一阵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心里头难过……”阿婉见陶歆不喜,慌忙拽着衣袖,用手背胡乱蹭去眼泪。 “难过有什么用?眼泪有什么用?既然选择做我调鼎坊的人,就要坚强!就要去想办法!就要有直面一切的勇气和魄力!不要老是掉眼泪,一团孩子气!”陶歆看阿婉难过的模样,不由暗自犯愁——阿婉乃是纯正的九尾狐血脉,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本就比寻常妖兽要敏感细腻,再以后飞升为仙,惯历人间悲欢离合,还不得肝肠寸断、活活哭死啊? “我们尽自己所能,给于他们帮助,问心无愧也就罢了。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和造化……”陶歆递给阿婉一块帕子,而后又补充一句。 阿婉接了帕子飞速擦干眼泪,然后朝陶歆用力点点头。 天色渐黑,大春儿和阿婉因为在庙会上吃了一肚子的食物,所以并不觉得饿。倒是婆婆因为早上和大春儿闹得不快,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粘。 陶歆见婆婆已经回转过性子来,发觉她也不是执拗古怪、专门坑死儿子的可恶女人,遂不记前嫌,专门为她小火熬上粘稠养胃的米粥。 第67章 稳赚的买卖 大春儿从来没有觉得哪日的黑夜如今夜这般漫长,也从没对哪日的黑夜如今夜这般饱含期待:母亲终于放下了对过往的执念,同意给自己也给他一条出路;而有能力且愿意帮他们脱困的贵人又在候在家中;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大春儿觉得他们的命运正在悄悄发生改变,以一种始料不及的速度,向着更美好的方向转变。 一夜浅眠,大春儿不知做了多少个梦。因为心里有事,他早早的天不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畏严寒守在厨房门口。等到陶歆和阿婉起床开门时,大春儿已满头满脸都结了白花花的霜渣。 “啊——有鬼!”阿婉猛一眼瞅见大春儿吓了一跳,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阿婉别怕!是我啊——大春儿!”大春儿一见自己吓到了阿婉,忙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还不忘出声解释安慰。 陶歆看阿婉没出息的样儿,顿时又有火气上冒,狠狠赏她一个爆栗:“这也怕?就是真有鬼,也是该你怕的?真是白白丢小爷(妖族)的脸!” “你们起来啦?咱们今天学做什么?”大春儿看阿婉大清早就被陶歆教训,心中多有不忍,更何况起因还在自己,遂插话进去转移话题。 “急什么,总得吃了早饭吧!”陶歆斜睨一眼大春儿,因为洞察他的心事,所以对他也没个好声气儿。 “咱们做小吃总得准备食材吧?你说需要什么只管说,我买东西、你做饭,这样两不耽搁呀!”大春儿讪笑着解释。 是呀,做什么呢?其实昨夜陶歆已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觉得这里虽然距离海洋不远,但要以海产鱼类为主做小吃的话,还是太过局限;所以他决定叫大春儿往大众常吃的粮食上下功夫。 “那你就去买几袋黄豆回来吧!顺道看看有什么时令菜蔬,还有活的鸡鸭鱼,都捎些过来。”陶歆说的随便,却把大春儿吓了一跳。黄豆倒还好说,只是那个鸡鸭鱼和时令蔬菜可怎么把握呀?这个“顺带”是捎多少合适? “你就拣着一桌菜的量往回带!也花费不了多少!”陶歆怕大春儿从前节俭惯了,在买东西上把握不好量,遂又补充一句。 大春儿果然明白了,笑呵呵的准备去集市上采购去。阿婉本来也想跟着去,但听陶歆说待会儿饭做好了,谁不在就没谁的份儿,她想开口说的话又只好咽回到肚子里。 陶歆热好了昨日剩下的兔肉、藕饼,重新起锅炒了醋溜藕丝,熬了一锅的杂粮粥。等大春儿冻得满脸通红、头上冒着白气、急匆匆的赶回来时,陶歆刚好把饭菜端上桌。 阿婉早把婆婆搀扶到桌旁,四个人一起安静的吃了一顿,在婆婆和大春儿看来极为奢侈、丰盛的早餐。 早餐后,婆婆就坐在门口编草垫,阿婉则去收拾碗筷。等到阿婉忙完一切,陶歆的教授工作才开始。 “今天,我教你们做道新的小吃,是我从一位老人做的甘炙鸡里琢磨、演化而来的,实不相瞒,不仅名字没取,连成品也没做出过……” 陶歆的话叫阿婉眼前一亮,她猜陶歆还是想把老人和婆婆、大春儿重新聚合成一个完整的家,她对陶歆这个决定举双手赞成。而大春儿心情就没阿婉乐观了,一道连厨子都没做过、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的小吃,能好吃到哪儿去?他只能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陶歆可不介意阿婉和大春儿的情绪变化,直接上手教他们第一项工作:做豆腐。 先把浸泡好的黄豆搭配少量的水,用石磨磨出豆浆;接着用特制的布袋将磨出的浆液装好,榨出过滤出豆渣的生豆浆;把豆浆放入锅内煮沸,撇去上面的浮沫,倒入石膏水,并用勺子搅匀;等豆浆凝结成豆腐花,就把它们舀进铺了布的木托盆里,用包布包起盖上木板,压上小半个时辰,豆腐就做好了。 在制作豆腐的过程中,陶歆还特意在不同阶段取样,以此详细说明做豆腐的好处,尤其是对大春儿,他一再强调:必须要学会做豆腐的方法,因为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初成豆浆煮熟可喝自不必说;做成豆腐花,加上红豆沙就是甜羹,加上兔肉汤、香菜就是咸羹;软硬刚好的豆腐可荤可素、可凉调热炒;剩下压得更狠、出水更多的豆腐,用盐巴、姜丁、桂皮等材料制成的卤水煮熟,做成豆干。 “瞧瞧,你只要掌握了做豆腐的流程,就可以轻松做出五种不同的小吃了。除此之外,到了夏天,即使生意不好做,搁置久的豆腐长毛了也不必扔掉,还可以做成臭豆腐……” 陶歆对大春儿说这些的同时,已架起了油锅,他把油烧到七八层热,然后把切成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豆腐块放到油锅里炸作六面金黄,然后夹出沥干油降温待用。 等到所有的豆腐块都炸好了,陶歆拿出一柄小刀沿着豆腐块上相连的三条棱依次小心划开,就像开启了箱子的封盖一般,然后再把豆腐块里的嫩豆腐瓤全部挖出,只余一个金黄的壳子;最后,再把炒好的鸡丝、鱼丝、火腿丝填到小匣子里,一个豆腐匣就算完成了。 陶歆做好第一个小匣子后,阿婉和大春儿马上就受到启发有了新的想法,他们忙着做自己的小匣子,然后往里边填上红豆沙、藕丝、兔肉、鸡蛋等各种能想到的东西。 “这个真好玩儿!阿婉看着什么都能往里装的豆腐匣,贼兮兮的问陶歆:“陶哥哥,这个里边是不是也可以放辣椒、蒜泥啊?” “当然!”陶歆回答的很是干脆。 有了陶歆的肯定,阿婉玩的越发肆无忌惮,她甚至还专门开了一个豆腐匣,里边儿只放了盐巴……” 大春儿本来也想加入到阿婉的胡闹战队,但终究因为心疼粮食,还是乖乖的只填了他认为好吃的东西。 陶歆不动声色的把三人做的豆腐匣全部分开。等到全部完工之后,他才对大春儿和阿婉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叫阿婉差点哭出声来。 第68章 意外冲突(为溪西夕曦加更) 陶歆看着阿婉玩的不亦乐乎的模样,眼角寒光微闪:“下边咱们开始吃各自做的豆腐匣,并从中挑出最好吃那一种,然后大家再共同分享,以确定我们后边要卖的豆腐匣里的固定填充。” 不是吧?阿婉吓到咬手指头,她做的那些小匣子能吃吗?辣椒的、蒜泥儿的、盐巴的、面粉的……这些全部吃完应该会要人命吧? “大春儿叔,不如咱俩换一换啊?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不是更惊喜、更有意思吗?”阿婉仰着小脸笑的人畜无害。 大春儿之前早见识了阿婉的创意,自然不肯同她换,他只好声安慰她道:“你做的那些匣子太多,叔无福消受,你先慢慢吃着,实在吃不完了叔再帮你吃上几个,略进绵薄之力啊。” 即使被大春儿拒绝了,阿婉也不敢找陶歆打商量,明摆着么,这本来就是陶歆故意找茬儿修理她! 先吃哪个呢?阿婉本想把辣椒和盐巴的放到最后,推选为最好吃的,顺道也叫陶歆和大春儿也帮忙分担分担。但她直觉今日陶歆面色不善,若再惹是生非,她只担心连辣椒和盐巴都没得吃。所以犹豫半晌,她最终的决定是由自己来解决辣椒的和盐巴的豆腐匣。 哎!还是先难吃后好吃吧!至少还有个希望不是!阿婉艰难的把辣椒匣放到嘴边,眼睛还不舍的盯着自己仅有的几个藕丝匣、鸡蛋匣和兔肉匣。 等一等!如果把藕匣里的盐巴、辣椒、蒜汁、兔肉、鸡蛋、藕丝重新搅拌再分装呢?虽然也不会多好吃,但至少不会比现在难吃吧? 说干就干,阿婉急忙忙的搅和着自己的食材,还刻意增加了之前挖出的白豆腐。在她的二次改造下,她终于不太愉悦的把自己造的“孽”全部解决,仅留了一个豆沙馅的作为自己选出的最好吃的。 陶歆见阿婉老实接受了惩罚,也没再多计较她之前的胡闹,只严肃的同她强调一点:“从今以后,不许再叫我看见你浪费或不尊重粮食的行为。你也是白裔属意作大厨的,不尊重粮食怎么发自内心的挖掘它们的本真味道?不用真心体悟搭配,又怎么可能做出令客人满意的菜肴?” 陶歆的话如当头棒喝,叫阿婉瞬间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也明白了陶歆惩罚她的苦心。她羞惭的垂着脑袋,怯怯的不敢抬头再看陶歆。 “好啦,意识到错误就行了,过来一起品尝其它豆腐匣子吧!”陶歆招呼阿婉上前,顺道给不时偷看他们几眼的婆婆,送上几个不费牙口的豆腐匣。 经过一番比较衡量,最终他们确定了四种豆腐匣里的填料:大葱猪肉、鱼糜蟹黄、木耳冬笋、鸡肉香菇。 “这小匣子真好吃,咱们一定得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大春儿看着自己参与创作的劳动成果,有感而发道。 呃,阿婉咬着筷子细细打量着这金灿灿的小匣子,其实她心里第一感觉就是:这很像小时候看人办葬礼时抬的棺材板儿。不过有了之前的教训,她再不敢对着食物胡言乱语。 陶歆看阿婉和大春儿都面色犯难,随口说道:“不如就叫它如意金箱吧?” 金箱描绘出了油炸豆腐块的色泽和形状;如意么,不仅讨了好彩头,更说明这豆腐匣子里边是随心所欲想放什么放什么。 “好名字!”大春儿闻言不由眼前一亮。正想点评夸赞一番,突然听见门口一阵喧闹。 “大春儿娘,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呢?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儿!” “一定是大春儿爹回来了吧?全村里就属他爱摆弄吃的!” “哎呦,你怎么也不劝劝他,照这么个吃法儿,这日子可是不好过下去呀!” 几个年过中旬的女人叽叽喳喳进到院子里,没看到大春儿爹,却只看见两个小孩子,不由全都愣住了。 “哎呦,大春儿啊!不是嫂子说你,这媳妇嫂子不是正给你寻着呢,你急个啥?怎么就急着领养孩子啦?这要叫哪家姑娘看见了,人家就是愿意嫁你,也不甘心去做一个后娘啊!” 为首的女人腰粗得像个磨盘,她扭着浑然不分的腰胯把阿婉挤到一边儿,眼见筐子里搁着炸的金黄的豆腐,不由心中一喜,随手就想拈一块尝尝。陶歆眼疾手快,在她下手之前把盘子挪了地方,叫她够了个空。 “诶,臭小子!你躲什么!我吃我兄弟一块炸豆腐碍着你什么啦?你给我把筐子给我端过来!” 陶歆扫一眼那粗妇市侩厚颜的模样,突然觉得阿婉比她们实在是可爱太多了。 “这是我炸的,凭什么叫你吃!”陶歆寸步不让。 “我说大兄弟,你领养个孩子怎么还挑个这么不懂事儿的?你平日里怎么理料他的?”粗妇不乐意了,把矛头指向大春儿。 “就是,大春儿,想当年你爹在时,他虽说好吃些,但至少还知道分享呐,你怎么还不如你爹呢?一个女人有这样的相公和孩子,这是妇道有差啊,大春儿娘!”一个年纪看着比婆婆还老些的女人拄着拐棍越众而出,把大春儿、还有他父母全部捎带进去了。 阿婉被挤到一旁,她看婆婆神情紧张的站起身,干枯崩裂的手一直微微颤抖,不由一股无名火起。 “怎么理料孩子是你该管的?看你也白长了这么大岁数,家里令尊、令堂没告诉过你:不要插手别人的家事吗?不知道不请自来有多惹人厌吗?不知道张嘴向人讨东西吃要态度谦恭吗?”阿婉叉腰踩在椅子上,睥睨着方才为老不尊的老妇人,一句句问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丢出,直扎得那老妇人骨头不痛肉痛。 “哎呦,反了天啦!小丫头片子你说谁呢!这里还轮得到你说话?”那妇人被阿婉怼的面红耳赤,顾不上一把年纪,撸起袖子就想把阿婉从椅子上揪下来。哪料阿婉个头小,身子又灵活,左躲右闪溜了她一圈,也没叫她够着一片衣襟。 “轮不到我说话就更轮不到你说话!我小丫头片子怎么啦?你不就是小丫头片子长大的么?有什么了不起?!”阿婉跑几步就停下来,故意站在她不远处回嘴。 “死丫头,你别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 大春儿的脸因为痛苦扭曲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一声:“够啦,你们!不要再吵啦!” 所有人都被大春儿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惊着了,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忘了此行商议好的目的。 陶歆并不多话,他把阿婉拉到身后,抱臂看着大春儿,只冷眼看他接下来的处理手段。 第69章 杀鸡吓猴 “吴大嫂子,这两位小友乃是我家贵客,并非什么领养的子女,还望你在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不要随意猜测,更不要信口胡说。” 大春儿朝最先说话的粗妇鞠上一躬,而后一针见血的指出她没有依据的造谣诽谤:“大嫂子从来说媒都是两下里掂量,找到门户相当的才会说和。像我这般手头拮据、家中清贫的,你不早断言说没什么姑娘匹配了?嫂子既然忘了,少不得我这作兄弟的提醒。只是若嫂子能怜惜我家情况一二,还望你以后千万莫要再在我娘跟前提起这桩伤心事儿。” 大春儿三眼两语结束了他和吴大嫂子之间的纠葛,而后又对着追打她的老妇人说道:“张大娘这么大岁数干吗和一孩子置气,知道的说一句你性子刚烈,见不得年轻人身上的自由散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仇,你欲置一小丫头于死地呢。”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什么叫看不得年轻人自由散漫?难道大春儿是在变相说她苛刻?联想起往日里,她几个儿媳背地里骂她恶婆婆的话,老妇人脸色越发难看。只是枉她那边儿想的深刻投入,大春儿这边却再次另起了话头。 “各位嫂子、婶子、大娘、大妈,今日对不住了!凡你们看到的这些好吃的,材料、人力都是这位小哥儿出的,是他见我们娘俩日子过得清苦,主动出手相帮的。 你们说,人家一片好心叫我学做些轻便活计养家,我又怎么好意思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所以这些吃食大春儿也作不得主,还望各位街坊邻居见谅。 哪日里我若把这手艺学到手了,我们家日子宽裕了,我大春儿保证:我一定会请你们吃我亲手做的好吃的(现在你们就别想了)!” “嘁!不想叫我们吃直说!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两个毛头孩子身上算什么本事!”另外一位年轻些的女子,从开始就一直在暗中观望。现在见大春儿不消几句话就连捎带打锁定胜局,她不由气恼两位“盟友”的无能,苦于资历尚浅她又不能大张旗鼓的闹开,只好不甘心的嘟囔一句。 大春儿心里一滞:这要怎么解释她们才能相信啊?!正犯愁间,却听陶歆一声清喝:“喂!这位大婶,你出门前没照镜子吧?怎么脸上粘着饭粒都不知道擦?” 女子一听,连忙去用手摸脸,却听陶歆再次发声:“罢了!那位置你又看不见,还是我来帮你吧!” 陶歆话音刚落,一把菜刀已被他直直朝那女子丢去。 女子看着迎面而来的菜刀,三魂七魄全都吓飞了,只剩下一尊沉重肉身,不能动弹也不能呼吸。 不过火石电光之间,菜刀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又回旋飞到陶歆的手里。陶歆把菜刀上的米粒嫌弃的弹落,顺势把菜刀插回腰间。 女子好大一会儿功夫没回过神,半晌她才后知后觉的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陶歆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顺带给这个质疑的女人一个小小的警告。女子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仓惶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其她女人看着吃的吃不到嘴里,嘴上便宜也落不着,也都讪讪的四下里散了。 …… 有了这次威慑,任大春儿家院子里再香味四溢,也没有一个馋嘴婆娘敢再踏足半步。婆婆嘴上说街坊邻居闹到这个地步实在不算好看,但心里边却暗自松一口气。 不知不觉,陶歆和阿婉已在大春儿家待了十几日,眼看大春儿和阿婉学做豆腐和如意金箱的技术越来越纯熟,陶歆也开始盘算着离开。 这日早间,大春儿第一次推着小车,载着一箩筐的如意金箱去丰颂镇上叫卖。陶歆和阿婉把他一直送到村口。 “阿婉今日不同我一起去吗?镇上可有好多好吃的呢!”大春儿第一次叫卖,心里难免紧张,他很期待阿婉能跟他同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陪着他也好。 “你自己去吧,凡事总要靠自己的!将来我们离开了,不还是剩你一个人么!”陶歆依旧冷言冷语的不耐烦,不着痕迹的挡住眼圈泛红、一路提不起精神的阿婉。他看大春儿憨厚一笑,不好意思的想要离开,又开口喊住大春儿:“你好好干,很快生活就能富裕起来!等你有了钱娶了媳妇,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娘……” “那是自然!”大春儿不明白陶歆为何说起那么长远的话来。 “如果……如果哪日你爹回来了,你会不会接纳他?”陶歆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把藏在心里的疑问宣之于口。 “他?”大春儿有些尴尬,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每次想起来,总也没有个头绪。 “其实,我们曾见过你父亲,还受过他的一饭之恩。他人不错——如果你能摒弃周围人对你灌输的那些话的话…… 不论如何,他总是你的父亲,若你有缘能再见到他,希望你能试着去接受他,哪怕是看在我和阿婉的面子上。至于你母亲,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对吧?” 大春儿狐疑的点点头,太多的信息叫他一时消化不及,使他整个人都看着呆呆的。 “你去吧!”陶歆终于冲他摆摆手叫他离开。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时间对大春儿来说有多煎熬,可他还是成功的按照陶歆制定的价格,早早把如意金箱给卖完了。 大春儿兴奋的看着到手的钱,给母亲裁了一身靛蓝色的新衣,给阿婉买了几样零嘴儿,给陶歆带了把新的菜刀,这才急匆匆的往家赶。 “娘!阿婉!陶歆!我回来了!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没进家门,大春儿就急匆匆的喊道。可是出来迎接他的,就只有他的母亲。 “阿婉和陶歆呢?”大春儿心里一沉,三步并做两布跑进厨房,但厨房里哪还有他们的影子。 大春儿想起他去镇上时陶歆对他说的话,想起阿婉一直不肯抬头看他的眼睛……他们是早确定了今日的离开! 第70章 龙纱新服 归去的路上风景如风,不及细看已从眼前片片飞逝。阿婉心不在焉的拽着陶歆的胳膊,无法从人间琐碎平凡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你说,我们这一走,要是大春儿再被人欺负怎么办?大家要是不喜欢如意金箱怎么办?大春儿回去后见不到我们会不会担心?……婆婆会不会原谅老伯?他们一家会不会重新团聚?……” 帕鲁趴在阿婉的头上胡乱抓挠着阿婉的头发,不等陶歆开口,它已先沉不住气:“你瞎担心什么?对自己的口味不自信也就罢了,难道对陶歆的手艺和眼光也要怀疑?大春儿可是陶歆手把手教出来的……” 阿婉一听帕鲁这话是要升级到陶歆的厨艺上去,她慌忙把手指头塞进它的嘴里,生怕它再继续多嘴下去,真的会惹怒陶歆。 其实帕鲁倒没想那么多,它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自从在大春儿家住下后,陶歆和阿婉就忙着做菜做菜做菜,哪里曾对它关注过分毫。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它早后悔听陶歆的话,把自己缩变成球了,如果还是一只小土狗模样,它至少还能每天在他们眼前晃悠几眼,提醒一下他们自己这个存在。 现在好不容易离开了这个凡俗的世界,帕鲁高兴还来不及,哪愿再听阿婉对那里的念叨,所以忍不住出言怼她。 “嗤——帕鲁说得对!如果你不想再惹我生气,最好把嘴巴闭严实喽!”陶歆对帕鲁的话很满意,他捋一下帕鲁角上的绒毛,而后才威胁的瞥一眼阿婉。 哼!一个个都欺负我,等我回到调鼎坊,一定要把一切都告诉给掌柜,叫他为我做主!阿婉识时务的闭紧嘴巴,心里却忿忿的想。不过想到白裔那双狡黠微笑的眼睛,阿婉的心里突然觉得温暖和期待,对尘世别离的难过也削渐许多。 方丈山上夜色初降,薄薄的黑暗里还杂糅着些许微光,把山上葱茏的树木勾画出清晰的轮廓。调鼎坊门口,白裔慵懒的倚门而立,一身白袍在这淡淡的夜色里显得尤为突出。 “掌柜的!我们回来啦!”阿婉还在云头上,遥遥的就开始大声呼喊。 白裔循声望去,嘴角逸出的笑意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看样子,陶歆对阿婉的“熏陶”很不错嘛,只半晌不见自己,居然言语里遮掩不住思念和亲昵。 “阿婉回来啦?见到我这么高兴,难道是给我带了什么山下的礼物?”白裔看他们降下云头,本想过去揉揉她的脑袋,无奈帕鲁此刻正盘踞在阿婉头上,所以枉他寻了半日下手的地方,也只能用手拍拍她的肩膀。 “掌柜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我带的礼物?”阿婉心里骤然一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记了?!她虽自责,但面上不带丝毫,只双手抱着白裔的胳膊撒娇的摇晃个不停:“我思前想后也想不出白掌柜缺什么,所以就把学到的厨艺带回来了。等我今夜大展身手,做出美味菜肴来献于掌柜,那才算我的一番心意呢!” 陶歆嘴撇了撇,礼物忘带了就忘带了呗,就没见过把能把自己的纰漏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三人说着话进到后院,白裔见还有些许空闲时间,就叫阿婉和陶歆先去沐浴,而后再迎接客人上门。 “我待会儿穿什么衣服啊?”阿婉有些犯愁,难不成沐浴过后再穿回原来的衣服吧?如果还穿陶歆的旧衣,她又有些不大情愿——男孩子的衣服能漂亮到哪儿去? 阿婉的话提醒了白裔,叫他突然想起件事儿来。他匆匆离开,不久拿着两身新做的衣服回来:“下午你们前脚跟离开,琴卿的大姐后脚跟就过来,给我们送来做好的衣服。你们俩待会儿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阿婉欣喜的上前一步,拿起最上边的宝蓝色衣衫就往身上比划,哪料衣衫还没看仔细喽,就被陶歆夺了去,末了还挨了一记榧子。“蠢材!你见过谁家小姑娘穿蓝色呢!这是我的!”说着,陶歆拿起衣服扬长而去。独留阿婉懊丧的揉着脑壳,疼的眼泪汪汪的。 谁说小姑娘不能穿蓝色,若是不能,之前穿他之前给她的那身旧服又算怎么回事!阿婉嘟着嘴,心里一阵腹诽,但看到白裔手上还剩的一身衣服,她的抱怨和不满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原来白裔手上还托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看着的确更像是女孩的衣服模样。 阿婉抓起衣服,急匆匆回屋沐浴,而后迫不及待的换上新的衣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丑美了半日,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厨房——真是人靠衣装呀,没想到换身精致的衣服,竟衬得自己这么漂亮! 到了厨房,阿婉才发现陶歆早已在那儿忙碌。阿婉很好奇陶歆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是个什么表情,故意用力踏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不知道自己迟到了吗,还光荣的造出这般动静?!”陶歆突然扭身,把阿婉吓了一跳。 陶歆挑眉挑剔的打量着阿婉:新换的一身鹅黄及膝短衫,领口用丝线绣出巴掌大一块黑边,又在其上绣出嫣红绽放的朵朵梅花;一条藏青色镶边宽腰封,急急收紧纤细的腰身;搭配着藏青色的大口裤和绣金长靴,看着甚是爽利、秀气。 暗夜之中的阿婉就像突然绽放的昙花,自带着柔和的光晕叫人移不开眼睛。陶歆像审美的眼睛初次睁开一般,突然意识到自己天天捉弄、消遣的小丫头有多漂亮——在忽略她惯常的狡猾市侩的前提下。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摘菜?!”陶歆虽然觉得此刻的阿婉看着有那么一丢丢惊艳,但面上丝毫不露分毫,言语里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阿婉见陶歆无视她的变化,态度未改分毫,不由有些挫败,奄奄得开始做起陶歆指派的活计。 虽着阿婉进厨房并没有几天,但凭着处处留心、眼神活泛,她对于帮厨的工作也做得像模像样。 摘菜、洗菜、切菜、配菜……阿婉慢慢沉浸到做事的节奏中,情绪也逐渐回转过来。她正享受着这种节奏感带来的愉悦和放松,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喊她。 第71章 爱情线人 “阿婉,那个痴情种又来寻你啦,”白裔侧靠在门口,用袖子懒懒扇着风说道。 阿婉循声回头看向白裔,眉眼间全是不解和疑惑,完全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掌柜的你说谁?谁找我?” “天关子呀!上次不是你叫他投其所好,多查探琴卿的各种爱好吗?估计他是在调查中遇到了什么难题吧——特地为寻你而来——这可是咱们调鼎坊开张以来,第一个不是为美食而来的‘人’啊!”白裔本懒怠解释,但说着说着居然八卦的小火苗燃烧,末了还有些酸溜溜的。 天关子?阿婉猛然想起那个满眼满心都是琴卿、举止莽撞又笨拙的红发男子。 “他这么快就回来啦?”阿婉有些猝不及防,本来还以为能多清净几日呢。那次不过是急中生智“哄骗”他离开,她可一点儿不想再出去应付他,所以任白裔千般催促,她楞是身形不动。 “不是不点菜不能进调鼎坊吗?”阿婉被白裔催促急了,索性拿调鼎坊的店规搪塞他,希望他能依着店规把天关子赶走。 “可问题的关键是天关子点菜了呀!”白裔叹一口气,对天关子这次依着店规办事也很无奈。经阿婉提醒,白裔想起自己还没有报菜名儿,他又岔开话题对着陶歆补充一句:“一盘儿花生米!” “花生米?花生米也有许多种呢!不知他点的是哪种,水煮的、土炒的、干煸的还是油爆的?是甜的还是咸的,辣的还是酸的……”陶歆不满的回头,这么笼统的说法叫他怎么做。 “哎呀,你们随便做!”白裔一把拽住不情愿动窝的阿婉,而后才肆无忌惮的模仿起当时天关子的语气和神态,赶在陶歆发飙之前迅速闪身。 阿婉被白裔扯得蒙头转项喘不过气来,还没挣扎开白裔的钳制,就听到身后的厨房里一阵钉钉咣咣的乱响。 “啧啧——就知道他会发飙!”白裔边扯着阿婉往前走边说道:“陶歆最讨厌在做菜时,听到客人说诸如‘随便’之类的词了……” …… “小丫头,你来啦?快过来这边坐!”阿婉才出现在大堂门口,就被天关子看见,他连忙起身喊她,叫她坐过去,就根新嫁娘见了娘家人一样。 “你……你叫我做什么?厨房里还有好有大一拨事儿等着我去做呢!”阿婉没打算和他长聊,只想站着和他简单说上几句,寻个机会再把他骗出调鼎坊。 天关子对阿婉的话置若罔闻,一把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那夜你不是叫我多了解琴卿、投她所好吗?我只顾着觉着你的建议高明,却忘记了很现实的一点: 我这么多年不在她身边了,又脱了仙籍,如何能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再说,曾经那些仙友也都已经远离我,我身边都是些魔道中人,他们知道琴卿的消息也并不比我多。我如何能知道她‘所好’什么——除了她来你们调鼎坊一次,我猜她也喜欢吃外……” 阿婉被天关子禁锢在座位上,她一抬头就正对着他红色的眼眸,这种狼贪虎视的感觉叫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决定了——要你帮我打探琴卿的消息!”天关子完全无视阿婉不适的表情,兀自热烈的阐述着自己的计划:“我不白叫你告诉我消息……只要你给我关于琴卿的消息,我就告诉你一个妙境所在。在那里藏着不少的宝贝:有炼气凝神的万聚石精、有巩固内丹的天元灵雾,更有可以无尽提升修为的后天淬仙泉……” 天关子的话带着无穷的蛊惑力量,叫阿婉不自觉的浮想联翩:如果能渡劫飞升,那自己就是神仙啦;如果是神仙,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吃星辉彩兰果了;如果吃到星辉彩兰果了,就可以仙力大增、受人敬仰;如果仙力大增、受人敬仰了,就没人敢欺压自己啦;如果没人敢再欺压自己了,自己就可以离开调鼎坊寻找娘亲啦! 这买卖划算啊!阿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成交!”阿婉急匆匆的答应,生怕迟一刻天关子再改了主意,还特意出手与他击掌为盟。 两人既然结成共识,阿婉哪里等得许久,她此刻就想听到关于妙境的消息。她下意识的看一眼远处心不在焉的白裔,见他没注意他们的谈话,才压低声音告诉天关子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关于琴卿的消息。” “什么?”果然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天关子看着阿婉的表现,越发庆幸自己做出的明智决定。 “琴卿的手很巧,特别会做衣服,我身上的衣服就是琴卿给我做的,好不好看?” “噗——咳咳!”一直沉默、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白裔突然发出声响,把阿婉和天关子吓了一跳。其实他早把他俩的所有谈话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但由于天关子承诺的妙境对阿婉修仙的确有裨益,所以他也并未出声反对。 这是什么狗屁消息!阿婉居然想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换走妙境所在?真是稻秆敲锣——(响)想的美(没)呀!白裔忍笑忍的痛苦,还得应对阿婉和天关子看向他的探究目光。他装作咳嗽的模样虚掩着嘴巴,神情上扮得无辜又疑惑。 天关子见白裔不像偷听了谈话,这才不满的看向阿婉:“你怎么能叫琴卿为你做衣服……我都还没穿过她做的一针一线……” 大哥,说好的是要关于琴卿的消息的,不带这么跑题的好不好?!阿婉头顶无数头神兽咆哮而过。 “不过话说回来,琴卿的手巧会做衣服又算哪门子消息,又和她的日常喜好有什么关系?”天关子半晌回过味来,对阿婉的这个“消息”并不买账。 “瞧你这话……”阿婉看着天关子如同看着一个白痴,见他依旧没有所悟,她只好详细的加以解释这背后所隐含的内涵:“你说,如果琴卿不喜欢做衣服,又怎么可能会帮人做衣服?要不然大可以把这事儿交给别人做呀。也就是说她是因为喜欢才做,因为做才熟练,因为熟练才手巧,因为手巧才喜欢……良性循环嘛!”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就可以投她所好了呀,下次再见她,你就可以给她送龙纱、送鲛绫、送云筋……尤其这个云筋啊,好像挺稀缺的,她们可是老稀罕啦!” “这样啊!”天关子恍然大悟,越发佩服阿婉见微知着的能力。“我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等一等!”眼看天关子要起身离开,阿婉和白裔异口同声挽留。 第72章 另类报复 天关子诧异的看着白裔和阿婉,不知他们为什么叫自己留步。 “客官您还没用餐呢!”白裔笑眯眯的提醒他。 “你还没说妙境所在呢!”阿婉焦急的等到白裔那句话落地儿,迅速插入自己这句,生怕错过了这此机会,就和传说中的妙境失之交臂。 “饭我不吃了!”天关子说完这句,扭头想和阿婉解释什么,却被白裔再次打断:“饭您当然可以选择不吃,只是那样的话,您以后也不用再来调鼎坊了。因为我们的大厨有些脾气,最不喜欢不珍惜他劳动成果的客人……” 还有这种操作?一个小饭馆的掌柜和厨子,要不要这么牛叉啊?天关子心里虽然不忿,但想到以后还要仰仗阿婉得到琴卿的消息,只好又重新坐回座位。 阿婉见此情形才松一口气,她感激朝白裔一笑,却见白裔无视她径直转过身去。 怎么就把他得罪了?阿婉不解,她迅速回顾方才自己的举动,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刚才她好像把个人私事儿放在了调鼎坊的利益之上了——这恐怕任哪个掌柜也高兴不起来吧? 阿婉后悔不迭,她看白裔还没走远,连忙补救的咳嗽一声,增大嗓门对天关子说:“客官其实刚刚忘了一个重要环节——结账!只要您已点菜,我们厨房又正做着,无论您吃与不吃,工本都已产生,都需要把账记您头上……” 白裔本来就没走远,听到阿婉的话不禁好笑:好个油猾、乖觉的丫头! 呃,不知道这样补救行不行?阿婉看不到白裔背对她的神情,心里越发懊丧,她愤恨的扭头,恶狠狠的盯住天关子这个罪魁祸首。 天关子讪讪一笑,只为自己的疏忽而不好意思,完全不知阿婉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妙境——你不是问妙境来着?妙境就在方丈山以南八千里外的妄难世界。 妄难世界?白裔恍然大悟。原来天关子口中的妙境就是两万年前仙魔大战的古战场,在那里仙魔两界死伤无数,丢弃的兵器宝贝不可计数,更有挥散不去的仙泽魔力存续其间,确是个渡劫飞升、提升修为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妄难世界?只一个地名,你叫我怎么找?” “呃,我说得却有些宽泛,但你给我的消息也就值这么多了。你可以选择到那里一点点搜寻,也可以选择继续给我提供琴卿的消息,由我为你缩小范围。” 天关子又不傻,怎么可能一个消息就叫阿婉换得妙境的具体方位,如果“宝库”大门打开,阿婉即可随意取撷,他还怎么指望从阿婉处得到更多消息? “你——”虽然天关子这么做很公平,但阿婉还是因为期待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而大为光火。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重新审慎的思考天关子给出的条件,摘出其间可能会影响自己利益实现的漏洞: “你这么做可以理解,但我怎么知道你每次给我的信息都是真的?我一条条关于琴卿的消息给你,只换的你这种语焉不详的信息,若最后你已经得到了琴卿的心,而我守着一堆零散的消息,也拼不出个妄难世界,那可怎么办?” 不远处的白裔心里暗暗点头,赞叹阿婉事情考虑的周全。 “这个你放心。除了今日我告诉你的是个笼统位置外,之后每一次你提供消息,我都告诉你一个小世界的具体位置,势必保证你去了那里定能寻得某种机缘。 那次仙魔大战打了那么久,战场的铺设延绵千万里。一些地方乃是至仙、魔尊大战之所,仙气、魔力太过沛泽,凭你这羸弱身躯,闯进去也只能一命呜呼。所以我会拣着适合你的小世界……于大家都方便。” 阿婉觉得天关子说的在理,这才丢开此事。 两人这边公案才结,那边食铃又响。白裔过去厨房端菜,很快又回来。 “客官,您的花生米!”白裔麻溜的把一碟花生端到天关子面前,而后笑眯眯的立在原地,等待着天关子品尝后的评价。 阿婉好奇的看一眼花生米,颗颗饱满泛着柔光,除了比寻常的看着大些,也没有什么特殊。 “叫你们随便做做,你们还真特么随便啊!”天关子看着这盘没有丝毫加工痕迹的花生,心里颇多不满。他夹起一颗放在嘴里嚼了一下,而后再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好啦,这儿没你什么事儿啦,赶紧回后厨去帮助陶歆吧!”白裔轻拍一下阿婉的脑袋,叫她离开。 阿婉点头答应着离开,眼睛里满是疑惑:天关子刚才不是还很不满吗?现在手不释筷是个什么情况? 回到厨房,阿婉才发现陶歆现在一点儿都不忙。本来嘛,她去见天关子前,厨房里的准备工作已做的差不多了,大堂里才上人,目前仅仅天关子一位客人,还只点了一盘花生米,能忙到哪去! 陶歆斜骑着窗棂而坐,一手圈着半碗花生,一手掂着一壶果酒,看着惬意无比。他见阿婉过来微微一笑:“天关子那小子如何评价我做的花生?” “他说你做的太随便了,不过……” “不过什么?” “他吃了一颗就再没停嘴……” “你觉得他为什么前后差距会那么大?” “这……大概他很喜欢吃花生吧!所以不管怎么做,他都喜欢……” “嗤——”陶歆轻蔑一笑,随手向阿婉方向投一颗花生,阿婉下意识的张嘴去接。接住了!她一得意雪白蓬松的尾巴砰一声暴露出来,还欢快的左摇右晃着。 慢着慢着!这是什么?阿婉的尾巴像一个旗杆僵在她的背后,她脸上的表情也更加迷茫了:嘴里的这个确是花生吗?为什么吃起来没有花生味?反而有一股浓郁的奶香? 陶歆看着阿婉蠢萌的表情一阵好笑:“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颗?” 阿婉下意识的从陶歆手中接过另一颗花生放在嘴里:老天,她舌头出毛病啦?怎么可能是鸡肉味? 这次,阿婉不等陶歆再劝,索性自己伸手多抓出几颗,一颗颗花生在嘴里嚼碎的同时,不同的味道从中绽放:芝麻的、山楂的、孜然的、麻椒的、蟹黄的…… 阿婉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一粒花生,好不容易克制住吃掉的诱惑,沿缝隙剥开。原来两瓣花生里边全部都被挖空了,像两盏迷你的玉碗盛着别的馅料。阿婉用手指扣出馅料一尝:绿色的那瓣是芹菜,红色的那瓣是萝卜。 “你怎么可能做到……?”阿婉惊讶的抬头看向陶歆。两瓣花生只有尖部小米粒般大小的连接,他怎么可能在不碰断连接的同时,从缝隙下手挖空花生的瓤肉? 陶歆知道阿婉心中所想,截住她的话头自负答道:“小爷就是能!再说本小爷的本事又岂是你一个寻常丫头能管窥蠡测的!” “一定花费了你不少功夫吧?是不是比做好几桌菜还费劲?”阿婉回味着花生里的馅料滋味,由衷的感慨道。 “哼——我是费了不少时间,但只要能叫天关子接受教训,一切都值了!”陶歆抿一口酒,冷冷说道。 阿婉想起白裔说的话,陶歆他讨厌客人说“随便”——她觉得天关子这次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大了去啦! 第73章 随便的代价 却说天关子吃着盘里的花生米,感觉就和探险差不多,他始终猜不出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好奇心和味觉的次次刷新和刺激,叫天关子对这盘看似平淡无奇的花生米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甚至忘记了点花生米的初衷,忘记了琴卿带给他的诸多甜蜜困扰。 天关子吃的自得其乐,但在外人看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窗外夜色吞没了调鼎坊,又有客人陆陆续续进到大堂里。尤其一些老客看见天关子的吃相,无不暗暗耻笑:不就一盘花生米,怎么就吃得这般模样?真是没有见识! 天关子吃完最后一粒花生,起身结账。白裔乐呵呵的引导着他走到影浓处,手起剪落,天关子小半截儿身影消失了。其他等菜同时、冷眼怕旁观的客人,见之无不心惊肉跳——这花生是什么宝贝做的?怎么就值这么长的影子? 一柱香功夫,天关子的身影才重新长齐。 “我们坊收客官这价码,您还觉得满意?”白裔知道此刻他和天关子就是调鼎坊的焦点,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杀鸡吓猴的好时机。 “当然!它值这些!”天关子又缓了一刻,而后才摇摇晃晃起身往外走。 “尽管如此,客官还是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在调鼎坊里说“随便”了。我们陶歆做菜可从来不随便,您不说明怎么个吃法,他就只能按照最极致、细腻的做法做给你吃。您看今日您点这花生,且不说里边填的馅料种类,单这取瓤一事就费了多少功夫!” “掌柜的说得对!但若非此机缘,我又如何能吃到如此绝味?”天关子自嘲一笑离开了。 在坐的食客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各自在心里把“随便”二字画个加粗的大叉。 白裔扫视一眼在坐诸位的反应,心里很是满意和得意。但凡事总有例外,当他的目光碰到稳坐一隅的宦璃时,他知道:又有麻烦上门了。 “掌柜的,给我‘随便’来两个菜!”宦璃本来就对他们带阿婉下山不满,又怎么肯错失这次打白裔脸的机会。所以在白裔意味深长的劝戒之后,他还故意再犯,用他们的忌语点菜。 “客官,确要如此?”白裔确认般看着宦璃的眼睛。 确要如此!宦璃挑眉回望白裔,遮掩不住的叫嚣和挑衅。就点了“随便”能怎么样?反正按照他们之间有契约——他吃什么都免费。 “既然如此,客官稍等!”白裔嘴角挑动,转身传菜去了。 一波客人里,宦璃来得最迟,所以他的菜也上得最慢。宦璃等得漫不经心,厨房里的阿婉却被他害惨了。因为白裔过去传菜,要阿婉给宦璃“随便”做盘如意金箱和豆干儿。 “为什么是我?我做菜可没有什么准头和经验。”阿婉随手在围裙上抹把手,心中有些担忧。本来她还在为客人们的赠菜犯愁呢,没想到白裔居然敢叫她做菜招呼宦璃这样的大主顾。 “别担心,随便做!反正是他说随便要俩菜的!”白裔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合着“随便”和“随便”也不一样么?阿婉压着内心的疑惑,忙着开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掌勺工作。 豆干么,压制浸盐之后就不用再管它,但做如意金箱就麻烦多了。 阿婉先把豆腐切块儿,然后在锅里倒上菜籽油,等油热了她就准备往里边放豆腐。 “等一等!”陶歆一旁皱眉看着阿婉手里还滴水的豆腐,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 就是嘛,没见我正忙着吗?这会子还添乱!阿婉蹙眉转身不耐烦的把豆腐放进油锅里。 呲啦——噼——啪!油锅里像点起了一串鞭炮,剧烈的响动吓了阿婉一跳。更要命的是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油锅里的油已砰溅到了她的手上。 “哎呦!”阿婉捂着瞬间起了水泡的手背叫苦不迭。 陶歆等着这幕出现,才一把抓住阿婉,把她的手按到冷水里。 “你刚才是不是就想提醒我豆腐没沥干水?”阿婉看着水里的手,马上明白了自己失误,她想起之前陶歆的欲言又止,遂龇牙咧嘴的问他。 “嗯!”陶歆答的心不在焉。 “那你后来怎么又不说啦?”阿婉都想哭死。 “后来我想明白了,与其提醒你一次,叫你下次再犯,倒不如现在就叫你吃些儿苦头记牢……”陶歆答得理所当然。 …… 就在两人说话的档儿,油锅里的油温越来越高,豆腐都被炸成深棕色,眼看就要变黑…… 嗅嗅——阿婉鼻子翕动几下:“什么味道,好像什么烧糊了……” 陶歆猛然抬头,炉灶上的锅浓烟滚滚,眼看就有起火的架势。 “我的豆腐!”阿婉慌忙起身拿着笊篱就想去捞豆腐,却被陶歆猛然扯到一旁。就在阿婉闪开的同时,锅里的油轰一下燃烧起来。 “蠢货,你想被烧秃噜毛吗?!”陶歆训斥一声阿婉,见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才丢出锅盖,用法力熄了燃烧正旺的柴火。 …… 好一番折腾之后,阿婉才把豆腐炸好,她又忙着挖瓤、填馅(还是陶歆之前做花生时剩下的),等到全部做好,大堂里的第一波客人也差不多饭快吃完了。阿婉顾不上拉食铃,着急忙慌的端着菜给宦璃送去。 宦璃等了许久也不见菜上桌,心中既不耐烦又好笑,频频往后厨方向望去,终于看见有人来送菜了。 白瑕?鹅黄色的衣衫,娇俏的小脸,明亮狡黠的眼睛……阿婉就像一只小鸟挣脱黑暗的牢笼,突然出现在宦璃眼前,叫他一时分辨不出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客官,您的菜!”阿婉不喜欢宦璃极富侵略的眼神,朗声说了一句就打算离开。 不,不是白瑕,是阿婉!宦璃看到阿婉眼睛里的不悦,终于醒悟过来。他见阿婉急着离开,又把她叫住:“等一等!” 又怎么啦?阿婉不耐烦的转身,脸上却堆着虚假客套的假笑。 “这菜叫什么名字?” “如意金箱。” 宦璃在阿婉答话同时夹起一块尝了尝,味道尚可,只是火候把握稍显稚嫩。他正想再说什么,突然瞥见阿婉手上的水灵灵的燎泡不由大惊:“这菜不会是你做的吧?” “我做的怎么啦?”阿婉不耐的挑眉。 “唔,很不错!”宦璃由衷的赞美,这点儿比他的白瑕好太多。那个懒丫头可是只会吃不会做。 宦璃的赞美才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白裔端着托盘进来,上边摆满了小碟子。 第74章 一比一平 白裔端的托盘上摆满了拳头大小的碟子,每一个碟子里边都摆着三块炸的金黄的豆腐块,那模样和宦璃方才吃的如意金箱一模一样。 “诸位!这是我们调鼎坊里研究出的新菜品:如意金箱,今日特请在座诸位免费品尝!”白裔似笑非笑睇宦璃一眼,而后走到大堂中央说道。 果然!宦璃从看到白裔眼神那刻起,就知道他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没想到他居然拿调鼎坊的赠菜来打发自己。宦璃有心和他争辩,但考虑到阿婉还站在身边,他不好说出嫌弃的话来,所以只好悻悻作罢。 “阿婉姑娘怎么就想起做这道菜来?有什么趣闻轶事不妨说来叫我们大家听听?”宦璃压下心头的不快,面上依旧表现的从容大度,不惜搬出调鼎坊的众食客,只为争取更多的和她相处的时间。 “哦,这菜可不是我创造的,我充其量不过是照着陶哥哥的做法依葫芦画瓢罢了。”此处距离后厨并不远,阿婉并不想叫陶歆误会自己抢功,所以直接实言相告。 不过阿婉看众人都兴致勃勃的盯着她看,又不想扫了客人的雅兴,只好硬着头皮从甘炙鸡讲到如意金箱,又讲到自己方才因为做菜受伤。 其实,比手上燎泡更叫阿婉煎熬的是:客人对她做的菜的评价。为此她不惜以哀兵的姿态寻求同情和肯定。 “说到治疗烫伤,最好的药就是盈润复玉膏,刚巧我这里就有一瓶。如果你们调鼎坊能免去我一月的饭费,我就把这药送予你们坊里的小帮厨……”一位客人没理解阿婉话里的意思,反而第一时间站出来大敲竹杠。 “不,我不需要抹药,它会慢慢好的!”阿婉急忙辩白,料想白裔也不会同意的。 “不如我同公子交换啊?你来提条件,但凡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宦璃显然也明白阿婉急忙拒绝的原因,为显示自己和白裔的不同,以及对她的看重,他立马诚挚的对客人说道。 “你?”客人挑剔的打量一眼宦璃,冷笑一声:“你能替我支付一个月的魂力吗?” “当然可以!”宦璃微微一笑,他身为帝君,仙力自然非寻常神仙可比,扣除一个月仙力都没问题,更何况还只是一个月的魂力。 那人提出的条件宦璃既已答应,他遂欢天喜地把药膏交给宦璃。 “来,我来给你涂药。”宦璃看一眼眯眼看戏的白裔,而后温言对阿婉说道。 阿婉本想拒绝,但一想这是宦璃一月魂力所换,终于还是没忍心张口。 宦璃拽着阿婉莹白纤细的手腕,用纤长的手指挑一块药抹在阿婉的手背上,末了还轻轻吹一口气。 阿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抽回手扭身离开,却被宦璃再次叫住。 “膏药还没拿呢,急什么?!”宦璃揉揉阿婉的小脑袋,把药塞进她手里才放她离开。 宦璃扭头看向白裔,嘴角漾起一抹挑衅的笑:用仙药、灵兽等食材换来一碟赠菜、一碟豆干,第一回合他是输了;但用一盒凡人的膏药,换得和阿婉的亲密相处,这第二回合他赢得漂亮!他就是要叫阿婉慢慢知道:他比所有“别人”对她要好! 调鼎坊门口,郦软已僵立许久。她痴痴看着宦璃,看他一掷千金的风华,看他一笑倾城的绝代——这些叫人移不开眼的耀目瞬间,居然只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绽放——郦软的心里无比酸涩,她的四指丹寇狠狠扎进手掌心,氤氲出四个鲜红的月芽。 “姑娘怎么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一名女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郦软一跳。她回头观望,借着坊内余光看见一排七个姑娘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 为首的扶云看挡路的女子回头,眸光中惊现讶色,她怎么也没想到监司玉女这般清傲之人也会来调鼎坊,她正要俯身拜见,却被郦软一把拦住:“都是调鼎坊的客人,姑娘不必讲究这些礼节。” 昴月、鹜渺、匡绛、宿碧、紫汐、琴卿见郦软抬脚进到坊内,忍不住问自家姐姐郦软的身份,无不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担得起如此重礼。 “这位姑娘名叫郦软,乃监仙司的监司玉女,别看仙阶不高,手上可掌握着我等仙籍、仙途,你们说要不要对她客气些?”扶云借机敲打这几个妹妹,生怕她们进得坊内言语无状,凭白得罪了郦软。 “原来是她?”鹜渺大惊,她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今早我去西王母处请安,路过文昌星君府邸,听到他和廉贞抱怨,说监司玉女派了风生兽传话,要他罗列魔族罪证、准备征讨魔族的檄文……” “好好的,为什么要征魔?”琴卿不解。 “嗤——妹妹难道是心疼那个身在魔族的天关子么?”卯月轻笑道。 “胡说!小妹分明是爱慕赤焰战神,又怎么会关心天关子的死活?”宿碧故作严肃的纠正,越发把琴卿羞得满面通红。 “你们再乱嚼舌头,我……我不理你们了!”琴卿跺脚进到坊内。 六位姐姐见琴卿羞恼,不敢再闹,纷纷正色追她进去。 却说白裔见郦软进来,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旋即他又恢复淡然微笑模样,走到她落坐的那桌问她要点些什么。 “和他那桌一样。”郦软见宦璃依旧没往自己这边看一眼,放心之余不免黯然神伤。 白裔对郦软点的菜有些好笑,但他本非爱管闲事之人,加之对郦软又没什么好感,所以对宦璃怎么点得那两个菜并不做解释,只微微躬身退下,准备去厨房传菜,迎面正看到琴卿一众姐妹过来。 白裔亲自把七位姑娘带到一张僻静的桌前坐下,又记了菜名才复往厨房里走。 “哎呦!什么叫情深缘浅,今儿我总算是知道了。”白裔懒懒的靠在厨房门口给陶歆和阿婉说道。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这儿满嘴胡话?”陶歆知道白裔薄情,素不会发此感慨,不由有些好奇。 “哎,还不是那个天关子!你说他怎么不晚来会儿呢?这琴卿姑娘刚到,偏偏他又走了,白白耗费那么多魔力,却没见到心上人一面,不是缘浅又是什么!” “琴卿来了?”阿婉正忙活着挖豆腐瓤,突然听到白裔的话,不由喜上眉梢。豆腐和小刀全部丢到盆子里,连围裙都顾不上解,就往大堂跑。 陶歆愕然看着阿婉消失不见的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白裔把天关子和阿婉的约定告诉陶歆,陶歆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管起天关子的事儿来,闹了半天是故意说给那傻丫头听的!” “她若能进到妄难世界,得到一两个机缘飞升,我们也省得费心调教她!” 第75章 利义难决(为溪西夕曦加更) “几位姐姐过来啦?谢谢你们为我做得衣服,你们瞧瞧这衣服我穿着有多合身!”阿婉一溜小跑进到大堂,只缠着琴卿等人说话,说到她们给她做的衣服,她还特意转了个圈。 “合身就好。你知道么,你这身衣服可是琴卿妹妹花了整整一日功夫,几经修改才做好的。她知道你素日里跑腿干活穿裙子不便,还特地给你做成宽口裤搭配长靴,你模样本就娇俏,叫这衣服一衬,反倒多了些许英气……”宿碧生怕阿婉不知琴卿的辛苦,又独独把她拎出来好一番夸奖。 “琴卿姐姐最好啦!”阿婉亲昵的挽着琴卿的胳膊,用脑袋在她肩膀上磨蹭。 “你们今日想吃些什么?我给你们做甜豆花好不好?又甜又沙又滑……关键是我做的免费哦!” “呦,那我们可不敢吃,谁知道你做出的东西能不能吃呢!”扶云对阿婉这个小丫头发自内心的喜爱,听她说话感觉如竹筒倒豆子般爽利,所以故意逗她再多说些话。 “你们不要小瞧人!我今日做的如意金箱,客人都尝着说好,尤其是宦璃公子,他点的两盘菜可都是我做的!”阿婉得意的为自己脸上贴金。 宦璃?扶云、昴月等姐妹一惊,她们觉得在这里遇到郦软已经够她们拘紧的了,没想到宦璃也在。她们忙着四下寻找,正好看见大堂斜对角的位置坐着一位俊逸出众的男子,不是宦璃又是哪个? 扶云心下叫苦不迭,连着两次吃饭都遇到青华帝君,好像她们姐妹几人每日闲着,心里就记挂着吃似的。 宦璃见阿婉去而又返,围着扶云等人好一通嬉闹,正觉的惊奇,想找个机会问她们讨教一番,却见扶云已经起身,朝他这边而来。宦璃知道扶云又是囿于礼节过来打声招呼,遂给她摆摆手,叫她又坐了回去。 郦软看宦璃又看向阿婉那边,心中不觉妒意滔天。 扶云见郦软就坐在宦璃不远处,有两位大佬压阵,她们姐妹终是不敢再过分玩笑。 “你知道我们姐妹爱吃甜的,就拣着甜口儿的上三道,咸口儿的上两道吧!再加上你做的赠菜!”扶云朝阿婉挤挤眼睛促狭的说道。 “得嘞!你们等着哈!”阿婉一蹦一跳回厨房了。 “好好走!仔细磕了你的牙!”白裔端着郦软的两个菜过来,险些碰到往回走的阿婉,他忍不住笑骂道。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这菜是阿婉做的,郦软还没尝一筷子,心里就已半烦:一盘子的豆腐块儿炸的黄白不匀,切开的口子也大小不一。不仅火候把握不到家吧,连这刀功也粗糙不堪!再看另一碟豆干,褐黄色切成长条,连一点麻油都不放,实在是太敷衍了!郦软都好奇,这种货色,宦璃怎么张得开口夸她?! 郦软心中厌烦,脸上却不敢带出一星半点儿,因为她一时也摸不清宦璃的心事。明明她觉得宦璃看阿婉时带着疏离和戒备,为什么他又偏偏举止温柔似水?宦璃是把阿婉当作妹妹看待宠溺?还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阿婉手里?总不该是宦璃真的就喜欢年龄小些的丫头吧? 郦软偷眼打量着宦璃,发现他自从阿婉离开之后,吃饭速度愈发放慢,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 “掌柜的,来一碗杏仁茶、一碗鲜汤馄饨、一笼鲜笋烧麦、一碟素调凝神草,带走!”宦璃突然抬起头又加了几个菜。 那些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如果哪日宦璃能为自己带菜、朝自己宠溺、包容的笑,那该有多好?郦软心里酸酸的。 “诶,来喽!菜来啦!”阿婉端着托盘小碎步走到琴卿那桌:“紫藤花糕、鸳鸯奶卷、五彩糖藕、苏梅方炙、蒜蓉芦笋!” 琴卿等人看着桌上的紫的、白的、绿的花色一片,不由觉得胃口大开。 “嗯——我觉得这个鸳鸯奶卷最好吃,腴润细滑、齿颊留香!”扶云最先点评道。 “这奶卷是用牛奶结成的皮子,卷上山楂和炒熟的黑芝麻,不仅色泽鲜亮,而且滋补开胃……”阿婉给扶云解释道。 “这个太甜腻,我觉得还是这个花糕好吃!”婺渺不认同大姐的话语。 “这花糕是挑选鲜嫩含苞的紫藤花摘下洗净只留花瓣,用白糖、松子、黄油拌匀,摊在紫藤花汁发好的面饼上卷起来,切块儿蒸熟的……” “紫藤花糕香气薰得我脑仁疼,我觉得还是五彩糖藕平淡绵甜、恰如其分……”匡绛放下筷子,嘴角还挂着蜜糖粘汁。 …… “我觉得还是苏梅方炙和蒜蓉芦笋好吃……”琴卿看着姐妹们一一评价,最后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哦,这个说起来可有意思了,上次你们来时不是有五位大哥哥也在么?他们也点了苏梅方炙和蒜蓉芦笋,一连吃了好几盘——一模一样的哦!”阿婉想起赤焰他们的尴尬事,不由随口说了一句。 “原来他们也喜欢吃这个啊——”六个姐妹齐齐点头促狭道。 琴卿的脸颊腾一下变得通红。 阿婉见此情形不由心下一沉:难道琴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就是那五位男子中的一个吧?她细细回想那日的情形,琴卿的眼睛好像是在那名红衣男子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些…… 怎么办?要告诉天关子这条要命的信息么?如果天关子为此不再喜欢琴卿了怎么办?他若不想再听关于琴卿的任何消息,那她渴望去到的妄难世界该怎么办? 阿婉有心隐瞒,但又觉得天关子可怜,她一时呆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宦璃点的饭菜已经做好,白裔端着饭菜过来的同时,还不忘用脚尖踢一踢阿婉的脚跟:“你不是还要为姑娘们准备甜豆花吗?还戳在这儿发什么愣?!” 阿婉倏然一惊,她抬头正对着白裔那双清亮分明、洞悉一切的眼睛,心里突然安定下来——或许她应该听听白裔的意见,哪怕只是作为参考。 “你们慢慢吃,我这就去准备甜羹!”阿婉笑嘻嘻的同扶云几位告扰离开,临走还不忘朝白裔歉意娇憨一笑。 第76章 爱不由己 (为溪西夕曦加更二) 阿婉窝在厨房等白裔,她看陶歆又开始喝果酒,于是讪笑着跑到他跟前说:“陶哥哥,给我也喝一口呗!” “干嘛给你喝?奖励你今天差点把厨房给点着吗?”陶歆瞪一眼阿婉,虽着嘴上说的狠厉,但还是把酒壶递给了她。 “今日琴卿姐姐们过来,要三甜两咸五个菜,你怎么就把红衣哥哥他们曾吃过的菜给又做了一遍?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阿婉喝一口酒,血管里的血液温度慢慢升高,她大着胆子问出这个她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才跟我几天,居然都知道这不是我风格?告诉你吧!这俩菜是白裔特意叫我做的。”陶歆心直口快的说道。 “为什么?”阿婉更糊涂了。 “为什么不是该问你自己么?我还不是看你对她们姐妹七个感兴趣,帮你套话来着!听说她们来了,连帮厨的活儿都不干了?你可真长本事啊!”白裔走了进来,理直气壮地指责阿婉。 阿婉扭头看向白裔,他那漆黑的眼瞳里有危险的光泽闪耀,看得她不由暗暗心惊。她曾自忖没有什么错处,火石电光间却突然想起一点:天关子的事儿她还没跟他们俩说呢!她自知目前离不开白裔和陶歆,去妄难世界,更需要他们带领她、保护她——凭她半妖之身,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巧遇机缘? “掌柜的我错了——我不该把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阿婉厚着脸皮道歉,却叫白裔一头黑线——无论好心与否,这驴肝肺何时成为可以和他并提并论的东西? “哦,还有一件事还没顾上给你们说呢。天关子求我给他关于琴卿的消息,作为报答,他告诉我妄难世界的讯息。我觉得没什么妨害就答应了下来。”阿婉怯怯的把自己的私自决定也合盘托出。 “那不是很好吗?”白裔和陶歆很满意阿婉的坦诚,彼此对望一眼。他们此刻心情愉悦,并不明白此刻阿婉在苦恼什么。 “那是挺好,可是……可是琴卿喜欢的是赤焰啊!” “那就是很好呀,你找到琴卿最喜欢的事物,可以在天关子那儿换得一个级别相当、慰为可观的小世界啦……”白裔依旧不走心的夸赞。 “叔啊——你有没有听清楚?!琴卿喜欢的是别人啊!你觉得天关子听到这个消息还会喜欢琴卿?你觉得天关子还会告诉我妄难世界里的小世界?即使他告诉我了这一次,那之后呢?之后他不关心琴卿的任何消息了,我还怎么获得适宜我的小世界?……”阿婉不懂这原本收益长远的生意突然变成一锤子的买卖,又有哪里好。 “嗤——蠢货!”白裔狠狠点着阿婉的额角:“这就是你担心的?你以为喜欢一个人是自己做的了主的?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停止喜欢就停止喜欢?” “不然嘞?”阿婉歪着头看向白裔。 “不然天关子早改去喜欢别的、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了!他好歹还是位魔王呢!”陶歆看着阿婉那不开窍的小脑袋,忍不住弹她一个脑瓜蹦。 “呵——”阿婉捂着脑袋,兴奋的瞪大眼睛:“那就是说天关子即使知道琴卿喜欢的赤焰,也不会放弃对琴卿的喜欢喽?” “啧——啧——就这水平,也真难为你看出来琴卿喜欢赤焰了!”陶歆难得一次在智商和口头上碾压阿婉,心情自是愉悦无比。 阿婉没了思想上的包袱,连忙去给琴卿她们送甜羹了。既然天关子控制不住的喜欢琴卿,那最好的结局还是他们能在一起啦!阿婉回想赤焰那桀骜张狂的模样,觉得还是天关子要可爱一些。她决定多多的打听琴卿的喜好,为天关子的未来多加助力! 因为豆花和红豆沙都是事先备好的,所以甜羹准备的很快。没了心里的包袱,阿婉连走路都是轻快的。很快到了大堂,阿婉把一碗碗豆花端下。 这次她不再急着离开,而是留心听着她们姐妹的言语。 “听闻凤麟洲的若木花开了,满洲上都是水晶般的花朵,太阳照射着它们发出七彩耀目的光泽……”鹜渺吃着紫藤花糕突然想起近日一则趣闻。 “凤麟洲位于西海中央,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逾越。洲上更多凤麟神兽,数万各为群,见人而群起攻之,如何能轻易抵达?”扶云摇摇头劝戒几位妹妹。 “我们倒还罢了,只是七妹素来不是最喜欢收集绘制奇花异草么?这等盛事不能一观,也真是可惜了……”紫汐用筷子戳着紫藤花糕叹一口气。 “既然大姐说不可以,那我们就不要再去肖想了,大姐也是为我们好。”琴卿叹一口气,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阿婉闻言暗暗记在心里。 这边几位姐妹边吃边说很是热闹,反观郦软就冷清许多。尤其宦璃带着饭菜离开之后,她对阿婉做的菜更是兴致缺缺。和一块豆腐对视许久,她终于抬手招呼阿婉:“小姑娘,你过来这边一趟!” 是她?阿婉蹙眉看着郦软不欲上前。她怀里的一直团成球状的帕鲁,听到郦软的声音也猛然弹开身体。她和帕鲁不约而同的想起:那夜郦软主张砍掉阿婉手指、把帕鲁剁成肉泥的场景。 “快去呀!”鹜渺给阿婉使眼色,郦软可不是个随便能得罪的主儿,要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混到监仙司? 阿婉不情不愿的挪步到郦软跟前:“姑娘有何吩咐?” “我听你方才说起各色菜品来头头是道,不如你也给我讲讲你做的这盘豆腐?”郦软边轻抚着风生兽的皮毛,边缓缓说道。 “姑娘来迟了,这豆腐今夜我已讲了一遍了,不信你问……”阿婉扭身看向宦璃方向,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阿婉的言语举动像是一把利爪伸进郦软的心里,直朝着最柔软细嫩处狠抓了几道。要沉住气!想想宦璃!郦软暗暗告诉自己,硬是压下锥心之痛,在面上绽放出宽容柔和的笑容:“如此还真是可惜了呢!” 阿婉沉默不语。 “哦,对了,你的手指好些了吗?哪日我说的话只为激怒那畜生,好叫它松口,并不是真的要那般对你,还望你不要误会才好!”郦软把阿婉叫来,其实就是想曲意拉拢,但见阿婉对自己还心怀芥蒂,所以只能先做出坦荡模样,诚心向阿婉道歉。 帕鲁在阿婉怀里,听到“畜生”二字不由前爪抽动一下,它想钻出去把那狠毒女人的脸颊划花,只是才刚活动一下身躯,便又被阿婉按住。 第77章 踏血为帝(上) 郦软看着阿婉蹙眉捂住胸口不由一愣: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嫌自己道歉不够诚心? “不好意思,我得先离开一下!”阿婉隔着衣服禁锢住帕鲁,大步流星奔到后院。 “别拦着我!我要挠死那个坏女人!”帕鲁被阿婉捉在手里,它拼了命的挣扎想要回到大堂。 “她哪里得罪你了,叫你如此激动?”阿婉对视着帕鲁的眼睛不解道。 “她说要把我剁成肉泥!”帕鲁尖细的声音响起。 “那不过是说说,再说当时情况的别说是她,就是我也想剁碎你啊!”阿婉扶额。 “我告诉你,我闻着她气味儿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帕鲁继续辩解。 “这是什么理由?你的鼻子什么时候除了找吃的外还具备了这种功能?” “她……她刚才还骂我是畜生!” “难道你不是?”阿婉疑惑不解。 …… “你特么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替那个坏女人说话?”帕鲁的气被阿婉消磨殆尽,它不再想找郦软寻仇了,反倒开始对阿婉生气。 “你傻啊!”阿婉学陶歆的模样,屈指弹一下帕鲁的脑袋:“这是在调鼎坊,你就这么横冲直撞着出去,别说挠死郦软了,唐突了客人,你就先被白裔捉去剥皮了!还有,你见她怀里那只青色大猫没?说不定你连它都打不过呢!你说说论个头、爪子,你占哪点优势?我是怕你吃亏好不好?居然说我是跟她们一气儿的,真没良心!” 帕鲁不满的抱住脑袋,对阿婉这般拆台、直白的分析很是不好意思。它并不知道因为它的这次捣乱,叫阿婉和郦软之间的误会越发加深了。 阿婉再回到大堂时,郦软已经走了。阿婉如释重负长吁口气,因为她知道:即使心里再怎么不喜欢郦软,郦软的道歉也该接受——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夜郦软说剁掉她手指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 天色已亮,一宿未眠的宦璃已到达长洲,他深吸一口馥郁的茉莉花香醒一醒头脑,在等待白晏开门的同时,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袖中的如意袋。 不多久门打开了,白晏毕恭毕敬唤一声帝君。 “近日西洛可还安分?”宦璃并不看白晏一眼,大步迈进羑仙台。 “他……还是老样子……”白晏犹豫一刻才吞吞吐吐说道。 “老样子……还不放弃对我的辱骂?”宦璃挑眉冷笑,“当年虽然我同他关系最是要好,但也无法坐视他私通魔界……他要骂就由他去吧……” “是!小仙若不是看在帝君面上,早对西洛扒皮拆骨、食肉寝皮了!”白晏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是西洛,青丘也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他父亲也不会一直躺在床上昏睡不起……宦璃还是太仁慈了。 “好了,我知道你对他的怨愤,也知道你在此处的煎熬,待我寻个机会将你和白浪一起调至紫府可好?”宦璃边走边宽慰白晏。 “谢帝君好意!只我和兄长从小长在这里,家父又昏睡于此,我和兄长还是留在长洲为好;况且我也怕白瑕妹妹哪日回来见不到我们着急……” “如此就辛苦你们了……”宦璃朝白晏颔首道谢,之后便孤身一人继续往牢狱深处走去。行到底端正对一扇乌珍神铁大门,他拿了钥匙把门打开,闪身进去之后又迅速把门关上。 牢狱之中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六面墙壁全部都为乌珍神铁所铸,只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块地板处开了一扇小窗,上边还挂着大锁。 宦璃又拿出钥匙打开小窗,只见底下垂着一挂胳膊粗细的锁链,锁链上吊悬着一名男子。那男子原本手脚禁锢呈一“大”字,头也无精打采的低垂着,他听到头顶响动连忙抬头观看,正看见宦璃似笑非笑的眼睛。 “呸!狗贼!又来做甚!打探妄难世界的秘密么?我绝不会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西洛睚眦欲裂,狠不能用目光将宦璃凌迟了。 西洛的目光微微有呆滞,因为长久关于黑暗之中,眼睛不堪强光照射,总是半眯而躲闪;他的五官比宦璃少了些棱角多了些清秀,虽然现在看着憔悴而瘦削,却依稀可见当年卓越风姿。他看着衣袍雍容的宦璃,心中痛不能已: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推心置腹、视若手足,如今站在牢狱之上,俯视囚徒的人就是他了! 曾几何时,西洛凭着经天纬地、诸仙不及的才华,得玉帝垂青、跻身六御候选。他自认为可推演天数,左右时局,哪知一切只漏算了自己……他不知道在结识了野心勃勃的宦璃之后,他的命运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届时你主武,我主文,我们兄弟二人也是文韬武略、盖莫能敌……” “大丈夫岂患无栖身之所?你若不弃就暂来紫府居住,有为兄一日,自有你一日安稳……” “为兄近日偶见青丘一女,天真质朴甚是可爱,待为兄择了吉日娶来做你嫂嫂可好?” “兄弟,今乙诀在仙魔大战中连连大捷,你若和他竞选六御或会吃亏,不如现在就改弦更张,另做图谋……” …… 西洛怎么也未料到,自己好心结交贤才竟是引狼入室,更没料到自己曾经所说过的字字句句、肺腑之言,全都被宦璃别有用心的收集起来,费劲心力为他织就了一张挣脱不开大网。 那一夜,宦璃口头传信给西落,说是未来嫂子约见。西洛虽在战争中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抽身赴约赶往青丘。只是他满怀雀跃和欣喜,赴的却不是情人的爱意之约,而是兄弟的背叛之约、前途尽毁之约、暗无天日之约、锥心蚀骨之约…… 之后,西洛渐渐明白:为什么魔族在后期的战争中总能未卜先知、如有神助,为什么他说给宦璃找了个嫂子宦璃却并不开心,为什么宦璃能安心长居紫府却从不开口说要离开,为什么宦璃总是寡言少语听从他的安排…… 只可惜,等他知道这所有的为什么时,已经太迟了,因为就在那一夜他“私通魔族”被人赃并获抓个正着,他被囚禁在了青丘,青丘也因为窝藏魔匪变作囚牢,魔尊左使巫颜自爆身亡…… 第78章 踏血为帝(下) “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不若把妄难世界的秘密告诉我。”宦璃优雅的抻展衣袖上的褶皱,而后才悠悠继续道:“我不要求知道太多,你只把楼谴右使巫嘉死亡的小世界位置告诉我即可。” “啐!做梦!你什么都别想得到!”西洛剧烈的挣扎,晃动的锁链一阵刺耳的响动。 “啧啧啧——你不是常教育我要冷静、克制吗?怎么现在急成这样?果然知易行难啊!”宦璃漫不经心的掏掏耳朵:“你不是爱白瑕吗?也该为她考虑一二。自她嫁给我以来,日子过得是极为甜美。只有一点:拜你所赐,她的青丘毁于一旦,从此她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宦璃边说边留意西洛的情绪变化。 “呸!你这奸佞小人!青丘是被你毁掉的!和我有什么干系!白瑕才不会看上你!你不配!……我绝不会再上你的当!”西洛痛苦的甩头,再不肯听宦璃的话语。 “我骗你做什么?你觉得巫嘉能打得过现在的我?当然不能!那我要她御心幻术做什么?若不是为了白瑕,我怎么可能需要她那种雕虫小技?”宦璃说的义正严辞。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西洛的神情有出现了松动。 “你且考虑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再告诉我……省得到时候后悔……”宦璃最清楚西洛的性子,并不逼迫他太紧,说完便做出要起身离开的架势。 “等等……”西洛喊住宦璃:“巫嘉就死在七彩虹霓左边的小世界……” …… 宦璃满意得离开了羑仙台,但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又去了青丘的后山。那里不是牢狱而是禁地。 白浪为父亲擦洗了身体,而后依着往常习惯在后山几个封印处巡查。远远的他看见一个紫袍身影走近,连忙迎了上去:“帝君!” “昨日我才从小山君处得来一瓶丹灵浆,听闻有聚魂结魄之功效,所以赶来送于白伯服用……” “白浪代家父谢过帝君!” “诶,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宦璃说着轻车熟路的进到后山唯一的一座小房子里。 这是一座由松木建造的房子,连里到外总共三间。最里边一间养着白福仙体,靠外一间用作白浪临时休息,最最外边一间放着白浪排查结界的记录册、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白浪从宦璃手中接过丹灵浆,小心服侍白伯服用后就躬身而退,只留宦璃在里边独坐着。 白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宦璃又耐心等了一刻,才把自己魂魄分出一缕留在白福身上,而后滚身进到床下。木床紧贴的墙壁处是后山结界最薄弱的地方,那也是宦璃留给自己的唯一一道探望白瑕的方便之门。 当年乙诀根据宦璃举报的消息带人包围了整个青丘,就在他们和西洛、巫颜斗法之时,宦璃一人跑到了青丘的后山,在那里他亲手释放了巫顔的大力碧津兽,把在此闭关的白伯仙魂神魄拍得飞散。 在宦璃“大义灭亲”、重创魔族根基之后,仙魔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因为宦璃的“杰出表现”,他终于如愿以偿得成为了六御之一的青华帝君。之后,他借着统管三岛十洲的便利,建起了羑仙台,封印了青丘大半个后山。 有白伯的活尸做掩护,又有他那两个傻儿子分别据守牢狱和禁地,宦璃放心的将白瑕重新安置在青丘的后山。谁也不知道一直没有踪迹的白瑕,其实一直就在青丘待着。 再说白瑕每日装作痴痴傻傻的模样,敲遍了青丘每一处结界,可是她依旧找不出漏洞逃出。她每次见到宦璃都在某个转身的刹那,所以她坚信一定有路通向外界,只是苦于摸不着门道。 今日白瑕看着日光下一个瘦长的影子覆盖住她的身影,她知道宦璃回来了。她抱紧怀里的衣服,徒劳的想要控制住加速的心跳、汲取直面他的勇气。 宦璃满眼宠溺和温柔的看着白瑕瘦削的身影,却没防备她的突然转身。她圆圆的眼睛里带着小兽的善良和戒备,叫宦璃不由心头一震——这才是他此生致力守候的珍宝。 “这些日子宝宝乖不乖?有没有哭闹?”宦璃柔声细语的问白瑕。 白瑕把衣服又往怀里紧一紧,而后才小心迅速的睇他一眼。 “我带了些吃的,不如你喂喂宝宝啊?”说着宦璃从袖中取出如意袋,把里边的吃食一一取出。 白瑕望着那些吃的,心里微微一颤,这些人间的小吃总叫她想起那个承诺一辈子守护她的傻书生。 “过来吃呀!”宦璃招手叫犹豫观望的白瑕过来。 白瑕小步机警的走到那些食物跟前,在宦璃的再三劝说下拿起了筷子。 “来宝宝喝饭饭,很香甜呢!”白瑕的第一勺喂给了自己的衣服——她是真的把怀里的衣服当成自己的女儿,凭着想象尽力弥补自己这些年的亏欠和遗憾。 宦璃坐在一旁看着白瑕,实在无法把白瑕的孩子和阿婉联系起来。昨夜他在调鼎坊用餐,发现那个狡猾乖张的丫头并不容易讨好。他不得不重新拾起另一个方法——从西洛口中骗出巫嘉的御心惑术,给白瑕洗脑——虽然也并不容易,但双管齐下,效果总会好些。 这次前来,居然得到了御心惑术所在的位置,宦璃大为快慰。虽然听闻妄难世界只有在战时,小世界才会全部打开,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早已风闻最近郦软不太安分,正在为掀起新的仙魔大战努力着。他等着坐享郦软的成果,适时的推波助澜。 却说阿婉迎着朝阳打坐吐纳半日,越发神采奕奕。她心里惦记着天关子承诺的妄难世界里的机缘,一直缠着陶歆带她过去一观。 “急什么,天关子不是说了,那里有些地方不适和你这品级的小妖晃悠,你还是等今夜再见过天关子了再说吧!”陶歆不为所动,俯身对半空中矮他大半的阿婉说道。 “我不适合去,陶哥哥适合呀!凭你的本事,估计把妄难世界转个遍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就带我去开开眼好不好?”阿婉一边御云而行,一边好言与陶歆商量。 其实阿婉说的没错,凭陶歆的修为、法力,横穿妄难世界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因为他之前并未去过,对很多事情并不了解,再加上要带阿婉这个拖油瓶,事情的危险系数就又增加许多。不过危险归危险,陶歆的好奇心却是被阿婉成功挑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咱们去吧?我保证只在边儿上远远的看一眼……”阿婉见陶歆目光闪烁,知道他是心动了,又连忙追问几句。 不就是看一眼么,有什么难的!陶歆心里暗自想着,早已答应下来,再低头看一眼第一次架云的阿婉又不免有些嫌弃:“凭你这龟速,要到妄难世界不知要走上几日呀!” “你答应啦!”阿婉欣喜雀跃,一时忘了自己尚在云端,因为散了念力,身子发沉直直往下坠去。 第79章 妄难世界 呼呼的风从四面八方灌到阿婉的鼻子和嘴巴里,叫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四面透气儿的破口袋。被风吹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已经接受自己是鸟或风筝的设定,陶歆才带着她降下云端。 “喏!这里就是妄难世界最北边的入口。”陶歆指着一片黑色嶙峋的石林说道。 阿婉惊奇的探头看向入口,顾不上捋一下被吹成向日葵的头发。她怀里的帕鲁似乎对这里奇特的气场有所感应,伸展开身体钻了出来,同阿婉一起打量着这个奇特的世界。 红褐色的天空下,黑色细长的石头闪闪发着光泽,石头之上零星的有红色丝绒质感的绒花绽放。黑石屹立于白沙之中,那种静默和颜色的对比给人造成无比的威压。一条红色的河流如血蟒一般缠绕着妄难世界最北边的边界。 阿婉用力拍着胸口,觉得自己在这种奇特的环境里似乎连气都无法喘匀。而帕鲁则选择爬到她的头顶,六只尖角连通绒毛一起张开。 “嗤——这才不过是远远看着妄难世界的边界,你们就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要是进到里边,还不被活活吓死啊!”陶歆对阿婉和帕鲁嘲讽道。 咕咚!阿婉吞咽一口口水,“谁说我们是害怕?我们这叫……小心……对,小心!没听说过小心使得万年船吗?多留些神总是好的!” “那你还要继续往里边走吗?”陶歆才不信阿婉那番往自家脸上贴金的话,直楞楞的抛出一句:“赶紧的决定,别耽搁了小爷的观赏和午饭!” 帕鲁两只前爪扒住阿婉的头,然后小心往下探看阿婉的眼睛,也期待又忐忑的等着她的决定。 “当然要进!”阿婉终于做出决定。来都来了,不进岂不是太怂包?再说有陶歆的保护,她又能危险到哪去?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刚才陶歆说“观赏”,那就意味着陶歆要进妄难世界,倘若她不跟进,被他丢在妄难世界的入口处岂不更加危险? 陶歆只等着阿婉这句话呢,她的话音还没落地,就被陶歆扯着衣后领往前拖:“事不宜迟,咱们走着?!” 没走几步路,他们便到了红河边上。 “陶哥哥,这怎么过?我不会浮水!”阿婉已习惯向陶歆求助,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笨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会浮水还不会飞么?”陶歆瞪阿婉一眼,脚一跺地就想飞到半空给阿婉做示范,可是任他怎么努力,双脚也离不开地面。 这么玄乎?不知其它法术还能不能用,若是不能,当年的仙魔之战是怎么打的?特么生生肉搏吗?陶歆不信邪,捏个咒变成一只鸭子,摇摇摆摆走到河边,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他动脚游了游,嗯,水温合适,水速几乎可以忽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他便游到了对岸。 “你们过来啊!”陶歆变回原身,双手围拢着嘴巴,大声朝阿婉和帕鲁呼喊。 “我不会变身!”阿婉惊慌的回应陶歆,生怕陶歆把她丢下。 “蠢货!你不会,难道帕鲁不会吗?” 陶歆的话提醒了阿婉,她迅速伸手把帕鲁捉到手里,满怀期待的等着帕鲁变身。 帕鲁边埋怨阿婉笨拙不争气,边摇身变成一只巨型鹈鹕。没等阿婉辩驳,它已张开大嘴,一口把她衔在嘴里游到对岸。 陶歆见阿婉和帕鲁已经过了河,便叫她们跟紧些,闪身进入到石林里边。 才进入石林里,阿婉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像被谁遮住了一般,到处黑漆漆的一片。她不自觉的伸出双手,想要拽住前边陶歆的衣服,还忙不迭的喊一句陶哥哥。陶歆也意识到妄难世界的奇特,丝毫不敢大意,扭头确认阿婉的存在。 就在此时一道光划破了黑暗,映照着阿婉和陶歆面面相觑的脸。 “啊——那是什么?!”阿婉尖叫着指向天空,一条蜿蜒曲折的光在慢慢的移动,像是活物一般慢慢向他们靠近,而且光的颜色还在慢慢的发生变化,先是纯正的红,而后慢慢变亮变亮,直到光带的一端开始变作橙色、黄色…… “那应该是光吧,虽不知是什么发出的,但也没什么好怕呀!”陶歆能清晰感觉阿婉手心里的潮湿,遂轻轻拍着她的手腕安慰。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阿婉渐渐适应了光带的变化,心里的畏惧渐渐消散了些,她觉得拽陶歆衣袖的那只手臂微微有些酸涩,就想丢开陶歆的衣袖活动一下手臂。哪料她的手才丢开,她的脚下便突然踩空,来不及发出声响,整个人已急剧坠落。 似乎坠到了最底部,阿婉没有觉得粉身碎骨的疼痛,反倒觉得身下软软的。庆幸没被摔死之余,她迅速弹坐起来,查看周围的情况:阳光晴好,天空湛蓝,青草如茵,感觉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情况?陶歆呢?帕鲁呢?是不是她又一个人被丢下了?阿婉扁扁嘴巴,很想放声大哭。 尽管如此,阿婉还是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对于生的渴望告诉她:只有用理智压制情感,想办法展开自救,她才可能离开这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个你放心……之后每一次你提供消息,我都告诉你一个小世界的具体位置……那次大战打了那么久,战场的铺设延绵千万里……我只拣着适合你的小世界说……”理智回到阿婉头脑的同时,天关子的话也突然回响在她的耳旁。 阿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已大概知道了这是哪里——如果说妄难世界是一个串葡萄的话,每一个仙魔大战的战场都是它结的葡萄果,不同的法力级别对应的战场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它们之间既有关联又彼此独立;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天关子口中所说的某个具体的小世界! 仔细感受一下身体的状况,阿婉惊喜的发觉身在这个战场遗迹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比之前才看见妄难世界时的感觉还要好些——这不是魔王级别的战场,而应该是不入流的小兵战场——她在心里再次做出判断。 第80章 逃出小世界 琴卿的消息=合适的小世界=没有威胁的环境=某种机缘?阿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次偶然失足,使她有幸省略了寻找机缘的前两步,直接跳到了第三步。 这种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时候还真是可遇不可求啊!阿婉一扫之前的沮丧,她绝不能入得宝山却空手而归! 阿婉信马由缰地走在草原上,一路左顾右盼,猜测着机缘的所在。她想着既然这里是战场,总该能寻到什么战争的痕迹。 一直被太阳炙烤着,偏偏还没个大树遮挡的阴凉,加上又走了大半日功夫,阿婉渐渐觉得有些热了。她抹一把汗,咽一口唾沫,越发觉得喉咙发干、身上燥热。 不行,得寻点儿水喝!阿婉放眼远眺,被地平线处一道白色的光给吸引。按照她惯常的经验,那里应该有条河。 她兴冲冲的往前跑,累了就放慢脚步调整呼吸。从开始的大步流星到后来的小步挪动,再到最后的一动不动……她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距离那条河那么远。走了那么久,她和那条河的距离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微风吹过阿婉的发,轻抚着她的脸颊,原本柔和的风吸进她的鼻腔里也叫她觉得干燥的难以适应。 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不能还没走到河边就渴死了啊!阿婉双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脸,试图叫自己振作起来,可是现实的情形却不容她乐观——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什么解渴的东西,没有树,没有果子,还能吃些什么? 阿婉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望着一望无际的绿色,心里无比的忧愁……她甚至都开始怀念起陶歆为她做的水心七叶草汤了,虽然那汤里带着淡淡的海腥味…… 嗵!阿婉的身子砸在草地上,她把自己藏在草丛里,反倒觉得一丝阴凉。微风轻轻吹动草尖,带来阵阵潮湿的泥土气息。 阿婉的眼睛刚闭上又睁开——她想到办法啦!她可以嚼一些草茎、草根来解渴呀!如果幸运,她朝着这片湿润的土地上挖下去,或许还能挖到水源也说不定呀! 说干就干,阿婉爬起身来仔细瞅着每一种草的叶子。细长干瘪的全数略过,终于在拨开一片长草之后,她看见了一片紫色的趴地草,那草所有的叶子都摊在地皮之上,不是因为干枯蔫垂,而是因为纤细的茎支撑不起饱含水份的叶子。 这——能吃吗?阿婉瞅着那紫色如小荷尖角般的叶子,心里一阵犹疑——解渴重要,性命更重要。 还没考虑清楚,阿婉的手已先于她的理智掐下一片叶子,那紫色透亮的薄皮紧紧包裹着盈盈、清亮的汁水,就像女子耳铛般玲珑可爱。 指甲掐过之处,紫色的叶根汪出浅浅亮亮的水渍;阿婉索性用手捻碎叶子,水汁爆出的刹那,阿婉渴望的心都为之一颤。她不自觉的把满是紫色汁水的手伸到鼻端细闻——似乎有些清甜的果香味儿呢;应该对身体没有多大妨害吧?她试探的伸出舌头舔一舔手上的汁水——有一点点苦,但还是草木的清香和水的甘甜。 不管啦!尝一颗应该死不了人!阿婉拈起一片紫叶放到嘴里,咯嘣一下咬破,瞬间汁水在口腔里爆开,虽然只有点点水雾,但却像是一场大雨浇熄了她心头炽热的火焰。 阿婉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揪着紫叶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咯嘣——她爱极了水雾炸开的感觉,一刻不停的嚼着叶珠。 头脑里没有了时间,没有了杂念,就像天地之间仅此一件使命般的事情。阿婉咬着叶子忘记了一切,她不知道,她的脸上纤白发亮的毫毛越来越长,鼻子、嘴巴越来越突,身后的尾巴越长越大…… 在纤细的手指全部缩短变作白色的梅花肉垫时,阿婉终于意识到了异样,她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体,就觉得腹内一股火苗在蹭蹭的燃烧,而且还在沿着她的筋脉一路蔓延…… “哇呜!”一声急促尖厉的狐叫声后,阿婉完全妖化,她抖动一下雪白的皮毛,试图把自己身上的劳什子衣物脱掉,但因为她的衣服里全部都穿有云筋,她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体内的火越燃越旺,逼得阿婉想要爆发。她再不顾管身上衣服的不适,撒开四脚狂奔出去。 有了热的驱动,阿婉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跑到之前她遥不可及在地平线处,那白色光芒原来并不是什么河流,而是一面巨大光亮的镜子,镜子里映照着阿婉雪白、呆萌的狐头,似乎在嘲讽着阿婉的上当受骗。 阿婉恼羞成怒,四脚蹦到镜子上准备用力狠踹,踹个粉碎!哪料镜身冷滑,她才蹦到镜子上就四脚打滑往外劈叉。几次努力平衡未果,她一头磕向镜面——这下糟了,我的脸!阿婉悲叹一声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阿婉隐约听到白裔的声音,那声音虽时而高昂、时而低沉,但节奏一直保持极快,快到她根本听不清楚白裔在说什么。这可不像是白掌柜的风格啊!他不是火燎眉毛都还慢吞吞么?难道是在做梦?阿婉暗自揣度。 又躺了许久,阿婉终于觉得无聊了,况且耳根还一直都不清净。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自己就躺在她调鼎坊的小屋里,粉色的纱帐微微随风摆动,两枝斜插的长柄野花静静散发着苦淡的香味……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白裔蹙眉进来,正对着阿婉疑惑的眼睛。他苦大仇深的脸上终于绽放出欣喜的笑容:“你醒啦?” “我是怎么回来的?”阿婉觉得脑袋有些沉重,身上的力气也像被榨干了一般。她软绵绵的问了一句,就再不想张开嘴巴说话。 “我哪儿知道。”白裔耸耸肩道:“我正在后院睡——我正准备着午饭食材,突然听见陶歆急匆匆的喊我,说是你走失在妄难世界了。我们正准备再去妄难世界寻你,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你从半空中掉下来——得亏你穿的这身衣服,要不然我们还以为是哪位神君豢养的灵宠神兽呢!” “不过你掉下来之后,还有一面镜子坠落。想是这面镜子就是把你送回来的宝器吧!”白裔暼见阿婉对自己的答案不满,就又心善的补充了一句自己的猜测。 第81章 好心没好报 “陶哥哥呢?”阿婉攒了一会儿劲儿才又问出一句。 “提他做什么?要不是他擅自带你去妄难世界,如何惹出这些个麻烦?妄难世界那么大,你要真身陷其中无法脱身,我看他怎么交代!”白裔脸色微沉,看样子是真的生陶歆的气了。 阿婉听得白裔的话心头暖暖的,她没料到在白裔心中自己的地位竟那么重要。她并不知道,白裔对她的看重是源于她的九尾狐血统。“掌柜的,你就别生陶哥哥的气了,这次事情真的错不在他,是我一直缠着他,叫他带我去的。” “就算这次是你的错,那上次呢?上次把你丢在雪天大路上,害你被蛇妖捡走,又是谁的错?”白裔抱臂冷笑一声。 “这——你听谁说的?”阿婉大惊失色,明明她守口如瓶,这事儿又怎么就传到了白裔的耳朵里?难道陶歆信不过她,主动坦白了? “我有什么不知道?你俩最好给我乖乖的,再惹出什么事儿来,我非给你们些教训,叫你们这辈子都忘不掉!”白裔继续威吓阿婉。 他见阿婉脸色煞白、病恹恹的点头,这才放缓口气埋怨道:“张嘴闭嘴的陶哥哥,你得了他什么好,就叫你这般惦记他?你的‘陶哥哥’去为你做吃的了。也不知你在妄难世界的小世界里经历了什么?精力血气损耗得这么厉害。等着吧,饭做好了,你的‘陶哥哥’就过来看你啦!” 白裔傲娇的起身离开了,阿婉歪头看着他那气鼓鼓的走动,不由一阵好笑。她不过担心陶歆和帕鲁也掉进某个小世界罢了,怎么就惹得白裔这般看不惯的聒噪。 白裔去了一趟厨房,却发现陶歆不在。饭都没做,能跑哪儿去啊?白裔越发对他不满,原来和他搭伙计,怎么没预见到他现在这般不靠谱啊?他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陶歆从大堂里跑了出来:“白裔,快过来看!” 看什么?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稀奇没见过,值得这般兴奋?白裔不想理他,但还是出于调鼎坊的“安定团结”的考虑,他还是不情不愿的挪步了。 才到门口,白裔就闻到一股甜甜的果味儿。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他不记得自己放什么水果在大堂啊! “你看这是什么!”陶歆兴奋的举着一个花盆说道。 兰叶般修长翠绿的叶子,围着七根纤细的茎子,每一根茎子上边都结着一颗果子,七颗不同颜色的果子压得细茎弯弯得垂下。虽着果子不大,不过圆滚滚的指甲盖大小,但看着却甚是诱人。 “星辉彩兰结果了?”白裔没想到宦璃竟然舍得把一盆即将结果的星辉彩兰送给他们。本来他还犯愁怎么给阿婉补身呢,有了这些果子,即使不能叫阿婉一次飞升为仙,也可以把她今日的损耗补个十成九满。 “快去拿给阿婉服用!”白裔忙不迭地对陶歆说道。 “就这么给她吃吗?”陶歆难得谨慎,又确认的问了一遍。 “诶,回来!”白裔也有些犯难:如果现在直接把星辉彩兰果给阿婉吃掉,若是飞升为仙倒也罢了,若是不能呢?岂不助长她的懒惰和依赖的心理?再者说了,当时为了叫她苦练内丹,打好根基,他可是骗阿婉说:星辉彩兰不是她现在这种的半妖体质可以直接服用的。现在再把彩兰果给她,那不是在啪-啪的打脸么?以后阿婉还怎么会相信他们的话? “你还是把这些果子做进甜羹里,叫她一并喝了吧!”白裔斟酌再三才缓缓说道。 陶歆同情的看一眼白裔,摘下那七颗果子便回到厨房。没过多久,他便做了一道甜羹端进阿婉的房间。 “过来喝汤啦!”陶歆把砂锅放在桌上,看也不看阿婉一眼便开始盛汤。 阿婉轻轻抽动鼻子,就闻到一股细细的甜,仔细辨认味道里边还有着红枣的特殊甜香。 陶歆只盛了一碗甜羹便不再盛。他等了许久不见阿婉起身,不由不耐烦的扭头准备训斥她。本来么,因为阿婉的缘故,他今日还被白裔狠狠训斥了一顿,现在这小丫头片子非但不感恩,居然还敢给他摆脸子?! 陶歆看向阿婉,金色的眼瞳里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不安分的跃动。 阿婉挣扎了半日也没挣起身子,她头发拱得毛烘烘的散乱,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还可怜兮兮的盯着陶歆,说不出的歉疚和讨好。陶歆心里的火噗一声熄灭了。 “老实躺着吧!我给你端过去!”虽然在心里已经原谅她了,但陶歆的话依旧恶声恶气。 阿婉诚惶诚恐的看着陶歆端碗过来,努力的想要抬起胳膊去接,但是任她怎么努力,她的胳膊也抬不起来。她担心的看一眼陶歆,生怕陶歆一气之下把碗扣在她脸上。“谢谢,陶哥哥!还是劳烦你把碗放在桌上吧,我待汤凉一些再喝……” 陶歆的太阳穴处一跳一跳:这丫头这是要上天吗?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消遣他,当他是泥捏的好脾气么?!他一手端碗,一手掐腰,横眉就想开怼,目光却落在了阿婉的唇上。原本饱满、粉嘟嘟的嘴唇现在翘起一层干皮,她陪笑裂嘴的动作还牵扯迸开几条血口。 “不用等凉了,我来喂你!” 阿婉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只是没等她确认,陶歆已搬了凳子放在她的床前,而后大马金刀的坐下。 阿婉紧张的看着陶歆,不知他这是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报复她。 陶歆却一本正经的严肃脸,盛起一勺甜汤,在碗沿处刮掉残余,而后直楞楞的伸到阿婉嘴前:“张嘴!” 阿婉手足无措的张嘴,就着陶歆的勺子喝了一口甜羹。因为嘴巴承受不住粥的滚烫,她急急忙忙想要吞咽,可是刚才太过紧张,鼻腔连通气管的位置还悬着半口气未呼出。一时间憋气、滚烫齐齐刺激着阿婉的身体神经,叫她不知该先对什么做出反应。 噗!终于粥从阿婉的口腔、鼻孔齐齐喷出,陶歆躲闪不及,脸颊头发也受到殃及。 咳咳咳——半粒米卡在阿婉的气管处,激的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陶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全身肌肉僵硬的承受着内心的崩溃和抓狂。 哈哈哈哈。白裔从外边进来,陡然看到这幕,不由笑得前仰后合。 第82章 差别对待 “对……咳咳……对……对不起!”阿婉惊吓过度,在白裔好一阵嘲笑后才回过神来,她面颊羞的通红,奄奄的拖拽着身子起来,想去帮陶歆擦拭。 陶歆一手拿碗,一手夺过阿婉递过来的手帕,他面色铁青的胡乱擦拭着,突然他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他小心拿下帕子一看——居然是一颗青色的星辉彩兰果。果肉可能已经被他擦破粘在脸上,手帕上只剩一点儿果皮和一点儿果肉。 “怎么了?”白裔察觉陶歆的异样,走过来查看情况。 阿婉还在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道歉:“对不起,陶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陶歆看白裔越来越靠近他,他横下心来捏下帕子上的果皮儿,嗖一弹,进到了阿婉的喉咙里,没等她再做出反应,他已捏着阿婉的下巴往上一抬,咕咚,她咽了下去。 陶歆故作淡定的继续擦着脸上的汤渍,心里长吁一口气。应对过这次危机,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至于阿婉少吃一颗星辉彩兰果,他也觉得很是坦然——那是她自己活该! “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你吧,我得去外边洗洗!”陶歆把碗塞到白裔手里,临走还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阿婉诧异的摸着喉咙,疑惑的自言自语:“我方才吃下了什么?” “吃下什么都没关系,依着陶歆的性子你能躲过这次大劫就是万幸!”白裔随意坐在椅子上,然后开始喂阿婉吃饭。 “这粥真是香甜!也不知陶哥哥是怎么做的,偶尔还能咬到一个小果子……”阿婉和白裔在一起就没和陶歆在一起那般戒备了,她甚至还在白裔吹粥的时候,喃喃着和他说上几句话。 那小果子应该就是星辉彩兰果吧!白裔一勺勺喂着阿婉,期待着她神情或身体能发生什么变化,可是直到喝完最后一碗粥,阿婉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 看来最坏的结果发生了。白裔失望的放下碗,又仔细看一眼阿婉,不明白她的底子怎么那么差,吃了七颗星辉彩兰果居然还不能飞升为仙!想想以后还要费劲心机的为阿婉飞升筹谋,白裔就觉得一阵头痛,他觉得他现在急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静一静。他叹一口气,收拾了砂锅起身离开了。 白裔和陶歆都走以后,屋子里只剩阿婉一人躺在床上。她并不知道她的腹中已有六颗星辉彩兰果了,只觉得丹田之处一股暖意在慢慢汇集,先是涓涓细流,而后越汇集越磅礴。暖意冲刷着她的筋脉、血肉、皮肤,让她觉得由内而外都澎湃着生机与活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阿婉已觉得精力完全恢复,这种绝妙的感觉她是第一次体验,自然不明所以。她蹦下床去找陶歆,一则继续道歉请他原谅,二么,也要问问他这次做的是什么汤,这个汤她愿意每天都喝! 陶歆沐浴后换上新衣,擦着头发打开木门,准备把木桶里的水倒掉时,看见阿婉朝他这边走来。 “陶哥哥!”阿婉倒想继续做出可怜柔弱的模样,奈何现在的她中气十足、神采奕奕,实在是不适合。 “刚才的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既然哭不出来,她就一脸讨好的笑望着陶歆。 “你——白裔呢?”陶歆对阿婉现在的状态一点儿都不惊讶,只关心白裔当时看到阿婉没有飞升的反应。 “哦,白掌柜喂我喝完羹就离开了……你做的是什么羹啊?怎么这么神奇?喝完整个人都很舒服!比每天早上吐纳完了,还要舒服好几百倍……” 不舒服才怪呢,那可是星辉彩兰果呀!不过可惜,你没全部吃掉的命,要不然飞升之后还可以更舒服些……陶歆心里暗搓搓想着,但丝毫不打算告诉阿婉。 阿婉以为陶歆还在生自己的气,她讪讪的把头扭到一旁,这一看不打紧,她才发现:现在的时辰也不过下午过半的模样。 “陶哥哥我们下山呀?”阿婉指指中天偏西的太阳,笑嘻嘻的说道。 “不去!今日没心情!”一日之内经历这些个惊吓、惊喜、愤怒、失望的心里落差,换谁也懒怠再动吧? “你不想去看看大春儿叔叔和婆婆吗?你不好奇老伯和他们一家团聚了吗?你不想吃那些小吃吗?……” 都说没心情了!陶歆狠狠白阿婉一眼,又抱臂斜望向天。 阿婉哀叹一口气:“你们都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叫我每日下午下山学习厨艺的……” “嘿,你回来!”陶歆见阿婉要离开,连忙招手叫她回来,只怕她再去白裔那儿杵着,凭白惹他烦心。 阿婉以为陶歆改变了主意,忙乐颠颠的跑回来。 “刚才你不是叫我原谅你?”陶歆压低声音问。 阿婉点头。 “做什么都可以?”陶歆的声音压得更低,难得的温柔蛊惑。 阿婉再点头。 “你只要同意今日不下山,我就原谅你!”陶歆一字一句说道。 这也能算作条件?阿婉头顶一群神兽咆哮而过。她虽然不解,但却明白这是她最容易做到的。她深知勉强陶歆没有什么好下场,只好怏怏地点头同意。 “这就对啦。”陶歆满意的点点头,又给阿婉解释道:“当日我们说每日下山可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保证当晚食材已准备充足了。可今天呢,你躺了半晌,我们为了照顾你,又没采办食材,厨房所剩的食材早不充足了。所以下不了山,归根结底还是怪你自己。” 陶歆双手抱头,慵懒的往自己房间里走,还为她布置任务道:“你现在就去调鼎坊外边的树林里采些蘑菇、木耳,再掏些鸟蛋回来!” 阿婉眼看着陶歆的房门毫不留情的关闭了,再看看白裔的房门也关的紧紧的。她突然后悔到了极点:早知道他们待生病的自己如公主,待恢复的自己如牲畜,她还不如继续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着呢! 后悔也没什么用啦!阿婉自怜的叹息一声,从厨房拿了竹筐,往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 第83章 故人投奔(为溪西夕曦加更) 微微西斜的阳光照射着枝叶繁茂的树林,留下一片片细碎的光斑。树林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竹筐,边低头慢慢走动边四处寻找着什么。 不知是喝了陶歆做的甜羹,还是由于别的什么缘故,阿婉觉得自己现在能清楚的感知到树林之中哪里生长着蘑菇,哪怕它们还埋在土里,甚至还未顶开土层露出细细的裂缝。 虽然白蘑菇的大小不一,最大的有鸡蛋般大小,较小的只有指甲盖般大小,但由于阿婉感知精确,每次循着感觉扒开土皮,都能收获一小簇挤挤挨挨、白白嫩嫩的圆球,所以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她挖的蘑菇已经盖住了竹筐的底部,而且还有了相当可观的厚度。 除了采白蘑菇,阿婉还留意着腐木背阴位置生长的黑糯木耳。只要发现一棵半朽的木头,她总能顺利的收获一个长长的木耳带。 树林里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忙着搬运物资;有甲虫伸展着铁甲般坚硬的翅膀,从一朵野花飞向另一朵野花;有啾啾叫唤,等待父母喂食的雏鸟……还有叫人身心放松、自在的味道和温度…… 阿婉在树林里由最初的抱怨到心态平和,再到怡然自乐,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她揪下树林边上最后的一片木耳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阿婉怔忪的望着通向山下的路,正在发呆时,突然她发觉山路上隐约有人影晃动。 是客人要来了么?阿婉回过神来,她扭头看看自己肩上的竹筐,慌慌张张往调鼎坊赶。她还需要赶在客人到达之前,帮陶歆把新采的菜处理干净。 厨房里,陶歆已经开始忙碌准备菜品,他见阿婉半晌收获颇丰,还有些惊讶。 两柱香的功夫,就在阿婉已经彻底忘记山路上远远望见的人影时,白裔突然出现在厨房的门口:“你们俩别忙了,出事了,快来!” 发生了什么?阿婉有些纳闷,她从未见过白裔如此冷峻的神色,遂丢下手里的活计,跟在陶歆他们后边往大堂去了。 “我来帮他去腐肉,你按住他!” 大堂里不知什么情况,陶歆先到一步,便开始和白裔一起忙碌。他们两个刚好挡住来人的身影,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样貌。阿婉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慢慢绕着桌子,希望能看清来人的相貌。 啪嗒!一个y字形的树杈掉在地上,却砸在阿婉的心头:老伯?!她连忙从缝隙里看向来人,不,不是老伯! 透过缝隙,隐约可见那人蓬乱着头发、黢黑的皮肤,还有挣扎时肩膊处鼓起的块块肌肉…… “终于好了!”陶歆收起匕首,白裔也放开对来人的钳制。 桌子上的人还在颤抖,锁骨处一块一寸来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就那么袒露在空气里。因为疼痛那人出了一身的汗水,整个人湿答答的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粘在他身上的衣服上满是血污和尘土,早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阿婉小心用手指拨开男子贴在脸上的几缕头发,头发下边一双无力绝望的眼睛,看得阿婉惊心。她嗖一下收回手指,像被烫着一般:“大春儿叔!” “啰嗦什么!快去把宦璃给你的药膏拿来!”陶歆瞪阿婉一眼。 阿婉慌慌张张奔回后院,还不小心碰倒了脸盆架,撞到了桌子角。她顾不得疼痛拉开妆奁,拿了药膏就往大堂里跑,但莫名的心慌却叫她不知该迈哪个脚,两只腿像带子一般打结缠绕。 噗通!她趴倒在地上,膏药盒轱辘轱辘滚出几步,阿婉抬头看着药盒,一个念头突然叫她心慌不知所措:婆婆和老伯呢? 白裔的白袍一角出现在阿婉眼前,他弯腰扶起阿婉,而后才拿着膏药闪身进到大堂。 待阿婉进到大堂里,陶歆已扶大春儿起来,给他上好了膏药。 “走吧,我扶你去陶歆的屋子擦洗一下身体,换身干爽的衣服。”难得白裔主动开口,搀扶起大春儿。 “你且随掌柜的先去,我去为你做点药汤……”陶歆见大春儿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他连忙出声安慰:“什么事儿等你好些再说!” 目送白裔扶着大春儿进到后院,陶歆才扭头对阿婉说:“在白裔回来之前,你先留意招呼过来的客人!” 阿婉一个人被留在了大堂,心里百爪挠心般闹腾。 “小丫头!想什么呢?今儿怎么你一个人招呼客人?”一只大手在阿婉眼前晃动,帮她招魂。 这么早就有客人来?阿婉蹙眉抬头,却正对天关子红色弯弯的眼睛。 “听附近的小啰啰们说,昨日琴卿来了?”天关子眼睛亮闪闪的直奔主题。“早知她会过来,拼却一身魔力,我也要再多点个菜等她!” 阿婉本不欲搭理他,但看他面色苍白,不由想起昨夜白裔的宰客行径,不免对天关子多了些同情:“你都这样了,还敢再来调鼎坊?” “我本想着如果见不到你,我这次就点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应该不会再被你家黑心掌柜扣去太多魔力……”天关子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 ……阿婉头上一群乌鸦飞过。 “昨日你可打听到琴卿更多的消息?”天关子急切的抓着阿婉的手腕问道。 “嗯嗯……”阿婉点头说道:“琴卿她喜欢奇花异草,近日正为看不到若木花而遗憾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阿婉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琴卿喜欢的不是天关子而是赤焰,却见白裔从后院进来。 “呦,来客人啦?赶紧的里边请!”白裔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 天关子看阿婉为难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进到店内。 “你是怎么招呼客人的?”白裔不满阿婉站在门口,却不叫天关子进门,忍不住一通责备。而后才徐徐说道:“大春儿已经擦洗过了,陶歆也为他做好了羹汤。你过去照顾他把汤喝了,陶歆他——有阴影。” 阿婉想起自己先前的“壮举”一阵尴尬,她扭头给天关子一个眼色,而后才起身离开。 陶歆的房里,两个男人都沉默着。阿婉推开房门的刹那,陶歆才暗自松一口气。 阿婉乖觉的看一眼陶歆,而后才小心端起羹汤。白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扑入阿婉的鼻腔,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药汤竟然就是那几日她喝厌烦的水心七叶草汤…… “大春儿叔?”阿婉看大春儿依旧魂不守舍,不由轻唤他一声。 大春儿像受惊一般打个寒战,而后才看向阿婉。 阿婉看大春儿惊吓的模样,心脏猛的收缩刺痛。她把声音再次压低:“来,咱们把药喝了吧?” 大春儿迟疑看一眼阿婉,又看看静坐陶歆,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没等发出声音,一颗豆大的泪珠已从眼眶滚落。 阿婉的心又沉又酸,眼睛也跟着蒙上一层水雾。 “大春儿,赶紧把汤药喝了,有什么事等喝了药再说。” 阿婉扭头用胳膊在眼睛上处胡乱蹭几下,开始一勺一勺的汤药喂他。 汤喝完后不久,大春儿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只是身体的疼痛愈见轻,精神上的痛苦愈加重。 第84章 动荡生 “陶公子,你说人死还能复生吗?”大春儿无力依靠着床头,许久才问出一句话。 “不能。”陶歆回答得很是干脆利落。 阿婉的心揪紧:“谁去世了?” “我爹、我娘、我们村里的其他人……” “发生了什么?”陶歆虽然担心听到什么坏消息,可是又抵不住内心的好奇。 “战乱……魔鬼……”大春儿双手用力的绞拧在一起,企图克制内心的慌乱与恐惧。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老伯和婆婆怎么会……”阿婉心里乱成一团,没考虑什么措辞,话已脱口而出。 大春儿似乎没有听见阿婉的话,依旧呆呆的木讷模样,许久他才又说道:“那日你们走后,我四处寻找你们而不得,折腾了几日,终于安下心经营起小吃来。生意很是红火,十里八乡的人都慕名过来品尝……我爹闻讯前来,才知道是我在做吃的买卖。他想和我们娘俩相认,可我娘却抵死不同意……” 又一颗眼泪从大春儿眼里滑落,他没有抬手去擦,沉浸回忆里难以自拔:“爹见娘不同意,就在离我们最近的破庙里安了身……本来……本来我娘已渐渐回转心意了……可谁知天降横祸……” 陶歆蹙眉听着大春儿的叙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为什么那里会发生战乱?为什么他在山下夜观天象却未见柳宿灾星?……他凝神谛听大春儿接下来的话,试图寻找能解开心中疑惑的答案。 “一日夜里,一队兵马从丰颂镇蹿出,躲进我们村里。天亮之后,另一队人马集结包围了那里……他们打了很久,从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白天……原本他们打他们的,并未滋扰村民,可是后来因为他们打了太长时间,一些胆子大些的村民不耐烦了,就打开家门查看战情。落败一方见机砍死了村民,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四处逃窜……” 阿婉的心被捏的紧紧的,她瞪大眼睛听着大春儿的讲述,生怕错过分毫。 “再后来,就变成了乱战和屠杀……除了老人和妇孺,很多人都成了他们刀下的亡魂。我娘把我藏在大水缸里……我爹怕我娘害怕,从破庙赶来陪她,哪料那些杀手走后,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大春儿的牙齿碰撞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响,整个人陷入一种恐慌又癫狂的状态。 “是魔界……魔界的人出动了?”陶歆回想起大春儿身上的伤口,马上猜到了后边发生了什么。他不忍再看大春儿陷入痛苦,也不想叫阿婉听到太过凶残的死亡和杀戮,他截住了大春儿的话替大春儿说完。 难怪!难怪大春儿身上一个表皮破损的伤口会腐烂的那么迅速,难怪婆婆和老伯也会遇难,难怪大春儿吓成这副模样,难怪未见灾星却兵革骤起……引大春儿来调鼎坊的迷谷树杈一定是老伯给他的,他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脉能躲过一劫。 …… 陶歆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香,他轻轻一吹,香即袅袅燃烧起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叫人闻着放松而愉悦。 “你安心睡吧,这里再没有人能伤害你。”陶歆对着睡着的大春儿轻声说完,便带着阿婉离开了。 “诶,你们总算出来啦!呐,天关子点了西红柿炒鸡蛋,等着你做呢!”白裔坐在夜色里,看见陶歆和阿婉出来,终于松一口气。 陶歆一听天关子就在调鼎坊里,起身就去会他。 “诶,厨房在这边儿呢!”白裔不明就里,只好追跟过去。 “全族灭门?不是吧,那么惨?”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满地血迹,却不见一具尸骸……” “哎,故弄玄虚吧!要我说还是人为的,要不然你怎么没事儿?” “呸呸呸,乌鸦嘴!老子可是悬镜埋石在镇宅上花了大功夫的,什么牛鬼蛇神胆敢来犯?!” “要我说这事应该是真的,因为别处听说也发生了类似事件……” …… 陶歆才进大堂,还未走到天关子跟前,就听见屋角一桌在窃窃私语。他心中疑惑愈深,魔族此番大动,究竟是想做什么? 阿婉想起天关子也是魔族,生怕陶歆对他大打出手,所以也急匆匆的跟来。 天关子看到陶歆之后跟着白裔,白裔之后又坠着阿婉,也不管他们奔着他这方向而来,只起身笑嘻嘻的看向最后的阿婉。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陶歆指着闲言那桌压低声音问天关子。 天关子疑惑的看向陶歆,不明白他是在做什么。 “你们魔尊上次大战受到重创,一直闭关不出,些许小辈却肆无忌惮为祸人间,是活得不耐烦了?”陶歆索性和天关子以神传音。 “这……我并未听说……你不要没有证据胡说……”天关子不信陶歆的话。 “诸位,你们附近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不如和这位公子说说呀?”陶歆对屋角那桌发出邀请。 那些个人,本就是等吃闲聊,见有人问起,越发说的热情详细。 天关子越听脸色越苍白,他看向白裔身后的阿婉:“不行,我得走了,魔族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丝毫不知。你的那个消息,留到下次再说吧!” 天关子冲出门外又折回来,毫不避讳在坐的人,朗声对阿婉说道:“从北边入口进,过了七彩虹霓右拐,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阿婉看着天关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像大春儿口里说的那些坏人那样杀人放火、草菅人命…… 天关子才冲出不远即碰到一人。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没事儿吧?”天关子扶起男子,又帮他抱起他怀里掉下的东西——触手溜光水滑的皮毛,热乎乎的身体——居然还是个活物。没等天关子回神,那活物已顺爪在他手背上挠了一下。 “没事没事儿,您忙着!”恒昌接过风生兽重新抱回怀里,客气的寒暄。 天关子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已无暇细究,他用力甩甩手,顾不得被风声兽抓伤的疼痛,抬脚迅速离开。 暗影里,恒昌望着天关子离去的身影,笑眯眯的轻抚着风生兽光滑的皮毛:“你真是调皮!要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不进调鼎坊就得到这些个消息,白捡这么大便宜?你居然还抓伤他……”恒昌说是在责备风生兽,可面上的表情却无比愉悦——有了天关子的话,他可以顺利向郦软交差了。 第85章 大战在即 却说恒昌抱着风生兽回到炎洲,本想好好表现,详细汇报偷听来的消息,无奈哪里也找寻不见郦软的身影。 原来今日早些时候,凌霄宝殿上发生了一起大事,事情的起因就是文昌星君递上的奏则:近来魔界猖狂滋扰凡间,许多地方生灵涂炭,导致凡人对仙界管理三界能力产生严重质疑。玉帝听闻,震怒之余问计于诸仙。 白帝子以为这件事的主要原因还是魔尊楼谴在仙魔大战中遭到重创,魔界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四下纷争混战所导致的。 他主张通过订立盟约、修葺旧规来实现三界的稳定。但他的主张遭到勾陈帝君乙诀的激烈反对。他认为魔族多是违背仙规、剥去仙籍的仙界败类和妖族嗜杀狠戾之徒,从根儿上就已注定了混乱败坏——只能打服不能说服。 由于主战和主和的双方人数比较相当,此事一时陷入僵局。后来还是习惯中立的青华帝君表明立场建议攻打,第二次征魔之战才算正式揭开序幕。 散朝之后,宦璃唤住郦软,要她随他一同去趟紫府。 一路上,宦璃并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倒是郦软受宠若惊之余又颇多顾虑担忧。 才到紫府,宦璃就叫郦软跪下思过。此时郦软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说说近来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宦璃清冷的声音在郦软头顶响起,吓得她魂飞魄散:莫不是嘱咐恒昌伺机灭掉阿婉的事暴露了? 郦软咬紧牙关没有开口,只在眼神里流露出哀求。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为了一己之私,挑起天界与魔族的战争?” 宦璃的话如响雷般炸响在郦软的耳畔,她没料到宦璃竟能猜出这件弥天大事是她一手煽动策划的。 “帝君何出此言?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郦软眼神闪躲,嘴巴却硬气得拒绝承认。 “你没有?”宦璃不怒反笑。他纤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扶手,许久才轻飘飘的丢出两句质问:“不是你,谁使唤得动风生兽?不是你,谁知道万骨化生?” 郦软无言以对。风生兽对她而言是亦臣亦宠,除了她,自然没人能使唤得动它。此外,魔界内外几日时间传遍万古化生之法,非风生兽,本就不可能有如此神效。 而万古化生,本来就只有六御还有她知晓,联系上边一条,郦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宦璃见郦软不再辩解,这才哼笑一声:“别人也许不知,但我却是最清楚你的心性——睚眦必报!相柳那般辱你,你如何能咽得下那口气? 你教唆风生兽在魔界传播万骨化生,以炼化魔婴生元为饵,叫他们下凡杀戮寻常百姓;鼓动文昌星君起草讨魔檄文;还暗通蓝夜给勾陈帝君处煽风点火……因为你,这场蓄谋的征魔大战才顺利推到前台!” “帝君……”郦软怕极了此刻洞悉一切的宦璃,丝毫不敢再抬眼看他。 “嗤——你还知道怕吗?你还知道本尊随时可能跟着你丢丑吗?!”宦璃以手抵额,泄露了他此刻不耐烦的心情…… 而在郦软听来,这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婉转说法叫她不由心中一荡,她想起在凌霄殿上宦璃的最终维护,忐忑的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哪怕面对宦璃此刻不善诘问的目光,她也觉得从容又窝心…… “你想做的事,本尊已经帮你实现了。你可以去报仇,但要记得手脚干净!”宦璃看到郦软眼中的畏惧转变成感激和仰慕,知道时机已到,这才起身亲手搀扶起郦软,悠悠叹一口气,对她说道:“走吧,不要等本尊改变主意!” “帝君……”郦软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再挪不动。她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内心的感激与倾慕。 “去吧!亲手结果了相柳,才不枉本尊为你争得的机会!”宦璃见郦软还是不走,就准备自己离开,脚迈到门口,宦璃又“突然”停住:“若你能去到妄难世界,就顺带帮本尊寻找一下魔尊右使巫嘉的御心惑术……西洛他……”宦璃欲言又止,眼神里的伤痛暴露无疑。 “帝君是怀疑西洛当年是被御心惑术操控?”郦软看到宦璃的表情不由一阵心疼,她没料到宦璃这么些年过去,还不舍放弃这位出卖仙界的逆贼,宦璃的重情重义叫她越发心折。 “这是本尊的一桩心事,不可道与外人。”宦璃没有否认。 ——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他居然和自己坦诚?郦软越发觉得宦璃是把她当自己人。 宦璃看郦软没有拒绝,又继续说道:“听西洛说巫嘉死于妄难世界北口,过了七彩虹霓左拐的小世界。你去那里试试吧,若是遇不到就算了……”说完他自嘲一笑,再不回头的大步而去。 郦软从紫府出来,还觉得头重脚轻、混混沌沌的甜蜜。她发誓要不择手段进入妄难世界,帮宦璃找到御心惑术——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时,宦璃就站在高高的重檐之上远远的看着她,嘴角还挂着一丝没有温度的笑。 有了帮助宦璃成事的信念,郦软又不辞劳苦专门飞去北极,只为求蓝夜带她混入讨魔大军。 原本蓝夜听到是郦软求见时还欣喜不已。他与郦软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他救郦软脱离相柳的羞辱,第二次是郦软主动前来告知他魔族为祸人间的恶行。虽然只有两次,但他已被这个要强独立的女子给深深折服,他虽未对郦软表明心意,但却自觉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情,只除了现在她请求的这件事——女扮男装混入征魔大军。 “战争非同儿戏,我怎么能叫你一弱女子置身险境……”蓝夜说得很是决绝。 “难道手刃相柳就那么难吗?”郦软要强的迎对蓝夜的眼睛。 “这个恕难从命!”蓝夜虽然为难,但依旧不肯答应。他迅速躲开郦软直视的眼睛,就像做贼一般慌张。 “如此,是郦软僭越了!告辞!”郦软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凄然,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宦璃类似的表情。她知道蓝夜最终会答应她的,就如同她知道她会答应宦璃一样十拿九稳。 一步、两步、三……郦软迈脚同时,暗暗查着步数。 “等一等!”蓝夜终于妥协:“你答应我:你只在我身旁看着……由我替你手刃相柳……” “好!”郦软答应的痛快又敷衍,她只在意现在的结果——蓝夜他同意了!至于到了战场,一切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 一切计划都在掌控之中,这种感觉叫郦软越发志得意满。等她回到炎洲见到恒昌时,天已经快亮了。恒昌迫不及待的把他偷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讲给她听。 又是七彩虹霓?郦软眼睛里发出热切的光,她虽不知阿婉为何也要去妄难世界,但却深知这是一个解决心腹大患的绝佳时机。想象一下明日的情形:趁着仙魔大战手刃相柳一雪前耻;找到宦璃惦念的东西得到他的垂青;趁机杀掉阿婉一劳永逸——这简直不要太完美! 第86章 再历小世界 一夜时间,调鼎坊只接了两桌客人,其中天关子那桌还因临时有事,没等上菜就走了。 尽管如此,阿婉还是觉得很是疲惫,尤其大春儿的事、天关子的事搅在一起,叫她头痛不已。打烊之后,她迫不及待的央求陶歆陪她前往方丈山顶修炼,企图借用内丹的力量,舒缓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 “修炼什么内丹?”陶歆不耐烦的问阿婉。 “大春儿的事……我……我也很难过……”阿婉小声嗫嚅道。她以为陶歆之所以情绪不佳就是因为他也对大春儿的事无法释怀,所以慌忙做出解释,生怕他误会她冷漠无情。 “你修练内丹那么久也未见什么成效,我看还是以去妄难世界寻找机缘为重吧!”陶歆以为阿婉这会儿还记挂着修习内丹,是为了早日飞升——态度可嘉,就人忒笨了些。 陶歆不明白正说修炼之事呢,阿婉怎么又扯到大春儿身上去了?大春儿不是现在好好躺在床上修养吗?凡事不该一码归一码? 阿婉无语望天,是她把陶歆想得太有情义了?怎么修炼内丹也成了奢侈的事情?啧——头越发疼了,她不知该如何同陶歆解释,只徒劳的揉着额角。 “上次——上次我不已经去过一次妄难世界了,怎么也没见飞升?”阿婉想了半日,终于灵机一闪想到回绝再去妄难世界的理由。 上次你进的小世界不是随机的么?这次不同,这可是天关子知道你根骨底子的情况下告知你的,所以此去肯定大有裨益!”陶歆随手弹她一个脑瓜崩,而后又解释道:“你当那镜子寻常呢?看那上边魔力大盛,说不定是魔族的什么圣物呢,只是现在咱们还没摸到开启的方法……” 阿婉还是觉得头痛,她还是觉得今日不适合去妄难世界,她垂头站在原地怏怏的。 “瞧你那点儿出息,怕成那样!放心吧今日白裔也会跟去……”陶歆刀子嘴豆腐心的安慰她,虽然语气依旧不佳。 “掌柜的也去?”阿婉没想到这次去妄难世界,居然这么大张旗鼓。想到陶歆和白裔对自己的特别关照,她不好意思再继续推却,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走一遭了。 阿婉和陶歆正说着话,白裔从屋里走了出来,难得他今日没穿宽袍大袖的衣服,一身束口衣衫看着倒精神不少。 “快去,带上帕鲁,准备一下咱们就出发!”白裔拍一下阿婉的脑袋说道。 阿婉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帕鲁依旧团成个球,没叫醒它就塞入怀中。她正欲转身离开,突然看到枕头一边儿搁着的那面镜子,犹豫一秒也拿了起来——上次是它把阿婉带出了小世界,阿婉有些迷信它的魔力。 三人赶到妄难世界时,天已大亮,白裔因为第一次来这里,所以也对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 “你们上次是怎么过去的?”白裔看到眼前红色如血的河流,忍不住问道。 “我游过去的,阿婉是——乘坐帕鲁过去的!”陶歆不以为然的说道。 “难怪!”白裔恍然大悟,他给陶歆和阿婉解释道:“这条河名唤乃入,是进入妄难世界的必经通道。无论是谁,要想进入妄难世界,必须身体浸泡过乃入河水,否则,进入的就不是妄难世界,而是妄难世界的虚相……” “你是说?”阿婉大惊。 “你能从妄难的虚境中出来,实乃大幸!”白裔肯定了阿婉的想法,对她点点头。 阿婉心有余悸,不着痕迹的拍拍胸口,确认那面镜子还在。 白裔和陶歆泅渡过河,他们两人好整以暇的抱臂等着阿婉过来。 “真是的,每次都欺负弱小!”帕鲁怨忿的望着他俩,低头摆摆尾巴,而后才变成一个牛皮筏的模样。 阿婉惊恐的扒紧帕鲁,任河水漫过她的脖子,一路被帕鲁拖拽到河对岸。 才到岸上,阿婉就察觉到异样。她胸口放镜子那块儿一直隐隐发热,热量源源不断的传向冰凉的皮肤,叫她一阵颤栗。 “来,套上!”白裔把帕鲁变作一根y字形的弹力绳,绳子的每一端都有一个圆环,刚好勒紧他们三个的腰部。 “这样我们再怎么活动也不会走丢了。”白裔满意的摸着粉红色的绳索说道。 陶歆觉得白裔太过谨小慎微,这次阿婉不是已经浸泡过乃入河水了吗?怎么可能再半路丢失?他叹一口气,带头往妄难世界走去。 过了七彩虹霓,陶歆就往右拐。迎面就是一块石壁,可是他丝毫不做迟疑“撞”了过去。 就在身体碰向石壁的瞬间,陶歆消失了。对此,白裔并不意外,他也紧跟着撞向石壁,随后消失了。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阿婉一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石壁上消失的两截绳索,另一端还绷直的牵扯在她的腰间。 阿婉干咽一口唾沫,一步步走到石壁跟前。她试探着伸出一个手指戳戳石壁,是硬的!撞上去该有多疼——她不敢想象。虽然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指在碰触石壁的瞬间消失了半截,但还是没有勇气用头撞过去。就在她准备把手指挪开时,她突然感觉到她的指尖被人紧紧握住,不等她做出反应,一股强大的拉力已拽着她直撞向石壁。 “啊——”阿婉闭上眼睛尖叫着。 等了许久,预期的撞壁疼痛也没有到来,阿婉疑惑得把一只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陶歆和白裔一左一右站在她的旁边,面色既鄙夷又无奈。 进来啦?阿婉像做了一场梦般不可思议。半晌她回过味儿来,连忙确认般摸摸自己的头脸和身体。完好无损?!她竟然全须全尾进来啦! 平复一下心情,阿婉才注意到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 这是?海? 不,这不是海。海的模样,她曾在梭子蟹精的记忆世界里见过。而这里却并没有海草、珊瑚和鱼群,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没有。在这里的水下只有无数小小荧蓝色的光点,它们游游的在水中恣意飘摇,就像是揉碎了满天的星光,倾撒在这片水域…… 第87章 先下手为强 “咱们……从哪入手?”阿婉看着一望无际的水下世界,脑袋里一片浆糊,她求助的问向白裔,嘴唇翕动间吐出一连串不规则的泡泡。 “这里边的小世界设置,我也不太清楚,咱们先四处转转看吧。”白裔放眼远眺,略一沉吟即率先迈出脚步。 阿婉乖乖跟在白裔和陶歆后边,迈出脚步的瞬间,她才觉得有浮力托着自己,脚步都无比轻盈。 水下的世界不太平整,可阿婉走起来并没花费多大的力气。她被白裔和陶歆牵引着,甚至不用操心所走的方向。 阿婉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水底的光点吸引。经过观察她发现:这些光点就像是一个个好奇又胆小的孩子,它们一直跟随着他们,却一直保持着一尺左右的距离。若是阿婉突然恶作剧的追着光点过去,它们就像受到惊吓般一哄而散。待阿婉回头跟着白裔他们继续前行,光点们就会重新聚拢,跟在她的身后。 阿婉边走边和光点戏耍。觉得时间过去许久,她才抽空留神看一眼现在所处的位置,大同小异的环境,叫她疑心白裔在这水下世界迷路了。 “我们还要这样漫无目的得走多久?”陶歆也早沉不住气,他扭头问白裔。 白裔看着眼前四下飞舞的光点,不由苦笑一声。亏得他天赋异禀,通晓万物,居然被一个小世界捉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正想承认自己的无计可施,突然听到细微的呼噜声。那声音听着微弱又遥远,哀婉又低沉,就像有什么生物在向他求救。 “这边!”白裔坚定的指向左边。他准备要走,却发现陶歆和阿婉都没有动。 “不对,是这边!”陶歆指向右边,他也听到了声响。 “不是吧?声音是从咱们刚走过的地方发出来的吧?”阿婉指着背后也加入争论。 三个人伫立在水里,第一次产生争执。 白裔想因为刚才自己的失误,已经耽搁了很长时间,如果他们三人再一起把三个地方依次走一遍,很可能大春儿的午饭就耽搁了。他看帕鲁连接他们三个的绳索,思量一刻做出决定:“这里没发现什么危险,尤其来时的路,咱们已经走过,不如分开走吧?有什么发现就拉扯一下绳子……” 阿婉知道白裔说得都对,但还是有些犹豫。她看陶歆已经答应,便也跟着点了点头。没事儿的,不还有帕鲁跟着自己一起么!她给自己打气准备离开,突然又听到白裔喊她:“等一等!” 阿婉回头看向白裔。只见他把一把柳叶大小的小刀丢了过来。“把这个拿上!别看它个头小,可是分筋断骨、伤神屠魔的好兵器!” 终于,三个人朝着三个不同方向而去。 …… 呼噜——呼噜—— 阿婉这边儿的声音越来越响,她觉得还是自己猜对了。本想现在就伸手拽绳子,叫陶歆和白裔过来,但又怕后边再出变故,索性自己先过去查看个明白。想到这里,她握紧手里的小刀,顾不上擂鼓般的心跳,加快脚步奔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 却说郦软听到恒昌的消息后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觉,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天亮后阿婉会去妄难世界吗?她会什么时辰过去?去那里做什么?白裔和陶歆会跟她去吗? 这么多的疑问交织在一起,叫郦软没了十足把握。她虽未和白裔、陶歆交过手,但看他们二人的气度,也能猜到他们并非轻易可以招惹的人。如果一切顺利,除掉一个阿婉自然手到擒来,但怕就怕现实情形是变故丛生…… 横竖也睡不着觉,郦软索性从床上起来。早早换好了征魔大军的衣服,带上风生兽先往妄难世界打探情况。 因为之前有蓝夜给她讲述妄难世界的大致情况,郦软渡过了乃入河、穿过七彩霓虹,顺利摸到了全部是水的小世界。对于别的小世界,郦软或许还忌惮三分,但对于这个小世界,她确是有恃无恐——一个没有飞升为仙的丫头都能进得的世界,她如何进不得?! 水底隔不远就有一块荧紫的石头指示着方向,指引着郦软很快找到了一棵水草。那草被一个晶莹明亮的盖子严严实实的罩着,透过盖子可以清晰的看到草的颜色鲜红欲滴,上边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 龙血草?郦软惊讶无比,原来这里是天蛟与蜃魔大战的地方。她猜这便是阿婉要寻找的东西。 她想成仙?本姑娘偏不成全!郦软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摘龙血草,她的手触到盖子的瞬间,荧光片片飞散。 郦软用仙力把龙血草化作草浆,直接吞入腹内,而后才挥散点点荧光,收起地上指示用的紫石。打扫完一切痕迹,郦软还在水底深处两个不同的方向放置了惑音石,而后才如释重负的循原路离开。 却说天亮之后,蓝夜率领着正北军抵达妄难世界,却未见郦软的身影,他心急如焚。一方面担心贻误军情错失先机,另一方面也担心郦软赶来看不见他,在妄难世界里四处乱闯受到伤害。 眼看太阳一点点升高,蓝夜再等不得郦软出现,他一声令下开始渡河。所有大军都已泅渡过去,蓝夜收回了等待的视线,开始过河。等他准备上岸时,一双白皙的手伸向了他。 蓝夜蹙眉抬头,正对郦软弯弯的眼睛。原来之前她就潜在水中,趁着大军泅渡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军中。 蓝夜如释重负,犹豫一下拉住郦软的手爬上河岸。蓝夜正想问郦软之前去了哪里,忽听妄难世界上方清脆的金属之声骤起。 “小世界开启了!”蓝夜兴奋得跟郦软解释。 郦软心里咯噔一声——如果小世界现在才开启,那么之前她去的那个地方又是哪里? “在这之前没有别的小世界打开吗?”郦软赶紧追问一句。 “那是当然!你想如果小世界开启的时间不统一,若是被魔族抢占了先机,对我们岂不是大为不利?”蓝夜边挥手集合兵力,边对郦软做出解释。 “哦,对了,废弃不能作为战场的小世界除外。”蓝夜务求严谨,又一板一眼的补充一句。 “废弃的?”郦软想想方才那个进出自如的小世界,除了一棵龙血草,再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不就该废弃么,难怪天关子说起来也毫不遮掩。 郦软正想着,一道强光笼罩住正北军,再睁眼看时,他们已身在其中一个小世界里,而魔族之人同时抵达,一时间厮杀之声骤起。 第88章 误入圈套 郦软自知自己战斗力为渣,在熟悉战场情况之前,倒是一直乖乖跟着蓝夜。 因为蓝夜所在的正北军,本身多是年轻子弟,仙籍、品级在战争中排位靠后,而对战敌方又是一群妖精进化初成的魔族,也是军团里排位濒临底部的末流;所以双方交战从开始就动用的术法极少,更多的时候就是挥着武器乱抡或血肉相搏…… 不大会儿功夫,郦软就看腻了他们的打斗,渐生轻慢之心。她趁蓝夜正杀得兴起,闪身踏上早看好的结界封印,离开了这个小世界。 “赤焰小儿,欺我魔族无人吗?今日就叫你尝尝你彧狨爷爷的厉害!受死吧!”郦软的脚才站定,就听到一个粗野的声音叫嚣。她循声望去,却是一只满身是毛、长相丑陋的人形巨猴,而和它对战的正是一身红衣的赤焰。 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小世界。她连忙四下里查看,急着找寻另一个结界封印离开。 赤焰看到了郦软的突然出现和离开,不禁心神一晃,彧狨趁机一棒抡向赤焰,赤焰闪躲不及被敲个正着…… 郦软压根不知由于她的胡乱闯荡导致了一个小世界中仙界战局的失利。她继续摸索着封印结界,一小个世界,一个小世界的闯过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她跑得满头大汗时,进入到又一个新的小世界。在这里没有了厮杀,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蔚蓝水色和点点荧光——就是这里了! 郦软掏出一块惑音石,而后就耐心的站在出口的位置等待着。因为她知道:这个位置在白裔他们看来应该是最安全的,他们一定会把这里留给阿婉——希望一切都还不迟! 没有多久,郦软便感觉到水流的涌动,她捏个咒语把身子隐藏起来,只等着阿婉送上门来。 却说阿婉把柳叶刀隐藏在手掌间,探头四顾着行进。那呼噜声越来越清晰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吐泡泡一般。 阿婉四下里扭头寻找,可是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叫她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伸手去扯动腰间的绳索,却发现腰上的红绳不知何时已断落在地。 这是?圈套!阿婉心念中才闪过这几个字,身体还未来得做出防御,已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拽出水下世界。被拖拽了了许久,阿婉的脑袋才被按强行按在一个封印的结界处。 再说白裔这边,他和阿婉、陶歆分开不久,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放心不下,但一时又说不清楚。荧蓝色的光点一直在他眼前晃悠,叫他觉得头晕。他有些烦躁的挥手驱赶,不料手指却上粘上零星几点。 血腥味儿?白裔正准备弹落手上渐渐暗淡的荧光,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这是龙血的味道?白裔脑中一道亮光闪现,没错,是龙血草!只有龙血草周围才会有光穹生长,而光穹因为长期汲取龙血草周围的独特养料,久而久之便沾染了龙血的血腥味儿。 光穹极其脆弱,一触即碎,这些荧光原来就是光穹的碎片。难道天关子叫阿婉来此地寻找的就是龙血草?可是在他们来到水底世界时光穹就已破碎了——有人比他们先一步得到了龙血草…… 白裔站在水底世界久久没有动弹,他脑子里一团纷乱理不出个头绪:来人仅仅是奔着龙血草而来吗?为什么他依旧觉得这个小世界里充满了古怪?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吗?那呼噜声又是怎么回事? 呼噜呼噜的声音依旧在响,颇有些不召唤到白裔誓不罢休的意味。而此刻的白裔却尽量放空自己,做到充耳不闻。有什么东西在他头脑里呼之欲出,是什么?不要去管那声音,对,不管那声音,因为……? 因为它的存在本来就有问题!如果来人是奔着机缘而来,呼噜声又是某种机缘所发,那人怎么可能只挖走龙血草而无视这声音的召唤?是那声音并非机缘?还是来人本来就不是为龙血草而是为了他们,呼噜声本身就是设置的陷阱? 想通一切之后的白裔转身就往原路跑,虽然他心里也知道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他还是选择拼了命的往回跑。只希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太迟…… 白裔循着来时的路一直跑到出口处,也没有看见阿婉的身影。一截断开的绳索丢在地上,还有几缕鎏金的血丝在水里飘荡。血丝里的龙血草味道引来无数点荧光亲昵的围绕…… “怎么回事,阿婉呢?”陶歆抱着断了半截身子的帕鲁随后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极为震惊。 陶歆的话叫白裔越发羞愧难当,他从未想过阿婉会在这种情况下遭遇不测。尽管如此,他还是迅速调整好情绪保持冷静理智,至少现在还不是追责的时候。他甚至都顾不上理会陶歆的问话,就开始查看蛛丝马迹,试图从中发现阿婉的踪迹。 “看这里!这里也有血迹!”出了水底小世界,陶歆发现不远的一处结界封印上有一调被蹭过的淡淡血痕。 白裔和陶歆互看一眼,毫不迟疑的跨过了结界。 各种法术碰撞间爆发的强光、巨响,震惊了白裔和陶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就在水底小世界的旁边,竟然正进行着激烈的战争,再看交战双方,竟然是仙魔两界! 白裔和陶歆顾不上许多,只在乌泱泱的乱战中搜寻着阿婉的身影。 没有?!白裔心头猛得一缩,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敌人故意设下的圈套,为得就是迷惑他们。 “分开找!我找这个小世界往外发散的地方,你找水底小世界附近的几个地方!”白裔对陶歆说完分工就消失了。 陶歆钻出这个小世界,重新回到七彩虹霓的附近。他手上的帕鲁因为被砍掉了半截身子,已奄奄一息。那血肉模糊的惨状看着触目惊心,叫他越发不敢想象阿婉的处境。 怎么办才好?这么多小世界又该先选哪一个?有血迹的可能是敌人施的障眼法,没有血迹的又可能是敌人真的没有进……到底该选哪一个?陶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他懊丧的用拳头砸向墙壁,发泄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等等,那是什么?正自责间,陶歆突然发觉自己拳头下有些异样,他挪开手来看,只见一条细窄短促的凹槽深深的画进石壁中。 “……别看它个头小,可是分筋断骨、伤神屠魔的好兵器!”白裔的话突然回响在陶歆的耳边——这是阿婉的柳叶刀留下的痕迹!阿婉一定就在这个小世界! 第89章 横遭不测 郦软的手臂、手背被阿婉挣扎间划了好几刀,疼得她冷汗直流。亏得她穿着正北军的征魔铠甲,虽然没挡多大事儿,但多少减缓刀势,要不然她的骨头恐怕都被划断了。 在郦软看来,阿婉就如野猫野狗一般可恶,不仅举止粗野招人讨厌,还偏偏有着极旺盛的生命力。 我叫你猖狂!郦软恨得咬牙切齿,依旧不显现身形,借着阿婉看不见她的优势,猛然出手使出小擒拿握住阿婉的腕骨,顺势往里一推,只听咔嚓一声,阿婉的腕骨已断…… “啊——”阿婉吃痛,边往后退缩边连声尖叫。只可惜小世界里的厮杀之声更加纷杂喧嚣,瞬间就淹没了她的尖叫。 郦软留神往脚下看一眼,高台之下玄掌和血魔正厮杀得厉害,而阿婉后退间就要掉下高台。 一个趔趄,阿婉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栽倒,眼看就要坠落却被郦软拉住。 这么死掉也太便宜你了!郦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把阿婉拉回高台,不等阿婉庆幸,再次出手折断阿婉的另一腕骨。阿婉手上再使不上一丁点儿劲,柳叶刀无力的从她手中坠落。 郦软捡起小刀,仔细拿在手里翻看。这么小的刀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郦软不大相信的想要试试,毫不犹豫的一刀刀戳在阿婉身上。 细白粉嫩的面皮、修长纤细的脖颈、漂亮流畅的肩胛骨……玲珑可爱的足踝……怎么哪哪看着都那么讨厌!郦软一刀刀挥出,把这些叫她看着闹心的地方一一摧毁。 郦软的心情渐渐变得愉悦,嘴角扬起越来越大的弧度。她不经意间看向结界处,发现那里空气正在发生扭曲——有人来了!她匆忙欣赏一下已经被自己毁得残破不堪的阿婉,随手把阿婉推下高台。 阿婉的声带已毁,血液也流得差不多干涸了。馥郁的茉莉花香包裹着她,叫她觉得窒息又疲倦。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迫不及待的想要合拢,来一场长长久久的休息;可是她内心里不甘呀!她从始至终没有看见害她的凶手,也没等到陶歆和白裔的搭救,更没有实现一家团聚的简单愿望…… …… 陶歆终于进到了小世界里,但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婉的坠落。她的衣服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身体如枯叶一般残破单薄;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也变得暗淡无神。她固执的盯紧结界处,像是在等着他和白裔的援手…… 一刹那,陶歆的心像是被生生撕作两半——他纵身而起想要接住她,哪怕付出自己的万年修为,只换一声她并没多少真心的“陶哥哥”…… 但是,一切已来不及了,即使陶歆甘愿付出万年修为。因为就在阿婉落到半空中时,玄掌和血魔隔空对发的两掌已齐齐打在了阿婉的身上,术法相接在阿婉的身上爆发出强烈耀眼的白光。 郦软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耀目的白光吸引,迅速跃下高台显现原身,融入到混战当中。 强光消散之后,穿着一身红袍的相柳才回过神来,他正打算从背后偷袭玄掌,不料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湿意和疼痛。他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只见一只拳头握着一把小匕首穿透了他的胸膛,那匕首尖上还挂着他坚持跳动的心脏。 相柳伸手去接自己的心脏,不料那满是血污的手已攥住,先一步把它从后背掏出。相柳挣扎着转身往后看去,却正对上郦软邪恶而得意的微笑。 郦软满意的看着相柳脸上的惊恐和畏惧,用力捏着相柳的心。至到它承受不住压力爆开。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染了她和相柳满脸。 相柳气绝而亡,郦软顺势踢开他的尸体。玄掌听到动静向后快扫一眼,马上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大意,遂朝郦软感激一笑。 玄掌只看郦软一眼,却带动起记忆的涟漪,总觉得她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细想。玄掌毫不犹豫的越过阿婉的身体,继续同血魔交战,而郦软也侧身配合着他诛杀别的魔族。 没有人在意刚才落下的阿婉是仙是魔,也没有人在意她是死是活。战争还在继续,有仙踩过阿婉的裙裾,有魔扑倒在阿婉的臂弯,还有一位不知仙魔者在打斗间连连后退,马上就要踏在阿婉的脸上。 僵在半空中的陶歆像经历了千万年之久,终于回过神来。他猛的朝着阿婉俯冲下去,同时把腰间的白刀用力挥出。 一刹那,阿婉身边一丈之内的仙魔全被震飞出去,他们身上的仙魔之力也瞬间降至冰点。阿婉的头发被刀风带起,长发飘动间犹如她还活着。 强大的气流余波冲向玄掌和血魔,生生把他们推出十步开外。玄掌和血魔连退几步才堪堪站稳身体,他们逆着气流看过去,只见一个个头不大的男童,手持一把菜刀,正杀气腾腾的朝他们走来。 “陶哥哥捉的海鲜不能吃!” “掌对的!头多多欺唔唔!” “陶哥哥,我娘是不是很厉害?” “陶哥哥……你就带我去开开眼好不好?” …… 陶歆朝着玄掌和血魔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毁天坼地的怒气和仇恨,在地上砸下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激起尘沫飞扬。他的耳畔回响着阿婉甜糯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叫他痛彻心扉——再没有一个小兽般狡猾的丫头,听他冷语、任他搓扁揉圆的欺负了! 玄掌和血魔同时心中一凛,他们都很清楚来人的难缠,正犯愁间,一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陶歆不可!” 陶歆停住脚步迟疑一下,而后又继续往前走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管他们的鸟什子规矩和身份,今天统统都要为阿婉陪葬!” 白裔抱起阿婉,面色看不出悲喜:“有什么事回去商量过再说!他们无论是魔是仙,又跑不了地方!今日你若能听我的,他日哪怕我陪你搅动风云、踏碎三界!” 陶歆回头看向白裔,终于不再行进。 …… 待白裔抱着阿婉带着陶歆离开,血魔松气之余还不忘口头上占些便宜:“呸,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盘菜呢!说那么牛b,怎么没种留下来干一场大的!” 玄掌没有说话,只垂头看向地面。深深凹陷的石阶里,赫然留下一只只小巧深刻的脚印,那脚印的大小他很是熟悉。 从地上爬起不久的郦软一直背对着白裔,她怕白裔那双眼睛察觉到什么,压根儿不敢回头和他对视。尽管如此,她还是留神听了白裔说的每字每句。 他是什么意思?是胆怯不敢和天庭对抗?是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总不会是阿婉还没有气绝吧?不,不可能!阿婉在柳叶刀的折磨之下已经濒死,更何况还有玄掌和血魔十成十的法力双击!阿婉绝无生还可能!郦软思绪几转,终于还是放下心来。 第90章 骗上贼船 却说陶歆追随白裔而去,才出了妄难世界,二人就直捏个腾云咒直直奔着调鼎坊而去。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叫我杀了玄掌、血魔为阿婉报仇?”陶歆一路追问白裔,并未获得什么解答。如今回到坊里,白裔把阿婉抱回她的房间,他又再次发问。 “快去准备烧一大锅水心七叶草汤水……”白裔依旧不理陶歆的问话,只盯着阿婉满是血污的脸。 陶歆固执的杵在原地不动,等着白裔的回答。 “还不赶紧去烧水!如果因为你的耽搁,叫阿婉死掉了,是不是你也会杀了你自己替她报仇?”白裔气急败坏的捶着床头质问陶歆。 “你的意思是阿婉还没死?”陶歆欣喜若狂。他又走进一步细看阿婉,她的鼻端不见呼吸的痕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更是一动不动,实在看不出丝毫她还活着的征兆。 “还不快去!”白裔把他扯到一旁再次催促。 陶歆不甘心的扭过身去,但到底对白裔的话还是不大相信,又回头看一眼阿婉——还是看不出丝毫迹象——不管了,白裔说她还活着,那就是还活着,他可从未对什么事物看走过眼。 一大锅水心七叶草煮得滚开,陶歆盛了浓稠的一大碗给阿婉端过来,心里还直犯嘀咕:白裔还有本事叫阿婉喝汤? “谁叫你用碗盛?这是要给阿婉沐浴用的!”白裔哭笑不得。 陶歆恍然大悟,尤自庆幸自己没往汤中加佐料,又折转身子把汤锅、木桶抱了进来。 半人多高的木桶里蓄好了热水,水心七叶草汤也全部倒进桶中。白裔抱起阿婉想往木桶里放,突然意识到她衣服的碍事。 “我出去一下,你来帮阿婉把衣服褪去……你知道的有龙纱在,会阻碍阿婉的皮肤吸收水心七叶草的养分的……”白裔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尽量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诶!”陶歆忙不迭的答应,在他的意识里,白裔说什么都是正确的。但他扭头正对阿婉残破的裙裾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阿婉可是个女孩子呀。 “回来,等会儿!”陶歆叫住已一只脚迈过门坎的白裔:“小狐狸可是个雌儿啊,我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救她嘛!”白裔说着掀起衣摆准备继续离开。 “放屁!你特么怎么不救她?!”陶歆掐腰质问他。 “我——不合适……”白裔把脑袋摇得像支拨浪鼓。“再怎么说你和她也大小相当嘛!” “大小相当个屁!你别忘了老子可是比你年岁还大呢!变作这般模样不过……不过为了节省衣料……你特么可别把老子当小孩子耍!” “对啊,这就是我还没说的第二点啊——既然你是老大哥,就得多照顾自己的后辈嘛!”白裔继续狡辩,还偷眼瞄着陶歆的神情。他见陶歆仍然不大乐意,索性使出杀手锏:“那好吧!咱们就当阿婉已经死了,不要再去管她啦。明日,明日我就陪你去找玄掌还有血魔报仇!” “这么做不大厚道吧?再说这可是阿婉,九尾狐呀……”陶歆思量一刻,还是觉得不大合适,正想抬头再和白裔商量,却发现白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混蛋小子!就知道欺负老实人!陶歆气得跳脚,可是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就当是给自家重重孙女洗澡啦!陶歆看着床上躺着的阿婉,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他给自己做着思想建设,一步三挪地慢吞吞地走到阿婉跟前。 陶歆笨手拙脚地给阿婉褪下鞋袜,露出血肉翻飞的脚踝还有十个雪白圆滚的脚趾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陶歆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把眼睛又挪到阿婉的纤腰处。 只要解开了腰封,下边闭着眼睛把她衣服扒了就算完事儿!这么安慰着自己,陶歆又开始解阿婉的腰封。腰封去掉之后,陶歆的鼻子上渗出一层薄汗。他长吁一口气:娘的!比特么做一宿菜还辛苦! 陶歆闭上眼睛开始给阿婉褪衣服。等到他循着记忆摸索着把阿婉的衣服从上到下褪干净了,他慌忙摸索着门的方向就往外走。 不知怎么回事,陶歆越走越偏,手指竟摸到滚烫的洗澡水。“嗷呿!吓我一跳!”惊魂未定的他吓得猛然睁开双眼,看到水桶里漂浮着的星星点点的水心七叶草时,他恍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好像是要服侍阿婉洗澡吧? 陶歆闭紧眼睛又往回摸,心里不停的诅咒着白裔。双手摸到床沿时,陶歆心下大定,他预估一下距离准确摸到阿婉的脖子处,另一手就势往下一探,够到阿婉的膝盖弯儿处。 陶歆不敢去想触手的盈滑,三步并作两步往着浴桶方向走去。 噗通!阿婉的身体滑入水中,激起的水花溅到陶歆的脸上,刹那间把他的脸颊连同脖颈一起烫红。 …… 陶歆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接下这个差事,更后悔自己脑袋不够数中了白裔的圈套。尤其是当小半个时辰过去,阿婉浸泡的洗澡水已经开始转凉,白裔告诉他说:是时候把阿婉抱出来了…… 陶歆有心和白裔划分工作量,叫白裔负责把阿婉从水中抱出来,可是一想到那样她的清白毁得更加广泛彻底,他又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仅仅就这一次,陶歆便也捏着鼻子忍了,可实际情况是:在他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的情况下,在他把新的活计再次做完的情况下,白裔又贱兮兮的跑来给他温馨提醒:在阿婉醒来之前,沐浴这个工作将会作为调鼎坊里每天的新常态。没错,常态! 陶歆恨不能扑过去掐死白裔,但白裔早料到他的反应,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 在木桶的边沿,陶歆刻了百十个“正”字,那是他帮阿婉泡澡的天数。他已渐渐麻木,渐渐习惯了阿婉的房间、澡盆的摆放,还有——阿婉的身体——虽然每次陶歆都是“自欺其人”的闭着眼睛,可他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阿婉的细微变化。她的体温在慢慢回升,她的鼻端似乎有了游丝般的气息…… 阿婉是不是快醒了?陶歆又害怕又期待。 第91章 求取灵药 又几日过去,阿婉还是没有醒。白裔过来细细看了她的情况,停了水心七叶草汤,改换为正本清体草和换髓萃肌浆。 “这玩意儿咱们坊里应该没有吧?”陶歆一听白裔说的拗口名字,不由有些蹙眉,眼看就晌午啦,这沐浴用的草药还没着落。 “正本轻体草就生长于紫府仙洲,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向宦璃讨要一些便是;只这换髓萃肌浆获取起来不大容易,少不得多花费些功夫。”白裔摩挲着下巴迟疑一下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绕弯子,有什么难的赶紧的说!”陶歆看一眼外边的天色,心里愈加烦躁。 “换髓萃肌浆乃是无刃山上封印的凶兽涎液所化,它的涎液只在它高兴时才分泌,偏生这畜生又灵根已生、狡诈凶残,寻常事物很难取悦于它……” “那就是不能打啦?”陶歆一听,也觉得事情棘手——他怎么知道如何讨好一个畜生!“那还是你去吧!你通晓它的习性,又聪明非凡,你一定可以的!”这个时候,陶歆是不吝对白裔的夸奖的。 “我去也行,只是宦璃那边,你就确定可以应付?”白裔悠悠说道:“他可是个人精托成,若是他问你为何要这草药,你又该如何作答? “这……做菜!”陶歆思忖一刻便有了主意。 “那正本清体草苦涩而干韧,实在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白裔一句话戳破了陶歆的谎言。 “……那我就说用它煮汤!”陶歆想起之前水心七叶草的用法,灵机一动有了新的借口。 “煮汤的用途只有一种,那就是拯救濒死之人……” “我……我就说我自有用途,你管的着吗!”陶歆的说辞又被白裔否定,他索性耍起了无赖。 “那只怕宦璃会更加怀疑。” “嘚!我不去紫府了!我还是去取换髓萃肌浆吧!”陶歆举手做投降状,再没料到这话语里的机锋比讨好一个畜生还麻烦! 要的就是你知难而退,白裔微微一笑。他虽达到目的,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 陶歆到了无刃山降下云头,仰望山体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漫山泛着寒光的白刃直指向天,把整座山包裹成一个“刺猬”,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悬空于白刃之上的是:颜色各异的、密密麻麻的封印图案。 这么密不透风的封印办法,能不能防止凶兽逃逸犹未可知,但切断其外援已绰绰有余——整座明晃晃的山上连条缝都没漏下,谁特么知道那凶兽被封印于哪里。 陶歆有心用自己的菜刀砍出一条路来,但又碍于白裔叮嘱,不敢放开手脚。为了不破坏山体、不惹人注目,他绕着山脚转了一圈又一圈。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陶歆围着无刃山转第十九圈时,他终于发现在山脚下发现了一把异乎寻常的剑。那是一把中空的破剑,上边锈迹斑斑,还有的地方已经腐出小洞。 就是这里啦!陶歆把菜刀衔在嘴里,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水蚊子。嘴巴轻易在封印处叮开一个小洞,陶歆闪身穿过,顺利落在破剑上。 顺着破剑的腐锈的孔洞一路向下而行,陶歆果然找到了出路。在一条柳枝粗细的道路上行了一顿饭功夫,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 陶歆变回人形,继续往前行进,又走了一顿饭功夫,道路变的更为开阔。如此往复差不多行至半山腰的位置,才遥遥望见那只怪兽。 那凶兽脖颈之上长着四颗头颅,正前方向长着一颗狗头,其后一字排开三颗颜色各异的鸡头;它的身躯壮硕如一座小山,下边四只脚如柱子般结实牢稳的支撑住身子;整个身体被卡在两块巨石之间,完全没有扭转活动的余地。 “嗯?我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狗头努力从两块巨石间的缝隙里探出头来,深深的嗅一口气。 “太好了!快叫他过来!老子最近都快无聊死了,老子要听笑话!”左边红色的鸡头闻讯抬头四顾,迫不及待的说道。 “听什么笑话,肤浅!老子要听故事,能催人泪下的那种!最近老子眼睛太干,要好好洗洗眼睛!”右边蓝色的鸡头傲慢的点着脑袋说道。 “吵什么!都给老子闭嘴!老子最讨厌吵闹!谁他-娘的再说话,老子就把它一口吞下!”中间金色的鸡头扭脸对着两边儿鸡头各狠啄一口。 这三只鸡头互相掐得厉害,啄得鸡毛纷飞,狗头被鸡毛撩得鼻子发痒,连连打着喷嚏。 喷嚏打完,狗头才看见陶歆,它防备的想要把头缩回,无奈越是紧张越不得法,越不得法脑袋就卡得越紧。 “你们不要再打啦!有人来啦!”狗头的两只耳朵牢牢抿在耳后,一双小眼睛里带着好奇又戒备的光,上下打量着陶歆。 咯咯咯!金-鸡-头突然打鸣宣布休战,红鸡头和蓝鸡头被啄的满头是血,终于同意了它的建议。 陶歆一双金瞳扫过这八只眼睛,丝毫不见怯色,待它们都安静得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他才不急不忙的把菜刀纵向抛到空中。 狗头仰望正对它的脑袋旋转下落的菜刀,慌忙用两只前爪扒着巨石,徒劳而无力的挣扎。 眼看菜刀逼近,巨石纹丝不动,而狗头依旧卡在石缝中,它绝望的嗷叫一声,闭上眼睛。 狗头不向三只鸡头求助,三只颜色各异的鸡头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陶歆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说破。 菜刀终于敲在狗头上,以刀柄处。狗头被刀柄坠落的力往下一推,正到巨石缝隙的较宽处。狗头觉得脖子处一松,连忙往回缩头,终于安然无恙的回到石洞里。 “我需要你的涎液,要怎样你才会给我?”陶歆开门见山的说。 “喂,小子!你在和谁说话?”三只鸡头异口同声道。而狗头正忙着活动僵硬的脖子,压根顾不上理会陶歆。 “谁的涎液能炼化换髓萃肌浆,我就在同谁说话。陶歆边留意着这四颗头颅的神情,边坦然道。 “谁的涎液能炼化换髓萃肌浆?!当然是我的!”三只鸡头依旧倨傲的异口同声。 “讲笑话!” “讲能叫人流泪的悲伤故事!” “安静!” …… 它们再次为陶歆该做什么陷入争执。 第92章 获药而归(为溪西夕曦加更) “一个一个来可以吗?”陶歆蹙眉听着它们吵闹,忍不住出声问道。他活了那么些年,什么故事没有遇见或听闻过。只要这些条件不是同时满足,他很轻易就能办到。 “不可以!”三只鸡头再次异口同声。 这怎么可能?!它们三个要求明明都是矛盾的,任谁也不可能同时做到呀!陶歆看着洞穴里自己渐渐拉长的身影,心里越发的着急:他在外边本来就耽搁了时间,若不能顺利取到凶兽的涎液,今晚的调鼎坊恐怕就不用开张啦! 如果换作白裔,他会怎么做?陶歆尽量控制住情绪,他屏息凝神把自己想象成白裔,去开动脑筋。终于,灵光闪现,他有了一个主意。 他先用法术遮蔽住洞口的光,而后用左手和右手同时在黑暗的空气里书写故事。一个个金色的字悬浮在空气中,组成了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红鸡头和蓝鸡头看得津津有味儿,不大会儿功夫就传来了它们的哭声和笑声。 “我做到啦!你们快把涎液给我!”陶歆见状激动不已,心中暗自得意:事情这么顺利就得到了解决,只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么,是他和白裔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叫他也变得聪明了;要么,是白裔在这件事情的描述上存在着失误——它并没有白裔想象中那般困难。 “谁说你做到了?谁说你做到了!之前你是做的不错,可是到后边,因为你的故事叫这两个东西又哭又笑、吵闹无比,哪里有半分安静可言?!”金鸡头猛然给陶歆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这个办法失败了?陶歆心中好一阵烦躁火大,这种作小伏低、被人肆意耍弄的经历还是打娘胎里出来的第一次,他眼瞳里的金光大盛,手中的刀也捏得咯吱咯吱响。此刻的他多想把这三颗聒噪的鸡头悉数给砍下来啊! 陶歆眼睛里暴露出来的杀气,被这三只鸡头看在眼里。它们脖颈处一片凉飕飕的,识时务的齐齐禁声。 反观狗头的表情就耐人寻味多了。它低头看着陶歆,眼睛里透着莫名的热切和期待。 陶歆没有错过狗头的异样,他心里咯噔一声,回想之前狗头的异常表现,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 “嗤——这次尝试失败了也没关系,再来一次!这次我肯定能成功!”陶歆捺住心头的想法,转怒为笑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一名厨子,此番前来求取涎液,还带来一些好吃的,不如诸位先来尝尝?” 狗头眼中闪过失望的光,它把头扭向一旁,倒是三颗鸡头又吵闹起来:“些许食物休想把我们收买了!我们才不稀罕!还是赶紧把你的本事拿出来吧!” “诸位有所不知……只要是食物总会带给人以情绪;同一种食物,不同的人吃着就会触发不同的感情;说不定你们吃过这道点心之后就会欢喜、悲伤和心静……就会同意给我涎液啦!”陶歆依旧笑眯眯的。 “听着倒是蛮稀奇的!那就姑且试试吧!”三颗鸡头达成共识。 “得嘞!”陶歆爽快的答应一声,正准备从怀里掏出“点心”,他又抬头多看一眼那三颗期待的鸡头:“你们离这么远,待会儿抢得的少了可不要后悔……我做得小吃点心,那可是在三界出了名的……” 狗头暗暗不屑的翻一个白眼儿:“愚蠢的人类啊……” 凶兽巨大的身躯艰难的挪动一点,而后三只鸡头全部努力低下,齐齐朝着陶歆凑了过去。 “嘿,好吃的来喽!新出炉的白切鸡头!”陶歆把手摸向怀里。不等那三颗鸡头意识到什么,他已蹦将起来,挥刀而下。 一道气势如虹的白光闪过,三颗鸡头连着脖颈全部脱离了身体。三股紫黑的血液从腔子里直喷出来,直直冲向洞顶。 狗头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紫血如雨般浇在它的头上,才叫它回过神来——那三只鸡头居然就这么死了? 哈哈哈哈——狗头狂笑不止,晶莹剔透的涎液汩汩的从它口中涌出。陶歆见状连忙用早准备好的玉瓶去接。因为担心一瓶不够,一瓶接满之后,他又改换一个空瓶盛接…… 一连接了七八瓶,凶兽才合拢住嘴巴。“白切鸡头?这菜果然妙极!”狗头赞叹道。 不过片刻功夫,狗头的模样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它的鼻子收短,下颚拉长,连毛色也变的短促而富有光泽,俨然有了虎豹的雏形…… 凶兽艰难的腾挪,用前爪勾起一只鸡头抛向空中,张嘴准确的一口咬住,几声咯吱咯吱的碎骨之声过后,它喉咙一阵蠕动,一只鸡头已进入它的腹中。它又对剩下的两只鸡头如法炮制。全部吃完之后它才再次看向陶歆: “小家伙儿,你是怎么看出它们并非我的真身?” 老子比你年岁大得多好不?!陶歆有了涎液在手,本不欲多待下去,但因为好奇这只“怂包”的凶兽的经历,所以才没有当即离开。他见凶兽胸中也有疑问,难得好心为它解答。 “第一,我的菜刀落下时,那三只鸡头都遮掩不住的雀跃期待,说明你们并非一伙儿。第二,我暴露杀掉它们的欲望时,你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期待和紧张,说明你也恨它们。第三,你的衣领只贴合你的脖子,而它们却是啄烂了衣服出来的——它们应该是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哈哈哈,你还真是聪明——我的涎液给你也算用得其所了!”凶兽颇为欣赏的抚掌而笑:“想当年,一位神仙自恃身份高贵,前来求涎还不肯伏低姿态,我很不给他面子的拒绝了他。哪料他怀恨在心,再来之时,在给我带的肉食里加了分神岔支果,再后来我就成了之前这副模样……即便如此,他最终也没得到我的涎液……” …… 陶歆既得凶兽的涎液,这才循着原路反回,出了无刃山后,他急架云头直奔调鼎坊而去。 太阳微微西斜,陶歆已到调鼎坊门口。而白裔早已得了正本清体草,烧好了热水等待着他的归来。 陶歆顾不上询问白裔是如何应对宦璃的,也顾不上吹嘘今日自己智取涎液的“丰功伟绩”,一瞬不敢耽搁的把涎液叫到白裔手上,只等白裔炼化出换髓萃肌浆,他便去帮阿婉药浴。 第93章 噩梦经历 却说阿婉每日都浸泡药浴,在水心七叶草的慢慢调理之下,身体开始有所起色;但换作正本清体草和换髓萃肌浆之后,她之前种种好转迹象又全部都消失了。 起初陶歆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觉得阿婉的身体比之前烫了许多,但还以为是药物作用的结果,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日,他又要抱起药浴后的阿婉,突然才觉得触手腻滑。 这腻滑和平日皮肤浸水的滑不大一样。若是身上有水,触碰之下也能感觉肌肤的细腻盈滑,但因肌肤失水多少总会有些凝滞;而这次不仅没有凝滞感,还多了滑腻腻的厚重质感。 不仅如此,就在陶歆的手打滑同时,浓郁的茉莉花香突然充溢陶歆鼻端。 不会是没掌握好力道,把阿婉的肌肤戳破了吧?陶歆心中忐忑,把眼睛小心睁开一条缝,只见阿婉纤细雪白的脖颈隐没在木桶之中,并无多少裸-露。 陶歆放下心来,目光擦着她的脖颈落在木桶之中。 只瞥一眼,陶歆就吓坏了。那桶中原本莹绿色的水早变作浑浊的红棕色,那浓郁的茉莉花香就是从桶里散发出来的——是血!陶歆一念闪过,再顾不上阿婉,直接仓皇推门而出,寻找白裔去拿主意。 “白裔呢?”陶歆见大春儿一人正在打扫着后院,急急的张嘴询问。 “大堂里吧?发生了什么事?”大春儿从未见过陶歆如此慌张。 陶歆没有回答,慌忙三步两步迈进大堂,独留大春儿一人待在后院,眼睛望着阿婉房间半敞着的门。 大春儿来到调鼎坊后,每日只是躺在床上养伤,由阿婉喂服汤药。突然一日过去,喂他吃药的人换作了白裔。打那儿以后,他便再未见过阿婉。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大春儿的伤早好了。他也曾试探问过他们阿婉的消息,可是白裔和陶歆都说阿婉出远门了。大春儿疑惑不解:明明他每日都能看见陶歆往阿婉屋里跑,还一桶热水一桶热水的掂进去踮出来……若是陶歆趁着阿婉不在,借用她的房间洗澡,为什么每次陶歆的头发都不湿? …… 大春儿呆呆望着阿婉房间半敞的门,几次想要走进去看看,但一想到白裔和陶歆平日里待他的好,他又几次克制住自己。不论陶歆和白裔说的阿婉的情况是否属实,他们应该都没有什么恶意吧?还是再等等再说吧,说不定哪天阿婉真回来了呢! 大春儿坚定的把目光从阿婉的房间前挪开,继续老实的清扫院子。 “出血了?”白裔正在用剩余的药水教帕鲁淬炼身体,突然听到陶歆的消息,却丝毫不感到惊讶。他见帕鲁也两只眼睛聚精会神的盯住自己,遂漫不经心道:“没事儿,应该是浸泡太久,皮肤有些脆弱吧!话说你不赶紧把阿婉抱出水中,又跑这里干嘛?” 陶歆被白裔连安慰带责备的赶出大堂,因为担心桶中药水变凉,他只好又折回阿婉房间,小心把阿婉裹了软棉纱被抱回床上。 打这次后,陶歆每次帮阿婉药浴,一颗心总是被高高吊悬着。但阿婉的情形却辜负了他的这份小心翼翼,一刻不停的恶化着:她的脖颈、手指等露在外边的皮肤,有好多地方都已开始溃烂。陶歆不敢查看她身体别的地方的皮肤,更不敢想象她是不是还能如白裔说的那般醒来…… 陶歆一再追问白裔是不是药的问题,可是白裔总会指着帕鲁说:“你看,帕鲁不是好好的嘛?那药能有什么问题!你别擅自停药,若是断了阿婉的生机,咱们这调鼎坊就再没开下去的必要了!” 每次交锋,陶歆都吃瘪丧气而归,但又不敢真的擅自做主,把阿婉的药浴停了,所以每天给阿婉沐浴就成了他最大的酷刑和煎熬。 这日陶歆估摸阿婉身体已经浸泡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把她抱出水里。可是阿婉的身体还没彻底离开水面,陶歆就听见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水里。 水花溅了陶歆满脸,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冲进鼻孔直犯脑仁,强烈的险些叫他昏厥过去。 陶歆双臂僵硬的抱着阿婉不动,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克制住睁开眼睛的冲动,继续蹙眉隐忍的抱着阿婉往床的方向走。 啪嗒!啪嗒!啪嗒…… 陶歆还没走几步,就再次听见东西坠落的声音。他额头青筋暴涨,汗水从两鬓流进脖颈。他左右为难的站在原地:是不是要睁开眼睛看看?可是睁开眼睛看过又能如何呢?如果真的是很糟糕的情形,他该怎么办? …… 陶歆依旧站在原地。此刻的他,从来没有过的想要迷信白裔,又从来没有过的想要质疑白裔。 陶歆的胳膊都在颤抖,似乎再承载不了如此重荷……可他还是选择咬紧牙关、闭紧双眼再次迈步。 啪嗒!又有东西坠落,砸在陶歆的脚上,那么大一块,带着重量和温度,砸翻了陶歆的整个世界。 陶歆再承受不住煎熬睁开了眼睛。他缓慢的后退一步低头去看,地上竟然是阿婉的一只手掌——泡发变形,断裂处还带着脓血。再回头看,从浴桶到他现在的位置,短短的一段距离竟然掉了许多东西:阿婉连带头皮的头发、脚趾、耳朵、手掌…… 陶歆胳膊的颤抖传遍全身,带动着阿婉的身体掉下更多的皮肤组织还有血肉。陶歆终于把目光落在阿婉的身上。只是阿婉的头皮已掉落大半,脸颊膨肿带着灰绿色腐败的气息,头颅的胀气把她的眼球高高推起,原本就没有瞑目的眼睛凸得摇摇欲坠…… 陶歆看着阿婉那双巨凸的眼睛,脑子里又浮现出她被两掌同时击中的不甘模样…… 她这次应该是真的死了吧?不知是因为再无人可欺负,还是因为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陶歆悲从中来,还夹杂着对白裔这次诊断失误的无比怨愤。 站了许久许久,陶歆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步一步往床前走,任阿婉的眼球掉落,脸颊变形,手腕脱落……等他把阿婉安放到床上时,阿婉就只剩下头颅还安在身躯上。 陶歆把薄被小心翼翼地帮阿婉盖好,就像怕惊醒她的安睡一般。安置好了阿婉,他毫不犹豫地掂刀冲了出去。 第94章 兄弟阋墙 却说从妄难世界回来之后,调鼎坊里就少了许多的热闹。阿婉生死未卜,帕鲁丢了半截身子。阿婉由陶歆负责照料,帕鲁倒有几分自生自灭的意味。直到帕鲁的身子再次长全,白裔才每日给它喂些吃的,偶尔还聊上几句。 帕鲁是和阿婉同时开始浸泡正本清体草还有换髓萃肌浆的,它的身子一日胜似一日,白裔欣喜之余去它那里就更频繁了。 这日帕鲁浸在药盆之中,白裔正问着它身体的感受,突然门被推开,陶歆拿刀闯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对着白裔挥刀就砍。白裔闪身躲开陶歆一刀,披散的乌发一缕擦过刀沿,荡悠悠地飘落在地。 白裔把头发悉数敛在胸前,看一眼落地的发丝,而后才问陶歆:“好好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好好的?你特么的好好的!阿婉呢?你不说她没死?一年多的时间!你骗老子给她沐浴!骗老子去无刃山……你知不知道她现在……”陶歆喉咙哽住,再描述不出阿婉此刻的惨状,又挥刀朝白裔砍去。 “哦——原来是为了阿婉!”白裔促狭点头,也不辩解翻身躲开来势汹汹的一刀。 …… 房间里霹雳乓啷一阵响,陶歆几乎把白裔的房间都给拆了,却依旧没有够到白裔的一片衣角。陶歆每一刀挥出,都用了十成的功力,所以不久就累的呼呼直喘。 他掐腰站定,用刀指着白裔道:“有种……你特么的别跑!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白裔因为只是躲闪,并未花费多大力气,所以依旧气色如常。他隔着屋里被陶歆削掉四角的桌子,还有目瞪口呆蜷缩成球的帕鲁,把胸前头发甩到背后:“来呀!怕你不成!这里地方太小,咱们到外边去打!方才几次算我欠你的,接下来就该是你偿还欠我的了。我若再躲,就是你孙子!” 说着话白裔率先出去,穿过大堂走到调鼎坊外的树林里;陶歆紧跟着也走了出来。帕鲁虽然担心自己的新长好的身子再受到损伤,但还是担心白裔和陶歆打的两败俱伤,所以犹豫一刻也跟了出来。 中午时分,天光正好。白裔和陶歆相隔一丈而立,眼睛里边都冒着腾腾白烟。这些日子他们都过得极其憋屈,早想找个地方痛快发泄一场。 二人眼神交汇,激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火星。 白裔虽然放话,但并不主动出手。而陶歆原本就怒气未消,所以也不谦让,直接对着白裔就是一掌。 陶歆的掌印带着滋滋的火苗直直扑向白裔,而白裔果然不再躲闪,他迎着热浪而立,头发逆着风全被吹到身后。等到火掌直逼面门,额前碎发马上就要被燎到扭曲,他才前迈一步同时就势推出一掌。 蓝色掌印裹挟着无数冰水凝粒,瞬间把火掌逼退数十步远。冰火互相侵蚀之间,两只掌印全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 追出门外的帕鲁见此情形正要松一口气,哪料就在此时,两掌齐齐变作紫色,掌印大小缩小得只剩拳头大小,就在陶歆和白裔中间僵持不下。 两只紫色的掌印由开始的明紫色慢慢变沉变暗,如同积满水份的乌云,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帕鲁原本都已快爬出到白裔和陶歆中间了,但因为感受到紫掌里饱含的巨大能量,又主动调头退回到调鼎坊里。 帕鲁的前脚才爬上台阶,一声巨响已炸响在耳畔。它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调鼎坊前的树木已全部被炸成齑粉,门前陡显一个深坑。 陶歆和白裔也没好到哪儿去,全都被紫掌爆破的能量逼得连连后退,几步之后虽堪堪稳住身形,但因筋脉受损,内力冲撞,嘴角都溢着鎏金血光。 在帕鲁一尺远的距离,陶歆和白裔合力设置的结界瞬间被爆发的紫气冲击得凹陷进去,与帕鲁的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帕鲁紧张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紫气,从未像现在这般担心自己会随调鼎坊一起消失…… 结界看着虽然就像肥皂泡般脆弱,但最终还是抵抗住了紫气的攻击。待紫气全部散逸,结界又重新弹回原状。帕鲁正庆幸自己捡回条命时,却听见哗啦一声,调鼎坊上罩着的结界片片碎裂。 与此同时,一道盘旋在结界外边的天雷轰鸣着从天而降。 “帕鲁!”陶歆和白裔捂着胸口齐声惊呼,因为他俩同时看见,在帕鲁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只好奇观望的雪白小狐,还摇着两条长长的尾巴! 帕鲁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顾不得迎接阿婉新生的惊喜,迅速变成一个罩子扣住阿婉。 轰——天雷击在帕鲁身上,把它一身粉色的皮肉击得焦黑。 哇呜——应和着雷声,白狐发出尖厉的嗷叫。 陶歆和白裔齐齐奔向帕鲁,揭开罩子一看,那白狐又长大许多,它先用粉红色的舌头舔一舔帕鲁的黑皮,看到帕鲁丝毫无损的轱辘爬起,抖动一下身上的黑灰又变作粉嫩模样,它这才亲昵的用头蹭蹭陶歆和白裔。 “这……这是怎么回事?”陶歆因为阿婉的飞升喜出望外,同时也为误会白裔而万分羞惭。 “还能怎么回事!阿婉飞升啦!”白裔没有好气的白陶歆一眼。当初他在妄难世界看到阿婉的身体时就觉得诧异:一只半妖接连受到玄掌和血魔的暴击,怎么可能没有灰飞烟灭?再看被陶歆放在阿婉身边的帕鲁,它虽断了半截身子,可依旧有微弱的呼吸。 白裔想起帕鲁和阿婉的血脉相通大胆推测:阿婉也没有事……在她和陶歆第一次闯妄难世界时,她就阴差阳错获得了某种机缘。正是由于机缘护体,她才留有一丝连神仙都未察觉到的生机。 因为阿婉凡体尽损、妖力全散,所以白裔一直叫陶歆用灵力最微弱的水心七叶草来滋养阿婉的身体。 白裔每次去找帕鲁,所谈最多的话题就是:它对阿婉身体状况的感应。直到一日他听帕鲁说阿婉魂魄已经结好、妖力全部凝聚,他才改弦更张换了猛药。 陶歆虽然不明白,但白裔心里一直都很清楚:那正本清体草本来就是要腐尸阿婉残破的身体,而后换髓萃肌浆才能更好的滋养她的神髓。正因如此,白裔从来对陶歆的惊慌都毫不在意。 白裔没告诉陶歆实情,一则是他生性严谨,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怕事情哪里出现闪失,再寒了陶歆的心;二则么,他也想看看陶歆的选择——是信任他,还是更看重阿婉。事实证明:再好的朋友也经不起这种考验,他自食其果活该被扎心了。 第95章 喜出望外 陶歆看到阿婉重生,自然意识到之前对白裔的误会,但他也没往前再推,为何白裔事先没有说明一切。陶歆愧疚的搓着手,对白裔讪笑着赔罪。 陶歆不知,但白裔对自己的过失却心知肚明,所以也不过多指责陶歆,只对他丢一个傲娇白眼,他们俩的事就算是翻篇儿了。 却说陶歆和白裔各自心中还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他们围拢的白狐,已经从脸开始恢复人形。 再次变作人形的阿婉,头颅变大许多:她的额头变得更高、鼻子变得更挺了些,颚骨和脸颊都有细微长长,原本婴儿肥的鼓鼓脸颊也消瘦下来……整张脸都变得更加立体精致和富于女性化。 头颅变作人形之后,变化还在继续。眼看阿婉的修长脖颈已露出来,接着是她的锁骨、肩胛……白裔和陶歆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还直勾勾盯着这个变作少女的阿婉,嘴巴微微张开…… “啪——噜!”帕鲁最先回过神来,化做一条粉红色的大毯子,把阿婉还在变化为人的身体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 “咳——”白裔和陶歆同时尴尬的咳嗽一声,把头扭到一旁。 …… “死”前的画面在阿婉心头重现,她想起自己的诸多遗憾,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眼泪的湿意把阿婉从恍惚间拉回现实,她猛然睁开双眼。 白裔和陶歆就站在她的床前。白裔还是原来的模样,而陶歆似乎长高不少。 “掌柜的,陶哥哥……”阿婉的声音里还带着无限的委屈和惊悸。 “没事儿啦,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白裔笑眯眯安慰阿婉,帮她把眼泪拭去。 “帕鲁呢?”阿婉想起之前水底小世界帕鲁被切做两段,不由想掀起被子起身。 “你……你别乱动!帕鲁没事儿,它替你挡了天雷,耗损太大,正在厨房里吃东西进补呢!”白裔见阿婉的举动,慌忙隔着被子把她按住,而后又是解释、又是安慰。“你先把衣服穿上,然后再去看帕鲁和大春儿……我怕他担心你,一直说你是出远门了……” 阿婉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乖巧的点点头。她目送白裔和陶歆离开,意外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陶歆耳朵尖儿红红的。 阿婉穿好新衣,对着镜子胡乱扎起头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昏睡的这段日子也长高不少。对着镜子,她心头一阵恍惚,突然想起她第二次去妄难世界时带着的那面镜子。 当时她被人从高台推落,又连挨了两掌,虽然觉得身子疼痛,但却觉得还能忍受。大抵因为胸口的镜子一直在不停的升温变热,热到它似乎已全部融化,顺着毛孔灌注进她的身体,就像为她添了一身软甲。正因为有它的温度和保护,她才觉得在无助中有所倚仗,才敢在困意袭来时闭上眼睛…… 阿婉起身寻找起那面小镜子,床头、桌上,哪哪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索性起身开门去寻白裔和陶歆,问他们有没有见到那面镜子。 “这个你得问陶歆——是他每日给你沐……”白裔准备把陶歆卖个干净,却被陶歆及时捂住嘴巴。 “我没见……你衣服里……也没有……”陶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哦——这样啊……”阿婉若有所思:难到真的如她感觉那般?那镜子融进了她的身体? “啪——噜!”帕鲁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一看阿婉已经完全恢复人形,忍不住撒腿跑到阿婉跟前。 阿婉下意识得抱起帕鲁,依旧心事沉沉。 陶歆以为阿婉还在深想他的答案,不由脸颊更红了。“你……你不是还要去看大春儿?他就在大堂里!”他慌忙转移话题。 阿婉对镜子的事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暂时搁置,依着陶歆的建议前往大堂。 “等一等!”白裔叫住阿婉,“我去喊大春儿回来,你在这儿等着就成!” 白裔见阿婉心中疑惑,又解释道:“前段儿日子因为忙着你的恢复,我们还未着手去查害你的凶手。为了防止再有居心叵测之人害你,我们对仙魔两界统称你已经死了。所以在你彻底恢复、拥有自保能力之前,你就不要去大堂露面了。” “那我就在后院呆着?”阿婉老大不乐意,小小的嘴巴嘟起:“那还不憋闷死啊?” “不,入夜之后,后院你也不能待,你只能选择待在卧室或者——厨房。”白裔不顾阿婉的抗议,把她的活动范围再次缩小,而后才往大堂里走去。 你牛逼就你说了算呀?入夜之后你忙着在大堂招呼客人,我想在哪儿逛不还是我说了算?!阿婉心中一阵腹诽,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抬头正对上陶歆的探究目光。 阿婉心里一沉,生怕陶歆看穿自己的小心事,再把自己的小动作告诉了白裔,遂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角轻轻摇晃:“陶哥哥——你方才怎么一直不说话呀?你不想念阿婉吗?好些日子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帅气啦,连个头都快超过白掌柜了!” 陶歆的脸颊红到滴血,用力把衣角从阿婉手中拽出,强作镇定的狠瞪阿婉一眼:“放手!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阿婉不明白为什么自打自己醒来,陶歆就一直怪怪的,眼神还老是闪躲,正想问他缘故,却听见大春儿惊喜的声音:“阿婉,你回来啦?怎么方才没见你从大堂里经过?” “呃……方才我经过大堂时也没见到你呀,或许是错过了吧!”阿婉扭头顺间,随口扯个谎话,还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 陶歆看阿婉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大春儿身上,这才松一口气。但一听她张嘴即来的谎话,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阔别已久的厌烦。 陶歆心头一凛,突然意识一个问题:昏死的阿婉和醒来的阿婉从来都是一个人,包括她的市侩、谄媚、狡猾……统统都没有丝毫变化;反到是自己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一副做了贼的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嫌弃、看不起!给她洗澡怎么了,还不是为了救她?怕她做甚! …… “你没事太好啦!”大春儿拽着阿婉胳膊想仔细看看她,却被她怀里的帕鲁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大春儿吃痛松开阿婉,这才注意到阿婉怀里的帕鲁,他第一次见帕鲁这般模样的灵兽,很是惊奇:“你怀里这是……?” “这是一只灵兽,我养的……不过它脾气不大好……”阿婉拍一下帕鲁的脑袋,讪讪的对大春儿赔笑。 “哼,脾气不好?那它刚才怎么不咬我呀?不过欺软怕硬罢了——真是什么人遛什么鸟!”陶歆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突然丢下这么一句,扭身往厨房里去了。 阿婉和大春儿面面相觑:陶歆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话风突变? “嗤——”白裔忍俊不禁,朝阿婉和大春儿摆摆手:“别理他,他最近这里不太舒服……”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给他们热心的解释道。 第96章 各怀心思 是夜,调鼎坊内灯火通明。白裔和大春儿忙着招呼客人,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白掌柜,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不如和咱们大伙说说,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呀!”一位老客见惯了白裔客套疏离的笑,难得见他笑容如此灿烂又富有感染力,故而大着胆子和他说笑。 “嗨,哪有什么喜事,今日不过逮到只稀奇猎物,回想着觉得有趣罢了!”白裔回想起阿婉化作两尾狐的模样,眼角又皱起细细的笑的涟漪。 “诶,小二!你今日又乐什么?”另一桌正在点菜的客人见撬不开白裔的嘴,索性又缠着大春儿追问。 “我?我家里人今日来看我了!”大春儿想起阿婉娇憨不改的少女模样,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根。 …… 大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总有几个客人会提出与上边相似的问题,可白裔和大春儿丝毫不见厌烦或羞恼,总是一遍遍的重复着答案,大堂里的气氛也因之变得其乐融融。 宦璃进到调鼎坊时,正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他狐疑的坐到仅剩的一角位置,又倾听了一会儿客人间的谈话,而后才招手点菜。 “您需要点儿什么?”大春儿乐呵呵的走到宦璃跟前。 宦璃没有说话,对大春儿摆了摆手。 “公子,您还是点些什么吧,我们坊的规矩您也知道……”大春儿见过宦璃几次,知道他不仅身份非凡,而且还为调鼎坊提供着一些珍贵的菜肴,因此尽量把话说得客气而婉转。 “你去传别的菜吧,这里就交给我!”白裔拍拍大春儿的肩膀示意他先离开。 白裔目送大春儿离开,这才把目光落在宦璃身上。 “听闻今日恰逢调鼎坊大喜呀……”宦璃边摆弄着茶盅边缓缓说道。 “不知喜从何来呀?”白裔不动声色。 “当然是喜从天降啦,调鼎坊外的深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宦璃直接摆出证据。他今日听闻一道天雷劈在了调鼎坊,今夜来看,白裔又破天荒的高兴,这不得不叫宦璃怀疑:不会阿婉还活着,她飞升了吧? 宦璃口中的大坑,当然就是白裔和陶歆打架时留下的痕迹,但白裔并不打算纠正宦璃这个错误,因为那无关紧要。而他有更好的说辞来应对宦璃的诘问。 “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儿啊!你别说,还真被你给说着了!”白裔俯身趴在桌上,在宦璃耳旁低低的说道:“就在今天上午早些时候,你送给阿婉的那只灵宠帕鲁飞升为仙啦——一道天雷劈在它身上,它竟一点儿事都没有——你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本来宦璃在白裔趴过来时,还颇为激动。回想一年多前,他为着万无一失,在郦软混入征魔大军时还费尽心思给她暗示,要她找回御心惑术,哪曾想到最后,郦软竟在回来之后跟他禀报说没找到!一头失望倒也罢了,没想到不久又听闻阿婉死亡的消息。 宦璃再没想到,他苦心经营的两条走进白瑕心里的路,会全部断掉。他不甘心!左思右想许久,他觉得第二次征魔之战结束后,战时的小世界再无打开的可能,倒是关于阿婉死亡的消息还有许多疑点,至少他未亲见,并不相信!即使听闻阿婉被仇人捅了数刀,即使听闻阿婉被玄掌和血魔击了两掌,他也不放弃关于阿婉活着的各种推证。 宦璃的心悬在嗓子眼里,等待着白裔揭晓最终的答案——说是阿婉还没有死,是阿婉飞升了——毕竟调鼎坊里白裔和陶歆看着已是方外之人,新来的伙计又是一个凡人,最有成仙可能的就是阿婉。但他再没料到白裔给他的答案竟是——一只灵宠飞升了! 一时间,宦璃的脸色就如同开了一个颜料铺子,白的、青的、黑的分外精彩。 “怎么,你不信?不信你移步到后院去看……才雷劈过,帕鲁的皮肤有的地方还惨留着焦黑呢。” 一只飞升的灵宠能有多大价值?宦璃才不相信白裔会因为帕鲁的飞升这般喜笑颜开。但他见白裔没有开诚布公的诚意,索性自己也按下话头不再提起。 就在这时外边又有人挑帘进来,那人一身玄衣,身上背着数根荆条,面色看着颇为沉郁。 “对不住了客官!小店客已满员,您看您是在外边候着,还是改日再来?”白裔一看来人又是玄掌,不由一阵厌烦,说话也没之前那般客气。 “不,我不吃饭,此番前来我是为阿婉姑娘负荆请罪来的!”玄掌知道白裔对他的敌视,姿态放得极低。 “我们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要道歉,自去找你亏欠的人道歉去!与我们调鼎坊何干?!”白裔神色冷然。 宦璃不动声色的看着玄掌和白裔,心中若有所思。 “当初不是你说要陪陶厨一起报仇么?怎么能说你们和阿婉没有关系?现在我来了,请你随意责罚!若是你下不去手,那就喊来陶厨……”玄掌想到小世界里陶歆的杀气,心头猛然一凛。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不舍下这具身子大行苦肉之计,如何能和白裔陶歆扯上关系?如何能查到地书的下落? “白某当时所说不过都是权益之计,为的不过是哄骗陶歆不与‘官家’冲突。我们二人微如草介,又怎敢自不量力和您叫板?莫非您还要为一句谎话治白某的罪?”白裔的话虽是示弱,但听在玄掌的耳朵里却是越发的不客气了。 “白掌柜此言差矣!玄掌此次真的只为负荆请罪!只求你和陶厨能原谅玄掌的无心之失!”眼看白裔几句话占据舆论至高点,玄掌只能把姿态放得更低、更低,只希望能得到一个平心静气交谈的机会。 “嗤——求我们原谅?”白裔怒极反笑。他早看出玄掌屡次前来动机不纯,越发遮掩不住内心的厌恶:“既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你这般围堵在调鼎坊门口,耽搁我们的生意,哪里是求人所为?分明是威逼、胁迫!” 不就是想见陶歆么,老子偏不叫你见!玄掌准确解读白裔睥睨的眼神,暗叹自己的再次失利。 …… 玄掌最后也没得什么便宜,在众食客鄙夷的眼光中,他灰溜溜的夹着膀子离开了。而宦璃却因听了他们的对话,觉得心头更加洞明。 原本说要报仇,最终却不了了之吗?这可不像白裔和陶歆的性格。宦璃盘算着抽空再和玄掌详谈一次,他觉得阿婉还活着的希望越来越大! 第97章 欢庆宴 一夜纷繁过去,调鼎坊的大门关闭了,而属于白裔、陶歆他们的难得欢愉时刻才刚刚开始。 “咱们今日也做上几个菜,大家乐呵乐呵!”白裔的提议,受到了阿婉和帕鲁,两只大小吃货的双手赞成。 “忙活了一宿,累都累死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这菜我是不做,你们爱谁做谁做!”经过一夜相处,陶歆早已经习惯这个活蹦乱跳的阿婉,再不见之前的尴尬窘境,傲娇之气有增无减。 “只要你们不嫌弃,今日这菜就由我来做吧!”大春儿怕阿婉扫兴,主动提出做菜。 “诶,算啦!你伤口才好没多久,禁不得油烟熏炙。”白裔回绝了大春儿的好意又接着说道:“既是为阿婉庆祝,当然也不能叫阿婉动手做菜。今日这菜品的事儿,少不得都落在我身上。也叫你们开开眼,尝尝我白裔的厨艺。” “噗!”陶歆才拆了一坛果酒抿了一口,突然听白裔自告奋勇要做菜,忍不住一口酒喷出鼻腔。 想当年,他为白裔做掌柜,而自己只能做大厨的事儿,闹了不知多少次。一次,白裔终于同意将他俩的活计调换一日。哪料第一桌开张,客人一口菜未尝就被白裔的黑暗刀法和手艺给吓跑了。 什么炒蛋里边夹蛋壳,西红柿整颗放进去,鱼汤直接用活鱼煮等不胜枚举。总之,白裔那“天然不事雕琢”的本事,叫陶歆至今回想起来,依旧是寒毛直立、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好啦,好啦!还是我来做吧!我不过就抱怨两声,怎么换到你嘴里说出,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呢?”陶歆终于开口——他怎么敢叫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再次上演?! 天刚蒙蒙亮,薄雾缭绕笼着一片黛青,方丈山还未从酣甜的夜梦里醒来,但调鼎坊里已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儿。 油焖笋、烩三丁、肉酿香菇、滑溜鸡片、糖醋鲈鱼、素炒豆苗,六道菜才上桌,阿婉、白裔、大春儿、帕鲁已纷纷闻香而至,团团围坐。待陶歆亲自端着椒盐芋艿和麻酱糖饼从厨房出来,他才发现:一张饭桌四个座位,竟然还没有他落坐的地方。 阿婉双手扒着桌沿,正在艰难的抉择动筷时第一口吃哪个,突然觉得一道冷飕飕的目光直射在她后脑勺上。她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才看到陶歆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陶哥哥这边坐!”阿婉嘴里叼着筷子,看见陶歆蹙眉的瞬间,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她迅速地把帕鲁从椅子上拎起,而后又用自己的衣袖反复擦拭了凳子,这才邀请陶歆坐下。 陶歆原本蹭蹭上冒的小火苗,就这么被阿婉随手摆平。这叫一旁坐着的白裔和大春儿很是惊奇。 “既然人已经齐了,咱们就边吃边聊吧!”白裔把三人跟前的酒杯斟满,白色的水晶杯里透着淡淡的水红色,一如此刻他们的心情。“来,咱们先为阿婉的归来干上一杯!” 一杯酒下肚,一年时间的间隔瞬间土崩瓦解,气氛也变得更加活络。 “来来来!吃菜吃菜!” 阿婉夹一筷子滑溜鸡片塞进嘴里,那嫩滑的口感、新鲜的滋味,叫她精神一振,似乎身上每一个干涸的毛孔都得到灌溉慰藉。“嗯!实在是太好吃啦!叫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咽下去!陶哥哥的厨艺果然又精进不少!” “吃你的吧!那么多菜也堵不上你的嘴吗?马屁精!”陶歆终于吃不消阿婉这般直白的夸奖,随手夹了一筷子鲈鱼塞进阿婉嘴里。 阿婉哪里听不出陶歆的不好意思,越发觉得得意。她觉得自己飞升以来,能耐就是见长,别的方面还不敢说,但给陶歆“顺毛”的事儿是一做一个准。她得意得大嚼着鱼块咽下,正准备去夹一片麻酱糖饼,突然就站着不动了。 “怎么了?你老站着干嘛?赶紧坐下呀!”白裔坐在阿婉的对面,见她举止怪异,不由有些担心。 “我——”阿婉摸着自己细白的脖颈哭丧着脸道:“我好像被鱼刺卡住了!” “嗤——蠢货!也就你能干出这些丢人显眼的事儿来!”白裔哭笑不得。 “怎么办?是不是很疼呀?你别动!我去给你拿醋!”大春儿看着阿婉梗脖子瞪眼的模样,赶紧往厨房里跑。 “哎,不用!”陶歆提溜着帕鲁,张嘴想拦住大春儿,无奈他身形意外得迅捷早已钻入厨房。 “由他去吧!”白裔瞬间明白陶歆的想法,但趁着大春儿不在,不是更方便行动吗? 帕鲁的上半截身子险些被陶歆捏成细丝,这才续进阿婉的口腔,而白裔则在一旁抱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亮。 “我抗议!你们吃好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我?总是在有脏活儿……呕——”帕鲁正吐槽着,突然深入进阿婉的食道,因为日日好吃好喝的供养,它竟然娇气到作呕。 “把我……把我拉上去!”帕鲁在阿婉的食道里苦苦哀求,但却没有人理它。 陶歆抬眼看一眼白裔,没想到他也是一副嫌弃不忍视的模样,那夜明珠都快杵到阿婉的鼻孔里去了。 “这你们都受不了?你们知道老子给她药浴时每日都经历些什么吗?!”陶歆回想起自己的艰难时光忍不住吐槽。 阿婉原本承受着疼痛,眼睛还是闭着的,但听到陶歆的话眼睛不由睁开瞪圆:谁药浴时?自己么? 白裔难得回头,正看到阿婉看向陶歆的求证目光。 我刚才说了什么?陶歆惊恐的看着白裔想寻求帮助。而白裔则用眼神“安慰”他:什么也不用解释了,知道啥叫自作孽不可活不? 陶歆正不知所措间,突然听见阿婉的嗓子里帕鲁发出尖细的声音:“好啦!好啦!刺找到啦!你们快把我拉上来呀!” 陶歆以为因为帕鲁这一打岔,阿婉就会忘记这个问题。没想到帕鲁出来之后,阿婉依旧盯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陶歆索性决定和阿婉说清楚——这事儿可是白裔的主意! “陶哥哥,我当时比现在还恶心么?”阿婉不好意思的问道。 白裔…… 陶歆…… 这丫头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啊,连关注点也和别人不一样! 第98章 探仙源 “大春儿怎么还没回来?他难道找着找着在厨房睡着了?”陶歆找个借口离开,最终也没有回答阿婉的问题。 留下的阿婉和白裔面面相觑,只等着人员的聚齐再次开宴。 “对了,掌柜的!当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阿婉想起自己濒死不甘瞑目的模样,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怎么找到你的?我和陶歆在水底小世界发觉上当受骗就往回赶,但还是没有赶上你被带离的当口。我们是分开找你的,当我找到你时,陶歆已经在那里了。”白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由感慨道:“你知道吗?当时陶歆看见你的惨状时,可是要把玄掌和血魔全部灭掉为你陪葬!啧啧,那气势——不惜与仙魔两界为敌呵!” 阿婉心头一凛,一方面觉得无比震撼,另一方面又有些怀疑:刚刚陶歆还不止一次的恶言怼她,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能不惜代价为她报仇的人呀! “你在被带离水底世界时,是不是用柳叶刀划伤了凶手?”白裔没有注意到阿婉半信半疑的表情,也问出一个早就好奇的问题。因为没有抓到伤害阿婉的人,白裔一直耿耿于怀。他想起在水下世界发现的鎏金血液,大概能推出的也就两个结论:一、一个是仙界而非魔界的人曾出现在过水底小世界;二、那个人受伤了。如果阿婉曾用柳叶刀划伤过凶手,那么这个推理链就完整了,而他搜寻起那人来,也就可以极大的缩小范围了。 “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水底世界的结界处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好像是有人在拼命的往外扯动。我挣扎反抗的过程中一直挥舞着小刀来着!”阿婉脸色有些发白,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每次她回忆起那段往事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那就好!那柳叶刀划伤的痕迹是可是用尽仙草也恢复不了的!凭这一点,我们应该能快些锁定凶手。” “柳叶刀那么厉害?”阿婉半信半疑。她可是也被柳叶刀伤得支离破碎,怎么就一点儿事也没有。 “当然,像你这般抛却原来残损的旧体,重新像树木般长出新的躯干,也能不带丝毫伤痕……”白裔似乎看出阿婉所想又补充一句。 “我死去时所在的小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打架呀?”阿婉想起胸口的两掌,不由疑问又起。 “嗨,那件事都怪我消息不够灵通,竟然不知道我们去妄难世界寻找机缘那天,正赶上第二次的仙魔大战!如果我知道那日的妄难世界会那么乱,我怎么也不会叫你那日过去……”白裔至今回忆起来还倍觉懊恼。 仙魔大战?阿婉心里一动,她想起了叫自己去妄难世界寻找机缘的天关子。她隐约记得在那之前,大春儿来奔就是因为魔界滋扰。天关子因为陶歆的质问,最后匆忙离开了,连关于琴卿重要的消息也没来得及听。 “这次大战结束了吗?天关子参战了吗?”阿婉紧张的问出两个问题。 “早结束啦!”从厨房回来的陶歆主动接了一句,“天关子是魔界的人,自然也会参加那场大战!” “诶,不是叫你去寻大春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白裔看陶歆只一个人出来了,不由有些好奇。 “一碗倒!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人!我到厨房时大春儿估计都已睡了一觉啦。要不是为了把他扶到床上,我早就回来啦!”陶歆撇撇嘴道。 阿婉没有注意陶歆后边的话,只满心担忧着天关子。虽然她并未因天关子的消息直接飞升,而且还在第二次进妄难世界时险些把命搭上,但至少第一次寻找机缘时她还得到了面镜子。 “天关子他没事吧?”阿婉忍不住再次追问。 “他?整场大战持续了一年,以魔界惨败告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又能好到哪去?”白裔摇摇头叹一口气。 “天关子不算是因为魔界受到牵扯吧?他不是因为在小世界摘什么若木花才受到重创的吗……”陶歆不明白白裔为什么频频给自己使眼色,犹豫间已把话说了大半截儿。 阿婉脸色一白,没想到自己告诉他的消息竟成了害他受伤的直接推手。她抓紧陶歆手腕,连声追问:“他——他还好吗?” “他本就受了重创,后来又听到琴卿下凡历劫的消息,所以……所以主动选择自爆而亡堕入轮回,只求和琴卿能再次相遇……” 啪嗒!阿婉一滴眼泪坠落。她没想到天关子竟落得如此结局。虽然她还是只仙界菜鸟,但却深知历劫和堕凡的区别——琴卿尚有回天庭的一日,而天关子却只能在六道轮回中往复…… “你就别替别人伤悲了,先顾好自己再说吧!在找到害你的凶手之前,你的处境依旧危险。仅靠我和陶歆防护保护,总有遗漏或不便,所以你得学会巩固运用你的仙力才行……”白裔拍拍阿婉的肩膀把她拉回现实。 阿婉一脸茫然的抬头,在她看来,除了她褪去了半妖之身外,飞升为仙和做妖根本没有区别。她压根都没感受到仙力,又如何去运用仙力自卫? “一般飞升者,自身携带的禀赋总会被无限放大。待我查看一番你的仙源,再同你商议运用、进阶之法。” 说着,白裔将神魂分出一缕,探进阿婉的仙魄之中。 阿婉是不过才飞升几日,体内仙气还不沛泽。白裔神魂初入她的仙魄,一眼就看到飘渺的淡金薄雾之中一点耀眼金泉涌动。 白裔快步朝仙源走去,想看清泉眼之中涌动着什么。 金泉汩汩而出,带着炫目的光泽,看人心沉迷。白裔忍着金光耀目的不适用力看着泉眼,可是却一无所见。 这是怎么回事?白裔心中纳罕不已。他才把目光收回,突然心头一阵恍惚,眼前已换了景致。 天地洪荒一片混沌,像是风沙蒙住了眼睛、封闭了灵窍。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风沙嘈杂和混乱,但在片混沌之中却自有无穷的生机与活力。 一条驳杂流沙的溪水畔,卧着一只浑身洁白的兽,狮态豹姿、头生两角,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它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警惕的起身朝白裔方向望一眼,而后转身跑远…… 白裔被那兽怜悯、纯净的目光深深震撼,眼睛里边一片湿润——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预见年幼时的自己。 第99章 御心惑术 白裔眼角的湿润还未拭去,眼前景致又换。 天地新生,一切都变的清明而有序。一蛇身长发的女子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悠然哼着不成调的歌边玩着泥巴。 在石头上摆了一片形态各异的娃娃,有的长着大耳朵,有的长着小眼睛,有的轮廓迷糊,有的显眼明丽…… “师姐,你捏了多少娃娃啦?”一名男子穿着金袍大步流星而来,身边除了先前的那只白兽,还多了一只金瞳长角、遍身幽蓝的凶兽。 “急什么?左右误不了你的事!”女子坦然一笑,悠然甩甩尾巴,反问他道:“你有空来我这里打饥荒,师傅安排你的活儿干完了?” “不就是镇压鸿蒙世界、教化治世吗?有什么难的!看我带来的左膀右臂:白泽掌文教化妖族大众,饕餮为武平定四方混战;而我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坐享这盛世圣名罢了。”男子踌躇满志满志,耀目的金服越发衬得他英明神武、不可一世。 “嗤——”女子掩嘴而笑:“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我可拭目以待你的本事和妖族的兴盛呢!”女子兴味盎然。 …… 景致消散,白裔心头惊骇之余,魂魄骤生动荡——这是幻境!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居然能把向来清明的他骗入幻境之内? 白裔把眼睛闭上,又花费好大会儿功夫才心神安定下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同时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阿婉的仙魄中啊! 阿婉的仙源居然是幻境?!白裔觉得越发不可思议,但他已顾不上再想太多,因为他的神魂在动荡间越发淡薄。他咬牙苦撑着撤离阿婉的仙魄。神魂才从仙魄中抽离出来,汇入到白裔体内,他就觉得一阵阵的血气翻涌。 噗!白裔在神魂重新融合时,终于还是没抵抗住体内自发的排异之力,不由口中溢出点点金光。 “掌柜的!”白裔突然吐血,把没有丝毫不适的阿婉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去为他擦拭血迹。 “我没事!”白裔喘一口气拨开阿婉的手。 “你这是怎么搞的?这么点儿小事儿也能受伤?莫不是长久不练,生疏所至?”陶歆心中关切,嘴上的话却依旧毒舌。 白裔笑眯眯的半眯着眼睛,丝毫不介意陶歆的“恶言”,转脸问了阿婉一个问题:“阿婉呐,你在昏睡的这段日子可有做过什么梦?” “那应该不算梦吧。我就是觉着自己好像一直都睁着眼,眼前一直不停的闪现各种颜色和形状,看得我头晕眼花又无力摆脱……不过,我又觉得自己不算醒着,毕竟我又未感知到外界的刺激,头脑里也一直混混沌沌的……”阿婉迟疑一刻,斟酌过用词后才谨慎说道。 “这就是了!”白裔欣喜抚掌而笑。“昔日听闻魔界右使巫嘉的御心惑术登峰造极,运用间可造三千世界,可灭万方,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你这是什么意思?”陶歆没听懂白裔的话,忍不住追问一句。 “我的意思就是阿婉在妄难世界的虚像中得了大造化!竟得了御心惑术的传承!” 阿婉不知御心惑术的厉害,但陶歆却对御心惑术有所耳闻。没想到这只仙根为渣的油滑丫头能得如此机缘,眨眼功夫就把仙资提升好了几个层级。 “这个御心惑术很好吗?我该做些什么?”阿婉等陶歆和白裔一阵兴奋过后,才弱弱的提出自己的疑问。 “呃——你需要学会分神,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只有把你的神魂分出一缕到对方身上,你才能看到他们的内心世界。只有了解了他们内心的想法,你才能能把它改造为自己需要的模样……”白裔尽量简短的跟阿婉解释道。 “这样啊?能不能换个别的办法呀?”阿婉对白裔的吐血心有余悸。 “你搞什么!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术法啊!”陶歆看阿婉退缩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禁狠狠用手指敲了她的额头。 “可是……可是这么个分神法,该吐多少血啊……我怕……”阿婉揉着脑袋上被陶歆敲痛的地方,忍不住的眼泪汪汪。 “嗤——哪有那么可怕?我方才不过是没提防你仙源里御心惑术的霸道才受伤的。你就从凡人开始练手,绝对不会有丝毫损伤的!”白裔又好笑又好气,却还得好言安慰她。 “如此,我就待会儿试试好了……”阿婉咬着筷子,眼睛狐疑的转动着。 “为什么是待会儿?现在不行么?”陶歆的急脾气上来,哪等得及计划后延。 “诶,急什么!你做得这一桌子都还没怎么动呢,总得把饭吃了吧?再说,咱们也得找个凡人不是?”白裔朝陶歆挤挤眼睛,叫他给阿婉一个缓冲的时间。“来来来,吃菜!” 帕鲁早占住大春儿的位置,卧在椅子上等待阿婉的投喂。它听重新开席,高兴的直拍前掌:“阿婉!我要吃糖饼!” 阿婉心不在焉的夹一筷子豆苗塞进帕鲁嘴里,转头不放心的向白裔求证:“掌柜的,你确定我不会受伤?” “当然,我们从凡人开始练手,你有仙力护体,而他们没有,你觉得谁更占优势?就是你哪里失了手,受伤的也是他们!”白裔无奈的继续安慰这只胆小的狐狸。 “阿婉,我要吃糖饼!”帕鲁被塞了一嘴豌豆苗,本来想要吐出来,但嚼在嘴里居然又脆又爽口,而且还有股淡淡的鸭油味道,它丝毫不勉强的悉数吞咽完毕,而后又望着麻酱糖饼叫嚷。 阿婉被帕鲁吵得不耐烦了,终于又心不在焉的夹一筷子豆苗塞进帕鲁嘴里。 “那个——分神难么?”阿婉听过白裔的答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怕白裔感到厌烦,又扭头问陶歆一个问题。 “不难!至少在我看来没什么难度。”陶歆见阿婉一连夹了两筷子豆苗给帕鲁吃,早被她牛嚼牡丹的行为惹恼。他不痛不痒的回完这句话,迅速夹了一大筷豌豆苗给白裔,还告诫阿婉道:“不许你再喂帕鲁这个菜!这可是白裔最爱吃的!” 帕鲁无辜的望着陶歆辩白道:“这压根不是我想吃的好不好?这是阿婉硬塞我嘴里的!我一直要吃的是——麻酱糖饼!” “阿婉不要担心。分神可简单了,就和你们小姑娘绣花是一道理!”白裔塞了一嘴豆苗,继续给阿婉鼓劲儿。 第100章 神队友 阿婉生来没见过娘亲,所穿衣服也多是拣的别人穿破丢掉的。所以她对白裔口中的劈线什么的也没有概念。既然想不明白,索性放宽心等着事到眼前再学不迟。 秉持着这种想法,阿婉在宴席最后菜已凉定的情况下,反而越吃越欢快。除了红烧鲈鱼她有些阴影外,其他菜肴无论荤素都被她和帕鲁扫荡干净。 陶歆最见不得别人浪费食物,少不得把鲈鱼自己吃了。 一顿早饭从天光微亮一直吃到临近中午才结束。阿婉起身去收拾碗筷了,独留白裔陪着陶歆坐在桌前。 陶歆吃鱼很精细,似乎嘴里有筛子一般。一块鱼肉进到嘴里,没见他怎么费劲剔刺,肉便优雅的咽到腹中,舌头一卷,扫出一撮莹白剔透的小刺。 白裔托腮看着陶歆,半晌才叹一口气。 “阿婉昏死的时候也未见过你这般惆怅,今日这是怎么啦?”陶歆边吃边问道。 “你还记得东皇模样吗?”白裔看着陶歆悠悠问出一句。 陶歆听到白裔的话,才夹起的一块鱼又重新放下,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说,他这辈子还有什么佩服的人的话,那一定就是东皇太一。是他建立了妖族的秩序,让妖族尽享无与伦比尊荣与繁华。 当年若不是他以力证道,完结巫妖杀劫,与玄冥同归于尽,这天下又哪里会轮得到这些仙资小辈执掌三界?又怎么会出现妖神威望凋敝,仙家也须靠丹药维持寿命的尴尬境地? 白裔的话触动了陶歆的心,叫他无比想念那位如太阳般耀目的神,想念他一手缔造的神话世界。只是经历了数万年之久的时间冲刷,在陶歆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东皇的清晰容貌,所剩的不过一片灿烂明亮的霞光。 “你还记得他的容貌?”陶歆的声音压低,带着无尽的尊崇和敬意。 “我今日在阿婉的仙源中见过他了,还有女娲娘娘……”白裔的话带着无尽的蛊惑,叫陶歆艳羡不已。 “真的?快给我细细描述一下他们的样貌!”陶歆激动的摇晃白裔的手臂。 “干吗要我给你讲?你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好么?话说,”白裔伏低自己的身子,低低在陶歆耳边又加一句:“你还可以见到你自己幼年的模样呢,长角金瞳、一身蓝皮,看着还颇为威风!” 陶歆面皮泛红,微囧。“那我也进阿婉的仙源里照照?” “嗯,去吧,去吧!”白裔换只手托腮,大力支持陶歆的决定。“不过么,”白裔话锋一转,“阿婉飞升不久,仙力薄弱,短时间内恐禁不起再有神识侵入,你可能需要再等些时日……” 陶歆盯着白裔许久不言,而后夹起一块鱼肉继续开吃。 “你若等不及阿婉仙力恢复,你可以亲自引领阿婉入门,教她分神……”白裔见这次陶歆再不上钩,少不得主动按下陶歆手里的筷子“好心”提醒。 “不,不必啦!我本来也就是好奇一问,不见东皇和女娲娘娘其实也没什么……”陶歆徐徐把鱼肉咽下,而后边说话边往外喷刺。 白裔躲闪不及,脸上粘上几根鱼刺,倒像多了几根长长的汗毛。 “好,你不教阿婉分神拉倒!”白裔见陶歆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咬牙切齿用手拨拉掉脸上的鱼刺:“我教!我做师傅可比某些人细致耐心……自然教出的水平也更高超些……等哪日她御心惑术用得纯熟了,想找某些人报仇——我这做师傅的也管不着!”说着,白裔甩袖准备离开。 陶歆心中却猛得咯噔一声。白裔口中那个“某些人”自然是说他啦。他捉弄阿婉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不叫她进调鼎坊、喂她有毒的海鲜粥、把她从半空中丢下去…… 陶歆喉咙有些发干,他咽下一口唾沫,故作镇静的又去夹鱼块。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他不信她还能翻了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这要被一个小辈儿翻出陈谷子懒芝麻的丑事,以后可怎么活呦……”白裔边走边悠悠感慨。 啪嗒!鱼块落在了桌上。陶歆起身拽住还未走远的白裔,“还是我教阿婉吧!你——没有经验!” “如此甚好!”白裔微微一笑风华万千:“还是大哥心疼我!” 白裔施施然离开了,独留陶歆傻傻的站在门口。他恨恨地砸一下门框。他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作孽多,所以才一辈子和白裔搭伙;还是因为和白裔搭伙,才被他挖掘了越来越多的罪孽把柄? ——猪队友可怕,神队友更糟心啊! 却说阿婉收拾完了所有碗筷回来,就看到陶歆一个人怔愣的站在太阳下边。 “陶哥哥,你怎么不去休息啊?晚上你还需要烧菜,不休息一下,身体吃得消么?”阿婉清脆的声音如爆竹一般,一声声崩得陶歆脑仁疼。 休息?小爷哪里有空休息,单是一个调鼎坊都够我忙的了,现在偏偏还多一个你!陶歆回过神来,不耐烦的看一眼阿婉,正想怼她几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来来来,”陶歆看白裔不在,心中顿生一股恶趣味。“刚才白裔可是在你仙源处晃过了,你现在凝聚心神反照一下内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白裔的往事发现!” 阿婉被陶歆拉进大堂,她本想拒绝陶歆的要求,但难得见他和颜悦色好脾气的模样,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反照内里?就跟寻找内丹差不多么?阿婉试着把眼睛闭上,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体的变化,如同灵魂脱离开肉体,远远的旁观一般。 怎么没反应?阿婉心里隐隐有些着急。她正想再用力集中精神,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带到一个满是金雾的世界。 阿婉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却觉得莫名的亲切。她信步在雾缈缈的世界里走动,很快被不远处的汩汩金泉吸引。 她走到泉边低头往下望去:正看见泉眼之中一只白兽被一只蓝兽追逐。眼看白兽就要被蓝兽追上,一只金色长鞭缠住了蓝兽的腿。蓝兽反应不及,一下扑倒在地,还被惯性带动着滚了很远。 …… 阿婉想要再看金鞭的主人,却感到金泉由内而外散发出巨大的威压。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猛然从雾境跌回肉身。 “如何?你看到了什么?”陶歆见阿婉猛然睁开双眼,好奇得问道。 “我看到一只蓝兽?它在追逐一只白兽……它们跑得很快……一条鞭子缠住了蓝兽的腿……”阿婉神情恍惚,说的话也语无伦次的。 “什么蓝兽、白兽的!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陶歆有些不耐烦,用力抓抓自己的头发,正想教训阿婉,突然他想起自己和白裔的真身。他猛然住嘴,下意识的摸着下巴和鼻子——模糊的记忆深处,一只年幼的饕餮滚倒,磕得鼻头和下巴都红红的。东皇收了鞭子,清冷而威严的教训它:“不许你再欺负白泽!” …… 陶歆的懊丧之情突然消散。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是接了教授阿婉的活儿——这御心惑术果然厉害!他得趁着阿婉能力尚弱,树立起他这个“师父”的威严! 第101章 猪队友 “小丫头,我可跟你说啊——白裔可是把你修习御心惑术的入门重任交给我了!你接受吗?”陶歆心里对阿婉的御心惑术有了忌惮,连和她说话都难得客气了几分。 “当然接受啦!陶哥哥最好啦!”阿婉笑嘻嘻的仰头望着陶歆,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不可否认,自从听说了陶歆为她,不惜踏破仙魔两界,阿婉对陶歆就变得更加依赖和信任了。所以,这话她说得一点都不违心。 陶歆看见阿婉表情真诚,微微松一口气。“你既同意我带你入门,那就得听从我的安排、遵守我的规矩,做到尊师重道。” “师父说得对!”阿婉努力控制住自己笑嘻嘻的脸颊,尽量做到一本正经。 “得,师父我可不敢当。你这御心惑术乃是从魔界巫嘉处传承而来,她才算你正经的师父呢。”陶歆嘴上推辞,内心里其实也是真的嫌弃:想他素来耿直率真,若是有了阿婉这般乖滑的徒弟,说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陶歆咳嗽两声,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至少要做到一点:不能把你的御心惑术用在我和白裔身上。” “这是自然啦!刚才要不是你叫我反照自身,查看掌柜的留下的痕迹,我也不会……”阿婉小声嗫嚅道。 “这——这次,我不也是为了查验你御心惑术在心里留下的根底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陶歆再次强调。 阿婉连连点头。本来她在调鼎坊的这些日子,就早习惯了白裔和陶歆的欺负,现在,即使借她几个胆儿,她也不敢把主意打到他们俩身上。加上这次险些死去的经历,更叫她下定决心把他们当做家人来看。对待家人——她又怎么忍心去用那些手段? “很好!”陶歆对阿婉的乖巧很是满意。“那咱们现在就先开始学习吧!”陶歆不改雷厉风行的本色,既然决定教导阿婉,自然不肯浪费一点儿功夫。 “啊?这么快?!”阿婉搓搓手,她可是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呢! “快什么啊!再耽搁下去,大春儿的酒都醒啦!”陶歆随手给阿婉一个榧子,催促她往后院里走。 这是要拿大春儿练手?阿婉没来由的紧张:“可是……可是我不还没学会分神吗……” “这个不难。”陶歆一边安慰阿婉,一边把她往他房间里拖:“你只要把手指搭在大春儿的脉搏上,就能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尤其在你的指尖,会有一股澎湃的力量想要冲溢而出,你就留神把守着那里,只放开游丝一般小缝,你的神魂自会顺势而出。” 阿婉仔细听着陶歆说得每一个字,感觉好像也不大难,她只好顺着陶歆的要求,前往大春儿身上一试。反正她也知道:有陶歆守着,他断不会睁眼看着她或大春儿受伤的。 大春儿依旧和陶歆睡在一间屋里。陶歆推门进去时,大春儿正睡得酣甜,黝黑的脸颊红扑扑的透着黑紫。 陶歆朝阿婉招招手,阿婉就硬着头皮,紧跟在他后边进去了。 “来,放心试!有我在!”陶歆搬一个凳子放在大春儿跟前,又强调一句:“记住全神贯注,只放开一点缝隙即可!”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阿婉朝陶歆点点头,咽一口唾沫,斜签坐在凳子上。她的手还未放在大春儿的脉搏之上,她的心脏已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甚至于她的手指上现在就的一阵阵胀跳。 “放松,放松!一定没事儿的!”阿婉竭力给自己打气。 终于她把手指的一端放在了大春儿的手腕上。可是除了手指处血液涌动的感觉,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陶歆抱臂看着阿婉,阿婉泥塑般看着自己的手指,在他们的头顶有一群乌鸦尴尬而聒噪的飞过。 第一次尝试分神,以阿婉的而失败告终。 第一次寻找内丹的失败依旧历历在目,阿婉紧张的抬头看一眼陶歆,飞速抹一把汗,用差不多要哭的声音歉意的说:“怎么办?我还是感觉不到!” “闭上眼,继续感受!”陶歆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他怎么忘了,这丫头在修仙天资上就是一块榆木疙瘩?! 阿婉身子僵硬的坐在凳子上,心里一只小鼓擂地震天响。这个时候她最害怕陶歆了,可是能赶他走吗?不能。万一分神成功了,她进入大春儿的魂魄,还需要陶歆的指引呢。 又一盏茶的功夫,阿婉还是没有动静。陶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叹自己命苦——神队友叫他碰上,猪队友又特么叫他碰上!没有人告诉他,他该怎么去点化一块木头? 阿婉几乎不敢抬眼去看陶歆,她坐在大春儿跟前如坐针毡。突然她的手被陶歆抓起,她抬头正对陶歆金黄的眼眸。还没来得及观察陶歆的眼睛里的意味,她的指端已感觉到一股汹涌而来、气势磅礴的力量。 那力量雄浑而厚重,直逼得阿婉节节败退。 “来迎战啊!要不然我就把你吞噬下去!”陶歆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森冷和锐利,逼着阿婉做出反应。 阿婉溃败之余,慌忙调动全身的精力去迎敌。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如羽,整个人就像超脱到一个新的层次,而陶歆给她的逼迫也突然消失了。 “记住了,这就是驾驭神魂的感觉!”陶歆的声音再次响起,下得阿婉猛一激灵。她下意识的看向陶歆,才发现陶歆早已脱离他的身体,以虚像透亮的模样飘飘的站在她面前。 阿婉抬手看看自己,一样的虚空缥缈。原来这就是神魂,这就是驾驭她的感觉! 陶歆把阿婉重新推入她的身体。“自己再试一次!” 回忆着之前的感觉,阿婉跌跌撞撞的完成了任务。她欣喜的站在陶歆的神魂面前,却只换得一句:“再来!”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阿婉摆脱仙体、神魂分离已基本娴熟,陶歆这才为她叫停:“现在,你再感受一下大春儿的脉搏,试着把你的神魂逼至指尖一点儿。”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像撕裂开了,也不用怕,那就是初次分神的感受,以后慢慢习惯了,这种感觉就会随之消失了。”陶歆见阿婉的手指已搭在大春儿的手腕处,他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 第102章 立规矩 阿婉按照陶歆说的办法,再次把双眼闭上,把注意力都放在指端。 神魂被逼至指尖的一瞬,阿婉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而来,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风口处,妄图凭一己之力把风口堵住,风口每小一点,人要承受的风力就大许多。 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坚持啊!阿婉不停的跟自己鼓着劲,牙齿把嘴唇咬破了都浑然不觉。在她看来,力量、专注可以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陶歆的失望才是她最害怕的。 终于,在阿婉力气用尽,觉得再撑不下去的时后,“风口补上了”,伴随着呲啦一声裂帛之音,一缕神魂从仅剩的小口处顺利挤出。 我做到了!阿婉兴奋的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陶歆和自己的神魂牵手隐入大春儿的身体。 阿婉正想再看自己的神魂踪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又豁然明亮。等她适应了眼前的大春儿和神魂看到的大春儿记忆融合时,才发现他们已经又回到了大春儿家所在的村子。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大春儿家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来的矮房已经全部变做阔朗的泥坯瓦房,数量也从三间增加为四间,这还不算炉灶、厕所还有木栏畜圈。 这应该是他们离开之后大春儿的记忆吧,阿婉心里想。看来大春儿还真的凭着小吃手艺挣到了钱呢! 大春儿在做如意金箱的画面、和婆婆一起吃饭的画面、老伯寻来认亲的画面一一飞过,叫阿婉激动的眼角一片湿意。 “不过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可难过的?”陶歆闪身躲开一片片画面,对阿婉的强大共感能力表示不屑。 “难得看到期待已久的画面,我怎么能不激动?几次催你下山你都不下,要不咱们能见到的就不止这些画面了……”阿婉小声辩驳道。 “你——说什么?”陶歆冷冷一笑,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她这是在埋怨他? 阿婉调皮的转身,一双黑中泛蓝的大眼睛盯着陶歆,还咬唇摇摇头,一副你听错了的无辜模样。 陶歆本没打算就这么放过阿婉,突然他看见迎面飞来的画面心中一沉。 那画面移动得很是缓慢,和之前的画面相比也更清晰。看样子,即使大春儿的伤好了,即使他在调鼎坊里衣食无忧,即使现在的他也常常露出笑容,这些灰暗的记忆也如鱼刺、如山峦,疼痛而长久的横亘在大春儿的心头。 画面之中逃亡的人才进入到村里,按照大春儿之前的描述,接下来就应该是绞杀、混战、魔界的混入,还有他父母的离世…… 陶歆有些担忧,之前温情的画面阿婉都看得眼泪连连,她要看到这些还不得难过死啊。 阿婉没有等到陶歆的责备,却发现他眸色深沉、若有所思。她觉得有些无趣,就准备再次调转头,继续看大春儿的记忆画面。 陶歆一把拽住阿婉,强迫她继续面对着自己:“别急!” 阿婉眼睛瞪圆:? “如今,你已学会了分神,还顺利进到了别人的记忆里。那么我来问你:你知道御心惑术该怎么用,又怎么提升你的仙力吗?” 阿婉果然不再继续往记忆里四下里看,她老实的摇摇头。 “不知道了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陶歆面色很是严肃:“御心惑术,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掌握人心的蛊惑之术。通过驾驭惑术,行走于他人的记忆之中,找到他的心魔或梦魇。行善,可以祛除心魔,扶持人心走向正道;作恶,可以制造幻境,使人沉迷其间、用不得脱。无论行善还是作恶,你的御心惑术都能增强,只不过进一步为神,福泽苍生;退一步为魔,祸乱滔天。” 阿婉似乎被陶歆的神色感染,脸色也变得严肃,连连摆动着手道:“陶哥哥,我是不会做坏事的,我保证!” “不做坏事可不是你的口头承诺那般容易。”陶歆哂笑一声,“人心本就精妙无比,稍有差池就会对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所以行善可是逆水行舟。” 阿婉闻言脸上出现难色,但一想到御心惑术的厉害,她咬牙道:“陶哥哥教我!阿婉一切都遵照陶哥哥安排,绝不敢擅自行动,有丝毫差池!” 陶歆等的就是阿婉这句,“如此甚好!那你可要记牢了,我只说一次:第一,不能在别人的记忆或心底留下你的任何东西,包括眼泪。” 阿婉有些惭愧,慌忙用手抹一把潮湿的眼睛,“阿婉以后绝不再犯!” “第二,不可意气用事,凡事需从常情、理智考虑。” 阿婉再次点头。 “暂时就这么多吧,其他以后想起来我再继续提点你。”陶歆抓抓头,仓促地结尾。 阿婉狐疑的看看陶歆,眼神里带着怀疑:就这么多? 这么多已够你用啦!陶歆不再理会阿婉。 阿婉不明白陶歆为何突然在大春儿的魂魄中上起课来,而且还只有这么两句。她猜不透他的动机,索性不再继续苦想,转身继续去查看大春儿的记忆。 阿婉才调转身子,一幅巨大的画面已朝她缓缓扑了过来。那是血魔杀得性起,满地绽放红花的场景。尤其是亲眼目睹血魔划破人皮,活抽了老伯和婆婆的骨头时,阿婉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腾。 不能哭,不能哭!阿婉暗暗告诫自己。她用力攥紧双拳,无法想象大春儿几百个日夜都是如何度过的。 眼前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如此反复几次,阿婉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陶歆,眼睛里还带着红色:“陶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随意涂抹大春儿的记忆,他倒也能获得短暂的安宁和快乐,但心中执念已生,时间久了,他总会彷徨寻找自己丢失的东西。所以,强行改造,不若因势利导。” 怎么个因势利导法呢?阿婉很是犯愁。 “孽由血魔生,结自然还得由血魔解。” 陶歆的话叫阿婉一头雾水,她想再次追问,却被陶歆截住话头:“咱们已在大春儿魂魄中待了太长时间,什么事都等出去了再说吧!” 第103章 送上门来 就像是在睡梦里跌了跤醒来,分出的神魂突然回到阿婉身体,激得她身体猛的一颤。 这就出来啦?阿婉努着嘴,心里老大不情愿。她之前寻找神魂、练习分神费了多少功夫啊,在大春儿的魂魄中待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亏不亏啊?! “陶哥哥你……”阿婉正想抱怨,却被陶歆拉着飞速撤出屋内。 才在院子里站定,就听见屋内的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大春儿醒了。 陶歆颇为得意的睥一眼阿婉: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晌时间,阿婉除了见到了老伯和婆婆,收获并不太大。她恹恹的看着渐渐变黑的天色,提不起丝毫兴致。 “走啦!赶紧回厨房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入夜之后,这里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陶歆给阿婉一个榧子,催促她离开。 …… “陶哥哥,你说大春儿叔的事需要血魔来解是什么意思?血魔那么坏,肯帮咱们忙吗?”阿婉边清洗着青菜,边放心不下的询问陶歆。 陶歆正在切菜的手一顿,他扭身看向阿婉:“小狐狸?” “嗯?”阿婉不解的望着陶歆。 “你还记得你胸口中的两掌是谁拍出的吗?”陶歆两眼灼灼盯住阿婉。 阿婉摇头:“那两掌我倒是感觉到了,只是当时我已没力气再看那两掌是谁拍出的了。” 陶歆回想当时的情况,阿婉的眼睛都是勉强睁着,的确不大可能看到对她施暴者,更何况玄掌和血魔的两掌还是隔空打出的。 “拍你两掌的人一个来自仙界叫玄掌,一个来自魔界叫血魔。”陶歆决定对阿婉实言以告:“今日你在大春儿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就是血魔,但他已在妄难世界被玄掌杀死了。 玄掌五次三番来调鼎坊负荆请罪,请求我们原谅他对你的误杀,但都被我和白裔赶了出去。玄掌的记忆里肯定保有血魔的惨死景象。 如果你愿意原谅他,我们就有办法把他留在调鼎坊。到时候你便可以趁机进入他的仙魄里,揭取一层记忆到大春儿的脑海里——以大春儿可以接受的某种形式。 看到父母之仇得报,相信大春儿会慢慢放下仇恨的……” 阿婉眼睛转动:“那就原谅玄掌吧,反正我也没事儿,还借着他和血魔的手,得了御心惑术的传承。” 陶歆抱臂冷眼看着阿婉,他虽尊重阿婉的决定,但依着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是无法理解阿婉这么轻易的原谅。 “玄掌虽然有草菅人命之嫌,但好在我并没有事儿呀!更何况,最后他还替老伯和婆婆报仇了,就当是两相抵消吧;在我看来,那个蓄意置我于死地的人才是不可饶恕的。对吧,陶哥哥?”阿婉看出陶歆的不甘心,好言安慰他道。 “左右都是你的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陶歆明明被阿婉说动,但面上却不肯承认,懒懒丢下一句,又转身开始忙自己的。 “哎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天儿没黑透就来了这么些人?”大春儿进的厨房传菜,各种冷盘热菜呜啦啦报了一大串,末了还忍不住感慨道。 “什么日子?当然是忌日啦——叫这么多桌菜肴,到时候没有魂力抵扣,一不小心就成了提前给自己办丧事儿了。”陶歆漫不经心的耸耸肩道。 “嗤——”后脚赶来的白裔掩口而笑:“真真我们的陶大厨打趣得好!只希望你今日的厨艺,也能像你的口才般水涨船高才好,要不然得罪了玉帝最宠爱的小天孙可就不好了。” “天孙?你什么时候把一个玉帝天孙放在眼里了?你不会这么巴巴的过来,就为了提醒我这件事吧?”陶歆把刀丢在案板上,不耐烦的扭头回怼白裔。 “仅仅因为他,我就不来了。还不是那个玄掌,今日也在的邀请之列。我准得过来给你打声招呼,叫你知道今日你做的菜,可是会有一部分要进到他的嘴里的——你做到心里清楚,也省的日后埋怨我。”白裔懒洋洋的扇动着袖子道。 玄掌?阿婉一听这个名字不由两眼放光,她起身看着陶歆,只等着他的安排。 “瞧你那点儿出息!”陶歆恨铁不成钢的睥一眼阿婉,而后才对白裔说道:“你以后也别说咱们对玄掌抵触啦,人家正主儿都决定原谅他了,咱们傻呵呵的跟人划分界限干嘛!” “原谅他?为什么?”白裔虽然不比陶歆的睚眦必报,但涉及到大的原则问题,他也是锱铢必较、分毫不让的。 白裔早看出来:玄掌几次负荆请罪,其如意算盘就打在陶歆的脚和地书的踪迹上。别说玄掌是有错在先,愧对调鼎坊了,即使没有任何亏欠,他也对玄掌提不起丝毫好感。 “掌柜的,你可别听陶哥哥胡说,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阿婉慌忙想要解释,但一眼看到大春儿,又欲言又止。 白裔把阿婉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笑眯眯地说:“既是阿婉做出的决定,那必然是有原因的。不必解释——我自然信得过你!”说罢,他还故意挑衅般看一眼陶歆,见陶歆眉毛倒竖想要发怒的模样,他才像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乐滋滋的离开了。 大春儿见白裔离开,自己也不敢继续耽搁下去,他给阿婉挤挤眼睛叫她小心担待着陶歆,而后也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开。 厨房里只剩下陶歆和阿婉,无人可怼的陶歆闷头做着菜肴,阿婉乖巧的打着下手,一时反倒安静下来。 …… 卤煮毕方、冷吃麟肝、清口龙肝瓜、烧烤贯月查、千贝烧肉芝、九穗禾糖水、横公冰鱼片、红焖当康蹄,这些菜都是陶歆第一次在调鼎坊做,但仅这一次就叫他无比的不耐烦。一口气把一道菜做八遍,再如此反复八遍,哪里有什么乐趣可言? 六十四道菜做完,大春儿也没有再过来厨房传菜。陶歆把围裙丢给阿婉,自己随手拍开一坛酒抿一口解乏。 “你乖乖在后厨待着,我去前边看看情况。若是时机刚好,我就回来取你神识搭在玄掌身上;否则,我们就只能再等些时日。”陶歆叮嘱过阿婉,而后抬脚往前边大堂里去了。 第104章 巧入仙魄 大堂里的灯火映照着后院的小路,如撒了一层洁白的霜雪。陶歆信步走在去往大堂的路上,却未听见一丝嘈杂、热闹之声。难道客人们已经走了?不该呀,菜品全部上齐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陶歆有些好奇,又紧走几步,过去一看究竟。 原来客人们并没有走,八张大桌上人挤得满满的,玄掌、黄泽、白启、靑离赫然在列,只独独少了赤焰。因着尊卑顺序和礼仪讲究,偶有人声低语也很快消散在静谧的夜色里。亏得还是私底下的庆功宴,这么多人一起,竟然并无多少热闹之气,看得陶歆一阵好笑。 陶歆进到大堂的刹那,就像一颗石头投进一滩死水里,瞬间激起阵阵涟漪。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而他却似浑然不觉。他随手把坛子里的酒灌入口中,任酒水滚落衣襟,目光依旧活泼自在。 “给各位客官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调鼎坊里的掌勺大厨陶歆!”白裔未料到陶歆会在此刻出来,举止还颇傲慢无状,他只好赔笑着为客人解释介绍。 最上首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样貌稚嫩却沉稳,看样子比陶歆大不了多少,却在点墨般的眼瞳里盛满了权衡和帝王心术。他抬眼看着陶歆,心中并无多少愉悦和宽容。虽然调鼎坊的饭菜尚算新奇,味道也勉强可以入口,但谁给一个厨子这么大的脸面,允许他在客人面前如此骄傲的晃来晃去。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正准备出言教训,却抬眼间看到玄掌的异样。 玄掌从陶歆出现,眼睛就未从他身上离开。他担心陶歆一晃再回到后院,索性现在就起身向云齐告罪离席。 玄掌乃是司掌天空的战神,又是乙诀最为青眼的手下,乃云齐此次宴请最为重要的客人。因此,他请求离席,云齐爽快应允,只在暗中留意着他的举动。 “陶公子可否移步到门外一叙?”玄掌客气的同陶歆见礼。 陶歆眉毛微挑,不屑的扫一眼玄掌,又拿起酒坛灌一口酒,这才点头答应。 云齐额头青筋直跳,很想起身教训一番陶歆,但却被大春儿挡住了视线:“公子此副碗碟被汤渍污了,不好再盛甜汤,不如小的给您换套新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齐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但等他再看向玄掌和陶歆处,两人已消失不见。 “说罢,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陶歆掂着酒坛,随玄掌一道走至调鼎坊对面的池塘外,才站定身子他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阿婉姑娘惨死之事,玄某难逃其责,几次来调鼎坊负荆请罪都被白掌柜拦下。今日能得见公子,再次厚颜祈求原谅。公子随意打骂出气,只要能出了心中恶气,原谅玄某之过。”玄掌抱拳屈膝,态度极为诚恳。 “只要能消气,随意打骂均可?”陶歆把喝空的酒坛丢进池塘,只听噗通一声,激起一片水花。 “只求公子消气!”玄掌没有错过陶歆眼中的寒光,他一身的皮肉不由微微发紧,但嘴里的话却依旧硬气。 嗵!玄掌的话音没落,一拳已杵在他的胸口。不等他反应拳头的力度强弱,他又被锤了好几锤。 那拳头密集如雨水,锤得玄掌胸口、后背火辣辣的疼痛。 陶歆的每一拳都像绵里藏针,饱含力度却又不伤及表皮,等他打够停手,玄掌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可是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变化,连衣褶都未多出一条。 “好!真硬汉!我原谅你啦!”陶歆看着玄掌的狼狈模样,心中很是好笑,但面上偏偏做出一副欣赏的表情,还弯腰把玄掌搀扶起来——他靠自己也真挣不起来身。 玄掌不知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回调鼎坊的,虽然腿脚没事,但身上巨疼;更要命的是他上半身就像是粉末堆成的,风一吹或脚下略微颠簸,他就有散架子的危险。 好不容易挨到座位上,玄掌坐下不敢再动。 云齐好奇又关切的打量着玄掌:“玄战神可好?” 玄掌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一切都好。” “你尝尝这当康蹄,胶弹莹润、味甘浓厚……”云齐夹一筷肉给玄掌。 玄掌碍于情面,少不得忍痛拿筷子夹起慢慢吃了。 “如何?”云齐满怀期待。 “好疼!哦不——好吃!”玄掌疼的直冒冷气,差点儿把实话说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你再尝尝这个贯月査!外焦里嫩,腌渍入味,吃起来还一股果木的清香呢!”云齐又拿起一串贯月查递给玄掌。 玄掌恨不能哭死,不要再打搅他!他连嘴都不想张的好不好?! 却说这边玄掌如坐针毡,抬胳膊动嘴,每一个动作都谨小慎微的拿捏着,当真比个大姑娘还矜持;而陶歆则一溜烟回到厨房,领了阿婉的神魂又折回到大堂里。 玄掌正拿着一串贯月査,艰难的举着胳膊小口撕咬着,冷不丁看见陶歆又从后院进来,生怕他是还没打够,或者提出新的条件,担心之余难免走神,一不小心一块肉正好卡在喉咙处。 咳咳咳——玄掌撕心裂肺的咳嗽,带动着五脏六腑被挤压碾碎般剧烈的疼痛。 “大哥,你没事儿吧?”黄泽想帮忙去拍他的脊背顺气,却把玄掌吓了一跳:“不要动!咳咳——我自己来!” “玄公子怎么不小心呢?”陶歆笑吟吟的把一碟赠菜放在他们桌上,而后借机插入到他们中间,亲手拍开一坛酒递给玄掌:“来,喝口酒顺顺气!” 玄掌的指尖擦过陶歆的手指,就在他们碰触的刹那,阿婉的神魂已进入到玄掌的体内。 玄掌的浑厚仙气游走全身,魂魄的防御机制如钢打铁铸般牢固。不过因为陶歆的暴揍,疼痛在很大程度减缓了仙气游走的速度。阿婉的神魂盘桓在玄掌的仙魄之外,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觑着一个空档,闪身楔进玄掌的仙魄。 阿婉在玄掌的记忆里兜兜转转许久,才找到他和血魔对战的记忆。顾不得仔细观看,她匆忙按照陶歆教她的办法揭了一层记忆,便准备闪身而退。但因为时间耽搁太久,在外接应的陶歆担心玄掌起疑,已经起身离开了,剩下神魂的抽离就需要靠她自己来想办法了。 第105章 虚惊一场 (为溪西夕曦加更) 却说阿婉把揭下的那层记忆卷好放入怀里,而后退守在玄掌的指端,等待着陶歆的接应。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才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变动。 她望着迷津渡口模样的前方,心里百爪乱挠一般,脑子里不自觉的想着各种问题:陶歆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接她?白裔知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如果她回不到自己的神魂里,会怎么样…… 就在阿婉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时,迷津渡口突然出现了一座桥梁,不等她犹豫是否要踏到桥上,那桥已变作巨爪,一爪把她携离。 等巨爪松开之后,阿婉发现自己的神魂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里云蒸雾泽、仙气充沛,待她这个入侵者也极为友好周到。不像玄掌的魂魄世界处处设置限制、层层建造防护,这里的一切都是敞开、透明、令人心安的。 阿婉虽不清楚此时身在何处,但因为她的神魂经过长时间周转消磨,已经极其微弱了。她索性放大胆子,安心在这个魂魄中修养起来。 厨房里,此刻的陶歆也并不好过,他一边留神着大堂里的动静,一边像头戴了眼罩的驴子,围着阿婉的身体打转。等到他听到云齐他们都要结账离开时,他再也沉不住气了。 大堂里那么多人吵着替云齐结账,都被云齐婉拒了。陶歆进到大堂时,账已结过。所有人都在往门口的方向走,而玄掌就站在白裔的不远处。 别放过玄掌!阿婉还在玄掌的魂魄里呢!陶歆看着白裔,眼睛里能急出火来。他多么希望白裔能明白他的眼神、心思,可是白裔压根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陶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一只手抓紧腰上的刀,一只手虚虚的半抬着,一时不知该先做什么:是喊阿婉的神魂出来?还是强行拦截住玄掌?或者是先放他们离开,之后再和白裔从长计议? 许多念头一闪飞过,等他做出决定时,所有人都已离开。陶歆觉得心里像漏了个洞,怎么都补不住,所有的热气、生机都从漏洞里呼啦啦的流走。 “陶哥儿,你这是怎么啦?”大春儿陪白裔送走了所有客人,一回头正看见陶歆惨白惨白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 “咱们陶厨可是有着通天的本领,能又什么事!”白裔目不斜视的从陶歆跟前走过,朝大春儿摆摆手,叫他不要杞人忧天。 陶歆一把抓住白裔,半天才抖着嘴唇说:“我闯祸了……” “你把玄掌打了一顿,可不就是闯祸了。”白裔抱臂冷冷看着陶歆。 “不……不是这个,是阿婉……阿婉的神魂还在玄掌的仙魄里……” “哦?阿婉已经学会分神了?”白裔面露欣喜,而后才又问陶歆道:“好好的,阿婉的神魂怎么可能跑进玄掌的仙魄里?你在开玩笑吗?凭玄掌的仙力,阿婉的神魂又如何进得去?恐怕她还没靠近玄掌的仙魄,她就神魂飞散了吧!” 白裔的话如刀子,一句句戳得陶歆肝儿疼。陶歆默默咬牙承受着白裔的百般毁损,末了才抬起头来:“当务之急,咱们还是想办法把阿婉救出来吧!只要能把阿婉救出来,要打要罚都随你!” “这会子你想起我来啦?你和阿婉做下这莽撞决定时,怎么就没考虑和我商量?”白裔气大发了,扭头坐在椅子上,赌气不看向陶歆。 大春儿听不懂陶歆和白裔的对话,但模糊之中听见阿婉有危险,他也沉不住气了,他讷讷的走到白裔跟前求情:“白掌柜,你别忙着和陶哥儿呕气啦,咱还是先想办法救阿婉吧?” 终于,白裔的神情松动了些。“我这次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叹一口气,只对大春儿说了这句,而后起身就往厨房里去了。 “不去找玄掌么?”陶歆跟在白裔后边小声提醒道。 白裔不理会陶歆,继续抬脚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阿婉像块木头般静立着,眼睛还闭得紧紧的,模样看着很是古怪。 白裔把手指放在阿婉的头顶,嘴里轻喝一句:“去吧!” 养在白裔仙魄里,阿婉的神魂才缓过劲儿来,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内力逼迫而出。她猛然跌回到自己的身体,像受到惊吓的兔子,机警的睁开了双眼。 原来,今日早些时候,白裔听陶歆说,阿婉要原谅玄掌时,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猜他俩有事儿瞒着他,所以事事加倍小心留意。等到大堂里酒菜上齐,陶歆从后院进来,白裔就知道大戏开场了。 果然,没多久陶歆和玄掌就一起出去了。等玄掌再回来时,白裔已发觉玄掌受伤了。开始白裔还不明白陶歆的目的,直到陶歆再次来到大堂,还刻意把手搭在玄掌的指端,白裔才震惊的发现:阿婉的神魂竟然妄图侵入玄掌的仙魄。 白裔暗暗为阿婉捏一把汗。等了许久,他见玄掌并无察觉,才微微松一口气。但悬着的心才放下,心里的恼怒火焰又生:他既恼陶歆任性胡闹、不知深浅;又恼阿婉无知者无畏。 他们这是把玄掌打了个半死,打开了他仙魄防御的漏洞。但若是玄掌忍痛抗击打的能力骇人呢?那阿婉的神魂在靠近玄掌的仙魄之初,恐怕就化作青烟飞散啦。 有多重要的事值得陶歆和阿婉去冒这种风险?还事先不和他商量!白裔越想越气。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云齐过去结账。所有人都客气的抢着结账,玄掌也少不得过去意思一下。白裔一改之前对黄泽、青离他们的客气,一把手抓住玄掌,作势要取他仙力,趁机用自己的神魂勾住阿婉的,不动声色间把她挪了地方。 “陶哥哥!你怎么不接应我呀!我还以为再出不了玄掌的仙魄了呢,快吓死我了!”阿婉眨眨眼,三魂六魄才归位,她就忍不住埋怨陶歆。 陶歆朝阿婉用力挤挤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阿婉马上乖乖闭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春儿和白裔也在厨房。 “说吧!你们俩今日闹这出儿是为的什么?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小心我把你俩都赶出调鼎坊!”白裔冷冷抱臂看着他俩,面色及其不善。 阿婉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白裔,她一紧张咕咚一声咽口吐沫。 怎么办,陶哥哥?阿婉愁眉苦脸的偷看一眼陶歆——大春儿可还在一旁站着呢,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就实话实说嘛!大春儿本就不算外人,再说他在我们调鼎坊也有些日子了,也早该看出来我们非同凡人啦!”陶歆知道自己这次因为莽撞又险些闯下大祸,所以也顾不上考虑大春儿的存在,只争取在白裔面前坦白从宽。 第106章 东隅桑榆 有了陶歆的话交底,阿婉觉得自己已掌握了此次谈话的深浅。她什么也没有隐瞒,老老实实把整个过程和盘托出,从练习分神到侵入玄掌仙魄一丝不拉,甚至于拿大春儿练手的事,她也交代的无比详细彻底。 陶歆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阿婉丢尽了,他用手遮着脸颊:“闭嘴,谁叫你说大春儿的事?!” “不说大春儿叔的事,怎么能说明咱们侵入玄掌仙魄的动机?”阿婉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辜。 “蠢货!这个用猜也可以啊!”陶歆小声嗫嚅道。 大春儿站在陶歆和阿婉中间无比尴尬,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从里到外被他们两个看了个彻底。开始时,他确实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他和俩孩子能计较些什么?再说了,除了他曾思慕过村头的王二丫外,心里的其他事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呀。再再说了,他们不惜以身犯险所为的不就是帮他消除心魔吗,这么仗义的举动也足以抵消他们所犯的过错了。 “你得到玄掌杀死血魔的那段记忆了?”其实白裔也有些尴尬。只是和大春儿的尴尬不同,白裔的那种感觉更像是:大人世界的秘密和规则突然被一个孩子窥破,原本平衡稳定的局面不复存在;面对未知者对于新世界的窥探,他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以对。既然不知该怎么应对,他索性选择最粗暴、迅速的应对方式——无视,然后转移话题。 “嗯,我得到啦!”果然,白裔新的问题一抛出,尴尬的处境随即被打破。阿婉变得自豪而兴致勃勃,大春儿的注意力也得到了转移,就连一直尴尬的陶歆都松了一口气。 “那你就给大春儿置入那段记忆里吧!如果能解开大春儿的这桩心结……你们也算大功一件,对于你们这次险些闯下的祸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白裔的语气和软许多。 “真的?”阿婉的眼睛熠熠散发着神采。 这次不需陶歆带领,阿婉轻车熟路便进得大春儿的魂魄。她小心从怀里抽出玄掌的记忆画面,接在了大春儿的记忆里,而后闪身出来。 阿婉的神魂才回到她的身体,她便看到大春儿的神色随之一变。 大春儿身子不动,面部也无比的僵硬紧张。只有他的眼睛在不停的变换着神采:时而充满愤怒,时而满怀期待,时而豪气万丈,时而扼腕叹息…… 阿婉、陶歆和白裔三人紧张的看着大春儿的神情,就如同再次亲历那场战争的各个阶段。 终于,大春儿眼里的情绪全部消失了,他的眼角变得红红的,一层水汽越积越厚,终于变作滂沱的眼泪喷薄而出。他先是无声的哽咽,而后变成嚎啕大哭:“爹!娘!杀害你们的凶手已经被人手刃了!你们地下有知就安息吧……” …… 大春儿在厨房里哭了整整一晌,而白裔对阿婉和陶歆的埋怨,也随大春儿的眼泪全部化为乌有。到了下午,大春儿哭得累了,他居然第一次没有借助安眠香或酒水的力量,沉沉的睡着了。 白裔挥手叫阿婉和陶歆随他出来,而后才向阿婉问出此刻他最关心的问题:“说说看,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阿婉狐疑的反照自身,突然发现体内的仙气变得充沛许多,虽然和玄掌、白裔比还差很远,但比她才飞升时已经好了太多。 “我这是……?要不你们还是把神魂分进来一缕,亲自来感受一下?”阿婉对自己的巨大变化兴奋无比,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白裔、陶歆描述自己感到的体内变化,生怕他们不信。 其实压根不需阿婉说,白裔和陶歆就已经相信了阿婉仙力的提升。因为他们都清楚看到:此刻,在阿婉光洁的额间有一抹红赫然出现。 “果然是魔界的御心惑术,根儿上就带着霸道!”白裔仔细端详过阿婉的脸,才发现除却她额间突然多出的花钿,在她的上眼皮上也多出一抹红。 “掌柜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婉回顾自己的行动,觉得哪哪都谨小慎微,怎么也和霸道扯不上关系。 白裔叹一口气,把阿婉领到池塘边。陶歆心里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也跟着去了。 池塘的水面上映着阿婉脸颊,看着明眸善睐很是动人。 很快,阿婉就发现了异常——她的额间好像落了什么脏东西。她对着水面一通用力狠搓。 “搓不掉的!”白裔明确告诉她,“这就是我说的御心惑术霸道的地方。它乃魔界的术法,无论谁修习它,总会带些异状。你虽因它飞升为仙,可也会因它被仙界不耻。” “为什么?”阿婉不解。 “因为寻常的神仙修习的法术多是从克制欲望出发,所以面儿上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而你修习的法术却是根源于欲望,虽则修习容易、一日千里,但却很容易走火入魔;即使你心性坚定,最后修成大道,也是一尊魔神,相貌的异化也会频惹非议。” 白裔斟酌着字句,小心给阿婉解释清楚。如今阿婉不过才开始修习御心惑术,局面尚能扭转。她若不想承受非议,大不了他和陶歆帮她把神髓重洗一遍,叫她重修别的术法。若等到她修习深入、与御心惑术融为一体了,她再受不住非议走火入魔了,那么她一辈子也修不成九尾狐真身。所以这些利弊,白裔必须得事先给阿婉摆清楚。 “这样啊!”阿婉恍然明白。她不由得再次低头看向水中的自己:粉红的花钿和眼尾,凭白添了丝媚气,虽着现在还不算难看,但以后会不会越长越丑呢?是一日千里的修行和被人非议,还是清心寡欲、重头再来的不逾矩?水里的女子满眼的迷茫。 时间一点点流逝,连一直跟随没有做声的陶歆都有些紧张阿婉的选择了。因为对他而言,要一个纵情恣意、会耍宝的短命狐狸,还是一个刻板无趣的长命狐狸,也是一道难题。 “我决定了!”阿婉抬眼看向白裔,眼神清亮而坚定:“我要继续修炼御心惑术!” 陶歆的心忽而放下又被捏紧:“理由呢?” 阿婉看看白裔又看看陶歆,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她展颜一笑,挥动着自己稚嫩的拳头:“这还用说吗?我会用实力叫胆敢非议我者通通闭嘴!” 白裔和陶歆不由自主的随之弯了眉眼——这才是调鼎坊调教出来的丫头! 第107章 椿根馄饨 鉴于阿婉的要强上进,白裔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以后调鼎坊的凡人食客——除了吃之外的事儿就由着阿婉折腾了。 阿婉初听很高兴,但很快就回过味儿来:白裔这是在怀疑她做菜的能力?什么叫由着她“折腾”?难道她为大春儿祛除心魔不是正事? 她暗暗发誓,以后要做出点样子给白裔看看!至于现在,她并不急着给白裔纠正用词错误。毕竟还是“折腾”这个词给予她活动的范围更为宽泛自由。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还能顺带提升仙力,何乐而不为呢?她迫不及待等着黑夜的到来。 …… 真是想睡就有人递枕头,阿婉才回后院厨房不久,白裔就过来传菜:“椿根馄饨、樱桃煎、笋蕨兜……” “这……不是菜单上的菜吧?”陶歆截住白裔的话,不耐烦的挑眉看着白裔。 “嗯。”白裔老实承认,“可是那人说这里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你没见他的长相,啧啧啧——皮包骨头的,看着真是可怜……” “说人话!”陶歆怒目以对,他才不会相信薄情如白裔,会同情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好吧——这可是位凡人食客,如果他走了,阿婉今日很可能就没有练手的人。怎么办,你负责吗?”白裔把话说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端地好一副无赖相。 原来是这样!一旁的阿婉恍然大悟,她也紧张又满怀期待的看着陶歆,生怕他狠心拒绝。 “这菜我没听过,更没做过,如果做得客人不满意,砸了调鼎坊的招牌,你们可别怪我。”陶歆终于还是答应了。虽然心中有所顾忌,但终究还是自信更多一些。他傲娇的说完,转身准备食材去了。 就在陶歆把樱桃泡上、香椿叶子留蒂,又洗好蕨菜的功夫,阿婉已轻车熟路分了神魂,随着白裔一道往大堂里去了。 “客官稍候,先喝盏茶——菜随后就到!”白裔不动声色,指尖擦过那男子的手背。阿婉神魂趁机进入到男子的魂魄。 如果说之前阿婉在侵入玄掌的记忆时,还像是鸡子寻找山缝,须得怀柔绕道而后徐徐图之;那么现在的阿婉在进入一个凡人的魂魄时,就宛如利刃穿破棉布,爽利急速、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阿婉在男子的魂魄里转悠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他的身世。 原来他年轻时,也出生于富贵人家。从小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吃穿住用无不讲究挑剔。偏偏家中为他定下的亲事乃是一门户中落的清贫女子。女子嫁入他府,行止之间处处带着清寒节俭之风,叫他越发看不顺眼。因着家中长辈做主,他连和离都做不得主,于是就一房小妾一房小妾的娶进来。 哪知彩云易散琉璃脆,好光景他也不过享受了一二十年就再没有了。一场变故之后,家中姬妾逃得逃、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他向来瞧不起的结发妻子没有离开。 都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可他愣是在穷日子里品出“真”的生活滋味。不是他有勘破红尘的决心或信念,而是他有一位妙手贤心的妻子。最穷困潦倒时,他们家连一块干粮都找不到,可他的妻子偏是挖来香椿根,碾成面渣绊上荠荠菜,给他做出一锅馄饨来。因为没有钱,他连茶都喝不起,是他妻子冬采腊梅、夏摘荷尖,趁着花草香气最浓郁的时候,给他的水碗之中添些稚趣。 也许是已经尝尽了动荡波折的辛苦,也许是领会了活着的全部奥义,他先被推举为轨长,而后又被擢拔为里有司、连长直至乡良人。 他从富贵到贫贱,又从贫贱到门楣光耀,他的妻子一直待他始终如一。他也曾好奇问她为何对他不弃?她答道:一纸婚约束缚,数载饭食偿还,道义、本心之所在也…… 只可惜,贤妻傲骨如斯,偏无纵享荣宠之福,年级不大她便撒手而去,独留他一人忍受着孤寂、蹉跎岁月。 今他年岁已长,自觉大去之期不远,只对妻子给他做过的几样饭食念念不忘…… 阿婉见大堂里还没上其他客人,而这位客人又肉眼凡胎看不见她的神魂,她索性不等白裔接应,大胆撤出神魂,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里阿婉再次睁开眼睛时,陶歆已做好了客人点的三样菜肴。只是那樱桃煎却是去了果核、填充肉馅,而后又用菜籽油嫩煎的;椿根馄饨面皮不见土黄,乃是用香椿叶根做馅、白面包制而成的;至于笋蕨兜,陶歆更是把它做成了烧麦形状…… “等一等!”眼看陶歆就要拉响食铃,阿婉连忙开口阻止。 陶歆挑眉疑惑的看向阿婉。 “陶哥哥,你做的菜看着就很好吃,但……可能和客人想要的不太一样!”阿婉怕伤及陶歆的自尊心,尽量拣和缓、婉转的话来表达她的意思。 “你知道什么?!你又不是他,凭什么指摘我?”陶歆一听阿婉的话当即就恼了。他哐当把盘子撂回桌上,叉腰狠狠瞪着阿婉。 阿婉的心猛然抽紧,半天才嗫嚅道:“我……我去他魂魄里查看过了。他吃过的和你现在做的……的确不大一样。如果他是怀旧的话,你做的……你做的很可能就不是他想要的。” 为着调鼎坊的招牌,阿婉拼死说出最后一句,而后才耷拉下眼皮,等待陶歆对她的惩罚。 嗵!阿婉的脑壳被陶歆狠弹了一下。“还不赶紧往下接着说,难道你还等着我跪求你不成?” “你不生的我气?”阿婉揉着脑袋,眼睛里却是欣喜:“我就知道陶哥哥大人大量,才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再说我们都是为了调鼎坊嘛!” “嗤——”陶歆不屑的对阿婉的恭维撇嘴而笑。其实他很早就明白:调鼎坊的客人分两种,一种是纯粹追求口腹之欲的“吃货”,另一种则是奔着某种情怀而来。 第一种客人,他轻易就能应对;但第二种,饶是他做菜这么些年,也有一些犯愁。因为客人孜孜以求的那种记忆里的独特味道,他们描摹不出,他也无法理解,当然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想几百年前,他就遇到过这么一位客人。结果,他做的菜客人很不满意。虽然其他客人很是费解,纷纷替他鸣不平,但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有挫败感萦绕心间。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讨厌不可量化的“随便”之类的词语。 显然,他今日遇见的又是第二种客人。不过好在还有阿婉,他今日或许还有改变窘境的可能——虽然在他的心里,多少还有些因阿婉盖了他风头的不痛快。 第108章 殉情还债 “新鲜的香椿根磨成糊,挤出过多的水分,留渣擀成面皮,而后把剁碎的荠荠菜拌上盐巴当馅,包成半个耳朵大小的馄饨。”阿婉回想着客人记忆里的椿根馄饨给陶歆详细的解说着。 “等等等——”陶歆打断阿婉的描述:“你确定是香椿根?那玩意儿还能吃?”他浸淫美食多年,从未听过以椿根入菜的。那树根特有的腻滑和土腥,他想想都觉得反胃。 “啊?啊!”阿婉确定又郑重的点头。 “馅里没有油?”陶歆再问。 阿婉又点头。 “啧——”陶歆确认过一切,不禁再次捏紧额角。这种稀奇的食材,他需要现找。虽然他来去神速,可来回也要花些功夫。更何况,之前他做的三道菜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恐怕客人会等急吧? “你再说说樱桃煎怎么做?”陶歆心里有些着急了,但还坚持着听阿婉把一切说完。万一这樱桃煎也需要用到很奇葩的食材呢,他还是一次听完了再一起准备的好。 “樱桃煎是用梅子水把樱桃煮熟去核,果肉捣成泥,而后拍成小饼,再刷一层泡桐花根的余蜜。”阿婉蹙眉回忆道。 泡桐花根的余蜜?陶歆恨不能仰天长叹。一朵泡桐花的花蒂处才有指甲缝大小的一点甜蜜,要给一盘樱桃饼刷上花蜜得特么多少朵泡桐花呀! “你——接着说!”陶歆的目光几乎都能杀人了,但他还咬牙坚持听着这穷讲究的菜谱。 “哦,最后的笋蕨兜就是把鲜笋、蕨菜焯水,加上盐巴和一滴香油……”阿婉边说边后退,生怕陶歆把她当作那位客人狠揍一顿。 “时间紧迫,笋蕨兜你来做!做好了就拉食铃,叫白裔先把一道菜端过去稳住他!你可以再进一次他的魂魄……” 陶歆的话没交代完,他人已经消失了。阿婉没有办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赶制笋蕨兜。因为陶歆在做竹笋和蕨菜烧麦时,还有很多剩余材料,所以这道菜阿婉做得很快。 食铃终于响了。白裔狐疑的来到厨房,托盘之中却只放着一道菜。 阿婉和白裔说明了情况,又分神随他一道进到大堂。 男子翘首望着白裔进来,他惊喜的发现托盘里的菜肴竟和他记忆里有七八分相像。他颤抖着拿起筷子,夹起一点菜放进嘴里,嘴唇缓缓的咀嚼着。喉咙咽下的刹那,一行清泪恣意滚落他的脸颊,恍惚间他又看到了他挚爱的妻子。 却说阿婉的神魂才进到男子的魂魄中,就看到一副巨大的画面如巨浪般扑来。她急忙跳开闪躲,却一不留神落入到一个深坑里。 得亏还跟陶哥哥学习过飞行啊,要不然岂不是掉进这坑里就出不来了?阿婉揉一揉扭到的脚,暗自嘀咕着朝四周打量,突然她发觉不远处的土堆处有淡淡的光泽流转。 阿婉走过去打量了许久,觉得那下边埋得也是一副记忆的画面。 要不,挖出来看看?阿婉心里回想一遍陶歆曾给她立下的规矩,觉得并不矛盾冲突,才挽起袖子开始挖了起来。 那画面至少有七八尺长,埋得又深,所以阿婉把它全部挖出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土层全部抛离之后,那画面就像轻飘飘的羽毛,遇到点微风就想飞上天空。 因为不确定画面上的内容于客人是利是害,阿婉并不敢放手让画面升空。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上边演绎的内容,片刻功夫之后她的脸色变得凝重。 画面之上是男子小的时候,那时的他居然有着异乎常人的残忍。他喜欢咬人,常常沉迷于牙齿切割血肉、舌头舔舐热血的感觉。那日,他第一次偷偷喝酒,没有把握好度喝多了,一不小心把父亲的故交好友给咬死了。他被发现时,头就伏在死者的脖颈处。那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脖子上的血花蹭的他满脸殷红,看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的父亲为此,狠狠毒打了他一顿,把他囚禁在自家的私牢里足足一年之久。正是那一年多的时间,他父亲帮他戒除了咬人的恶习,也帮他把杀人事件给摆平了。但出于愧疚和良心的不安,他的父亲要他迎娶那位好友的女儿,并要他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对于父亲的安排内心无比抵制,所以连带着对那女子也从来不假辞色。 他从未料到他会有落魄的一天,更未料到他会有爱上她的一天…… 阿婉看着那画面上蒙着的尘土猜测:那男子最后还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了吧?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把这段记忆尘封。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度过的每一天应该都是煎熬吧?要不然她也不会早早离世。 无论如何,命运的结局应该不容许任何人逃避吧?要不然男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调鼎坊,还叫他遇见自己,阿婉心里这么想着,拽着画面的手突然松开。 与此同时,外边已做好了樱桃煎和椿根馄饨也端上了桌。男子才尝了一片樱桃煎,便觉得头晕目眩。他的记忆里有什么在剧烈的坍塌,还有什么在急遽上升变得耀目。 “上天待我何其厚泽?在我潦倒时把你赐予我,还待我不离不弃……”男子握着他妻子的手深情的告白…… “你不是常问我为什么没有舍弃你吗?现在我来告诉你:因为我们之间的账的确没有结清啊——今生你害我失去了最大的庇护,此世我也要叫你尝尝那种滋味!”妻子收回了长久以来对他的温柔和依恋,话说得冷漠而决绝。她选择在他被推选为轨长的前夜自杀,这是她死前最后的一句话。 ……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数十载的恩爱夫妻梦突然就那么醒了?!男子僵硬的微笑着,颤抖着夹起一个馄饨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后咽下。他想:他的妻子做到了——他终于也尝到了失去庇护、痛彻心扉的彷徨无助。但因着那些年她体贴入微的照顾,还是他欠她更多些吧! 阿婉神魂抽离,她又从厨房里醒来。不多久,白裔过来传菜,说起一则新鲜出炉的闲话。今夜调鼎坊的第一位客人正吃着饭,脸上突然出现古怪的笑,甚至于在结账离开时他还在笑。但出了调鼎坊不远,他竟然倒地死了。 “会不会是你今日对人家的魂力截多了?”陶歆边做菜边嘲讽白裔。 “屁!他是咬舌自尽好不好!你怎么不觉得他是因为吃了你的菜才死的?”白裔才不接受这种冤枉,张嘴间又把锅推给陶歆。 “哈——那他也该是此生了无遗憾了吧!”陶歆笑得自信又张狂。 他们一番感慨笑骂之后,就把此事抛置脑后再不理会。只有阿婉一直心事沉沉。她咀嚼着陶歆说的“了无遗憾”,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第109章 入魄为牢 白裔和陶歆一阵吵闹离开了,他们对阿婉额间、眼睑加深的红痕有目共睹,却又绝口不提。 大春儿因为完了一桩心事,又痛哭了半日,至今昏睡未醒。所以大堂里,只有白裔一人招呼客人、传菜、上菜、结账,忙得是脚不粘地。 “猊金燕窝、鸭嘴龙爪、胭脂玉蛋、并宝江腰……黄雀馒头、清蒸刀鱼、冷淘面、芙蓉汤。” 白裔来厨房端菜,连带着又报出一大波菜名儿。一直心事沉沉的阿婉忽听仙妖混杂的菜单里有几个凡人菜,不由提起些精神。 “掌柜的?”阿婉喊住正要离开的白裔,满眼期待的问:“坊里又上了凡人食客?” “嗯,不仅又上了凡人食客,而且还是两个。”白裔朝阿婉挤挤眼睛,神情还颇为得意。 “太好了,我也要去!”阿婉雀跃不已,她急需要用新的故事来覆盖旧的难过痕迹。 “去,可以。但是你得小心了——现在满大堂里坐满了妖怪、神仙,你可不能随意抽离神魂,暴露了踪迹。”白裔对她的上进很是满意,但出于谨慎又少不了一番敲打。 “晓得啦!”阿婉话音才落,神魂已分出一缕落在白裔身上。 白裔端了菜回到大堂,正赶上宦璃撩着帘子往里进。就在他们擦身的刹那,宦璃察觉到白裔的异样——他身上好像有别的什么气息,这种感觉叫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阿婉。 白裔匆忙把菜上到客人桌上,而后才往宦璃跟前走。可能踩到了地板上的油汤,他趔趄一下,忙扶住了旁边一位青衣男子的肩头。 青衣男子名唤元湛,乃是调鼎坊的一位老客。他今日带来了他阔别多年的好友杨宇,想借着调鼎坊的佳肴美酒和好友交交心。 “白掌柜没事儿吧?”元湛别身扶住白裔,殷勤的问候道。 “没事没事,”白裔连连摆手,还回他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惊扰到您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老是心神恍惚的……” “一定是白掌柜日日操劳、思虑太过才导致的吧?”阿婉神魂融入元湛的魂魄时,刚好听见宦璃颇具意味的话语:“你且放宽了心,不去管那些个闲事,凡事顺其自然就会好过许多……” “劳公子劝慰,白某在此谢过!”白裔朝宦璃拱拱手,笑意未达眼底:“不知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 “醉香蕈、百花糕、八珍米露、香麻鹿肉——带走。”宦璃用定坤笛懒懒的敲打着手掌,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 “得嘞,您稍后!”说着白裔朝后厨走去。 宦璃目送白裔离开,直到再看不见白裔才收回目光。他把目光又往不远处的元湛身上扫几眼:不应该呀,凭白裔的本事,他就是闭着眼睛上菜也不该摔倒的,怎么今日他就心神恍惚、行走不稳了? 看元湛的仪表容貌不过普通偏上,即便白裔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该目光品味如此之差吧?宦璃下意识的摇摇头——他还真猜不出白裔此番举动的深意。 既然想不明白,宦璃索性决定抛开不想。不过就在他想就此放空脑袋时,却又回想起一件往事来。 曾经有一阵子,他发现紫府的正本清体草少了不少。而后慢慢调查得知,调鼎坊曾高价收购过这种仙草——凭此草,可以免费在调鼎坊里吃上一顿好饭。 现在回想起来,那仙草口味不佳,又不能做菜,除了去腐肉、化白骨,再无其它功效。白裔收购它做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宦璃越发坚定的认为:这事儿或许与阿婉有关,她一定没有死。 宦璃所料不错,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离他最近的一缕阿婉的神魂,就潜在元湛的魂魄里。 阿婉大胆在元湛的魂魄里游走,她发觉元湛和杨宇很是要好。在元湛的记忆画面里,好多时候都有杨宇的身影。他们一起束修读书,一起游学各地,一起遭遇强盗和饥饿,一起奋起反抗暴力和欺凌……他们十几年的光阴,就像是捆绑在一起度过的。但看得出,他们对此甘之如饴。 时光一页页翻过,伴随年岁增长的还有他们的学业和声望。再后来,他们分别成为两位对立豪权的入幕之宾,才开始渐行渐远。一别经年,他们都已过了而立之年。虽然都各有所成,但午夜梦回,心里某个角落却总是空荡荡的。 难得一次偶遇,元湛决心和杨宇促膝长谈一番。他做的最好的打算是:把杨宇拉入到他的阵营,最坏的打算是:趁着酒酣耳热之际割袍断义、相忘于江湖。 …… “这里……这里的菜每道都很好吃,吃起来颇有几分记忆里我们游学时饭菜的味道。我每次来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叫上你一道……”元湛最先开口,打破了等菜时的尴尬难熬。 “嗨!那时我们吃过什么好的……不过都是各种咸菜、干馍,连口热汤都喝不上。”杨宇被元湛的话触动,脸上的冷凝也融解了几分。 “可我就是觉得那时的饭菜好吃!现在再尝不到那种酸甜苦辣的本真滋味了,也就这里还顺嘴些……”元湛小声辩驳道。 阿婉边听着元湛和杨宇的谈话,边四处打量着元湛的魂魄。她不认识字,所以对于元湛魂魄之中充斥的连篇累牍的文字,一点好感都没有。那笔走龙蛇、鬼神难辨的勾画,在她看来,连动物们雪地上印的脚印都不如。 因为宦璃就在外边,阿婉更不敢轻易脱离元湛的魂魄,她无所事事的游走,就像被拘禁于暗室般百无聊赖、不得自由。 “客官,您的黄雀馒头、清蒸刀鱼、冷淘面还有芙蓉汤。”白裔的声音突然响起,叫阿婉一阵欣喜。 掌柜的,快把我带走!这元湛的魂魄好生无趣,里边除了字,就是礼呀、义呀,又不当吃不当喝的……我看他也没有什么事儿,更不需要我的帮助!快些把我带走吧!阿婉心里祈祷着。 可事实证明:白裔和她一点默契都没有,他没听到她心的呼唤——任由她留在元湛的魂魄中,无聊、发呆、诅咒,或者继续转悠。 第110章 冷淘面 没有白裔的搭救,阿婉只好在元湛的魂魄里继续流荡,不过她猜在元湛吃完饭前,她是脱离不了他的魂魄的。所以她索性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性和时间,来一次“元湛魂魄深度游”。 因为在元湛的记忆里,充斥的都是文字,所以阿婉决定从文字入手看起。她像相面一般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字,努力从一样黑漆漆的一团中辨出个美丑。终于,她从众多字里选出一个左右大致对称、看着像一只扭身摆动的壁虎的——“水”字。 它会是个什么呀?阿婉喜笑颜开的盯住水字,就好像这已是她的所有物般。她得意的伸出手指去笨拙的描摹,四个小点点再加上一个长长扭动的身子。 就在她描摹完“水”字时,“水”字突然爆发出一片蓝光。晶莹的露珠、潺潺的溪水、奔涌的河流、辽阔的湖泊、一望无际的大海……所有和水有关的意向在一瞬间齐涌进阿婉的脑海。“水——”一个稚嫩的童声与此同时传进阿婉的耳朵。 原来识字是这般有趣!阿婉喜不自禁、不觉手舞足蹈。 不过一瞬间,元湛魂魄里的文字就由累赘全部变作最稀世的珍宝;阿婉神魂在他魂魄里待的每一刻,也由难捱变作弥足珍贵。 阿婉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贪婪伸出手指去触摸、描摹每一个文字。那么多的意向充溢她的头脑,叫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来,先尝尝这道黄雀馒头。”外边的元湛殷勤的为杨宇布菜。里边阿婉正看着的文字画面也蓦然转换。所有的文字消失,偌大的记忆空间里只剩下一块馒头。 那馒头干的掉渣,却被杨宇小心用手圈住围拢在手心里。 “来,你先吃!”杨宇大方地把手伸到元湛跟前。 “不,我不饿。还是你先吃!”元湛把杨宇的手又推回到他胸前。“再说,这可是你省下来的食物。” “诶,我年龄比你大,自然要照顾你。再者说,你个头比我高,更应该多吃。”杨宇固执的再次把手伸到元湛跟前。 两人推攘间,馒头滚落在残雪没有化尽的枯草地上。 两人齐齐蹲下身去,一不小心撞到头顶。他们看着草地上那一小团馒头相视苦笑。 “杨兄,你看它像不像一只小雀儿?”元湛先一步愧疚的捡起馒头,再没推让,拣着落地粘了泥污的馒头边儿咬了一小口,而后又把馒头放进杨宇的手里。 “嗯,像!”杨宇咧嘴再笑,但眼睛里分明有晶莹闪动。 …… 阿婉的神魂在元湛的魂魄里等待文字再次出现,等得颇不耐烦。但外边元湛和杨宇之间的气氛却刚刚好。他们相视而笑,就像多年以前。 “你还记得黄雀馒头?”杨宇的眼神亮亮的。 “对啊。不过咱们今日可不是忆苦思甜,所以这道菜肴也就是个名字应景。”元湛坦诚又亲昵的为杨宇解释。 杨宇在元湛的殷殷注视下咬一口拳头大小的馒头。暄软的白面发出小而密的气泡,嚼在嘴里有种土地踏实的馨香。馒头咬开小口,露出里边的肉馅,居然真的是用黄雀肉、脑、翅,和着葱白、辣椒还有盐巴填酿而成,只闻其味就已觉得鲜美异常。 “不愧是元弟点的菜,味道朴素而鲜美。妙极!”杨宇忍不住赞叹。 “杨兄再尝尝清蒸刀鱼、冷淘面还有芙蓉汤……”能得杨宇赞叹,元湛已欣喜若狂。他又把剩余三道菜一一夹入对面杨宇的碗碟中。 有当年同甘共苦的深厚情谊追思,又有佳肴美馔相伴,元湛和杨宇相谈甚欢。 外边的气氛融洽了,内里元湛的魂魄也复归宁静了。阿婉神魂一见那些勾画袅袅的文字再次出现,顾不上听他们的闲话,便又开始忙于描摹和学习。 不知过了多久,初来的客人已散,宦璃点的菜也已做好带走,元湛他们桌上的三碟菜都已吃完,只剩下每人跟前的一碗冷淘面。元湛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把话题往他们事奉的豪权身上引。 “杨兄可知这冷淘面的做法?”元湛敲一下碗沿,故作无意的问起。 “这冷淘,应该是指面过了凉水吧?”杨宇咽下口中莹绿的面条,抿一下嘴唇道。 “你呀,还是这般不拘小节!你尝这面冰凉爽口,就给我个这样敷衍的答案么?”元湛忍不住摇头而笑,“你说得也对,但并不具体。别看这冷面只有一种碧绿颜色,其实却是用两种不同的汁水做成的。一种是青槐嫩叶捣汁和面而成,一种是甘菊小叶搓汁揉面而成。 同样是面,因为和入的汁水不同,被人喜爱的程度也不同。虽则甘菊耐寒、补阴、味甘,但终究味道太过浓郁,而不为大多数人所喜;不如槐叶洁净、性平、微苦,看似寻常却滋味清淡绵长,广受世人垂怜。” 元湛的话说完,抬起头来。他看着杨宇,目光中不乏探寻之意。 “不过两碗饭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杨宇回元湛一笑,而后低下头来:“不过单说两种植物的话,我倒更偏爱甘菊些。被人不喜的浓郁,偏是我最爱它的理由。难道你不觉得这其中洋溢着蓬勃而繁茂的生命力吗?” 阿婉的神魂忙着描摹字迹,因为太多的知识在短时间里充塞头脑,才开始时,她还觉得的充实,时间一长就有些头晕眼花、承载无力了。她闭上眼睛缓一缓劲,正好听到元湛和杨宇的这番对话。 她不明白,不过两种汁水又有什么好争执的,不过各人口味不同,又为什么要为之辩护和推广呢? 她摇一摇头,再次睁开眼睛。继续贪心不足的识字“大计”。 “杨兄,甘菊说白了就是草,即便耐寒,也不过经年赴死。怎么能和槐树相比呢?槐树长根深入土中,年年岁岁枝繁叶茂。”元湛沉不住气,终于说得更加直白。 “那又如何呢?我喜欢它就是因为它的馥郁浓香,又不是因为它长不长久。”杨宇淡笑一声,混不在意元湛的劝诫。 “杨兄执意如此?”元湛有些难过。 “各人爱好不同,勉强不得。”杨宇回答的很是干脆。 “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自古……忠义难两全,今日一聚,就算作我们的别宴吧。此后,我们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来往就……断了吧!”元湛说说停停,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囫囵了,可心里却如刀剑细搅一般疼痛。 杨宇神情变换,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终于,他扯动一下嘴角:“也好,花田李下,还是避讳些好。”说罢,他起身郑重拜谢元湛的款待,而后决绝起身而去。 第111章 初次造梦 元湛看着杨宇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什么在急遽的坍塌。他一遍遍问自己: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要把话说那么绝那么无可挽回?如果就此死去,又会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阿婉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再次投入到对文字的描摹和记忆里,可是正得趣间,元湛的魂魄世界里变故又生。所有的文字全部都挥发到了天际,凝聚成一片片乌黑的云彩。浓滚滚的黑云里带着无边的悔恨、怨气、暴戾直直压在阿婉的头顶,感觉顷刻之间就会有一场毁天坼地的力量,把这里的一切连同她自己一起毁得干干静静。 喂,臭元湛!不带这么玩儿的!我来时可没有带伞!阿婉在心里咒骂道。 噗哒!一大滴雨滴砸落下来,而后更多、更大的雨滴砸落下来。不多时,雨滴变成雨道、变作雨瀑倾斜下来,把阿婉瞬间浇成落汤鸡。 空旷、一无所有的世界里,阿婉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她下意识的拼命往前跑,许久才意识到:在这里,跑也是白跑。 雨幕里阿婉连呼吸都觉得憋闷,可她还是努力的抬头,朝着乌云的方向执着的看着。因为她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说这个世界的雨还是正常往下下的话,那么在乌云的上方,是不是就是雨过天晴的? 她虽没有足够的仙力来变出一把雨伞,但她只少跟着陶歆学会了飞行。如果她能飞到乌云的上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再不用受雨水的折磨了? 阿婉说做就做。她捏一个招云咒,而后顿脚一跺,逆折雨水降落的方向飞了出去。 雨水原本落在脸上是不算太疼,怎奈阿婉是逆折雨水的方向往上飞行? 臭元湛,你等着!待我飞到乌云上方,非收了这些云朵团成球,塞进你的心眼儿里! 阿婉忍着雨水里的酸腐和刮骨般的疼痛往上飞着。终于她像久潜在水里突然钻出水面,头从乌云中露了出来,接着是她的身体。 果然,在乌云之上,没有了雨水。 阿婉说道做到,才跳到乌云的上方,就开始着手卷集乌云。像柳絮般膨软的云朵,被阿婉卷在一起,折叠、挤压,硬生生收成几颗丹药大小。 一切做完,阿婉的额间花钿愈发鲜艳。她觉得有股力量在胸间潜滋暗长,叫她想舒啸、想创造、想改变、想宣泄...... 怎么回事?元湛觉得一阵惊奇。明明在他看见杨宇离开时,还觉得痛彻心菲、五内俱焚,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的,怎么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虽然悲伤的情绪还在,难过的心结还在;但内心里憋着的力量和执念去了哪里? 去哪里了?还能去哪里?!当然就在你小姑奶奶的手心里了!阿婉感觉到了元湛心中所想,随手把手中的几颗黑漆漆的小球丢了出去。她恶狠狠的抖搂掉满身的水气,邪气地吹一下自己的刘海:现在你也“作”够了,也该休息一下了。接下来就好好观看我的“表演”吧! 阿婉的心念才动,元湛已扑通一声扑倒在桌上。 “估计是心情不好,喝多了吧?没事儿,就叫他在这儿躺会儿吧!”白裔看到,元湛的异常引起了别桌客人的关注,遂走过去给他盖件衣服,又忙着为其他客人做出解释。 也不知道阿婉那丫头搞什么鬼,怎么就把元湛给弄晕了?白裔看过元湛的情况,心中暗自纳闷。 其实别说是白裔了,就连阿婉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就在她冲出乌云收起雨幕时,她就产生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感觉指引着她,告诉着她:在这荒莽无垠之地,她便是这一切之主! …… 元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突然弹坐起来。他匆忙挣扎起身就往外赶,却被白裔长臂拦住。 “结账!” 元湛迫不及待的等白裔剪走了魂力,而后脚步踉跄的追了出去。 白裔拐了趟厨房,顺道把阿婉的神魂送回她的仙体。 阿婉猛然睁开双眼,正看见白裔看向她的探究目光。 “怎么回事,说说吧?” “我……被雨淋了,在元湛的魂魄里。”阿婉怕白裔听到自己自作主张的举动生气,狡猾的先摆出自己被欺负的地方。 “你先别忙着说自己。”白裔一眼看破阿婉的心事,直接说道:“你只要告诉我,元湛为什么昏倒?为什么急匆匆的往外跑?” 阿婉见白裔神色严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又看一眼冷眼旁观的陶歆寻求安慰。 “不是你说,凡人食客除了吃以外的其他事情都由着我折腾吗?”阿婉见陶歆不理她,只好祭出她的杀手锏。 “当然由着你折腾——但我总该有知道的权利吧?” “好吧!我气元湛突然降雨把我淋成落汤鸡,所以……我就用他降雨的乌云丸封了他的灵窍,还趁着他人事不知时给他造了两场梦。” “谁告诉你的封窍方法和造梦方法?还有——什么梦?”白裔又接连抛出几个问题,神情看着很是紧张。他不明白:算上大春儿和玄掌,阿婉也不过才入魂三次,怎么就无师自通懂得了这些新的法术? “没……没谁告诉我啊。当时我就有那么一种感觉——事情本该是那个样子的。”阿婉生怕白裔不信,她又补充一句:“我——我还在元湛的魂魄里识了不少字呢!” 白裔点头:“我信你。下边你来详细说说你给元湛造的梦吧!” “我看元湛为杨宇的离开,心中很是难过。所以就为他造了两个梦。一个梦证明他的选择的主公是对的,他的主公终成大业,他也因之名垂青史。另一个梦则相反,是说他选择的主公是错误的,而他也最终为之付出了生命。虽然两个梦的结局不同,但他都是一样的不快乐,因为他始终最在乎的和杨宇之间的友谊,已经被他轻易抛弃了。”阿婉回想元湛梦里的情形,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白裔听着阿婉的描述,虽未亲历那场梦境,却能想象其中的繁琐。若想达到劝诫元湛的目的,就必须叫他发自肺腑的认识到:杨宇于他不可或缺的意义,就必须叫他沉迷于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真实可信”的度过一生。但这于阿婉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才有多大年纪,又怎么可能造出那种沉重的宿命、艰难的抉择、还有千帆阅尽的意境? “你就可劲儿吹吧!你见过那元什么的主公?你知道什么叫名垂青史?你知道断头台的模样?……你要说白裔造梦还有可能,你么?哼!”白裔还没说什么,陶歆抢先一步提出质疑。“你老实说吧,是不是在那人魂魄里闯祸了?是不是心存报复,触碰到了他的惧魄?……” 第112章 遭遇砸场 “我……”阿婉听陶歆说她闯祸,本来想张嘴辩解,但她待在元湛的魂魄里那么长时间,的确摸过许多的东西,闯没闯祸她心里其实也没什么谱。所以,她只能可怜巴巴的一再强调:“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那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造出那么浩大的梦来的?”白裔好奇的问道。 “事情哪有你们想象的那般复杂?我造的梦自然是基于他本心所想。那些想象、畏惧、期待……所有的一切,原本就存在于他的魂魄中啊。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他的想法分类,而后按照惯常的想法为他重新排序组合罢了。”阿婉看着白裔和陶歆质疑的眼神,心里有些委屈,不高兴的嘟嘴解释道。 竟然是这样!白裔恍然大悟。他一方面感慨人心的精妙复杂;一方面又感慨阿婉对御心惑术的天生契合和游刃有余。 事后不久,元湛和杨宇果然又携手来到调鼎坊。听他话里言语竟对那日的两个梦无比感激。 如今,元湛已搬出了权豪府上。意识到他更在意杨宇的友谊,他索性重回布衣身份。每日传知解惑、免费开立私学,日子倒比以前更自在快乐些。而他和杨宇的友谊,也因他的主动修复得到挽回。 有了这次经历,白裔和陶歆对阿婉越发放心。他们除了确认她神魂的安然无恙外,对她每日进入凡人魂魄里做些什么,再没进行过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婉的御心惑术愈发精进,而她也越发期待着黑夜的来临,期待着不同的凡人魂魄带来的不同人生经历。 这日夜里,调鼎坊里来了位特殊的凡人食客,搞得陶歆和白裔焦头烂额,甚至顾不上送阿婉神魂入魄。因为据大春儿描述,这位新来的这位食客不是为了来品尝美食,而是来砸场子的。 原来,在那位客人来前,调鼎坊里还没有一位凡人食客。阿婉憋在后厨帮忙做着杂事,心中正怏怏不乐,却听大春儿好心来报,说大堂里来了位男子,衣饰普通容貌整洁,还背着一个竹筐,里边放着些野味食材,看着颇像是位凡人。 大春儿在调鼎坊作小二的这些日子,早磨练出一套自己的“看人相面”的本事。若是客人衣着华丽,长相姣美,谈吐之中带着清傲与矜持,那多半就是神仙莅临;若是客人穿着奇怪,各种艳俗的颜色搭做一团,或者神情直率、举止不合礼仪而不自知,那多半就是妖怪变化而来。 虽然大春儿偶尔会分辨错误妖、仙,但却不会认错凡人。因为他们身上自带的人气和烟火气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所以阿婉对大春儿的话很是信服,满心欢喜的等待着白裔前来送她入魄。 但阿婉在厨房里等了许久也不见白裔来接她的神魂,焦急失望之余少不得央求大春儿过去打探。 一盏茶的功夫,大春儿匆匆回来,却说是遇到砸场子的了。 “砸场子的?”忙着做菜的陶歆闻讯扭过头来,他微微一笑却带着森森寒意和无尽的煞气:“这倒新鲜!小爷这调鼎坊开这么久,还没遇到过砸场子的!我倒要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敢来小爷地盘挑刺儿!”说着,他气势汹汹的掂着菜刀往大堂方向而去。 天爷!这是要过去看看么?怎么看着情形不大妙呀?大春儿一看自己的话惹到陶歆,生怕待会儿再捅出天大的篓子,再顾不上和阿婉说话,转身也想赶回大堂。 “诶,等一等!”阿婉巴巴的拽住大春儿的衣服:“叔,你也带我过去看看呗?” “不行不行!”大春儿一口回绝:“我可没有送你入魄的本事!” “你虽不能送我入魄,但可以叫我直接进到你的魂魄里呀。拜托啦,大春儿叔——叫我也跟去看看吧!”阿婉双手合十,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祈求。 大春儿一想起阿婉曾经进入过他的魂魄就觉得尴尬。尤其这些日子以来,她身条像谷物拔节般长得飞快,已出落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他更不想叫阿婉入魄。他想坚持原则,义正严辞的拒绝,却正对上阿婉那双翦水般的眼睛。 阿婉的眼睛黑里透蓝,就像海水里卷起的大大漩涡,越往里看就越觉深邃危险,但越深邃危险就越诱惑迷人、引人探究。 “好,你来吧!”大春儿沉溺在阿婉的眼神里,整个人都心神恍惚的,完全不知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 “太好啦!”阿婉欢喜的拍着手掌,“我就知道大春儿叔会同意!大春儿叔最好啦!” 阿婉清脆的嗓音把大春儿惊醒,他像做了一个梦般恍然回过神来,他刚才答应了什么?!怎么这么口不对心啊?他狠狠给自己个嘴巴子。 大春儿看厨房里的阿婉已经闭着眼睛不再动弹,知道她的神魂已分出到自己身上。虽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但他还是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你说我做的菜不好吃?”大春儿的脚还没迈进大堂,就听见陶歆不大友好的声音。“有本事一一指点出来,叫小——的也长长见识!” 陶歆掂刀进到大堂,把本来就有些头大的白裔吓了一跳。白裔怕陶歆再像上次云齐摆宴那次,言语粗鲁无状,唐突了其他客人,所以目光一直紧盯着陶歆。 其实陶歆方才本来还想用“小爷”这个词儿呢,但一看到白裔不善的目光,气势瞬间矮了大截儿,又乖乖的对背对他而立的男子换上谦词。 那男子一身灰蓝葛布衣裳,头上一块同材质的方形包头,看着颇为整洁。起初他未察觉陶歆的到来,只负手而立,四下里品鉴着别桌的菜品。 “指点可不敢当,权作切磋交流即可。”易牙听到陶歆的质问转过身来,不慌不忙的给陶歆见礼。 “咳咳——”白裔见陶歆脊背挺直,丝毫没有想弯腰回礼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 陶歆不情愿的看一眼白裔,而后才傲娇的把头扭向一边,迅速朝易牙方向微微弯一弯腰。 易牙满怀期待的抬头看向陶歆,目光触及陶歆年轻的面相不由一愣。他再未料到,调鼎坊里的菜肴,看着刀法老道、火候精准、色香味俱全,竟是一个毛头小子做出来的。 第113章 口头过招 “你倒说说看,我做的饭菜是哪里不好了?”陶歆看易牙愣神,还以为他倨傲不理人,心中更加着恼,少不得提高音量再次开口问道。 “哦——”易牙回过神来,“公子见谅,易某只是未料到你如此年轻,就有此种造诣,爱才之心骤起,更不愿叫小的细节影响了您厨艺的精进。” 易牙躬身再鞠一躬,他还想着凭调鼎坊一战成名呢,若被人知道了陶歆这么年轻,说他以大欺小就不好了,所以他只拿爱才、指点等冠冕堂皇的词给自己贴金。 “嗤——”白裔虽对易牙天生不喜,觉得他虚假的礼貌下,遮掩着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但还是觉得他刚才这句话俏皮。夸陶歆年轻?他是正经的老妖神了好不好?这句马屁可算是拍在马腿上了。 果然,陶歆面色愈发难看,他忍不住冷声回呛:“要说菜里问题就直接说,哪儿那么多废话!年纪和做菜有毛关系!重要的是天赋好吧?!” “公子说得是。”易牙心里一阵好笑,没想到陶歆蠢到自己把年龄优势摘出。只是他哪里知道,陶歆大他几万岁,那分明是他为自己的辩驳之词。 “如此,那我就嫌丑了?”易牙又微躬身,嘴上说得客气、谦逊,面上却无半点自觉,一副胸有成竹、定要分出个高下的功利模样。 他从门口一桌开始说起,第一个便拿汤色棕亮的萝卜炖牛腩开刀:“牛腩性温、白萝卜性寒,两者一起炖煮,不仅能中和寒热,更能衬出食材本身特有的鲜味,起到相得益彰的效果。公子挑选的牛腩、添加的材料,把握的火候和水分统统都没问题,只一点公子有所失误——牛腩切得太早了些。” “你是想说牛腩炖好了会缩水吗?”陶歆不耐烦的打断易牙的话:“可是我在切之前就已预料到的问题,所以切的时候故意比平时大一半。难道你觉得现在我煮好的牛腩大小不合适?” “不,公子误会了。易某想说的是:在焖牛腩时你可以尝试着先不切块儿。用整块的牛腩直接焯水、洗净,放入其它材料后,煮到半熟,然后再切小块料理。这样作出的牛腩才会肌理更加清晰,口感也更鲜嫩。” “是么?你说的做法我可没有听说过,哪天我要是有时间了,倒可以按你说的试试。”陶歆丝毫不以为意,答应的也漫不经心。 易牙笑笑,而后又指着一盘蒜苗炒鸡蛋说:“炒鸡蛋,即使你用铲子尖划开凝聚成块的鸡蛋,也不如用双筷子划散炒出来的鸡蛋蓬松、柔和、受热均匀。” “哼,吹毛求疵!还有吗?”陶歆虽然依旧嘴硬,但从他抱紧的双臂里却能看出他的戒备和紧张。 “当然——如果你还想要知道的话。”易牙又把目光转移到旁边一桌,他只是稍微俯身嗅一口气,就指着那盘清炒河虾道:“这个菜你用的是菜籽油吧?下次你也可以换做猪油炒,那才是绝配!” 陶歆没有再说什么,脸色越发难看。 易牙似乎没有察觉陶歆的不自在,继续看过其他桌上的菜肴,而后又继续说道:“还有,金蒜焖鸡翅里的蒜瓣最好先过一遍热水,沥干之后再煎,蒜瓣的着色会更匀称;清蒸鲈鱼时最好用大块姜粒把鱼肚子垫高,保证水汽能从鱼肚子通过而不滞留;海胆蛋羹里若能把蛋液里的白色条缕去掉,口感、味道会提高到一个新的层阶;醋溜土豆丝最好在清水浸泡时就滴两滴白醋进去,这样才会更加脆嫩爽口、醋酸入味;烧青菜时最好不要先放盐,炒熟之后,打个加盐的薄芡汁,既有了汤汁菜也不会发苦、变老……” 啪啪啪,一阵稀落落的掌声响起,白裔越众而出。“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白某在此代调鼎坊谢过易牙先生的指点。”白裔见陶歆牙关紧咬、脸色铁青,知道要等陶歆出口定没什么好话,所以他一通鼓掌截住易牙的话头,先把好话说在前边。 “不过么,”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调鼎坊里一众听得入迷垂涎的食客,又接着说道:“易牙先生只有言语指点,恐怕陶歆很难领会你话里的神髓,你若真心扶持陶歆、没有藏私的话,就同陶歆一起下厨,各做上几道菜,一则用于整体的交流学习,二则也叫馋了许久的的大家伙儿一饱口福。如何?” 阿婉在大春儿的魂中,把外边白裔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头大觉痛快。那易牙从进到调鼎坊里就开始挑刺,简直是要把调鼎坊作践到泥里,连她都听不下去了,陶歆的心情可想而知。 好在白裔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说透了易牙站着说话不腰疼,言笑晏晏得把他逼至切磋厨艺的比赛上来,这才为陶歆争取到翻盘、转圜的大好机会。 陶歆、白裔、大春儿、阿婉还有众多客人齐齐盯住易牙,只等着他一声答应——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难得诸位雅兴,那易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易牙微微一笑,稽首同意了。他随着陶歆往后厨走去,末了还不忘带走他那一竹筐的野味。 阿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才松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来——她那仙身还直愣愣的在厨房里戳着呢! 可是要怎么求助白裔呢?要不,告诉大春儿由他转达?那明显太迟了,厨房距离大堂也就几步路的距离,等她转着圈的求助完了,易牙早已看见她了。 想到自己,阿婉眼前一亮。为什么不求助自己呢?她分出神魂在大春儿身上,但大部分神魂还安然待在她仙身之内。厨房里的她闭眼不动,完全是她初次分神时保留的坏习惯。那时她为了充分感知分出的神魂、排除干扰,才选择不动和闭眼的。她一缕神魂都可以在大春儿身体里活蹦乱跳的,厨房里的她当然也可以驾驭自己仙身了。 想通这点儿阿婉凝神给厨房里的自己发送刺激信号。“危险!陶歆和易牙已经往厨房去了,你感觉到了吗?快躲起来呀!”厨房里的阿婉猛然睁开了眼睛——是的,她感觉到了——她被另一个微弱的自己惊醒了。 耳朵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她环顾一下厨房里并不算大的地方,躲哪里呢?水缸?炉灶?她急得团团转,目光扫过多宝格又转回来。就是这里啦!多宝格里的每一屉格可是能放许多东西的,她还亲眼见过陶歆把一头熊放进去过。 哐当!门开了,阿婉的一只脚也已踏入多宝格里,一股强大的力压着她,把她压入格屉里边。 糟糕!阿婉还在这里!陶歆推门进来的瞬间突然想到这点儿。他紧张的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她。 第114章 确定菜谱 “咱们怎么个切磋法?”易牙才到厨房就按耐不住,这可是他此番来调鼎坊的最终目的,客场比赛本就存在诸多劣势,所以他一定要趁比试还没开始之前,尽量为自己争取些权益、优势。 陶歆因为找不见阿婉,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便想出去寻找,完全没理会易牙的问话。 “诶,小友留步!既然咱们已进到厨房,还是早些开始为妙,且不说外边有诸多客人等待,单是你这般进来出去的,也很容易落人口实,被误认为是优柔寡断——这可是掌勺的大忌呀!” 易牙见陶歆想要出去,还以为他要和白裔商量比赛的事,于是连忙伸手阻止。经过他今夜的观察,他发现调鼎坊的掌柜就是个人精,什么事由他插手,肯定捞不着便宜。还是陶歆这个毛头小子头脑简单,好对付些。所以他怎么也不肯叫陶歆从他眼皮子下溜走,再和白裔搅到一起。 陶歆虽然觉得易牙有些胡搅蛮缠,但阿婉的事,他又没有办法对易牙解释,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留下,再想其他办法。 陶歆看易牙用探究的眼神直盯着他,才想起他之前的问话,遂不耐烦的回他道:“随便,你说怎么个比法?” “要易某说,咱们既然是切磋交流,就少不得做成一样的菜品;但全部做成一样,又少了个人的风格神髓;不若我们每人两道指定名称的菜品,再加上一道指定食材的创意菜。小友意下如何?”易牙把自己早盘算好的计划和盘托出。 “也好。”陶歆心里乱糟糟的,对比赛也没了兴趣。 易牙见陶歆状态不佳,心里暗自窃喜,自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已稳操胜券,遂继续装作随意模样往下说:“小友既是掌勺,一定明白食材选择的重要性,所以易某建议,这食材、菜品的选择,最好能从我们都有的里边选,”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随身带来的竹筐,“如果你选做的菜肴,我这里没有(食材),就只能用你的。这于我来说多少就有些被动了。” “放屁!”阿婉在多宝格里,把易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他耍的什么诡计。他张嘴闭嘴的公平,实则一点都不公平。他说要选共有的食材,但他一个竹筐里能装多少东西?如果,不对,是一定,一定是他事先在竹筐里放上他最拿手的菜所需要用的食材,而后再巧言作出吃亏状,逼陶歆同意从他筐里确定菜谱——这和一切菜名由他指定有什么区别? 千万不要答应他!阿婉在心里道。 “好!”陶歆压根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在他看来,目前比赛什么的都已不重要,早点结束比赛才是正经。他走过去易牙的竹筐前,大眼扫过他的食材:竹笋、蕈子、野鸡、野鸭、鸡蛋、甲鱼、鳗鱼…… 我去!这特么分明是有备而来啊!陶歆抬头看一眼易牙,说得那么高风亮节,至少在食材准备上用点心,叫它们“看上去”随意些,全是野味还勉强可以说成是从山里猎采的,可特么豆腐和蹄髈算怎么回事啊?! “你筐里的食材我们调鼎坊里都有。你看着定菜谱吧!”陶歆一眼看破易牙的心机,就像是吃饭时看见半只苍蝇,顿时更没有胃口了。他索性冷眼旁观、任由易牙折腾,看易牙能否“作”出朵花来。 “那咱们就各做一道炖蹄髈、一道凉拌笋,再来一道以鸭子为主要食材的菜自由发挥如何?”易牙看出来陶歆对自己的鄙夷,但为着赢,他已顾不上许多。 陶歆听他说完,也不答应一声,径直往多宝格处走去。他伸手去拿竹笋,手指却被什么刺了一下。他以为是笋尖扎了手指,遂调整一下下手的方向,又心不在焉的往另一边摸,哪料他的手再次被刺,不对,是被咬了一下。仔细回想起来,他的手指疼痛都是上下两排疼痛一起出现的。 难道这几日未打理,多宝格里进了老鼠?陶歆心里想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往格屉里扫一眼。只见,一只松鼠大小的雪白狐狸正扒着格屉的边沿儿,一双幽蓝的小眼睛正滴溜溜的望着他呢。 “你竟然在这儿?!”陶歆喜出望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阿婉头上绒白滑溜的皮毛。 “你说什么?”易牙正从竹筐里取笋,恍惚听见陶歆说了句什么,不由抬头问他。 “没什么!我在说我的竹笋呢!”陶歆眨眼变回冷漠脸说道。 “你还和食材说话?难道这就是你做菜的诀窍?”易牙对陶歆粗鲁的回答很是不满,他忍不住不轻不重的讽刺陶歆一句。 陶歆没有理他,只给阿婉一个眼色,叫她分神到他的魂魄中说话。 哈?这种分神后再分神的事儿她可没有尝试过。她两只爪子交叠在胸前,看着颇有些畏难。 切,怂货!陶歆缓慢的变化口型对阿婉说。 谁、谁怕啦?阿婉抱住陶歆的一根手指,生怕他随即走掉。被陶歆的话激怒,她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内里,再次逼着着神魂从指尖而过。 撕拉——又一声裂帛之声后,阿婉再次成功分出一缕神魂。但因为她是在第一次分神的基础上再进行的分神,所以仙力、神魂都有些动荡。 陶歆清楚的看见阿婉的狐狸身体晃荡一下,接着一缕陌生微弱的神魂迭进他的仙魄里。 “你没事儿吧?”陶歆撤了全身仙力的防御,浓金沛泽的雾气化作人形,顺势扶住阿婉。 阿婉顾不上回答陶歆的问话,能放开了说话的第一句就是问他:“陶哥哥,之前那个易牙对你做的菜品评对吗?” 陶歆眸色微暗,而后不情愿的点点头。 “那可怎么办?易牙那么狂傲无礼,丝毫不把我们调鼎坊放在眼里!这次比赛可是掌柜的费劲心思争取来的,为的就是叫你一雪前耻。你一定要赢啊!”阿婉有些着急了,在她心里,陶歆做的饭菜就是这世界上最好吃、最完美的;调鼎坊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她不能坐视自己认知的完美世界被打破,而且还是被一个手段卑劣、心机深沉的人打破的。 “放心,即便我做的菜有些细节地方有待完善,我也有七八成把握胜他!”看见阿婉还在厨房的一刻,陶歆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他见阿婉如此在意他和易牙的这次切磋比赛,不禁也重燃斗志。 七八成哪里够啊?阿婉心里依旧放心不下,她想听到的可是十成把握、万无一失啊。她看着陶歆和易牙都开始准备食材,心里有一个想法冒出头来。 第115章 凉拌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厨房里又只有陶歆和易牙他们两个。如果能进到易牙的魂魄里,看清楚他的打算,那陶歆的胜算不就更加大些吗? 阿婉心里琢磨得清楚,但却不敢贸然做出行动。因为这么做,明摆着是对陶歆实力的质疑,他知道了若不高兴怎么办?她贸然行动影响了他做菜水平的发挥怎么办?这些问题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叫她一时很难做出决断。 厨房里,刀刃划过竹笋外边的干皮,而后就是一片片笋衣坠落地上的声响,就像春蚕在咀嚼桑叶一般。这么细微的声音,听在阿婉的耳朵里却如急促的鼓点,声声震动着她的耳膜,催促她快些做出决定。 要不要入魄?怎么才能不惊动陶歆?有没有两全的法子?阿婉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恍惚间却看见大堂里拭目以待的诸位食客。瞧瞧,客人们也都等着呢,不能再犹豫了。她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会知道大堂里的情况?她又不在那里。 不!她在那里!在大春儿的魂魄里还有她的一缕神魂。阿婉恍然想明白这个问题,头脑豁然开朗。她可以再进行分神!就像当初白裔和陶歆告诉她的那样——像劈丝一般,把神魂分成一缕一缕。今天她的神魂已经劈了两次,既然两次可以,那么三次、四次当然也没问题。 屉格里的白狐眼睛幽蓝的望向陶歆,就像透过他和他魂魄里的自己对望。你可以的!她为自己鼓劲儿。即使她今日已分神两次消耗了太多的仙力,但为了陶歆和调鼎坊,她还是愿意再尝试一次。 阿婉拼尽全力再次把神魂挤向自己的爪尖,她体内的神魂已经飘散的到处都是,可她硬是一点点把它们聚拢,赶向更小的空间。脚部、腿部、腰部……她像一个孤军作战的战士,拼命的守卫着仙体,把神魂当作敌人一般,全力赶向指端、体外。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阿婉犬牙交错,爪子用力抓挠着屉格,终于她再次把一缕神魂分离出体外。陶歆忙着准备菜肴,并未注意身后的动静;易牙乃一介凡夫,又看不见阿婉的淡金神魂。 阿婉脚底发虚,轻飘飘的飞至易牙的身旁,一闪身进入到他的魂魄里。 老天,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阿婉神魂才进到易牙的魂魄里就被深深的震撼了。在易牙的魂魄里到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锅子、碗碟、刀具、佐料、木柴……以及对于各种鱼类、肉类、蛋类等食材的比较和记录,诸如:口感、料理方式、习惯用料等。 阿婉咋舌的走在易牙的魂魄里,觉得既钦佩又遍体生寒——他为了赢得这次和陶歆的比赛,暗地里下足了功夫,把陶歆的暴躁的性子、厌恶事项等,事无巨细的全部记载下来,并花费了大量时间进行研究利用。 其中陶歆的厌恶处他记载着:竹笋,还用红笔画一个圈。 竹笋?是竹荪吧?!阿婉觉得又好笑又庆幸,得亏他打探到的消息是错误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用竹笋做菜,并在这道菜上大意少下了功夫。 阿婉见易牙在凉拌竹笋上的设计中规中矩,妄图以竹笋的自带清香鲜嫩取胜,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些。 此刻的她还太明白:对于一位厨师而言,食材的质量本来就比料理的技巧、使用的佐料等重要;要不然也不会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说法;更何况易牙凉拌笋选用的还是马蹄笋。 马蹄笋笋壳光滑无毛,笋肉色泽洁白,口感细腻清脆、鲜甜可口,乃是笋中的上乘珍品。新出土的笋可以直接削皮生食不说,就是用清水煮熟,加些盐糖就是上等的美味。 阿婉一厢情愿的以为:易牙对待竹笋的简单态度,已经注定了他在这道凉菜上的失利,所以在炖蹄膀和鸭子自选这两道菜开始前,她决定先在易牙的世界里逛悠逛悠,毕竟除了他人品不佳外,厨艺还是很不错的,她也不能入得宝山空手而归不是。 就在阿婉开始在易牙的魂魄里从头浏览各色食材时,大堂里的食客们展开了一场谁的厨技更胜一筹的大讨论。 其中以老客为主的一波食客坚持认为:陶歆做菜经验老道,各色菜肴都能从本真味道出发,厨艺大巧若拙、浑然天成。 还有一些新客深深的被易牙对各色菜肴的品评折服,觉得他心思细腻如发,做菜技巧不落窠臼,他做出的菜品应该更胜一筹。 两方争执不下,干脆围绕着他俩摆起了赌局,还纷纷下了赌注。他们这番围观不怕事儿大的举动,把大堂里阿婉的神魂气个半死。 大堂里一片热闹,但厨房里的两个当事人却对此浑然不知,他们依旧沉稳的忙着各自的准备工作,前后脚把竹笋剥好了。 易牙不急着切笋,而是先用大火烧水。待到锅里的水从底部冒出蟹眼大小的泡泡,他才开始切笋。因为他选的马蹄笋本身就白而鲜嫩,所以每根笋他都只侧切三刀。 待他所有的笋切好后,水也开了。易牙把笋全部撮进锅里焯水,断生后迅速捞出过一遍凉白开。再把控干水的笋片里加上细细研磨的盐巴和糖粉,再淋上一勺香醋和辣油,撒上一把花生碎拌匀,然后便从容装盘。 易牙那边轻松完工,陶歆这边也已开始装盘。易牙远远的看一眼陶歆的菜,不由大惊失色。他没料到陶歆会选择普通的苦笋来做凉拌笋。 和其它竹笋相比,苦笋性凉而不寒,于振奋脾胃颇有益处;但因为它天生带着苦味,故喜爱者甚少。陶歆以苦笋入菜很大可能会自讨苦吃,但多疑如易牙,又怀疑陶歆用了什么特殊的料理方法或佐料,意在兵行险招、出奇制胜。 所以,趁着陶歆不注意,他再次确认的细看陶歆忙着装盘的凉拌笋。完整的嫩苦笋整颗装盘,没有经切丝或切片也就罢了,碟子里居然还没有压制苦味的佐料,看着就觉得平淡乏味! 易牙觉得陶歆此菜必输无疑。他亲眼看着陶歆拉响食铃,白裔过来把两盘菜端走,而后才放心的开始准备料理蹄髈和野鸭。 第116章 说菜 却说两盘凉拌笋都被端走之后,陶歆和易牙又开始忙着处理蹄髈和野鸭。而此时的阿婉才开始慌神,因为她已用心看过易牙对于各色食材的详细品评,尤其是各类竹笋的。 之前她还觉得易牙愚蠢,太过依赖食材。但现在回头一看,陶歆居然比他还蠢。调鼎坊的厨房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选用南海生长的仙脂翠竹滴玉笋多好,再不济也该退而求其次选用方笋吧,而陶歆居然用的是最最普通的苦笋。这种笋味道发苦,里边竹丝又多,连寻常百姓都嫌弃的好不好?!她觉得陶歆简直是在作死! 陶歆食材材质没有选好,阿婉只能寄希望于他在烹饪技术上多下功夫。她于事无补的联系潜在陶歆仙魄里的神魂,“回放”起他做菜的流程。看过他别出心裁的料理方式,阿婉心中才稍微松一口气。但她始终觉得陶歆此举太过冒险,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有了这次提心吊胆的经历,阿婉不敢再疏忽大意,两边神魂全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心二用”的看起陶歆和易牙对剩下两菜的料理。 接下来的时间,易牙做了冰糖炖蹄髈和酸萝卜老鸭汤,而陶歆做了粉葛玉米炖蹄髈和鸭子三吃。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易牙的菜做好了。阿婉看着冰糖蹄髈那红亮诱人的色泽,闻着充溢鼻端的甜香,不觉口水都流出来了。这种身体上、不由自主的背叛,叫阿婉很是愧疚、亏心,她边自责边收回目光,发誓再不往易牙那边看一眼。但转眼再看陶歆做的菜,满案板的汤汤水水,竟然还有白面饼!平心而论,连她都觉得陶歆能赢的可能性越发小了。 食铃再次拉响,白裔和大春儿端了菜肴即走。两三盏茶后,白裔请陶歆和易牙过去大堂,讲述自己做菜的心得。 阿婉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觉得她就是在妄难世界被抓时,都没有此刻这般紧张。进得大堂,她先看盘子里的菜肴,无论是易牙做的菜、还是陶歆做的菜,剩下的多寡并不差多少;再看大堂里的众位客人,他们看着他俩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对谁的称赞;连白裔和大春儿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婉难过得很想大哭。因为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即便进到易牙的魂魄里,学到了些许食材的品级和料理方法,但还是没有帮到陶歆。那种面对浩如烟海的厨艺知识的无力感,叫她不敢轻易去动什么手脚,亦叫现在的她充满了挫败感。 “你们俩谁先说?”白裔看看他俩问道。 “你先吧?”易牙恢复人前的谦逊模样,邀请陶歆先讲。 “别,还是你先来吧!你不都准备好了吗?”陶歆毫不客气的回怼,“再说,我怕我先说——你会输得很难看!” 不得不说,此刻自信的陶歆显得很是霸气迷人,可是谁给你这骄傲、不可一世的勇气的?阿婉掩面,为他后边的惨败充满了担忧。 “那恭敬不如从命啦!”易牙被陶歆的话噎个半死,但他还勉强保持着应有的礼仪,强扯动嘴角摆出一个僵硬的笑,而后才对自己的菜肴侃侃而谈。 “易某的第一道菜——凉拌笋选用的是马蹄笋,因为它本身就极清甜新鲜,所以添加佐料极少。但考虑到大家都已用过餐,胃口可能不是太好,所以我额外添加了些辣油; 为了冲刷之前菜肴对诸位味蕾的刺激,第二道菜我选用的是冰糖炖蹄髈。舀一锅水,把踢刷干净的蹄髈去了尖角,绊上半碗融化了的黄晶冰糖和一大碗油酱,上下用锡古子扣定。用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不消半个时辰,皮脱肉化的蹄髈就可以出锅了。 因为冰糖的甘甜和蹄髈的胶糯口感浑然天成,可以激发出极致的味觉享受,瞬间将人带至快意巅峰。所以在第二道菜带来惊艳的体验之后,在最后我选用酸腌萝卜煲野鸭。野鸭滋补,酸萝卜解腻、消食,尤其是清亮澄清的鲜酸汤水最是适宜饱餐之后饮用。” 易牙说完后得意的看一眼陶歆,如同刚才的话就是他的获奖感言一般。 “这么快就说完了?那接下来我说啦!你要是在我说时再想起些什么,也可以待会儿再进行补充。”陶歆完全无视易牙瞧好戏的表情,不轻不重的撩拨他几句,而后才开始了他的解说: “我的凉拌笋选用的是苦笋,因为苦笋在日常生活中更常见。但一般人受不了苦笋的味道,所以怎么能叫苦笋像甜笋一般好吃,就是我需要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 我的办法是用银针从竹笋尾部扎入,而后绕着笋身划出细缕,这么一来,不仅能破坏竹笋中的粗丝,嚼起来更加细嫩,另外经过泉水充分浸泡,苦笋中的苦味也会祛除很多。 最后我用煮好的荸荠清汁倒灌苦笋,滚汁一遍遍的浇过笋身,二十九遍之后,苦笋已没有了生笋的苦味和涩感,而且此时的脆口也刚刚好。最后,再挤上几滴柠檬汁提鲜,第一道凉拌笋就算做好的。 至于炖蹄髈,我之所以选用粉葛、玉米,是因为才吃过竹笋的人,脾胃功能还没恢复至最顶峰的时刻,这时候不易太过油腻刺激。 葛粉生津止渴、清热除烦;甜玉米皮薄鲜糯,两相搭配,不仅能解除蹄髈的油腻,还能调和脾胃,进一步增强人的胃口。 和易牙强调的主次不同,我的主菜不是蹄髈而是最后的鸭子。因为经过凉拌苦笋和葛粉玉米炖蹄髈两道菜的调理,人的胃口已经全开,这时候仅上鸭子就很难满足口腹之欲了。所以我做了鸭子三吃。 第一吃:蜜考鸭皮。我用腌制好的鸭子刷上蜜汁烤熟,把最外层的焦皮连同淡黄的油脂一同片下,用薄面饼包裹葱白,再粘上咸汁酱料去腻。 第二吃:把没有皮的鸭脯肉切成厚片,每一片都过一遍酱油之后,分别用两片雪梨夹住,大火爆炒。 第三吃:白萝卜鸭架汤。白萝卜的土腥味刚好中和鸭架的烟熏味,大火猛炖出奶白色,而后加盐即可。” 陶歆的话说完之后,所有人都震撼到无以复加。尤其是易牙的脸色,那更是别样的精彩。 和易牙的浓墨重彩、急功近利相比,陶歆的菜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更见沉稳和功底。不消客人投票,他们俩的厨艺已经高下立判。 第117章 成长责任 易牙预见到自己的惨败,觉得再滞留下来也没甚趣味。他想保留自己的那点仅存的颜面和骄傲,不等最后投票评选,他就已溜至门口。但他一只脚才堪堪跨过门槛,就被一把白森森的菜刀横刀拦住。 “急什么?说好的交流切磋呢?再说我做这三道菜,你不还没有指点嘛!”陶歆眼瞳里金光流转,带着难以言说的狠意,叫易牙看得一阵胆寒。 “不走,不走……我就是活动活动腿脚,在厨房站了那么久,来到大堂又站这么长时间,脚麻……”易牙小心躲过菜刀的寒光,原地夸张的活动着腿脚讪笑道。 最后经过讨论评选,陶歆的凉拌苦笋还有鸭子三吃,获得了坊里大多数食客的认同。虽然他做的粉葛玉米炖蹄髈和易牙做的冰糖炖蹄髈相比稍显逊色,但起到的起承转合的作用。尤其其中蕴含的对用餐者的体察入微的关怀,比易牙要高出好多层级。 陶歆赢得漂亮!这叫阿婉欣喜又意外。尤其是在她看到易牙灰溜溜的离开时,心中就像大夏天喝了冰蜜水般畅快。 阿婉的神魂与有荣焉的同陶歆、白裔、大春儿一道儿,送走了今夜参与品评菜肴的所有客人,而后才无所忌惮的三魂合体。 “陶哥哥为什么要冒那么大风险用苦竹笋?方竹笋不是比它好得多吗?”阿婉才化回实体,就忍不住问出心中一直憋着的疑问。 “你傻呀!如果我用方笋赢了易牙的马蹄笋,那有什么可骄傲?与其多给他一个失败的借口,不如我多费些功夫,也好叫他输的心服口服!”陶歆赏阿婉一个榧子,而后才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怎么知道竹笋的门类、等级的?” 算上阿婉昏死的那段时间,她在调鼎坊里待的时间总共也不到三年,虽然菜肴的名称、做法,她大致上还算清楚,但却从来没有过系统深入的学习。他不明白阿婉的这些知识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还能怎么知道?当然是分神到易牙的魂魄里学来的了!”一直埋头苦吃桌上残余菜肴的帕鲁抬起头,热心给陶歆解释道。 “分神?你是说阿婉今日把神魂三分了?”白裔听了帕鲁的话,比听到陶歆打败易牙还开心。 “四分,我的魂魄里当时也有。”陶歆又给白裔纠正一句,而后才掐腰看着阿婉道:“行啊,长本事啦?你没事儿钻易牙魂里干吗?怀疑我做菜的本事不行?” “哈?”阿婉一时愣住,再没料到粗枝大叶的陶歆一句话就猜透了她当时的心事。“怎么会呀,陶哥哥,我……我进到易牙魂魄里不过为了看他……他人品!我寻思着如果他是个好人,他输了之后我会向你求情,请你对他手下留情;如果他是个坏人,那就对他不必客气,好好教训也叫他长长记性!” “真的?”陶歆狐疑的打量阿婉脸上的神情。 “当然是真的啦!那些竹笋、鸭子什么的分类,我就是那时无意间看见的。”阿婉用力点点头,额间的花钿、眼尾的红痕愈发明艳,衬得她清纯的脸颊异常的娇媚诱惑。 陶歆看着阿婉的眼睛觉得心头一荡,就在他将要相信阿婉的话的瞬间,他头脑又突然恢复清明:“真个屁!真的你还用对小爷使用御心惑术?!你这分明是做贼心虚!” 阿婉眼尾红痕稍退,恢复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闪躲到白裔的身后对陶歆解释:“陶哥哥,你消消气,我……我没对你用什么惑术啊!” 陶歆指着阿婉道:“才学会分神几天功夫,御心惑术就用到你小爷身上啦?你别跑!今天小爷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阿婉被陶歆吓得左躲右闪、尖叫连连,眼看就要被抓住了,她紧闭上双眼,末了还不忘威胁导致这一切的帕鲁:“帕鲁,你等着!我定要将你红烧了报仇!” 陶歆的摧残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白裔挡在了他前边。不是他有多善良、公正,而是——他想验证陶歆话的真假。 “你对陶歆用御心惑术?”白裔一双细长的眼睛深不见底,此刻却藏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我没有。”阿婉坚决摇头否认。 “那你试着说服我?”白裔一手挡着陶歆的胳膊,一手负于身后,“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叫陶歆放过你。无论你今夜做过什么。” 阿婉大致一听,觉得这买卖划算,完全没细琢磨白裔话里对她“斑斑劣迹”的定性。她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白裔,妄图继续走悲情路线,但却不知在她看向白裔,试图说服他的瞬间,她额间的花钿、眼尾的红痕又开始变得鲜艳。 白裔一瞬不错的盯紧阿婉,自然清楚的看见了她的变化。他觉得自己心头一阵恍惚,而后头脑又恢复了清醒——真如陶歆所言,阿婉又长了新本事! 阿婉突飞猛进的进步叫白裔惊心不已。按照她的这种修炼速度,白裔猜测她应该很快就能再次晋升仙阶,这叫白裔感到欣慰之余也增添了新的困扰:和阿婉逆天的修炼速度相比,他和陶歆对魂力的收集就显得龟速许多。 为了齐头并进,不耽搁后续的计划,白裔觉得是时候认真考虑扩大经营了。想到这里,他松开了陶歆的手臂,闪身到一旁去。 “掌柜的,你干嘛?”阿婉惊恐的想去拽白裔的衣袖,不想却被他轻松闪过。 “你方才的确在用御心惑术,陶歆说得没错,所以他教训你也理所应当。”白裔答得理所当然。“不过——”就在阿婉快要绝望时,他又拉长声音来一个转折,“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还是很愿意劝陶歆住手的。” “你说!”阿婉觉得多个选择总是多条路,所以毫不犹豫的问道。 陶歆挑眉看一眼白裔,不知白裔打的什么算盘。一直沉默的大春儿和只顾着吃的帕鲁也抬起头,紧张的盯住白裔。 “早在两年前,我们就提出过扩大经营的计划,但当时限于没有更多的大厨和小二,所以调鼎坊只是增加了几类菜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看你掌握的做菜知识、技巧也不少了,再加上与生俱来对食材的把握,勉强可以在咱们这儿做个大厨了。你觉得如何?” “你不是在开玩笑?!”阿婉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差了,不由瞪圆了眼睛再次向白裔确认。 “目前我还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白裔一副认真脸。 “我没怎么做过菜!” “陶歆可以帮你。” “我没记过什么菜谱!” “你可以现在开始记,也可以用你的御心惑术去客人魂魄里看他们想吃什么。” “我还没有自保能力呢!” “以前你没有,现在你已经有了。连我和陶歆都差点被你的御心惑术迷惑,应对起凡人你已绰绰有余了。” “我……”阿婉还想再找借口。 白裔推一把陶歆,示意陶歆现在已可以修理阿婉了。 “我……我答应!”阿婉终于没骨气的屈服。反正做不好菜,丢人的也是调鼎坊,她恨恨的想。 第118章 新任掌勺 一日之间,调鼎坊的格局突然发生了改变。原本坐北朝南的大堂,突然向后延伸出一倍不止,中间被两道墙隔成厨房;大堂也被分为门脸朝南朝北的两间;原来大堂通向后厨的路被堵死,仅留下厨房和后院、南北两个大堂相通。 门脸朝南的大堂里由陶歆负责做菜,白裔兼顾掌柜和跑堂;门脸朝北的大堂里由阿婉负责做菜,大春儿负责结账和跑堂。 “掌柜的,你确定这么做可行?”入夜之后,阿婉的一缕神魂潜在白裔的仙魄里,同他一道站在与南北两个大堂仅通的、横跨池塘的木桥上。她隐隐有些担忧:这调鼎坊的食客凡人、妖怪、神仙混杂,白裔可怎么区分。 “急什么,你且留神看着吧!”白裔懒散的靠着木桥的围栏,好整以暇的等着第一波客人到来。 “这是?”第一位来到调鼎坊的是一位矮个老头儿,乃是方丈山所在的土地公。他捋着胡子在池塘对岸站定,乐呵呵的朝白裔说道:“黎明前,我就听见调鼎坊这边儿有轰隆隆的响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好不容易挨到入夜,再等不得急急来看看。原来是调鼎坊重建啦?哈哈哈,好事啊!恭喜恭喜!” “呸,老狐狸!说那么好听,怎么不见他白日里来?等到晚上再来,黄花菜都凉了!说那么多不还是为了吃吗?!”阿婉眼波流转,在白裔的仙魄里啐骂一声。 “嗤——他说句乖话也不过面儿上好看,你我心知肚明实情真相,他又能得什么实质性的便宜,你何苦再费嘴皮子骂他。”白裔的神魂和阿婉无声低语。他对于这样心思灵巧机敏的阿婉很是喜欢,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所以对她的刻薄指责倒存了几分包容。 土地公上到桥上,白裔拱手请他继续往前走。 “你且留神往下看!”白裔提醒阿婉道。 只见土地公往前直走几步,而后毫不犹豫的朝着南边拐去,对于朝北岔开的路,他连一眼都没去看。阿婉对此惊讶至极,她正想请教白裔其中的缘故,却听见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 “娇妹快来!就是这里啦!”伴随着沙哑劈裂的声音,一个女子出现在白裔和阿婉面前。 那女子衣衫褴褛、破败不堪,头发枯黄,一缕缕无精打采的粘贴在额头上,看着不是乞丐就是逃难而来。她朝着身后招招手,不久又一个女子赶了过来。 “琴卿姐姐?!”阿婉失口叫道。 后来的那位被唤做娇妹的女子也是面黄肌瘦、风尘仆仆的模样。但即使她衣衫、形象同第一位女子一样狼狈、肮脏,却依旧遮掩不住她不俗的容貌:柳眉杏眼、挺鼻檀口,那齐整的模样,俨然就是琴卿的翻版。 “掌柜的,她是不是琴卿姐姐?”阿婉急促的问白裔。 “人有相似,但神无相同。这应该是琴卿无疑。”白裔很确定的回答。 “这位大哥,敢问这里可是调鼎坊?”年长的女子见白裔看着娇妹,忙不留痕迹的错身把她挡住,而后才小心客气的问道。 “正是。”白裔猜她胆怯又勇敢的举动是出于保护妹妹考虑,心中不觉又好笑又感动。 “这里吃饭是不是不要钱?”娇妹完全不理解姐姐的一番苦心,无所畏惧的探出头来好奇的问道。 “不要钱!但收人的魂力。”白裔实言以告。 “魂力?那是个什么东西?”姐姐有些迟疑。 “管它呢!只要不要钱——随便他们要什么!”娇妹快嘴快舌的说道。 “胡说!什么随便他们要什么!他们要你我会给?”姐姐一把拽过娇妹,像老母鸡护鸡崽儿般把她护在身后,然后感激的朝白裔一笑,才继续往桥的另一端走去。 阿婉看着她俩很快走过桥的岔口,朝北边大堂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婉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他们为什么知道自己该去哪边大堂吃饭?” “他们不知道,但是桥知道呀!”白裔颇为自豪的为阿婉解释道:“你别小看这座桥,这上边可是附着我的独门术法。神仙、妖怪、凡人,任他们是谁,也只能看到和他们身份相符的路。对他们而言,眼前就只有一条路走。” “原来是这样!掌柜的你太聪明太厉害啦!”阿婉恍然大悟,忍不住对白裔竖起大拇指。 “切!你才知道吗?”白裔心里因为等到这句夸奖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依旧一副高冷、不苟言笑的模样。“走吧!咱们两边儿都已上客了,又该开始忙碌啦!” 白裔边说边带着阿婉的神魂往南边大堂里走,他想起阿婉对琴卿的亲近好感,又忍不住提前敲打她:“我可告诉你:我知道你和琴卿她们姐妹亲近,琴卿的饭菜,你也可以做的更好更丰盛些,但有一点:她们的魂力是一定要收的——这可是调鼎坊开门迎客最重要的一个原则。” “知道啦!”阿婉做一个鬼脸,而后给厨房里的自己传送心念。 厨房里的本体阿婉初听琴卿到来很是激动,但很快激动又变作紧张,她不知道历劫为人的琴卿喜欢吃什么,是不是还对甜点类的食物情有独钟。 娇妹同姐姐进到北边大堂的瞬间,阿婉就隔着厨房窗口的垂帘看见了她的容貌。阿婉没料到现在的她那么瘦、那么单薄,看着叫人很是心疼。 “两位姑娘想用些什么?”大春儿客气的迎上去,给她们安置好了座位,又递过去菜单。 “随便上些什么顶饿的东西就成,最好还便宜。”娇妹的姐姐把手背到身后,并没有去接菜单,生怕自己手上的泥垢污了光洁丝质的菜单。 “怎么办,陶哥哥?她们要吃顶饿的东西!你说什么食物最顶饿?”阿婉听到她们的对话,好一阵惶恐。她完全没预料到,她才开始作掌勺就遇到难题:这么笼统的吃食,她该怎么做?她扭转身子,急忙向背后正在备菜的陶歆请教。 “没听说过三里红薯二里瓜,馒头十五饼十八吗?”陶歆边水汆乌鱼蛋,边慢悠悠的回复她,“这最挡饿的东西当然非饼莫属啦!” “饼?什么饼?怎么做?”阿婉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是一块铁板,完全调转不动。她望着陶歆继续可怜巴巴的发问。 陶歆把头凑向厨房的垂帘处,看一眼娇妹和她姐姐,然后才安慰阿婉道:“随便什么饼!你没见她俩的形象吗?看这模样应该饿了好些天了。现在你就是随便给她们送块糊饼子,她们也一定觉得好吃的!” 阿婉知道陶歆说的是实话,也是在好心安慰她,但她心疼琴卿这世的生活,自然不肯随意糊弄。 她见陶歆没有具体实质性的回答她的问题,干脆回想起易牙魂魄里存储的食谱。 千层油酥饼?马蹄烧饼?鸡蛋煎饼?香葱手撕饼?……一道道饼谱过去,阿婉却并不合意,因为她也曾挨过饥荒,所以更能理解她们此刻想结结实实吃顿饱饭的心情。 她决定按照自己饥饿时的期待,去做一顿想吃的。 第119章 肉饼粥糊 自己饥饿时最期待什么呢,阿婉问自己。 热腾腾、暄软软的面食,弹嫩多汁、香气扑鼻的肉块,满嘴汪油、腻滑满足的口感……如果能综合这些条件,应该就是她饥肠辘辘时最想吃的东西了吧?阿婉这么想着,开始动手做自己的创意大饼来。 虽然是第一次做饼,但阿婉之前见过陶歆做,脑袋里又有易牙的做饼方法,她斟酌再三开始笨拙的比照着香葱手撕饼的做法和面。用三分热水烫面配七分凉水和面,揉好面醒着的同时,她又忙着打鸡蛋、剁肉糜、剥蒜瓣、切姜丝、洗香菇…… 等到面醒好以后,就着案板上的面粉揉成光滑面团,而后分成拳头大小的剂子,擀成长舌状的饼皮;把新鲜拌好材料的肉馅,用木片抹在饼皮上,然后再如法抹一层鸡蛋馅;把饼卷起,两头捏紧再压成圆形。 在锅底倒上适量油烧热,将面饼半浸入油锅中炸,边炸边翻,直置两边都呈现出均匀的褐红色,再捞出控油。 出锅之后,阿婉担心饼子夹生,吹着热气准备用刀切开。长刀切破焦脆的饼皮,白滚滚的热气夹着肉香和香菇的鲜味儿喷涌而出。 “啊呀!”阿婉没有防备,白皙的手指被热气烫的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尖叫一声。 “怎么啦?”陶歆扭头看向阿婉,只见她抱着手指正疼的眼泪汪汪。 陶歆连忙把刀丢在案上,随即抓住她的手按在水里。“蠢货!看我做菜那么久,你又何时见我抓着刀背去切热食?”陶歆心里揪得紧紧的,但又忍不住气她的笨手笨脚和愚蠢大意。 “我……我不过一时心急,想叫琴卿姐姐早些吃到饼子。”阿婉有些委屈的辩解。 “心急?急什么?!你记住喽,做菜要沉住气,要有耐心!心急做不出——”陶歆正训着阿婉,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他低头一看,只见阿婉切开的肉饼侧面隐约可见一层面夹一层肉、夹一层煎蛋碎,面如纸薄、肉如丝絮、蛋如嫩蕊,里里外外不下十几层。 “什么?”阿婉仰着水水的眼睛,忍着疼痛还不忘好奇的问陶歆:“陶哥哥,心急做不出什么?” “趁热拉你的食铃赶紧上菜吧!”陶歆轻轻弹一下阿婉光洁的额头,眼睛看着别处转移话题。虽然他不大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阿婉做的肉饼闻着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阿婉用手背揉揉额头,乖乖依照陶歆所说拉响了食铃。 看到娇妹和她姐姐迫不及待的抓起肉饼,边换着手拿肉饼,边吹散热气小口咬吃,阿婉心里才觉得些许安慰。 “你不会打算只叫她们吃肉饼吧?那样吃到最后,她们肚里会跟塞了块石头般硬胀难受的。”陶歆看阿婉如释重负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出言提醒。 “啊?那怎么办?要不再给她们做个汤?水果甜汤可以吗?”阿婉完全没有实践经验,更无应急之法,她一听陶歆的话就再次抓狂。想到琴卿之前爱吃甜点,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水果甜汤。 “甜汤!”陶歆赏她一个榧子,“那饼沉在腹中,本就容易发酸,你再做道甜汤,是真心想叫她们烧心烧死吗?” “那——那陶哥哥你说怎么办?”阿婉苦着脸犯愁道。 “熬点粥糊吧!一定要粘稠、糊香,趁热喝到肚子里,才能包裹住那些硬面肉饼,叫人胃里舒坦的同时,身上也积蓄起持久的力量。”说着,陶歆丢给阿婉一个杂面口袋。 阿婉接住口袋好奇的扒开查看,只见里边都是偏紫黑色的面渣。她抓一把放到鼻子前闻一闻,有淡淡的米香和豆腥味,还有较为浓郁的大枣味和诱人的芝麻味。 “记得水开后再往锅里撒面渣,两碗水一把渣。”交代完这句,陶歆转头又去忙自己的了。 这个容易!阿婉听陶歆说的简洁,不由信心满满。她很快拍干净手上的面渣,开始熬粥。 在娇妹她们吃完第一块肉饼时,阿婉的粥熬好了。 两碗淡黑色的粥糊端上桌,娇妹和姐姐都停下了嘴里饼的咀嚼。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粥,一则是因为它特别的粘稠,看着就像和碗浑然一个整体;二则是因为这奇怪的颜色和碗里大小不匀的疙瘩。 “这个是送你们的!”大春儿想起阿婉羞红的脸就一阵好笑。好好的面渣被熬成这般“惨烈”模样也没谁了。 送的?送的那就勉强尝尝吧。大姐拦住娇妹先一步趴在碗沿处深深的吸溜一口糊渣。她用尽力气却只喝到一点点,不仅嘴上粘了黑渣,像留起了胡子,还在碗里如镜的粥面上赫然留下一个嘴巴的形状。 这粥是有多稠啊!娇妹瞪圆了眼睛。她正想拒绝这碗卖相不佳的粥,胳膊却突然被大姐晃动:“娇妹!快尝尝,这粥真好喝!” 娇妹向来对姐姐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她听了姐姐的话,毫不犹豫的端起碗来,也呲溜吸了一口,一刹那玉米的清香、大豆的奶香、大枣的甜香、花生的糯香全部在舌尖绽放,一连几个月吃不饱穿不暖的疾苦瞬间得到最温柔的慰藉。 “唔,好喝!”娇妹惊喜的回晃姐姐的胳膊,觉得她们这次来调鼎坊真是来着了。能尝到这种朴实绵香的粥,人生都觉的圆满无憾了。 阿婉隔着帘子正看得心酸,突然神魂一阵波动。原来潜在白裔仙魄里的神魂给她传来了消息:南边的大堂里也来了新客,来人碰巧是同样许久未见的、琴卿的六个姐姐。 “几位姑娘好久没来了!不知想用些什么?”白裔笑眯眯的迎了过去,热情的同她们寒暄。 “可不是吗,自达琴卿下凡历劫以来,我们几个姐妹就常常记挂难过,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吃想喝。今日要不是请司命星君来此吃饭,我们再来调鼎坊说不定还要些日子呢!”因为之前打过交道,还算有些交情,所以扶云对白裔也不遮瞒。 白裔见她们不急着点菜,猜是要等那位司命星君,所以就先识趣的撤到一旁。 “你猜猜看,她们为什么要请司命吃饭?”左右无事,白裔索性用神魂和仙魄里的阿婉交流道。 “该不会是为了琴卿姐姐的事吧?”在阿婉还没进到调鼎坊时,她就曾听说过各种关于司命的传说,听说他是掌管凡人命格运势的。扶云她们都是神仙,自然没有什么需要求助于他。唯一的可能就是琴卿,她们想知道琴卿在凡间过得好不好。 “你猜得没错。只是可怜她们一番盛情,恐怕是要被辜负了。”白裔感慨一句。 第120章 司命赴宴 “掌柜的为什么这么说?”阿婉不解。 “你也不想想,娇妹就在你那边大堂里坐着。你看她那模样像是受到司命的优待了?” “可他那不还没被宴请、求情嘛!”阿婉倒是乐观。 “正因为如此才不可能呀。”白裔觉得阿婉不开窍,但转念一想她又不了解仙界那些规则和司命的性格,所以少不得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按照仙界惯例,神仙历劫多半是因为活得太久,自身福泽消耗殆尽,需要重回人间积累善缘,同时延续寿命。 所以,大部分历劫的神仙即使不选在钟鸣鼎食之家,也会选在温饱的小门小户投胎,历个什么无关痛痒的劫难,也便算是完了天道,哪里会自愿选择琴卿这般的饥寒苦楚?” “那琴卿这是怎么回事?”阿婉依旧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像琴卿这种,当然是有人特别‘关照’啦!”白裔撇嘴继续为阿婉解释:“按说,琴卿身为西王母的义女之一,又有一定的仙阶身份,是不该遭受这般磨难的。可是,你看她现在……所以,她这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哪尊神啦。那位尊神的仙阶一定比琴卿、司命,甚至西王母都高。你觉得这种情况下,琴卿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就算琴卿姐姐得罪的是惹不起的神仙,那不还有司命吗?只要他能顶住压力,为琴卿姐姐的历劫多放些水,那不就还有转机吗?”阿婉当然不希望白裔的话成真,所以她极力想着他可能没考虑到的地方,为琴卿开脱。 “嗤——你这么想也太高估司命的胆量,太低估他的敬业了吧。”白裔摇头一笑:“这司命的仙职因为牵涉到神仙的历劫和凡人命运,所以每项活计虽有油水,却也颇为复杂、注目。恒隆在这个位子上一干几千年,从没出过岔子,其油滑严谨可见一斑。他又怎么肯为琴卿放水、坏了仙声?” “那你说今日扶云姐姐她们就是白请他喽?”阿婉替她们打抱不平。 “这怎么能叫白请呢?她们不请怎么会死心?不请怎么能更深刻的认识恒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心关照后辈的!”白裔生性凉薄,对此很是看得开。 阿婉就不同了,她感念着琴卿为她做衣服的好,又感动于她们姐妹情深,心里终究不大舒服,她正想再回他什么,不想调鼎坊离又有人来。 珊瑚帘动,碰撞出一阵清脆响声。白裔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位白衣男子大步迈进调鼎坊里。 那男子额头高洁,长眉飞入鬓角,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能洞穿人心。虽然他是第一次来调鼎坊,但丝毫不见局促。他目光从容扫过大堂,而后朗声笑着朝扶云那桌而去:“实在抱歉,因事羁绊,恒隆来迟了。害几位姑娘久等,实在罪该万死。” “司命星君客气了。是我们姊妹闲着无事来早了。”扶云她们纷纷起身迎接恒隆。 恒隆再次拱手致歉,几番推拒之后,才被扶云请至上首坐下。 白裔见人已到齐,遂上前一步,把菜单递给恒隆。 恒隆也不谦让,拿起菜单打眼一扫,就点起菜来:“甘枝清露、瑶池金盏、细雨江南、美人脂玉、锦绿华章、昙渍香糜、月团团、蝶鱼鲜、凤乳汤。” “九道菜?他吃得完吗?”阿婉在白裔魂魄里,把恒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愤然不平。不知是因为知道了恒隆对琴卿的事帮不上忙,还是因为看不上他那大喇喇的举止,她对恒隆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阿婉心里不痛快,直接张嘴说出来也就罢了。扶云、昴月一众姐妹就不能这般自由了。昌隆点这么多珍奇菜色,哪怕分摊,也要消耗她们很多仙力,但碍于求人的身份,她们又少不得咬紧银牙全部忍着,面上还依旧风清霁月的模样。 恒隆点完菜把菜单递回给白裔,似乎知道扶云她们的担忧,他主动说道:“咱们可说好了,这餐得由我来请!你们若是争抢,我可食不下咽,倒不如就此离开的好!。” 紫汐、宿碧到底年纪小些,当即信以为真,不禁望向大姐面露喜色。 “司命星君玩笑了。我们姐妹六人,怎么着一顿饭还请得起的。若你心里过意不去,不如下次再回请啊,今日这东道我们姊妹可是坐定了的。”扶月朝紫汐、宿碧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可当真,而后又诚恳同恒隆说道。 白裔不看他们争抢也知最后结果,转身去厨房里传菜去了。 厨房里阿婉的本体已经忙完,正无所事事的隔窗看着娇妹和她姐姐吃饭。她听见白裔报的菜名新奇有趣,转身帮陶歆打起下手,顺道也看陶歆怎么做菜。 “你去把最上边一层从南边数第二格屉里的珠树花露、第三格屉里的文玉果取来。”陶歆边吩咐阿婉,边撮着一盆鬼爪般的贝螺清洗。 阿婉转身看向多宝格,不由有些犯愁。就算她掂起脚尖、伸长胳膊,距离架子的最高层还有三尺距离,厨房里又没有椅子什么的可以借用,怎么取那些东西呢?她望着那两个屉格,心里痴痴的想:要是那两样东西能自己出来该多好! 正想着,阿婉觉得她的目光发生了弯曲,她居然看到了格屉的里边。那两个相邻的格子里一边儿放着几十个核桃大小的光滑紫果,一边儿放着一瓶蜂蜡封紧的玉瓶。 不等她告诉陶歆她的奇怪感觉,那些果子还有玉瓶已缓缓飞起,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玉瓶落到她的怀里,惊醒了钻在她怀里补眠的帕鲁,它探出头来,正被一颗果子砸中脑袋。 果子继续往阿婉的怀里落,惊得帕鲁连连用爪背蹭眼睛。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看到了什么:“老天,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啊。”阿婉嘴上说得淡定,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她嫌帕鲁碍事,用下巴把它抵回怀里,而后把衣襟里盛着的花露和果子交给陶歆。 “你去把果子剥壳、去核,然后用淡盐水浸泡着。”陶歆接过花露,又给阿婉布置新的活计。 “哦,陶哥哥……”阿婉点点头,正想接着和陶歆分享刚才她的新进步,无奈陶歆已又低下头,开始汆煮鬼爪螺。 阿婉见陶歆在忙,扫兴的咽下嘴边的话,乖乖蹲在一旁开始剥果子。她十指纤长灵巧,摸着果蒂凹陷处轻轻一扯,一片带着白色绒光的紫皮就被撕了下来。 紫色的汁液浸得她满手都是粘蛰蛰的感觉,但这却丝毫不影响她剥果子的兴致。 第121章 编者不难 阿婉兴致勃勃的剥着果子,自然有她所图。 她发觉:每一颗紫水晶般剔透的果子去皮之后,果肉浸入盐水的瞬间就变作透明。透过果肉清晰可见里边颜色各异的果核。那些果核亮闪闪的带着星光,看着比大堂里挂着的珊瑚珠帘还要漂亮。她想把它们都收集起来,尽管她都不知道她要它们做什么用。 果核去完,阿婉的荷包也鼓了起来。她心满意足的把满盆晶莹剔透、散发清甜果香的果肉端给陶歆。 “好,去拉响食铃吧,叫白裔过来上菜!”陶歆接过果肉道。 阿婉好奇的扫一眼案板,陶歆一个菜都没做出来呢,上什么菜?她虽不明白陶歆的意图,但长久受着陶歆的压制,她早习惯了服从。所以她依旧乖乖按他说的照做了。 等她拉响食铃回过头来,才发现陶歆已经把她用淡盐水腌制的果肉,捞到一个碧绿的玉盘里,又浇上了馥郁甜香的花露;而煮好的鬼爪螺也已剔出了肉,摆成了洁白的荷花状,最妙的每个螺肉的尖尖上都带着些淡金色,堆叠在一起看着就像花瓣托起的金盏一般。 甘枝清露和瑶池金盏呈上之后,月团团和蝶鱼鲜也很快上桌。 原来月团团是陶歆做给阿婉他们平时吃的一种圆形糕点,因为原本就做的多,所以直接摆盘即可。 而蝶鱼鲜就是生鱼片,主要考验的是掌勺的刀工。它需将一条鲜活潜龙灵鱼快刀切成如纸薄片,而后再刷上一层融合了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盐、酱八种调料的金齑。金齑和盘中冰块可以最大程度锁住鱼鲜味儿——别看这鱼做法没有什么花哨,但吃在嘴里却是异常鲜美。 上了四道菜时,扶云便殷勤的为恒隆布菜。待九道菜上齐,席上气氛恰刚刚好。 扶云为恒隆夹一颗新上的夜昙花瓣包裹的细麟肉糜,看他徐徐咽下,她才开口问道:“不知司命星君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家中尚有一兄。”恒隆想起音信全失的恒昌,难过夹杂着厌恶从他心头一闪而过。 “星君真是幸运,还能有兄长仰仗;不像扶云身为长姐,有的只有责任。你别看她们现在坐在这里一个个娴静模样,平日里可是最淘神不过。尤其紫汐,这么大了,每日夜里还要我给她讲故事。” 扶云没有察觉恒隆一闪而过的不快,兀自往下说着。“那么多的故事讲完,我只能现编。每次编故事都叫我费尽心思,那时我总是会想:这编故事可真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 “哈哈哈,姑娘说笑了!”恒隆那么聪明,自然听得出扶云对他的变相恭维,他也很佩服扶云能够以这种形式,开始将整个谈话引入主题。 “我可半点没开玩笑。这天界的神仙要说我最佩服谁,那一定就是星君您了。我常常想,这凡人的命运、神仙的历劫,各有各的造化,也不知星君是如何呕心沥血,才完成一个个人物命运的编写的。”扶云把疑问揉进恭维里一并问出。 “哪有姑娘想的那般复杂,其实很多时候凡人的命运都不是我编写的,而是我推导的。不用编,自然就容易许多。”恒隆从谈话里发觉扶云非同一般女子,颇有几分机警聪敏,遂收了轻慢之心,在认认真真给她解释的同时,也为自己好言辩解。 “星君此言何意?”扶云疑惑道。 “姑娘们有所不知,无论是凡人的命格,还是我们神仙的历劫,都是昌隆基于他们的天性编写的。”昌隆见扶云她们蹙眉带着不解,遂给她们举个例子:“拿我们神仙来说吧,巨灵神你们都知道,他虽法力高强,但性子很是急躁。若他下凡历劫,那他的身份要么是出身行伍,要么就是猎人、屠户,你能想象他做一个言官或谋士的模样吗?” 扶云摇摇头,“但是……”她想说出自己的疑问,却被恒隆抬手制止了。 “但是说推演他们的命运太夸张了?”恒隆一语道破扶云的想法,微微一笑也不介意,又继续说道:“我们如果定下巨灵神的身份为猎户,假若他要下凡历情劫。你说,他会怎样?” 扶云她们姊妹瞪大眼睛,齐齐盯着恒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所谓劫,自然是求而不得。那他怎么个求而不得法?爱慕上村里哪位姑娘,没有勇气表白,暗恋抑郁而死?” 恒隆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稍做停顿之后才继续道:“那是当然不可能的!你们能想象他那么做有多怪异吧?!所以他肯定不会经历这样的情劫。依照他粗枝大叶的性格,他一定会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上一个姑娘做妻子。但因为他天生的粗线条,所以他不懂得姑娘的好,待她也许如家人,但未必如爱人。那么问题来了,那姑娘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换作你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扶云她们没有做声,只等待着昌隆接下来的解释。 “谁还没有个浪漫粉嫩的梦想呀!所以这事儿换作任何一个姑娘,都会觉得伤心难过吧!性子安分的姑娘或许会从一而终,哪怕一辈子都郁郁寡欢——当然这就变作这姑娘的情劫了,那巨灵神的情劫是什么样?当然是他被虐了。 他运气不好,找的姑娘不安分,给他戴了绿帽子,若是素不想干的人,依着他的火爆脾气,他肯定会一刀把他们砍了,但那就没得虐啦。所以他妻子喜欢上的人必定他杀不得,譬如他的结义兄弟啦,他敬仰的大哥啦、救命恩人啦等等。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巨灵神的求而不得。他求而不得,又是情劫,那只能是:最后,他回味出他妻子曾经的千般好,但此时他妻子已经成为别人的解语花。他只能掩着伤痛,看破红尘。” “那求不得,就只能这一种形式?”扶云并不赞同,她觉得昌隆在故意夸大事件的必然性,为自己的“罪恶”开脱。 “别的可能性不大。”昌隆很干脆的否定:“你觉得依照他的性子,他会春心萌动?会主动喜欢一个人?会喜欢一个他求而不得的人?” 扶云不语。 “他不会,”昌隆替她回答道:“他的粗枝大叶注定他在感情上的后知后觉。所以他的情劫注定就是追悔莫及。退一万步说,即使是他开窍了,破天荒的主动喜欢上一个人,但若能表白于他就不是苦事。所以,即使他主动喜欢了,那女子身份和他之间也注定隔着他无法逾越的道德鸿沟。” …… 昌隆又大致推演了几种可能导致的情劫苦果,气氛一时变得沉重。 “怎么样?姑娘们现在还以为我说的性格推断夸张吗?”恒隆以手指敲击着桌面,而后才说出他的结论:“每个人的性格已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走向,我不过是依据他们既定的命运,随手给他们增添些细节性的东西,又有什么辛苦呢?” 第122章 好心暗示 扶云听了昌隆的话一时无语,她盯着桌上的奶白色的凤乳汤一动不动,似乎能从里边看出朵花来。许久之后,她才长长叹一口气。“依着星君的意思,那每个人的劫数都是没办法更改的了?” “改不了。还是那句话,无论是凡人轮回,还是神仙历劫,他们的命运都是定好了的,任谁都无更改的权力。若要更改,除非……”恒隆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扶云的眼前一亮,连忙压低声音、靠近恒隆问道。 “除非历劫之人改变了要历的劫难类型。比如巨灵神不历情劫,而改历杀劫,那于他本人也就没有太大的痛苦了。但劫数痛苦的减少,也会导致当事人积攒的善缘随之减少,不过本人对仙阶毫不在意的,就另当别论了。” 恒隆说完这点,疲乏的揉一揉额角,而后才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有人下凡提点,想办法让其早日醒悟,超脱到劫数之外。但这么做也有弊端,那就是帮助之人可能会遭打天道反噬,轻则仙法受损,重则劫难会十倍、百倍的转架到他的身上。” 恒隆眼睛里幽光闪烁,似乎在警示着扶云她们不要任意妄为。 扶云收到警示,心里猛得一缩,她低头抓起酒杯,一口把龙髓酿倒入口中,企图用酒的辛辣,来压抑心中抑制不住的酸涩和难过。酒入腹中,像有一股火苗从嘴里一路烧到心里。 “嗞——哈!”扶云闭紧眼睛又猛然睁开,忍不住酒的辛辣,发出一声喟叹。她眼睛里红红的,却充满了执念,声音也因为酒和心情的缘故变得低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恒隆看着扶云的痛苦表情,心头没来由的一震,他迟疑一下,而后才摇摇头:“没有了。” 扶云又一阵沉默。恒隆怜悯的看着她却并不多言。 “明人不说暗话,司命星君即便不能改变神仙历劫的劫数,也总该知道每个神仙历劫的劫点吧!你就直说我妹妹琴卿她历的是什么劫?又会应在什么时候吧?”昴月看扶云精神不济,几乎被恒隆的话给摧倒了,所以她也不再客气,直接问出她们最关心的问题。只有知道了琴卿历的是什么劫,应在什么时候,她们才可能帮到她。 恒隆下意识的看一眼大堂的门口,而后才俯身压低声音道:“你们问我琴卿姑娘的劫难,倒不如问你们自己。终究你们对她的性格,还有她做过的事情最为清楚,不是么?” 说完这句,他对昴月笑笑,而后起身:“时候已经不早了,多谢姑娘们今日的盛情款待,你们若想多坐会儿就坐着,恒隆还有些杂事在身,不能耽搁太久,所以就先告辞了!” 扶云从失落中回过神来,她慌忙陪着起身,“星君这就走么?” “对,这便走了。”他转身想要干脆离开,却终于没有迈开脚。迟疑一下,他又扭转身子对扶云说:“看在同席情分上,我劝姑娘们一句,凡事不可妄动。有那难过的功夫,不如多想些开心的事。你看我们之前不也聊得很好吗?”说完这句,他再不耽搁,拱手大步而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白裔虽远远的站在一旁,却不耽搁仙魄里的阿婉,把他们的谈话一字一句听个清楚。她见恒隆离去,不解的向白裔问道。 “你猜猜看啊!”白裔给阿婉打起哑谜。 “他是要扶云琢磨他们之间的谈话吗?可他什么都没说呀!”阿婉依旧困惑。 “谁说他什么都没说?你再想想看!”白裔懒懒道。 “他说什么了?巨灵神的性格?情劫?改变劫难类型?下凡提点?还是不要妄动?”阿婉怎么想都觉得恒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嗤——你这不知道的挺清楚么!” “你的意思是?”阿婉眼前一亮,张嘴答道:“琴卿就是巨灵神的老婆?!” “噗!”白裔恨不能吐阿婉一脸血。真是个蠢货! “恒隆是说阿婉在历情劫!”扶云回想他们之间的谈话最先醒悟。 “姐姐何出此言?”紫汐不解,也不愿接受这种推断。尘世间诸劫皆苦,而情劫尤甚。她可不愿她们的小妹去吃这种苦头。 “你们又不是不知琴卿为何下界历劫。她犯的错本因情而起,自然也需应在情上。再说,恒隆以巨灵神为例,说得却是在他身上最不可能发生劫。那他又为何以情劫举例?他分明就是在影射琴卿,是琴卿在历情劫!” “琴卿犯错了吗?她在天界犯了什么错?”阿婉听得扶云的话不由一惊。当初她只听说琴卿要下凡历劫,却并不知道她是被谪贬到凡间的。 白裔叹一口气,正想为阿婉解释,却见一红袍男子进到大堂。那人容貌英挺,但精神却不大好。一身红衣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 “掌柜的!”蓝夜紧跟赤焰进来,把他扶到门口的桌子上坐下,而后招手叫白裔过去。 扶云六姊妹一看来人,脸色不由齐齐变了。尤其紫汐年少气盛,起身就想过去,却被一旁的宿碧死死按住。 阿婉正诧异扶云她们的反应,不待她向白裔说明,她的神魂已随白裔来到赤焰他们跟前。 “两位客官想用些什么?”白裔不改见人三分笑的殷勤模样,虽然他对这几只天界犬爪很没有好感。 “过两日我家兄长大婚,想请你们调鼎坊的人去婚礼上做菜,仙力么,给的比你们平日多一倍,如何?”蓝夜上前一步,主动为赤焰做出解释。 “客官的条件很诱人,但很抱歉,我们调鼎坊不做过府做菜的生意。”白裔一副遗憾的模样。 “为什么不做?”蓝夜打破砂锅,问到底。 “做买卖就得看长远、讲道义。我们不可能为一次厚利,就抛弃了我们调鼎坊的客人和原则。”白裔回答的很是干脆。 “我们的宴请是白天,不耽搁你们晚上开门。”赤焰主动开口,声音疲惫而虚弱。 “你要娶谁?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琴卿?!”白裔还没再次表态,骛渺和匡绛已齐齐冲到赤焰跟前,她们语气咄咄逼人,没有半点儿客气。 第123章 流水无情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琴卿?她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赤焰一脸茫然。 “当初第二次征魔大战,因你一人失误,导致你所带领的南极天兵全部战死。玉帝震怒之余,赐你九道天雷。寻常神仙,连八道都挨不住,你以为你凭什么抗得过第九道?”远在一旁的昴月也看不下去了,不忍自家妹妹一片痴心枉付,遂快步走来,也加入到质问赤焰的阵营。 “放肆!咳咳!我乃堂堂南极战神,如何抗不过九道天雷?”赤焰眼见六位女子围拢而来,终于想起她们的身份。他不由替自己感到悲哀:想当年,即便是西王母,对他说话也客气三分。这次要不是他大意失误,战时受到重创,又遭到玉帝责罚,仙力几乎散尽,她们几个西王母的义女,又怎么敢这么横冲直撞的同他说话?! “如果你战时没有受伤,那九道天雷你或许还勉强撑得过去,但你受的伤有多重你自己不知道吗?”紫汐一句话戳破他要强的谎言。 “你——你知道什么!”赤焰的脸颊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通红。 “我们知道的多了去啦!”宿碧回嘴。 “我们知道你身受重伤,知道你爱面子要强,知道你乃南溟仅剩的子息,知道你喜穿红袍、喜食炙羊、喜武长刀、喜爱直言……”扶云接过话头,她虽言语不像宿碧那般激烈,但字字句句却戳在赤焰的心尖儿上。 “这些‘知道’,都是琴卿费尽心思,不知用多少匹胧纱才换来的。她日日在我们耳边念叨,把我们耳朵都磨出茧子来啦。你视这些‘知道’如洪水猛兽,你可知道:正是这些‘知道’才救得你这条命?要不是她摆出你南溟仅剩子息的身份,四处求告仙友,那第九道天雷早把你劈得魂飞魄散了!”扶云无视赤焰的尴尬窘迫,继续戳着他心窝子。 “就是!琴卿为你不惜得罪至仙,如今她因你获罪历劫,才下凡几日你就说要娶亲,你就不怕被众仙耻笑吗?!”匡绛又接着指责赤焰。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赤焰看着蓝夜问道。 蓝夜担忧的看着赤焰煞白的脸色,原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见他执着追问的眼神,蓝夜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赤焰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股腥咸冲口而出。 蓝夜大骇,慌忙拿出帕子帮他擦拭。“赤焰兄,你消消气!” 赤焰挣扎推开蓝夜的帕子和安抚,仰头大笑道:“没想到我赤焰竟会有仰仗女人活命的一日?!”他的笑带动衣袍抖动,胸前的星星点点金色越发刺目。 大堂里只有赤焰的笑声回荡。他的笑声听着那么萧瑟而难过。笑声过后,他目光扫过扶云等人,话语强硬而阴冷:“即便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赤焰也从不认识什么琴卿,更不可能为着她的一厢情愿娶她为妻!你们若是替她觉得不值,我赤焰的命此刻就在这里——你们拿去便是!” “你——”扶云一众姐妹一时愣住,再没料到会遭到赤焰如此决绝无情的回复,一时间又气又急,恨不能冲将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你们够了!”蓝夜挡住赤焰,“你们凭什么指责赤焰兄?!依你们仙阶,小心我告你们冲撞、不敬之罪!” 扶云她们被蓝夜的话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 蓝夜见她们气焰收敛,连忙接着说道:“你们只知道指责赤焰兄忘恩负义,娶的不是琴卿,难道就不知道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吗?说什么他娶别人会被仙界耻笑,照我看,他为了还什么人情,娶一个完全不喜欢的女人才更可笑!退一万步说,即便觉得不甘、愤怒,那也该是琴卿,该当由她来问。你们几人围攻一个重伤之人,又是什么道义所在?!” …… 扶云她们被蓝夜质问的哑口无言,她们虽然知道这事儿蓝夜说得句句在理,可到底还是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僵持了半日,扶云终于觉得索然寡味。她一甩衣袖,对五个妹妹说道:“罢了,是琴卿有眼无珠!自己的劫数!咱们走吧!” …… 扶云六人走后,大堂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阿婉旁观了整个过程,一时心里如麻团般混乱,又像打翻了隔夜的茶盏般苦涩。“掌柜的,我……我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你说蓝夜的话对么?” “当然不对!”白裔听着阿婉迷惑难过的声音,知道她没有了判断标准,遂为她拨开迷雾:“若是赤焰道德无亏,蓝夜这番话就没错。但他大伤未愈却急着娶亲,想来背后定是有所图谋。他能为着他的图谋出卖他的感情,又怎么为何不能为着琴卿的真情接纳她?终究还是情真价贱、入不得他眼罢了!” “竟然是这样?!”阿婉豁然开朗同时,又为琴卿不值。再想到扶云姐妹深情牵挂被一墙隔开;隔壁大堂里,投生凡人的琴卿为爱历尽凄苦、劫难,她不禁一阵唏嘘。 “掌柜的!我们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蓝夜见赤焰胸口起伏没那么剧烈,神色也稍有和缓了,才向白裔重提入府做菜事宜。 “若不耽搁我们夜间营业,我们当然乐意前往。”白裔回答依旧干脆,“劳烦客官把地址和菜谱留下,我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掌柜的!”阿婉神魂连声在白裔仙魄中阻止:“他们那么坏,我们才不要给他们做饭吃!” 赤焰很满意白裔的答案,随手递给他一张早准备好的单子过去。而后便在蓝夜的跟随下,慢步离开了。 “掌柜的!”阿婉气愤到跳脚。 “你啊,幼稚!我们开门做生意,难道还管人品鉴定不成?我们又非公干,管那么多闲事干吗?还是多挣些仙力来得实惠!”白裔也不管阿婉能不能听懂,随口敷衍她两句,就忙着招呼这会儿功夫突然涌入的新的一波客人。 白裔不知道,他的话不仅没去除阿婉心头的疑惑,反倒又增添了她新的疑问:每日里他们都忙着挣魂力、妖力、仙力,可是要这些个力干吗呀?钱可以买东西,这些力又有什么作用? 第124章 统筹做菜 就像是怕不愉快的争执影响了用餐心情一般,扶云、赤焰他们离开之后,一大波客人齐齐涌入调鼎坊。白裔忙着传菜、送菜,一时间再顾不上和阿婉的神魂说话。 阿婉待在白裔仙魄里边觉得无聊,索性遥遥的感应起厨房里的本体,看看北边大堂里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就在她和本体遥感之时,北边大堂这边也开始上人。 最先进门的是两位男子。为首的男子清秀文弱、目光澄澈,明明一身华服却硬穿出几分出尘谪仙的气质来,而他身后的男子虽和他年纪相仿,举止多了谨慎和谦卑。大春儿猜测:为首的男子应该是位家底颇厚的世家公子,他身后跟着的应该是他的仆从。 果然,后进来的仆从才进得调鼎坊里,就依着本份和习惯,仔仔细细的把大堂上下打量个遍,还迅速选出了自以为“最佳”的观景、用餐位置。“公子,坐这里!坐这里!”他快走一步,一手把住娇妹她们斜对面的桌子,一手去扯为首男子的衣袖。 男子顺着仆从拉扯的衣袖就势看向座位,那桌子一边临墙,一边对着大堂门口,看着的确还不错。“好,就依你要求,坐这里啦!”男子撩起衣襟优雅靠墙而坐,正对上斜对面娇妹和姐姐好奇探寻的目光。男子出于礼貌,含笑朝娇妹她们点头示意,而后才收回目光看向门口。 “两位客官想用些什么?”大春儿把菜单递给男子道。 “你们这里有没有凤凰胎?”男子以扇柄挡住大春儿递来的菜单,随口问道。 “这个……”大春儿一时有些为难。他在后厨的多宝格里什么灵兽没有见过,就是龙肝凤胆也不觉得稀罕,只是这位男子既是凡人的身份,依着白裔分开南北大堂的初衷,就只能吃凡人的菜肴。他不明白:这男子怎么就无端惦记起凤凰胎来? 这么想着,大春儿情不自禁的便把头扭向厨房的窗口。他想看看阿婉是什么态度,要不要把这个不按菜谱点菜的男子敢走。 “我们这里有!”阿婉隔着珊瑚珠帘大声道。“我们这里不仅有凤凰胎,还有白龙臛、仙人脔、小天酥、雪婴儿……客官可是要全点了吗?” 男子被阿婉的突然发声惊着,他循声望向厨房的珊瑚珠帘,隐约可见一个少女的轮廓。 娇妹和姐姐也没料到厨房里,为她们做出如此神奇美味食物的,竟然是一位小厨娘。尤其是娇妹,在听到阿婉的第一句话时就神魂俱荡。她和姐姐咬耳朵道:“姐,你听这个声音熟悉不熟悉?好奇怪,我怎么觉得这声音我认识?” “没听过!”姐姐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而干脆的回答过娇妹的话,又催促她把剩下的最后一块饼吃掉。 再说男子这边,他从看见娇妹的刹那,就被她身上的脱俗气质所吸引。黑夜里,一爿小小的食肆,总共就四个客人和一位小二,这种冷清的氛围之下,叫他产生一种冲动,想以自己为引,牢牢锁住娇妹的目光。他本来是想用几道菜名独特的菜肴,衬托自己的阳春白雪,哪料厨房里的小丫头竟敢大言不惭的称这些菜肴全部会做,还问他是否全点了。 男子怀疑之余,多少有些赌气:“全点就全点了!” 大春儿听了阿婉和男子的对话,隐隐有些担忧。他不由走到厨房窗口给阿婉使眼色,不叫她恣意妄为。 阿婉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指指自己,又指指那男子。大春儿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分了神魂到男子魂魄里去看菜谱啦?!难怪她这么胸有成竹! 大春儿放下心来又转回到娇妹桌上,还给她们殷勤倒上消食的楂术茶。因为阿婉交代了:两个穷苦女子,黑天半夜也无处可去,就叫她们待到调鼎坊打烊为止。 茶才倒上,大春儿的心就沉了下去,因为借着坊内的余光,他看到又有七八位男子结伴过桥,正朝着北边大堂而来。阿婉练习御心惑术时,每夜调鼎坊里能来一两位凡人食客都算多的了,今儿个阿婉第一天掌勺,居然来了这么多客人。这摆明了是老天都在为难阿婉啊!他不仅为阿婉捏一把汗。 …… 阿婉正手脚麻利的杀河豚取鱼白,摧沙汆河蚌和螺蛳,忙得不易乐乎,突然听到大春儿略带歉意的声音:“来新客了!客人点了烤全羊、烧花鸭、红烧鱼还有油焖虾。” 阿婉听了大春儿的话,下意识的回头想寻求陶歆的帮助,但她一看陶歆的忙碌程度比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又自觉的把嘴闭上。 怎么办?这么多菜,光食材准备都需要很长时间,一一烹制出来,就是她有这个时间,客人也没有这个耐性等待呀!窘迫的现实逼迫着阿婉迅速做出决断,她决定把所有食材统筹一次性备齐,而后拣着简单易做的菜肴先做出来往桌上上,至少先把客人稳住。 两柱香的功夫,大春儿把凤凰胎、白龙臛两道菜分别端到了两桌上。原来白龙臛就是鳜鱼,而凤凰胎就是用鱼白夹杂各种河鲜蒸出的鸡蛋羹,鳜鱼细嫩、鸡蛋滑鲜,都是省火易熟的食材,再加上它们又都是用蒸的,所以只两个笼屉叠加即可。 有这两道菜上桌之后,阿婉明显松一口气。她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又开始如法炮制其它菜肴;用雪婴儿和油焖虾一起煎炸;把烧花鸭和红烧鱼齐头并进烧制。剩下的仙人脔、烤全羊、还有小天酥相对耗时较长,她也排出个先后次序。 因为仙人脔即鲜奶炖鸡块,而小天酥则是鸡肉、鹿肉碎末粥,两者都需要小火慢炖,所以阿婉早早把拾掇好的鸡,连带鲜奶、佐料放入砂锅火上,又把粥放置另一灶上熬着,之后才开始专心致志的烤全羊。 等到所有的菜都做好,阿婉就像是被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虽然精神和体力都已透支,但她的心情却无比的放松。她觉得她实现了人生的超越,凭一己之力完成了这辈子最了不起、最有成就感的大事!有了艰难开局的勉强应对,后边她的掌勺活计再难,她觉得也没什么可怕啦。 第125章 仙人脔 阿婉的自豪感持续了差不多有半盏茶功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她很快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菜做好呈上去,她才只是完成了掌勺工作的一小步,接下来客人的评价才是于调鼎坊和她更为重要的。但做菜时间紧迫,她又忙着比葫芦画瓢,心里完全没有半点儿把握。 “诶呀!这特么谁做的菜?!太他-娘-的……”最后来的那桌人里,一个莽汉突然拍桌而起,把正担心的阿婉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菜刀已擦着她耳鬓而过,嗖的一声直钉在莽汉按在桌上的手指缝里。 “好吃”两个字还含混在莽汉嘴里没有清楚的说出,他已被竖插在桌上的菜刀给吓坏了。“啊呀——我的娘!”他仓皇抽回手掌,身子趔趄不稳,一屁股跌坐地上。 “呦!你还知道你的娘呢!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把别人的娘挂在嘴边儿上、不懂礼节、满嘴喷粪的‘不孝子’呢。”陶歆抱臂站在莽汉旁边,对他好一阵奚落。 “你他-娘的是谁?敢管爷爷的闲事?”莽汉从地上爬起来,撸着袖子就想去揍陶歆。但他还没挨着陶歆的边儿,脸上就挨了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这一嘴巴子是替你娘教训你!叫你粗口成章,每日里丢她的人不说,还害她日日受着别人对你问候的回礼!” “你敢打老子!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陶歆的巴掌激怒了莽汉,把他变作一头眼睛红通通的斗牛。他怒气冲冲的想要抓住陶歆,无奈脸上又挨了一记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调鼎坊的大厨教训你的!你吃着她做的饭不知感激,还粗言秽语不干不净,该打!”陶歆又接着道。 “老子……老子没有骂他……老子是在夸他做的饭菜好吃!”莽汉一点便宜没占着,反倒连挨了陶歆两巴掌。他感觉两边脸火辣辣的不说,眼前还多出许多小星星。意识到陶歆的本领远在他之上,他不敢再逞强斗狠,只用双只手护住两边脸颊,不服气的强辩。 “你觉得粘了大便的馒头你还会吃吗?!同样道理,不洁的夸奖也没人稀得要!”陶歆说着话,见莽汉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就又随手给他一巴掌。 “我……什么又打我?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莽汉觉得无辜又委屈。 “这是给你之前骂我的教训!”说完陶歆才迈脚往厨房走。 陶歆前脚离开,莽汉一桌随后就哄堂大笑。 “笑——你们就知道他-娘-的笑!就知道他-娘-的看热闹!刚才为什么都不帮我?”莽汉看着同伴不怀好意的笑脸,心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他手指一一指过他们,忍不住又一阵咒骂。话才说完,他便看到陶歆回厨房的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又话带脏字,他连忙捂住嘴巴。 陶歆扭身对莽汉自觉的行为微微一笑:“你——继续!脏话可以说,但不能指向调鼎坊;打架可以有,但损坏之物要赔偿!” 莽汉的朋友们对陶歆的“开明言论”很是满意,不禁又掀起对莽汉新一轮的亲昵嘲笑和谩骂。 陶歆嘴角歪歪的笑着,不急不忙的回到厨房,正对上阿婉的星星眼。 “陶哥哥,你真好!”阿婉从来对陶歆不吝赞美。 “嘁!”陶歆收起笑容,傲娇的白阿婉一眼:“我可不是替你出头——你别会错意!我是为着调鼎坊的声誉和形象,为着我的耳朵……” 阿婉充耳不闻陶歆的解释,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陶歆,就差把尾巴露出来摇摆着配合自己的赞美和崇拜。 陶歆看着阿婉傻兮兮的模样,瞬间没有了徒劳辩解的欲望。他闭紧嘴巴走回自己的案前,心里只怪自己一时冲动多管闲事。 阿婉见陶歆下定决心不再搭理她,这才扭头看向厨房外边。她虽听见莽汉说她做的饭好吃,但由于另一桌客人对饭菜的评价态度还不明朗,所以她依旧放心不下,只好扒着窗沿小心往外观看。 …… 没有了闲事可看,男子的目光绕了个弯扫过娇妹,而后才迅速收了回来。 “来,你也过来吃!”男子递给仆从一双筷子。 “公子折煞奴才了!”仆从惊吓大过惊喜,慌忙摆手不敢去接筷子。在他眼里,他家公子就是天上的云、山涧的风,高洁傲世不粘俗气,他又怎么敢和公子同桌吃饭——这简直不能想象! “叫你坐你就坐!”男子一拍座位,声音微微压低:“你看这满大堂里,哪个人站着的?我可不想你戳在这儿引人注目。” 仆从一听男子的话,连忙斜签儿坐在凳尾。但依旧不肯伸手去拿筷子。 “往日里有外人在,你总讲究些个尊卑,吃我剩下的;今日也没别人,你就陪着我吃些,就还当是小时候那样;再不济,你就当是为我添个趣儿!”男子把筷子塞到仆从手里。 “来,先盛一碗仙人脔开开胃。”男子把勺子递给仆从。 仆从慌忙双手接了,小心盛了半碗清汤。 “你吃肉呀!这么一桌子菜,你觉得我吃的完?”男子索性拿起筷子,亲自夹起几块嫩肉放到仆从碗里。 “尝尝看!怎么样?”男子看着仆从,心却还系在娇妹身上。 “唔,好鲜!”仆从只喝一口汤,就不禁竖起大拇指。 可能是仆从的表情太过生动了,惹得娇妹、莽汉两桌纷纷投来注意的目光。 男子虽未看向她们那边,却能准确感受到娇妹的好奇目光。他享受着这瞬间的瞩目,试图长久的留住这道的目光。他看向仆从,瞬间有了主意。 “你道这汤是什么做的?”男子故作随意的用双箸敲击着盆沿问道。 仆从摇头。 “这仙人脔,其实就是**炖鸡。虽则名字滥俗,但要想做出至味,一定得选用未曾生蛋的童鸡杀之,不见水,取出肚脏,火腿细丝并竹笋一两,四面以极韧的云丝封口,浸入骆乳之中小火煨熟,待到汤浓而鲜,撇去汤面油脂,再把鸡子捞出切块;因着骆乳本身偏咸,所以临出锅加点一点儿麻油、白糖即可。” 咕咚!男子的话才说完,大堂里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的天神!这么些个讲究,难怪这么好吃!”仆从一声感慨,更诱得众人口水泛滥。 第126章 红耳兔 娇妹的眼睛好奇的盯住男子,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所吸引。男子见自己的小计谋得逞,忍不住嘴角溢出一抹得意的弧度。 “你再尝尝这道凤凰胎!别看这只是道蒸蛋,里边的讲究可大得很呢。这蛋须得是野山鸡下的云英蛋,才没有蛋腥味儿;里边的河蚌、螺蛳、蛏子焯水之后都取最细嫩肥厚的部分;中途放置的河豚鱼白,更是炙烤半熟的融心儿状……” 男子讲得不贻遗漏,别的客人也都听得聚精会神,唯独娇妹的眼神从他身上转移到了仆从的脚下。原来,他们带来的布褡口散开了,从里边露出一只耳朵尖、头顶都是红毛的小兔子。那兔子才从褡裢口露出头来,一眼便看见了远在它对面的娇妹。 “姐姐,快看那只兔子,它居然一点也不怕生,还不停的对着我们抖耳朵,真是可爱!”娇妹晃晃手,切断姐姐出神看向男子的目光。 “可爱有什么用?饿了,你就不会把它杀了吃掉啦?”姐姐不满于娇妹打断她对凤凰胎味道的想象,话语里带着指责的味道。 原本那只兔子已蹦出褡裢,正朝着娇妹的方向一点点的蹦来。但它听见姐姐的话,不由停了下来,耳朵频繁剪动着。 阿婉在娇妹说话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只兔子。那独特的毛色、通人性的眼睛,无一不叫她心砰砰直跳。开始她只是质疑,等到后边她看到那兔子直直奔着娇妹而来,她已确信无疑:那只兔子就是天关子转世。 “走啊!继续往前走啊!你不惜自爆堕凡也要换得再见一面的琴卿就在眼前了,快过去啊!”阿婉的心被捏的紧紧的,不住的为小兔子鼓劲。 小兔子并没有接收到阿婉的鼓励,它似乎被姐姐吓到了,一直卧在地上不动,只把头稍微歪着,带着小心而骄傲的神气打量着娇妹。 阿婉拽紧珊瑚珠帘,为小兔子捏了一把汗。她见小兔子许久也不动弹,心里焦急不已。因为她无法洞察一只兔子会想些什么,索性分出一缕神魂,进到兔子的兽魂里。 小兔子的兽魂极其逼仄,阿婉的神魂想一窥它的内心,就像一只熊想钻进蜂巢里一般艰难。 它到底在想些什么?阿婉想起自己目光弯曲的本事,集中念力去看它的兽魂内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阿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后,她终于得见兽魂里的世界。原来,那里边狭小而空荡,除了一片巴掌大小的草地映像外一无所有。 阿婉觉得很疑惑:如果它是凭着兽性在活动,那它又怎么会走近娇妹呢? 为了寻找答案,她神魂继续晃荡在小兔子的兽魂外沿,但转了许久她也一无所获。就在她找不到答案想要放弃时,她无意间透过小兔子的眼睛看见外边的世界,顿时明白了。 兔子的眼睛的位置很高,两只眼睛的中间区域又宽,所以看什么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黑白图片。但娇妹不同,她的形象映照进兔子的眼睛里,呈现的居然是立体彩色的。 这种奇怪现象,对于一只兔子而言,应该终其兔生也很难得到解释吧?可能也正因如此,娇妹于它才充满了神秘和诱惑,才引得它突破天性的胆小,冒险一步步的靠近。 男子看见娇妹的注意力被一只兔子牵引,他停止了和仆从的解说,比划一个暂停的手势站起身来。他准备亲自逮回那只兔子的同时,顺带引娇妹和他搭讪。 此刻的娇妹,眼睛里只有那只红耳朵尖的兔子,完全没有注意一双天青绣银边的长靴在追随着兔子慢慢靠近她。 “小二!能帮我把这只兔子料理一下吗?”一个金石般铮然的声音突然在大堂里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阿婉不悦的皱紧眉头打量突然出现的男子,看到来人长相她不觉倏然一惊。 那男子一身劲装红袍,年纪轻轻却遍身肃杀之气,好在他的长相阳刚阔朗,驱散了他神情里的阴骘和桀骜,倒是增添些许异样的魅力。 这家伙给人的感觉怎么和赤焰有几分相像?阿婉心里咯噔一声,她想起恒隆对扶云说的话。难道琴卿的情劫还要照着之前她在天界那般经历重演吗? 果然,娇妹循声抬头看向红袍男子时,她原本面黄肌瘦的脸颊竟然飞起可疑的红晕。 大春儿早上前一步,从红袍男子手里接过那只被箭射死的兔子:“客官想怎么吃?” “清炖吧,也能有些汤水下饭!”红袍男子交代完毕,大步朝着娇妹旁边一桌坐下。 红耳朵尖的兔子被大春儿手上惨死的同伴吓到,慢慢后退同时,两只耳朵也戒备的一高一低抿在脑后。 “哈——看你这次往哪儿跑!”华袍男两手一掐,将逃逸的红兔拦腰捉起。他兴奋起身的同时,目光期待落在娇妹身上。但很快,他的神情就变的失落起来,因为娇妹的眼神,早已从兔子转移到了红袍男的身上。她看向红袍男的目光里,带着炽热和崇拜——这是他从始至终未曾获得的。 华服男不顾兔子的激烈挣扎,意兴阑珊的把它重新塞进褡裢,再没有了和仆从讲菜的兴致。 “这兔子是公子猎杀的?”娇妹不顾姐姐拉她衣袖,主动朝红袍男搭讪。 红袍男骄矜的打量一眼娇妹,而后才微微点头。 “公子喜欢吃兔肉吗?为什么不烤着吃呢?”娇妹似乎没有察觉红袍男的冷漠,继续说道:“要我的话,我就觉得用烤着吃更香些……” “我猎的兔子当然是我想怎么吃怎么吃。”红袍男瞥一眼娇妹,“而且我也不喜欢在吃饭时被人打扰。” 娇妹被男子的无礼回话冲撞的心肝儿都是疼的,这时她才算是明白过来红袍男对她的不喜,她羞的脸颊通红,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华服男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不由心头一喜,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得到娇妹的青眼,遂对仆从说:“茗烟,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今日点的菜有些寡淡,不如我们再添一道蜜汁香烤兔啊?” 茗烟进店之后就觉得自家公子怪怪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感情公子是看上了那个逃荒丫头呀! 茗烟有些犯愁:他们已经点了一大桌子菜了,虽着他们府上不差钱,可奈何这家店里不要钱,而是要什么魂力。再加菜,他们会不会把命搭在这儿啊? “公子!都说现吃现杀味道更鲜,要不咱们也把这只新逮的兔子也做菜了?”茗烟捉起红耳朵尖兔子给男子看。他琢磨着不用调鼎坊的食材,应该不会多花多少魂力。 “这会不会有点小?”华服男察觉到娇妹偷偷看来的眼光,一阵迟疑。 “咱们本来也吃不了多少。”茗烟继续劝他。 华服男心里对娇妹说:“给我说话啊,什么都行!只要你说,我就可以不杀这只兔子!”可是,等了许久,华服男也没等到娇妹的开口,他心灰意冷的对茗烟说:“就照你说的吧!” 第127章 有钱任性 这?还没把死兔子带回厨房的大春儿,眨眼间手上又多了只长相奇特的小兔子,附带着还有它被蜜汁香烤的命运。他掂着红耳尖与它的眼睛对视,看着它拼命挣扎的傻气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客官,我们坊里也有兔子的,而且肉质口感都不错。您看要不要用我们坊里的兔子做?” “不必!太大只我们吃不完!”茗烟替自家公子精打细算节省着魂力,铁了心的要用自己的兔子。 “诶!”大春儿见茗烟说的坚决,只好苦笑着掂着两只兔子往厨房里走。 “知道!大的清炖、小的蜜烤是吧?”不消大春儿说明,阿婉已接过兔子,张嘴截住了大春儿要说的话。 大春儿看阿婉神情很正常,但偏是这样,他才越发觉得阿婉不对劲儿。明明之前他还恍见阿婉盯着那只红兔子,神情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和亲近,怎么眨眼间她就变得这般冷漠无情?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留恋的看一眼那只挣扎的厉害的红耳尖,只希望它自求多福。 因为在山下大春儿家时,阿婉就已见识过陶歆料理兔子的手法,所以无论是清炖还是蜜烤,她都比照得有模有样。不消一会儿功夫,她就把两道不同的兔肉给做好了。 大春儿端着两盘兔肉,不禁感慨万分。一则哀叹红耳尖时运不济,短命惨死;二则也遗憾作了厨娘后的阿婉变化忒大了些——那么可爱的小动物,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蜜汁香烤兔上桌,华袍男闻着那炭烤混杂着甜香,胃里一阵阵上反想吐。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断送了新得的爱宠性命,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他把兔肉往茗烟跟前推推:“你吃!” 茗烟迟疑一下,越发摸不准自家公子的想法。虽然腹中已饱,但他又怕触了公子的霉头,于是夸张的大口大口把兔子给塞到腹中。 华服男几次抬头看红袍男(实则是用眼角余光在看娇妹),他见红袍男吃得专心致志(而娇妹更是再没往他这边看上一眼),越发觉得扫兴,连带最初自己想吃阳春面的初衷也顾不上,就急急的吵着结账。 “客官这边移步。”大春儿扫一眼他们点的菜肴,按照之前白裔交代的办法开始算账。这一算下来,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顿饭可能要消耗掉华袍男和他的仆从近十年的魂力。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承受不住魂魄的大幅亏损,当场昏厥在地。 “客官:你们这顿饭菜点得多,又很费时费力,所以收取的魂力也比较多。即使是你们两人一起支付,也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严重的不适,譬如昏厥之类的。”大春儿主动他们提醒道。 “你确定我们不可以用钱付账吗?”华服男对此很是质疑。 “不可以。钱又不是万能的。”大春儿对华服男现在还执迷不悟的态度很是反感,随口怼他一句。 华服男略一思忖,计上心来——他不可以用钱支付顶替魂力,但他可以用钱来买魂力呀。 想到这里,华服男走到大堂中间,扬声高价求购魂力。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一顿饭到底消耗了多少魂力,但他对人性的贪婪认识却很充分。 他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所以许下百金,只要帮他付账者均可参与平分。一个人帮他付账,虽然耗费的魂力多,但得到的金子也多;全部人帮他付账收到的金子减少,但扣除的魂力也少;这买卖无论怎么算都很划算。 果然,华服男一开口,所有人都积极响应,连看着冷漠的红袍男和大堂仅有的两位女子——娇妹和她姐姐,都愿出一份力。 “诶!你们姑娘家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就不要搅合进来了!”莽汉一算,这么以来自己连十金都得不了,马上想把娇妹姐妹两人给挤出去。 “这位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谁也不知到魂力是什么,怎么就和力气挂上钩了?那万一是和人的寿命挂勾呢?我这么年轻,又健健康康的,怎么就不能帮人家公子啦?”姐姐不甘平白错过这大好的发财机会,忍不住回怼莽汉。但她想着这魂力扣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坚持叫娇妹退出。 莽汉见自己的反对略有所成效,娇妹的姐姐说得又有道理,遂也不再多言。 十个人挨个儿剪了魂力,一人分得十金,俱是欢天喜地的。 华服男见账已结,自己再没待下去的理由了,遂怏怏不乐的带着茗烟离开。 “诶,公子!”姐姐起身拦住他的去路。 华服男惊喜又期待的回头。 “公子家缺粗使丫头吗?我们姊妹俩洗衣、做饭、扫院子……样样都行的!”原来娇妹的姐姐盘算着:她们两个弱女子初来乍到的,身边又没个人保护,有锭金子也可能被有心之人夺去;倒不如此刻寻个借口,同华服男攀上关系,先同他们一起搭伴离开,待到安全之后再从长计议。 “缺缺缺……”华服男不知娇妹姐姐心中的谋划,只想着他又能和娇妹待在一起,不禁喜出望外,完全不知自己忙不迭答应时的模样有多好笑。 …… 调鼎坊打烊之后,阿婉从多宝格里小心抱出了红耳朵尖。 “哈!原来你没杀它!”大春儿虽觉意外,但又觉得这才符合阿婉惯常的性格。 “嗤,堂堂一界魔王,就混得这副模样?!天关子这个痴情种,这笔买卖可是做得蠢透了!”白裔一眼便看出这兔子乃是天关子堕凡托生,他边锤着自己的腰边摇头而笑。 “才作上掌勺就敢做些个偷梁换柱的事?!”陶歆灌一口酒,随手赏阿婉一个榧子。 “我们拿它怎么办?”阿婉揉着脑袋有些犯愁,“要不要给它喂些仙草之类的……” “它不过就是只兔子!你还指着它修妖、修仙吗?”陶歆毫不客气的给阿婉泼一盆冷水。 “没错,天关子当时自爆时,连魔王都不稀罕当了,它会愿意做一个兔妖?放它去吧!由他自生自灭、在畜生道里轮回,还积攒功德成人的一日。说不定那时再遇上琴卿,他们刚好结段姻缘呢。”白裔也劝告阿婉。 阿婉心中诸多不舍和不愿,但也知道陶歆和白裔说得都是实情。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照着他们所说,把红耳尖放归山林。 第128章 柳丝肉 清晨来临,才打个盹的阿婉就被陶歆叫醒了。 “小狐狸!今个儿陶哥哥带你出去放风啊?”阿婉一睁眼就看见陶歆手里拿着根狗尾草晃啊晃的,话语里还带着无尽的蛊惑。 “哈?我可以出去啦?掌柜的同意啦?咱们要去哪儿?”阿婉兴奋的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去你没有去过的地方怎么样?不仅有山有水,还有各种你没见过灵兽。”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啦!”阿婉一跃而起。她被大早上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白裔叫她做北大堂的掌勺时,就已承认她可以自保了。 现在的她不仅能自保,还能把御心惑术运用的出神入化,活动范围早不再局限于调鼎坊了。陶歆利用阿婉这段时间忙着分神、做菜,没有意识到这点儿,把这作为一个甜头,哄着阿婉跟他去干活儿。 阿婉乐滋滋的跟着陶歆驾云而行,一路上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憋了这么些天,此刻的她看着什么都觉得可爱。就是一片叶、一朵花,看着都比调鼎坊里可爱许多。 “陶哥哥,到了吗?咱们已经飞了好久啦。”阿婉觉得一路上说得嘴干舌躁、饥肠辘辘的,这才想起自己连早饭都没吃。 “喏,就是这里啦!”陶歆把嘴里叼着的狗尾草吐出来,然后不急不忙的降下云头。 阿婉兴冲冲跟着陶歆下来,迫不及待的四下里张望。一望之下,她的脸色就变了。 眼前是有山有水,但有的却是和妄难世界差不多的穷山恶水。荒山沙河,衰草枯树,看着就藏着无尽的凶险。一些不知名的鸟低低的盘旋在天空,时不时的发出尖厉的叫声;大小不一的兽在地上奔跑而过,卷起一阵阵尘土。 这哪里有半点儿游山玩水的模样?分明是她又被陶歆耍了。 “陶哥哥,这里是?”阿婉弱弱的问。 “这里是磺洲。别看景色不佳,却有着许多美味的食材,像紫玉蝎、弯月驼、沙泥鳅、无脚鸟、干麻蓟、柳丝肉……”陶歆难得一次给阿婉解释这么多话。 “所以,我们是来找食材的?这些食材是赤焰那个坏蛋的婚宴上要用的?”阿婉灵光一闪,一通百通。她嘟着嘴巴,不满于陶歆对她的欺骗。 “是啊!我们是来找食材。但谁叫你是调鼎坊的大厨?再者说我骗你了吗?你是不是出来放风了?这里是不是有山有水、有神奇的你没见过的灵兽?” 阿婉无语。 “你要不想采集食材,你可以现在就回去啊!本来还打算带你去赤焰的婚宴上见识一下那些神仙、神兽还有各种宝贝呢。不想去拉倒!”陶歆使出杀手锏。 “别啊,陶哥哥!你带我去吧!刚才是我不对,我态度不端正,我误会了你的好意……”阿婉心里一动,突然想起琴卿,哪怕她什么都不看,在那一天,她也想替琴卿看一眼赤焰的新娘,所以马上变回作小伏低模样,笑嘻嘻的给陶歆赔罪。 “既然你没意见,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陶歆很满意阿婉的迅速回转,一刻不肯耽搁的开始忙着张罗食材采集。 陶歆带着阿婉先采柳丝肉,因为最危险的紫玉蝎就爱在沙叶柳下建巢,而他又最喜欢先难后易。 阿婉被陶歆带到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枝条滚成团的黄色柳海。 “柳丝肉是从磺洲特有的沙叶柳条里抽取的,需要把柳皮剥掉,然后取贴着柳骨的一层透亮薄膜,但要注意一点:因着柳丝肉脆,而做菜时又需要完整的长条,所以在剥离要时务必要小心、耐心、恒心。”陶歆边说边为阿婉示范。 阿婉看着陶歆快速出刀,只手掌一挥,一条晶莹剃透的柳丝肉已被他剥离出来,剩下的外皮被他丢在地上,刚好缠住一只拳头大小的紫红透亮的蝎子。 柳丝肉和紫玉蝎分别被陶歆丢进两个颜色不同的玉瓶。而后他才扭头看向阿婉:“你选哪个?是剥柳丝肉还是捉紫玉蝎?” 这两件事好像都不大容易吧?阿婉犯愁的想一想,最终还是觉得捉蝎子更省力些。她正想回答陶歆的话,却听到陶歆又开口道:“哦,忘了告诉你,因为紫玉蝎的巢穴就安在沙叶柳海之下,所以只要剥柳丝肉,就会引得紫玉蝎出。而且剥的柳丝肉越多,引出的紫玉蝎就越多。” 阿婉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刚才是陶歆示范给她看剥一根柳丝肉,若由着他剥,那一次剥个成百上千根,脚下该有多少只蝎子啊!绝对不能由陶歆剥柳丝肉! …… 一个时辰后,陶歆的玉瓶里已经甩了数千只紫玉蝎,不是阿婉柳丝肉剥的有多快,而是她实在太笨了。那么剧烈、大幅度的扯动着沙叶柳,牵扯到了根部不说,带动的周围的柳根也随之振动。然后受到惊扰的紫玉蝎就成群成群的出动了。 眼见方圆十里的蝎子都被捉完了,陶歆索性坐在不远处休息。 “诶,陶哥哥!你别现在坐下呀!万一再有蝎子出来可怎么办?”阿婉撕下一黍蔑大小的柳丝肉,气急败坏的丢到地上同时,不忘央求陶歆。 “放心,蝎子都已经捉完啦!倒是你,忙了这么久啦,可有剥成功一条柳丝肉?”陶歆不仅没有站起来,还索性躺在地上,眯起了眼睛。 “谁说的?”阿婉厚颜争辩道:“到现在我已经成功剥出十二条啦!” 陶歆随手丢出一块小石头,正砸在阿婉的脑袋上:“你还好意思说!敢不敢再慢点?!今天你要剥不满一瓶柳丝肉,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我不信!晚上我还做饭呢!”阿婉略想一想,大着胆子回嘴道。 “不信你大可以试试。在你没来调鼎坊之前,我一个人掌勺不也那么过吗?”陶歆依旧眯着眼睛不睁开,优悠的就像度假一般。 切!当我是被吓大的吗?阿婉开始不信,但听到陶歆不久之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她才开始着慌——他是认真的! 可是怎么才能像陶歆那般剥的又快又好呢?阿婉两手烦躁的搓着脸颊。就在手碰到眼睛时,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她脑海里冒出。 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她决定放手一试。 第129章 沙泥鳅 阿婉集中念力盯紧团成一团的沙叶柳枝,就像边帮它们梳理捋直,边和它们打商量一般:“把你们的柳丝肉给我好不好?你们也见到你们的同伴被我剥离的惨状了,与其被我一根根摧残,干嘛不主动交给我呢?”伴随着心念越发加强,她额间的花钿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眼睛尾部一条拖拽上翘的红痕也变得愈加深重。 此刻的陶歆已经睡着,他并未看到接下来的惊人一幕。 阿婉望着沙叶柳海,第一次集中念力时,沙叶柳海上方扬起了大风,那风朝着斜上方刮着,试图把成团的沙柳都抻拽开来。第二次集中念力时,沙叶柳枝被巨大的风力拉扯成了直直的长条,就像盘起的头发全部被放下来迎风飞舞。第三次时,沙叶柳枝的外皮像商量好了一般,同时整齐剥落下来。到了第四次时,柳骨上贴着的薄膜全部脱落,整齐有序的飞进玉瓶里,就像围着玉瓶下起一场小范围的急雨。 我做到了!阿婉从玉瓶里挑出一根晶莹长丝,黏滑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梦,而是真实发生了的。她按耐不住激动,内心里雀跃不已。 “陶哥哥,快醒醒!看!我做到了!”阿婉邀功的把玉瓶抱到陶歆跟前,晃着他胳膊叫他看。 “你做到的什么?”陶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待他看到玉瓶里的柳丝肉时,他彻底醒了。他睡前的话虽说得狠厉,但其实并未真的指望阿婉能剥多少柳丝肉。因为依着白裔的意思,这活儿最磨练刀法、手法和耐性,所以他才叫陶歆把阿婉也带上。 陶歆起身看着那片沙叶柳海,有很大一片地方像是被巨力席卷过一般,整齐的露出长长的白色柳骨——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法很有他的风范。 这是在他睡着时发生的?这是怎么发生的?陶歆彻底迷糊了,他用力拍拍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种合理解释:“小狐狸,你不老实啊!你是不是趁着我睡着,用御心惑术把我迷惑了?这柳丝肉是不是我帮你剥的?” “才没有!这是我剥的!”阿婉胸脯挺的高高的,骄傲的强辩道。 “我不信。”陶歆起身,低头俯视着阿婉,“除非……” “除非什么?”阿婉紧追着问。 “除非你再来一次给我看看!” “好!”阿婉后退一步,躲开陶歆怀疑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转身对着沙叶柳海站定。 陶歆看阿婉并未走近沙叶柳枝,也没有要动手的迹象,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等一等!”他阻拦阿婉道。 此刻的阿婉,已集中了念力,正准备像之前那样扬起大风,突遭陶歆的阻止,她的念力发散不及,带动着她踉跄几步,一下子扑倒在沙土里,结果搞得满鼻子满脸的都是土。 “噗!”阿婉边吐着口里的沙,边愤恨的看着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陶歆看到阿婉到狼狈模样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倒肆无忌惮的大笑,笑得纵情恣意、前仰后合。 “你还笑!要不是你……”阿婉努嘴顿足指责陶歆。 “哈哈——要不是——哈哈——要不是我什么?”陶歆抑制不住好笑,又笑几声才问阿婉。“你自己收力不住,怎么还反怪起我来了?” 阿婉回想刚才的一幕,好像也的确如此。她吃了个哑巴亏,决定把这篇儿揭过。以后再不听你的话啦!她看着陶歆笑意尤甚的脸忿忿的想。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阿婉到底不甘于白白吃一嘴沙,还是决定问出其中缘故。 “因为我不想看你剥柳丝肉啊。还是把你的御心惑术用到接下来的事儿上来吧!”陶歆说得理直气壮。 …… 从沙叶柳海出来,斜走不远就看见一片红色的沙地。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地上长满了红色细绒线般的草茎。 “这个便是干麻蓟了,上边这细若游丝的红线就是它的叶子。别看它叶子不起眼,为了汲取水分,它的根系很庞大。在深沙里遍布着它的根系,还有它蓄水的根果。我们要的就是那些小根果。” 陶歆边挖沙示范边给阿婉解释,待到沙土挖了三尺来深,果然看见土里手指粗细的根网上零星结着核桃大小的根果。 “接下来,你要注意了。”陶歆说着用刀划破一块根果。那里边的青水儿瞬间流逝,濡湿一小片沙土。 陶歆用刀在根系距根果一指处划断,摘下一个新的根果丢进竹筐。如此往复摘了三四个,之前那片湿土处终于有了动静。 就像水开了翻滚一般,那一块湿土开始一层层往上涌。 “把水盆从如意袋里拿出来!”陶歆飞快嘱咐阿婉。 不知道早点说啊!阿婉心里埋怨着,手忙脚乱一通,才把陶歆要的水盆从袋子里头掏出来。 噗哒!盆才端稳,一个东西就砸进盆里,溅起一串水花。 阿婉顾不上擦脸上的水,好奇的看向水里。只见一条皱皮花斑、拇指粗细的小鱼被丢进盆里,还一副意外跌入天堂的安逸模样。 不待阿婉把头挪开,又一连串水花溅起,把阿婉整张小脸打湿。 “呸呸!好浓重的土腥味!”阿婉放下水盆,抹一把脸抱怨的跑开。 “这沙泥鳅日日待在沙里,连水气都难见到,可不土腥味重吗。不过把它们的皮扒了,里边的肉可是又弹又嫩,无论油炸还是清炖都是上等美味。”陶歆擦擦刀背上溅的泥沙,漫不经心的安慰阿婉:“咱们今儿出来的急,早饭也没吃。等摘完根果、捉完沙泥鳅了,我给你用这些材料做吃的啊。” 阿婉一听有吃的,抑郁的神情一扫而光。 …… 陶歆从如意袋里掏出水盆、竹签、还有佐料,然后有条不紊的剥鱼、穿串,拿到火上炙烤。他边烤着沙泥鳅,边偷眼看阿婉。看她像只泥猴般狼狈,还手脚麻利的洗着干麻蓟根果,他不由嗤笑出声。 阿婉抽一下鼻子,幽怨的回看一眼陶歆。他还好意思笑?!每每跟他一起,准没好事儿!说好的叫她用御心惑术挖根果的,结果她才用念力扬起黄沙,陶歆就啊一声惊叫:“好大的一只无脚鸟!” 陶歆的话再次吓得阿婉收势不及,巨浪般的滔天黄沙全部砸到她的身上。陶歆看着阿婉像泥猴般从土里钻出,忍不住大笑不止。 第130章 长记性 “喂!你的干麻蓟根果洗好没?洗好了就过来吃!”陶歆完全没在意之前对阿婉的捉弄,他晃着烤得酥香的沙泥鳅串,大大咧咧的喊阿婉道。 阿婉的思绪被陶歆打断,她看看手上的根果,又望望陶歆手里的沙泥鳅,终于没有骨气的收敛起对他的怨气和不满,换上一副笑脸道:“马上就好!” “陶哥哥!给你!”阿婉把最大的一颗根果递给陶歆,换来了几串烤得焦黄喷香的沙泥鳅。 虽然这买卖划算,但阿婉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平衡。她吃着肉质白细紧实的肉串,看陶歆毫不客气的把她选出的最好的根果,放在嘴边咔嚓咬一口,连句道谢都没有,心里不由恶意的想:如果这个根果里生了虫,而陶哥哥又只发现了一半儿虫尸,不知他还会不会吃得这么理所当然的香甜? 阿婉想完,又觉得自己幼稚,她摇摇头摆脱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后专心的品起沙泥鳅来。 “喂!小狐狸!这是不是你搞的鬼?!”阿婉才安静的吃掉一条沙泥鳅,就听见陶歆恶声恶气的质问。 阿婉抬头,正看见陶歆手里捏着半条虫尸,那虫子的颜色、大小,和她想象中的简直一模一样。 “呃,不是我!”阿婉迟疑一下,随即矢口否认。她不过随便想象,怎么可能就成真了,碰巧——一定是碰巧而已。 “不是你?”陶歆金瞳里散发着危险的光茫:“你知道这磺洲是仙山吧?你告诉我仙山上怎么会有凡界的虫子?!”说着,他起身就想去抓阿婉。 阿婉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起身,与陶歆拉开距离。她面上无比的紧张和畏惧,把手里的竹签挡在胸口当作护卫:“陶哥哥,你冷静!这事儿……这事儿是个误会!” “误会?误会你没运用御心惑术把虫子塞到我的根果里?误会你没对我撒谎?还是误会你没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陶歆说着一把揪住阿婉。 “我……我只是看你吃的香甜有些担心,怕那么大的果子生虫而已啊!我没诅咒你吃到虫子……”阿婉的纤腰被陶歆坚硬结实的胳膊圈住,再无法逃跑。她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呵——诅咒?!”陶歆越发生气,他早发现:自从阿婉修炼御心惑术、本事见长之后,她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腹诽、耍滑、顶嘴……到现在都发展为明目张胆的作弄他了!好歹他长她几万岁,好歹他在她垂死时那么照顾她,好歹他还教她做菜、领她分神入门……陶歆觉得他有必要好好教训教训她,重新树立自己在她心里的权威。 这么想着,陶歆已把阿婉横抱翻了个个儿,叫她趴在他的大腿上。 “陶哥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御心惑术才入门,真的是没注意……”阿婉两条腿在地上乱蹬。 “你还狡辩!”陶歆大手伸开像蒲扇一般,一巴掌拍在阿婉的屁-股上。 “陶哥哥……”阿婉本想再说什么,话没出口,屁-股上已狠狠挨了一巴掌,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块铁板打中,骨头都被扇成了齑粉。“啊——”她尖叫一声,早忘记刚才还要辩解些什么。 啪!陶歆又用力扇一巴掌:“叫你撒谎!” “呀——好疼!你住手!我真不是故意的!”阿婉涕泪横流,再没料到陶歆的巴掌都那么有杀伤力。 啪!陶歆心中怒气未消又扇第三巴掌:“叫你出尔反尔!” “啧——不要再打啦!我……我真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想想……” 啪!阿婉话没说完,第四巴掌又已落下来。 “叫你没良心!” “嘶——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阿婉往后拼命挥舞着手臂,想要护住疼到没知觉的屁-股。 啪嗒!陶歆把阿婉丢在地上,金色的眼瞳里依旧有一簇簇的火苗跃动:“说——你错在哪儿了!” 阿婉用手撑着黄沙,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陶歆,眼睛里边都是泪水,也不知是痛的、怨的、还是悔恨的。 陶歆看着阿婉可怜巴巴的模样,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她初来调鼎坊时的时光。他的心头一紧,眼睛里的火焰终于噗一声熄灭了。 “我……我不该用御心惑术捉弄你!是……是我食言了。”阿婉想起她挨的第三巴掌尤其狠,她猜那才是陶歆最反感、生气的地方。她想起陶歆在教她分神前说的话:首先,你至少要做到一点:不能把你的御心惑术用到我和白裔身上。” “哼!你知道就好!这次只是警示,若有下次……”陶歆俯视阿婉,言语里带着肃杀狠戾之气。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阿婉的心猛然收紧,连忙摆手截住陶歆的话。 陶歆得到阿婉的保证,心里却并没觉得轻松快意,反倒觉得胸口闷闷的发堵。他想问阿婉的伤情,又担心才树立的威严倒下;他暗自埋怨自己下手太狠,又觉的打的巴掌太少…… 阿婉屁-股疼到无力吱声,陶歆气消之后又不知该如何打破尴尬。一时间沉寂下来,陶歆倒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时,天空又传来尖厉的叫声,一大群鸟盘旋、俯冲,飞得自由而恣意。被它们提醒,陶歆才想起他们采集的食材还剩两样没有完成,遂起身把吃的放到阿婉跟前,而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阿婉疼的迷迷糊糊,再加上之前的挣扎和紧张,精力差不多已经耗尽。她见陶歆不再说话,忙趴在地上缓劲儿。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觉得身旁有动静,开始她并没睁眼去看,等到她觉得攒了些力气,这才睁开眼睛张望。这一看不打紧,她才定下的魂瞬间又吓飞天际。 什么情况?陶歆呢?为什么只有烤好的沙泥鳅和洗好的根果,却独独不见陶歆的身影?阿婉艰难的挪动脖子往后看:“陶哥哥?陶哥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阿婉的心急剧下沉,浑身都变得冰凉。她这是被陶歆抛弃了?不该呀,他不说若有下次吗?那不意味着今日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吗?还是说他本来的意思就是没有下次?想到最后最坏的一种可能,阿婉才干了的眼睛里又涌出泪水。 “呜呜……陶哥哥你在哪儿?你别抛下我……我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再不淘气给你惹麻烦,再不叫你生气……陶哥哥,你在哪里啊?” 第131章 长洲温泉 得亏阿婉哭了半日没见陶歆回来,出于节省体力的考虑,主动停下哀嚎开始吃东西。因为担心这是她最后一次吃陶歆做的菜,每一口她都吃得都格外仔细和珍惜。 陶歆烤的沙泥鳅,因为扒了皮,又掐了头、去了尾,所以卖相上就极佳。洁白的肉质因为烤出了表层的油脂,又和空气发生了奇妙的反应,变作淡淡的焦黄色。大概,在炙烤前,陶歆事先还进行了腌制,所以咸香的味道渗透到每一丝嫩肉的肌理里。 虽然因为挨打的这段时间耽搁,沙泥鳅的外皮已经变的稍微软塌,但也正因如此,烤完撒上的佐料香沫才更好的和沙泥鳅的独特鲜香融合在一起,尤其是里边的紫苏味道,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阿婉吃的缓慢,边吃还边抽噎,似乎吃完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和绝望。 陶歆掂着一袋血淋淋的弯月驼峰和一笼无脚鸟回来时,就看到阿婉生无所恋又痴迷无比的精分表情。难道打出毛病来了?他思忖着快步走到阿婉跟前:“小狐狸?你没事儿吧?” 阿婉艰难的抬头看向陶歆,一盏茶后,她才确信真的是陶歆回来了。她哇一声痛哭出声,嘴里含着的沙泥鳅还来不及咽下就掉在了地上。她的双手牢牢抱住陶歆的小腿:“陶哥哥——你不要走,我……我以后乖乖的,再不惹你生气了!呜呜呜——” 陶歆哭笑不得:“我何时说不要你了?我不过就去把剩下的食材给收齐了……”他再说不下去,看得出阿婉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受到不小惊吓,这次是他有错在先。 他蹲下身去,把阿婉脸上哭成一道道沟壑的泥水擦掉:“没和你说清楚就离开,是我错了。你放心,无论何时我也不会把你一人丢下的。” 阿婉听了陶歆的话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但抽嗒之声却一时半会无法停下。 陶歆的心沉甸甸的,在他的印象里,阿婉不止一次出现过这种担忧,他猜阿婉的内心很没有安全感。想想今日是他捉弄她在先,离开时又没打招呼害,他觉得有些愧疚,所以对阿婉也比平日里耐心许多。 “走吧!今天的食材采集完了,咱们回调鼎坊。”陶歆掺着阿婉,想把她从地上拉起。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陶歆越发担心——虽然他打阿婉时,只用一分力,肯定是没伤到她的骨头,但也足以把她表面皮肉打肿。如果被白裔知道他滥用“私刑”,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很疼吗?”陶歆焦躁的抓抓头发。 “嘶,有点儿。”阿婉明明疼得厉害,却还要费神斟酌用词。 “这样吧!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个好去处。离这儿不远有个仙洲,景色秀丽风景奇绝,虽然这些年好像因为什么缘故被改作天牢,但我还是有办法进去。”陶歆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弥补的办法。 “哈?不用了,我回去歇歇就好了。”阿婉一听陶歆还要带她去另一个仙洲,马上摆手拒绝。经历了这些个折腾,她由衷的觉得:还是待在调鼎坊里最好。 “歇歇就好?你也太低估我巴掌的厉害了。”陶歆把弯月驼峰还有无足鸟一并放到如意袋里,而后一个公主抱,娴熟的把阿婉抱起,“就是你回到调鼎坊修养,可能也得十天半月的不能下床。到时候,赤焰的婚宴你肯定错过了。”陶歆见阿婉不配合,索性夸大了她受伤的程度吓唬她。 “呀,那怎么办?”阿婉不知是计,果然也有些着急了。 “所以——你听我把话说完呀!”陶歆叹一口气,忍住又想敲阿婉脑壳的冲动说:“在长洲,有一处仙泉,浸浴水中不仅能消除疲乏,还能活络筋骨、减轻疼痛。你要不要去试试?” “还是陶哥哥考虑周全,那就劳烦陶哥哥带我去吧。”阿婉心念几转,觉得目前形势,也只有用陶歆说的办法一试了。 …… 陶歆抱着阿婉左突右闪,穿过了一片粉嫩桃林设置的八卦阵,又攀上一处峭壁,挤过一道山岩夹缝之后,才望见一块开阔的腹地。里边果真如陶歆描述那般山清水秀、绿草如茵。最妙的是从绝壁上垂下的一挂瀑布,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汹涌奔腾而下,在下游的岩石上冲击出一个大坑,坑沿乱石耸立,刚好挡住来人的视线,正是沐浴浸泡的好去处。 “就是这里吗?”阿婉闻着湿漉漉的水汽,心情没来由的好了许多。她想着,即便不能去除疼痛、化解瘀伤,“彻彻底底的泡个澡也是好的。 陶歆看着阿婉迫不及待的模样一阵好笑,也不知刚刚是谁说的那般坚决,要回调鼎坊的。“不是这里,你没见这是瀑布流下的水吗?太过寒凉了于你伤势不好。我说的温泉在里边。” 还没待阿婉详细追问,陶歆已带着她从瀑布侧面钻了进去。原来在瀑布里边还别有洞天:里边有许多天然形成的不规则的小水潭,水潭里的水汩汩涌动还冒着热气,看得阿婉心痒不已。 “陶哥哥,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阿婉看着陶歆抱着她一直往里走,她担心待会儿距离陶歆太远,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向他求助,遂开口请求道。 陶歆不理阿婉的话,径直把她抱到洞底才停下。原来在最里边,有一个大的水潭,边沿浅、里边深,更适宜她这种行动不便、只能趴着的人浸泡。 “你能自己下水吗?要不要我帮忙?”陶歆小心翼翼地把阿婉放到地上,而后狐疑的打量着她问道。 这事儿你还能代劳?阿婉虽然懵懂,但觉着还是不大合适,她摆摆手:“算了,我自己来吧!” 陶歆如释重负的舒一口气,起身往外边走。还没走几步,他想起阿婉的缺乏安全感的情况,遂又站定微微侧头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的。我就在你身后十步之外的大石头后,有事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阿婉听了陶歆的话,心里不禁一暖。 …… “陶哥哥?”阿婉还是有些不大相信陶歆没有离开,她龇牙咧嘴褪了衣服泡到水里,不久便试探着喊陶歆一声。 “干吗?”陶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哦——你只给我说了柳丝肉、干麻蓟根果和沙泥鳅的吃法,紫玉蝎、无脚鸟还有弯月驼怎么吃呀?”阿婉早想好了陶歆理她后的托辞。 “嗤——你现在倒是好学了呢!”陶歆对阿婉的算盘心知肚明,但也没有直接戳破。他靠在石头上,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这紫玉蝎去了尾针,用香油慢慢炸焦,吃得就是它的香酥脆口;而弯月驼峰没有普通骆驼的膻味,汁浓油厚、甘香爽滑,除了忌炖之外,溜、炒、爆、扒都是极好的;至于无脚鸟,因为它们没有脚,所以偶尔休憩总是用胸脯支撑,那里的肉最肥美劲道,除此之外,料理它和其它鸟禽并无二致。” “这样啊,那我泡完澡,你能不能做给我吃?”阿婉继续无话找话。 “好!”陶歆额头青筋直跳,但想到自己做的孽,他又咬牙忍了。 第132章 入梦 阿婉没有察觉陶歆的异样,一连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在确信陶歆就在她的身边,不会轻易离开之后,阿婉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无声的吁一口气之后,把整个身体连同圆润的肩头和纤长的脖颈一并浸泡在泉水里。 洁白的水蒸汽带着硫磺和矿物的清新气息,裹挟住人的感官,叫人觉得一切都朦胧而放松;烫而不灼的水温催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把水里蕴含的神秘力量满满灌注;身体里断裂的组织、淤堵的血脉带着酥酥的痒,在静谧的水底中慢慢修复。 阿婉自进入温泉水中,就再没觉得疼痛。此刻身心放松下来的她,渐渐体悟出这里的美好。这温暖柔软的包裹,叫她有种置身母亲怀抱的错觉,内心里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安定。 陶歆背靠着石头,歪头看着从瀑布夹缝里隐约透出的天色,满耳朵都是阿婉淘气撩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一串串水花溅落的声响,听在耳里落在心里,击打出一支宁静而古老的催眠曲。 哗啦——哗啦——那水花溅落的声音变得响亮而急促,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个和阿婉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调转过头,正对着阿婉问道:“兰姐姐,你说洛哥哥最近在忙什么?他怎么老不来找我玩?” 阿婉张嘴想说她不是什么兰姐姐,但她努力了半天,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女子得不到“兰姐姐”的答复,嘟嘴伸出雪白藕臂,搬开温泉旁的一块石头,把一个东西塞进石洞里,复用石头盖住,而后又扬着一张笑脸,就像迎着碧空绽放的雪莲般纯净美好:“兰姐姐,你帮我记着:我把洛哥哥上次落下的石头藏在了这里。只要他一天不来找我玩,我就一天不告诉他,好不好?” …… 阿婉睡的酣沉,压得胳膊有些麻了,她迷迷糊糊的翻身,从水底的岩层上跌落,惊惧间猛然睁开双眼,双手下意识的想要扒住什么。好不容易她才平衡了身体,她从水中小心翼翼的爬起,发现她扶的地方就是她梦中所见那位女子藏东西的地方。 怎么会作这么个梦呀?还那么真实。至今回想起来,梦里那姑娘天真的笑容还叫阿婉不由自主的觉得甜蜜和宠溺。她把手放在梦里的那块石头上,就如同她的手覆盖在那个姑娘的手背上。 石块挪开,阿婉自嘲被梦魇的笑凝固了。 石洞里汪着巴掌大小的一涡水,那水连着水潭里的水,随着阿婉身体的挪动一漾一漾的泛着微光,微光之下,一块玉佩连同上边的绳索积了一层薄薄白白的灰。 阿婉手指微微颤抖,身上的汗毛直立起来。这么诡异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经历。她犹豫再三,还是把玉佩从石洞中拿了起来。她的手指搓开玉佩上的灰渍,露出玉佩原本莹然洁白的光泽,还有上边镂刻的花朵。 那玉佩上刻的花朵很奇怪,明明一朵花只有三瓣圆润而简洁的椭圆形花瓣,偏偏在这三片花瓣边沿之上又复生着如是花朵,如此反反复复、层层叠叠,看得人沉醉繁华之余又觉得触目惊心。 这花生的真是奇怪呢!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阿婉看着玉佩上的花半晌才想起这么个问题。她又往后深想:如果这世上真有这样的花,掌柜的一定知道它的名字。想到白裔,她又很快想到陶歆,想到陶歆她才大梦初醒般想起自己此刻置身所在。 阿婉后知后觉得抬头看看天色,发觉洞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天快黑了么?陶歆呢?他一声不吭的回调鼎坊了吗?……许多问题一时间齐涌入阿婉的脑海,叫她越发的慌乱。她甚至忘记了叫喊,急急忙忙抓起衣服套在身上,就往陶歆休憩的大石头后走去。 陶歆说这里是仙界的一处天牢,那这里一定有人,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求他们送自己回调鼎坊;如果陶歆铁了心的不要自己,或者那些看管天牢的人不送自己,那也可以在这里作个厨娘为囚徒们做饭;再或者先到外边转一圈,如果这里食物充沛、易于补充,自己还可以选择继续待在这洞里,成为这片土地的隐形主人……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阿婉的脑子里已设想出好多的结局。 这些想法在她看见陶歆的一刹那全部消散,她胸口紧紧悬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看着陶歆安静的睡颜,阿婉才突然意识到她有多依恋陶歆、多依恋调鼎坊。即便她现在有了御心惑术自保,即便她脑子里装满了那些酸甜苦辣咸的各色菜肴;即便她已有资本一闯这个广袤的世界,她也不愿就此离开调鼎坊,不愿离开陶歆他们。 阿婉不知自己的这种依恋是好是坏,她叹一口气靠着陶歆坐下。看陶歆额头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汗水,她犹豫一下才慢慢伸出手轻轻帮他擦拭。 “陶哥哥,你不是说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吗?”阿婉的九根尾巴全部被万灵古燚烧成红色,照得整个地书和调鼎坊里一片光明。她置身于人、妖、仙的混杂魂力之中,神情哀楚而痛苦,但望着他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只是淡淡的微笑着。 “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忍耐一下好不好?”陶歆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看着阿婉点燃万灵古燚,他竟然觉得比自己亲历还要痛苦煎熬。 “忍耐一下就好了吗?”阿婉看向他的眼神依旧信任而亲昵。 …… “哈哈哈哈”阿婉笑得凄厉而狰狞:“你竟然又骗我?忍耐一下就好了么?再忍耐下去,我就魂飞魄散了!死了——死了以后自然就没有痛苦了!没有人在你耳边吵嚷,你就心理安稳了,对不对?!哈哈哈——你好歹毒的心!你这个骗子!出尔反尔的小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阿婉从地书中伸出手臂,拼命的够着陶歆。 “我有我的苦衷……你是古老的九尾狐族,身上流淌着纯正的妖神之血,自然有义务复活我们的妖神之王,只有他活了,我们妖族才有复兴的一日……”陶歆边后退边辩解。 “难道妖神之王是命,我就不是么?凭什么要用我的死去换回他?他活着,他活着能代替我吗?他会叫你陶哥哥?他会崇拜你、仰慕你、信任你?我死了于你有什么好?……你忍心就这么看着我魂飞魄散?!”阿婉继续伸手去抓陶歆的手臂。 陶歆躲闪不及,被俯身的阿婉抓到了额头。 “不!你不要逼我!”陶歆甩开阿婉的手,猛然睁开眼睛。 “陶哥哥?”阿婉从未见过陶歆如此惊恐,她顾不上被陶歆甩疼的胳膊,声音越发放柔:“你做噩梦了吗,陶哥哥?” 陶歆看着阿婉惊疑不定,不知自己看到的这个阿婉还是不是那个怨气满满的阿婉。他把拉着阿婉转一个圈,没有看见她的一条尾巴,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第133章 陶歆解梦 “陶哥哥,你做噩梦了?”阿婉又小心的问一句。她很难想象,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陶歆会作什么样的噩梦。 “不要试着对我使用御心惑术!”陶歆脸色一片惨白,看着阿婉好奇试探的模样,没好气的警告她一句。 “我都说再也不会啦!”阿婉撇一撇嘴,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被陶歆胖揍的屁-股。这一碰之下她才意识到:不疼了!竟然一点儿都不疼啦! 陶歆看阿婉满眼星星的朝自己望过来,连忙把目光扭到一旁。经此一梦,他恐怕很难再坦然面对阿婉的信任和依赖,她的凄厉狰狞已经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大面积的阴影和创伤。 “陶哥哥,我屁-股不疼啦!”阿婉蹦到他面前兴奋的说。 “所以勒?你怀念疼到没法走路的感觉吗?要我再揍你一顿吗?”陶歆再次把目光挪开,此刻他只想马上回到白裔身边,听听他对自己梦境的分析和指导。 “哈?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怀念。”阿婉看醒来之后的陶歆怪怪的,生怕他有起床气,真的再把她暴揍一顿,连忙躲到他身后三尺之外。 “天色不早了,咱们该赶紧回去了。”陶歆看都没看外边一眼,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急匆匆带着阿婉的往瀑布外边赶。 出了瀑布,眼前豁然一亮,看这天色,也不过下午的后半晌。阿婉想起自己的梦境来,决定和陶歆分享,也好顺便转移他的不快心情:“陶哥哥,我今天在温泉里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你要不要听听!” 陶歆原本不想理会阿婉,但听了阿婉的话还是心头没来由的一动:“说说看!” 阿婉把她的梦说给陶歆听,末了还把得来的玉佩给陶歆看。 恣幽花?!陶歆翻看着这块玉佩,心思千回百转。和他做梦的担忧性质不同,阿婉的梦应该是一种感应。因为她的御心惑术,使她感应到了玉佩的存在,和水潭里曾经发生过的过往。 如果说阿婉梦里见到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真的存在,那一定就是她的娘亲。如果能找到阿婉的娘亲,那阿婉就可以不用去作地书之引了。虽然这么想依旧残忍,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调教长大的小丫头灰飞烟灭吧。 陶歆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好转许多,不单是因为白瑕可以顶替阿婉去死,更是因为未来未知的各种造化和可能,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如果白瑕的存在,可以免去阿婉的死亡;那么是不是也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他和陶歆发现了其它复生太一的办法,使他们的眼光转移到其它什么方面,而不再仅仅局限于阿婉的九尾狐族? “其实说来,你和这里还是很有缘的。”陶歆的心情一好,话匣子也打开了。“我记得之前我已经和你说了,这里是长洲,在这里有一片地方叫做青丘,是九尾狐,也就是你的故乡。” “我?”阿婉指着自己的鼻子怀疑的问道。她不是个狐妖吗?什么时候又有了九尾狐的血统。 “对,你也是九尾狐。你知道你血液里边有茉莉香吧?那就是最好的证明。九尾狐虽是上古妖神,但因着它修炼成-人后的美丽,所以求娶者甚众。出于对狐族的庇护,也为了保护九尾狐血统的纯正,你们的老祖宗把狐族的血脉分支搞得极其纷杂。九尾狐的诞生之后和寻常狐族一样,都是狐妖之身。只有通过修炼,才能觉醒身体里的上古妖神。” “原来是这样。”阿婉对于自己不能不劳而获感到遗憾,连和陶歆继续交流都变的懒懒的。 “怎么,这就没兴趣听了?”陶歆看到阿婉的模样有些好笑,故意吊她胃口道:“也不知刚才谁一直缠着我给我吧啦吧啦讲个不停的,现在我才不过说了几句,某人就耐烦啦!哎,算来!本来还想说一个好消息呢,算啦!” “哎哎——谁没兴趣听啦!阿婉一听有好事儿,瞬间来了精神。她谄媚的笑着拖住陶歆的胳膊:“陶哥哥!好哥哥!你接着说!我都好好听着呢!” 陶歆戳一下阿婉的额头,而后才说道:“因为封神之战时,你们九尾狐先辈妲己曾应女娲娘娘之邀,以身惑乱纣王,导致之后九尾狐族名声日趋低下。后来又因为其他一些原因,狐族渐渐凋敝。到现在,剩下的九尾狐就只有两只啦。一只是你母亲,另一只就是你。” 阿婉疑惑的挑起眉角,看向陶歆确认:这特么是好消息?! 陶歆傲娇白一眼阿婉,示意她不要着急,而后才款款丢出一句:“九尾狐的美貌遗传,你应该从黄山霸处有所耳闻了,所以——方才,你在水潭里看见的那位,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应该就是你的母亲。” 阿婉眼睛瞪得溜圆,神情呆得像被雷劈了一般。半晌,陶歆的话才一字一字慢慢渗进她的耳朵里、心眼里。什么九尾狐血统、什么险些灭绝,都比不上她亲眼看见她娘亲的模样来得重要啊! 就像最软的小手轻轻挠过心里,一种温暖柔和的痒痒酥麻而过。阿婉不禁咧咧嘴笑了。她娘亲的模样那么单纯、天真,简直就像是她的女儿般,叫她打心底里爱怜——原来她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陶歆看着阿婉的慈母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喂!没事儿吧,您呐?” 阿婉回过神来,朝陶歆歉疚一笑,又恢复到先前的乖滑狡黠:“陶哥哥,你说这玉佩是不是我娘亲和我爹的定情信物?” “你想多啦,不可能。”陶歆回答的很是干脆,他见阿婉想要扁嘴,又补刀一句:“很大程度上应该不可能。你看这玉佩上雕的什么?恣幽花!这可天界之花。退一万步说,即便你爹是个散仙,你也不该沦落成现在这副德行。” 阿婉:……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啦?! 陶歆虽然因为阿婉说梦打岔,心情好了许多,但再面对阿婉,感情上总觉得疙疙瘩瘩的,他还是想赶紧见到白裔,遂哄着阿婉道:“咱们回调鼎坊吧?你要想从玉佩和描述上得到更多关于你娘的消息,还是得白裔出马才行。” 阿婉觉得陶歆说得对,更何况她觉着:陶歆能这么耐心陪她一下午,已经很是难得了,再耽搁下去,须臾间触碰到他忍耐的底线,再挨顿揍就不好了。所以她欣然同陶歆一起往调鼎坊飞去。 第134章 幸福辩证法 白裔一如往常,慵懒的立在调鼎坊的桥头,只等着陶歆和阿婉归来。 虽然陶歆从未想过把阿婉丢在某地一人回来,但阿婉遭受惊吓之后,再次看见这熟悉的风景,还是抑制不住的一阵激动和亲昵。 “掌柜的!我好想你啊!”她蹦下云头就缠着白裔的胳膊一通乱晃。 “嗤——”白裔打破冷清模样,嘴角扬起一抹愉悦而洞明的弧度,就像一块石头丢入一滩镜象水面,霎时多了涟漪和生机。他嫌弃状把阿婉的胳膊丢开:“怎么,又被你陶哥哥欺负了?” 阿婉下意识瞟一眼陶歆,而后才笑嘻嘻的答道:“哪有!陶哥哥待我可好啦!我不过是一日未见,就很想很想你罢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白裔嫌恶状拍拍阿婉碰过的他的白袍,而后才缓缓说道:“这一日里,你陶哥哥带你刨老鼠洞啦?怎么搞得跟泥猴一样?” “才不是呢!我们是去磺洲采集食材啦!磺洲——你知道的,最多风沙!” “啧啧啧——我知道?”白裔绕阿婉转一圈,“我只知道仅仅采集食材,不可能像是在沙窝里滚过;我只知道你陶哥哥就没有你这副脏样儿;我只知道磺洲可没有温泉……”白裔边说还边瞥向陶歆,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俩谁沉不住气,先招供出事情的始末。 “咳咳——”陶歆用手团拳挡在嘴上,“小狐狸!还不赶紧去换身衣服!掌柜的说你好几次脏了,你还没有点自觉?赶紧去呀!”陶歆挤眉弄眼示意阿婉赶紧离开。 “诶!”阿婉正愁不知作答,得到陶歆示意,遂一刻不敢停留,一溜烟钻进后院。 白裔见阿婉消失的无了影踪,这才正色看着陶歆:“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看着心事沉沉?” “我今日做了个梦,梦到了以后……”陶歆欲言又止。 “以后?太一醒来了?”白裔挑眉而笑,弯弯的嘴角却带着无尽的嘲讽。 “不,那倒没。”陶歆连连摇头,“我梦见阿婉修成九尾狐身,用尾巴点燃了万灵古燚。” “那就意味着太一即将醒了呀!”白裔依旧不为所动。 “可是……可是阿婉看着很痛苦!”陶歆终于说出心结所在。 “嗤——”白裔再次嗤笑出声,“那可是万灵古燚呀,她被灼烧自然会痛苦啦。” “我们用这种方法换回太一的重生不大好吧?”陶歆想起梦中阿婉的凄厉,至今心有余悸。 “有什么不好?”白裔不解,“就像你做厨子一样,每日杀那么多灵兽活牲,不过都是职责所在,又哪里不好啦?” “阿婉和它们不同!她有言语、有情感,和我们在一起又这么长时间了——”陶歆替阿婉辩解道。 白裔上前一步,拽住陶歆的衣领,用清冷的眼眸逼视陶歆:“那又如何?她若不进调鼎坊,也许早早就饿死了!是我们给她吃穿、教她本领,一日日推她成长——这和豢养其它牲畜有什么区别?我们要的就是等她修成九尾狐身,当做地书之引燃烧!” 陶歆眼瞳之中金光流转,带着不解和心痛迎视白裔。 眨眼之间,白裔已调整好心绪,变回惯常的懒散模样,他松开陶歆胸前的衣襟,帮他慢慢展平,声音也尽量放的柔缓:“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不给阿婉这条振兴妖族的荣耀与责任,她也许早就死了。但现在的她呢,不仅没有死,还在我们调鼎坊里吃好穿好,修炼出第二条尾巴。 她才修炼出第二条尾巴呀,你想想!等她修炼出第三条、第四条……直至第九条,还需要多长时间?!更何况越往后修炼升级越难。她活着的年岁还很长很长呢!这不比她年幼饱受欺凌、惨遭横死,好太多太多吗?这于阿婉也是稳赚的买卖、求之不得的好事呀!” 陶歆心里依旧不大舒服,但白裔对阿婉是否为地书之引的比较分析,还是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痕迹。是那样吗?白裔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至少阿婉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活着…… 白裔眼看陶歆神情涣散而彷徨,绕过他慢慢往调鼎坊走,本想叫陶歆冷静一下、好好回味琢磨,但头脑里闪过一点,他又牢牢拽住陶歆的衣袖。 陶歆迟疑的回头看向白裔。 “不要对小狐狸动感情!”白裔的话带着热气呵在陶歆的耳畔,听在陶歆的耳朵里却无比的寒凉。他未点头也未摇头,抽回衣袖继续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 “咦?陶哥哥呢?”阿婉换好了衣服回来,却发现只剩白裔一人负手背对她而立,不由有些好奇。 “还不是你天天淘气,惹得他脑仁疼?他也奔波了一天,回卧房里稍做休憩。”白裔回头瞬间,艰难突破脸颊的僵硬,露出一丝勉强而单薄的笑。 “掌柜的,陶哥哥给你说我做的梦没?”阿婉眼睛似乎也被洗澡的水汽沾染,看着一片湿漉漉的。 白裔心头一动,心里一处变的软软的。他扭头看向别处:“什么你的梦?” “嗯!”阿婉很奇怪白裔的反应,她猜陶歆什么也没对白裔说,遂又耐着性子给白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陶歆讲给她的话,她也没有遗漏。 “陶歆说得没错,你梦中见到的女子应该就是你的娘亲。”白裔听了阿婉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反倒对阿婉给他的玉佩产生浓厚的兴趣,他边摆弄着玉佩边肯定陶歆的说法。 “掌柜一定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吧?能不能和我说道说道?”阿婉虽然听陶歆说这玉佩的主人不是她爹,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和娘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到那个人,就一定可以知道那个时期的娘亲发生了什么,只要那些细节,她就离找到娘亲更近一步。 白裔深看阿婉一眼,对她这种类似逼迫型的问话方式很是抵制,但看在她想找到她娘的份上,他并没有说破或指责,而是娓娓同她分析。 “我不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但从这块玉佩上,我可以给你两条提示。 第一,这块玉佩是皑泽脂雕刻而成的,从其品级上看:通体莹白滑润、幽香萦绕,乃世所罕见的珍品,能够拥有这种玉质品级的,在神仙中也定是个非同一般的存在。 第二,玉佩上的恣幽花虽为天界之花,但由于它气质内敛而外形张扬,这种矛盾杂糅的风格并不为多数神仙所接受。而此人却把恣幽花刻在玉佩之上随身携带,不吝于宣扬他对恣幽花的喜爱。所以,此人对恣幽花的喜爱,一定在仙界广为人知。 ……凭着这两条线索,假以时日留意打听,相信我们应该能很快就能找出那名男子来的。” 阿婉懵懂的望着白裔,对他一股脑说出这么多的讯息反应不及。尽管如此,她依旧很是惊喜,因为她清楚的听到,白裔最后用的是“我们”。 连寻找娘亲这么私人的事,白裔都愿出手相帮,阿婉觉得自己能进到调鼎坊里,实在是太幸运了! 第135章 萝卜食雕 陶歆抱臂仰躺在床上,胸口像塞了一块大石头,又闷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要对小狐狸动感情!”白裔对他的警告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叫他无比扎心。 他对小狐狸动感情了吗?他一遍遍问自己。 应该没有吧!他只不过是喜欢欺负她,喜欢看她气愤又干不掉自己的模样而已,哪有什么感情可言?如果硬要说他对她有什么感情,那也是因为他救过她——就算是棵白菜,辛辛苦苦养护那么久,任谁也不想看见它轻易被猪拱了吧?再者说,他又不是白裔,怎么可能待谁都一样的公事公办、冷漠无情。 陶歆这么想着,心里痛快了些。他正想伸个懒腰,把一切画上句号,但转眼又想起温泉边的噩梦。 白裔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陶歆回想起来,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他想要的答案好像和白裔能给他的并不一样。苦于没有现成的答案,他只能随手从床头抽一根干草叼在嘴里,继续钻着牛角尖:如果有一天,阿婉真的会赴死,那么道义和情感如何两全? 陶歆想了半天,终于勉强给出自己一个答案——从心所欲。 如果一个人活了几万岁,却依旧要屈从于各种条条框框,过得谨小慎微、委曲求全,那人生、时间于他而言还有什么趣味?如果一个人活一辈子都没从心所愿的决定一件事情,每日混混沌沌、毫无主见,又怎么可能准确区分道义与盲从?又有什么资格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他决定:如果真到了那天,只要内心情感不忍心叫小狐狸赴死,他便愿义无反顾的去阻止她;如果理性认知还是觉得妖族复兴的大义更为重要,那他就由着小狐狸去死——不管白裔和小狐狸怎么想,他就是要“自私”一次! 想到这里,陶歆觉得自己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心理担子。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坦坦荡荡的开门,准备迎接入夜后的忙碌。 陶歆进到厨房时,才发现阿婉已经在那里了。她斜倚在案前、微微弯着腰肢,不知在忙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陶歆的到来。陶歆没有作声,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身后,这才发现她掂着一只小刀,正在专心致志的刻着一个白萝卜。 “呦——你还学会用刀雕刻食材啦?我瞅瞅,你这是刻了个什么!”陶歆说着,轻松卸了阿婉的小刀,抽走了她手里的萝卜。 那雪白水灵的萝卜,已被阿婉刻成一个粗陋的人形,圆圆的脑袋,一身短衫,最最好笑的是脑袋上边还被划拉了几刀当作头发。虽然人物雕刻的很抽象,但陶歆还是一眼看出阿婉刻的就是他。他忍不住弹阿婉一个脑瓜崩笑骂道:“小爷哪有你雕的那么丑陋?!” 阿婉就像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面上讪讪的,但她心里却暗自庆幸:得亏克制住了冲动,没第一次下手就刻娘亲,要不然岂不败坏娘亲的美丽形象?! 陶歆不知阿婉此次雕刻完全就是练手,并没什么情感的寄托。他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和欣喜,所以对阿婉这次粗糙的食雕没有横加嘲讽,而是耐心给予指导:“你一个新手,从没雕刻过,才上手就想雕人物,未免太急躁了些。你应该先从简单的入手,例如花鸟鱼虫。只有你把它们雕好了,才可能有信心和兴趣雕更难的形象。” 阿婉虽然知道陶歆说得都是实情,可心里边还是无法接受陶歆对自己劳动成果的全盘否定。 陶歆摇头而笑,随手拿起阿婉的刀,就着她的萝卜动起刀来。 不过须臾功夫,陶歆把阿婉的萝卜又还了回去。阿婉把萝卜拿在手里打量,不由暗自嗤笑一声:陶歆说得头头是道,刚才拿刀挥动时确也自带光芒,可是结果勒?他刻在空气上了?那萝卜雕分明还是她的拙作模样。 陶歆似乎看出阿婉心中所想,只对她神秘一笑,拿过萝卜放在了一只黑色粗瓷大碗里。而后浇上浅粉色的果酒。一刹那,萝卜像夜昙般徐徐绽放,层层叠叠碎屑张开,众星捧月般托住花心里一个小小的“阿婉”。 阿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粗瓷碗里的小人和她一模一样。如果说那粗瓷碗是她在长洲泡温泉的水潭,那里边的小人既可以说是她,也可以说是她的娘亲…… “太美了!”阿婉目不转睛盯着瓷碗里的小人,由衷的赞叹道。 “嗤——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从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陶歆撇嘴,准备转身去自己的案前忙活。 “不,我不是说雕像!我是说陶哥哥你的雕刻技艺——简直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阿婉拽着陶歆的胳膊,两只眼睛里全是遮掩不住的赞美和崇拜。 陶歆虽然明知阿婉的夸奖里没多少价值,但心里还是不禁喜滋滋的。他正想再说什么,突然阿婉竖起一个手指:“嘘!别说话!玄掌来了!” 原来白裔为了提升阿婉这个新飞升的小狐仙见识,特地每日在南大堂里接待客人时,都留着一缕阿婉的神魂。此刻,他和阿婉同时看见第一个进到调鼎坊的客人,竟然是多日未曾露面的玄掌。 这次玄掌学聪明了,他没有再随着一众人一起进店,而是自己带着许许多多的食材,带着“热情奉献的诚意”而来。 “呦,客官!您可瞧清楚了,我们坊只管吃饭,可不包打尖儿的!哪里有空余的地方容纳您这些食材!”白裔一见玄掌就觉得出气不顺,说出的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掌柜的误会了,这些食材我是要送给调鼎坊的。”玄掌知道白裔对自己的抵触,丝毫不以为忤,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我家兄弟的婚宴在即,我也没什么可表示的,只想送些食材,作些粗活儿来略尽心意。还望掌柜的成全!” “你有这番心意给你们家兄弟说去!我这一爿小店只做买卖,不谈人情!”白裔回绝的很是干脆。 “掌柜的!贵坊伙计的事,咱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玄掌继续腆颜请求留下,只差再次强调陶歆对他的那顿暴揍。 “我也觉得咱们之间有些误会,”白裔本想继续恶语驱赶玄掌,但又担心玄掌在婚宴上见到阿婉,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我的意思是:你想要进调鼎坊帮忙,为赤焰的婚宴尽力,除非你把这种体验当作一次消费!” …… 玄掌再没想到白裔作为一个食肆的掌柜,竟把算盘竟打得这么精!他送食材、送劳动也就罢了,白裔居然还把他的这种体验当作收费项目!他对白裔这种坐地起价的行为很生气,但对自己更生气。因为他出于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被白裔吃的死死的;因为面对这么苛刻、过分的条件,他也没有原则的答应了。 第136章 香煎紫丁香 玄掌事先被扣了仙力,而后才屈辱的抱着那些食材进到厨房。 “陶厨,我来为我兄弟赤焰的婚宴帮忙几日。掌柜的已经同意了。”玄掌才推开门,就一阵皮紧,陶歆对他的胖揍还留有心理阴影,他先一步做出解释,生怕哪里再惹恼了这尊瘟神。 陶歆因为有阿婉事先通气,所以神色还比较平静。 玄掌没听见陶歆回话,就小心把挡住他视线的食材放在地上,而后才抬头看向陶歆。 他抬头的瞬间才发现厨房里居然是两个人,一个是陶歆,他当然不会认错;另一个姑娘看着也颇为眼熟,是——那个“死在他手上的”帮厨?! 不该呀!虽然他在妄难世界失手误杀她的那段记忆已经迷糊,但在那之前的记忆还很清楚,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玄掌恍惚间已错失质问的最佳时机。不待他再次开口,陶歆已经说道:“不是帮忙吗?赶紧帮!别戳在这儿碍眼!” “这位姑娘是……”玄掌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这位是阿婉啊,你不是见过?!”陶歆依旧强硬。 “她不是……”玄掌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她不是什么?!挨了你一掌?”陶歆把他的话补充完整,“对,就她!” ……玄掌觉得自己被耍了:“你当初揍我,可是为她报仇?” “当然!你一掌把她拍个半死,她又不能自己起来报仇,只有我勉强出手相帮啦。更何况,那顿揍可是你几次三番求来的!” 陶歆的话叫玄掌羞惭又警醒。原来阿婉的“死”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认为! 克制,克制!玄掌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现在自己已经进到调鼎坊的内部,之前的所有付出都实现了其价值!就当求仁得仁啦! 许久,玄掌抽动一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难怪掌柜的说是‘误会’!” 陶歆和阿婉见玄掌自己勉强转过弯儿来,遂转身不再理会他,开始忙着备菜、做菜。 一夜忙碌,终于熬到打烊。玄掌按着陶歆的要求,只是对这些食材洗洗涮涮就已累到精疲力尽。感情做帮厨比挨打还难熬!他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陶歆呐,难得玄掌公子今日来给我们帮厨,咱们也得有所表示不是?今儿早饭,你可要好好烧上几个菜!” 白裔说得毫无芥蒂,早忘了早些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不快。但他心里坦荡并不见得别人就会如此回馈与他。就像此刻的陶歆,完全不理会他,只丢给他一个傲娇的背影。 阿婉见他两人之间似有龃龉,更不敢置喙劝解,只窝在厨房里,眼神活泛的给陶歆打打下手。 不久之后,八道菜摆上桌来:玉带黄金霭、拂晓乱丝糕、蟹粉鲲鱼唇、水晶荤拉皮、万红抱千翠、热切裹三彩、琼肚煨口蘑、香煎紫丁香。 “今日菜肴颜色搭配真是漂亮,一桌子的黄紫绛翠,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白裔最先坐下,只扫一眼桌上的碗碟,就含笑别有意味的对陶歆说道。 “岂止是颜色,味道也闻着极其诱人。”玄掌在大春儿边上落座,闻着满桌香气,疲乏尽扫不说,神色也振奋不少。 陶歆坐在白裔左手边,并不打算对他们俩人的恭维做出回应。只懒懒夹一筷琼肚,放在地上的小盘子里,随手推给垂涎已久的帕鲁。 “哈,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菜肴颜色还能搭配的这么漂亮。”阿婉担心气氛冷掉,所以嬉笑着插话进来:“我给你们说啊,这‘玉带黄金霭’里白的是雪参条,金的金铂碎;‘万红抱千翠’里红的是绛霜叶,绿的是海翠筋;至于这‘热切裹三彩’就更有趣啦,黄的是坤凤蛋,粉的是长嘴鸭肉泥,青的是芥末酱……” 因为从未像昨夜那般忙个通晓,玄掌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他也顾不得扭捏作假,趁着阿婉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的功夫,已经连扒了好几口香煎紫丁香。 那紫色的花丁肉粒放入口中,每嚼一下就窸窸窣窣的发出轻声脆响。肉的焦脆咸香裹携着若有若无花蕊清香,当真个酥脆适口、腴泛椒浆。 “这个呢?这个紫色的是什么呢?”玄掌又扒一口香煎紫丁香,见阿婉依旧没有要说这个菜肴成分的意思,不禁主动指着问道。 “这个?”阿婉有些迟疑,她扫一眼陶歆,而后才说:“这个是紫玉蝎肉和着丁香花拌盐腌制,而后大火热油爆炒的。” …… 玄掌口中的蝎肉一时卡在喉咙处,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贵为天空战神,每日享受着烟火祭祀,最高还可吃到小三牲,总的来说都是牛羊鸡鸭等“正经”肉食,哪里见识过这种蝎子做菜的。 “怎么,嫌弃蝎子肉吗?”陶歆看破玄掌心思,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问道。 玄掌艰难把口中的蝎肉咽下:“怎么会?谁不知道赤焰明日要娶的是西方神霄女帝盈伽梵,她最爱吃的就是紫玉蝎子、无脚鸟。赤焰待她情深,明日之宴又皆是依着她的口味制备的。若我嫌弃,那明日的宴席早想办法推脱了……” 神霄女帝?白裔蹙眉想起几千年前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娃。老话说三岁看到老,他再没料到赤焰为了守住南极战神之位,竟不惜去娶那等粗劣女子。 再说玄掌,他见白裔他们三人都没再加言语,还以为他们信了自己的说辞。心松一口气的同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咬牙忍住,而后夹了一筷子、阿婉交代明白食材的玉带黄金霭塞进嘴里,快嚼几口匆匆咽下,希望压制住自己对蝎子的反胃。 雪参甘汁带着清凉冲刷过喉咙,一股辛辣却从胃里直泛上来,火烧火燎的直冲脑门,似乎五官灵窍受不了刺激,全部洞开般清明醒脑。 “呲——这里边还有什么?怎么这么辣呛!”玄掌扇着嘴巴,猛灌一口云头酿。 “呃,这里雪参是用酒膏熬的……难道你就没觉得糟香绕舌,心胸舒畅?”阿婉边比划边疑惑问道。 “酒膏?”玄掌叫苦不及,来不及扶住桌角,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不等白裔和大春儿扶住他,他已仰面栽倒在地。 第137章 如意酸汤 玄掌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时,脑子里边依旧一片混沌。他想了半天,才记起了自己的宿醉。果真是吃酒误事!他懊丧的锤着脑袋,慌张起身去看外边的天光。透过窗纸,依稀可见外边天色依旧明亮,他松一口气,而后徐徐起身打量着置身的房间。 这个房间小而整洁,里边除了还有一张床外,几乎和他之前所见并无区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陶歆的房间。 玄掌想起妄难世界里陶歆留下的脚印,振作精神一跃而起。他在床尾,找见一双陶歆的鞋子,拿在手里比较之后才发现:事情好像有些棘手了——陶歆的脚比之前在妄难世界时已增大许多。 虽然人长大脚长大都很正常,但距离地书被盗到陶歆在妄难世界留下脚印,已经差不多有数千年,陶歆会那么长时间都没长大,只在最近两年突然拔高吗?这于正常思维考虑起来,完全不合理啊!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怀疑错了人,陶歆本就是一个寻常的小仙。 可是当年,陶歆遍身充溢的腾腾杀气是怎么回事?把他和血魔震出几米又是怎么回事?玄掌努力回想当年对战血魔时的记忆,却发现那段记忆在头脑里越发的模糊起来。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自己盯上陶歆和调鼎坊,只是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执念。 玄掌掂着陶歆的靴子一时间思绪万千,他觉得自己无路可退,即然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他怎么也要在调鼎坊里搜索一番。既然陶歆的脚已无法说明他可能与地书存在联系,那就干脆再在调鼎坊里好好查找一番地书的下落。如果没找到,他决不再来调鼎坊自虐,如果找得到,他也算立了大功,了却一桩公案。 吱噶!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响起,把玄掌吓了一跳。他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靴子,重新躺回床上,就对上大春儿惊讶的眼睛。 “玄公子醒了?”大春儿手里端着一碗酽酽的如意酸汤和一盘热气腾腾的鸡绊面,隔着白白滚滚的热气,他依然清晰可见玄掌拿着陶歆的靴子。他和玄掌大眼对着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大春儿的话提醒了玄掌,他灵机一动索性装出癔症模样,一边继续盯着大春儿不言,一边拿着陶歆的鞋往自己脚上套。 “公子?公子!”大春儿看玄掌的模样,才知道他酒醒后还有些混沌,连忙开口阻止玄掌继续往脚上穿鞋,“这双鞋子是陶歆的!你的鞋在床头呢!” “怎么穿不上?”玄掌继续摇头晃脑,差点把鞋子拿到鼻尖上。 大春儿因为有了玄掌杀死血魔的记忆,所以对玄掌怀着感激钦佩之心,除此之外还存了些亲近的心思在里边。所以他见玄掌那傻气的模样,连忙把托盘放在桌上,快步扶起玄掌,把鞋子也从他手里拽出。“这不是你的鞋子!你怎么能穿得上呀!你的鞋在床头呢!” 玄掌等大春儿又说了两三遍,而后才作出晃然大悟的模样。他拱拱手,面有羞惭的对大春儿说:“见笑,见笑了!” “嗨,没事儿!这都是常事儿!”他想起白裔叮嘱他送来的豆芽汤,马上又对玄掌说道:“白掌柜特地嘱咐陶歆为你熬了醒酒汤,陶歆担心你今儿醉得太早,肚子里没有东西,所以还做了份儿面。即然你现在已经酒醒了,那就趁热用些吧?” “这次的饭菜可有用什么特别的佐料或食材?”玄掌心有余悸的问。 “你放心,这次的菜都是寻常菜,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大春儿说着把汤和面一并端来。怕玄掌不相信,大春儿还为他解释道:“如意酸汤,其实就是将黄豆芽掐头去尾,而后再填上粗细一致的火腿丝,放进滚水之中,小火煮上一盏茶功夫,加入盐巴、胡椒粉和香醋,临出锅撒上葱白和蒜沫,就算大功告成。你尝尝看,最是醒酒养胃的。” 玄掌狐疑的端起碗来,就着碗沿狐疑的啜一小口。豆芽爽脆,汤头清冽新鲜,喝到腹中暖暖的,觉得温馨又柔和。试探一口之后,玄掌再不怀疑,双手捧着大碗,大口大口的把汤灌进腹中。喝到最后,玄掌觉得头脑清醒了,胃里也饿了。他把目光挪到面上:“这个呢?这个是什么做的?” “这个是鸡绊面。面条是面粉绊了蛋白抻出来的,然后小火热油炸至焦酥,再用吊清的鸡汤半煨半炒而成。”大春儿好笑的为他再次解释。 玄掌用筷子挑起一条,放进嘴里,不过一根面条已刺激得他唾液横流。他从没想过,这么简单的料理方式,甚至连一块大肉都微不可见,居然会这么爽滑腴润、齿颊留香。 这要也大口吞下去,该有多过瘾!玄掌一筷子挑起差不多半盘面,正想大快朵颐,但临到嘴边又放下。因为大春儿还在一旁看着他,而他又想了解些从白裔、陶歆嘴里问不出的东西。 “大哥是新人吧?感觉之前没怎么见过你。”玄掌嘬着一根面条,慢慢往肚子里放。 “上次你来时我就在啊,你可能没留意到。不过和阿婉比起来,我来得的确更晚些。”大春儿憨厚一笑,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 “这样啊。”玄掌作了然状:“那白掌柜和陶歆他们对你好吗?有没有哪里是阿婉能去你不能去的?或者他们能去,你和阿婉不能去的?”玄掌的心悬在嗓子眼处,偏偏面上还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 大春儿一愣,决得哪里怪怪的的。 “你别误会,我可没别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就在调鼎坊帮两日工,我只是怕不了解自己的活动区域,平白惹到掌柜或陶歆不快。”玄掌见大春儿不答,遂马上做出解释。 “哦,要说起来,好像杂物间掌柜的和陶歆不怎么主张我和阿婉去!大概是怕我们放乱或弄坏东西吧。”大春儿听了玄掌的解释,有些惭愧自己的小人之心了,只作思忖模样,而后爽快给出答案。 杂物间?玄掌牢牢记在心里。虽然当年他们弟兄五人来此检查时,也查了杂物间,没见什么特别,但这次他还是会把那里当做一个重点检查。 第138章 人参果种 天黑之后,调鼎坊又到了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大春儿和白裔一遍遍过来厨房报菜名、端菜,而陶歆和阿婉切菜、炒菜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 窝在一角剥蒜的玄掌,见到此幕不由心中一阵窃喜。他装作随意的模样看一下自己的衣服,而后自言自语:“诶,我玉佩怎么不见了?不会我抱蒜头时蹭掉了吧?不行,我得回去找找。” 笃笃笃——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依旧在响,没有人扭头理会玄掌。 玄掌很满意他们的反应,转身往后院而去。到了后院,他再次确认般往厨房方向看一眼,见没人跟出来,他才迅速直奔杂物间而去。 杂物间在白裔房间的旁边,是阿婉住到调鼎坊之后,腾挪到那里的。但这看在玄掌的眼睛里,就觉得别有深意了:一个掌柜不挨着个姑娘睡也就罢了,居然选择挨着个杂物间!杂物间有姑娘好? 玄掌边暗暗自责当年的自己怎么就未发现这点儿,边轻轻推开杂物间的门。 才进到屋里,一股旧物特有的尘土、腐朽味道就钻入到鼻孔里。玄掌鼻子一阵痒痒,虽然他很想打一个大大的喷嚏,但还是捂紧嘴巴忍住了。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他大致可以看到这里东西归置的轮廓。黑色的箱子占了一半的空间,剩余的地方还被一个大大的展架占居着,上边还摆满了各式各样、轮廓不一的杂物。 玄掌回想来此之前,专门求见镇元大仙的场景。镇元大仙没有告诉他地书的模样,只赠予他一颗人参果种子,对他说,种子遇到地书就会产生感应异相。 想着镇元大仙高深神秘的模样,玄掌只觉着他不够爽利、故弄玄虚。他暗叹一口气,收起不愉快的回忆,而后从怀里掏出人参果种子。 玄掌就像盲人摸象一般,手上拿着颗种子一点点试探着。 从第一个箱子到最后一个箱子,再到最后的展架,玄掌一一试过去,在这挪不开的狭小空间里累的气喘如牛,但是却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不在这里?玄掌抑制不住内心的失落,起身准备离开,就在此时,他发现幽暗的房间里发出一点微光,那光亮弱弱的,就像人眼花后的错觉一般。 玄掌仓促起身,压制着内心的狂跳,一点点慢慢向微光靠拢。 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就像神只般指引着玄掌。就在他马上就要到跟前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人参果种子的异象啊,他又激动个什么劲儿! 玄掌觉得心力交瘁。他站在那里看着微光继续闪烁,却没有了上前一步的冲动。他看着手里的种子就像过去了上百年般漫长——那颗种子没有任何反应。他赌气般把它狠狠塞进怀里,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到了门口,玄掌又犹豫了:都近在眼前了,也不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在发光,难道不觉得遗憾吗?即使找不到地书,生活也得继续呀,咋起的好奇心也该得到满足呀!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该被逼迫苛责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玄掌又折了回去,他决定还是过去看看那个引得他好奇的光点到底是什么吧。 微光依旧在闪烁,玄掌终于还是回来看了它的模样。那是一粒小小的蚜虫,整个身体还没有芝麻大,微光之下它盘旋的飞舞着,晕头转向的模样就像喝醉了酒一般。玄掌盯着它看了一刻功夫,完全看不出它飞行的轨迹。他想起还有白裔和阿婉的房间没有查看,再不作留恋的决绝离开了。 玄掌又接二连三的查看了阿婉和白裔的房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他悻悻的大致整理一下衣服,从陶歆的房间里取出他事先藏好的玉佩,而后才不急不忙的走回了厨房。 大概忙碌才告一个段落,厨房里一片静谧,阿婉和陶歆此刻都闲在那里,看着都很悠然。陶歆掂着一坛酒,正津津有味的眯着眼睛细品,而阿婉则掂着一把细毛笔般的刻刀,正在神情专注的雕着一个萝卜。 “诶,你刚才出去了?陶歆看见他的第二眼似乎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并不在店内。 “哦!我玉佩丢了,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才在你房间的床下找到。大概是上午休息时落下的吧!”玄掌竭力稳住心跳,话说得滴水不漏。怕陶歆和阿婉不相信他的话,他还随手晃晃手里的玉佩。 “来客喽!雪炝水晶芝、酒酿干黄颡、酱烧闾麋蹄、脆炒嫩罴肚!”白裔倚在窗口,边报菜名边斜往厨房里瞟。 玄掌担心白裔发现了他之前的离开,目光紧盯住白裔,随时等候着新一轮的盘问。他发现白裔的目光开始落在他身上时还一片懒散,但随后却变得凝重。 “你这是钻谁家灶膛啦?怎么搞得这副鬼样子?”白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索性做出更凝重嫌弃的模样,蹙眉无礼的指责玄掌。 玄掌以为自己带出了什么偷进白裔、阿婉房间的痕迹,慌忙用手在脸上、身上乱扫:“我不过就回后院找了找玉佩,中途被一根柴火绊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白裔看玄掌扫掉了痕迹,同时慌乱间也丢掉了对自己的怀疑,他这才转身回到大堂。 虽然玄掌身上的慕生光蚜已经被他胡乱拍打间赶走了,但有人参果种里的胚芽甜香,它们肯定还会飞过来。如果慕生光蚜越聚越多,势必会引起玄掌的注意,那么自己趁玄掌醉酒时,在人参果种上打的小洞就随时有暴露的可能。白裔站在大堂里心神不定。 终于白裔做出决定:要毁掉那颗人参果种,因为玄掌已用它探查过地书了,它的功能既已发挥,就再没存在的必要了。 可是该怎么毁掉玄掌身上的果种呢?白裔蹙眉深思。想到那颗种子的模样和蟠杏核很相像,他很快有了主意。 “百果香春卷、鲜磨蟠仁茶!”白裔走到厨房窗口,又随意加了两个菜。 “蟠杏仁?”陶歆从灶火旁抬起头来,金瞳之中火苗跳跃——谁特么这么有创意,一次点两道蟠杏仁做的菜?那杏仁虽然好吃,但去壳实在是太麻烦。一次点两道这种菜,他一晚上就不用做别的啦,只剥壳就过去啦!他看着白裔正想质问,不料白裔却抢先发声对他说道:“你忙你的!事出突然,剥杏仁这事儿我找玄公子帮忙!” 难得白裔开口,玄掌为了落得人情也愿点头答应。陶歆乐得清闲,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一大袋的蟠杏子倒在地上,玄掌随手拿一颗准备徒手捏开。试了几次之后都没成功,他才四下看一眼,遮掩不住尴尬,拿起为早准备好的锤子。小锤用力一砸,一颗杏仁被砸做稀烂。他无奈的把碎渣扫到一边,然后重新捡起一颗,继续修正力度。一下,两下,三下……“蟠杏仁”终于被砸开了,但依旧是和果核碎屑混作一片,满地的渣渣。 玄掌试了十几次,终于在杏仁保持完整的同时,完美的砸开一颗。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松一口气。 白裔在一旁也松一口气,因为他已亲眼看见玄掌怀里的人参果种掉了出来,不久之后砸成碎渣,被玄掌毫不犹豫的拨拉到一边,而后还嫌“毁尸灭迹”不彻底,又一簸箕铲到炉灶里…… 第139章 众仙赴宴 调鼎坊打烊之后,已到赤焰婚宴的当天早上,所以白裔、陶歆、阿婉还有玄掌,连短暂的休憩也一并省了,只留下大春儿和帕鲁照看坊里,四人一道齐齐奔向西方异洲神霄宫。 越近异洲,遇到的神仙越多。骑着白鹿的南极仙翁,托着寿桃的秀气麻姑,抱着玉兔的温柔嫦娥,披着七彩霞光的紫霞,结伴而行的四大天王和四值功曹,此外还有五方谒谛、五炁真君、五斗星君、六丁六甲…… 这些难得聚到一起的神仙大多没有去过调鼎坊,所以对同玄掌结伴而行的白裔三人都很好奇。 “玄战神,这三位是?”霁阳性子活泼,自然心里搁不住事儿,干脆赶将上来,直接向玄掌求证。其他神仙不语,只支着耳朵,准备好好八上一卦。 玄掌在调鼎坊里忙活了两日,却一无所获、铩羽而归,心中本有些抑郁,但看在赤焰大喜、调鼎坊又在邀请之列的份上,不好把不快挂在脸上,只强展笑颜为霁阳等仙介绍:“诸位或许没见过他们,但对他们的店一定都有所耳闻——调鼎坊你们都知道吧,他们就是调鼎坊的掌柜和大厨。” “哈!我只听说赤战神这次大婚请了调鼎坊的大厨做菜,还想着能做出连神仙都垂涎的菜肴者,应该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想竟这般年轻!”霁阳挑眉看着白裔,面上遮掩不住怀疑。 “嗤——你还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本事做出你期待的菜肴!”白裔微笑着一语道破霁阳的心事。 “难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霁阳不禁好笑:身为厨子,对自己的菜肴一点自信都没有,又怎么做得出客人满意的菜来?这赤焰也太不靠谱了,没检验他们菜肴做得如何,就请他们来婚宴做菜吗?这是简直就是还没开宴就要打脸的节奏啊。 “你认错人啦!你看这位是调鼎坊的掌柜,当然不擅长做菜了,做菜的大厨是这陶歆陶公子!”玄掌见霁阳误会,说出话又那么无礼,少不得进行纠正。 霁阳顺着玄掌指的方向朝陶歆看去,正对上陶歆清冷不耐交际的金眸,她心头一震,没料到一个厨子竟会有那么孤高傲世的神情,而且还非故意拿乔。难道这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公子,真有烹饪绝技在身?她对陶歆产生一丝好奇,不禁又多瞟他几眼。 陶歆的冷然模样叫霁阳很难再开口问些什么,她遗憾的目光从陶歆身上挪过,落在了他一旁的阿婉身上。如果说“金瞳”是大厨,“大叔”是掌柜,那调鼎坊的来人应该已经够齐备了,那这个小丫头又是做什么的?想到这里,她对着阿婉问出了声:“小丫头!你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吧?你又是做什么?” “我……我应该是帮厨吧?”阿婉不喜霁阳傲慢的语气,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不确定今日要做什么,回答之前她不往迟疑的看一眼陶歆——她至今才学一些凡人的菜色,今日应该不会下手做菜。 “帮厨?帮厨不就是打杂吗?谁不能干杂活呀!还用专门带个人来?!”霁阳没有错过阿婉看向陶歆的目光,她见阿婉的目光里满是信任和依赖,猜想他们之间关系一定很是亲密,这种猜想叫她心里一阵莫名的醋意和敌意,说出的话也更加难听。 “我们乐意!赤焰请我们来做菜,并没附带什么条件,既然他都没规定带多少人,也不需要你操那份闲心!”陶歆看不得谁为难调鼎坊的人,毫不客气的回怼过去。 霁阳没料到陶歆会为阿婉出声,话说得属实还那般不客气,不禁无言以对、脸颊羞红。 “陶歆,想来这位仙子也没什么恶意,不过好奇一问罢了,你又何必出言不逊呢!”白裔不愿在做饭之余再徒增口舌是非,遂主动站出来和稀泥。待事情平息之后,他便朝众神告惹,直直拉着陶歆和阿婉抢先一步离开。 “这调鼎坊好大架子!”见他们已经走远,一些好事的神仙忍不住感慨。 “也就那个厨子脾气大些吧!我看那掌柜的和那小姑娘倒还不错!”一个看着面善的神仙说了句公允的话。 “怎么能说人脾气大呢?或许人家就有那么大本事和脾气很相称呢!”另一个狂傲不羁的神仙看不惯为仙者的优越,提陶歆辩驳一句。 “本事大小没看出来,不过那小子的长相倒是还不错呢!”一位银发老媪摩挲着拐棍半玩笑半认真道。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掌柜的看着一团和气,但骨子里却带着清矍雅致;厨子虽然面目不善,却遮掩不住英武的轮廓和五官;至于那小丫头,更是绝色,再长几年多了风情,恐怕神仙里也难有出其右者……” “什么绝色,分明就是狐媚!你们没注意她的眼尾胭脂和额间花钿吗?!”霁阳听着他们赞叹陶歆,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但一听对阿婉容貌的褒扬,顿时心中不大乐意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对阿婉却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都不赶路,反而停在半路上说起话来?还有什么事儿比观礼还有意思么?”宦璃从容而来,见到一众神仙聚在一块大云朵上,不由一阵好奇——仙界还有他不知道的稀奇事吗。 “帝君!”众神见宦璃突然出现,匆忙与他见礼,但因着他平日待人还算温和,又没什么架子,所以众神对他并不怎么畏惧。他们见他问起聚集缘由,便大着胆子为他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调鼎坊的人也来了?”宦璃最初不以为意,但听到他们说是来者三人,其中一人还是位漂亮姑娘便再沉不住气了,他一把抓住讲述者的手问:“什么姑娘?调鼎坊里来了位姑娘?她说她是帮厨?” 宦璃的异常反应吓了众神一跳,还是玄掌最先反应过来:“对,那个帮厨是位姑娘,名叫阿婉。帝君可是认识?” 阿婉!阿婉!真的是阿婉! 虽然宦璃一直坚持认为阿婉没有死,但两年过去,调鼎坊里却从来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慢慢死心了,没想到竟然在赤焰的婚宴上得到阿婉的消息。他再不顾和玄掌他们寒暄什么,一阵风直奔神霄宫而去。 第140章 宫深似海 神霄宫真大! 阿婉跟随在白裔和陶歆的身后,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恢宏宫殿,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 山在阿婉的意识里已经够高了,可神霄宫却比她见过的最高的山还要高。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层层斗檐慢慢往上收紧,越到云层里就收势越陡,直到视线所及,殿顶汇作一个锐利尖角,像把巨剑耸入天际直插云霄。 从外向内看,一道道宫门敞开,光是一扇石门,就比整个调鼎坊大。层层叠叠的宫门向外而开,也一眼望不到边际。每个宫门旁边都分开两列立着几位宫女,引领着他们一直向深处、更深处走去。 “陶哥哥,你说生活在这里的神仙会不会迷路?这么大的地方,他们不会觉得冷清或不便吗?”阿婉紧走几步追上陶歆,小声问道。 陶歆走在前边,正担心阿婉没有见过神仙的宫殿,露怯或者畏惧,丢了调鼎坊的颜面,突听阿婉这番问话,不觉喜笑颜开——她没有被眼前的繁华辉煌遮蔽双眼,而是道出了事情最本真的模样。 “应该不会吧!他们可是神仙啊!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把这里当作生活的地方?这里不过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再说他们本身也每日忙于身外的凡人琐事,又哪有时间考虑自身的感受?”陶歆轻蔑的扫一眼身旁引路的女仙,轻蔑的调侃道。 那女仙原本听到陶歆话的开头还颇觉骄傲,不自觉的越发挺直脊背,但听到后边才发现陶歆话里意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想张嘴反驳,无奈陶歆话里也没有明显错误;再加上她们神霄宫最是注重规矩礼仪,若是贸然开口,唐突了女帝的客人,只怕她也没甚好果子吃。所以思来想去,女仙只作锯嘴葫芦状,一句也不多言,只用依旧挺直的脊背无声的抗诉着内心的不满。 …… 三人被一位又一位女仙送了一程又一程,终于在最巍峨的一处宫殿角门处停下。 “进去后直走,右手边就是掌膳殿,里边一应使唤人等俱已齐备,三位自去便是。小仙职责所限,只能止步于此了。”女仙交代完毕,侧身一福,转身离开了。 进得掌膳殿后,饶是白裔都不禁倒抽口气。一个厨房里站了数排女子,有管各色油脂的、有管各种木炭的、有管不同泉水的、有管各类刀具、釜鼎的……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陶歆毫不客气,张嘴要把她们全部赶出。 “我等是奉女帝之令,特来帮你们做事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把我们一发赶走,否则,我们也无法对女帝交代呀!”一个机灵的小仙见势不妙,连忙跪下求情。 “你们在这儿,会导致厨房空气污浊,影响食材的味道和口感,所以你们必须离开。你去告诉你家女帝,厨房有我们三个人就够了。只要你们在门外备好送菜之人,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白裔见女子为难,遂开口道。 女子得了保证,只好带着一众打杂齐齐离开。 “掌柜的,难得这么多人使唤,你干吗要把她们都赶走呀!”阿婉一看一众女仙顷刻间走得一个不剩,不由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有她们在,她和白裔今日会清闲些呢。 “使唤人手多了,不见得就能轻松!那么多人在眼前晃悠,不用指挥都已经晕了。待到忙时,你还能分得清谁掌管什么吗?!再说了,我还怕她们偷师学我的厨艺呢!所以,都走!我只使唤你一个便宜得多呢!”陶歆赏阿婉一个榧子,而后才给她不开窍的脑袋一通解释,完了还不忘叫她热身、熟悉环境。 虽然阿婉内心里接受不了陶歆的解释,但对此又无可奈何。她揉着额头、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迈开腿,按照陶歆的要求去一一查看需要用到的锅碗瓢盆、炭火炉灶。 陶歆和白裔递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开始从如意袋里掏各种器具、食材。才拿出两样东西,就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又回来了?!陶歆叉腰瞪着门口,正想看那些小仙这次又找了什么借口留下,突然听到外边一声急促又亲昵的喊声:“阿婉!”随之,宦璃的人已出现在门边上。 陶歆一看是宦璃来了,转头看看白裔,示意由他出去交涉,而他则继续专心的盘点食材。 白裔看到宦璃也是一愣。他早知道,今日阿婉来神霄宫,宦璃肯定会得到消息,但唯一没料到的是他竟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还在宴前就堵在门口。 阿婉听到有人喊她,还觉得诧异,像她这种无名小辈,怎么可能有天界的朋友。她扭头的瞬间正对上宦璃殷殷的目光,那眼神的惊喜,叫她心头没来由的一滞。 小巧青涩的脸颊、古灵精怪的眼睛、狡黠天真的神气,一刹那尽收宦璃眼底。他甚至忘记了白裔和陶歆这两个很难对付的存在,径直跨入门内,就朝阿婉走去。 “等一等!”白裔伸手拦住宦璃。 宦璃听到白裔的声音,看见拦他的胳膊,他才注意到白裔。 “阿婉需要帮助陶歆做菜!你现在不能打搅她!”白裔看宦璃的眼神回落在他身上,他才不徐不急的说道。“不如,咱们俩先出去聊聊?有些关于阿婉的事,我想你肯定也想知道。” 宦璃又看一眼阿婉,眼神本来很是不舍,但待他看清阿婉额间的花钿还有眼尾的红痕时,他不由自主的怔愣了一下。 现在的阿婉已经和他印象里那个狡猾而无能的丫头不一样了,她比那时长大了、变美了,更重要的是神情也变的自信而笃定了。宦璃迟疑一下便爽快接受了白裔的建议——如果他还期待着和阿婉建立一种良好关系,那么他落下的有关阿婉的功课,全部都需要一点点补齐。 …… 掌膳殿外,白裔几句话给宦璃解释清楚了隐瞒阿婉活着的原因。对于阿婉偶然获得御心惑术一事,他却闭口不提,只侧重讲阿婉在水底世界被人带走时,用柳叶刀划伤了暗害她的仙界神仙。 为了防止没有得手之人,听到阿婉活着的消息再次出手暗害她?宦璃对于白裔这个借口勉强接受。但他因此又产生一个新的疑问:“那现在呢?现在你把阿婉带到赤焰的婚宴上?你知不知道这次婚宴的规模几乎是整个仙界最大的!你把她置于众仙睽睽之下,难道和你的初衷不违背吗?” “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点和第三点了。”白裔早预料到宦璃会有此质疑,笑着为他解释道:“你不是之前就怀疑调鼎坊门口的大坑是阿婉飞升造成的么,你猜对了。阿婉已经飞升为仙,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历练,有了些防御的本领,所以我才敢把她带出来。” 宦璃听白裔说阿婉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松一口气。他又接着问:“这才第二点了,你说的第三点呢?” “第三点就要拜托你了。如果你也想阿婉长久的安全无虞,趁着这次婚宴众仙赴宴,抓住那个对阿婉心存歹念者,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宦璃点头离开,“你且等着我的消息吧!” 第141章 百菜齐做 阿婉不舍的看着白裔和宦璃一道离开,心中诸多腹诽:既然是说她的事情,那还有谁比她本人更清楚?为什么就不让她一起过去,特意留着给陶歆使唤吗?一个人做上百名打杂女仙的活,可能忙得完吗? “小狐狸!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她们准备好的各式炊具一字摆开?!”陶歆见阿婉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给她“招魂”。 全部摆开?能用得了那么多吗?统共才几个灶火呀!阿婉不禁有些怀疑陶歆托大,但又不敢明面提出,只好不情愿的一溜小跑,把各种煎炒烹炸用的不同锅子按照陶歆的要求排开。担心陶歆追求完美,她还特意把同类的炊具放在一起。当她摆完一看,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数百个鼎、镬、甑、甗、鬲,整齐罗列,俨然就是等待检阅的军队,随时准备迎接着一场硬战。 阿婉把这些工作的同时,陶歆也把各种食材码好、摆上案牍。他检视一眼阿婉的成果,没有一句夸赞,反而丢给阿婉一张食单:“把这个依次序念给我听!只要看到全部食材落盘,你就念下一条,听明白了吗?”阿婉接过食单,大致扫一眼上边的内容,而后忙不迭的点头。 “看菜四道:百啥(卉)含英、仙山啥啥(琼阁)、瑞彩啥啥(蹁跹)、均天广乐。?”阿婉看着菜单上的字有些小尴尬,当初在元湛的魂魄里待的时间紧迫,有些字还没来得及学。所以,菜单上第一行十六个字里,她就有一小半不认识,她硬着头皮把不认识的字用啥啥替代,脸颊臊得通红。 好在陶歆对阿婉的半瓶水早有预期,对此倒没多么惊讶,他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就直接开始做菜。 阿婉见陶歆没有理会她的半文盲错误,还以为是陶歆自己紧张——毕竟她说的四道菜是一桌的量,而赤焰婚宴摆了八十桌,也就是说陶歆一次要准备的菜量是三百二十道。 陶歆目光笃定而自信,随手挥出数十把刻刀。那些刻刀像长了眼睛般直奔凌源萝卜、水色馒茎等硬质蔬果而去,而后万刀齐发,刹时间许多细碎的果屑菜皮如彩雪般纷纷坠落。不消多时,各种食雕已初见雏形。 就像搭积木,又像玩皮影,似乎被数根无绳的线牵扯着,各种食雕完成之后,各自在陶歆的遥控指挥下飞向各自的盘子,不久之后两道菜完成了:近处绿草嫩芽、娇花含苞,一切都新鲜的像是刚从露浓微凉的清晨醒来一般;远处的群山碧色翠微、延绵起伏,在山峦环绕之处,更有湖泊瓦蓝、澄江如练。 好一片宁静祥和、疏朗开阔的仙境!阿婉见此情形由衷感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眼睛、鼻孔、嘴巴齐齐张开的傻模样。她讪讪的揉面般搓搓脸颊回神,大梦初醒般醒悟:原来做菜还可以这样?!难怪陶歆要把那些女仙全部赶走!难怪白掌柜敢大包大揽接下仙界婚宴这么大的买卖! 陶歆看阿婉呆傻得可爱,难得朝她一笑,而后直接以空做碗,筛面、打蛋、榨汁、化糖。 眼前冰糯粉悬浮空中,像大片将落未落之雪,天雉卵的透明蛋白慢慢引入,如太极运转般追逐着冰糯粉;不远处的一角,艳红的丹龙果、翠绿的碧芯菜、金黄的稣黄瓜等果蔬像衣服般被人绞紧,下起一阵彩色雨;最最边上一条火龙戏珠一般炙烤着一团糖粉,很快糖粉融化成黄锗色的粘液,由火龙随意吹动,拉出各种形状。 阿婉看得目不暇接,感觉就像看着一场只属于她的魔法表演,只是这魔法没有散场,只有间歇;没有人演,却有不断推升的高潮。 所有面塑上了笼屉,蒸熟之后带上了油亮的水汽,更像真的一般。它们像真人一般飞到自己的位置,组成了一场浩大的歌舞场面:既有弹琵琶、鼓琴瑟、吹笙箫的乐工,又有身着罗绮、翩翩起舞的歌女;“她们”服饰、姿态、动作、表情各不相同;最妙的是不知陶歆如何设置,这些面人都能活动,她们随着糖浆拉出的琴弦、编钟奏乐声舒展长袖、曼舞翩翩。 白裔进来时,四道看菜,三百二十个盘子刚好装上。他只探头看了一眼,随即召唤候在外边的宫人上菜。 待她们端着玉盘全部离开之后,阿婉才再次尴尬的看向菜单。呃,又有不认识的字!她瞥一眼一旁伫立的白裔,谄媚的朝他笑着商量:“掌柜的,要不这活计咱俩换换?” “这也犯怯?你都能做些什么!”白裔虽然戳她额头指责她,到底还是把食单给接了过来。 阿婉趁机想溜,却被白裔叫住:“回来!没活儿时,你就也站在这,多学一个字是一个字!” “诶!还是掌柜的考虑事情周到!”只要不叫她再念食单出丑,马屁啥的她是不吝奉送的。 “嗤——”白裔嗤笑一声,也不说穿阿婉心事,转头开始看食单之上第二类菜:“甜咸八道果:甜赛雪、玉清团、墀香粽、如意糪、粟金籽槌、夹花平截、八角寒食、七返糍。” 阿婉歪头留心看着白裔念出的每一个字,心里不觉松一口气:娘耶,还好自己转手快,要不然还得有九个经“啥”出口。 因为有了之前的惊艳作底,再看陶歆做面点类,阿婉就淡然多了。不过她很聪明,又把注意的侧重转移到了每道点心的做法上。 甜赛雪,是蛋白混合细箩粉、牛乳还有糖霜做出来的,质地细腻洁白,奶香诱人;玉清团是透亮的粘糯粉包裹各种果肉馅料,青紫红黄小巧可爱;樨香粽是取木樨花香熏制的青糯、紫糯、白糯、金糯、红糯包制的五彩粽;如意糪是玉露、汤米蒸作夹生,要的就是外糯内酥、清甜爽口。” 各种果甜、糯香、乳滑、甘馨在蒸炸出锅的刹那爆发,勾得阿婉馋虫大作、口水泛滥。 阿婉幽怨的撇一眼凝神做菜的陶歆,和一旁安静旁观的白裔,内心无比的幽怨,难道就没有人告诉他们,这种看到、闻到却吃不到,是一种最叫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第142章 抢吃美食 陶歆虽然没有扭头看阿婉一眼,但早猜出了阿婉的心思。所以在四道咸点装盘端走之后,他并未急着把剩余的边角料装回如意袋,而是转头对阿婉说:“现在给你一坛酒的时间,这些东西你可以随便吃。不过我劝你留着些肚子,毕竟后边菜肴还多着呢!” 阿婉欢呼一声:“耶!我就知道陶哥哥最好、最疼我了!”话才出口,她就发现白裔的眉毛微挑,她吐一下舌头,连忙又补充一句:“掌柜的最聪明最大度,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哦?” “已喝一口!”陶歆看着阿婉左右逢源,马屁拍的欢畅,也不多加指责,只拆开一坛果酿灌入口中,而后“恶意”的给她提示。 “啊——”阿婉尖叫着冲向各道面点。虽然甜点诱人,但她离咸点更近,所以就近抓起一块粟金籽槌就往嘴里塞,颇有些饥不择食的意味。 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阿婉的舌头险些被鲜掉下来。原来粟金籽槌是捶鱼糕,把新鲜整条的巴掌鱼去除主骨,而后用木锤锤成薄片、摘除小刺,用鱼骨汤焯熟,再抹上一层剔透澄黄的晶鲟鱼籽,如此反复,层层叠加而成。 阿婉闭眼享受完鱼籽在嘴里爆开的绝妙口感,回味的舔一舔嘴唇。她本想再拿一块儿,继续鱼鲜之旅,但想起陶歆的劝告,她朝粟金籽槌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酒已喝了小半儿!”陶歆悠闲的品着果酿,还不忘催促阿婉抓紧时间。 阿婉一听陶歆的话,心里的弦越发绷紧。她来不及思考什么,又迅速抓起一块夹花平截填到嘴里。和粟金籽槌的细腻鲜甜不同,夹花平截的味道粗犷许多,白色的饼皮包着粉红的多春鹅肝泥,再刷上一层九层塔酱,清爽辛香、脂滑满口。 本着一道点心尝一个的宗旨,阿婉边拍着胸口顺气,边挪着小腿走到八角寒食跟七返糍的跟前。 但看到八角寒食跟七返糍后,阿婉迟疑了。因为这两道面点实在太大了,她若把这两个吃了,后边估计就什么美味都吃不下了。 “还剩一小半!”陶歆的话再次响起,催得阿婉的心慌慌的。她再次看一眼这两个大件,而后坚决跑向那四道甜点。 待玉清团和墀香粽各尝了一个,阿婉已觉得肚子撑涨了。她捂着肚子为难的看一眼剩下的点心,终于忍痛决定闭嘴不吃了。 “诶?好有几口酒呢,你怎么提前回来了?”陶歆晃着酒坛,故意促狭的问阿婉。 “陶哥哥,我好像吃撑了……”阿婉蹙眉说道,“你这儿有没有什么促消化、健脾胃的药啊?” “嗤——这果然是吃撑的次数多了,都会自己给自己开药啦!”白裔一阵好笑,而后又正色说:“什么药能混吃着玩,你还是多跑动跑动、消消食才是正经。” “叫你贪吃!活该!”陶歆把最后一口酒喝完,把空坛子也丢回如意袋里,而后看一眼白裔:“咱们继续?” “冷热荤素十六道:清片蓟根果、凉绊柳丝肉、雪炝水晶虾、同心生结脯;跳墙香、百花肠、雀舌炙、逡巡籽。”白裔瞟一眼菜单,担心陶歆一次记不了太多,只念了前八道菜。 因为蓟根果、柳丝肉、同心生结脯、百花肠不是时鲜就是肉腊,所以切好直接装盘即可;而剩余的菜肴烹饪起来极为简单,所以虽然又是一次做八(乘以八十)道菜,但并未耗费多长时间。 譬如雪炝水晶虾,就是把水晶虾的须尾、挠脚通通剪掉,抽去沙肠,用麻油、酱油、胡椒粉、葱末儿,把虾浸润之后用碗扣上,等掀开时再拌上糖霜;雀舌炙就是取百鸟尖舌,大火爆炒,待舌尖微微卷起,停火浇上麻油、撒上小葱沫和盐巴;而逡巡籽则是羊油鸭脂煎甲鱼卵。 阿婉见所有的菜都已装盘,就出门喊宫人送菜。才走几步,她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紧痛。待她咬牙撑着等她们款款离开,她终于再撑不住了。“陶哥哥,掌柜的,我肚子痛——我想去茅厕!” 茅厕?!陶歆的脸色一阵僵硬:“你都特么脱离肉身凡胎啦,还上个鸟茅厕!再则说了,即便你真要去茅厕,你觉得这仙界会有茅厕这种设置?” 白裔看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站在厨房里,大谈五谷轮回之事,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但为了停止他们的这种纷争,他又少不得出言进行解释:“陶歆,你的话不对!虽则神仙已脱离了投胎,照理是不该有废物排泄,但只要不是餐风饮露,彻底执行清修,这些浊事还是不能避免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有饮食就有排泄喽?”陶歆抱臂替白裔总结完,随手对阿婉挥挥手道:“如此,你就寻个女仙问问吧!如果再搞不清楚,就叫她带你过去!” “等一等!”阿婉捂着肚子弯着腿,小碎步腾挪准备出门,又被白裔喊住。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阿婉扭头看向白裔,脸上的笑哆嗦作一团,看着比哭还难看。“掌柜的还有什么事?” 白裔叹一口气:“把你神魂分一缕到我仙魄里来,也省得我们不知道你的情况,白白为你担心!” 阿婉差点哭出来,这也太谨慎了吧?她觉得身体某处一直处于极限状态,稍稍分神就可能导致更窘迫的惨境,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不用了吧?”她带着哭音请求道。 “快点!哪那么多废话!”陶歆是被阿婉的各种意外吓怕了,所以极其拥护白裔的英明决定,丝毫不考虑阿婉的现状,硬是逼着她分神。 阿婉推拒不过,只好咬牙绷紧每一根神经,在身体极度不适的情况下,分出一缕神魂进到白裔的仙魄里,而后才溜着墙根往外走。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阿婉探头寻找候在外边的女仙,没料到她们送菜还没回来,偌大的掌膳殿里,一个女仙也没有了,她一时犯愁无比:这可找谁问茅厕啊! 只有自力更生啦!阿婉四下里张望着,也没见哪里像是茅厕,只好夹紧屁''股继续往前挪。 龟速挪了百十步,阿婉终于看到一个女子整理着衣衫由远而近款步而来。 “劳驾姐姐!请问这附近最近的茅厕在哪里?”阿婉来不及看来人长相,张嘴就急急问道。 郦软听到阿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但她循着声音望过去,没料到眼前的姑娘竟连长相也和阿婉极其相似,她一时愣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第143章 仇人相见 阿婉见对面女子不答她的问话,只好再次开口:“劳驾……” “你是调鼎坊的阿婉?”郦软没有回答阿婉的话,反而试探着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阿婉没想到这时候还能遇见熟人。她欣喜的抬头,想直接催问茅厕方位,但仔细看了来人的长相,她脸上的笑瞬间凝固,脚步也不由后退半步——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她现在记得,在她的手指被帕鲁咬着不放时,就是郦软张嘴建议砍断她的手指。 还真是阿婉!她怎么可能没死?!她脸上、脖子、脚踝上的伤呢?!郦软把阿婉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确认过眼神,便肯定眼前的丫头就是阿婉,但她有太多的疑问无法宣之于口。回想之前种种,她更是恨得牙根疼。 当年她隐身把阿婉拖出水底世界,本以为杀她就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料到大意之下,竟被她划伤了胳膊;更没料到的是那柳叶刀的阴毒,只要划破身体就很难恢复。可怜她一身如雪肌肤,这些年因为遮蔽伤口,也一直被盖得死死的;至于那锥心蚀骨的疼痛,更是她时时刻刻坐立难安的噩梦和折磨。 “你刚才问什么?茅厕?呵!掌膳殿可是做菜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那种地方。倒是离这不远的宫宴那边,芳华殿一隅有专门为客人设置的如厕地方。你要不要去?”郦软不等阿婉自认身份,就先一步开始谋划。为着她这些年忍受的疼痛,她也要彻底弄死阿婉!她看掌膳殿正门离这儿不远,担心白裔和陶歆听见动静,所以先想办法把阿婉带到远处。 阿婉迟疑的看着郦软,有心想要拒绝,无奈腹中绞痛难忍。她龇牙咧嘴的硬撑着,再次看向郦软,却见她依旧一副淡淡模样,倒没对自己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亲昵或反感。 老早之前的不快了,也不值当她对自己做出什么特别不利的事儿吧?阿婉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郦软,为了过往的一点点摩擦,她能坏到哪儿去呢?再说自己还有一缕神魂寄在白裔的仙魄里通风报信呢。 “那能劳烦姑娘带我过去吗?”想到这里,阿婉客气的问。 “好吧!那你快些!”郦软本想多折磨会儿阿婉,但又担心她憋不住了,真的没了把门,到头来恶心的还是自己。 阿婉对郦软这种清冷,没来由的觉得放心,本来她们之间也没多亲近,这才像是坦荡之人间的相处模式。 阿婉亦步亦趋的随着郦软往远处飞去。飞行间,微风吹动郦软的粉紫色的披帛,送来阵阵清香。 这个味道有点似曾相识,好像是之前在哪里闻过。阿婉鼻翼微微抽动,心里暗暗的想。 换作其他人,阿婉肯定就问出口了,但现在面前的人是郦软,她们之间关系并不亲厚,再加上她现在也没心思攀谈。所以,阿婉把这解释为是以前见郦软时闻到过这种味道,也没兴趣细细追究。 “喏,就是这里了!”郦软用下巴示意一下阿婉要找的五谷轮回之所,自己则在百步之外就已停下脚步。 “唔,谢谢你!”阿婉边说边往茅厕跑。其实说是茅厕,都有些唐突这堂皇精致的建筑。外观上看,这里就是一座比调鼎坊大十倍百倍的矮楼,进门之后,才发现里边被分作一个个小房间。 进到小房间里,阿婉才看到一个盖着盖子的坐桶,旁边放置着绵密的白布。除了坐桶和对面的铜镜、净手架,房间里再无其他东西。应该就是这里啦!阿婉掀开坐桶盖,才发现里边洒满了花瓣和鹅绒。她正想坐上去,突然想起门还没上,遂又起身去上门。 走到门口时,她隐约看到门缝处,一道黑影移动。起初她没当回事,上了门急急奔向坐桶。等她解决了自己的危机,觉得腹中舒畅了,神经和记忆也瞬间释放出更大的活力。她回想到一个细节,插门时她好像又闻到了郦软身上的香味。 她没走?她在门口晃悠什么?阿婉觉得脊背一阵寒凉。如果门外的人是郦软,那她到底想干什么?阿婉清楚的记得郦软指给自己茅厕时的嫌恶模样。那她为了什么又亲自跑进厕楼?难道她也是来方便的?阿婉才想到这个说法,随即又否定了。不,郦软若是想要如厕早跟着她来了,为何还要等到她进门之后?为何那么多的房间不选,偏偏在她的门口徘徊? 巨大危机感从阿婉心头升起。这种死亡濒临的窒息感和压迫感,叫她再次回想起妄难世界里的经历。想到妄难世界,她的眼前一亮:味道! 郦软身上的味道,隐形人身上的味道,渐渐融合在一起,叫阿婉产生了大胆的猜想:是不是郦软就是上次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不该呀!自己和郦软又有什么仇什么怨?一点小摩擦也不至于叫她赶到妄难世界去杀人吧!再说,那隐身人身上的香是淡淡冲和的,而郦软身上的味道虽然相似,却多了药草的苦味和硝石的味道…… 大号完毕,阿婉起身却不敢开门。她虽觉得郦软不该如此行事,但性命攸关又不能随意打包票。她站在门口,一时间竟陷入困局。 怎么办?要向白裔求救吗?阿婉听着自己被放大无数倍的心跳声,用力吞咽一口口水。 放松!淡定!白裔和陶歆一个信号就能过来;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任人鱼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了;有什么可怕?! 阿婉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凝神盯住门缝去看外边的情况。 通过御心惑术,阿婉的目光顺着门缝弯曲而出,刚好看到白袍一闪而过。 走了?阿婉觉得惊讶无比。难道不是郦软?可是那味道分明和郦软身上的一样。但若是郦软要害她,为什么没有得手就离开了? 她纳闷的准备收回目光,无意间瞥到檐顶,正看见一只巨大的斑纹花蝙蝠裹紧翅翼倒吊在那里,两颗萝卜大小的尖厉牙齿龇在外边,闪着冷冷的绿光;一双拳头大小的红色眼睛直直盯着门口,只等着猎物自己送到嘴边。 似乎感应到阿婉目光的窥视,那蝙蝠翅膀猛然张开,两只爪子也不耐烦的挪动地方。 娘哟!阿婉猛然收回目光,一屁股跌坐地上。 第144章 还施彼身 阿婉的心脏嗵嗵的狂跳,似乎害怕大蝙蝠飞进来,她盯紧了门缝还不放心,两条腿下意识的往回缩。 等了好半天也没动静,阿婉终于回过魂来,那蝙蝠挂在门外那么久,却没要闯进来的意思,明显是喜好整洁又通人性的。那是不是说只要不出这间屋,她就还是安全的? 那还要告诉白裔他们吗?不,不急于一时。既然时间上没有限制,暂时她又是安全的,那就试着自己去解决眼前的困难吧,否则她也显得忒怂包了些。 想及此,阿婉慢慢镇定下来。她席地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想起办法来。 心里有了主意,办法想得也快了许多。不久,阿婉就睁开了眼睛。她琢磨着,既然那大蝙蝠也是灵兽,那它肯定也有兽魂,不若侵入进去看看它的习性,再做打算不迟。 阿婉分出一缕神魂,在把握了大蝙蝠灵气的防守规则之后,她迅速进入到兽魂里。进入之后她才觉得奇怪,这蝙蝠的灵气把守时松时紧也就罢了,兽魂之内竟然也时阴时晴、一片恍惚。在蝙蝠的松散记忆片段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一个男子。她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把这些片段组合在一起。 原来那男子在这只蝙蝠受伤时,用药材、仙草养好了它。之后它便追随左右,认主过了一段快乐时光。但好景不长,不多久男子就消失了。蝙蝠再未见过他,日日寻觅中精神也变得恍惚了。最新的一个片段是男子回来了,他打开了蝙蝠的禁锢,飞进了这座厕楼,就是她所在的这个房间。 阿婉略一思忖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蝙蝠既然显示被禁锢,那就说明它会伤人。若她贸然出去,蝙蝠找不到主人,发觉自己被骗,定然会勃然大怒。待那时,她一个末流小仙糊里糊涂命丧蝙蝠之口,白裔和陶歆顶多杀了蝙蝠为她报仇,至于幕后之人则可逍遥事外、顺利得脱。 好一招借刀杀人的歹毒计策!阿婉无法想象,如果不是郦软,那人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设计出这么周密的计划。 如此苦心孤诣想要置她于死地,若非是在妄难世界里对她痛下杀手之人,那才怪了!阿婉很快把一切归结到郦软身上,虽然她不知道郦软为何这么恨自己。 阿婉想起在妄难世界时自己的脸颊、脖颈、胳膊、脚腕被一一划破时的不甘和绝望,脸色变得凝重而狠厉:这笔账,她定要亲手向郦软讨回来!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更公平的办法?郦软不是想把这只大蝙蝠送自己吗?那就收下好了!阿婉看着大蝙蝠的兽魂,很快拿定主意。她修习御心惑术也有一段时间了,会的可不止分神这种小技,今日她便借着大蝙蝠的兽魂一试,叫郦软尝尝她的厉害! 心念一起,阿婉的神魂马上开动起来。她先在蝙蝠的兽魂里彻底搜寻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她开始对着蝙蝠记忆里的男子形象,同时进行“微调”修整。 个子一点点变矮,脸颊轮廓收窄,眉毛变淡变弯,眼睛再大些圆些,鼻头变小嘴唇变翘……待到身架都调单薄低矮后,那男子俨然已变作了异装的阿婉。 阿婉松一口气,再次打量自己的杰作。在斟酌衣服要不要修时,她又有了惊人的发现——那男子衣服上暗纹竟然是恣幽花! 难道蝙蝠的主人就是娘亲口中的洛哥哥?阿婉不由感叹造化的神奇。 “衣服就为你留作念想吧!待我找到你的主人了,我一定会为你修回原来的记忆。在此之前,就由我来照看你吧!” 阿婉同蝙蝠说完这句,而后神魂迅速从中撤离。待神魂归回本体,她抬脚就想出门,藏青绣花的靴子却带动啥帘,露出其后的恣幽花。 难怪大蝙蝠就笃定的守在这个门口了!原来它的鼻子也很灵敏!阿婉心里一惊,随手折下那朵适时出现的恣幽花,珍而慎之的将它放入胸襟。 门终于从里向外哐一声打开。阿婉装作淡定模样在门口站定。只见那只巨大的蝙蝠猛然朝她俯冲下来,还张开了黑森森的大口。 完了!还有遗漏?阿婉不由自主的闭紧双眼,心里只后悔自己托大,没有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联系白裔。 等了许久,阿婉也没等到预期的、蝙蝠噬咬的疼痛。她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正对上蝙蝠红色的大眼。 呃,这是什么情况?不等阿婉把眼睛睁大,一只拳头大小的、湿漉漉的鼻子,已蹭到她的脸颊。 “成功了?!”阿婉欣喜不已。 吱吱——蝙蝠感觉到阿婉情绪的变化,也积极的发出声响应和她。 “你能听懂我的话对不对?”阿婉仰头亲昵的拍着它的大脑袋问。 吱吱! “那么咱们来场好戏给坏人看看?”阿婉继续抚.摸着蝙蝠的脑袋,踮脚小声在它耳边低语着。 有了第一次谋杀的失败,阿婉猜测郦软一定会亲自回来确认自己的死亡。所以她用铜镜处搁置的花黄金粉和水浇在身上,而后信任的把脖子伸到蝙蝠的嘴里,摆出被咬死的惨象,只等郦软上钩。 大概是陶歆做的菜太好吃了,仙子们也难得放开肚子吃得痛快淋漓。阿婉和蝙蝠才摆好姿势不久,就听见厕楼外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阿婉用手拍拍蝙蝠的翅膀,示意它开始表演。 吱吱——蝙蝠发出巨大的嘶鸣,拍打着有力翅膀扇动着窗棂。阿婉的头被它不轻不重的含在嘴巴里,身体随着蝙蝠的“撕扯”无力的摆动着。 结伴而来的女仙们没到门口就听到动静,她们之中一个胆子大的,小心走进来查看。目光扫过敞开厕门的一间,只往里边堪堪望了一眼,她就被吓到魂飞魄散。 啊—— 那尖厉惊恐的声音带着无比巨大的扩散能力,传到了每一个婚宴宾客的耳朵里;甚至陶歆和白裔都隐约听到了动静。 不多时,所有神仙齐齐聚集在了厕楼旁边,包括宦璃等男仙们也闻讯赶到。 “里边……里边一个巨大的蝙蝠!女仙……一个女仙在她嘴里……”从楼里奔逃出来的女仙语无伦次的讲述对她造成巨大冲击的一幕。 宦璃心里一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他甚至来不及去问那名女仙死者的服饰样貌,就一个箭步冲进了楼里。 “帝君!”郦软关切的追随宦璃而去,没有人注意她嘴角挂着的阴毒笑容。 第145章 血债血偿 白裔和陶歆见阿婉去了那么久也不回来,早就悬心不已。等他们听到那声尖叫时,不由心里也有些着慌。再顾不上考虑,若出事的是阿婉,她的神魂为什么事先没和他们联系,只着急忙慌的奔向案发现场。 当宦璃、郦软、几位战神,还有一帮护卫乌泱泱冲进厕楼时,陶歆和白裔也裹挟而入。 小格子间的门依旧敞开着,但大蝙蝠已衔着阿婉蹦到走廊里。冲在前边的宦璃,一眼看到阿婉的衣服,险些昏厥过去。 居然是那个畜牲!宦璃看到大蝙蝠的瞬间血都凉了——混天蝠可是仙界出了名的凶猛嗜血,被它咬到的猎物是完全没有生还可能的。当年西洛在其幼残之时,不顾劝告把它养活治好。他虽是天界史上第一位成功驯化混天蝠者,但终究也遗留了巨大的麻烦。 西洛被抓之后,混天蝠不知所踪。等它再次出现时就开始频繁伤人,不少仙人都死在它口下。后来还是他带领了不少天兵,布下阵法,在西方异洲捕获了混天蝠。 今日不知怎的,它又逃了出来,还咬死了对他而言第二重要的人。他顾不上细究到底怎么回事,抽出定坤笛就冲向混天蝠。 白裔和陶歆挤在人群里,也准备从混天蝠嘴里抢下阿婉,突然白裔仙魄中阿婉的神魂第一次发声:“掌柜的,拖住宦璃,别伤害大蝙蝠!” 陶歆一个箭步往前冲,却被白裔以神传音,“阿婉没事,拖住宦璃!” 说话间,白裔和陶歆已赶到混天蝠跟前。他们眼看着宦璃挥出的定坤笛风就要扫到混天蝠,同时使力推出一掌绵化千斤,把混天蝠推向更远处的同时,消解了宦璃的攻击。 “不要下狠手!小心它嘴里的阿婉!”白裔故意顿足,做出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斥责宦璃。 就在宦璃被白裔分散了注意力时,混天蝠突然丢下阿婉,越过宦璃等人俯冲向人群里的郦软。 此刻郦软的两只眼睛,就像黑暗里的夜枭遇到了猎物,闪闪的发着期待兴奋的光芒。想象着阿婉血肉模糊到变形的脸,她内心就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在此时发生急转直下的变故。来不及防御或寻求保护,混天蝠的血盆大口已朝她张开。 宦璃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对郦软没甚好感,但因着她是自己的下属,也不能由着事态扩大。他抽腿就想赶将上去搭救郦软,不料脚踝却被一只小手抓住:“唔,发生了什么?好晕额!” 阿婉看宦璃想去搭救郦软,马上“悠悠转醒”,做出一副娇弱无力之状。 “你没事?!”宦璃准备杀混天蝠的脚步再次停顿。就此机会,混天蝠扎入郦软脖颈的牙齿,又撕扯一下。郦软什么都没看见,就觉得脖子剧痛,遍身生机流逝。 混在人群里的蓝夜见此情形不由大喝一声,飞身出来和混天蝠厮杀。 混天蝠左闪右突间甩动着脑袋,把郦软的身子晃得越发厉害。 “你且歇息着,我去去就来!”宦璃只有一丝犹豫闪过,但还是把阿婉的手掰开,而后加入到蓝夜、混天蝠的乱战里。 咬了那么些口,应该必死无疑了吧?阿婉神情看着疲惫虚弱,实则盯紧了混天蝠那边的情况。 因着阿婉叮嘱混天蝠不要妄杀无辜,所以混天蝠在咬着郦软同时,只是一味躲闪。几个回合间,它的翅膀、脊背,好几个位置遇袭。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仙人涌入进来,阿婉有些着慌了,她怕因此带累混天蝠,连忙朝混天蝠挥手:差不多了,快些离开! 混天蝠收到阿婉的暗示,把郦软用力一甩掼在地上,而后调头就逃。巨大的翅膀扇动间把许多天兵带倒在地。趁着周围一片混乱,它一头撞在墙上。 哗啦一声,墙上撞出一个大洞。混天蝠探头钻出大洞,拍拍翅膀飞走了。 斗姆元君、勾陈帝君、崇恩圣帝、真武大帝等身份尊贵的神仙,大部分都候在外边,他们因为不知事情的进展、情形,所以都未防备混天蝠的突然逃脱。待回过神时,混天蝠早已逃之夭夭了。 阿婉的耳朵留意着外边的动静,没听见外边有什么混战厮杀的声音,知道混天蝠已经顺利得脱。她松一口气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起身去确认郦软的情况。 “你干吗?自己都已伤得不成样子了,还有闲心去管别人?!”陶歆没看出阿婉身上的金色血液是作假的,见她还要乱动,忍不住一阵斥责。 “郦软姐姐没事吧?今日要不是姐姐带我来这里,估计她也不会受此牵连荼毒,我不过去看看,心里又怎么得安?”阿婉说着还是执意要走。 陶歆虽然是个直性子,但活了几万年也早已成精,阿婉的话里明显存在逻辑问题,但却不耽搁他从中听出弦外之音。 阿婉的意思是:混天蝠是郦软召来的?陶歆狐疑的转头看向白裔求证。白裔当然明白陶歆的意思,他微微眨眼,肯定了陶歆的结论。 “你慢着些,蝠嘴脱险已经够耗神费力了,我们搀你过去!”白裔在看到阿婉拽宦璃的脚踝时已大致把事情的原委猜出个八九分了,他猜阿婉是要确认郦软的死,遂主动提出帮助,也顺道护阿婉周全。 陶歆一听白裔的话,马上起身配合。三人慢慢朝郦软方向走去,周围之人迫于他们周身散发的威势,自觉闪出一条路来。 宦璃原本看到郦软血肉模糊的脸颊还觉得痛心不一,但听到阿婉的话,他也咂摸出点别样滋味,再看郦软,就觉得失望不已。 阿婉一步步走到郦软跟前,而后缓缓蹲下身去,晃着她的手臂:“软姐姐,软姐姐,你没事儿吧?你看阿婉都逃生出来了,你一定也没事儿的对不对?” 陶歆面色严峻,但内心里早已笑跌,这小丫头嘴巴还真毒,郦软都已经成这样啦,她还故意拿话恶心郦软。 但很快陶歆心里就不觉得好笑了,因为阿婉的晃动,郦软的衣袖全部垂至臂弯,露出一弯雪臂的同时,也暴露出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第146章 暗流汹涌 这是?!宦璃的目光也落在了郦软的胳膊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就像是附骨之疽般无法摆脱、无从狡辩——在妄难世界对阿婉下手的凶手就是她! 白裔带着哂笑的目光看向宦璃,只等着他的决断,而陶歆则没什么耐性,直接抽出菜刀。 自作孽不可活,宦璃叹一口气站的远些。 蓝夜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郦软。他见郦软气若游丝、神魂飞散,心早碎成渣渣;再见宦璃起身,不肯护住自己属下,更觉悲从中来。他决绝挺身而出,一把拉过郦软护在身后,把她和陶歆隔离开来。 “让开!”陶歆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寒气。 “你想干嘛?众目睽睽之下,区区一散仙,还想对监司玉女无礼?!”蓝夜被陶歆强大气场骇到,喉咙里一阵干涩,但为着郦软,他拼死也要发声。 “你知不知道你怀里这个女人,险些……”陶歆想要和蓝夜理论,却被白裔一把拽住。和蓝夜解释什么呢,别说郦软生死未卜,不能开口说话,即便说她活得好好的,以现有的证据,也很难逼她承认在妄难世界谋害阿婉的事实。再进一步说,就算郦软亲口承认她的“误伤”,仙界又怎么肯为了一只小小狐仙,损失一名股肱之臣? 白裔心里想的明白,可是眼前局势剑拔弩张,他倒不知该如何向陶歆暗示这一切了。就在他犯愁时,一直装作有气无力的阿婉开口了。 “陶哥哥,你再关心阮姐姐,也不能拿刀抢人吧?这么多人看着呢,里边肯定有仙术高明者,还是由他们为软姐姐诊治吧。软姐姐情况不好,咱们又不过是做菜的,就不要掺合了。” 阿婉三言两语就表达清楚了白裔满腹倒不出、理还乱的思绪:第一,为陶歆拿刀做出合理解释;第二,提醒陶歆这是在仙界地盘上,不宜妄动;第三,摘清嫌疑:郦软本身已命在垂危,死伤与调鼎坊无关。 “哼!叫老子看,老子也不看了!”陶歆被阿婉的话点醒,就势收回菜刀,做出赌气模样走到一边。 “青华帝君见笑了,我们久居山野、不懂规矩,虽则关心监司玉女,却还造成这些个误会。所以,以后玉女的事我们就不过问了。若她能挺过这关,往后‘照顾’她的事还要多拜托您呢……”白裔见危机化解,暗自松一口气,继续伪饰太平同时,暗示宦璃“关照”郦软。 “这个白掌柜放心!分内之事,本尊责无旁贷。”宦璃自然明白白裔的意思,在扮演好上司的同时给出郑重承诺。 白裔见再待下去也无甚意义,便同陶歆一道扶着阿婉先离开了。 宦璃送走白裔他们,转脸看着蓝夜道:“郦软乃本尊属下统管女仙之一,她的伤情、照料,理应由本尊负责,你可有什么异议?” 蓝夜因为宦璃之前的举动,本已对他不大信任,听过白裔他们的对话,更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倒想替郦软拒绝宦璃的决定,奈何名不正言不顺。 宦璃见蓝夜抿唇不语,遂抱起郦软,连宴席也不再入,只向外边等候的乙诀等人告惹就想离开。 “青华帝君留步!”蓝夜看着宦璃一步步走远,似乎把郦软微弱的生机也一并带走了,他急中生智,反倒有了新的说辞。 宦璃挑眉回头看向蓝夜。 “监司玉女本已危在旦夕,怕是再经不得颠簸,帝君何不把她安置在神霄宫将养呢?再说,难得今日百仙聚集,您就此离开,师尊、真武大帝该多扫兴;神霄女帝又该作何感想?” “放肆!青华帝君自有斟酌,何须你个小辈妄揣圣意!还不赶紧向青华帝君赔罪!”乙诀早看到宦璃脸色不善,连声斥责蓝夜。 蓝夜见自家师尊发难,不敢再做辩驳,虽倔强跪在地上,却依旧固执的闭紧嘴巴盯紧宦璃。 宦璃如何不知:乙诀虽然斥责蓝夜,实则是对蓝夜的保护。他不以为意的朗声而笑:“关心则乱,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还好有蓝夜提醒,我该向他道谢才是,又怎么会怪罪于他……我看蓝夜言之有理,对郦软又真心呵护,那就勉为其难撑直散席,期间郦软的照看,就交给蓝夜吧!” “这不妥吧?蓝夜和赤焰关系最好,这婚宴之上还需要他陪着赤焰敬酒呢。”乙诀张嘴就想回绝宦璃的决定。 “师尊,没关系!赤焰兄肯定会理解我的,敬酒一事可以有玄掌兄代劳,但监司玉女的照看,想来青华帝君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还是由我去吧!”蓝夜不明白乙诀的苦心,完全不知自己接了一块怎么烫手的山芋。生怕再生变故,他抢说完话,抱起郦软就走,完全不顾乙诀在后暗骂孽徒。 宦璃目送蓝夜离开,嘴角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最初他听见蓝夜的建议时,还觉得他今日太过狂妄、僭越,但很快他便想清楚了: 如果连蓝夜都察觉到自己对郦软的不满,再叫郦软死在紫府,他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反倒不如顺水推舟同意了蓝夜的建议,把郦软留在神霄宫,任她自生自灭的好。死了,他自可以给阿婉他们一个交代;活着,凭着她在自己手下,找个由头治她的罪也轻而易举。 “既然这桩公案已了,那咱们复归宴席去吧?”一直沉默的真武大帝提议道。 “也好,不过丑话说前头:我今日为着弟兄几个一块说话,连重创属下也不得照顾。散席之时,你们几个要么留下救治的法子,要么留下救治的宝贝,否则,我定是不依!”宦璃进退之路全部想好,言行举止也恢复了惯常的不羁风趣。 “真真一个泼皮破落户!趁着自家属下危重,还打你几位哥哥的秋风!这等下作之事也就你这惫赖货才张的开口!”乙诀本是他们几个之中最年长的,听此一言,忍不住对宦璃一番半真半假的嘲骂。 几位帝君言笑晏晏间一同回归宴席,完全不知旧的变故还未彻底结束,一场新的变故又在无声之中酝酿着、蓄势待发。 第147章 四羹汤 阿婉随白裔、陶歆回到厨房,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事情的始末。 陶歆的冷热荤素十六道已经做完,他边净手做羹,边埋怨阿婉:“不过学点御心惑术的皮毛,就敢托大对付郦软?她的仙阶足足比你高了两个,你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得亏她这次大意,叫你得了空,要不然现在躺倒的还不一定——不,不是不一定,而是肯定是你!” “就是!陶歆说得没错。即便你想自己报仇,你也该告知我们一声,哪怕就叫我们在一旁看着呢。你这次计划虽然设计巧妙,但依旧冒了很大风险。 你想想看,这是郦软放了只有主人、有灵性的混天蝠捕杀你,若是再换一只呢?恐怕你早被咬杀当场了!再说了,你今日虽然重创郦软出了口恶气,但到底年龄小筹划不周全,没将郦软当场置死。她若就此死了倒还罢了,若是没死呢?只怕后患无穷。”白裔回想起来也一阵后怕,忍不住敲打阿婉:“以后,察觉危险的第一时间必须告诉我们,决不允许你再擅自行动!” 阿婉听着他们指责的话,没有丝毫懊恼,反倒觉得心里一阵暖烘烘的。她乖乖吐着舌头、拽着耳朵,嬉笑着告饶:“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敢犯了!二位就饶我这遭吧!” 三人说了会子话,把该交代的、该坦诚的、该沟通的都说了个完整,终于静默下来。白裔心里到底担心阿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借故出去打探郦软的情况去了。而阿婉则安心托着腮,一副享受岁月静好的模样,看着陶歆巧手调羹。 和做菜时多锅齐动不同,陶歆调制羹汤,只用了四个丈把高的铜鼎。其中两个鼎内注了过半泉水,一个放置冰丝耳、蟠桃泪、玉皂米、鸡头米;一个放置鲲骨、羊髓、凤凰乳。剩余两个鼎则悬于半空,五面鼎身受火,烧至泉水滚开才往里边下东西。 “陶哥哥,你在下面疙瘩?”阿婉看陶歆把一大团白色的面糊,挤过玉质的网眼,一粒粒掉入烧成红色的鼎里,不由有些好奇。 “你觉得面疙瘩好吃?”陶歆把最后一点面泥抹过玉筛,而后才对阿婉的问题不屑的嗤笑一声。 那不是面疙瘩又能是什么?阿婉正想开问,突然闻到热锅里一阵鲜嫩的鱼肉香——“那是鱼蓉?” “你的鼻子倒是比脑子好使些!”陶歆说完悬空而起,用笊篱捞出鱼米同时,又在另一沸鼎之中撒入四大勺果黍菜菽糁。 因为火候大小不同,每个鼎需要搅动的时间也不同。陶歆的搅羹办法和别人又有不同。小火的鼎身他每个一柱香的功夫用刀柄击一次,大火的鼎身则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击一次。每次刀柄击中鼎身,都会震得鼎内羹汤如喷泉般喷涌而出,落回鼎内的羹汤则会因着敲击的余震再来一次∞形的小循环。 阿婉听着陶歆击鼎的声音不觉手舞足蹈。“陶哥哥,你做饭的声音,竟比他们宴席传来的奏乐声还好听呢。” 陶歆边把一颗颗鱼米塞进一块碧绿的面团里,一边飞速回她一句:“马屁精!” …… 半个多时辰过去,四鼎羹熬好了。阿婉看着煮鱼米的羹汤清无一物,不觉有些担心:“陶哥哥,你确定没遗漏什么?” “急什么!”陶歆不耐烦的回阿婉一句,朝着端清汤的那列女仙撒过去一簸萝的绿面团和红玉萝卜丁。 待阿婉再看眼前的玉盆时才发现,清汤里多了两颗莲蓬,下边还游着几尾小鱼。 “这个——叫什么?”阿婉闻着阵阵荷叶清香,不由神情一震,惊奇的朝陶歆问道。 “鱼戏莲叶间!”陶歆对阿婉旺盛的精力和强烈的好奇心感到无语。为了少费口舌,他尽量把话同她说精简。 “那个奶白色的骨头汤呢?”阿婉目光扫过最边上一列女仙手上端的滑如镜面的白汤,不禁再次发问。 “赛醍醐!”说三个字陶歆都嫌口渴,所以转身又开一坛果酒。 “棕黄透亮的那个呢?”阿婉深嗅一口气,转眼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中间一列女仙端着的甜羹上。 “碎玉散珠羹!”陶歆灌一口酒,话语依旧简练。 “那个杂色稀羹呢?”阿婉最后才问那道像棒子面儿般朴素的羹汤。 “啧啧,这羹汤要是叫你起名字,客人们听见怕是还没喝胃口就先去了大半。”陶歆终于再沉不住气了,他边抱臂为阿婉解释,边嫌弃教训道:“什么杂色?什么稀羹?菜名字也要像人名般起得美、起得有意境!” 阿婉连连点头作了悟状。 “明白了?那你起个名字我来听听!”陶歆没打算就此放过阿婉,随口给她出了道难题。 “这个?”阿婉犯难的瞅一眼陶歆,下意识的就往后撤身,生怕一时反应慢了,再被陶歆修理。 陶歆盯紧了阿婉,只等着她的最终答案。 “彩虹羹?”阿婉绞尽脑汁,违心的起了个自认为最美的名字。 “彩虹?!你看见这里边有彩虹啦?”陶歆对阿婉的名字并不买账。 阿婉见陶歆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不由连连摇头讨饶:“没啦!真没啦!陶哥哥,你也知道,我连字都没识全,又怎么可能想出什么好名字……你就别为难我啦,你告诉我这羹的名字好不好?我以后一定记得牢牢的!” “那你可记好啦!最后这道羹的名字叫百面揭。”陶歆颇为自豪的高昂着头颅,等待着阿婉的夸奖,但阿婉却一脸懵逼模样,完全体会不到这个名字的高明、唯美之处。 陶歆没等到阿婉的夸奖,半晌才明白过来问题的所在。他懒洋洋的拿着一个小碗,在鼎底盛了碗羹递给阿婉:“喝喝看!” 阿婉狐疑的接过小碗,只就着碗沿嘬了一小口,紫橘、莓口袋还有蓝浆子的清甜果香瞬间充溢口腔;待她再看碗里的羹汤,突然发现羹汤由紫色变作蓝色。她以为自己的眼花了,用力揉揉眼睛再嘬一口,嘴里的果香变作蓝蔗的清甜,碗里的羹汤又变作青色。再嘬一口水菜的清新,再嘬一口鱼子黍的绵柔,再嘬一口黄金瓜的腻滑,再嘬一口……随着碗底颜色的不停变换,她终于明白陶歆为这道菜起的名字含义了。她满眼星星的望着陶歆,乖乖把赞美拱手送上:“陶哥哥,你也太厉害啦!” 第148章 先得月 “嗤——不过一只没什么见识的小狐狸的话,你也稀得笑纳?”白裔从外边回来,正见陶歆对阿婉的赞美暗暗得意。鉴于他和陶歆的万年友谊,他觉得很有叫陶歆认清事实真相的必要,所以慷慨、义气的兜头给陶歆泼了一盆冷水。 “你是出门被狗咬了么?怎么说起话来还带着些吠声!”陶歆细细打量白裔,见他脸色还算正常,马上开口回怼回去。 “被狗咬?我只担心某些人做事不净,以后不是被狗咬,而是被蛇咬哦!”白裔瞥一眼阿婉,别有深意道。 “你什么意思?郦软没事?”陶歆性子急躁,哪里听得白裔这番拐弯抹角的话,只急急逼问他打听的结果。 阿婉听了白裔的话也有些悬心,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紧盯住白裔的嘴巴。 “你不是当时也在现场吗?她那样子你觉得她会没事?”白裔忍不住嘲笑陶歆的眼神。 “既然我看到的情况并非虚假,你又何必危言耸听?”陶歆不满白裔故布疑阵,忍不住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知道什么?!那郦软若是被宦璃带离异洲,死掉的可能就有百分之九十;但若是留在了神霄宫,死掉的可能就会减半。而我方才出去打听到的消息,偏偏就是后者。”白裔认真说起郦软,神色不复之前的轻松。 “怎么会?”阿婉不明白郦软待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别的且不说,单是异洲到紫府一路颠簸,你觉得郦软现在的模样还能经受的住么?此外,在此事上,宦璃又和我们的目的一致,即便郦软活到紫府,你觉得唯一有能力救她的宦璃会出手相帮吗?”白裔一番话拨开了陶歆和阿婉心头的疑云。 他见陶歆他俩若有所悟,又接着说道:“相反,若是郦软被留在异洲神霄宫里,那就说明:有人意识到了郦软离开的危险。来人只要考虑到这点,那就说明ta是真心为郦软筹谋。只要存在阻挡我们的力量,就会影响我们水到渠成的期待,更何况这里还云集着不少真仙、灵仙——凭着他们的修为和宝贝,万一就把郦软给救活了呢?” “你不说是万一吗?再说救活她图什么呀?”陶歆依旧不以为意,“最最重要的一点!郦软本身也不过一位太仙,就算她活过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如何值当你如此兴师动众的当件大事?我倒希望她活着呢,也好叫我亲手杀她一遍,出口恶气!” “得,你最好还是祈求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吧,因为郦软的可怕不在仙阶,而在心思、手段和性子。像她这种狗皮膏药,最好不要粘上——粘上了可不是随手撕掉那么简单,得脱成皮!你就想一下她在妄难世界的所作所为,就应该知道了。” “那怎么办?你告诉我郦软安置在哪,我现在就彻底结果了她!”陶歆听了白裔的话,不禁觉得后背一丝凉意蔓延。 “诶,那怎么行?这里人多眼杂,你要再次出手,未必就还会像阿婉那般幸运。万一被人怀疑到调鼎坊了呢?谋杀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啊!我们也只有再等等看了。” 白裔的话才说完,就感受到有人想要突破他们的结界,进到殿里来。他连忙收了布防,同陶歆他们挤挤眼睛。 果然,结界才撤不久,一位衣着华丽耀目的女仙走了进来:“你们是调鼎坊的人吧?待会上主食时,请随同那些宫女们一同前往芳华殿,帝尊对你们做的菜肴很是满意,准备给你们嘉奖呢!” “多谢仙子告知,又特地跑来一趟!”白裔嘴上客气着恭送那女仙离开,而陶歆则对着那女子背影撇撇嘴。 “陶哥哥不想去领赏?”阿婉对陶歆对举动颇为不解。 “那么多繁文缛节,谁稀罕?最讨厌这种应酬之事了!”陶歆丢下这句,开始准备最后的主食:水晶饭、团油饭、蟠桃饭、雕胡饭。 “再不稀罕,也少不得一同过去应付一趟。谁叫那些都是盈伽梵所喜欢的?人家可主要是为了见你啊!”白裔送客回来,少不了对陶歆一番提醒:“到了殿上,不喜欢的、不想说的,你可以沉默,凡事总有我替你圆着,你别出言怼人就好!” 阿婉听了白裔的话,多少有些明白了陶歆为何总是忌惮白裔。一个能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全部包揽的人,即便不能叫人心生亲近,也会叫人心生敬畏吧! …… 趁着陶歆忙着做菜,而白裔又守在一旁若有所思,阿婉自顾拿了玉碗去刮鼎底,打算把陶歆做的另外三种羹汤也尝个遍。但才鬼鬼祟祟溜出两步,她就又被没有抬眼的陶歆喊住。 “站住!你干嘛去?” “我看能不能再刮点羹回来,在那儿留着不也是浪费么。”阿婉也早知道陶歆的吝啬,所以话只拣他顺耳的说。 “没了!羹汤我就为你留了一碗百揭面,其余都盛光了。你就是过去看,也是白跑腿!”陶歆瞥见阿婉失望的神色,叹一口气道:“知道你又要嚷饿啦,这饭里每样都给你多做半碗可好?” 虽然还要等待,但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好,阿婉欣然同意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四样饭全部做好了。陶歆依诺在每样饭上盛一勺,而后端给了阿婉。 阿婉闻着各种饭食香味,满眼期待的搓着手,而后才挽袖开动。担心再吃到肚子不舒服,她火急火燎的吹一口热气,先尝了一口看着最为清淡的蟠桃饭。蟠桃清香甘甜,米油润滑适口,再加上桃花花瓣浸染的粉红色,胃里舒服到叫人想发出满足的喟叹。 “好幸福啊!”阿婉品完一口蟠桃饭,然后才盛起一勺雕胡饭。玉菰清香、肉糜鲜咸,吃在口中又是一种新的味觉体验。 阿婉朝陶歆频频竖起大拇指,趁热吞下了蟠桃饭,又去盛团油饭。这团油饭因为饭里埋了煎虾、炙鱼、瑞鸡、吉鹅,更有神兽鲜肉、灌汤,吃起来就像吃了整桌宴席般满足。阿婉吃得心满意足,神魂俱飞,再顾不上夸奖陶歆,扒着碗沿又紧吃两口,这才开始尝乳白条晶的水晶饭。 和前三道饭不同,这道水晶饭是凉的。别人用鱼翅做咸饭,而陶歆则反其道做成甜品。他用上品鲲小翅发好,然后用醍醐、牛乳熬煮,晾凉之后又加入仙莲、仙藕、仙菱角、仙鸡头米,再配上核桃仁、鲜杏仁和榛子碎,最后再添上蜜饯温脯。 “这道怎么样?”陶歆见阿婉吃了一口,眉头就蹙紧了。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难道不好吃?” 阿婉沉默一刻,而后才用手抹着眼睛说:“好吃,只是我有些想我娘了……” 第149章 入宫觐见 等阿婉吃完了饭、抹干了泪,陶歆也正好把所有的饭食都盛好。 一列列女仙鱼贯而入,一人托盘上摆着八只碗,虽端得颇为吃力,但她们举止却依然优雅大方。 “走吧!”白裔等最后一个女仙离开掌膳殿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他才起身带着陶歆、阿婉一道往芳华宫而去。 芳华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倒有几分凡俗的热闹景象。最上首一桌坐着盈伽梵和赤焰,其他仙友分作两排,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赤焰依旧一身红袍,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天热,他依旧苍白的脸色里倒带着几分红晕,看起来身子比之前似有起色。在他身旁坐着、身穿红艳喜服、面目凌厉的姑娘就是西方异洲女帝盈伽梵。 原本宴席进行到结尾,客人们都没了开始时的拘束和客套,交谈气氛正是热烈,忽见白裔他们三人的进来,殿内一时竟安静下来了。 早些时候见过白裔、陶歆他们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敬畏、尊敬的神色;原来没有见过面的,打量中带着遮掩不住的好奇和惊艳;还有一些好事者,甚至拿眼偷瞟着霁阳。 那么多人打量,换做别的散仙恐怕早紧张到不知所措了,但这三人却一个比一个淡定。为首的掌柜,虽然眼角带着细纹,嘴角乐呵呵的上翘着,但清明的眼神不带一丝慌乱;紧随其后的陶歆,看着虽已个头长成,但眉横鼻悬、轮廓清晰,天生就带着几分煞气,看着就难相与;最后坠着的小丫头,容貌看着虽然稚嫩,但已初见美人模样,尤其额间花钿和眼尾红痕,更是自带一种风流味道。 上首坐着的盈伽梵发觉阿婉从进到殿内,就一直盯着她看,不由朝阿婉勾勾手指叫到跟前。她展颜一笑,化去身上多半凌厉之气:“小丫头,你盯着本尊看什么?” 白裔和陶歆看着阿婉,暗自为她捏一把汗——有哪个上位者会喜欢别人迎视她的眼睛? 阿婉完全不知白裔和陶歆的担忧,她又与盈伽梵对视一眼,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曾在调鼎坊见过赤战神……” 赤焰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她要当中说起琴卿?想到这里,他的心也高高悬起,嘴角挂着一丝僵硬的笑,脊背僵硬挺直的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发生。 “赤战神长那么好看,仙法又厉害,我常常猜想:他那么优秀,一定有不少仙娥姐姐芳心暗许吧?他又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朝夕相伴?” 阿婉虽然没看赤焰,却像摸准了他的七寸,再次把话卡在关键处。不过这次担心的可就不止赤焰一人了,白裔、陶歆连盈伽梵都紧张她接下来又会说些什么。 “阿婉今日盯着女帝,一是因为自己的小小私心好奇,二么,也是因为被您的风采吸引,阿婉也是此刻才算明白:唯有像您这样通体的气派和光辉,才足以与赤战神比肩。” 阿婉的话说完,赤焰、盈伽梵、陶歆、白裔,还有一旁观望的诸仙齐齐松了一口气。 赤焰庆幸阿婉最终也没把琴卿的事单拎出来,在他进行的还算顺利的婚事里横插一杠; 盈伽梵庆幸阿婉没有违心的夸赞她并不出众的容貌,而是把侧重放在了她多年经营树立起的风范上; 诸仙庆幸他们的耳朵没受屠戮,没有听到连篇的谎言和马屁; 白裔庆幸阿婉那张巧嘴真的磨练出来了,能表情那么单纯诚挚的把赤焰贪慕权贵说得无比的清新脱俗; 而陶歆则庆幸——阿婉没事,没惹出麻烦也没引麻烦上身。 “哈哈——”盈伽梵第一个反应过来掩嘴而笑:“你叫阿婉?倒是口齿伶俐有趣得紧!有你存在,调鼎坊里一定很是热闹吧?” “阿婉一人可造不出热闹,还是调鼎坊的客人本身就很有趣。”阿婉故作老成持重的谦虚。 “掌柜的可以叫这丫头留在神霄宫,陪本尊一段时间吗?你要多少仙力,本尊可以给你!”盈伽梵早已淡忘和白裔的交集,只是心理上还保留着对他莫名的畏惧和客气。 “女帝玩笑了,您不知道这小丫头有多遭人稀罕,很多客人可都是奔着她去的呢,不信您问青华帝君……您也不能眼睁睁看我们调鼎坊的生意黄了不是?再说,您与赤战神新婚燕尔,叫个小丫头陪侍也不是那么回事呀。”因为清楚盈伽梵的骄纵性子,所以白裔回绝起她来丝毫不见含糊,甚至不惜搬出宦璃和赤焰来压她一头。 “哦?这么说看来本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那么多人去调鼎坊,小丫头功不可没,但最重要的还是大厨的手艺高超吧?今日在座诸位可是对席上的菜肴赞不绝口呢!”盈伽梵听了白裔的话果然松口不再讨要阿婉,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陶歆身上:“掌柜的就不打算为我们介绍介绍调鼎坊的大厨?” “在下陶歆,见过女帝!”陶歆被白裔推到盈伽梵的前边,他不情愿的同她见礼,而后便再不肯多说一句话来。 “你不打算给我们大家介绍介绍你做菜肴的立意或本心吗?”盈伽梵期待着陶歆也能说几句类似阿婉那样的话,为她的婚宴再增些光彩。 陶歆闭嘴不答。 “没有?”盈伽梵难掩失望。 “嗨,女帝可千万不要和这个厨子计较。他天生的牛心孤拐、寡言少语,连我每日也拿他没有办法……”白裔连忙在一旁帮忙解释道。 “你呢?说了这么多,本尊发现调鼎坊里的小丫头、大厨子都是难得一见的各中高手,相信掌柜的也一定是深藏不露,否则又怎么可能收到这样难得的伙计。不如你来给我们大家说说你的本事!”盈伽梵两次提议都被白裔给拒绝了,她心中不由有些火大,眼睛里发着挑衅的光,直等着看白裔“露丑”。 “嗨,我哪儿有什么本事,我唯一可取的一点儿不过开起了调鼎坊,还坚持了这些年罢了……”白裔刻意避开盈伽梵的挑衅,举重若轻的简单概括一句就算完事儿。 盈伽梵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看见赤焰脸上露出了疲惫之色,遂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敷衍的赞赏一句就准备打赏、送他们离开。就在这时,外边急急走来一人,顾不得大殿之上气氛正佳,捣头奏禀女帝:“芳华宫偏殿蓝夜遇袭,监司玉女郦软不见了。” 第150章 不欢而散 “你说什么!”盈伽梵拍着椅背骤然起身,神色大为震惊。身旁的赤焰原本就已疲惫,闻此消息不觉头晕目眩,摇晃几下向后躺倒。一旁坐着的几位帝君、大帝,纷纷起身,尤其勾陈帝君乙诀,一心记挂蓝夜的安危,第一个离席直奔偏殿而去。 不过眨眼之间,正殿上的客人去了大半。剩余的小半儿仙友,不是因为仙阶低微,就是因为性子冷清,虽没去看蓝夜情况,但也不愿在此添乱,都自发的早早散了。 一场婚宴不欢而散,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白裔、陶歆和阿婉。 “咱们也趁乱过去瞅瞅?”陶歆初闻这个消息,还觉得是件好事,脸上遮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神情。 白裔回过神来,眨眨眼睛叹一口气:“算了!十有八九于我们不是什么好事,再说结果过段时间自会有人告诉我们。今日女帝恐怕是没时间给咱们结账或赏赐了,咱们还是等她忙完,自己送到调鼎坊去吧!” …… 呼呼的风吹在耳边,却吹不走阿婉的疑惑。到了半路,她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掌柜的,你在芳华宫说偏殿的事儿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可是为什么呢?” “蓝夜和我们没有关系,好坏当然就是针对郦软而言的。你觉得郦软活着好,还是死掉好?”白裔耐心的点播阿婉道。 “当然是死掉了!”阿婉想起郦软,心中犹带着恨意,说出的话也掷地有声、果敢坚决。 “着啊!”白裔拍掌苦笑:“若是来人想叫郦软死,你们觉得他会在袭击蓝夜之后,再费事把郦软仙身带回吗?就地结果了她岂不更便宜?所以带走郦软之人,十有八九是想救活郦软,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 “这样啊!”阿婉恍然大悟,完了之后,她的心情就沉郁下来,换谁也想对自己的仇敌一击得中、永绝后患吧! 陶歆明白阿婉的想法,却没领悟白裔的苦心。他正想开口去劝阿婉没事,不料背后却被白裔拧了一下。 “啊呦!”陶歆不由自主的喊一声。 “怎么了,陶哥哥?”阿婉回过神来关切问道。 “哈?没事,脚崴了一下!”陶歆狠瞪一眼白裔,而后才编句谎话搪塞阿婉。 回到调鼎坊,太阳都尚未落山。大春儿和帕鲁看见他们回来都很开心。几人一处坐着,阿婉暂时把郦软的事丢开,给大春儿他们讲起了赤焰的新娘、神霄宫的巍峨,还有陶歆做婚宴的手段。 听到阿婉绘声绘色的描述各种美食,大春儿和帕鲁嘴里不禁津液横流。 “哼!坏丫头!你倒是品尝的过瘾!都不知道给我们留一点么?”帕鲁才张嘴埋怨阿婉,哗啦!一滩口水掉在地上。 “是个坏丫头吧!我也这么觉得!”陶歆抿一口果酒,而后还不忘贬损阿婉。 “哼!好心费口舌给你们讲述,你们居然还不领情!不理你们了!”阿婉跺脚回屋去了。 陶歆见无人可逗,才把如意袋交给大春儿:“这是宫宴上带回的各色点心、菜肴,锅里剩下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拣着用些。那些不对口味儿的,或者有损的再给帕鲁……” 大春儿几次道谢,这才领了袋子,和帕鲁分吃起菜肴来。而陶歆则随白裔一道,在坊外桥头站定。 “半路上你干嘛阻止我劝阿婉?”陶歆旧事重提。 “你要劝她什么?我是在吓唬她?还是你能护她一世周全?”白裔三句话全中陶歆的心思,倒把他给噎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难道这不是事实?”半天陶歆才闷闷的回了一句。 “如果你那么安慰阿婉,当然也可以,但这会叫她变的软弱而不求上进。只有在她身后放一条蛇,叫她觉得畏惧和警醒,她才会自觉自愿的不停向前、不断的强大自己,直面自己的各种问题……” “郦软就是你说的那条蛇?”陶歆觉得白裔有些残忍。如果阿婉迟早都会做灯引,经受那无尽的痛苦,现在何不叫她过得快乐些、无忧无虑些? “你觉的一个没有压力的人会主动成长修仙吗?你认为一个没有承受过痛苦的人,可以被指望扛下更多的苦难吗?不可能!不积跬步无以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江海!凡事总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吧!再说,地书需要的可是一根结实耐燃的灯引,你也不想她放进里边的瞬间就灰飞烟灭吧!”白裔一眼看穿陶歆的心事,一番话说得直戳陶歆软肋。 陶歆被白裔问到哑口无言,赌气的转身扎进厨房。 白裔一人站在桥头,目光落寞而悠远的望着远方。 …… 阿婉窝在房间里重整思绪,从第一次出入仙宫、见陶歆大规模做菜,到第一次谋划杀人、觐见女帝、担忧失手,时间漫长到像过了数万年。等她别无所依,坚定的选择变强,走出屋时,外边才不过夜幕初降。 看着微弱寥寥的星光,阿婉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日子总要往前看、过下去——错的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惩罚自己!她拍拍脸颊,裂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扯开紧绷的面皮。而后,脸颊放松、心情放松、精神放松,脸上的笑变得真诚而富有感染力。 进到厨房,她才发现陶歆已经在那儿准备食材了。她娇软的喊一声陶哥哥,毫不意外的收到他一枚白眼,这才笑嘻嘻的绕过他,走到她那边的灶旁。 当暗蓝色天空擦拭亮了仅有的几颗星子时,南北两个大堂终于开始上人了。只出乎白裔意料的是:南边大堂最先到的不是宦璃,而是霁阳和云齐。云齐乃玉皇最宠爱的天孙,霁阳却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唯一女儿。 “两位想用些什么?”白裔伸手把菜单放在桌上,虽然他并不知道:两个身份同样尊贵,辈分差别极大的神仙,怎么会结伴一起来调鼎坊。 霁阳和云齐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才一起装模作样的看起菜单。好半天过去,白裔在他们跟前候的脚跟都麻了,云齐才点了两道菜:玉瓜子、甜橙酿。怕遭白裔误会或驱赶,云齐还不忘回白裔一笑:“先点两道吃着,不够了,我们再点。” 第151章 玉瓜子 “这两位主儿怎么看着怪怪的!”白裔在心里暗自思揣。 “哪里怪?不是有很多客人都只点一两道菜么?”阿婉不解。 “别人点一两道菜是因为自身魂力的限制,像他们这种打出生就衔着金钥匙的怎么会懂?再说他们点的菜可一点也不节俭,单单一道玉瓜子就繁琐死人……”白裔边去厨房报菜,边为阿婉解释。 “既然掌柜的不是嫌弃他们点菜少,那又觉得他们有哪里奇怪呢?”阿婉更不解了。 “说不上来!”白裔摇摇头,“甜橙酿倒还罢了,只这玉瓜子,怎么都觉着像是茶馆子里听书的标配啊!” “听书?那有什么趣味?”阿婉从小生活贫困,自是没进过茶馆子,更没有听过书,还以所谓的“听书”就是跟着老夫子识字,所以一听之下脑子里马上联想到的就是吃到黄连般味苦。 “我也觉得没甚趣味,偏偏听者乐此不疲。”白裔忘记了阿婉的具体情况,还以为找到了知音,但他也不想想,他都活了几万年,哪有什么新奇的故事可听,而阿婉才活了多少年?怎么可能不爱听那些神奇传说和各种演义? 白裔走到厨房报了菜名,又去迎接新客,忙碌间早把这个自己起头的问题丢到脑后。只留着阿婉神魂在他仙魄里胡思乱想、百无聊赖。 新来的客人都是厨房里的老客,所以不等白裔菜单送上,他们就已自顾点起自己惦记的菜肴来。 土地公点了雨丝飞花、盘龙臛;碧霞元君点了瑶乳羹、四珍酥;九天雷祖点了脆风肠、炙细甲;天杀大神点了叠籽煎、水包汤;翊酋元帅点了辣尾尖、青萍冻…… 白裔记好了菜名再次直奔厨房而去,却见陶歆已把吐沙后的玉瓜子肉一点点用小钳子拔了出来,绊上红艳艳的辣椒、白生生的蒜沫、水楞楞的紫苏叶,正准备大火爆炒。因着玉瓜子肉最是鲜嫩,对火候要求极高,所以白裔并未直接打断陶歆的做菜,只斜倚着身子,懒洋洋的等他忙完。 跳动的火苗包裹住锅子,才倒入不久的油脂已经冒出腾腾的热气。陶歆把半勺早已备好的秘制酱汤倒入锅里,只听呲啦一声,整个厨房里都弥漫着酱料独特而浓厚的香气。铲勺碰撞着锅子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随后他把腌制好的瓜子肉倒入锅里。海瓜子肉在滚热的酱汤里像活了上下翻滚,不多时,指节大小的雪白的肉片就卷作螺蛳状。 又等一盏茶功夫,锅里玉瓜子滋出的汤水又收回到肉里一些,每个烧成棕黄色的肉卷都微微膨胀开来,就像一朵朵缩微的黄玫瑰。 白裔知道这个时候,陶歆还比较得闲,所以连忙把一大串菜名乌拉乌拉报给陶歆。 陶歆边点头示意已经记住菜名,边用铜盆接来一锅清水,把锅里饱盈盈的玉瓜子全部倒到水里。经过四五遍淘洗,玉瓜子上已经没有油腻了,再把它们全部捞到一个筐里控水。待到颗颗肉粒上的水分控干,再把它们放到一块铺了盐巴、糖霜、姜粉、芝麻末、花生末的铁板上,小火慢慢煨烤。等每个肉粒外表都变作均匀的焦黄,再把肉粒塞回烘干的玉瓜子壳里,这道菜肴才算完工。 白裔把玉瓜子端到霁阳和云齐桌上时,其他等待上菜的客人目光齐齐被吸引了过去。 云齐见此情形,得意的和霁阳对视一眼,而后才起身谦逊的同他们说道:“诸位仙友若是等得无聊,不如先到我们这里坐下,一道用些玉瓜子呀!” 其他神仙不由一愣:这也可以?因为他们知道云齐和霁阳的身份,又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所以才开始时,并没有人响应云齐的号召。 霁阳也不劝他们,只吹着手指捏起一颗玉瓜子,小心剥了壳放在嘴里:“烫烫烫烫烫!”她一副猴急的模样把一颗玉瓜子肉衔在嘴里来会调转。等到舌头能接受肉的温度了,她才用舌头顶着肉粒,用前边的牙齿一下咬开。 咯嘣!外边的焦皮碎裂的声响似乎把所有的客人神魂都吸走了,他们盯紧了霁阳的嘴巴,清晰可见一股鲜汁从肉里滋出。 “唔,好鲜!”霁阳不管不顾他们虎视眈眈的目光,完全沉溺在美味里无法自拔。 云齐看时机已到,再次朝他们发出邀请。 终于,天杀大神和翊酋元帅心动了,他们相互鼓劲儿般试探着看对方一眼,而后同时慢慢起身。 “来来来,快来尝尝!外焦里嫩,吃起来一包海鲜汤水儿呢!”霁阳也起身迎接他们,还颇为豪爽的伸手往盘里抓两把玉瓜子放到离他们最近的坐位上。 “掌柜的,再来一盆玉瓜子!”云齐一见有客人过来,随即又追加了玉瓜子的量。 白裔一听云齐的话,不觉一头黑线。调鼎坊开始营业以来,还没见过哪个客人点菜用“盆”的。这菜肴少量是品,多了就和馒头稀粥无异,沦作普通裹腹之物了。云齐从小长在天宫,美**馔养大,又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白裔越发觉得云齐和霁阳有问题,但对于这两个小东西打的主意,他是猜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厨房里陶歆正忙着做其他神仙点的菜肴,突然眼皮一阵急跳。 “玉瓜子一盆!”白裔扒着窗子,无比同情的报菜。 “什么?”陶歆端着甜橙酿的手一顿,差点把瓷盅兜头丢白裔头上。 “客人——这是客人点的!”白裔连忙缩头,生怕陶歆真的迁怒于他。 陶歆看看自己灶前多半已经半成的菜肴,咬咬牙忍下,又埋头继续做菜。他并不知道,关于他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就在陶歆埋头做菜的功夫,云齐和霁阳已把所有其他桌的客人都拉拢了。在他们的桌前,有站有坐围满了客人,每人一小把玉瓜子品着,那场面可是“蔚为壮观”。 “也不知这瓜子外层那层薄粉,是什么做的,吃着是又鲜又香!”霁阳咬着一颗玉瓜子肉含糊的和众“吃货”探讨着。 “有芝麻香……”碧霞元君把就要放到嘴里的瓜子又拿出来,深嗅一口琢磨着回答道。 “有姜粉吧,吃到最后还有辣辣的余味。”土地公轻轻咂嘴道。 …… “你们说:这么多美味不重样的东西,陶大厨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看你们点菜这么熟练,应该是调鼎坊的老客了吧?有没有吃过陶大厨做失败的菜肴?”霁阳很快用玉瓜子打破了和其他食客间的隔阂,她见气氛越来越热烈了,终于把话题从食物转移做食物的人身上。 第152章 雨丝飞花 “没有吧?好像每次吃陶大厨做的菜都很成功。”九天雷祖吃得豪迈,直接把玉瓜子放进嘴里,而后把壳吐在手上。 “对,第一次吃时差点把舌头咽肚子里,之后每次虽然习惯了味道的登峰造极,但还是次次来次次不会失望。每次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去……”碧霞元君微不可查的离九天雷祖远一点,而后才斟酌着措辞道。 “真的?”霁阳的头微探向土地公向他求证。 “真的!”土地公捋着胡须陷入回忆:“要说这调鼎坊也开了几千年了,可是从开始营业,这调鼎坊的生意就很好。虽然总有几个客人,因为陶歆年纪小而怀疑他,但陶歆总会凭着他的厨艺把他们给征服了。” “哦?说说看看,说说看!”霁阳两只杏眼绽放出热烈的光彩。 “来喽,您的甜橙酿!”白裔故意把甜橙酿从霁阳眼前端过,暗示霁阳的菜齐了。 “还有您的雨丝飞花和蟠龙臛”白裔又把两样菜放到土地公的桌上,示意他赶紧散场,来自己这边用菜。 “哎,掌柜的!把菜上到这张桌来!”霁阳自作主张的招呼道。 “我们这边可是又加了一盆玉瓜子呢,你们都走了,我们待会儿可吃不完那!”云齐也耐心解释(youhuo)道。 “就是啊,我们可都等您的故事呢!”霁阳又往嘴里丢一粒瓜子肉。 土地、灶君、城隍原本就是仙界扎根于凡间的最基层神仙了,哪里经历过一次见这么多同袍的阵仗?更不要说这些仙友们还如此高看他。 “成!就照诸位仙友的意思吧!”土地公话音才落,就听得众食客欢呼,他心中越发得意,更加珍重这次被关注的机会。讲哪个好呢?他沉眼在记忆里翻拣起自己知道或听说的,关于陶歆的一切故事,一时竟拿不定主意。就在此时,他目光正好落在他心血来潮点的雨丝飞花上,就是它啦!他用力一拍大腿,决定就给他们讲讲这道菜相关的故事。 “那是很早很早之前了,那时的我也不过新任土地公,听说自己的辖内有开了家不收钱的食肆,出于好奇,我便寻了过来看看。”土地公徐徐打开了话匣。那时的他的确是第一次进调鼎坊,但动机却和他的描述大不相同。 那时的他心高气傲,一心想着在天庭做出点成绩,没想到才成为神仙就被分到方丈山一隅,他是偶然排解抑郁,逛到了调鼎坊。那个时候,调鼎坊已经开了起来。至于什么时候开的、开了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土地公见所有人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他身上,遂开始满意的转入正题。“那日,我才进到调鼎坊,白掌柜不在,只有陶歆一人坐在门里。没等我开口问他主事之人,一个衣着华贵、满脸横肉的人在两个仆从的搀扶走了进来。他们不知眼前的小孩儿就是大厨,嚷嚷着叫小孩儿的爹出来,也好询问饭菜的价格。” “小孩儿?陶大厨当年很小吗?”霁阳想不出傲娇又逞凶的陶歆,小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是个软萌的包子脸,还是缩微版的现在模样。 “当然了,看他那时的个头,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颠勺都够不着灶台的模样,谁又能想到他是大厨。”土地公继续着自己的回忆:“陶大厨说这里饭菜不要钱,只要魂力。那富人琢磨着陶歆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没敢轻信,可是整个调鼎坊上下就他一人。他等了半日,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没奈何这才叫陶歆去厨房里拿些能吃的东西过来。” “能吃的东西?他不知道陶歆就是大厨?”霁阳忘记吃嘴里的玉瓜子,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个孩子家,能做什么吃的。他一定是那么想的,所以只叫陶歆拿些现成的出来。”土地公为霁阳耐心解答完,又继续往下讲:“陶歆去厨房不久,就从里边端出一碗阳春面。新下的面,冒着热气,清汤上边还漂一段绿盈盈、展绷绷的小葱段——也就是这时,我同那位富人才恍然大悟——这小孩儿会做菜!” “阳春面?那是什么?”霁阳从小金莼玉食,又生于天宫,如何听说过阳春面。为了保证故事的画面感,她少不得再次打断土地公问道。 “阳春面就是‘清汤光面’没有浇头,除了清汤、白面、还有一把小葱段,其余什么都没有。” “那能好吃?”霁阳想象着都觉乏味,不由咂舌不已。 “是啊,当时的我同那富人都是如此想法。但等那富人挑剔的挑一根面放进嘴里,他的筷子就再没停下。吃面、喝汤一气呵成,那吃相,啧啧,就像一辈子吃过饭的饿死鬼托成。”土地公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依旧觉得好笑:“那人吃完了面,意犹未尽,舔着嘴唇把陶歆叫了过来,他见他身边没有个大人,就想把陶歆做阳春面的秘方要到手。” 土地公拣着精彩时刻停了下来,往嘴里丢一颗瓜子肉,美滋滋的嚼着咽下,然后才继续说道:“陶歆见他满肚子歪门邪道的算计,就笑着说这面在调鼎坊里是最次等的吃食,问他要不要再尝种‘顶级美味’。那人贪念作祟,自然乐的同意了。” 霁阳两眼放光,刚才土地公说什么来着?笑?陶歆?她还以为陶歆永远一张冷酷的冰块脸呢。什么时候能叫他对自己笑才好呢,而且是只对自己笑!她一阵浮想联翩,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等她回想完了,才惊觉土地公已继续往下讲了,她连忙收了心思,聚精会神追着听他讲后边的故事。 “……陶歆端出一盘透亮的银丝,里边还夹着几片粉薄透亮的肉片,就是这道雨丝飞花。你们猜那富人吃了之后什么反应?”土地公卖了个关子。 众仙听得面面相觑,吃道菜再好吃也不外乎狼吞虎咽之类罢了,还能有什么反应。 土地公知道他们此刻心中所想,摇摇头否定后又继续开讲:“和吃阳春面刚好相反,那富人吃起这道雨丝飞花,第一口似乎难以下咽,但可能节俭惯了,他勉强咽下之后,表情微微有些痛苦。他想质问陶歆,但又怕味觉出了岔子,所以又挑了一箸。这次看他表情就畅快多了。后边,他一口比一口吃得快,不过一会儿功夫,这碟菜也见底儿了。” 第153章 聚众八卦 “那这道菜到底是好吃呢还是不好吃呢?”霁阳托腮疑惑的问。 “重点不是好吃不好吃,而是接下来的效果。”土地公顿一顿,环顾一下众人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的期待表情,而后才接着说道:“那富人吃完之后,肚子里就像点燃了一串炮仗,噼里啪啦响声震天。而他的身体也像是吹胀的牛皮筏子突然撒了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消瘦。待那人回过神来时,他已瘦到皮包骨头。” “他死了?”霁阳紧张的抓紧桌沿追着问道。 “没有,调鼎坊里收魂力都有分寸,从来不会要人命。陶歆身为大厨,更不会在饭菜里做手脚,凭白污了自己的手艺。”土地公解释道:“那人虽然瘦到皮包骨头,可是精气神却提升不少。他一眼不看自己的外观变化,只埋头痛哭不已。”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天杀大神性子粗犷,最无法听男子展露软弱一面。 “富人哭地捶胸顿足、无地自容,只为自己做下的昧心事。他连椅子都不坐了,起身把两位仆从按在座位上就拜,说是为他们这些年受到的欺压赔礼道歉,之后他又为两位仆从要了两份雨丝飞花。那两位仆从虽然想拒绝,但看自家老爷盯的紧,所以也跟吞药似的,一点点往嘴里塞着。开始时他们也不情愿,等吃过两口之后,他们也越吃越快。到了最后,他们三人一起趴在桌上痛哭个不停。大半晌过去,他们才结了帐下山……” “然后呢?”霁阳听得投入,仍觉得意犹未尽。 “然后,我就问了陶歆啦,为什么富人他们饭前饭后会有那么大差别?” “是呀,为什么?” “因为他在雨丝飞花粉里掺了冉鱼鳞,食之使人不眯。” “呵哦——”终食客恍然大悟。 “那这雨丝飞花你以前吃过吗?你今日怎么想要点这道菜?”霁阳把身子往后撤一撤,眼神里明显带着忌惮和畏惧。 “在尘世待得久了,难免会沾染一些恶习。所以过段时间,我就会点这道菜来洗洗心。”土地公说的诚恳。他见霁阳依旧好奇,随手把菜推到她跟前:“小公主可要尝尝?” “呃,算啦!我……我只是好奇。你点的菜肴,还是你吃吧,君子不夺人所好。”霁阳连连摆手,她可不是一片仙心冰清玉透、事无不可对人言,万一愧疚心起,也趴在桌上哇哇大哭怎么办? “掌柜的,真有这么神奇?”阿婉神魂把土地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完,她边随白裔过去端菜,边求证的问道。 “他描述的那富人的话倒还罢了,对自己也未免吹嘘太过。什么为了洗心,分明是就是为了洗眼。因着冉鱼鳞含的去眯成分较少,他还能扛上几个时辰,撑到归家再作痛哭流涕的反省。若是叫陶歆把鱼鳞换作鱼骨,我看他们谁还敢吃?!”白裔撇撇嘴,颇为不屑的说道。 白裔把其他客人点的菜,连同一盆玉瓜子端到云齐他们桌上。正听到云齐不动声色的调转话题。“土地公果然博识,对调鼎坊的掌故都说起来如数家珍。只一点云齐不明:你说的故事里为何不提那位帮杂姑娘?在神霄宫时,异洲女帝对她的赞誉可是最多的。你是不知道她,还是对她不熟?” “小老儿如何会不知阿婉姑娘?小皇子有所不知,这阿婉可不是调鼎坊里的老人儿,而是几年前才来的。说起来,她还与我有些缘分呢。”土地公替自己辩解一句。 “和你?什么缘分?”云齐俊眉长挑,对此颇为质疑。 “想当年,她来调鼎坊时,也不过一个才到人腰腹高的小丫头。那日刚好,我就坐在门口的位置,吃着嫩滑的蟹黄豆腐,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我跟前,黑色镶金的靴子、藏青色通裤,再往上边竟然还穿着赭黄色长衫……” 云齐听得投入,正觉得哪里有些熟悉,目光扫过听得专心的众人,才发现眼前的土地就是这样的打扮。他觉得后边事情一定精彩,所以越发敛神屏息听得投入。 “我一直抬头往上看,直至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脸——除了帽子她没戴,全身上下的打扮,竟然和我一模一样!”土地公的话像一只小手搔到云齐心里,叫他骨子里都痒到无所适从。 “我问她:小丫头,这衣服是从哪儿来的?她说:你的衣服从那儿来的,我的就是从哪儿来的。”土地公绘声绘色的学着阿婉说话的模样,惹得众仙一阵好笑。 待笑声低下去了,土地公才接着说:“这还不是最好笑的呢,最好笑的是我指责她偷我衣服,她竟然质问我凭什么,还追问那上边写我名字没!” 众仙再笑,连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白裔嘴角也染上了点点星辉般耀目的笑意。不过几年时光,那个用尾巴生火、生命像野草般蓬勃旺盛的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从开始连成为食客都不够格的小丫头,到现在调鼎坊里独当一面的大厨,这造化之功还真是神奇呢! 阿婉看着他们吃完一盆的玉瓜子,又看着他们意犹未尽的回到各自的位置,依旧嘴巴不停的吧啦吧啦说着她和陶歆的事,她不禁有些疑惑:“掌柜的,他们不渴吗?为什么一直说我和陶哥哥?我们的事和他们有什么相干?又有什么有趣之处叫他们说个不停?他们甚至都不认识我啊!” “嗤——他们这种行为就和听话本子差不多。因为神仙清心寡欲,少了许多人间趣味,所以就想听听别人的生活或故事当做调剂。虽着于他们的生活并无改变,但至少能打发时间。所以,认不认识你们又如何呢?”白裔半眯着狡黠狭长的眼眸,扫过云齐和霁阳,而后才别有深意的又加一句:“再说了,听了你们的故事,不认识不就变作认识了吗?” 阿婉不明白白裔话里的含义,她茫然的看着大堂里一众食客嘴巴动个不停,有忙着吃的、忙着说的,还有忙着起哄、打岔、哄笑的;有一刻功夫,她突然觉得今夜的调鼎坊,热闹的她都无所适从了。 第154章 素调苾荔 所有客人的菜肴做完,陶歆和阿婉难得有了片刻喘息功夫。闲不住的阿婉,又从多宝格里拿了根萝卜,准备继续练习食雕;往后松快肩骨的陶歆,又拿起一坛果酒拍开,准备喝上几口提神解乏;突然他们的鼻子里一阵痒痒,异口同声的扭头打一个大大的喷嚏。 “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鼻子老是痒痒?明明厨房里用的辣椒、胡椒之类的也不多啊!”阿婉四下里瞅几眼疑惑道。 陶歆一只耳朵听着阿婉的抱怨,一只耳朵听着外边的八卦,没有回置阿婉一词,只懒懒跨坐在窗棂上,猛灌一口果酒。 霁阳的目光原本就不自觉的往北边厨房的方向瞟个不停,眼角余光察觉到那边有什么动静,她更是毫不犹豫的马上把头调转过去。 陶歆神情清冷,看着霁阳热切迎来的目光,并无丝毫所动。那从霁阳身上擦过的眼神,就像擦过调鼎坊桌椅般无甚稀奇。 虽然耳朵尖的热度还未褪去,但霁阳的心里早已一片挫败的冰凉。她飞快的收回目光,头再放矮一些,身体僵硬如一根木头。 云齐察觉到霁阳的异样,抬头看看厨房的方向。为什么只有一个陶歆?那个小丫头呢?土地公不是说她也是调鼎坊的大厨了吗?他正想开口去问,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珊瑚帘动,又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今日的调鼎坊怎么这么热闹?”宦璃颇有磁性的嗓音突然响起,吓了云齐和霁阳一跳。今日宴席上,白裔说宦璃就很宠爱阿婉,云齐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子时都过了,宦璃居然又赶了过来。 云齐和霁阳等仙客慌忙起身,与宦璃见礼。宦璃示意他们坐下同时,脚上踩着撒了满地的玉瓜子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风华万千的坐到大堂仅剩的一角座位上。 “这些壳子马上就清理,您来点儿什么?”白裔正考虑着应对霁阳和云齐的办法,发现他们见到宦璃就如老鼠见猫般畏惧,心中不觉大为快意,连带着和宦璃说话都客气了几分。 “素调苾荔、旋龟煲。”宦璃一边以手覆于桌面有节奏敲击着,一边优悠的点菜。 白裔正要去报菜名,一抬头看见陶歆从窗户上蹦下去。知道陶歆已听见宦璃所点的菜,他也省了再跑一趟的功夫。 因为宦璃的突然到来,所有的食客们齐齐禁了声。不少食客像土地公这般,因为受不了这突然沉闷压抑的气氛,再加上菜也用的差不多了,索性就选择结账安静离开。 霁阳见一大波客人都跟在土地身后陆续离开了,她觉得没有意思,几次使眼色示意云齐走人,但云齐就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没过多久,宦璃点的菜上了桌。他旁若无人的夹起碗口大小的旋龟盖,露出里边晶莹剔透的甲鱼裙边。 别看旋龟不大,其裙边却是最为肥厚鲜美。一盆旋龟,只取其裙边,攒有一碗,捣去墨翳,漂成白色半透明体,用鸡油翻炒,加上葱姜细末,复填回旋龟壳内。 因为龟壳的保温功能,待旋龟煲端上桌,里边的裙片尚余温热。夹一片入口,瞬间溶为胶汁,食不留滓、鲜美异常。 云齐眼角余光一直不着痕迹的盯着宦璃,对于他无可挑剔的优雅举止,怎么看都觉得看不顺眼。尽管看不顺眼,可云齐依旧不舍得就此离开,因为如果宦璃是奔着阿婉而来,就不可能只吃饭而不提阿婉。 宦璃吃了两口旋龟煲,而后又夹起一筷苾荔芽。 苾荔生于小华山磐石缝隙,状如乌韭,赤缘而金脉,微苦而回甘,久食之可以坚心智、去惑惘。 和旋龟煲的浓汤重煲不同,素调苾荔吃的就是原味。所以,嫩芽摘了之后,只用滚水翻上一滚,浇上麻油撒上盐巴即可装盘。 唔,还是一样的苦。宦璃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感应一般微微漾起涩感。他想起那个总是背对他,眼睛躲闪的姑娘,长长叹一口气。 从他到白瑕只剩下阿婉这一条路走,可是要上其道却又谈何容易?他想起曾经扣阿婉的那头鸟蛋,真是恨不能掐死自己。 如今郦软虽然生死不知,但白裔精明似人精,又怎么可能不做他想?他想讨好阿婉,却不得不从最微小的事情做起——这些事他甚至都没为白瑕做过……这么想来,他更觉心头抑郁。 云齐在一旁暗自数着宦璃吃苾荔的次数,完全没回过神来,宦璃的一盘菜已经见底了。不等他做出反应,宦璃又两口吃完剩下的另一盘菜肴。 “阿婉还在忙么?” 云齐心口一跳,他终于从宦璃嘴里听到了那个等了许久的名字。 “北大堂那边应该还有客人吧!”白裔对宦璃没有把郦软带回紫府,终究耿耿于怀,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 阿婉听到宦璃说话的声音,正想凑到窗口偷瞄一眼,却被一旁闲着的陶歆发觉,又被强制按了回去。 “如此,我就不等她了。这个袋子劳烦掌柜的交给阿婉。”宦璃说着起身,竟潇洒先于云齐和霁阳而去。 云齐心头一阵烦躁:连宦璃都没见到那个小丫头,他再熬等下去,还有机会见到她么?他嘲笑霁阳性贱,明明不被陶歆看在眼里,却偏偏对陶歆产生了兴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阿婉从芳华宫门口,一路直直走到盈伽梵跟前,都未瞥他一眼,可他却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缴械投降,甘愿放弃亲手制定的择妻标准,入夜就赶到调鼎坊。 “走吧!”云齐似乎被宦璃低落的情绪传染,也长叹一口气,对霁阳也对自己说。 眼见云齐和霁阳消失在暗夜里,白裔才松一口气——一夜的忙碌终于结束了。 阿婉像开了锁的猴子蹿到大堂里:“掌柜的,快给我看看宦璃给了我什么!” “你之前不是很讨厌宦璃吗?他还给你头上扣过鸟蛋!”白裔故意把如意袋举得高高的,不肯叫阿婉轻易够着。 “他人是不好,但我和东西又没仇。对吧?!”阿婉蹦着往上够如意袋。 陶歆一抬手,先一步抢到宦璃的袋子,毫不客气的直接翻转袋口往外倒东西。 第155章 礼惹纠纷 伴随着哗啦一声响动,一大堆东西掉落在地。 白裔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座小山般的东西,从外边堆砌的边角余料里,依稀可见成匹的鲛纱、霓罗、霞绫、云锦,各种宫制的发簪、步摇、抹额、钗环……最最叫人惊讶的还是这座小山里还混杂着不少的书帛、画册、药石、和小巧趁手的刀具。 “呦,宦璃这是从哪儿听说你还识字爱看书来着?”陶歆的话里带着浓重的酸味儿。他随手抽出其中一本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本古老的食谱! 陶歆随手翻了几页,把手里的这本丢下,然后又拿起一本带图画的,好么,担心她不识字,把教娃娃识字的书也一并送来了…… “嗤,这宦璃倒是有心了,送的东西很合我心意。”白裔看陶歆有些不自在,偏偏微微一笑,对宦璃大肆夸赞。 “合你心意管什么用,阿婉可不见得喜欢!”陶歆没好气的回答白裔。 “唔,怎么会?样样都好!都好!”阿婉眼睛看着那一堆东西,完全挪不开眼,完全不知陶歆此刻心绪不佳。瘫在一旁放风的帕鲁,发觉气氛不对,张嘴在阿婉脚踝处不轻不重的咬一口。 “啊!你咬我干吗?”阿婉下意识的抬腿,狠瞪一眼帕鲁。 “切!瞧你没见过世面那样!你喜欢这些东西?喜欢就自己去往袋子收吧!也好盘点清楚了东西,省的少了哪样。”陶歆把如意袋轻飘飘的丢在地上,不顾阿婉的难堪,转身就后院而去。 “小狐狸别理他!他这是嫉妒你呢!你想想看,他为宦璃做了两道菜,到头来宦璃只赏赐给你东西,换谁心里也不会痛快吧!”白裔先一步弯腰把袋子捡起来,而后才递给阿婉。“你不知道,陶歆在调鼎坊干了那么长时间,却一次这样的好事都没经历过,他嫉妒的几乎发疯。” “真的?”阿婉接过袋子,把袋口的抽绳一点点往手指上绕,“不对呀,昨儿女帝不还赏赐给陶哥哥东西吗?” “哦,那是……那是赏赐给调鼎坊的,又不是给他的。”白裔没料到阿婉这时脑袋依旧清楚,被问得措手不及,险些答不上来。他站在小山跟前晃一晃神,接着提出解决办法:“大春儿!你帮阿婉往袋子里归置东西,待我过去,好好教训陶歆!” “诶,掌柜的!要不算了吧?陶哥哥也怪可怜的。”阿婉看白裔真的往后院里走,又怕他俩闹得不愉快。 可不是挺可怜的,但他的可怜可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白裔心中忿忿的想着,面上展露一个特别理解、慈祥的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陶歆的卧房里,他合衣躺在床上,一只腿压着另一只腿,有节奏的晃动着,嘴里还叼着根草棍,俨然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好好的,为什么要对阿婉生气?”白裔进到房间里,看到他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谁生气啦?我不过就事论事。”陶歆依旧晃动着长腿。 “什么就事论事?宦璃送阿婉东西哪里不可取吗?有什么值得论的?”白裔故作不解道。 腾!陶歆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嘴里咬的草棍吐出来:“你不要忘了宦璃对阿婉的觊觎!” “或许那时咱们误会宦璃了?你看他对阿婉活着消息的惊喜模样,说不定他是喜欢阿婉呢?” “喜欢?!你活了几万岁,分不清眼神里边有没有情谊?他分明只把阿婉当做志在必得的东西!” “是人是物,有什么关系?左右是喜欢的。只要他暂时不起对阿婉不利之心,于我们又有什么妨害?还省得我们的调教、督促呢!”白裔依旧无谓所动。 “你就不怕阿婉被宦璃骗了,一颗真心收不回来?到时候空与他人做嫁衣,你哭都来不及!”陶歆逼视白裔的眼睛。 “我怎么会哭?”白裔面色平静,只说后边一句话,就把陶歆杀得溃不成军:“要哭也是你吧?” “你什么意思?”陶歆恼羞成怒。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我警告过你,不要对小狐狸动感情!”白裔丝毫不畏惧陶歆金瞳里跳跃的火焰,迎着他的目光把话挑明——谁,都不可以阻挡他复活妖神之王的决心! “什么叫动感情!大春儿、帕鲁他们哪个不喜欢阿婉?我护着她怎么了?那也是因为珍惜我的付出!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费尽心机,叫我为阿婉药浴的!是你太无情,而不是我动了情!” 白裔盯紧陶歆,嘴角微微一勾,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为了一个阿婉,你现在都开始对我嚷了……你对我的信任呢?承诺呢?” 陶歆看到白裔的表情,心中猛的一痛,张嘴想要解释,却被白裔伸手制止:“你不必说了,我对你的劝告言尽于此。从此以后,无论对阿婉持怎样的心态,我都不会再提。只一点,你要记着……” 白裔的眼睛里闪出狠厉的光,看得陶歆心中一寒。陶歆想要低头回避,耳朵里已先一步听见了白裔的声音:“阿婉是我选定的灯引,无论谁阻碍我,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铲除!” …… 白裔和陶歆不欢而散。一整天他们都没有什么交集。阿婉因为忙着钻研宦璃给她的书籍,除了吃饭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扎在屋内,所以对于白裔和陶歆的异样,并没怎么发觉。只有大春儿和帕鲁一人一兽坐在院子里闲得发慌,四目相对间一直从中午坐到太阳偏西。 “哎,好无聊啊!”帕鲁用前爪捂着嘴巴,不由自主的打一个大大哈欠。正抱怨间,它突然察觉到调鼎坊外边的结界一阵波动——有人来了! 帕鲁迫不及待的往大堂门口爬去,却被大春儿阻止:“等一等!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呢!” “傻呀你!就是不开门,咱们也可以透过门缝先偷偷看看客人,看他们都谈些什么。无论如何,也比咱们两个呆坐着有趣儿不是吗?” 大春儿被帕鲁的一通训斥点开了心窍,说得也对呵,不违背店规的情况下寻点儿乐子也不错呀!他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帕鲁,一起往大堂门口走去,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在道义上不大光彩,可他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狂热和激动。 帕鲁看大春儿追着过来,不禁暗自得意——任谁有吃、有喝、有安逸,也经受不住漫长的空虚和无所事事啊——大春儿这么勤恳、忠厚,都被自己带坏偷听墙角了。 第156章 害喜餐 六只脚悄无声息的落在南大堂门口,一上一下两只脑袋凑在门缝处。大春儿和帕鲁凝神谛听,外边却丝毫动静也没有。 “怎么没人?是不是你感知错了?”大春儿张大嘴巴慢慢变幻口型。 “不该啊,明明有人进入了结界。”帕鲁用后爪挠一挠脑袋,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北边!不是还有北大堂吗?!” 大春儿狐疑的跟着帕鲁调头折回厨房,然后又从厨房进到南大堂。 果然,帕鲁还没走到门口处,就听见外边一阵说话声。 “都怪你走太慢,瞅瞅!门都关了!”一个女声连声抱怨道。 “我说大姐,这应该是还没开门吧?你可别忘了咱们上次来这儿吃饭是什么时候!大半夜里!”一个男声不以为然的辩解道。 大春儿才赶到北大堂就听到外边这些对话,他一愣——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明告你,茗烟小子!最好是你说的这么回事,要是今儿买不到我妹子喜欢吃的菜肴,导致日后她诞下的孩子羸弱了,我定不饶你!”女子在门外又顿足道。 妹子?孩子?这都什么情况?大春儿越发糊涂了。他紧走两步到门口,隔着门缝偷看说话人的长相——原来是她! 大春儿终于想起阿婉第一日当北大堂掌勺时,一开始迎来的两姊妹。他模糊的记忆里最先想起的是那只红耳尖兔子,而后整个记忆才由之慢慢扩散清晰起来。 好像阿婉和这位姑娘的妹妹还有些交情。大春儿迟疑着要不要喊阿婉过来看看情况,毕竟关系孩子,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大春儿叔,都已经到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开门?你和帕鲁扒着门缝干吗?”阿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大春儿身后,她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大春儿他们道。 “哦!”大春儿狼狈的起身,指指门外结结巴巴道:“有……有客人,来早了,娇妹的姐姐……” 阿婉眼前一亮,顾不上再和大春儿说什么就蹦将到门口,一把抽掉门栓,把门哗啦一声打开。 “哎呦!”茗烟原本就坐在门槛上,没防备坊里突然有人开门,重心不稳直接向后跌倒。 “哈哈哈——该!”娇妹的姐姐叉腰正对着茗烟,见他狼狈着慌的模样,不由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但等她的目光从茗烟身上挪到开门的姑娘身上时,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妹妹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可是眼前的姑娘却把她二十多年的认知给打破了。 “这位小哥儿没事吧?”阿婉关切的问茗烟一句,准备去搀扶他。 茗烟看着阿婉也愣了,眼前这姑娘的美,就是做梦也难想象得到吧?!家里的少夫人够美了吧?可在她跟前,也勉强够做个撒扫丫头吧。 娇妹姐姐看着茗烟痴迷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懊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见个美人都挪不动道!估计这会儿功夫,连他爹娘姓什么都忘了! 茗烟看阿婉伸手扶他,他又想亲近又怕唐突佳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耳朵一阵剧痛。 “他好着呢!姑娘不必理他!”娇妹姐姐拧着茗烟的耳朵,一下子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她本来对阿婉的美天生带着抵触,但听到阿婉的声音,她想起那夜做饭时,一直没有露面的女大厨,终于态度和软下来。 “两位快里边请!”大春儿回过神来,早把帕鲁塞进怀里,起身殷勤迎他们进门。 娇妹姐姐看阿婉对他们笑笑,一闪身进到厨房里,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们要用些什么?”大春儿看两位客人一直痴痴望着厨房的方向,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调鼎坊的初衷,忍不住以手掩唇咳嗽一声,好心进行提醒。 “哦!”娇妹姐姐回神,马上又想起叫她揪心的妹妹来,“我妹妹有喜啦,日日除了害喜呕吐,什么也吃不下。公子想起调鼎坊的菜肴,就差我们两个过来,给她带些回去滋养身子。你们拣着适宜孕妇吃的、有营养又利口的,多做几道出来,魂力我们有的是!” 大春儿有些为难,他正想过去询问阿婉,这样的菜肴她可会做,没料到厨房里阿婉信心满满的应承下来。 原来,今日下午整整一大晌的时间,阿婉都在看宦璃送给她的做菜书籍,其中的《饮膳篇》里刚好提到不同体质需要的不同营养及相关菜肴做法,她准备按着书里所说,试做出几道比较易于操作的菜肴。 《饮膳篇》里说花胶味甘性平,有养血止血,补肾固精之功,最宜孕妇、老人服用。阿婉为娇妹选做的第一道菜就是以花胶、乌鸡为主要食材的汤水。 因为孕妇害喜,对于菜品的味道、外观都极挑剔,所以阿婉在花胶鸡的形象的原本形象上,又多下了一番改造功夫。 她先按照书中所教法子泡发鱼胶,待到鱼胶半韧之时,用针蔑挑出丝线大小的丝缕,穿过针孔,把枸杞五颗为一簇,尾部固定缝好,大致做个十几簇才停手。把剩余泡好的花胶切成花瓣状丢入水里,连同去了血水的乌鸡、姜片、枸杞,一起在砂锅里小火炖上半个时辰,待到已经熟糯之后,滤出鸡汤,其余食材另行存放。 用锤出鸡蓉的乌鸡肉铺满漏勺底,再把鸡汤滤四五遍,确保汤色清洌。然后把花胶重新放入,配着扎成花簇的枸杞一道再滚上一道水,即成。 在煲鸡汤的同时,阿婉也没有干等着。她抽空把新鲜的墨鱼给处理干净。留着墨鱼囊中的墨放入到面粉里,打入一个鸡蛋、加一撮盐巴,和成拳头大小的面剂。然后把它切成小团,擀成面皮,配上墨鱼肉、鱼糜、板栗丁拌匀的馅料,包成指肚大小的饺子。 再把去除虾线的青虾,银白雪亮的银鱼一道用木槌锤成肉泥,也挤作饺子大小的圆团,用一个红色缠丝碟子把圆珠、墨饺一并装了,上笼屉蒸上一盏茶功夫,水沸即停,借着水温把饺子、鱼虾团焖熟。 最后一道,阿婉做的是糖水。取山泉水上锅大火煮开,放入用纱袋包好的乌梅、桑葚、陈皮、山楂、甘草、洛神花,而后以小火炖上小半个时辰,待汤汁浓凝成红褐琥珀色,放入冰糖、桂花干和薄荷叶,盛入白色细瓷的酒坛里,以蜂蜡封好。 第157章 遭遇同行 大春儿把太极混蒸、落花春水、琥珀光才端到桌上,娇妹姐姐就开始把它们小心翼翼的腾挪到自带的碗碟里,而后珍而重之的放进食盒,而茗烟也主动起身要去结账。 “二位傍晚饭点上赶来,想必还没有吃晚饭吧?你们不用些什么再走么?”大春儿极力挽留。 “诶,算了!再点几道菜,我担心都走不出调鼎坊,更不用说下山啦!”茗烟吐吐舌头,比划一下手里的馒头,笑嘻嘻的解释道。 结了账,阿婉隔着帘子看他们离开。她觉着,娇妹能嫁得上次那位华服公子,如今又快为他诞下子嗣,现阶段的生活应该是还过得不错。日子就照着这么继续下去,琴卿这辈子的情劫或许就算是糊弄过去了也为未可知…… 阿婉正望着门口出神,突然又有一波客人进来。她微微叹一口气,又重整精神,开始新一轮的菜肴准备。 再说南大堂这边,早已客满盈桌。尽管如此,在大堂的东边和西边区域之间却闪出一条两张桌子并排那么宽的路来。如此自发、分开的路径,明显带着对峙的意味。往东,是仙界诸仙飘邈矜持的静默;往西,这是妖界妖怪们无视与嬉闹。 “来喽!三花酥、醍酪卷、急浆鸭炙、猊尾烧!”白裔的上菜打破了仙妖两方的暗自对决。 “掌柜的,我们的菜呢?”霁阳今日又来,早看不下去对面那群作怪的妖精,一见白裔先把菜肴上到妖怪桌上,她终于忍不住提出抗议。 “您的随后就上!”白裔装作不懂霁阳话里玄机,故意含糊作答。 “你凭什么先给他们上菜?”霁阳心里依旧不痛快,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一刹那,妖界那边安静下来,他们都满含恶意的盯住霁阳。 “凭他们来得早呀!”白裔说着,用手指指墙上贴着的调鼎定的坊规:诸客一律平等。 这是什么狗.屁规定!什么狗.屁道理!什么狗.屁掌柜!霁阳心里窝火想要发作,但想到后厨的陶歆,她又只能咬牙忍着。 “公主这边坐,咱们的菜肴精致难做,自然比那些粗食要来得慢些。”霁阳身旁的丫头轻轻拽着霁阳的衣袖,给自家主子一个台阶。 “嗤——”黎陌一双冷漠的眼睛扫过霁阳,嘴角带着些戏谑嘲讽。 “喂!你看什么?!嗤什么?!”霁阳才要做回椅子里,一听黎陌的笑,就像炸毛的猫一般又跳脚起来。白裔规定诸客平等,可没说不叫争执冲突吧?!霁阳琢磨着,正想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心里怒气。但她显然不知,她挑选着拿捏的柿子不仅不软,还是个遍身布满了毒刺的变种。 黎陌漫不经心的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丝毫不打算理会霁阳的问话。 今日怎么事事不顺?霁阳心头烦躁,径直走到黎陌桌前,把他的桌子拍的震天响:“问你话呢!笑什么!” 服侍黎陌的小妖被霁阳吓了一跳,原本头上戴着的帽子,也被突然弹出的一只兔耳撑掉地上。 “瞧你那点儿出息!”黎陌俯身把帽子捡起来,亲手把小妖的兔耳朵按回去,又把帽子给他戴上。“不过听几声犬吠,就把你吓成这模样。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你家主子呢!” “你骂谁!”霁阳伸手去夺黎陌的筷子。黎陌终于抬头对向霁阳的眼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如镜子般雪亮,还带着寒光,仿佛把人从里到外照了个洞彻。 霁阳在黎陌的眼神里无地自容,她下意识的想要闪躲,却发现那眼神又发生了变化。幽深的漩涡边旋转边变换着颜色,漆黑、冰蓝、暗紫、赭红、明黄。当黎陌的眼神里变作明黄光芒时,霁阳的心窍里有什么突然打开了。 “你这么漂亮,跳起舞来一定很美!”霁阳的神识,被明黄的光蛊惑着。等她从那眼神里抽回时,她才赫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人已变成了陶歆。她也不是在调鼎坊,而是在她的临水阁。 “你喜欢?我跳给你看啊!”霁阳虽然有些害羞,但在看见陶歆笑容的刹那,她已如飞蛾扑火般沦陷其间,再不计较什么代价。 这——什么情况?! 阿婉待在白裔仙魄里的神魂,一直为南大堂诡异的气氛捏一把汗。尤其是在看到霁阳握住黎陌筷子的瞬间,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完了,完了,要出事儿了!她心里忍不住埋怨白裔:眼看要出事了,也不过去调节,现在事儿大了——吧?可是出乎意料,她预期的冲突并未发生,黎陌一直没有动手,反倒是霁阳,突然松了拿筷子的手,甩着宽大的袖袍翩翩跳起舞来。 “小狐狸啊!”白裔兴味盎然的以神传声,唤一声在他仙魄里的阿婉神魂。 “哈?”阿婉用力揉着眼睛,还无法从眼前令人震惊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你遇到同行啦!”白裔看着黎陌的真身,就是一只黑毛狐狸,不觉嘴唇微裂,抖出无声的笑意。 “什么同行?”阿婉茫然四顾。 “这位黑袍客人啊!他可是只万年灵狐,会的术法也和你的相似,一看霁阳的模样就是被蛊惑了。”白裔为阿婉解释一句,而后催促她道:“去吧,你去会会他吧!” “为什么是我?”阿婉的神魂揪着白裔的仙魄不丢——叫她去会一只万年灵狐,这不是要命么。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心里埋怨我袖手旁观?” “哈?”阿婉叫苦不迭,她不明白白裔怎么看出她心中所想。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到底她和白裔是谁修炼了御心惑术。 “快去吧!现在,霁阳可等着你搭救呢!”白裔说着,趁为黎陌添茶的功夫,把阿婉的神魂逼出仙魄。 周围都是神仙妖怪,阿婉的一缕神魂无处可藏,只能就近闪进黎陌的身体。 娘.的!要不要下手这么狠?这黑狐狸可是连神仙都不畏惧的,她一缕神魂胡乱闯入进它的灵魄,被碾成齑粉可怎么办?阿婉一边在心里愤恨的埋怨着白裔,一边愁苦的望着黎陌灵魄之中遮天蔽日的黑气。 第158章 初次交锋 黎陌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嘲讽,边冷眼欣赏着霁阳僵硬而生疏的舞姿,边吃着兔妖夹来的菜肴。突然,他嘴角的笑凝固了——护灵网上遍布的铃铛发出急促的碎响,声声提醒着他:灵魄中有私入者!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竟敢闯他的灵魄?黎陌不着痕迹的扫过诸仙,发现他们好像还没从霁阳的“尬舞”中回过神来,而白裔察觉到他探寻的目光,直接无辜的回看过来。 黎陌一时也猜不出来:到底是谁的神魂在妄图侵入他的灵魄。 再说阿婉这边,她的神魂像木桩一般杵在黎陌的灵魄之外,被铺天黑地的黑暗包围着,就跟突然失去了视力般无措。她并不知道,虽然她谨慎的一动不动,但早在她被白裔推进来时,就已经触发了护灵网上的铃铛。此刻,她的全部举动都被黎陌密布的感知实时监控着。 难道来者是偶然撞上蛛网的小飞虫?黎陌心中暗自猜想着,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这种设想。不,不可能是偶然闯进来的无名小辈,否则在ta侵入之前,他就应该有所感应,而不是现在这般被动的发现。想到这里,他已经捏起的中指和拇指又放了下来——不能轻易撤去黑雾,送闯入之人离开,他需得好好观察和消遣,才算不辜负这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 阿婉待在黑暗里,除了神魂不动之外,眼睛、感官都在密切的感知着这个黑暗的世界。也许是习惯了黑暗,她总觉得这世界的黑暗,并不是没有光线的纯黑,而是人为垂下的黑幕,为的就是遮蔽和迷惑。 有了这种想法,阿婉越发瞪大了眼睛。终于,她发现了黑色之中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浅灰。虽然只是灰色,可她却觉得透过那片灰色就能看到里边的光明世界。 无需思考,如同本能一般,阿婉对着那块灰色拼命的集中念力。她的视线轻而易举的钻过了灰色,瞥见了黎陌穷山恶水的灵魄世界。 既然视线能钻过去,且畅通无阻,那神魂如何不能?阿婉持着这种想法抽回视线,重新盯紧那片灰色。但这次她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睛上,而是把注意力分散关照于全身,然后把视线重新投向灰色,就像朝黎陌的灵魄世界内部丢过去一个抓钩。 阿婉以目光钩牢了清晰明亮的内部世界,而后带动着整个神魂逆向朝目光方向集中。虽然这么做很怪异,但她还是克制住扭转、正向的惯性,一点点攀着目光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神魂和感知重新合并。她活动一下手脚,四下里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心中惊喜不已——啊哈,进来了!我真是个天才!这黑袍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嘛!外围设置一层黑雾很了不起吗?虚张声势! 阿婉沾沾自喜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后怕给取代了。经过仔细观察,她才发现:在她来时的阴霾天空上挂着遮天连地的大网,大网之上长满了泛着银光的细细倒钩,还相隔不远就挂着一颗铃铛。 阿婉慌忙上下左右仔细的检查了身体各处,没见到衣服的破损和皮肤的破损,才松一口气: 一则,因为陶歆在她飞升为仙时,就曾告诉过她:脱了肉胎,她的仙魄就和仙体日益融合。无论何时都要爱惜自己的神魂、仙魄。否则仙魄、神魂也会如肉体般出现伤口,而且比肉身的将养更加困难。 二则,神魂没有受伤,那就说明她自己没有触动到那张满是机关的大网。 她不知道,这口气她松的早了些。黎陌——这灵魄的主人早被惊动了。此刻,黎陌就飞在她的正头顶处,噙着抹棋逢对手的微笑等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顺利”进到黎陌的灵魄之内,阿婉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甚至还多了些迷之自信:这世界又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也无法出去,索性在这儿四处转转,就当是?就当是散心啦! 阿婉凭直觉随意的走在路上,慢慢打量着眼前的风景:阴霾的天、低洼地、荒凉的野径、旱吊桥。吊桥的另一端连接着仅容一人的台阶,台阶向上铺延,直到视线看不到的远方。 对,就这么往前走!这不过才是开场,前边还有更多风景在等着你!黎陌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跟着阿婉。看她像逛自家后花园般信步走过吊桥、迈上台阶,这种从容不迫、举重若轻的气度叫他心生妒嫉。 最后一阶台阶迈过,阿婉上到了一个圆形的高台之上。高台上强风猎猎,吹得阿婉的衣衫窣窣作响。她一手挡住眼前的风沙,一手扶住高台的石雕扶手,纤腰微微弯下,把重心放在两只脚上,这才站稳了身型。 待适应了强风,往前又走了几步,阿婉才注意到高台中间长着的黑色无叶大树,还有树下载歌载舞的女子。 那一刻,风突然小了。遮挡那女子脸颊的头发和披帛在风小的瞬间一同落下,阿婉在看到那女子长相的瞬间,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耳畔也只余一片嗡嗡的响声——霁阳! 娘耶!原来霁阳不是被魇着了,而是她三魂中的爽灵被扣留在黑狐狸的灵魄里。这就有些过分了吧?虽然霁阳举止傲慢了些,但黑狐狸也不该为此勾出她的爽灵作为惩罚吧?他凭什么做一个制裁者?! 阿婉这般想着,几步走到霁阳跟前,想要带她离开。可是霁阳舞姿看似笨拙僵硬,却每一个动作都刚好躲开阿婉的触碰。 喂,不要闹了好不好?!阿婉心里有些烦躁。因为她目睹了南大堂里霁阳的突然起舞,更知道当时诸仙的尴尬和震惊。如果霁阳再不清醒,整个仙界的脸可能都丢尽了。虽然她也不喜欢霁阳的傲娇无礼,不介意仙界的面子、里子,可这事发生在调鼎坊,调鼎坊可能会因此被牵涉其中…… 就在阿婉绞尽脑汁想办法的同时,新的变故又出现了。霁阳大概舞累了,额头轻轻抵触着黑树。黑树上竖起的纤细管茎瞬间刺破了霁阳的额头,金色的血顺着绒毛般的管茎一点点涌入大树之内,空气中刹那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见此情形,阿婉不禁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涌。她再顾不上思考什么,拼命抱住霁阳就往一边拉。可是霁阳的力气好大啊,她怎么也阻止不了霁阳飞蛾扑火般的自杀行为。 伴随着霁阳爽灵一点点变弱,阿婉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流逝。她惊恐的发现:她的神识也开始变的模糊,总把那棵黑树看成娘亲想要亲近。 阿婉左右为难:放手吗?她不甘心;不放手?再僵持下去,恐怕连她自己的这缕神魂也要同霁阳一起搭在黑狐狸的灵魄里了。 想到黑狐狸,阿婉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些。同样都是狐狸,同样都是驭心之术,她怎么就傻到同他拼力气了?她应该用御心惑术再试试! 第159章 寻求合力 想到御心惑术,阿婉抱着霁阳的手松开了。她看着霁阳的额头再次碰到黑树上的细茎,也硬下心来再不出手阻拦,只是凝神聚力想要进到霁阳微弱的爽灵里。 阿婉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神魂越发无力。仅剩的理智里,明明知道那树上满是危险,可她却还总是把它看成娘亲,想把头靠上去。 不能这样!阿婉用力摇摇头,咬破舌尖用疼痛和腥甜保持清醒。以她现在仅存的神魂之力自保都成问题,又如何搭救越来越萎顿的霁阳。 …… 阿婉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渴望力量,渴望陶歆的帮助。可是陶歆在厨房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阿婉正在绝望间,突然想起一点——她联系不上陶歆,她还可以联系自己的本体啊!在厨房里,那个主体的自己体内还存着无比磅礴的力量! 厨房里陶歆神色晦明看不出喜怒,只低头做着菜肴。突然,他听见咣当一声,阿婉那边菜刀掉地的声音。 他蹙眉看着阿婉,等着她把菜刀从地上捡起,可是阿婉一直一动不动。 “小狐狸?”陶歆意识到事情不对,试探着喊一声阿婉。 “陶哥哥,救命!我在黑狐狸的灵魄里遇到了危险,神魂急需补充,你把我新的神魂送进去啊!”阿婉猛然睁开眼睛,转身对陶歆急急的说道。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陶歆扫一眼大堂里端坐的黎陌,这时才发觉到霁阳的癫狂舞动。 “掌柜的说黑狐狸用的也是御心法术,叫我进去跟他切磋,顺道把魇住的霁阳救过来。”阿婉越说越快,眼神里早已不复开始时的淡定。 “胡闹!”陶歆一眼看出黎陌的万年修为,对白裔越发生气,这不是逼迫阿婉提升仙阶,分明是要她送死的节奏啊!他抓着菜刀就想出去和黎陌交手,却被阿婉拦下:“不要!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即便他死了,我出不了他的灵魄也是死路一条!陶哥哥,你还是帮我把新的神魂送进去吧?” “你知不知道你丧失的神魂越多,你的本体就越危险!”陶歆坚决不同意阿婉的建议。即使她的神魂留在黎陌灵魄里一部分,于她本体而言顶多痴傻一些,但至少她还活蹦乱跳的。 “陶哥哥!你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神魂飞散在外,从此糊里糊涂的过活!我要自己完完整整的回来!”阿婉满眼央求,陶歆却依旧不为所动。终于阿婉的倔劲儿上来,她横下心道:“好,你不帮我,我去找白掌柜!” 阿婉说着就往南大堂走。 陶歆在阿婉就要从他身边走过时,终于伸手拽住她:“我帮你!一柱香!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回来!不要去管霁阳,不要恋战斗狠,只要你自己平安回来!一柱香后,若是你没回来,我就杀了那头又瞎又蠢的狐狸给你报仇,再叫白裔为你偿命!” 阿婉惊愕的看着陶歆,就像第一次见到他般惊奇,虽然她心中有太多疑问,但因为时间紧迫,她终于什么也没再问,只对着陶歆郑重的点点头:“放心,我一定会没事儿的!” 大堂里,霁阳神色恍惚,被侍女牢牢禁锢在怀里。所有的仙客全被惊动,手中握着各色法宝围拢在黎陌的跟前。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白裔依旧懒懒靠在柜台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哗啦,珊瑚珠帘一阵脆响,陶歆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碟群芳脍。他推开众仙的层层包围,径直走到黎陌跟前。“鉴于公子第一次来调鼎坊,这道菜是赠于你的!” 陶歆话虽说得客气,但面上却弥漫着淡淡的杀气。 “哦?你不嫌弃我?还想我第二次来贵坊吃饭?”黎陌无视诸仙的敌视,自嘲的问陶歆。 “当然,对于强者,能付得起饭费者,我们坊都是很欢迎的。”陶歆说着还拍拍黎陌的肩。 黎陌的目光半眯着扫过陶歆放在他肩上的手,毫不客气的把它推掉,之后才微微一笑:“如此,那我下次一定再来!” 原来是这家食肆搞的鬼!黎陌的话音才落,他就又听到灵魄之内铃铛声响——刚刚分明就坊里的大厨触碰过他。这是要搞车轮战吗?接二连三的送人进到他的灵魄里,还真把他的灵魄当做他们的食肆随意进去了? 黎陌决心给擅自闯入者一点教训,反正据他观察:最先闯入的小丫头也已精疲力尽了。他夹起一片薄如丝帛的生肉片,蘸上黄绿色的芥末和香醋放入嘴里,而后就不再动弹。 陶歆起身往回走,正对诸仙愤懑指责的目光。他才不管什么忠奸善恶、道义邪恶,只要他乐意,他爱赠谁菜就赠谁菜!他坦荡的迎着诸仙的目光,等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叫他通过。 从大堂走回厨房不久,陶歆就拿着一根燃着的香出来。他不再管还未做好的菜,就那么大马金刀的跨坐在门口。 气氛一时有些怪异,谁也不知陶歆打的什么主意。只有霁阳稍稍安定了些,不再挥舞手臂舞动,而是盯着陶歆方向傻傻痴笑。 黎陌的妖灵大部分抽回到灵魄之内,完全顾不上大堂里的异常。他只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阿婉,再回头对付新来的闯入者。 阿婉的神魂轻车熟路的进到黎陌的灵魄里,急急忙忙赶去和仙力衰退的另一缕神魂汇合。 霁阳的额头已经离开了黑树,虽然精神依旧萎靡,但状态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阿婉的两股神魂汇合之后,仙力恢复不少。她见霁阳状态不错,心里暗生欢喜。她凝神盯着霁阳,趁机进入到她的爽灵里。 “陶哥哥!”阿婉才在霁阳的爽灵里站定,就远远看见一个冷峻少年不耐烦的走了过来。她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连忙迎上去喊道。 陶歆没有理她,径直往她背后而去。 阿婉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陶哥哥怎么不理我? 正纳闷间,阿婉突然听见陶歆的声音:“我们乐意!赤焰请我们来做菜,并没附带什么条件,既然他都没规定带多少人,也不需要你操那份闲心……在下陶歆,见过女帝……” 一个穿着昨夜蓝袍的陶歆走了过去,没过多久又一个穿着绿袍的陶歆又走了出来…… 阿婉看着那么多的陶歆,在霁阳的世界里走来走去,她终于明白了霁阳今夜跳舞的原因,也明白了黎陌操控霁阳,叫她抱树为牢的关键——陶歆!霁阳居然喜欢上了她傲娇毒舌的陶哥哥! 第160章 真假陶歆 得到霁阳喜欢陶歆的消息,阿婉心头一阵欢喜。虽然霁阳很是娇气,但她对陶哥哥的一片心却是深情无比。调鼎坊很快就会再添口人啦!阿婉搓着双手,越发坚定的要把霁阳给平安带回。 阿婉退出霁阳的爽灵瞬间,摇身变作陶歆模样。她一言不发,只神情又冷又拽的看着霁阳。 开玩笑,还有谁能像她这般了解陶歆呢!阿婉不动声色的耐心等待着,等待着霁阳的“幡然醒悟”。 果然,没过多久,霁阳的眼神游移一下。她迟疑的望着眼前的陶歆,又看看身旁的黑树——怎么有两个陶歆? “你醒来作甚?沉溺在幻相里不是更轻松更美吗?”阿婉嘴角噙着抹冷笑,那戏谑、冷漠的神情竟和陶歆有八九成想象。 “你胡说!你才是幻相!”黎陌发觉阿婉已意识到他的诡计,索性大张旗鼓的变作陶歆模样,边握住霁阳的手,边和阿婉争辩。 “你又不傻,你何时见我对你做出如此肉麻举动?”阿婉质问霁阳。 “情到深处,自然之举,有何肉麻?”黎陌说得理直气壮。 “算上今晚,我们统共不过见了三次面,能情深到哪里?”阿婉变化的陶歆继续追问。 “一见钟情不可以么?!反倒是你,几次三番要破坏我同霁阳的感情,又是何居心!” “小爷懒得同你浪费口舌!你等着!”阿婉说着拔出腰间菜刀,就要同黎陌一战。 霁阳扭身看向黎陌,黎陌变化的陶歆却手上却并未拿刀。 “我问你们,当年你们在为富不仁者的雨丝飞花里夹了什么?”霁阳对两个陶歆都不大信任,她站在阿婉和黎陌的垂直等分线上直直的后退,刻意和他们都保持距离。 “冉鱼鳞!”阿婉变幻的陶歆不等霁阳话音落下,就抢先作答。 霁阳的看向阿婉方向,眼神变得亮亮的。 “切——那么多年过去了,小爷怎么记得在那菜里搀过什么!”黎陌则不屑的给出另一种听起来有道理的答案。 霁阳站在原地看看阿婉又看看黎陌,一时间脑子里混乱如浆糊,完全不知该如何取舍。 “如果你喜欢的我是那般廉价!你只管去就好了!是我自己眼瞎,还妄图带你离开!”阿婉想起陶歆在送她进来时给的限定时间,心中也变得焦急,干脆语带怒气的威胁霁阳。 霁阳被阿婉的话一激,果然有了反应。她的身子颤抖一下,飞快的抬眼看向阿婉,而后朝着黎陌的方向义无反顾的奔去。 该死!这霁阳还真是眼瞎呀!这下少不得要拼死一搏了!阿婉的心随着霁阳的远离而一点点下沉,她甚至来不及后悔自己的急躁,就打起精神调动起身体的每一缕力量,准备着和黎陌的背水一战。 霁阳一步步跑远,离黎陌越来越紧,越来越近,她的脚步声被无数倍的放大,通过阿婉的耳骨,传进阿婉的心里,引起一片巨大的回声。 黎陌伸展开手臂,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来吧!来我的怀抱!让我送你去再无烦恼、情思的极乐净土! 霁阳扑向黎陌的怀里,在他看不见背后抽出父亲赠予她的化指柔。 那化指柔乃是南极天丝洞中至宝韧情丝混合玄珍精玉编织而成,轻若无物、硬似玄铁;日日藏于霁阳的袖中,代替长生大帝守护着自己护若珍宝的女儿。 就在霁阳拉出绕指柔的刹那,绕指柔已从一条栖息于她臂膊的带子,变做最森寒的武器。不等黎陌的手抚上霁阳的肩背,霁阳已眼带狠厉的把绕指柔插入到他的胸膛。 噗!黎陌吐出一口碧血的同时,一把推开了霁阳。 “贱人!竟敢暗算老子!今日我就把你们留在六尾祭坛上!全部给我的狐狸灵苗做花肥!” 阿婉完全没有预料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模样。她欣喜的全力接住被推的趔趄的霁阳,而后把她护于身后。 霁阳看着“陶歆”并不宽厚的肩膀,心中一阵温热和倚仗。她想把绕指柔塞给“陶歆”防身,却被“他”拒绝了。 阿婉紧张的盯着黎陌,心里有如一万只鼓同时敲起。她用御心惑术改过记忆、摘过食材、还闯入过人的生魂、仙魄,却独独没有把它作为武器打斗过。她甚至不知如果黎陌出招,此刻她是该凝神御物?还是直接诛心?(后者好像更厉害些,可是她不会呀!) 此刻的黎陌被伤口激红了眼睛,他甚至都不考虑对方的实力和修习的术法,直接甩出自己的六根黑色狐尾,企图把阿婉和霁阳一击之下拍的魂飞魄散。 阿婉看着六条黑色的狐尾,就像六条翻江捣海的巨龙,气势汹汹的朝她席卷而来,她连忙推开霁阳:“快躲起来!” 看霁阳躲开,阿婉才转过身来,但一条黑色的大尾巴已扫置眼前。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本能的仰天向后躺倒。蓬松的狐毛带着凌厉的风擦过阿婉的鼻子,带出一股腥热。 还好躲开了!阿婉心里才闪过庆幸的念头,就觉得脑袋一阵钝痛。原来,她躲开的狐尾不过是黎陌诱敌的狐尾,真正的杀招在她的身后。 明明那么多毛包裹的肉尾巴,怎么打起人来也这么痛?!阿婉恍惚倒地的瞬间,还在琢磨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现在该你了!”黎陌六条尾巴挥舞着,搅得风云都为之变色。他丢下再无战斗力的阿婉,狞笑着去抓霁阳。 “你去死!”霁阳虽然娇弱,但刚烈的性子深入骨髓。她目睹了“陶歆”的重创,心里对黎陌恨到极点。不待黎陌的尾巴把她卷起,她已主动冲出去,手持着绕指柔对着黎陌的尾巴就是狠狠一刀。 “嘶——”黎陌吃痛,一甩尾巴把霁阳狠狠丢到一边儿。 阿婉看着霁阳坠落的方向挣扎起身,她努力伸着胳膊想要接住霁阳,无奈却再次被黎陌的尾巴扫中。 “不自量力!”黎陌冷笑着用尾巴卷起阿婉,准备好好欣赏她垂死挣扎的模样。他并没有注意到:此刻他这条受伤的尾巴,流出的血液一滴都没滴到地上。那莹绿的血逆向而上,朝着阿婉的方向集结。 第161章 误会加深 再说陶歆这边,一炷香已经快要燃烬了,阿婉却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陶歆再沉不住气了,连忙跑到厨房去看。 还没进到厨房,陶歆就闻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他走到阿婉跟前,一看之下魂魄险些吓飞大半——阿婉的眼睛依旧闭着,但她的鼻孔、嘴巴还有胸前,都粘着斑斑点点金色的血液。 想起大堂里霁阳额头无缘无故出现的伤口,陶歆的肠子都悔青了。阿婉,可能早就遇到了危险,而他居然还傻傻的等待着一柱香燃尽! 陶歆直接拎刀冲了出去,想吊打黎陌。他一眼未看白裔,拖着黎陌就往调鼎坊外走。 兔妖的两只耳朵又把帽子弹掉在地,两颗大板牙一直磕着下嘴唇。他虽不理解今日二当家的高调惹事,但却知道自己做手下的本分。 “你——你干什么!” “我有些私事要和你家主子谈一谈,你若不信,”陶歆已拖着黎陌走到门口,听到兔妖颤抖的嗓音,回他冷冷一笑,“不信,可以跟过来!” 兔妖迟疑一下,跟着蹦了出去。 “咱们也去?”仙客们虽然都看到了陶歆脸上的杀气,但还是担心陶歆使诈放了黎陌,他们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白裔在坊内险些要气炸了,陶歆一点沉不住气,怀疑他就罢了,居然丝毫不为调鼎坊打算,惹出这么大乱子。 怎么回事?黎陌感知到妖体的异样,但眼前更惊人的一幕已叫他顾不上灵魄之外的“杂事”。 黎陌的碧血一直逆着方向往上飞,如有形的绿线一般丝丝缕缕钻进阿婉的鼻孔。 虽然妖灵的虚创,最终会真实的印证在妖身实体上,但黎陌对此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妖灵虚创的持续累积,最终导致的妖灵飞散。如果妖灵飞散了,那他的妖体就成了不能动弹的摆设。 碧血携带着妖力一点点融进阿婉的神魂,黎陌的妖灵越来越变的萎顿透明。 黎陌慌了,他想松开尾巴,但碧血如丝,把他的尾巴和阿婉牢牢捆绑在一起。 阿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原本微弱的神魂里,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在潜滋暗长,冷与热、清与浊、疼与痒,轮番冲刷着她的神魂,那种充溢欲出的不适,叫她急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宣泄口。 霁阳没有被阿婉接住,再次摔倒在地。她仰头看着背对她、被扼住喉咙的“陶歆”,挣扎着抓起绕指柔,再次挥动着想要割断黎陌的尾巴。 阿婉因为不适而闭紧的眼睛猛然睁开,额间的花钿随之绽放出耀目的光彩。那玫红色的光芒有如实质的利刃,一下贯穿黎陌的妖灵。 黎陌的妖灵在红光的照耀下变得越来越弱,他拼命的想要甩开阿婉,甩开被笼罩的红光,可是他的尾巴却不听使唤的粘在阿婉身上,任他怎么晃动、甩动、振动尾巴,碧血依旧把他的尾巴和阿婉缠在一起。 霁阳握着绕指柔冲向黎陌的瞬间,黎陌突然福至心灵,看到了生的希望。他不再试图甩掉阿婉,而是直接把和阿婉捆在一起的尾巴,主动挥向了霁阳手中的绕指柔。 巨大的力扫过霁阳的手,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突然喷涌而出的碧血喷了满脸。 狐尾连同“陶歆”一同滚落在地。而黎陌也终于得到活命的机会。他顾不上纠缠和疼痛滚身融进黑树,同时收了护灵网,把阿婉和霁阳推出体外。 …… 噗!被陶歆拖拽的黎陌终于灵体合一,因着妖灵重创,他不禁从体内逼出一口碧血。 “主子!”随后赶到的兔妖完全不知黎陌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陶歆把黎陌给伤了。 兔妖三步两步蹦到陶歆跟前,二话不说趴在陶歆手上就要开咬。陶歆并不松手,只用另一只手拿刀,狠狠拍在兔妖的脸上。 咔嚓!兔妖的两只明晃晃的板牙发出一声碎瓷声响,风一吹,窸窸窣窣的全部变作渣渣掉落下来。 与此同时,霁阳的爽灵,满身碧血的从黎陌妖体内踉跄分出;而阿婉则安心的扑进满是金雾的仙魄里,娇憨而心安的喊一声:“陶哥哥!” 陶歆再次举向黎陌的刀垂了下来——小狐狸回来了?他看着霁阳狼狈不堪的爽灵,脸上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 霁阳满怀关切的看着陶歆,正对他的灿烂笑容。那舒展的俊颜、柔化的眉眼、雪白的牙齿,耀目的叫霁阳挪不开眼。 陶歆还是在乎自己的吧?要不然这笑容算什么?那奋不顾身的搭救算什么? “公主!”随后而来的诸仙客看到霁阳无事,而陶歆却抓着黎陌的衣襟,也都一直认定是陶歆救了霁阳,眼睛里无不透露着感激。 陶歆才不理会众仙的表情,只随手丢开黎陌,目不斜视的回调鼎坊而去。 “主吃——你没恕筏?!”兔妖不习惯板牙掉落后的漏风,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没事,咱们走!”黎陌擦一下嘴角,虽然死里逃生还受了重创,但他依旧遍身杀伐凛冽之气。 众仙正不知该拿他们主仆如何是好,突然听到门口一个声音喊到:“客官慢走!您还没结账呢!” 黎陌能端着身架威胁众仙,却对白裔这声没脸没皮的讨债无可奈何。 “你蒸么不说你家大厨打仍呢?!”兔妖心疼自家主子,忍不住一番抢白。 “呦,我们大厨揍人?那不也是因为你们不守规矩么?你们在调鼎坊招惹别的客人,给我们找麻烦,那就是讨打!”白裔抱臂晃悠着出来,神情要多惫赖就多惫赖,他冷眼扫过霁阳和黎陌:“下次掂量清楚了再进调鼎坊,我们大厨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受得了再来。但这次么,吃饭结账总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吧?” …… 因着白裔的语带双关,而霁阳和黎陌等人又都不傻,所以他们都乖乖回去结账,而后心照不宣的没再找事儿,各自寻路离开了。 调鼎坊外边的事解决了,但内部里却一团乱麻。因为白裔事先不打招呼指使阿婉而险些酿成大错,陶歆生气了。 第162章 果核关情 “陶哥哥,你不知道今夜我有多牛!”阿婉的两缕神魂被陶歆一瞬没有耽搁的送回厨房,临融入自身本体时,她还念叨着要给陶歆讲讲今夜的冒险经历。但只留下这一句开头,她便离开了陶歆的仙魄,之后也没再从她的仙体里睁开眼睛,同陶歆继续讲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厨房里刹那间变得静寂,只余下莲花刻漏里,一滴滴水滴坠落时响彻耳膜的声响。 外边大堂里一阵喧闹又安静下来,接着白裔打帘进到厨房。他原本是打算过来朝陶歆“问罪”的,但看到陶歆背对他而坐,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阿婉时,不禁脚步一滞。 “你满意了?”陶歆就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他没有回头,却对白裔的惊愕尽收眼底。 白裔的脚步停滞一瞬,而后又接着响起。他没有回复陶歆的话,很快走到了阿婉跟前蹲下,细细查看起她的情况。 阿婉的一双眼睛紧闭着,浓密上翘的长睫毛就像栖着两只蝴蝶;苍白如纸的脸色,不复先前的红润;透过她皮肤上如桃子般细短的绒毛,依稀可见一波波的黑气在不停的涌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白裔不禁自言自语。 躺倒的阿婉没有回答,心中憋气的陶歆也没有回答。大春儿和帕鲁站在厨房门口,悬心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丝毫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裔叹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掌柜的,天还没亮呢,你往哪儿去?”大春儿不放心的目送白裔离开,忍不住张口问道。 白裔没有说话,只朝大春儿摆摆手,随后捏一个咒语直奔南边而去。 …… 天亮之前,阿婉已被安置回她的卧房,但她情形却无半点好转。潜伏于仙体之下的黑气终于突破体表,显现到她的皮肤上。 以鼻子中轴为界,左边的身体恢复如常,甚至肌肤比往常还要更娇妍些;但右边的身体就没那么幸运了,黑气的集中爆发使阿婉的右半侧身体全部变作黎黑,就像从炭炉里钻出来的。 这模样,换作以往早被陶歆嘲笑了几百次了吧?可现在的他丝毫没那个心情,有的只有无尽的烦恼担忧:阿婉能不能醒过来?白裔去了哪里?他和白裔在对待阿婉的问题所产生的分歧,解决点又在哪里…… 陶歆抱臂拧眉望着床帐一角垂着的一串七彩晶珠。那是扶云宴请恒隆时点的文玉果果核,在他和白裔的房间也挂着一串——这个小丫头在调鼎坊的这些年,如水般漫过他们每一个人,潜移默化间改变着每一个人——他不否认自己的变化,但白裔呢?他是否真的就是铁板一块? …… “陶哥哥,你帮我把果核钻个孔好不好?”阿婉捧着一捧亮晶晶的七彩圆核好声好气的同陶歆商量。 “一边去!小爷没空!”陶歆擦一把嘴角的酒液,毫不客气的驱赶阿婉。 “你陶哥哥又欺负人了?”白裔边整理大堂里的桌椅边戏谑道:“不过在果核上钻个孔,又有什么难的?哎!可惜没人软语求我呃……” …… “陶哥哥,这串彩虹珠送给你!谢谢你对我那么好!”白裔为阿婉钻好了孔,有给她云筋把文玉果核穿起。 “噗——”陶歆的酒喷了阿婉一脸:“谁?我对你好?你感觉没出毛病么!” “哼!掌柜的可都告诉我了,仙魔大战时,你以为我死了,要找玄掌和血魔拼命呢!”阿婉沾沾自喜,随后她又拿出另外一串递给白裔:“掌柜的,这串送给你!谢谢你叫我进调鼎坊,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拂!” …… 陶歆突然意识到:除了白裔和他的偶尔争执,其他时候,白裔待阿婉和他都挺好的。白裔没有昧过他的功功,待阿婉更是无微不至。很多时候阿婉被他欺负了,还要白裔出面调停…… 白裔会存害阿婉的心吗?除了偶尔的严厉,大部分时间他都比自己还要紧张阿婉的安危呀!阿婉又不傻,知道谁对她好,她才会把彩虹珠送给谁吧! …… 吱嘎!阿婉的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正午的阳光照耀进房间里,也把白裔的影子送到屋里。 “汤,融灵的!”白裔的嗓音有点哑,用左手把一碗汤递给陶歆。 陶歆疑惑的接过汤,正要问他一晌时间去了哪里,不料他却扭头大步离开了。陶歆无奈的摇摇头,端起汤盏半勺半勺的晾凉,再小心喂进阿婉口中。 汤水喂尽,陶歆才觉得手上有些粘腻,他低头去看,才发现手上粘了些鎏金血液。 是白裔受伤了?陶歆想起白裔递碗左手,心中一阵愤懑:白裔要把他当小孩子到什么时候?对阿婉的好要瞒起来,对自己的关心劝诫要用冷言冷语包起来,连受伤都不肯对自己说!他和白裔之间的所有问题归根到底就是:他对白裔太信任,而白裔对他太不信任! 两个都不叫他省心呦!陶歆长长的叹一口气,扭头又看看阿婉,而后才起身去看白裔。 啧——这种小事都能出错,果真是乱中出错啊!还好没叫陶歆发觉,要不然以后可有得被他嘲讽了。白裔苦笑一声,翻箱倒柜的寻找药膏。 原来在看过阿婉的情况后,白裔就怀疑阿婉已如他预料那般,以九尾狐的妖神血液夺取了黎陌的灵魄中的生机。但担心事有变故,他又专门飞往南极寻找霁阳求证,得到证实之后,他才赶往南俱卢采摘融灵草。 原本就是薅几把草的事儿,奈何他总是走神想起陶歆跟他赌气的话。一时走神失了准头,他的手指竟然触碰到的是与融灵草互生的铸灵草。 铸灵草草叶柔韧,除了药用之外,它也常常被用作制席、搓绳。尤其它草叶上的一排锯齿小刺极其锋利,有时还被当作应急的武器。所以可想而知,白裔触碰铸灵叶后,手指被划伤的有多厉害。 白裔最终也没找到什么止血的镇痛的药膏。他清冷一笑:算了,就用布随便包扎一下吧,左右这段日子把陶歆得罪狠了,陶歆也不会再理会他了。说不定就是不包扎裸着伤口,陶歆也会视若无睹呢。 第163章 和好如初 一块帕子缠在右手上,想用左手包扎,却愁坏了从无难事的白裔。几次绕好的帕子,又在他打结时自动松开,就像故意和他闹着玩一般。再试最后一次!再系不住,老子就系啦! 白裔暗中给自己承诺。可是当手上的手帕再次松开,他也没有放弃。一定是着帕子料子太好,才这么容易弹开。他边给自己开脱,边低下头准备用嘴咬住去系。 他头还没碰着帕子,一只大手已顺利拆下他伤口上缚着的帕子。 白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才发现陶歆就站在他跟前,一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是要来泄愤?白裔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指,“你想笑就笑吧!” 陶歆看着白裔平静的神色,心里暗自骂一声傻帽!也不知是骂白裔的事事强势不解释,还是骂自己对他的轻易怀疑。他不做声,抓起白裔的手查看伤口,斜长的两道很深,但好在还没有见骨。 白裔蹙眉看着陶歆,恍惚又回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陶歆性子暴躁弑杀,总是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同时,一身伤痕的回来。他总是催促陶歆沐浴,为他伤口上药、包扎;而陶歆总是笑言一定找机会还回去。 伤口上清洗、涂药,而后换一块绵软帕子包扎。那么细致的做事风格,简直就不是陶歆。白裔心头一阵精神恍惚。 “看什么!大爷又不是个姑娘!”陶歆抬头正看到白裔如水的目光,忍不住调侃他道。 “关于阿婉……”白裔突然有种冲动,张嘴想要给陶歆解释。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以前是我对你不信任……”陶歆抬手制止白裔的将要出口的话。骄傲如他,能主动张嘴解释自己的心中想法,这已足够。 陶歆收拾了药膏往外走,背对着白裔,嘴角牵动的弧度越来越大。他的脑海里想起白裔每次说起阿婉未来的狠厉模样,不觉有些好笑: 是白裔早在他之前,已经对阿婉有所感情投入了吧?正因体悟个中苦楚,所以他才不止一次的警告自己吧? 白裔冷面冷心,可不是没有丝毫感情,要不然他对自己算什么?既然,连白裔都对那只小狐狸忍不住的喜欢,那他还为小狐狸瞎担心什么呢? 白裔和他一样,都经受着对未来走向的担忧,这种恍然大悟、这种“公平”,叫他对白裔的诸多不满烟消云散。未来,还是叫白裔去愁吧! 啊——陶歆才出了白裔的房门,就听见阿婉的尖叫声。他连忙加快脚步,赶往阿婉的房间,独留一个白裔一人傻傻的杵在房间里:陶歆话里是几个意思?粗心如他,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白裔匆忙走到镜子跟前揽镜自照,不该呀,镜子里的自己依旧“高冷”、丝毫“没有”软肋的样子呀! 陶歆赶到阿婉卧房时,大春儿和帕鲁已经在那里了。虽然不知他们围着阿婉在说些什么,但听着气氛倒是挺欢乐的。听到脚步声,他们都主动闪到了一旁,给陶歆让出一条路来。 借着闪出的空子,陶歆看见阿婉正好扭头。她右边皮肤的黑气已散,但却没有散完,整张脸上白一块、灰一块,就像是钻炉灶后脏兮兮的小猫一般。 “陶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会成这个样子?”阿婉看到陶歆的一瞬间委屈到了极点,她慌张用手捂住脸颊,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那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随时有决堤的危险;她并不知道,在她的手上也是这般脏兮兮的模样。 陶歆看着阿婉的滑稽模样,心里只想放声大笑,但考虑到她此刻的情绪,他低头咬牙强自镇定,许久才控制着抽搐的面颊抬起头来:“不过就是些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过两日就好啦!” “可是,这几日我怎么见人?”阿婉可怜巴巴的问。 “你觉得难看可以不见人——咳,不见外人呀!一个厨子在厨房里好好做菜就好啦,又要见什么人!”陶歆的话说得理所当然,把阿婉满腹幽怨的情绪悉数堵了回去。 “噗——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理会陶歆的话,该干嘛干嘛。至少在我看来,你现在的模样比以往顺眼多了!”随后赶来的白裔,因为去了心结,神情也变得飞扬起来,只是说出话来却越发的“恶毒”。 阿婉的心,被几个自己人伤成渣渣,越发没了出门的兴致。整整后半晌的时间,她都在对着铜镜自怜自艾,完全不知夜幕降临。 …… 许是因为昨夜的风波,两边大堂同时开门,北大堂里陆续上客,而南大堂里却一位客人都没上。 陶歆乐得清闲,坐在窗框上正对着阿婉背后,喝着果酒晃着腿,一副说不出的自在模样。 “诶,公子,你这么做,不合规矩!”大春儿的声音听着有些急促,似乎在阻拦什么人。耳听着一阵脚步声离厨房越来越近,阿婉和陶歆同时愕然抬头,正好看见宦璃的头出现在北大堂的窗口。 “阿婉,昨夜你没事儿吧?”宦璃问的关切,但在看见阿婉的刹那,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陶歆从窗框处蹦下来,眼中一道冷光闪过:这厮怎么跑到北大堂那边去了? 阿婉把宦璃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她见宦璃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这才怏怏不乐的回一句:“还好。” “呵,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模样很可爱……”宦璃意识到阿婉的抵触情绪,慌忙做出解释。 阿婉:……(我信了你的邪!) “我送你的书籍你看了吗?可还喜欢?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告诉我,我帮你找!”宦璃见阿婉不搭话,连忙转移话题。 “你怎么会去北大堂?”陶歆不等阿婉作答,直接截住宦璃的问话。 “我为什么不能在北大堂?调鼎坊里虽然用障眼法把路分成左右两条,可并没规定我们不能来这边啊!”宦璃话说的理所应当,一扫和阿婉说话时的小心温和。 “调鼎坊没规定你不能进北大堂,但却规定了诸客平等。我们北大堂的掌柜明明已经阻拦你往后厨闯了,你却还要一意孤行的强进,这总是你的错吧?”随后赶来的白裔几句话噎住了宦璃,轻轻松松替火大的陶歆出一口恶气。 第164章 金贝含沙 南大堂里终于来了两位客人:南极长生大帝和他的宝贝女儿霁阳。由于他们执意坚持,在点餐之前见见陶歆,以对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白裔虽觉得他们麻烦,但本着服(早)务(点)宾(打)客(发)的精神,还是赶到厨房喊陶歆出去,不料刚到厨房就听见宦璃呛声陶歆。 白裔可不比陶歆那般笨嘴拙舌好欺负,他都不用筹备措辞,张口轻松回怼过去。 “所以呢?我们该给违背坊规青华帝君什么惩罚?”陶歆的声音压低,保证音量只有他们五人听见。他的嘴角歪歪的,带遮掩不住的得意和幸灾乐祸,就像咬到猎物的猎豹,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 “为儆效尤,这惩罚也得叫南北两个大堂的每位客人看到吧?”白裔搓着下巴和陶歆闲聊,丝毫不考虑宦璃此刻就站在他们跟前。 “你们觉得我会遵守你的惩罚规则?”宦璃“好心”提醒他们。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以后都不见阿婉?”白裔对此一点都不担心。 宦璃看看阿婉,眼睛里恢复了宠溺和珍惜。他无奈的举起手来,摇头苦笑不已:“好,我接受惩罚。” “不如你今日以仙力为抵,请在坐所有客人吃饭呐?”白裔的提议才出口,宦璃便心头一喜——这个容易得很。 “每道菜由你亲自端到客人桌上,并解释缘由。”白裔把对宦璃的羞辱故意放在后边。 “也好!”宦璃勉强笑着答应。 白裔见此事已了,这才带着陶歆往南大堂而去。 宦璃见陶歆和白裔离开,而自己又领了如此“美差”,索性就站在窗口看着阿婉做菜,有一搭没一搭同阿婉闲扯。 “阿婉,前两日你去神霄宫觉得那里怎么样?”宦璃看着阿婉十指纤长,灵巧的剥着白胖胖的蒜瓣,忍不住逗引她说话。 阿婉不理宦璃,心里还记恨他嘲笑自己的花猫脸。 “神霄宫以辉煌巍峨为长,但却少了天然峻秀之美。什么时候你有空了,赏脸到紫府仙洲去看看?那里有各种灵兽、仙植,还有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田;微风吹来,清幽之气涤荡心胸,能叫你忘却一切烦忧……”宦璃心里认定了阿婉这条路,只把眼前他看不上眼的小丫头当做白瑕,继续厚颜往下描绘着他做了好久的梦。 阿婉把饱饱的蒜瓣丢入石臼,锤成米黄半透亮的汁糜,又绊上煮熟的鸡蛋,再上石锤碾上第二遍,再撒上盐粉、麻油,搅拌匀后装盘。待一切都做完了,她才抽空抬起头问一句:“紫府是不是你住的地方?那真的什么都有?恣幽花有吗?” “当然!”宦璃闻着呛鼻子的蒜味,忍不住把头往一边偏一偏。待他抢答完,他才意识到阿婉的最后一个问题问了什么。他的心就像触礁的小船,眨眼被惊涛巨浪所吞没。他在阿婉的成长中错过了怎么?为什么阿婉会提起恣幽花那种惹人厌的东西?难道她在打听西洛? “你怎么问起它来?它可不像你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东西啊!”宦璃眼看着阿婉忙着把肉汁和到面里,扣成贝壳状的小饼,故意不动声色的刺探她道。 “我就好奇问问怎么啦?上次在神霄宫,要不是厕楼里摆的恣幽花,兴许我就被那只大蝙蝠给吃掉了!”阿婉瞥一眼宦璃,把做好的贝壳全部丢到热油里,只听呲啦一声,满室盈香。 宦璃看阿婉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带凝滞,这才放下心来。待她把金色的小贝壳全部用笊篱捞出,他才开口说道:“紫府曾经有许多恣幽花,但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阿婉边把小贝壳侧切成未断的两片,围着蒜蛋泥摆成花瓣形的一圈,边抬头问道。 “在我入住紫府前,那里住着另外一位神仙,但他私通魔界被关进了天牢,连带着他喜欢的恣幽花也一并受到牵连……后来紫府就再没有恣幽花了。也就是是西方异洲离玄洲偏远,你才能在神霄宫里见到恣幽花……”听了阿婉的话,宦璃终于想明白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日在神霄宫里,混天蝠没有咬死阿婉,很可能就是因为它闻惯了西洛身上的味道,误把阿婉当成西洛,才没下死口,叫阿婉逃过一劫。 “那位神仙叫什么名字?”阿婉把盘子放到宦璃手中。 “西洛!”宦璃本不想答,但想着那样反倒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告诉阿婉了。再说,即使他不说,阿婉问别的什么神仙她也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西洛?!”阿婉不由自主的重复这个名字,耳畔似乎又响起娘亲喊的“洛哥哥”,她心里一阵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啦,不扯这些闲话了,赶紧送菜去吧!” 宦璃看阿婉用下巴点点他跟前放着的、才做好的一道菜肴,忍不住想把她拉过来一通磋磨。但因为他还得讨这小祖宗欢喜,这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 “没良心的丫头!才问完,就赶我离开?!”他玉树临风的端起菜碟,幽怨的瞥一眼阿婉,这才往大堂里走去。 “方才我去后厨吵嚷的声音冲撞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为表歉意,也为接受惩罚,今夜您点的菜肴都算在我头上!我请客!” 宦璃把客人点的金贝含沙端上桌,而后极近诚恳的说道。 那点菜的客人本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山野夫妻,饶是如此那妇人也被宦璃的风华举止所折服。她定定的望着宦璃,待他离去,才小声与丈夫道:“世间竟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怪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爱看英俊的男子。这么大年纪了,我也体会一把心动的感觉。” “啐!你就仗着我好性儿,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来臊我!”丈夫看着极宠爱陪伴他半百的眼前人,明明对妻子的话没甚不适,偏偏还做出一副不满抱怨状。 宦璃耳听他们的对话,不觉一阵好笑,正准备继续到厨房缠磨阿婉,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喧哗。 第165章 美招是非 “调鼎坊的菜肴不能吃!吃了要人命啊!”一个年纪不大、书童打扮的男子带着一帮子人一哄而进,最后边还跟着一位看着出尘皎洁的年轻公子。 宦璃冷眉回头,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 “诶!不要吃了!你没听到人家方才的话?”宦璃刚上金贝含沙的那桌,老者按住老伴儿的手,阻止她继续往口里放食物。 “有什么问题?外酥里嫩、口感沙滑,又香又爽口!我只嫌碟子里放的忒少了些!”老妇人用舌尖舔一下嘴角,佯作生气模样道。 “人命啊!”老公公压低声音耐心提醒老伴。 “老东西!你怎么越活越糊涂了?别说别人的话可信与否未为可知,即便是真的又能怎样?难得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就是丢了性命又何妨?再说,咱们都活这么大年纪了,你还没够啊?够本啦!”老妇人劈手夺过金贝,不等老公公再说什么,又连忙咬了一口:“唔,好吃!” …… 华服公子原本来时就不大气势,被这桌老夫妇一打断,更不知接下来该作何反应。“咳!”他以袖掩唇咳嗽一声,提醒小厮们继续。 “哎呦!诸位客人,小的劝你们一声,还没活够的就仔细些个!这家食肆的饭可是不能随便吃呦!小心要人命啊!”茗烟继续卖力吆喝。 “什么要人命?客官在说什么?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春儿不知茗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调鼎坊怎么就招惹了他,上次一切不都还好好的吗?想起上次,突然一个不详的猜测在大春儿脑海里闪过。上次,茗烟和娇妹姐姐一道来的,如果真的出了人命,是娇妹?还是她腹中的孩子? “上次我们从你们这里带了琥珀光、太极混蒸、落花春水三道菜没错吧?可是回去之后,少夫人吃了一些就小产了!”茗烟眼角微微泛红,“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菜肴的问题?可怜我们少爷几代单传,好不容易才有了子嗣,竟然还……还被你们害的……” “这位小哥儿,我记得你上次来时还说你们少夫人害喜厉害,你看是不是她身子一直没调理好,才没带住孩子?”大春儿陪笑着问。 “放屁!害喜厉害的多了去啦!怎么就偏偏我们少奶奶出事儿啦?”茗烟毫不含糊的啐大春儿一口。 “各位客人评评理,我怎么就害娇妹小产啦?琥珀光是熬的浓浓的酸梅汤,山楂只放了一两粒,既生津止渴又消食安神;而太极混蒸用的墨鱼和虾仁,一个养血、安胎、利产,一个味鲜、清淡、对腹中胎儿大有裨益;至于落花春水用的鱼胶、枸杞、和乌鸡,好处更是毋用再言……”阿婉听到茗烟的话早坐不住了,她本来出来是要询问娇妹的情况,但听到茗烟陡然把一盆污水泼在她的头上,她只能先为调鼎坊在座的诸位宾客做出解释。 那华服男本名齐兆,就是娇妹的夫君。想他那年第一次见娇妹即惊为天人,后来借着收娇妹之姊为婢,百般照拂体贴,最后终于应了那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老话,得偿所愿、抱得美人。 娇妹虽然待他冷淡,但却极听姐姐的话。本来齐兆想着借着她腹中的孩子,叫她定下心性,能同他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哪料一顿汤水不过用了小半,她便嚷着腹中撑胀,想到小花园里消食。结果才到那里就遇到齐老爷子新收的门客——娇妹第一次见面就心折不已的红袍男。 陪同的齐兆见娇妹神情,不免打翻心里的醋坛,回房后,他动手推攘娇妹,恰好撞在桌角。再后来,娇妹的孩子就没了,娇妹也再也没有了作母亲的可能…… 茗烟见自家公子每日郁郁寡欢,就想起了阿婉。他几次跑到齐兆跟前描述阿婉的美丽,鼓动他讹诈调鼎坊,叫阿婉代替娇妹,为齐家延续香火。 齐兆听茗烟说的信誓旦旦,耳边总想起阿婉清脆甜美的嗓音。他斟酌再三终于点头同意了。 此刻阿婉走了出来,从头到尾被齐兆打量个彻底。从骨相、身材上看,阿婉果然胜娇妹百倍、千倍,只一点——她那满脸的灰斑,看着脏兮兮的,算是怎么回事?茗烟是眼瞎了吗? 齐兆的心思阿婉不知,但眼神里流露出的猥琐却被宦璃看得一清二楚。宦璃上前一步,挡住了阿婉的身形。 “没有什么确凿证据,你们也敢调鼎坊滋事?小心我们拉你报官!”大春儿见茗烟他们一伙来势汹汹,俨然一副砸场模样,早气的浑身发抖。憋了半天,他才拙舌说出此番话来,想要震慑茗烟他们。 “报官?!我们就是官!”茗烟丝毫不担心齐兆看不上阿婉,肆无忌惮的蹦到大春儿跟前嚷。来前儿,他们早打听清楚了。这调鼎坊,原来听说还有两位厉害的男人镇馆。但不知什么时候就易主了,只剩下一个憨厚的掌柜还有一位美厨娘。他们老爷子身为邑宰,掌管着七八个县,这方丈山又在他们治下,夺个厨娘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阿婉看大春儿被推倒在地,终于怒了。她不动声色,分出一缕神魂,直接侵入到茗烟和齐兆到生魂里,不过眨眼功夫就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公子息怒,这事原是我们的错,公子愿打愿罚,阿婉听凭吩咐!只是因为此事,害你们又专门跑来一趟,阿婉实在过易不去。您喝杯茶消消气,也等阿婉把灶上菜肴做好,就随你们离开如何?” 阿婉抽离神魂,随即像转了性儿般乖巧道歉。 齐兆他还以为阿婉是被茗烟的话震慑了,胆小怕事才主动认错的。他看阿婉果真亲手斟一盏茶递了过来,心里的警惕还残留着一丝。 “这……”齐兆张嘴想要拒绝,但看到阿婉眼眸的一瞬间时,嘴巴就像被胶粘住、再也张不开了。 茗烟看齐兆动作有些呆滞,担心茶中有什么古怪,他拼命给自家主子使眼色:“公子!”但丝毫作用未起,齐兆压根没向他那边看上一眼,毫不犹豫的端起杯子,将茶一饮而尽。 阿婉冷眼等着接下来的好戏,完全没注意到此刻宦璃震惊的神色。 第166章 变故丛生 齐兆在喝下茶后不久,脸色就发生了改变。他原本矜持脱俗的表情就像天上的飘渺洁白的云层遭遇了水汽,越聚越厚、越凝越沉,当面部的肌肉再承载不了心理的负荷,雷雨突然而至。 啪!众目睽睽之下,齐兆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不待茗烟反应,他已掩面嚎啕大哭:“我的孩子!是我害了你啊!如果当时我没有心生妒忌,我就不会失手推攘娇妹!我这么坏的人居然还肖想人家阿婉姑娘!还嫌她生的丑?!” 阿婉听着齐兆深刻的自我反省和鞭笞,心中乐开了花,但听到最后一句,她乐不起来了。特么嫌谁丑呢?特么瞎吧!什么眼神这是?! 茗烟眼皮直跳,一个没防备,公子怎么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他强笑着挪到齐兆跟前,想把齐兆的嘴捂上,但又担心齐兆责备他犯上。一时间他进退维谷,很是尴尬。 “咦——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能开眼见到这种丑事?!哎呀——啧啧!糟心啊!”老妇人又吃完一个金贝,把手上的油渣小心拨到嘴里感慨着。 “死老太婆嫌自己命长么?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胡说?!”茗烟本来就又急又怕,听到老妇人的一番含沙射影,忍不住想把心里的火气全部发泄到她身上。但他才骂了两句,一个大耳刮子就把他给扇懵了。 “你怎么给老人家说话呢?!这事儿本就是我们不对在先,她说两句真心话又怎么啦?”齐兆边抹着眼角羞愧的泪水边训斥茗烟。 “孩子……公子!孩子呢?”茗烟虽然被打,依旧未忘来的目的。他挤眉弄眼的压低声音,提醒齐兆他们的初衷。 “孩子是我失手推掉的,回去我就吃斋念佛超度他!”齐兆说得正义凛然。 “那这厨娘……?”茗烟又试探问一句。 “快些闭上你的臭嘴吧!小心荼毒了人家姑娘!”齐兆才跺脚骂完茗烟这句,突然身子打个连颤,像做了场大梦一般,他的眼神终于清明,可呆滞几秒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丑态。 齐兆猛扭脸看一眼阿婉,迅速起身躲身到茗烟等一众仆从身后。他以手指着阿婉:“妖女!你方才对本公子施了什么摄魂邪术,害本公子丢丑?!” 御心惑术!宦璃看着阿婉至今才回过味来。他亲眼看到阿婉神魂一缕侵入齐兆的生魂,亲眼看到阿婉额间花钿和眼尾红痕变得艳丽,亲眼看到阿婉强势以眼神改变齐兆的想法,他确信无疑! 九尾狐一脉本身就擅长蛊惑人心,尤其在遇到濒死的危险时,天生的惑力甚至能把敌人魂魄搅到飞散!但这种自带的本能和御心惑术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九尾狐的惑力没有任何外在的标记。 “我看巫嘉那小蹄子修炼御心惑术后,便有眼尾紫痕和胸口紫骑隼印痕加持,看着倒是魅惑诱人,所以我也比照着模样自己做了一套,好不好看?”宦璃的耳边闪过巫颜的话,叫他胸口更是激起滔天巨浪。 没错!阿婉去过妄难世界,经历重创却未死亡,经历天雷飞升为仙,成功躲开混天蝠的追杀……所有的这些细节,无一不印证着此刻宦璃心中的猜测。 宦璃觉得庆幸之余又觉得后背一阵寒凉。他庆幸御心惑术重现于世,他在接近白瑕的路上又近一步;但阿婉的际遇和飞速的进步又叫他惊醒——阿婉很危险!他以后在和阿婉相处时,定要守护好仙魄,不能叫她随意窥了心思。 阿婉不知一直沉默的宦璃此刻心思如此千回百转,她只噙着抹讥诮冷冷看着齐兆:“怎么,你自己说完丑事就不认账了?这良心果然少得可怜!” “妖女!你用菜肴蛊惑人心!还敢如此猖狂!今日本公子就为民除害,端了你这为祸之所!识相的早点撤到门外,否则,别怪待会儿受到连累!”齐兆无法想象自己苦心经营建立的高洁形象毁于一旦,他暗暗发誓要把所有见过他丑态的人全部封嘴。 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齐兆,那眼神分明如看待一个傻子。他自己才把自己翻个底儿掉,眼角的泪都没干,这会子怎么又逞起凶来?再掩盖矫饰还有什么用? 齐兆自然发觉了众食客不友善的眼神,他恼羞成怒,挥手示意茗烟他们动手。 一群虎狼之众冲到众食客跟前,有的拉人,有的扯凳;还有两个胆子大的,几步迈到阿婉跟前,就想反翦阿婉的胳膊。 宦璃明知阿婉能轻松搞定一切,但还是迅速出手相帮。为防止泄露身份,给调鼎坊其他客人造成不必要的惊扰,他连法术也不使用,只赤手空拳的打斗着。 一阵骚乱之后,宦璃轻松把齐兆连带他的打手们,叠罗汉般上下堆在一起,听候阿婉的最终发落。 怎么样才能叫调鼎坊解决问题的同时又不惹麻烦上身呢?阿婉望着人堆暗自思索着,微微有些犯愁。要不,把他们的记忆全部抹去?不,至少要把他们的记忆和良知调整一下! 阿婉这么想着,神魂分出许多细缕,分别侵入到齐兆他们的生魂。良知埋没太多,她便帮他们多挖出一些;歹意滋生太多,她便帮他们清除不少。待在他们生魂里悬挂上装有冉鱼鳞粉的荷包,保证他们时时有反省之风熏染,阿婉才动手修改他们今夜相关的记忆图片。 宦璃旁观了阿婉分神的整个过程,猜测着阿婉不避讳他的原因。正神游间,突然他发现阿婉脸上的灰斑如烟气般开始慢慢消散,皮肤清透洁净的底子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画。 不知何时,调鼎坊里气压突然变的极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轰隆隆——一阵震耳的响雷之声逼近,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在头顶炸开。这是?宦璃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雷劫?! 却说南大堂里陶歆早被霁阳父女纠缠到不耐烦,频频扭头去看白裔,想要表达离开的意思;无奈新上了几个客人,白裔忙着安置座位,丝毫顾不上理会他。陶歆正无奈间,突然听头顶雷声逼近的声音,他失神须臾,马上猜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顾不上告惹,陶歆一个箭步冲回厨房。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的白裔,也难得变得慌张,紧随陶歆赶往北大堂。 第167章 再遭天雷 阿婉的神魂分了那么多缕,在十几个人的生魂里同时忙碌着,擦去了今夜他们来调鼎坊的记忆,她还不放心,又盘旋在查看和调鼎坊相关的记忆。 尤其是齐兆和茗烟,要修改、大动的画面就更多了。茗烟看见阿婉时的惊艳,被她巧手几点变做丑哭;改变了事件的整个根源,齐兆来这里的理由也变作排遣抑郁。 随着那么些人生魂里的记忆发生改变,阿婉分出的神魂一缕缕回归到她体内。 阿婉觉得神魂一缕缕涌入,带着微微的热和能量,就像汩汩细流汇入大海。原来从黎陌灵魄归来时神魂沾染的异样,随着细流的热与柔在慢慢的软化和融合。 如果此刻阿婉的神魂强大到返照内观,她一定会被她体内的一幕震惊。红色的神魂之光里星星点点的绿色莹光被强力驱逐,一颗颗绿光由宝石变作萤火,最后被淹没在越发明亮纯粹的红光里,如花海、如火焰、如热情、如荣光…… 陶歆和白裔一前一后赶到北大堂,正看到伫立的阿婉长发飞扬,额间的花钿照亮她洁净纯粹的脸颊。一道天雷带着蓝色的光火即将和花钿相接,而阿婉的神魂却还没从齐兆他们的生魂里抽出。周围的食客早已惊呆,而宦璃也因为牵涉阿婉的飞升,还有那么多人的性命不敢妄动。 怎么办?陶歆手指一勾,从阿婉的怀里召唤出帕鲁。他正想把帕鲁丢出,企图再次分化天雷的威力,却白裔劈手夺过。 “不要动!阿婉正是因为修改了太多凡人生魂,所以才提前引来天雷;如果咱们再作弊分雷,天道之损恐怕还会以其他行事降到阿婉身上!”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雷劈?”陶歆不解。 “不,我们——不会看,也不会叫其他食客看阿婉狼狈的一幕!”白裔说着挥手划出一道白光,把阿婉直接丢出调鼎坊的结界之外。 陶歆看着坊内浓得化不开的黑,眨眼便被消散,再放心不下阿婉想要提脚追出,却被白裔拉住——“你要相信!我从未骗你!阿婉也已足够强大!” 轰隆!迟迟未下的天雷终于炸响,待在坊内的齐兆和茗烟他们,因为生魂里还有阿婉的神魂,也惨遭天雷余秧。他们的脸皮像蹭过锅底,头发全部根根抖擞直竖。 “我去!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老子陪爷喝个酒,特么招谁惹谁了?!”茗烟觉得脑子一片懵圈,浑身都是疼痛,他张嘴抱怨一声,鼻孔、耳朵、嘴巴里齐齐冒出白色热气。想到齐兆,他忙不迭的挣扎起身:“公子——公子?” 齐兆的生魂被阿婉神魂修改最多,再加上他自小不事粗活、身娇肉贵,所以被雷劈的最为严重。 陶歆和宦璃他们才没功夫看他们演绎主仆情深。他们几乎同步奔到坊外。 白裔为防天雷再把调鼎坊外击出大坑,居然直接把阿婉丢进了池塘?!陶歆看见池塘水面之上浮满了翻白肚的鱼尸,触目的亭亭荷花、荷叶也全部变作焦黑。 阿婉呢?陶歆的目光焦急的逡巡在水面之上,却怎么也没看见阿婉的仙体。 “这里!”宦璃的目光最先从水面挪到岸上,不远的小树林里,一根树杈上依稀搭着块白色的东西,上边还垂下三支软塌塌的分叉。 陶歆和宦璃跑过近仰头一看,果真是阿婉!只见她那贯穿云筋的衣裳还贴合的穿在她的身上,露出的白色皮毛表层带着些许焦糊的漆黑,三只尾巴和头颅一道无精打采的低垂着。 “小狐狸?你没时儿吧?!”陶歆先一步动手,把阿婉从树上摘下来抱在怀里,急切的催问道。 “嗷——”白狐裂一裂嘴,无精打采的回应陶歆。 “你说什么?”陶歆急躁的抓抓头,把耳朵贴在狐狸的尖嘴处。 “嗷——”白狐的声音更短促尖厉了些。 “你特么说人话!”陶歆恨不能掐死阿婉。 “那个,你抱得是不是有些太紧了?”宦璃看陶歆捉着阿婉的脖子,阿婉的四条腿齐齐挣扎、乱蹬,终于看不下去了,用手比划着提醒。 陶歆一看自己的手,脸颊在夜色的掩映下变作羞红。他连忙把阿婉放在地上。 那狐狸放在地上的同时就地一滚,变作人形。除了脸上有些黑灰,看着倒没什么损伤。 阿婉紧吸几口气,又连着咳嗽几声,这才有气无力的抱怨:“陶哥哥,你这是要……要掐死我呀!” “死?雷都没把你劈死,我怎么有能耐掐死你?!再说早变成人形不就好了?你那狐狸语你觉得我能听得懂?!”陶歆虽然有些尴尬,但嘴上却依旧强硬,抢白一顿阿婉,这才最先急匆匆的赶回调鼎坊里。 “去洗个澡再回厨房吧!”宦璃在阿婉身后好意提醒。“我陪你从南大堂过去吧?” 阿婉想起齐兆和茗烟,连忙点头同意了宦璃的建议。 南大堂里此刻坐着长生大帝、霁阳、云齐还有第一次上门的真武大帝。他们都亲眼看见陶歆和白裔离开,也都听到了天雷炸响的声音,原本还在好奇是谁挑在调鼎坊里飞升,突然看阿婉灰头土脸的从大堂门口进来。 是她?!众仙都未料到一位明不见经传的小仙丫,怎么就能再次飞升仙阶? 霁阳因为有阿婉那次的好心施救,虽然最终也没什么结果(在她心里,一直认定是陶歆酒了她),但她对阿婉的态度多少有所改观。所以她看见阿婉飞升,含笑点头示意。 云齐看到阿婉进来,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几日未见,她似乎比初次见面又漂亮了,只那坦然磊落的神情,还是丝毫未改。 长生大帝和真武大帝初时也见过阿婉,但这次明显还是明显被她几乎连跳般的仙阶提升所震撼。他们的眼神里不约而同的带着好奇和探究。只是长生大帝霁安的眼神比较纯粹,而真武大帝乌凉的眼神里却多了些阴冷。 阿婉微微向被她打扰的客人们一福,而后脚步不停的奔回厨房。 宦璃紧随阿婉其后进到大堂,瞬间吸引了霁安、云齐还有乌凉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到宦璃衣袍上粘着泥土和水渍,眼睛还紧盯着厨房方向,他们的笑意瞬间多了不同的意味。 第168章 五味鱼糕 霁安、乌凉他们都准备起身迎接宦璃,哪料宦璃摆摆手叫他们都坐。自己独自一人又离开了。所有人都不明白宦璃是闹哪出,只有宦璃自己清楚他的惩罚还没结束。 宦璃回到北大堂才发觉:一直没有露脸的白裔已经打理好一切。所有食客大概都被安排喝了模糊记忆的茶饮,闭口不提阿婉历劫的异兆,只面色如常、期待的等着菜肴上桌;齐兆等人则不知被白裔以什么借口搪塞离开,大堂里秩序井然、气氛融洽,看着和之前并无二致。 阿婉匆匆冲了澡回来,又精神百倍的开始做菜,少了宦璃在一旁搭讪,她还有些奇怪:这人真是扣门又寡信,答应干活、缴仙力的,怎么才开个头就溜走了? 正想着,宦璃掂着一个如意袋出现在窗口,嘴角还遮掩不住笑意道:“掌柜的叫你把这些鱼给处理了,为每桌客人白添道菜压惊……” 阿婉从围裙上抹把手,好奇的从袋子里抓出条鱼查看。拿出一条鱼,外皮焦黑还带着热气,再拿一条依旧如此。差不多拿了三四次,她才惊奇的感慨:“这鱼怎么都烤了半熟?” “什么烤的,是雷劈的好不好?你没看那一池塘漂浮的死鱼啊,都是受你连累……啧啧,连荷花、荷叶都没幸免,待天亮后还有得忙呢……”陶歆边背对阿婉忙碌,边插上一嘴。 阿婉吐吐舌头,用刀划开一条鱼肚,发现雷击后鱼的卖相虽然不佳,但肉质却极鲜嫩,便琢磨着多做些鱼饼来。 再说陶歆这边,因为霁阳父女还有阿婉的一通耽搁,截至目前才第一道菜做完。 宦璃端着雨燕衔珠上到霁安他们桌上时,差点把霁安给笑跌:“堂堂青华帝君六御之一,何时沦为小小食肆的跑堂来?” “不过是因今夜我擅闯调鼎坊后厨,坏了人规矩,接受惩罚而已。哪里就如你口中说的那般不堪?”宦璃浑不在意的解释,还不忘和云齐、乌凉打招呼。“你们随便吃,今日花销全部算我的!” “呦!帝君如此客气?”乌凉眼眸含光,薄唇带着说不出的危险和诱惑。明明一句冷漠客套,从他口中说出,偏生就沾染了几分撒娇、调侃味道。 “谁跟你们客气?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好么?!”要是往常,宦璃肯定不会做出出力不讨好的解释,但现在白裔就懒懒倚在一旁,他只好把这点遮掩也戳破。 “哦,竟然是这样?”乌凉垂下的墨色发丝遮挡住眼眸,手上握茶盏的力度微微加大。明明心头猫抓般难挨,可他嘴角的弧度却越拉越大。 “异洲女帝婚宴上,白掌柜就说青华帝君喜爱这食肆的小丫头。今夜亲见帝君前后脚紧随着她,还不惜违背调鼎坊坊规,做个小小跑堂,看来一切都是真的喽?”乌凉心头有什么撕裂一般疼痛,可他却笑得嗜血而享受,十足的受虐狂模样。 宦璃不着痕迹的用眼尾余光瞥一眼白裔,坦荡承认:“是又如何?”若能叫白裔误认为,他是因为喜欢阿婉而接近她,能在以后对他的戒备减轻才好呢。宦璃这厢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但却漏算两点:一则他没考虑,以白裔的狡黠聪明,是不会因为他的一句简单承认,就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二么,真正喜欢阿婉者,恐怕也不愿听到他的这番表白的——无论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很明显,端坐一角的云齐就属于后者。在听到宦璃擅闯厨房去见阿婉时,云齐就已震惊了:他从没想过爱情除了两情相悦、三生石刻外,还有这种死皮赖脸、不管不顾的“神”操作。尤其是在宦璃亲口承认他喜欢阿婉时,云齐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撇去年纪和身份差距,宦璃就是他谋得佳人青眼路上最大的劲敌。 是又如何?宦璃口中短短的四个字,却如刀剑划破乌凉的心脏,疼得他咬牙切齿却又淋漓畅快。“听到没?他说是又如何?他喜欢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视你的一片真心如草芥、敝履。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他才会放弃你!你还有什么不死心?!”乌凉抽一口冷气,嘴角却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厨房里的阿婉完全不知因为她南大堂里言笑之下暗流涌动。她心不在焉的锤着碎成面粉状的鱼糜,不自觉的长长叹息一声。 “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烦心事?还学人叹气!”陶歆转身,干脆利落的赏阿婉一颗爆栗。 “陶哥哥,你说娇妹的命怎么这么苦?听她姐姐的话嫁给了不喜欢的人也罢了,还在推攘间掉了孩子……她以后再做不了娘亲,齐兆那个混蛋还会待她好吗?她以后可怎么活?”阿婉边归置着锤散的肉糜边无比担忧的问。 陶歆一愣,没料到阿婉在晋升仙阶后,竟然还在为琴卿的事而苦恼担忧。 “你太杞人忧天了吧?今夜之事,分明是齐兆失去孩子、伤心过度才做下的蠢事。有雷劈示警,他一定会好好反省,善待娇妹的。更何况,看他第一次见娇妹的眼神也能知道,他是有多喜欢娇妹的。”陶歆原本心里头就很清楚:琴卿的情劫,肯定不止于嫁个不喜欢的人、失去孩子那么简单;但见阿婉对琴卿如此牵肠挂肚,他越发坚定不告诉她这一切的决心。 “嗯!希望如此吧!”阿婉听了陶歆的话,心头多少有些安慰,这才展颜一笑,收拾心神继续做菜。她把锤好的白色肉糜,拌入蛋清、盐巴分作五个盆,其中四个盆里又分别添加不同的菜料:芹菜丁、荸荠、熟花生沫、碎虾皮。待火上锅中水滚置上笼屉,把填满肉糜的模具放入,大火蒸上一盏茶功夫。冷凝之后把五种不同味道的鱼糕从模具里倒出,切成薄片,分成五列叠码在盘中,撒上断生的碧绿豌豆苗,淋上香油即可上桌。 因为用的是笼屉,成菜量极为可观。小半个时辰后,北大堂的客人每桌都多了一道鲜香嫩滑、味美可口的鱼糕。 有了这道菜打底,阿婉才不急不忙的按照先前的报菜顺序,依次做起单盘小菜。 第169章 小四海 清晨雾气未散,调鼎坊门口的池塘里已经有了动静。昨夜被雷劈作炭黑的荷叶、荷花已经全部移除。池塘上横着一只小小扁舟,舟尾堆满了含苞待放的荷花。半片池塘里,新的荷根已移栽完毕,露出水面的荷叶上还擎着晶莹的露珠。 “为什么紫府的荷花会叫悦风荷?”因为宦璃替阿婉揽下了雷劫后、所有的善后工作,所以阿婉托腮对着满舟尾的荷花倒生出几分闲情和好奇来。 “这个——我先卖个关子。待有风时,不如你自己走出调鼎坊来看一看。”宦璃一身白袍,置身于清水碧叶间,看着越发俊拔脱俗。 阿婉被宦璃的笑晃了眼,她愣一愣神,才不屑的切一声:“不说拉倒!” 调鼎坊门口,白裔和陶歆一左一右抱臂而立,冷眼看着宦璃的殷勤,别有深意的对视一眼。 陶歆:那家伙果然没安好心,连悦风荷都从紫府移栽来了,可真够下本的! 白裔:瞧瞧,不管他是何居心,在达到目的之前,他能免费给咱们干多少活儿啊! …… 上午过半,整个荷塘已经重新布置完好,就连各色漂亮的金鱼也放养完毕。晴好的阳光刺透薄雾,照在晶晶然的水面、荷塘上,一切就像揭开了一层薄纱,变得更加清晰而夺目。 陶歆因为看着这一切觉得堵心,早赌气折回厨房去烧制早饭去了。 小四海、绛珠香、酢云片、碎金饭、对炉饼、雪锦羹端上桌,阿婉和宦璃刚好从扁舟上下来。 “嗯,好香!”阿婉伸长脖子夸张的深嗅一口。“陶哥哥是不是知道有客人,所以故意做得这么丰盛呀?” “我的脾气你不知道?最不耻的就是看人下碟!”陶歆好不留情的把阿婉偷偷拈起的薄酢肉拍掉,而后又正色道:“再者说了,就咱们四个人还有帕鲁,又哪来的什么客人!” 阿婉:…… 宦璃如何听不出陶歆的敌意,他见阿婉为难,大度一笑,拍拍阿婉的肩半开玩笑道:“陶大厨说得没错呀!这活儿虽是我主动帮你做的,但人情却是你欠下的。你怎么能用陶大厨做的饭来两相抵消?要感谢,怎么着也得是你为我做顿饭才好!”说着,他识相的拱手告辞离开。 “好啦,只剩咱们自己人啦,也忙了这么久啦,坐下快吃饭吧!”白裔拍着椅子率先坐下。 阿婉本来因为陶歆生怼宦璃不满,但还没嘟嘴吃几口小四海,脸上的不悦神情一扫而光,至于宦璃,她更是丢到九霄云外。 “陶哥哥,这道菜你是用什么、怎么做出来的?怎么这么好吃!”阿婉一双圆眼满含惊艳和欣喜问道。 陶歆不耐烦的扫一眼阿婉,原本不欲回答,但看她期待、讨好的模样终于松了口风:“还能用什么!一颗狼心,半片狗肺呗!” “狼心?狗肺?”阿婉又夹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品味:“嗯,没想到狼心狗肺竟也是这么好的食材。” “可不么,因为里头没筋啊,嚼头好!”陶歆一本正经道。 阿婉边吃着口里的肉,边附和的连连点头。她下意识的又看一眼盆里的小四海,不对呀!里边的食材好像不止两样吧!等等,那个狼心、狗肺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啊?好像是骂人的呀!她狐疑的看看陶歆,还没等目光转移到白裔身上求证,就听噗嗤一声,有人已笑出了声。 “哈哈哈——”大春儿看着阿婉萌蠢、后知后觉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帕鲁则前后脚接连拍动着桌子,连连嚷着快憋死了,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而白裔则直接伏在桌上,肩头一阵抖动。 至于害阿婉丢丑的罪魁祸首陶歆,脸上凝滞了半早上的阴霾,也终于被遮掩不住的笑意驱赶的干干净净。 “嗷——你们都欺负我!我怎么就狼心狗肺了?”阿婉顿脚佯怒道。 “果真还缺根筋么?自己不知道反省,居然还敢质问?!”陶歆绷紧面部肌肉,努力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宦璃一点小恩小惠把你收买了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叫小爷替你还人情?” “我……”阿婉嗫嚅着想要强辩。 “你什么?你还有理了?你不要忘了当年谁扣你一头鸟蛋!谁又伺候你吃、伺候你穿!”陶歆不等阿婉辩驳,便又凶狠瞪她一眼抢白道。 虽然明知陶歆的凶狠都是表面的,但阿婉终究还是忌惮于他多年来的积威,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一顿饭开头热闹,之后吃的却无比沉闷。后来还是白裔给大春儿使个眼色,大春儿才重拾话题打破沉默:“陶哥儿啊!你这小四海到底是什么做的啊?给大家说说吧,要不然我们吃得糊里糊涂,再好的东西也都白瞎!可惜喽!” 陶歆见阿婉不再说话,心里有些后悔话说得太重了。他本来吃着饭也觉得味同嚼蜡,听到大春儿给他台阶,连忙就破下驴道:“哪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取南海蝤蛑、北麓黄羊、东海鲜鰕、西北崽牛之嫩肉齐烹,依据所需的火候不同,或汆或焯或煎或爆,最后再汇入粗砂锅里小火慢煨,临熟再加上鲜乳、菜心即可。” “没有鹿髓么?”阿婉听完陶歆的话,再次忘记了陶歆之前对她的训斥,又忍不住接口问道。 “什么?”陶歆一时没听清楚阿婉说什么,但看阿婉再次开口同他说话,他还是喜不自禁——经此一事,至少他知道了制约阿婉的软肋——对吃太过好奇。 “小四海里没有鹿髓吗?”阿婉瞪大眼睛又问一遍,明明她吃那菜时觉得有一股鹿肉特有的甘鲜味。 “哈,有。”那煎、爆的肉片里都加了特意熬制的鹿髓。陶歆方才心绪不佳,把细节性的东西都随意略过,但他再没料到阿婉会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注意到——对此他还是很欣慰的。 因为阿婉在做菜上的天赋,更因为她从不斤斤计较的大条神经,早餐的气氛终于回复之前的融洽。 四人一兽吃完了早餐,正准备开始各司其职的忙碌,突然听到大堂外边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第170章 灵狐攀亲 “打烊啦!客人晚上再过来吧!”阿婉早饭吃的心满意足,腿也变得更加勤快,虽然嘴上说着晚上再来,但还是乐颠颠的跑到大堂门口张望。 黑色的毛,亮黄的眼,还有尖尖的嘴巴……难道是只畜生在敲门?阿婉狐疑的看着门外,索性把视线弯曲、钻出门缝看个彻底。 哎呀,我的娘!待阿婉看清门外那黑皮儿的完整形象,尤其是看到那六根熟悉的狐尾时,在黎陌灵魄里的噩梦经历又重新回放在眼前,她吓的连目光都来不及收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是你对不对,小师妹?你放我进去啊!我保证——保证不会伤害你!”黎陌虽然还是狐身,但却口吐人言。他的鼻子贴近门缝,闻到淡淡的茉莉香,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瞧你那点儿出息!一个手下败将,你怕他做甚?!”陶歆坐在桌子上,正优悠的喝着果酿,显然也听到了黎陌的声音,并且猜出了来者是谁。 “对,放他进来!”白裔从柜台处坐直身子,随声附和陶歆道:“怎么着都还有我们罩着呢,你怕什么!再说,我也很好奇那个师妹是怎么回事?” 阿婉头顶一万只神兽咆哮而过——她在黎陌手底下吃了那么大亏,这么这两位主儿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师妹什么的有什么重要?管他喊谁又有什么关系?!特么谁开门谁离危险最近好不好?! 尽管一时间阿婉的头脑里思绪混杂翻飞,但在白裔和陶歆看来也不过眨眼功夫,他们见阿婉依旧愣着,忍不住继续催促:“开门呀!别那么怂好不好?!” 大春儿不知黎陌的厉害,又同情阿婉的进退维谷,上前一步就想去打开门。 “不可以!”阿婉眼疾手快的把大春儿推到一旁,自己抢先一步把门打开。当时她的头脑里再顾不上畏惧,只想着不能叫大春儿受到伤害。 门开了,黎陌的狐尾却没横扫进来。阿婉闭眼等了半日,也没等到预料中的攻击,这才小心睁开一条眼缝,正看到黎陌像只寻常大狗般拍打着六只尾巴,舌头半露在尖嘴之外,极近亲昵和讨好:“小师妹别来无恙啊!” “虽然我也是只狐狸,但却脑子够数,我可从不记得拜过什么门派,所以——你别随便攀亲戚啊!”阿婉见黎陌一副好好说话的模样,悬着的心回落腹中一半儿。感觉到背后白裔和陶歆灼灼的探寻、研究目光,她又连忙大着胆子拒绝。 “怎么会是胡乱攀亲?”黎陌身子直立起来,两只前蹄悬于胸前,一双洞悉一切的金眸逼视阿婉,“我来问你,你在我灵魄里使的可是御心惑术?” “嗯啊!可那又怎样?”阿婉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并不理解其中的深义。 “我——我也是修习的御心惑术啊!只是师父嫌弃我资质不佳,所以只教了些皮毛。”黎陌兴奋的用前蹄拍着胸口比划道。 “你师父哪位啊?”白裔听他俩对话始终捕捉不到重点,替他们着急之余,亲自点醒他们其中的关键。 “我师父?我师父是莫四宝啊!”黎陌说得理所当然,完全不知自己的猜测有什么问题。 “嗤——莫四宝?就是那个拥有糊涂、好胃、御心惑术、俩徒弟的莫四宝?”白裔忍俊不禁,“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至少你师父的十成糊涂你倒是学了八九成!” “你什么意思?”黎陌不解。 “什么意思?你师父离世至少也有小万年了,而你眼前的丫头又有多大?她出生时距离莫四宝离世还有那么长时间,又怎么可能是你的师妹?” “可是她会御心惑术啊!”黎陌回头看看阿婉,又看看白裔,几个回转间已经被完全绕晕了。 “是呀,所以算下来,阿婉应该算是你的师侄呀!她的师父巫嘉才是你师妹呢!”白裔笑呵呵的解释完,而后才讥诮道:“枉你也是妖族,竟然连魔界的右使巫嘉都不知晓?” 黎陌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头微微低垂,半晌才自嘲道:“师父说得没错,我天资愚笨,对御心惑术驾驭不佳,所以在南俱卢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闭关修炼。此次出关,我自以为凭着御心惑术,便可睥睨妖仙两界,不想竟遭遇小师妹——啊,不,是小师侄……” “所以呢,得亏你这顿作赶的时候好,要不是仙魔大战结束不久,仙界兵力亏损尚未恢复,妖族又多年低调蛰伏,第二次的仙妖之战恐怕早弓在弦上了。”白裔点醒他这句,而后才问黎陌今日拜访的主题:“说吧!既然你没有惹出不可收拾的残局,又为何事跑来调鼎坊攀亲?凭你的心气儿,又怎么可能甘心认一只打败过你的小狐狸?” 妖族感情淡漠,对于规则、伦常多不在意。白裔才不相信黎陌会是个例外,更不相信他会有多喜欢阿婉。 黎陌被白裔的话问住了,虽然他现在还是狐身,却遮掩不住尴尬。他半扭着脖子用一只前爪搭在鼻子处,好半天才下决心摊牌、表明此次拜访的目的。 原来,黎陌在和阿婉斗法失败后,不仅损失了小半儿妖力,还一直变化不回人身。虽然他的妖力还在,但一直以一只狐狸的身子行动,那威信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更要命的是此事若被传扬出去,恐怕他妖族二当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思来想去,黎陌还是决定为此恬颜来求阿婉——既然早晚都是面上、心头一刀,早些解决早日得脱呀! 决定虽然做好,但还要讲究策略。黎陌很清楚,凭他和阿婉交恶,死缠烂打的央求,阿婉也未必会答应帮他。他虽不重甚道义、伦常,但却知道人、仙对此颇为看重。于是,才有了他之前绞尽脑汁、费劲口舌的攀亲。 黎陌既把一切合盘托出,便再也顾不得脸面、尊严,只把两只前爪子合拢,六只尾巴齐齐摇摆,还用一双圆溜溜的金瞳低声下气、可怜巴巴的死死盯紧阿婉。 阿婉听完当场懵.逼,她再没想到一场架打完,会凭空多出个师叔来。念在御心惑术长久以来对她的庇护,她有心想要尽些同门之谊,可又担心黎陌恢复人身之后,再对她不利;此外,其实她对黎陌的请求也有心无力,她连自己当时是怎么打败黎陌的都糊里糊涂说不清楚,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解决黎陌遇到的麻烦? 第171章 碎云果 近晌午的阳光变的有些毒辣,白花花的光照得人眼前、心头一阵恍惚。阿婉觉得有些气短,脑子里也一片空荡荡的。她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只好转头求助白裔和陶歆。 陶歆素来懒得应对陌生人,所以一直闷声不语。对于阿婉求助的眼神,他只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又继续往腹中灌着果酿。还是白裔心知肚明阿婉的为难,出头替她同黎陌说道:“既然你坦诚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按辈分阿婉又该尊称你一声师叔,那这忙阿婉当然是帮定了。” 听了白裔的话,阿婉的良心一端安稳了,可自知的一端却又悬了起来。她用手扯住白裔的袖袍,小声说道:“掌柜的,我不会呀!再说,……”她小心翼翼瞥一眼黎陌,最终也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口。 “放心,有我和你的陶哥哥呢!”白裔拍拍阿婉紧攥他衣袖的手,而后才把黎陌让进门。 “都这个点儿了,还是先吃饭吧。待会阿婉可能还有很大精力耗费呢,吃饱饭才有力气!”陶歆接到白裔的眼神,从桌上跃下来径直往厨房里去。 “陶……陶哥儿,我给你打下手吧?!”大春儿从见到黎陌的瞬间就像坠入了梦里。虽着他见惯了帕鲁说人话的模样,但看见一只狐狸口吐人言还是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帕鲁个头小、长相又讨喜,哪像黎陌一身油亮的黑色皮毛自带凶光,还长着六条张牙舞爪的尾巴!这简直就是噩梦本尊!大春儿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跟随陶歆也钻进厨房里,再不想见黎陌一眼。 “帕鲁啊,你去给客人上盏茶,顺道陪客人聊聊天。我和阿婉还需要一道商量一下客人的救治办法……”白裔用手指敲敲帕鲁的脑袋,理所应当的安排活计。 “在下黎陌,你们喊我名字就好!”黎陌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丝毫不介意白裔他们陆续离开,只满心期待着自己重新变回人的模样。 一只狐狸还喝什么茶?那尖嘴能塞得进杯子里?也不怕烫着!黎陌不介意的事情,并不代表帕鲁也不介意。帕鲁边腹诽着边仰头张嘴想要去咬白裔的手指。 白裔手指轻松躲开帕鲁的噬咬,轻笑一声带着阿婉离开了。 “掌柜的,我该怎么做?”阿婉才跟白裔回到屋里,就忍不住低声求助。 “急什么,怕什么!不过举手之劳,待我与你细说!”白裔把阿婉按进椅子里,而后才继续说道:“黎陌那只蠢狐搞错了!他以为是你修炼的高阶御心惑术在压制他修炼的低阶御心惑术;其实压根不关御心惑术的事,而是血液的缘故——是你的妖神血液在压制着他灵狐之血,使他灵气郁结不得扩散,所以才无法变回人形……” “那我……?”阿婉依旧不得其法。 “你只要再次分神进到黎陌的灵魄里,把你失散在他灵魄里的血液收集、带回你的体内,黎陌就可以变回人形了。”白裔对此信心十足。 “那如果我成功了,黎陌再翻脸无情,再找我或调鼎坊的麻烦怎么办?”阿婉还是不大放心。 “嗤——”白裔笑出了声:“你以为陶歆为什么坚持要你吃过饭了再帮助黎陌?” “不是怕我精力、体能耗费太多吗?”阿婉不解。 “切!那种骗蠢狐的话你也信?”白裔懒懒摆摆手:“去吧!你去厨房里找答案吧!顺道也再跟着陶歆多学些厨艺本事!” “哦?好吧!”阿婉答应一声慢条斯理的离开,心里还不住地琢磨:这“蠢狐”到底是骂谁呢?! 厨房里,陶歆正在多宝格那儿拿东西,看到阿婉进来他一点也不惊奇,只把手里已经拿到的食材丢给阿婉:“去把碎云果切开,把里边的果酱收集到碧玉盏里——小心别碰外边的白毛,要不然会很痒。” “唔,你不早说!”阿婉已用手摸过碎云果,听了陶歆的话才发觉陶歆手上还戴着羊皮手套。 “哎呀!手摸过了就摸过了,你又摸脸干吗!摸哪儿哪痒好不好!”陶歆看阿婉下意识的用手蹭一下脸颊,忍不住又埋怨她。 阿婉呆立不动,一副被雷劈过、生无可恋的模样——为什么总是晚一步?!陶哥哥他是故意的吧!嘶!脸颊好痒,而且是又疼又痒! “痒吧?先忍忍吧!你还是先去收集果酱,等缠丝糯米蒸熟了,我给你团个米团子往脸上手上滚一滚,粘走了白毛,你就不痒啦!”陶歆摘了手套,又若无其事的拿了一堆食材,这才走回灶台。 阿婉觉得那痒在慢慢的扩散到骨头里、脚趾缝里,她咬牙不去用手碰那里,只一双脚在地上胡乱踢踏,恨不能在地板上挠出个洞:“缠丝糯米还要多久?” “快了吧!我正淘洗呢,马上下锅!”陶歆半眯着眼睛欣赏着阿婉站立不安的模样,心里比偷喝凉湃的果酿还觉得有滋味。 “啧!”阿婉不耐烦的发出一声响,而后又用力跺跺脚,终于下定决心拿起匕首,开始忍着身上的痒,哆嗦着剖开碎云果。 碎云果长的很像不规则的仙人掌片,扁扁长长的还生满了白色的绒毛,远远望去就像天上被风卷断的云片。因为要取果酱,所以不能把碎云果横向简单切断,而要拣着最薄处侧向完整剖开,然后再用一片薄竹篾把两片果皮上带着的果酱刮出。 一片碎云果只能剖出薄薄的一层果酱,所以全部果片刮完,也只得了不到小半盏的果酱。 阿婉把果酱递给陶歆时,他正吹着热气团缠丝糯米团。阿婉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剖果酱以来,身上好像都没再痒了。眼看着陶歆把糯米团拿到眼前,她连连摆手:“别别别——陶哥哥我不痒了!” 啪叽!阿婉的话音还没落地,一个热气腾腾的糯米团子已贴在她脸上。虽然这糯米团子又烫又粘,但绕着脸颊和手背滚了一圈,却叫人说不出的熨贴。 陶歆看阿婉一动不动的模样,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由心头一阵好笑,随手在她饱满的额头弹一下,然后才宣布道:“好啦!快去洗把脸,回来还有活儿等着你呢!” 第172章 以菜布局 阿婉洗把脸回到厨房,才发现大春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剩下陶歆一人忙着片鱼、腌肉、煮粥。 两个灶台上几个锅子噗哒噗哒冒着热气,案板上还摆着切碎的蒜末、姜丝还有一盆红白相间的血。而陶歆周旋其间,不仅不显得窘迫,反倒看着从容而游刃有余。 即使如此,陶歆听到阿婉的脚步还是松一口气,他抬头看着阿婉,眼睛里带着责备:“洗把脸也能磨蹭这么久?赶紧的过来,好多事儿都等着你做呢!” “哦!”阿婉乖乖走了过去,一双手却被陶歆捉住。 “平时你应该是用右手时居多吧?”陶歆看着阿婉手心里因为握刀而磨出的薄茧道。 “嗯。”阿婉还没明白陶歆想干什么,就突然觉得左手一阵锐利的疼痛。 “陶哥哥你干嘛?”阿婉看着自己的左手背上被划破一条细浅的伤口,金色的血珠如粟米般汇作珍珠大小,迅速滴落进血盆里,她连忙把手挪开——疼痛倒是其次,关键是担心污染了食材。 “为着你那便宜师叔乖乖听话,这点疼你就忍着吧!”陶歆还以为阿婉娇气,抱怨的是伤口疼,于是又蹙眉劝解她一句。 阿婉看自己受伤的左手又被陶歆抓到血盆上方,她这才大致明白了些陶歆的用意:“你是说这血是故意的?可是掌柜的说黎陌不能变化为人是因受我血液压制……” “这两者并不矛盾。你的血若是通过灵魄直接融进黎陌的血脉里,妖神之力自然会毫无保留的全部释放,所以灵狐的血液就会受到牵制。 血液滴进菜肴里就不同了,经过烹煮煎炸等工序,你的妖神之力被破坏的也差不多了。即便如此还往天狗血里掺你的血液,为的就是辩识和禁锢。”陶歆看阿婉血液滴的差不多了,这才把她的手挪到一旁。 “天狗血?”阿婉看看血盆里除了红色还有油花花的白色,忍不住又好奇的问:“那里边白色的是什么?” “狗脑。”陶歆看阿婉下意识的捂住嘴巴,只好又耐着性子给她解释道:“天狗是三界最忠诚的灵兽之一,以它入菜、再佐以其它菜肴和手段,就能使用餐者效忠和虔服。” “这么神奇?”阿婉听了陶歆的话不由摩拳擦掌、两眼放光。 “哪有什么神奇,不过都是繁琐的操作,就和郎中配药差不多。”陶歆拿起个漏斗,塞在漂洗干净的猪肠口,然后叫阿婉把盆里混好的血脑,倒如肠衣里。 待双肠做好放入笼屉,陶歆才继续给阿婉解释:“这煎双肠的功效你已知晓,除此之外还要搭配上混淆黎陌味觉的闻风消、水炼香,还有防止他察觉后反吐的银丝缠雪,巩固扎根的三和粥……” 阿婉听得目瞪口呆,再没料到向来大咧咧、直肠子的陶歆,会在做菜上如此花费心思,甚至在追求味道的极致之余,还琢磨出菜肴的整体附加价值。她忍不住的由衷赞叹:“陶哥哥,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你陶哥哥又不止这点儿本事,些许雕虫小技,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陶歆听了阿婉的话,面上虽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傲娇模样,但心里早乐开了花。之后,他对于各种食材的品质、各色菜肴的烹制,讲解也越发细致。 “闻风消用的是鵸余鸟。因为你来前儿羽毛已经去除,所以它的漂亮外表你是暂时不能得见了。”陶歆掂着腌制好的鵸余给阿婉看,“不过看它身体构造,你至少要记住它有三首六尾。” 看阿婉点头表示看明白了,陶歆才把整只鵸余拆去骨头、剁成小块儿爆炒。因为油热时陶歆便在锅里丢入了香叶、麻椒、九层塔,所以等鵸余肉块入锅,油脂和各色材料在高温下碰撞,激发出独特而浓郁的香。 “鵸余味浓霸道,闻久之后再闻其它任何食材,都会带着鵸余之香。鵸余香随风长,而其它食材闻风渐消,是故才有了这名字。” 闻风消装盘之后,陶歆站在原地闭上嘴巴,眉头微微蹙起,望着还剩下的几道菜,终于显示出不耐烦的神情——做菜是他兴趣所在,倒还罢了,只这菜肴一道一道的解说忒费功夫!这才做了三道菜,剩下的五菜一粥可怎么办? 阿婉察觉陶歆情绪不对,马上从多宝格里拿出一坛果酿拆封,乖巧及时的送到陶歆的唇边。 陶歆愣一愣神,而后毫不客气的就着坛沿痛喝几口。口腔里的百果甜香和鼻端萦绕的淡淡茉莉香交织在一起,瞬间把他躁起的心火给浇灭了…… 阿婉仰头望着陶歆喉结滚动、额间凝滞的线条舒展,她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第一次对手里的果酒产生强烈的好奇:这酒到底是什么酿的?为什么陶哥哥对它如此喜欢?得空她定要好好研究研究,若能制出比这果酿还甘冽的酒来,那陶哥哥的情绪岂不就操控在她手里啦?! “想什么呢?!酒都洒啦!”陶歆喝酒的功夫,眼角余光正好瞥见阿婉走神的恍惚模样,忍不住又赏她个榧子。 “啊呦!”阿婉撤下酒坛,连忙用手捂住额头,但眼睛里还遮掩不住狡黠得意的光芒。 …… 一番忙碌过后,八菜一粥终于摆上了桌。 黎陌和帕鲁因为都需要人照顾,所以被分隔开。大春儿因为畏惧黎陌的兽身,所以主动选择照顾帕鲁;陶歆和白裔从来不是照顾人的主儿,所以照顾黎陌的任务就交给了阿婉。 阿婉看着满桌子的菜肴,脑子里回顾不及陶歆每道菜里蕴含的心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夹哪道菜。 “我要吃那个!那个煎血肠!”黎陌不知阿婉的心思,看着她一手拿着筷子悬在桌上,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意思,所以毫不犹豫的张嘴主动争取自己的口腹权益。 煎双肠?!阿婉看着那专门“加料”的血肠,心里犯了犹豫:黎陌事先不吃闻风消和水炼香,万一闻出了血肠中的异味怎么办? 一旁的陶歆闻讯放下筷子,扭头盯紧阿婉,等待着她做出反应。阿婉察觉到陶歆的目光,更觉压力山大,喉咙里不由一阵阵发紧。 第173章 煎双肠 “你——你难道不要先喝些汤水养养胃吗?”阿婉尽量放松表情、故作关心的问黎陌。 “不!我就要吃血肠!”黎陌拍打着如扇子般乍开的六条狐尾坚持道。 原来这个老狐狸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就慢慢回过味来:觉得阿婉他们今日肯定会在菜肴里做手脚。现在他见阿婉犹豫不肯给他吃这道血肠,反倒排除了这道菜的问题嫌疑,也越坚定了他吃这道菜肴的决心。 “呃,那好吧!”阿婉硬着头皮给黎陌前边的盘子里夹一片两面煎的焦香的血肠。 黎陌微微向前伸头,舌头轻轻一卷就把血肠卷入口中。他尖厉的牙齿上下照得不齐,咀动间发出巨大的声响。“唔,怎么有股子花香味儿?”他未吞咽下菜肴狐疑的说。 “这——这你都能吃出来?”阿婉急中生智道:“陶哥哥说这血脑太腥腻,所以特意在血里夹了茉莉嫩芽和花汁。你要不喜欢我就换别的菜!”说着,阿婉又准备用勺去盛水炼香。 “正好!我最喜欢吃血肠!这两道菜咱们调换一下!”陶歆嘴里叼着一块血肠还不餍足,站起身就要把他这边的寒花春酿和煎双肠调换。 “诶,别呀!我也喜欢吃血肠!”黎陌一看陶歆举动,之前的疑心彻底祛除,他慌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站起身用一只前爪搭在陶歆手上,讪笑着赔罪:“陶大厨看在我行动不便、还要师侄服侍的份儿上,就让着我些吧?!” “哼!”陶歆忿忿把菜放下。 “啊呀!这么多菜呢,干嘛为一道菜争得乌眼鸡似的!”白裔横陶歆一眼,随手夹一筷鵸余肉放在陶歆盘里。 黎陌见陶歆毫不犹豫的把鵸余肉吞入腹中,暗暗把这道菜也记在心里。只是他哪里知道,陶歆能吃的东西不见得他就能吃。他们之间不仅差着几万年的修行道行,还差着与生俱来的妖神血脉。 所以吃到最后,黎陌才惊觉发现:整个席面,没有哪道菜是陶歆和白裔没尝过的。他后悔开始时没有盯着最弱的大春儿,但所有菜肴都已吃得一干二净了,再想事后弥补也晚了。 吃完了饭,大春儿和帕鲁一道收拾残局。而白裔则马不停蹄的催促阿婉赶紧帮助黎陌恢复人身。 阿婉看一旁端坐的陶歆给她比个安心的眼神,遂分出神魂,轻车熟路的摸进黎陌的灵魄。 黎陌的灵魄里依旧一片黑暗,但这黑暗却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墨色,而是多了点点金光,就像是暗夜里的星星,又像是活泼飞舞的萤火虫。 那应该就是自己留在黎陌灵魄里的九尾狐血吧?阿婉在心底默默猜测,不觉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白裔曾告诉她说:妖神之血最具灵性,一旦流失体外,就自会动开启灵智。要想把散出的血点全部召回,她必须一次成功、一击得中;倘若一次失手,漏捉了哪个血点,它们就会收敛香味和金光,隐匿进黎陌的灵魄里,不仅她再收不回妖神之血,黎陌也永远别想再变回人形。 这么多的细微血点,怎么可能一次性抓到?阿婉虽然得了白裔教授的办法,但心里却依旧没底。她一连深吸好几口气,而后才盘腿闭目坐在地上。 心思放空不久,阿婉变回狐身。随着她的三条白色狐尾上的狐毛越长越长,她的狐身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当狐尾的长毛像藤蔓一般密密匝匝地贴着护灵网,又织就一张巨网时,阿婉的狐身彻底变作莹白的光芒。 那莹白的光芒散发着馥郁的茉莉香,在无尽的黑暗里诱惑的闪动着,招引着满天零碎的金光静默的观望。 果真自立山头称王比回归九尾狐身的诱惑更大吗?阿婉等了半日,也不见一滴鎏金血液归来,她不由又疲惫又懊恼。得亏白裔事先预见到这种情况,给她的设计并未止步于此。 她暗自叹息一声,逼出体内一滴新的妖神血液。初获自由的妖神血液金光微弱,自发的游走于白光里汲取着力量。 满天的碎金共睹了新的金光成长速度,它们终于明白白光里积蓄的巨大能量,丝毫不再迟疑的蜂拥而上,扑向依旧明亮的白光。 那么多金色的血珠粘在白光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滋长着,叫阿婉觉得难以言传的痛痒。但为着最后能彻底收回妖神之血,她又只能极力忍耐着、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又迟半盏茶的功夫,再没新的金光投入。阿婉幻化的白光开始变的微弱,而金光却依旧不知餍足的极力吞噬着边边角角的白光。 是时候!阿婉的心感应一动,身后的密网徐徐开始收紧。不等那些碎金反应过来,大网已经连同阿婉幻化的白光一并收入袋中。 那胀到珍珠大小金光陡然意识到被骗,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挣破大网;但任它们怎么冲撞、用力,网袋却分毫不受影响,连袋形都不改变分毫,只是越变越小、越收越紧。 噗!噗……无数的水珠爆破的声在狐尾编织的密袋里响起,带着无尽的冲突与生机。 又过了好久好久,天地间终于又复归静寂。所有的痛痒不适全部消散,阿婉觉得自己临近枯竭的神魂又重新充盈起来。感受过狐尾袋里再无异样,她才张开袋口、抽回狐毛、重新变回人形。 大功告成!阿婉美滋滋的活动一下手脚,而后打个响指准备离开。突然她发觉黎陌的护灵网上弥漫着浓烈的黑色戾气,暴露出巨大的空门,来势汹汹的朝她裹挟而来。 什么叫卸磨杀驴,阿婉今儿算是见着了。她顾不上心寒唏嘘,连连朝着护灵网包围的方向后退着。但才退了几步,她便停了下来。护灵网那么大,从她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她完全退无可退! 眼前,巨网上的尖刺一点点逼近;耳边,刺耳嘈杂的铃声随之被无限放大。阿婉不甘的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心里无比懊悔——早知道她就随身携带个什么趁手的兵器了——特么做件好事的成本也太高了吧! 第174章 涌泉为报 早在阿婉把黎陌灵魄里的妖神血液收入袋中时,黎陌就已感应到压迫的消散。但他没有急着变回人身,而是继续不动声色的闭着眼睛感应着体内的变化,顺道思考接下来怎么对付阿婉。 黎陌一直认为是因为阿婉的御心惑术,在压制着他变不回人形。所以在来之前,他已打定主意,借着这次叫她帮忙的机会,他一定要把她剿灭在自己的灵魄里。 所以短暂的观望之后,黎陌终于发动了护灵网的杀机。但就在护灵网要绞上阿婉神魂时,黎陌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那疼痛顺着血脉蔓延,从胃部一直到他的心脏、头脑还有骨髓。 再说阿婉这边,她瞪大了双眼戒备的望着不停逼近的护灵网,一只手指还咬在嘴里随时准备放血——既然白裔说她的九尾狐血对灵狐血液有着克制作用,她怎么着也要在突围时尝试一次。 可是阿婉这边才做出迎战准备,一直逼近的护灵网就突然停止了移动。 这是什么情况?阿婉的牙齿咬着手指不敢放松,只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的打量着眼前的局势。 那护灵网显然并不是主动停下来的,它不死心的想要继续往阿婉方向围拢。但网底却像是被什么钉牢了一般,任它再怎么抖动,整张网就是不能靠近阿婉分毫,只徒劳的带动着网上的铃铛发出急促、刺耳的响声。 阿婉咬着手指观察了半天,终于想起陶歆做的八菜一汤来。难道是那些菜肴起作用了?这么神奇?她狐疑的把咬的发木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试探着小步往护灵网跟前挪一步,果然那护灵网避之不及的后退一步;她再进两步,护灵网又退两步…… 哈——哈——哈!意识到护灵网再不能挟制自己,阿婉放肆大笑三声,放心的把整个后背对着护灵网,从容不迫的离开了黎陌的灵魄。 阿婉的神魂回归本体,睁眼的瞬间正对黎陌变回人形。黎陌的瞳孔急遽收缩,他伸手掐住阿婉的脖子:“你在我灵魄里又放置了什么?身为晚辈,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师叔的?” “啧啧啧,一张老脸说出这种话来,真叫人替你害臊!你嫌弃阿婉不尊师重道,怎么不反省自己有没有一个长辈该有的模样?”陶歆抱臂站在一旁,看到这幕也不出手相帮,只抢在阿婉搭话前冷言冷语地嘲讽黎陌。 黎陌见陶歆没有出手的打算,而另一旁候着的白裔也没上前的意向,他略微放下心来,在后退一步的同时,收紧捏在阿婉喉咙处的手指。 “嗤——你倒是用力啊!我们还等着见证神迹的时刻呢!”白裔看黎陌用力到脖间青筋暴起,可捏在阿婉喉咙处的手指却未收紧分毫,忍不住一阵好笑。 “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手脚?”黎陌的脸被白裔气到发青。 “啧——既然你又动不了你的救命恩人,不如把手放下来啊?我看着都替你觉得腕子酸!”陶歆懒洋洋的走到黎陌跟前,又讽刺他两句这才揭晓答案:“我们可没给你做什么手脚,就是阿婉对你动了手脚,也是你自己求的!那么多菜摆在你跟前,你选什么不好?偏偏就选了煎双肠——作死呦!” “果然是菜的问题?!”黎陌顿足后悔不已。 “什么叫菜的问题?明明就不是菜的问题!你不也见我们吃过了么?”陶歆笑的灿烂而张扬:“我们可没在菜里下药什么的……只不过是今儿的血肠是特意选用天狗血和天狗脑混灌的而已!” 黎陌一听天狗血,脑子里恍惚一道光闪过。但再想要细究,已经无从追究了。 天狗的忠勇闻名于三界,以它的血脑入菜,难怪自己会对阿婉下不去手。黎陌想到这点,终于明白哪里怪怪的了——天狗血需要认主,自己对阿婉下不去手,肯定是因为阿婉的血已经融进了天狗血里。可这和阿婉遮掩的、菜肴里的茉莉香有什么关系? 此刻的黎陌手依旧捏在阿婉的喉咙处,他因为离阿婉很近,所以还可以清楚的看见阿婉左手手面上的伤痕。 阿婉的血液是茉莉香?黎陌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终于抓住了之前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灵光。他想起他们狐族的一个秘密,那秘密里的主角,ta的血液就是茉莉香。 想到这里,黎陌终于松开了对阿婉喉咙的钳制,又抓起她左手的伤口一阵细嗅。但叫他觉得失望的是:阿婉的伤口嗅着并不是茉莉香,而是今日吃过的菜香。他不知道闻风消和水炼香对他嗅觉的摧残和误导,而陶歆他们也并不打算告知他这一点。 黎陌虽然变回了人形,但一想到有一个“主子”时刻骑在他头上,他就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既然一时半会儿也除不去眼中钉,他索性丢开,无精打采的想要离开。 “诶,你这就走么?”白裔和陶歆默契的拦在他前边。 “你们还想怎样?等我掀了你们的食肆,砸了你们的牌匾么?!”在此刻黎陌的眼中,白裔和陶歆的脸上都大写着两个字——奸商!他没和他们交过手,自然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话说得也极不客气。 “阿婉呐,你不是一直对妖界的莫罗洲好奇吗?要不要叫黎陌这位妖族的二当家陪你走一遭?四处逛逛涨些见识?”白裔摩挲着下巴随便问阿婉一句,就把黎陌给吓跪了。 “别介!两位当家的,我错了!是我态度不好,你们多担待!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我一定尽量满足!”黎陌简直无法想象:阿婉真随他一起回莫罗洲,他会因此多遭遇的嘲讽和鄙视,这比他之前一直保持狐身要可怕得多! “素闻你师父莫四宝喜爱收藏,被他收集的书籍、画册不计其数。倘如你能出于关爱师侄和报恩的考量,每日送几本书来,并阿婉解答疑难,今日这事儿就算翻篇儿!”白裔坦然提出他早盘算好的条件。 陶歆听了白裔的话,也不由暗自赞叹他的高明。阿婉若是有了莫四宝收藏的这些书籍,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便不再需要宦璃的殷勤献宝了。 第175章 食发于心 打发走了黎陌,调鼎坊又到营业时间。和昨夜南大堂的清冷不同,今夜甫一开门,一帮子仙客就涌入店内,除了霁阳、云齐等常客,还多了真武大帝乌凉和扶云六姊妹。 白裔看着这几位不安分的主儿,暗自在心里叹一口气,而后才打起笑脸热情迎接。 “掌柜的,这边要烈焰新雨、蝶蹁跹、银雪飞舞、情丝面!”霁阳第一个坐在桌位上,抬手就报自己琢磨了一天的菜肴。 “掌柜的,我想尝些凡间普通菜色,是不是要去北大堂?通向北大堂的路在哪里?”云齐耐着性子等霁阳报完菜,走到白裔跟前小声询问。 “此事容易,公子不必大费周章。”白裔随手记下霁阳的报菜,然后才不慌不忙的抬头回答云齐的问题:“您要吃北大堂的菜肴,我们叫阿婉做好了,转到南大堂即可。” “凡间菜肴吃的就是个趣味,若是不能去北大堂,同那些凡人坐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云齐不满白裔的处理意见。 “如果公子想要听些凡间疾苦,那您只能选择下山去了,我们爱莫能助。”白裔丝毫不为所动。 “为什么?明明昨夜青华帝君就去了北大堂的!”云齐脸色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害羞,变得微微泛红。 “当初南北大堂分开,就是为了把凡人与仙妖隔开,减少不必要的惊恐摩擦,所以原则上我们是不允许南大堂的客人去北大堂的。至于青华帝君,那是他看破了我们设置的道路——我们也没办法……”白裔的意思很明确:各人凭本事入内,他不会偏帮任何人的。 “你们……”云齐想说他们放肆,可众目睽睽之下,白裔又没对他不尊,所说之言也是基于实情、无可指摘,所以各种词汇在他脑子里翻滚许久,最终蒸腾为无声。 “在外不比天庭,诸事多是敷衍糊弄;小皇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且多担待着些吧!”气氛正尴尬时,乌凉适时出现,半是为调鼎坊开脱,半是劝解云齐,竟把云齐拉到了他那一桌。 白裔才挪了几步,便被最后进来的扶云姐妹喊住;尤其宿碧更是心直口快,一把扯住他的袖袍,毫不见外的大声询问:“掌柜的,我们可不可以见见阿婉?” “不可以——阿婉正忙着呢!”白裔不动声色的把衣袖从宿碧手里拽出,远离她一步站定,公事公办的模样等着扶云她们点菜。 “白掌柜,我这妹妹从小就没个轻重,你多包涵!”扶云替宿碧向白裔道歉后,又别有深意的说:“您看我们这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任由她们吃下去,我的仙力非散尽不可。不如您给我们推荐些磨牙、耐吃的菜肴啊?” 白裔一听便知扶云的弦外之音,他故作为难的叹一口气:“还磨牙耐吃的?照你这么个想法,我们调鼎坊岂不是没得赚了?”他虽说的抵触,但还是给扶云她们推荐了几道菜肴,诸如:水晶塔、糟红珠、双味脆瓜、辣炝玉螺、十美鸡…… “这下你满意了?”白裔转身去报菜名儿,还不忘对仙魄里的阿婉神魂抱怨:“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之间不过就是几身衣服的交情,怎么就值得你每次见面都激动到坐立难安的?” “这——这能用东西来衡量吗?照你这么说,你和陶哥哥最初见我时,连件衣服的交情都没有,你们就不收留我、不把我当家人看了?是你们给了我温暖和力量,我才有可能去接触更多的人呀!”阿婉笑嘻嘻的打着太极,把自己的多管闲事又推回到白裔他们身上。 “油嘴滑舌!”白裔嗔阿婉一句,把菜名报给陶歆不提。 再说北大堂这边,宦璃食髓知味,又跑了过来。不过这次,他怕再被白裔他们责怪,没有主动往厨房方向闯,而是作为客人,本本分分的坐在椅子上,任思绪翻飞,放肆的想念着一位和阿婉长得很像的丫头。 自从知道阿婉没死,宦璃就一门心思扑到讨好她上来。虽然不过几日功夫,可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白瑕还抱着那件衣服吗?每日还是神情恍惚的四处乱逛吗?他不在的日子里,她会不会想念他——哪怕是想念他为她带去的各色小吃…… “两位要些什么?”大春儿一旁的问话惊到宦璃,他收回思绪的同时,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桌望去。 不知何时,北大堂里也坐满了客人,他旁边的一桌坐着一对儿年轻男女。看那姑娘虽然神情狼狈、风尘仆仆,却遮挡不住眉宇的坦然和举止的优雅;对比之下,与她同行的男子格局就显得略微狭小了些:游移的眼神、琐碎频繁的肢体动作、一直外冒不止的汗水…… 穷酸书生!宦璃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眼前的男子叫他不自觉的想起此生他最深恶痛绝的人——沈甯! 一样的猥琐、迂腐,一样的无能、死倔!如老鼠般招人嫌的形象,偏偏骗到手一批又一批的单纯姑娘,断送了无数值得期待、向往的未来和前程! 要不是他,白瑕也不会离自己而去,造成数千年的怅惘和遗憾;要不是他,白瑕和自己的孩子应该也有阿婉这么大了…… 想到这些,宦璃的眼睛里充满了克制不住的怨毒。 “你想吃些什么?”姑娘不知宦璃看他们的心境,只娇憨仰头,崇拜的看着那位书生。 “你说!这些天害你随我受苦,今日难得遇到不收钱的馆子,你一定要点些可口的、自己想吃的!”男子擦一把汗,朝姑娘歉然一笑。 “我什么都可以……”姑娘被书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一片绯红,微微把头垂向一边。 “那我可真随便点了?”书生试探一句,之后全然无视姑娘眼底的失落,转头对大春儿道:“棠梨双泥、扒三白、猴头鱼脑、萝卜糕,再加一碟胭脂薄酥、两碗清汤馄饨!” 姑娘的眼神由失落转为欣喜,看样子那书生所点菜肴都是她爱吃之物。 宦璃在一旁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些皮毛功夫,就哄得美人入怀么?是不是这一切于他而言得来的太容易了些? 第176章 小奖励 “这么多菜?统共才十几个人,能吃得下这些?!”阿婉听了大春儿的报菜,忍不住吐槽。 “啧——哪那么多废话?有闲工夫抱怨,不如早些开工做完。”陶歆背对阿婉而立,边忙着做菜边不耐烦的毒舌。 “做完——做完不是还有新的客人来么?怎么也是不得闲,没有动力!再说因为黎陌的事,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歇过来呢!”阿婉精神有些萎靡,不自觉把心里的话吐露出来。话才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正想把这话圆的耐听些,突然她的双肩被一双大手包裹,用力的掰转过身。 完了,一顿修理少不了了!阿婉闭紧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迎头痛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暴栗和榧子,反倒闻到一股浓郁的洌酒混杂的果香。她好奇的睁开眼,正对上陶歆贴近探究的金瞳。 如果说阿婉的眼睛是深蓝冰冻的湖面,那么此刻的陶歆就是扒在湖面的冰窟上。 “唔,看着是有些疲惫。”陶歆得出鉴定结论,随后又气死人不偿命的补刀一句:“一个大厨的眼睛里居然能看到眼屎,你是要调鼎坊关门大吉吗?” 原本闻着陶歆口腔里的果酿香,阿婉还有些窒息的微醺,但听到接下来的这句,她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她又羞又恼,迅速转身背对陶歆,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先擦眼睛,还是先捂脸。 “呦,小丫头片子还要面子呢——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呀!”陶歆看着阿婉的举动一阵好笑,但见之后她再不扭转过身理他,他才知道她是真的着恼了。 “得,你老实做菜吧!本来还想告诉你如果你今夜做菜的速度能赶上我,会有一个小奖励呢!”陶歆的刀子嘴刻薄完,豆腐心开始隐痛。终于他讪讪的抛下一句,也不等阿婉回应,转身也开始忙自己的了。 阿婉脸颊绯红,心里想着再不理陶歆,但耳朵却不肯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奖励?会是什么?虽然陶歆说是个小小的奖励,但她也不想错过。她还从未从陶歆手里得到过什么奖励呢——他那么吝啬! 这么想着,阿婉不知不觉的提升了做菜的速度。当陶歆拍甘苦青瓜时,她在忙着剖鱼脑;当陶歆开始洗玉螺时,她在吹着热气吊鸡汤;当陶歆收拾灵鹄、云鸡、笺鸽、腴鹌时,她在刀片菜心、茭白和芦笋;当陶歆拍开勒云酿腌制醉晶蟹时,阿婉在两手并用的绞红白芸豆;当陶歆往绛蛏里倒糟卤时,阿婉在拌红白萝卜丝…… 陶歆特意放慢做菜的速度,一只耳朵一直留意着阿婉这边的动静。他听阿婉勺铲碰着锅子、盘子叮当乱响,一方面觉得她是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另一方面他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看着自己手上最后的准备工作都即将做完,终于死心准备拉响食铃叫白裔上菜。 “我做好啦!”阿婉双手举起,兴奋的转头看着陶歆:“所以,我的奖励呢?!” 陶歆听着阿婉因为忙碌和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心头无比的愉悦——真是个好哄骗的丫头! 两边食铃同时响起,白裔和大春儿各自把两边大堂里客人的菜肴端上桌。 “走吧!”陶歆自己也端起一个托盘,上边摆着四道半成品,他扭头对阿婉说道:“去领你的奖励!” 所有客人的菜肴都已上齐,独独少了霁阳的。她心里忐忑不安的四下里张望,生怕陶歆识破她的心思,不给她做菜。就在她第九次看向厨房时,陶歆大步从里边走了出来。 耶,成功了!霁阳在心里欢呼着,一双热情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紧陶歆。但等陶歆往她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她才发觉在陶歆的身后还缀着阿婉这个小尾巴,之前的愉悦和得意顿时打了折扣。 霁阳的心情跌宕起伏,云齐和乌凉此刻的感受也不差。 云齐眼见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小丫头从厨房里走出,美好的恍若做梦一般,连心跳都漏了几拍:她居然出现了?她怎么就出现了? 乌凉的心里一阵阵疼痛,像是有人在拿刀刺、拿火燎、拿绳绞……可越是痛楚到极致,他就越是笑的甜蜜。 …… “喏,你的菜!”陶歆走到霁阳跟前,把四道菜依次摆上桌。 霁阳收起心头的那点儿不适,笑的乖巧又讨好:“仅仅是这样恐怕还不是我点的菜肴吧?” 陶歆身后的阿婉也不明白他此举的深意:桌上的菜肴一盘红绿相间、一盘薄如蝉翼、一盆清汤热火、一盆晶莹剔透,若是叫看,实在少了些精致纤巧;若是叫吃,桌旁坐定的霁阳好像也不大可能乐意…… 阿婉正胡乱猜想着,陶歆已经把手头燃起的火苗丢到了那盘红绿相间的菜肴上。轰——菜肴红色的一半熊熊燃烧起火焰,而被热气熏化的另一半绿色渐渐消退,融成透明的涟漪。 “果然新奇有趣!”霁阳像个孩子,兴奋的拍起手掌。 陶歆神色自若,又用手掌扇一下那盘薄如蝉翼的腊味。腊肉遂风而动舒展着两翼,就如一只只蝴蝶想要迎风飞舞。 阿婉一旁看着也觉得新奇,正想问陶歆是否还有后招,哪料腊片真的飞了起来,一只只粉红加白的“蝴蝶”边飞边散着油光,颜色也随着和空气的接触一点点变幻。 这种除了吃还能观赏的菜肴把一屋子的仙客也吸引了过来,他们全部围着霁阳的桌子等待着剩下两道菜肴,陶歆别具匠心的演绎。 这么多人围观,陶歆也丝毫不显着急,他只站得笔直的等待着深粉色的“蝴蝶”一一降落,然后才一手甩出长面,一手按向晶莹剔透的“冰山”。 咔!“冰山”炸裂,从“山顶”向下裂出无数条细纹。接着一阵磕磕啪啪的脆响过后,一股寒风突然拂面,吹着碎裂的“冰山”细碎的“冰凌”飞舞。那“冰凌”遇风就长,不大会儿功夫长出五瓣、七瓣,变作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 “天啊,看上边!”紫汐捂住嘴巴,不可思议的望着半空:一只米黄色的长龙穿梭于风雪之中,在追逐着自己的尾巴嬉戏。开始它转着身子,扭成各种造型;但后来它终于咬住了自己尾巴。 面龙撕扯着、甩动着,把身子越拉越长、越拉越细。等到它变作头发丝粗细时,谁也无法区分不开龙头和龙尾。就在他们怅然之时,面龙盘旋着潜入清汤之中。 第177章 种火 桌子上浆酪浮光、腊味横陈;鱼冻碎糯泛着彩虹光泽,细若游丝的面身安静的卧在热汤里;之前的奇异景象眨眼间消失不见,好像众人一起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还是原本心不在此的霁阳最先反应过来,她把眼睛从菜肴挪到陶歆身上,对着他痴痴道:“这么些个菜肴,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不仅模样别致有趣,味道闻着也好;自从尝过你做的菜,我便茶饭不思、无心事事,分明才离开这里,马上就又盼着夜幕降临,这可如何是好?” 众仙听得一阵耳热,这哪里是夸赞陶歆厨艺,分明是大胆表白的情话。尤其一些小仙看来,凭着登不得台面的厨艺,居然能得到长生大帝最娇宠的女儿青眼,陶歆真是走了大运。 不知陶歆是性子直,未体会霁阳话里深意;还是这么多人在场,为了全其颜面;他看向霁阳的目光依旧冷漠而带着距离:“真如客官所说,那就是我们调鼎坊的福气啦!菜肴已经上齐,若无它事,我们就先告辞了,后厨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陶歆说着拉住阿婉的手就想离开,却被霁阳一双手攥住衣袍:“别走!你跟我走吧?南极——南极需要你这样的才能!只要你同意,何必屈居于一爿小小的食肆,作什么每日忙碌的大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霁阳的话就像是陶歆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遮掩不住好笑与嘲弄,眼神扫过四周,嘴角歪歪的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我想要的你能给?你……” “你可是对陶歆太好了!”白裔最熟悉陶歆,看他眉峰微挑、歪嘴轻笑,便知道他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所以在他口吐毒液前,张嘴截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陶歆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白裔几下推搡进厨房。 “客官以后这样的话还是莫要再提了。您虽一片好意,但不见得那小子领情啊。我们从开始开店就待在一起,如今算来也有千年了。我们感情亲厚,他最听不得什么分离的话……”白裔把陶歆的失常反应归结到自己和调鼎坊上,既全了霁阳的颜面,又给了她诚挚的规劝。 “那以后你们若需要什么,可一定得告诉我!我……我是什么都舍得的!”霁阳察觉到了陶歆情绪的异常,但也把白裔的话信以为真,她惴惴的补望厨房方向,颇有些追悔莫及的意味。 “陶哥哥,在生气么?”阿婉尾随陶歆回到厨房,看着他一语不发的模样很是惊奇。 “你看小爷像是很开心的模样吗?”陶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数万年的大男人的自尊叫他对霁阳的话感到深深的侮辱。 “可是一个人能无条件的为你好,为你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那是多大的福分啊!”阿婉不解。 “你记住: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神仙还是妖怪,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你好。如果真有谁掏心掏肺的待你,那么ta也是想在你身上谋求更多——身体、性命、自由、禁锢、爱情、仇恨……所以,凡事还是靠自己的好。”陶歆上前一步正对阿婉的眼睛掏心置腹道。 “我不信!就像你和白掌柜对我……”阿婉不以为意还要辩解,却被陶歆的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挡住了她接下来的辩解:“我们也不例外!” 此刻的阿婉并不相信,她还想筹谋着:在很久的以后,把这件事再拎出来回讲给白裔和陶歆,好好的嘲笑他们一番。但后来她才明白——陶歆的话半点不假,从来糊涂可笑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多少年过去之后,她再回忆起这个夜晚,早淡忘了当时陶歆的容貌和神情,淡忘了当时的心境,但却仍然清晰的记得陶歆的手指。她疑心:那根放在她唇上的、粘过辣椒汁液的手指,把一颗火种栽进了她心里,它悄悄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在多年之后、她措不及防的某个时刻,突然燃起滔天大火,把她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部毁灭…… 厨房里的阿婉还想就着霁阳的事继续和陶歆展开讨论,突然她听见北大堂里一阵喧哗。 “出事了!”大春儿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窗口。 原来北大堂的姑娘就是同书生私奔而来的。他们二人正和和美美的用着餐,不料她的家人却带着一众家丁来势汹汹的追赶而来。刚才的响动就是书生被推倒在地的声响。 “贱人!寡廉鲜耻!老夫好吃好喝供养你十几载,没想到你竟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你叫老夫的颜面往哪搁?你叫同你定亲的王逊如何看我们张家?我……我打死你!”一名须髯泛白的男子举手就给了姑娘一耳光,几句数落之后犹不解气,又抬手要打却被一只大手拦住。 “不许在调鼎坊闹事!”陶歆冷眉怒对男子。 “放肆!你道老夫是谁?竟敢如此无礼冒犯!你信不信老夫一声令下,顷刻之间就能把你这里夷为平地!”男子挣不开陶歆的钳制,又转头恐吓他。 “韩郎!”姑娘一边脸颊肿得老高,她见有人出手相帮,更觉悲从中来,凄厉的扑向昏倒的书生。 “这下手也太狠了!哪有这么当爹的!”阿婉站在一旁,慌忙拿出一块帕子去捂书生被打破的额头。 阿婉的话触到姑娘的痛处,她满脸泪痕的望着她父亲道:“女儿如何寡廉鲜耻、败坏门风了?难道韩郎不是父亲自小为女儿定下的夫婿?” “当然不是!你莫要执迷不悟了!你和韩桐的婚约早解出了!如今同你定下婚约的不是他,是王逊!” “对,王某同岳丈议婚之帖在此!”门外一个声音急急的说道。 阿婉闻声抬头望向门外,正见一个满头油汗、一脸坑洼的大胖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从竹兜里下来。他每走一步,就听到随之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声,还没待他走进屋里,阿婉就已为调鼎坊的地板担忧不已。 “父亲!女儿何错之有?韩郎何错之有?不过家道中落,父亲就毁弃婚约、生生拆散我们?难道这就是父亲口口声声宣讲的门风、道义?” “闭嘴!为父也是为你幸福着想!”男子气到脸色涨红、青筋暴出,他沉色辩解道。 “幸福?”姑娘凄然而笑,她指着那个才进门的胖子道:“这就是你说的、女儿的幸福?您觉得女儿嫁给这种人会幸福?!” “你闭嘴!”男子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再打女儿,突然看到另一桌一直安坐的宦璃,他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猛然后退一步,踉跄着险些摔倒。 第178章 人心不足 因为男子的手腕还被陶歆紧攥着,所以他的异样也随即被陶歆察觉: 他这是在害怕?可宦璃有什么可怕的?虽然宦璃沉暗的眼眸里总蒙着一层迷雾,叫人看不清楚心思,但再怎么讨人嫌,也和狰狞、恐怖挂不上勾吧? 陶歆的诸多想法生于火石电光之间,但很快又归于烟消云散。和男子的异常相比,王逊那“正常”、粘腻的目光更叫他耿耿于怀。 原来王逊拿着婚书颤抖着一身肥肉,艰难走到姑娘跟前,正想宣布所有权,突然看见了一旁给书生按压伤口的阿婉。他原本嗜吃如命,美色次之;但见到阿婉之后,他瞬间领悟一个他长久想不明白的词——秀色可餐。他的目光里带着粘液,恨不能此刻就把阿婉消化溶解、独占的吞入腹。 陶歆把男子的手甩开,毫不犹豫的把阿婉护在身后。 “这位姑娘是?怎么也没人介绍介绍……”王逊贪婪的吞咽一口口水,犹不死心的向陶歆背后张望。 “这位姑娘是这家食肆的人。”男子小声给自己的准女婿解释道。 “哦?”王逊磨擦着手掌,不怀好意的绕过陶歆:“姑娘可喜欢钱财?” 陶歆抬手就想暴揍王逊,但却被阿婉柔嫩的小手拽住。“喜欢!”她乖巧的探出陶歆遮挡她的半截身子,丝毫不勉强的回答。 “可喜欢美食?”王逊没想到阿婉不仅不嫌弃、畏惧他的粗陋模样,还说起话来落落大方、坦然爽快,他不禁喜的抓耳挠腮。 “喜欢!”阿婉露齿一笑,继续肯定他的问题。 “不如,姑娘同我一道离开?我们府上那可是山珍海味、金银财宝应有尽有!”王逊仅问了两个问题,就确定阿婉是和他契合的灵魂伴侣。他急不可耐的向阿婉抛出“橄榄枝”,完全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婚书,和此番前来的目的。 “诶,贤婿啊!你可不能这么做啊!婵莹怎么着都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哪怕叫她先进门,然后再纳其她女人呢!”男子一看情况不妙,马上张口阻止。 “贤什么婿!”王逊一把推开之前喊的亲密无间的“岳丈”:“老子还没娶她过门,她就送老子一顶带色的帽子!这种残花败柳,换你会要?还想作正?作妾我都不稀罕要!” “你别胡说!我姑娘恪守女德,还是完璧之身呢!”男子动手想要去撸婵莹的袖子,证明自家女儿的清白! “名声早就烂了!”王逊拍着男子的脸颊,发出啪啪的声响。“我王氏一族怎么可能会要她那种女人!” 陶歆从一开始就明白阿婉的目的,虽然他也乐见事情的完满解决,但看着王逊频频把那肥厚的爪子伸向阿婉的肩头、脸颊,他还是一阵胸闷气堵。 “仙人!你帮帮我啊!你不是乐见小女嫁给她命定的夫婿吗?王逊……王逊和小女可是有婚约的!”男子被王逊前恭后倨的态度震惊了,他耳旁回响着啪啪巴掌声,心里乱如麻团:他们张家本就是没落的小贵族,早就没了分封和各种收益,原本指着这唯一一个女儿和新起之贵联姻,挽回家族颓势,哪料自己女儿不听话、这准女婿又看上美娇娥…… 男子慌乱之间,终于想起宦璃来。如果不是仙人指路,说起她女儿与准夫婿命定的缘分,他还找不到调鼎坊呢!这么一想,他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再顾不上害怕,无比诚挚的跪下朝宦璃祈求道。 阿婉和陶歆一愣: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过凡间的姻缘纠纷,怎么宦璃一介帝君还在里边插一脚? 宦璃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蒙了。他最开始的初衷,就是不叫这个穷酸书生同沈甯那般得到佳人,可再没料到姑娘的准夫婿竟是这么个货色!此刻居然还狗胆包天的觊觎阿婉! “什么仙人!你——认错了吧!”宦璃以手掩面,从未像今日这般尴尬。 “怎么会?若不是仙人,我们怎么可能三更半夜找到一座荒山上来!还找到这家食肆!仙人一定要帮我!” 男子不知:他如今把宦璃卖了个底儿掉,阿婉和陶歆投来的嫌弃目光叫宦璃无地自容。宦璃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又那有精力去顾及他! “阿婉,你听我解释!”宦璃看阿婉转身要回厨房,他连忙追了过去。 “你和我解释什么?你们自有你们的考量,和我解释不着。”阿婉边走边对宦璃说:“只一点,你在调鼎坊造的损失要赔偿。” “要的!要的!”宦璃忙不迭答应,生怕阿婉之后都不理他。 “大堂里所有客人加菜(素调遗芽浆可抹去记忆)得算到你头上!” “好!” “书生的康复你得负责!” “哎!” “把他们从哪儿来送哪儿去!” “行!” “又随意使用仙力搞特殊,照罚!” “嗯!” “一个月不许再来调鼎坊!” “哦——哈?”宦璃才反应过来就后悔了。一个月,一个月足够他们之间缩短很长的距离呢!这个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我只是觉得一个姑娘家嫁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人,跟着吃苦受穷太可怜了……完全是好心办坏事了——谁知道她爹给他找了个那种货色……”他可怜巴巴的给阿婉解释。 被称为“那种货色”的王逊看阿婉朝厨房走了那么远,终于回过味儿来:“合着小蹄子是逗爷玩儿呢?!”他正想招呼手下抢人,突然脸上挨了结实实的一记耳光。那耳光力度之大,直接扇掉得他吐血还掉了一颗牙齿。 “你们……你们……”王逊指着陶歆又怕又恨,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 陶歆扇出酝酿许久的这一巴掌,转身回厨房去了。和宦璃错身的瞬间,他还给宦璃一个眼色:你的烂摊子你来搞定! 宦璃苦笑一声,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惹出这许多麻烦!他只能依阿婉要求,有条不紊的给北大堂的客人菜里加上素调遗芽浆,又用障眼法护住张婵莹和穷书生,打发走了她的父亲和王逊,最后救醒了书生,才算把事情大致抹平。 第179章 艰难抉择 扶云她们从未见过打烊后的调鼎坊是什么模样,今夜因为一桌子的“耐吃”菜肴,她们硬是从南大堂开始上客熬到所有客人离开。 别人桌上都是吃的干干净净,连汤渍都剩的极少;而她们这桌菜肴却还剩余不少。且不说糟红珠、水晶塔的菜量有多大,单是一道十美鸡,几种禽肉相套,就够她们吃个半饱了。更何况白裔还给她们推荐了颇为重口的双味脆瓜和辣炝玉螺…… “扶云姐姐!你们找我?”阿婉送走了北大堂的客人,第一时间蹿到扶云她们跟前。 眼看白裔和陶歆他们都在帮忙收拾大堂里的残局,没人留意她们这边,扶云这才拉着阿婉的手,满脸堆笑道:“好些日子不来了,她们几个都吵着惦记你呢。刚巧这段日子新得了些软烟罗和披霞蔚,我就为你做了几身新裙裳,顺道捎过来,看你穿着合身不合身!” 说着,扶云转身把骛渺手上的包裹解开,只见浅蓝色的包裹皮里一层层颜色鲜亮的衣衫叠的整整齐齐。鹅黄、翠绿、桃红、藕紫……就像自带着光环般夺人眼球。 “这——太破费了吧?”阿婉看着那些衣衫,心中某个角落觉得有些异样。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有些沉重,但新得衣服的欢喜和见到她们的热闹,叫她顾不得细究那些潜藏的情绪。 扶云随手抽出一件桃红的衣衫在阿婉身上比划。虽然阿婉觉得新衣服哪哪都好,但扶云却蹙眉挑剔自己的手工:“啧,袖子有些长了,腰身收的也少!” 阿婉正想出言安慰,却听扶云自责道:“我的手艺到底不如七妹,心思也没她灵巧。你看她为你做的那几身衣裳,穿了多少年;我做的,居然开始就不如她……你说她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要遭受那么多磨难?真是……” “真是生不逢时、仙途多舛!”骛渺接了一句。 “都怪恒隆那个混小子!编的什么狗屁情劫!害的琴卿流产也就罢了,居然还叫她作姑子!”宿碧突然调转矛头,把所有罪责归到司命星君身上。 “倘若一世情劫,琴卿忍忍也就过了。可是谁知道那个恒隆给她排了多少世?!她一个姑娘家正天真烂漫,却要生生世世遭受这些不顺——这哪是什么历劫,分明是凌迟!”昴月也感伤起来。 “要我说,这事也不怪恒隆,他也是受命于人、奉旨行事。这事儿要怪也只能怪恒隆上边的那位——”宿碧手指向天没有说破。 “谁?”阿婉禁不住好奇一问。 “青华帝君宦璃呀!”紫汐随口说出宦璃的尊讳。 “听说他对你倒是挺好的?”不等阿婉反应,匡绛已轻松把问题抛给了阿婉。 阿婉心里咯噔一声,她看着包裹里那层层叠叠的色彩,突然觉得有些刺目。她没料到,陶歆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这么快就应验了。这几身叫她备觉荣宠、忐忑的衣服,果然只是伏笔,为的就是引出琴卿啊。 要说她们姐妹能把求人处理的这么水到渠成的自然、艺术,阿婉应该为她们感到高兴才对,但对于这种客套疏离,她却总有种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错觉。她扪心自问,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帮助琴卿,但被她们这么提醒、献计,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对我是挺好的,但……”阿婉硬着头皮辩解。 “那你的话他是不是很在意?你去和他说说,把琴卿的情劫给化解了吧?”紫汐直接抓着阿婉的手请求道。 “但我今夜才把他赶走……他屡次违背调鼎坊的坊规,我叫他这一个月都不要再来了。”阿婉觉得紫汐的手握得她生疼,她挣扎了几次,却没成功挣脱。 “他不来,你也可以找他呀!即便你走不开,琴卿再多历劫一个月也可以呀。再多痛苦也有了盼头不是?”宿碧一旁帮腔。 “你们不要为难阿婉,这事儿还要看她的意愿不是!”扶云嘴上''这么说着,但并无实际的行动,一双眼睛也满是期待的盯住阿婉。 陶歆在大堂一角把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把擦桌子的抹布一丢就想去帮助阿婉,但脚没动地方就被白裔低声喝止:“回来!你去算怎么回事?阿婉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她应该学着自己面对。很多时候,感情的投入和收获并不是成正比的。她真心待朋友没有错,扶云求她救妹妹也没有错……” “那谁错了?现在这种局面真特么叫人看着憋闷!”陶歆心里一阵闷堵,他是无法冷眼旁观外人算计一个小丫头——况且这丫头还是他调鼎坊的! “不见得是谁错了吧!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扶云她们或许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她们也会永远的失去阿婉的友谊——这在她们来说肯定不是主动追求的结果,但却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你当求人是件容易的事么!”白裔摇头而笑,边为陶歆解释边等待着阿婉最后的决断。 “几位姐姐既然这么说了,阿婉再拒绝就是阿婉不懂事了。我答应你们,尽早向宦璃提起琴卿姐姐的事,叫她早脱情劫——无论以什么代价或条件!” 阿婉话说的坚决而诚恳,使扶云她们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她们见阿婉的嘴角弯弯,神情却如出了鞘的利刃般泛着寒气,心里也清楚她们之间单纯信任的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她们便了无遗憾、再无留下的必要。几次表示感激之后,她们齐齐起身向阿婉告别。 “等一等!”阿婉看她们就要离开,连忙把她们喊住:“姐姐们还有东西落下呢!” 扶云狐疑回头,却见阿婉把她们给她做的衣服又塞还回来。 “这些衣服姐姐们还是先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阿婉还没帮姐姐们实现解救琴卿姐姐的愿望,此刻若是收下这些衣服,阿婉寝食难安。所以,这衣服还是留到阿婉兑现承诺之后再说吧!”阿婉的话虽然句句属实,但里边的疏离、客气溢于言表。 扶云心里一阵针扎,但也无可奈何。这已经是她能设想的最好的结果了。她也不勉强阿婉,只接过包裹,朝阿婉歉然一笑:“好,一切随你。” 所有的客人都走完了,大堂里只剩下陶歆和白裔,一时间静默下来。虽然他们都沉默着,但他们对阿婉的这种决绝却颇为欣赏。 “嗷——”阿婉痛苦的趴在桌子上突然出声,把陶歆和白裔吓了一跳:“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啊!你们说我嘴怎么就那么欠呢!好像错失了全世界!” 第180章 青青送书 阿婉的感慨叫白裔和陶歆一头黑线,虽然早已习惯她清奇的脑回路,但冷不丁的听到她冒出这么奇葩的话语,还是叫他们无所适从。 “瞧你那点儿出息!衣服有什么重要的?人丑穿什么也漂亮不起来好不好……”陶歆被阿婉那一嗓子吓一跳,亏他还以为她是在为友尽而心痛呢,再没料到他就感慨这个。他也不再忌惮阿婉的难过,直接出言开怼,但话说到半截,他又停下——要他夸她漂亮还真张不开口! “正是呢,几身衣服有什么重要,你若喜欢,咱们的龙纱还有剩余,宦璃送你的布匹也留在后院,再找人做也就是了——天界会做衣服的,从来就不止她们姊妹七人!”白裔也附和一声,说话的口气却全然不把诸仙放在眼里。 照理说,阿婉在调鼎坊里也见了许多神仙,其中不少还是身份颇高的,她就纳闷:为啥她就培养不出白裔和陶歆的傲气和优越感?!她极力引着自己的思绪往别处想,可还是因为听到白裔说扶云姐妹心里一阵钝痛。 “呦!这方丈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有趣的地儿?闻着就满满的烟火、生人气!”一个女人娉婷袅娜的扭着腰肢而来。 “客官,打烊了。您想用什么的话,明日请早!”白裔笑呵呵的迎上去道。 女子上前一步贴上白裔,纤长白皙的脖子半勾着他的。她张嘴在白裔耳旁呵一口气:“用什么都请早么?你不就是现成的?样貌长的周正,偏偏又藏一肚子坏水儿——我最喜欢了!” 阿婉张嘴怔愣的看着女子,觉得从没见过哪位客人,如她这般妩媚、张扬,就如同火焰般炫目恣意,冲刷着她的三观。她正想再仔细看,却被陶歆错身挡住。 “好好的妖道不走,偏生来招惹我?!你也真是作死!” 不过在陶歆挡住阿婉的瞬间,情形就发生了变化。那女子不知怎么趴倒在地,白裔的一只脚就踏在她的肩胛骨处,她的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退化,变作碗口粗细的蛇尾。 “掌柜的饶命!饶命啊!我是来给小婉婉送书的!是黎陌——黎陌那个老小子叫我来的呀!”女子的尾巴急促的拍打着地面,语调更加柔软滑腻的央求道。 “书呢?”白裔听闻此言,脚还不抬开,只追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 “这里……这里!”女子说着半撑起身子,作势要从怀里拿东西,却猛然抬头,对着白裔吐出一团墨绿毒液。 “掌柜的!”阿婉吓了一跳,想赶上去拉开白裔,但已鞭长莫及。 就在毒液要碰着白裔面门时,白裔突然朝毒液吹一口气。那口气虽然无形,但却能叫人看见它的力量——毒液碰到它的瞬间凝结成冰,纷纷坠落在地。 就在最后一块毒液冰凌坠向地面时,白裔挥了一下衣袖,瞬间改变了它的运行轨迹。 “娘呦!救命!”女子虽然不惧自己吐出的毒液,但看冰凌来势,要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戳个窟窿,也是什么美事,她随即伏倒在地,双手捧出一卷书册。 啪嗒!冰凌刹那之间重新融为墨绿液滴,随即坠落在地。 白裔拂袖卷走书册丢给阿婉,这才抬起脚来:“凭你这点伎俩,也敢来调鼎坊撒野,也不知谁给你的自信。” 女子狼狈起身,活动一下身子,也不接白裔的话,自言自语道:“难怪黎陌叫我来此不要造次……他定是也尝了技不如人的滋味!” 阿婉见白裔的轻轻松松把危机解除,还反将女子一军,她这才放心之余又继续盯着那女子观看。 女子被阿婉这么直楞楞的注视着,不仅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还得意的回她一笑:“你一直看着姐姐干嘛?没见过像我这么漂亮的人儿?可惜你家掌柜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要不然……” 白裔一个冷冰冰的眼刀丢来,把女子剩下的话又吓回肚子里。 “嗤——有意思!”陶歆作壁上观了许久,终于发声:“你怎么称呼?” “青青!”女子抛一个媚眼给陶歆,嘉奖他的眼光。 “你还有心跟着她胡闹?如是如此,明晚霁阳再来,我可是什么都不管了!”白裔知道陶歆是在看他笑话,也不训斥阻止,只把霁阳抬出来威胁。 陶歆这些日子被霁阳招惹的避恐不及、如履薄冰,正想给白裔摘朵桃花权做消遣,没料到他才张嘴,就被白裔看破,他自己又不能真把霁阳怎么着,万事还需仰仗白裔,所以只能扫兴的把嘴闭上。 “你和黎陌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知道阿婉的名字?黎陌都和你说了些什么?”白裔收拾完陶歆,见他闷不做声,再不敢胡乱搭话,又把话头重新丢给青青。 “放心——我和黎陌可不是相好关系,他是莫罗洲的二当家,我是三当家。要不是往日里受过他的提点,你们觉得凭他现在那副模样,能使唤动我?”青青眼睛上翻,嘴角快要撇到地上。虽然不屑,但还是几句话说清她和黎陌的关系,同时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还有两个问题!”白裔示意她继续作答,完全无视她的自我标榜。 青青把头扭向一边儿又转回来,一副求放过的模样:“我怎么知道这小丫头?当然是黎陌告诉我的!他要我把书送给他的小师侄,说她是调鼎坊里唯一的姑娘——阿婉。至于你们么,看你们的举止和穿着也该猜出身份来啦!” 白裔盯着青青,听她把剩余两个问题答完,然后才挑刺儿道:“不对,第一个问题不对——你撒了慌!” 青青无辜的眨眨眼,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白裔作势又要点她七寸,她这才不耐烦的顿脚愤恨道:“好啦,告诉你啦!是因为我有把柄握在他手里,所以我才甘心为他驱使!” “很好,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向黎陌复命了!”白裔成功戳破青青的自尊心,然后不动声色的驱赶她:“还有,下次不要再来了!” …… 因为青青的意外到来,陶歆他们忙到天色泛白,才把一切收拾停当。他们正准备离开,又被阿婉的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拉住:“别走!你们还没帮我想琴卿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第181章 矮身求人 一早筹谋,阿婉在陶歆的带领下前往紫府。 虽然来前白裔一再向她保证,宦璃不会难为她,但她才把宦璃赶走,今日又来紫府,心里边总是有些发虚。 “喏!到了!”陶歆站在云端为阿婉指点。在他们脚下,雾渺渺的一片仙洲,水静山青、草木争华,更有仙鹤、神鹿穿行其间,看着一片瑞意祥和。 阿婉紧张的吞咽一口口水,正要往前落下云头,却发现身旁的陶歆兀自不动:“陶哥哥,走呀?” 陶歆细细端详着阿婉,虽然不舍但还是果断拒绝:“你知道,我素来讨厌宦璃……所以这事儿,你只能一个人去!” 阿婉有些愕然陶歆的决定,但转念一想,这本就是她自己的私事,况且还那么灼心尴尬,她便没有再出言勉强陶歆。 陶歆看阿婉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不由一声无奈长叹。宦璃狼子野心所图未明,阿婉虽有御心惑术傍身,到底还是太过稚嫩;他何尝不想跟她一同过去,但此事涉及阿婉的诚信和尊严,少一个人在场,她才能争取到多一分的转圜。况且他和宦璃相看两厌,鲁莽过去,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他能为阿婉默默做的,也就只能到此。 阿婉的双脚才踏在紫府的土地上,就闻到馥郁而甜蜜的茉莉香。偌大的一片水土之上,零星散落着些亭台楼阁。和神霄宫的巍峨井然相比,紫府确如宦璃所说多了些天然雅趣。只是此刻置身其间的阿婉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她心里一边焦灼的回顾白裔传授给她的“求人心法”,一边还要寻找出路。 “喂!你是哪洲来的仙子?为何不经通报就擅闯紫府?”阿婉正低忙着寻路,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喝。她抬头去看,正见一名小童抱剑立于七彩玄鸟之上,那神情清傲矜持的模样,颇有几分宦璃的神韵。 “我是方丈山上调鼎坊的阿婉,来这里找宦……青华帝君的!”阿婉在看到那小孩子的瞬间,之前的紧张一扫而光,她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一切:为什么要紧张呢?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啦!虽是受人之托,理应尽心竭力,但若触及她的底线,她的心自会适时喊停!” 巡童被眼前姑娘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眼,他有些纳闷:这么可爱的姑娘,帝君为何要他过来为难她。他虽不情愿,但一想到高高的重檐之上,盯着一切的帝君,遂咬牙冷脸道:“什么调鼎坊,怎么听着像是凡间的饭馆子?没听过,没听过!” “饭馆子怎么啦?你怎么可能没听过?你们家帝君可是不隔天的去我们那呢!”阿婉想明白一切,愈发信心满满,“你要不知道,改日去我们那里坐坐啊!就在方丈山上!只要你去上一次,保证以后你都会惦记!” 巡童一阵为难,这姑娘一直笑嘻嘻的,说起话来也热情周到,他再挑她什么刺? 宦璃站在重檐之上,颇有兴味的盯着远远的发生的一切。昨夜里被阿婉赶出调鼎坊,他还满腔怒火。几次三番被一个小丫头打脸,他的姻缘之路还真是艰难!气了大半夜,他又跑了趟长洲,远远的看着青丘、描摹着白瑕的单纯美好的模样,他的气才算慢慢消散。 今日一早他赶回紫府,又打起精神重新筹谋拉拢阿婉的大计,却察觉紫府的结界被人闯过,他寻位查看过去,再没料到竟然会看到阿婉! 看到阿婉的刹那,宦璃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他为阿婉能主动来到紫府而高兴;另一方面,他对阿婉昨夜的行为还多少有些忌恨。所以,他决定在他调整好心情之前,叫巡童先过去给她一个下马威。但他等了许久,也没见阿婉脸上有丝毫不悦,这叫他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 巡童心里的弦越绷越紧,他似乎也感应到了宦璃的这种不耐烦,终于他憋了半日又质问阿婉道:“你来求见帝君,可持有拜帖?没有拜帖者,一概不许入内!” 阿婉一愣,这个她还真没有。她又朝巡童一笑:“我就是一个散仙,不懂这些个规矩,不如你通融下?” 巡童摇头,心里也像打鼓一般:眼前的姑娘若真的信以为真,赌气离开了,青华帝君会不会唯他是问? 不行?阿婉又展颜一笑:“那你叫我看看拜帖长什么样子总可以吧?” 巡童心里暗自埋怨宦璃的恶趣味,斟酌再三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前些日子长生大帝递的拜帖。 阿婉一眼扫完拜帖上的字,眼睛盯住上边的金字,眼尾红痕愈发鲜艳。不过须臾,她又把帖子递还给巡童,还得意洋洋的问:“这下你可以带我进去了?” 巡童不解,下意识的扫一眼拜帖,哪料上边的话竟然发生了改变。原本帖子上写着:南极长生大帝霁安敬拜,但现在却变成了:方丈山调鼎坊阿婉敬拜。 这?巡童苦笑不得,早知道就不把拜帖给她看了。这么一个不小心被她改了拜帖,说起来他的责任倒占主要。好在这一切都在青华帝君的眼皮底下,而且他也能看得出帝君对眼前姑娘的在意,所以他也没奈何,只依照着自己先前承诺,带阿婉前往宦璃所在的宫殿。 宦璃眼见着巡童把阿婉往他这里带,略一思忖,提笔写了一封信,折成纸鹤丢了出去,而后才依着先前的计划不慌不忙的摆起造型。 等阿婉到达宦璃的宫殿外时,正看见一行仙娥排队往里送酒。旁边的恒隆还在小声的招呼着:“快点,快点!别叫帝君等急了!哎呦,慢着点,抱稳喽,千万别把酒洒了!” 巡童不知司命星君怎么会出现在宦璃的宫殿之外,但依着仙阶,他还是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的过去见礼:“巡童见过司命星君!” “免礼,免礼!”恒隆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这是?”巡童指着鱼贯而入的仙娥小心问道。 “嗨!别提了,帝君昨夜归来就一直心情抑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嚷着要酒。这云酿、清露、碧光全都喝完了,居然又惦记上我那里仅剩的几坛陈酿,这不,都给送来了!” 阿婉一听恒隆的话,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往巡童身后缩了缩,今日看着出行不利呀! 第182章 幕后之人 阿婉直觉不妙便躲在巡童身后,但巡童比她矮了一个头,她那鸵鸟式的自欺欺人叫恒隆看了一阵好笑。 不待巡童介绍,恒隆已忍俊不禁的走到阿婉跟前:“这位姑娘是?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你个大滑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去调鼎坊里跟扶云姐妹吃过饭,还当我不知道?!阿婉心里这么想着,头脑中恍然有光滑过,但她来不及抓住便抬头望向恒隆,还人畜无害回他一笑:“见过司命星君!” “哦,这位姑娘是调鼎坊的阿婉,说是有事求见帝君。”巡童好心为阿婉解释道。 “调鼎坊?”恒隆若有所悟:“好像昨夜青华帝君就是从调鼎坊归来后心情不好的吧?” 阿婉心知肚明,面上却依旧一副懵懂模样。 咣当!殿内传出一声酒坛倒地的响声,恒隆揣测是宦璃摆造型太久,等的不耐烦了,遂不再多调侃阿婉,只对她说道:“正巧,帝君也召我进去呢,要不咱们一起?” “有劳了!”阿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大呼不妙——有这么个直管手下在场,她可怎么开口呢?她终于有些明白陶歆站在云头看着她,却坚决不肯随她进入紫府的深意了。暖意和力量涤荡着她的胸口,越发坚定了她“拿下”宦璃的决心。 宦璃的寝殿外观上看没有什么棱角,流畅的斗檐、圆滑拐势的墙体,就连台阶、楼梯的设计也弧度平的盘旋递进;进到宫殿里边恰好相反,规整、方正的房间,简约的装饰,处处都显示出整洁和节制来;虽然殿内少有装饰,但依稀可见柱子上、窗棂上有恣幽花的装饰。 这宫殿应该是那个西洛设计的吧?能设计出这么叫人舒服、亲近宫殿的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犯下什么错?他又是不是就是娘亲口中的洛哥哥?阿婉在心里对他越来越好奇。 越往宫殿的深处走,酒味越发刺鼻。阿婉停止想西洛,收拾心神开始想待会儿怎么开口央求宦璃。好像人喝醉了酒,就比较轻诺。是不是现在的宦璃口风也会松些?阿婉心里偷偷想着美事儿,突然间额头撞到止步的恒隆背部。 恒隆被阿婉撞了个趔趄,他不由自主的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这才堪堪止住惯性:“司命拜见青华帝君!”他呼一口,缓和一下方才被惊到的郁闷,这才弯腰同宦璃见礼,把后边呆立、没有提防的阿婉也一并暴露出来。 “阿婉?你怎么来了?”宦璃没看恒隆,一眼锁定此刻还没回神、完全不知所措的阿婉。 这见礼应该算是省掉了吧?阿婉在心里舒一口气。她这才留意到此刻的宦璃和往常的不同。他一头乌发披散,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看见她后眼神里的惊喜还残留着先前的落寞寂寥。 宦璃顾不上叫恒隆起身就满身酒气的走近阿婉。才走两步,他又停下。担心身上的酒气唐突了她,他又后退一步,捂紧嘴巴:“你且随便坐,我很快就回来!”他转身去沐浴焚香,留下真的随意起来的阿婉和依旧弯腰等候免礼的恒隆。 阿婉因为恒隆在见她之初的恶意调侃,而对他现在“木头人”的举动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宫殿,索性蹲在恒隆跟前仰头同他聊起天来。 “司命星君辛苦了!”阿婉眼睛里遮掩不住促狭:这么仰头看着恒隆的脸颊,真是又有趣又滑稽。 恒隆苦笑:“不辛苦!” “你们帝君治下严谨么?”阿婉想套出恒隆对宦璃的看法。 “帝君对我们慈威并重,有如阿父。”恒隆叫苦不迭,一直弯着腰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要应对这个满身心眼儿、动机不纯的乖滑丫头,他不由后悔之前对她的轻慢了。 “若是你们犯了错,他会怎么惩罚?”阿婉好奇的问。 “以律处置。”恒隆脑海里闪过杳无音信的恒昌模样,心头一阵苦楚。 “那你呢?我可是看到了!”阿婉朝恒隆挤挤眼睛。 “我?我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恒隆迟疑一下,随即又装出不解模样。 恒隆的异常不过须臾之间一闪而过,换做常人,恐怕连他表情的变化都发觉不了,更不用提其间情绪的分辨了。但阿婉不同,她修炼了御心惑术,眼睛不仅能掌控人心,更能望影揣情、悉微察异。她从他眼中捕捉到了惊恐——他定是有事愧对宦璃。 阿婉想起之前见到恒隆时的异样感,心中有脉络迅速理清:扶云宴请恒隆时,自己并未露脸儿,自己认识他,是因为一缕神魂潜藏在白裔身在大堂的仙魄里,那恒隆又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况且他今日看自己时,分明遮掩不住眼神里的得意——那是一种尽在掌握的得意。如果恒隆算准自己今日回来,那么就意味…… 恒隆看阿婉许久不说话,还以为此事就算过去了。没料到底下的小丫头抱膝朝他讥诮一笑,缓缓站起身在他耳边说:“你觉得你们帝君知道你联合外人算计他,他会怎样?” “你胡说什么!”恒隆眼神的慌乱更浓了些,他四下里瞅一眼,生怕这话被宦璃听了去。 “扶云!你知道你们帝君同我‘交好’,而扶云又和我关系不错,主动给她们支招,叫她们求我,再由我找你们帝君修改琴卿的情劫!” 恒隆飞速看一眼阿婉,这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是心机本尊啊!他突然觉得一阵气短心虚,再不敢抬头对向阿婉的眼睛。 “对不起!害阿婉你久等了!”宦璃清朗的声音突然出现,把此刻本就有些崩溃的恒隆吓了一个哆嗦——这是怎么搞的?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他怎么就重走在恒昌的老路上? “哦,司命怎么还低伏着?快快起身!”宦璃看阿婉就站在恒隆跟前,嘴角带着一丝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微笑,这才想起给恒隆免礼。 “你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适?怎么脸色一片煞白?”有阿婉在场,宦璃对恒隆也变的客气周到。 恒隆紧张的看一眼阿婉,什么也没说。 “还不是你!一直叫司命大人站着,还弯着腰。要谁也受不了吧!”阿婉把罪责丢给宦璃,却并不把实情说出。 第183章 所谓双赢 恒隆诧异的看一眼阿婉,猜不出她为何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替自己遮掩。 “哦?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此,本尊向司命郑重道歉!”说着,宦璃起身就要向恒隆鞠躬,却被恒隆拦住:“帝君折煞小仙了!”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功夫,最终还是在宦璃的坚持下,恒隆受了他一拜。 阿婉见他们这个插曲结束,正想怎么开口说明此番来意,无奈又被宦璃张口抢先:“阿婉你来的正好!昨夜事后,我怎么琢磨都觉着张婵莹姑娘的婚事别扭,今日特意召恒隆来问。不如你也一道听听?” 既然是求人办事,伏低的姿态还是应该有的。更何况阿婉对张婵莹的命运也的确颇为好奇,所以她也不出言反对,只微微一笑表示赞同。 “恒隆,你拿出镜面罗盘给我们看看张婵莹的命运吧!”宦璃说着,递给恒隆一根他早事先备好的发丝。 那头发才被放上罗盘就开始燃烧。火苗舔舐着发丝,转眼间消失殆尽。很快光滑的镜面上显示出字迹:富贵教养女,姻缘终是空;夫婿共贫贱,富贵来休弃;晚来无以继,投缳归故里。 “这张婵莹家中为她定下的夫婿肥蠢好色,她自己私奔的姻亲又不得善终……前狼后虎,际遇堪伤!为何她怎么选都是错,结局这么悲惨?”宦璃朝恒隆质疑,极力压制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气和不满。 “帝君有所不知,凡人间造化多是因果。您看她这世遭遇可怜,实则是因她上世杀戮太多,偿债而来;她上辈子为男盗寇,而她这世的夫婿韩郎,上辈子却是她强娶的压寨夫人;她害韩郎一家惨死,这世活该受他磋磨……”恒隆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又拨动罗盘观看一阵,这才不慌不忙作答。 “原来是这样……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如此,本尊就也没办法了。”宦璃一阵唏嘘感慨过后,才放恒隆离开。他要的,其实也就是叫阿婉看见——她极力促成的结果,也并不见得高明!但他不知,他的有心之举亦被阿婉记在心里,成为大作文章的理由。 阿婉见殿内只剩他们两人,遂果断开口:“昨夜之事我们都太冲动了些,我此番过来,一则向你道歉;二来也想同你商议件于你我有益之事……” 宦璃对阿婉的这个开口很是满意,他出手示意,阻止阿婉接下来的话:“我这宫殿里都是酒气,不如咱们出去说,顺带我也带你逛逛紫府?这里你熟悉之后,以后想怎么玩都可以……”说着他把自己腰上玉佩塞到阿婉手里。 阿婉一看,那玉佩正是多年之前他曾想给自己的那块五色石。她担心今日所求之事不能妥善解决,之后还要再来紫府寻他,也不客气,直接把玉佩塞入荷包,然后随他一道走出宫殿。 和殿内乌七八糟的空气比起来,外边的空气的确要清新许多。宦璃前边带路,阿婉安静的跟在后边。他们一路行到茉莉花天边,宦璃才转身看她。 “这里你喜欢吗?”宦璃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执迷,看得阿婉心惊肉跳。 “呃,还好!”阿婉下意识后退一步敷衍道。 宦璃看着阿婉戒备的模样,半天才意识到他又把她当做了白瑕,可即便那么短暂的一瞬,错觉是白瑕陪他走在这片茉莉花田边,他也觉得幸福和满足。 阿婉见宦璃的神色先是失落,而后又变得释然,虽然不知缘由,但她还是觉得此刻就是旧话重提的最好时机。 “咳,方才婵莹姐姐的事你在开始觉得很难过,对吧?”阿婉圆溜溜的眼睛盯紧宦璃,就像一只多疑的狗狗担心到嘴的骨头又飞了。 “没错。一味的给人惩罚和一直给人嘉奖一样,只会置人于万劫不复——这于天道也是不允许的。”宦璃回过神来,话说得认真而郑重。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阿婉如释重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所以,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就是于你我都有利的——不如,你和司命说说,把琴卿的情劫给免了呀?” 宦璃看阿婉一双眼睛狡猾的骨碌碌乱转,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他马上想张口拒绝,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自己不是正为如何讨好这刁滑丫头而犯愁吗?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叫她欠自己人情,再慢慢还;再欠再还;如此往复,有什么隔阂恐怕也消融了。 “你说说看,这怎么就双赢了呢?她一个外人,于我有什么好处,于你又有什么利益?”宦璃想明白一切,也不立即答应,为了显示自己的慎重,他故意和阿婉慢慢磨。 “第一,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张婵莹这种情况你都可怜她,琴卿可是比张婵莹还惨十倍百倍。她一介女仙,历一世情劫都把心戳成筛子了,世世经历下去,那还得了?你出于怜悯不该帮她过问一下吗?第二,你不也说了吗,若是一直惩罚一个人不符合天道精神。别人还是一世恶一世惩,怎么到她这儿就变作永远是劫了?你是司命星君的上级,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也该早做纠正呀!”阿婉越说越佩服自己的言(胡)之(说)有(八)理(道)。 “你好像对这间事的理解有一点偏差。”宦璃伸手比出一指距离。“第一,因果报应、天道轮回,我是说的人间,却并没扩大到仙妖两界;第二,真要说因还果报,也是因为琴卿触犯天规在先,所以才有下凡历劫在后——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无辜。”宦璃有心为阿婉放水,但又觉得她的说法太过幼稚,所以忍不住辩驳道。 阿婉一愣,没想到宦璃并不是个没有原则、随心所欲之人,他说起话来居然逻辑严谨、条理分毫不差。这个发觉叫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那——那就没得谈喽?”阿婉半天回过神来,她无奈的耸耸肩,陡生退意。 “当然不是,你不还没说于你有什么益处吗?”宦璃尽量使自己的显得温和、容易被说服。 “你觉得于你的好处不存在,于我的好处还有意义吗?”阿婉不信宦璃的说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宦璃双眼饱含鼓励。 第184章 达成一致 阿婉看着宦璃,表情迷茫而混乱,就在她即将被说服时,她突然意识到一点:琴卿摆脱情劫,于她的利益确实也很重要——这才是她求宦璃的码重,也是她由劝说转为祈求的拐点。 宦璃不说话,内心颇为愉悦的欣赏着阿婉此刻的纠结。如果谈判技巧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扶云早说服他把琴卿的情劫解了。他就是要阿婉褪去一身骄傲,谦卑、仰望的站在他跟前。 “于我就是一个承诺——我答应扶云姐妹来向你求情。”阿婉脸颊泛红,带着羞耻和倔强,毫不遮掩的把实情道出。 “你们关系很要好?”宦璃这句话虽然是个问句,但差不多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完的。 “曾经。”阿婉用力咬一下嘴唇,这种由俯视变仰望的视角,叫她难堪到骨子里一阵阵疼痛。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听在宦璃耳中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他深深的意识到这个丫头骨子里的骄傲和纯粹,不会容许她的情感和期待被恣意逗弄、亵渎,所以先前残留的轻慢之态收了个干净彻底。 “我不能答应你使琴卿摆脱情劫……”宦璃的话才说一半,阿婉转身就走。 宦璃的手拽住阿婉的,眼神就像担心失去白瑕般惶恐退让,“但我愿意帮你去错开她的情劫齿轮!” “错开情劫齿轮?那是什么?”阿婉狐疑的扭头。 宦璃看阿婉止步,这才在心里松一口气,这丫头果然骄傲的很呐! “但凡神仙历劫,只要神仙投胎即为开启。所有的劫都是以这个点开始的,不会提前、不会错后,严丝合缝、无法得脱。但只要你改变了其中一个节点,那么所有的劫就会发生改变。”宦璃两只手岔开,手指对着手缝、手指对着手缝分两次比划着。 “那么结果?”阿婉多少有些明白了宦璃的意思,两只眼睛重新恢复亮闪闪的光泽。 “倘若卡在“指缝间”则活,若是赶在“指尖上”则死!”宦璃虽然说的严峻,但阿婉知道他这是已经变相同意了——凭他堂堂帝君,给人支招还会把人往死路上送? 掌柜的果然没有说错!阿婉笑得心花怒放,对宦璃也是不吝赞美之词:“我就知道青华帝君在神仙中的威信不是白得的,果然明理、大度、助人为乐!” “噗嗤——”宦璃笑出声:“你可别急着夸我,我答应帮你可是有条件的。” 阿婉心头一跳,脸色都变得微微发白。但转念一想,大不了也是个一拍两散,当这事儿从没提过,所以她又神色慢慢镇定下来:“你说!” “婵莹的事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以后除非你像现在这般求情,凡人的生死姻缘我决不再管!”宦璃说的诚挚,深邃的眼眸里漾着微光,看得人心发颤。 “好!下不为例。”阿婉想想又补充一句:“但之前的惩罚还得算数。” “一言为定!”宦璃干脆答应。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说那个改变情劫的节点了?”阿婉迫不及待的问。 “还有一个条件!”宦璃小心翼翼的说。 “你说!”有了之前的经验,阿婉知道宦璃并不是一个趁火打劫之人,所以虽然不大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他说完。 “你再陪我半日,为我做顿好吃的,我可是要一个月不能去调鼎坊呢;饭后我再带你继续逛完紫府!” 阿婉听了眉头不由蹙在一起。做顿饭没问题,好吃不好吃,反正也不是她吃,但要再陪他半日,万一陶歆还在外边等她,那他岂不是要不耐烦死?! “怎么?这也为难?”宦璃做出不满的表情。 “呃,好吧!”阿婉咬咬牙答应,大不了回去之后被陶歆弹十个、百个脑瓜崩,再好言好语的哄哄他! 宦璃把阿婉的迟疑尽收眼底,他就知道外边还有人等她,那人十有八九就是陶歆。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叫陶歆尝尝那等待、不安的滋味! “眼看也要到晌午了,这紫府的灵兽、花草,你随意采集,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就找巡童去要,咱们早些吃了午饭再逛?”宦璃同阿婉商量。 阿婉一头黑线,特么说了这么些话,也没见他要说改变琴卿情劫的具体节点呀!这是急死她?虽然最后即使他不兑现承诺,她也吃不了什么大亏,但这等待的滋味挠心挠肺的,还真叫她觉得不舒服。 “节点呢?你还没说情劫的节点到底在哪儿、什么时间呢!”阿婉看宦璃没有一点自觉,终于忍不住提醒他。 “哦!这个需要研究啊!你想啊,琴卿的情劫多达成千上万个,我总得找出其间最合适的一次空隙才行。所以,你做菜,我去找恒隆浏览琴卿的情劫呀!”居然还担心他赖账?宦璃又好气又好笑,有生以来第一次好脾气的为这种事做出解释。 “哦,这样啊!”阿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赞同。 待宦璃起身离开之后,阿婉才彻底放松下来,她疲惫的揉一揉笑的酸疼的腮帮子,忍不住感慨:求人真特么不是人做的事情! 阿婉对着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田,做几次深呼吸,用馥郁的花香驱赶了疲劳,然后才开始采集食材。 食材么,当然要从最简单易得的入手。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如意袋,开始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摘茉莉花。大概摘了五六捧新绽的花朵,她才晃着如意袋循着小径往回去的路上走。 巡童凌空远远的跟着阿婉,看她摘过花朵的那一片茉莉田,不由一阵肉痛。原来,阿婉摘花颇为死心眼儿,非得把一颗茉莉花树上的花摘光了,才会往别的树前走。这几捧花儿摘完,好大一片绿秃秃,早没没了先前的灵动与生机。 阿婉浑然不知身后还跟着个人,只盘算着再循着来时的路挖些藕、采些莲,最好再网上几尾鲜鱼……她边走,边筹谋着菜肴的搭配,突然想起新摘的茉莉花还没什么配菜。她思量半盏茶的功夫,竟然把主意打到巡童的坐骑仙鹤上。 第185章 鹤蛋难得 巡童从来不知一个散仙的身体里可以潜藏这么大的能量,明明一小只,却能爬坡能、能潜水、能上天、能遁地;当他看到阿婉又往手心里吐了唾沫、缠紧了衣袖,他才知道他还漏算了一样——她还能爬树。 那棵树是圣木曼兑,高万仞,柱百里,枝可矫,叶如芥;它不仅是整个紫府最高的神木,也是整个仙洲灵鸟栖息的所在。 巡童身下的仙鹤一阵暴躁的拍打翅膀,正想引颈长啸警示阿婉,却被巡童用两根手指捏住长嘴。 “嘘!”巡童压低声音小声安抚仙鹤:“别怕!她不能把你的巢怎么样的!你们用飞的都很难到达树顶,何况她是用爬的。咱们就在这儿瞧好戏吧!” 阿婉把装了各种食材的如意袋丢在地上,仰头望着高入云霄的大树,就像面对神霄宫的一堵高墙。搂抱着树干往上爬,明显是不现实了,她决定用类似壁虎攀爬的形式往树顶进发。 当阿婉咬着辫梢,用几根手指插入树洞往上爬时,巡童嘴里发出一声自不量力的哼笑;当她一柱香爬了数百里时,巡童松开鹤嘴的手又再次捏紧;当她触摸到第一根树枝时,巡童紧张的扼住了仙鹤的脖子;当她摸到树叶间的第一个鸟巢时,他耳边听到仙鹤尖厉的嘶鸣。 唳——一声划破云霄的鸟鸣,把阿婉正要摸蛋的手又吓了回去。 低处的蛋可能要小一些,越往上鸟蛋应该越大吧?阿婉这么想着,拍拍胸口,又抬头准备往上攀爬。 “喂!你干嘛呢?你知不知道爬这么高很危险!”巡童驾驭不了护巢的仙鹤,只好抱紧它的脖子同时,大声朝阿婉示警。 阿婉闻声扭头,这才发觉正要俯冲过来的仙鹤。她暂时举起手来——“我就是寻颗大些的鸟蛋准备做盘茉莉花炒蛋。” 唳——仙鹤拍打着翅膀逼近阿婉,继续不满暴躁的嘶鸣。“你准备找多大的蛋?”巡童边无奈的为爱骑翻译,边给阿婉使眼色。 额,他眼睛撇向仙鹤是什么意思?阿婉被鹤鸣声震的脑袋发晕,还以为巡童也是在极力推荐他家的仙鹤,毕竟也不是什么蛋,都有那个荣幸被青华帝君尝的。 “我也觉得仙鹤蛋大小就挺合适的,味道估计也不错!”阿婉看着巡童,有种一拍即合的惊喜错觉。 唳——仙鹤怒了,它这是被一个没有仙籍的小散仙给调戏了?好歹它还是紫府登记造册的灵鸟呢!它决定给阿婉看看它的厉害,叫她长长心。 一个鸷猛俯冲,仙鹤巨大的翅膀就扇到阿婉的眼前。阿婉就势后倒,不知这灵鸟发什么疯,明明她都已经按它主人的意思选它的蛋做菜了,它怎么还不乐意?! “小心身后!”巡童看阿婉身后没有一根树枝遮挡,自己又驾驭不了这只疯鹤,只能急急开口提醒她。 阿婉躲过仙鹤的第一次攻击,她向后躺倒的身子又恢复成站立模样。“喂,我都选你的蛋了,你还闹哪样?” 仙鹤恼怒,又一声尖厉长鸣。它盘旋着绕着阿婉画圈,再次发动攻击,却依旧没有碰到阿婉的身体。 “好了,我这就去寻蛋了!你不要再闹了哦。”阿婉擦一把汗,“好言”安慰仙鹤。 巡童暴汗,正想提醒阿婉不要再提“蛋”这个敏感词,突然听到仙鹤振翅引颈,又连啸两声。 这是?巡童迟疑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他顾不上仙仪大声朝阿婉吼道:“快跑!” 阿婉四下里看一眼,巡童是在说她吧?可是这地方也能跑?就算可以跑,为一只扁毛畜几声叫唤就跑,她的面子不要啦? 仙鹤见阿婉不动,心中一阵暗喜,又唳唳的叫唤两声召集同伴。不过眨眼之间,遮天蔽日的各类灵鸟闻风而出,四面八方把阿婉团团包围,连个缝隙都没剩下。 阿婉:…… 不过讨两颗蛋,有必要这么声势浩大的征讨么?再说了,她偷也是拣一只鸟偷,其它鸟压根就没围攻她的理由呀! 唳!仙鹤才不管阿婉怎么想,它得意洋洋的急鸣一声——它不信这次她还能侥幸得脱! 一只蜂鸟大小的玫红灵鸟率先发动攻击,直朝着阿婉额间的花钿而去。其它鸟儿像是得到开始的命令,纷纷蜂蛹而上,准备用它们锋利的喙和爪,在阿婉身上开几个窟窿。 阿婉头皮一阵发麻,再顾不上想东想西,只能集中精神、全力应战。她随手扯断一根树枝,驱赶着先一批到达的灵鸟,但很快她就发现无济于事。因为树枝脆弱易断,又没有杀伤力,什么鸟都不怕它。她拿着树枝非但没有把鸟赶走,反倒手肘、脸颊、脊背多处被啄,要不是她护脸及时,她的脸恐怕早被抓花了。 嗖!她用力的把手里的树枝甩出,暂时逼退鸟群,争取到尽量大的活动空间,而后勇敢的放下手肘,露出脸来,目光所及:黑压压的鸟群距离她不过一尺距离,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鸟儿扇动翅膀的气流…… 巡童紧张的瞪大双眼,这种突发状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发求救信号已经来不及了。他深知鸟群里的那个丫头不能出事,遂狠心低头掐住仙鹤的脖子,死命的摇晃:“停下!听到没有?快停下!你这么做会害死她,也会害死你自己的!” 不过火石电光的僵持,阿婉已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她分明怕得身子发抖,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她把恐惧全部转化为内在的力量,从她的花钿、眼睛里爆射出来。 仙鹤的脑袋正被巡童晃得左摇右摆,活像只拨浪鼓,突然一道红光刺入它的双目;巡童也察觉异样,连忙抬头看向光源,但那红光已经消失不见。 虽然红光消失了,但所有的鸟却依旧像是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它们都痴痴的收拢起翅膀,蹲在树杈上看着阿婉。 唳!仙鹤拍打着翅膀,继续催促伙伴们进攻。但鸟群“队形”纹丝不乱,并没有一只灵鸟转身理它。 唳!仙鹤再次发出鸣叫,刻意声音提高许多。终于,鸟群有了动静。 唳?仙鹤得意间还没搞清状况,便见所有的鸟儿调转身体,群起而上、围攻向它。 第186章 钥匙心 站在仙鹤背上的巡童意识到情形不对,第一时间翻身逃离。虽然仙仪全无,但好在没有被接下来的鸟战秧及。 万仞高的圣木曼兑上,纷纷扬扬的下起彩色的“雪”,不知过了多久,“雪”才停下。 巡童虽然已有心理预期,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着了:他的仙鹤此刻衣果着白中泛紫的皮肤,两只透光的翅膀一前一后遮挡着身子;从来骄傲高仰的脖子,此刻也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可能因为没有了羽毛的遮盖,它的身体上还清晰可见凸起的寒栗疙瘩…… 站在树枝之上的阿婉冷眼看着仙鹤凄惨模样,擦擦嘴角溢出的腥甜。 “你也太歹毒了吧?你怎么能把我的坐骑伤得这么狠?你要它以后怎么在鸟界立足?!”巡童心头一阵针扎,脱下外袍抱住仙鹤,转头义正辞严的指责阿婉。 “你说我歹毒?”阿婉夸张的指着自己,眼睛里全是震惊、不可思议。“我不过是以其鸟之道,又还回给它罢了,怎么就歹毒了?你可别忘了是它先挑起争斗的!难道你要我被鸟群啄死,才觉得我慈悲?” 巡童:…… 阿婉见他无话可说,这才气鼓鼓的从树上跳下。 巡童吓了一跳,还以为阿婉经此一战吓傻了,主动寻死,哪料鸟群自发的飞到她的脚下,把她缓缓驮到地面。另外的几只鸟也没闲着,直接把仙鹤鸟巢里的蛋给衔送到阿婉跟前。 阿婉把蛋塞进如意袋里,吐出一口气,回去寻宦璃去了。 待宦璃回来时,阿婉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在桌上。都是寻常小菜,难得的是她的用心搭配和精致:茉莉炒鹤蛋、酸辣莲藕丁、蜜酿莲子羹、浇汁花球鱼、干煸碧荷芽、香煎金鳞皮。 “找到节点了吗?”阿婉不等宦璃在桌前坐下,就三步并做两步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切询问。 “不然你以为我这帝君是白当的?”宦璃一阵好笑。他拉着阿婉在桌前坐下,才看菜色他就愣住了——饭菜在桌、佳人在侧,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没想到现在他居然有机会提前体验一下。 “你们仙洲也没什么特别理想的食材和佐料,这桌菜你凑合吃。你要想吃更地道、美味的,还是要找陶哥哥”阿婉还以为宦璃在嫌弃她,连忙把调鼎坊、陶歆撇清出来。 “怎么会?这些菜看着就叫人很有食欲,一定很好吃!”宦璃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藕丁放在嘴里。“嗯,又脆又嫩又爽口!快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真的?”阿婉得意一笑,难得亲耳听到有人赞美她的厨艺,一时间她把琴卿的情劫都抛到了脑后。她灼灼的望着宦璃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藕丁里除了辣以外,还有一股别的香味?” 宦璃连连点头! “告诉你吧!我做咸的莲藕,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花椒!一定要放大把大把的花椒,用冷油慢慢炸,把香味激发出来,然后才往里边下藕丁——藕丁一定要先焯水!”阿婉俯身用手半掩嘴巴,跟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尽量压低声音给宦璃传授经验。 “不用放姜丝和葱吗?”宦璃有些疑惑。当年他为了讨白瑕欢心,也曾专门研究厨艺,他记得很清楚,酸辣藕丁里是有姜丝和葱段的。 “不能放!花椒和莲藕才是绝配!姜丝味道辛辣和辣椒撞味,条丝缕缕又和莲藕撞口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选择;而葱段味道绵香,也和整道菜的爽利风格不搭。”阿婉摆摆手,毫不保留的给宦璃传授自己的做菜经验。 “原来是这样!”宦璃恍然大悟:难怪他做的藕丁材料齐全,白瑕却连筷子都不动一下。此外,他还有另一个惊喜的发现:探讨厨艺时的阿婉是没有戒备和狡猾的,是热情而单纯的。也就是说他通往白瑕的道路是阿婉,而他通向阿婉的道路就是厨艺的探讨;最终他学会了厨艺再重新用回到白瑕身上,一切刚刚好! 这么想来,宦璃对菜肴的敷衍一扫而光,他重新抖擞精神、兴致勃勃的夹起一块炒蛋放在嘴里慢慢品尝。 鲜嫩的蛋块里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其中的花瓣又丰富了蛋的口感;最妙的是菜里的大蒜的味道,不仅没有冲撞茉莉的淡香,反而还起到了凝聚、画龙点睛的效果。 “这——这道菜难为你怎么想的!简直绝了!”宦璃伸出大拇指由衷的赞叹。 阿婉掩嘴而笑:怎么想的?她当时只特么想着做几个简单菜打发了宦璃,没料想会岔出疯鹤那节儿意外。不过说实话,开始做菜之后,她的心就沉静下来,之前的各种顾忌、心思、不耐烦全部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她的食材。 “鸡蛋味淡、茉莉浓香,要想叫它们两个和谐相容,其间就得有一种食材收敛天性。我选择的是将茉莉花焯一下,这样茉莉的香就大部分滞留在水里、挥散在空气里。把沥干水的花瓣倒入蛋液里,茉莉的香气就刚刚好,而且还丝毫不影响炒蛋的火候掌控。至于蒜碎么,我是借鉴的炒凉粉!凉粉也是淡而无味的,它加了蒜汁就很出彩,所以我就做了这么个小小的尝试……” “天啊!你真是个天才!仅仅有了这个想法,尝试一下居然就成功了!”宦璃惊奇不已,对阿婉更是不吝赞美。 嗯,那是你没去厨房看,去了你就会发现——之前我还尝试着放过姜片、辣椒、芫荽还有九层塔……这世上哪有什么随随便便的成功!阿婉边在心里想着,边用一只手抚着肚子——那些尝试真叫特么叫人倒胃口呀! 心态转变之后,宦璃的胃口和好奇心也跟着好了。他除了试吃了藕丁和鸡蛋,又把鱼球、甜羹、荷芽、鱼皮一一尝了,期间依旧少不了探讨和学习。 不知不觉,他们两人居然把六道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当然主要是宦璃吃)。再看天色,早已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糟了!糟了!”阿婉回过神来,慌慌忙忙起身就想往外跑,她只记得调鼎坊一天最忙碌的时刻马上就要开始了。 宦璃看着阿婉手忙脚乱的模样,遮掩不住内心里的愉悦。一则,因为今日他过得意外的顺心;二则,他也发觉阿婉的确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他了。 第187章 迟迟归 阿婉双臂微摆、小碎步的往外冲,冷不丁被宦璃拉住。她不耐烦的回头,却被宦璃口中两个字瞬间制服:“节点!” 宦璃笑的像只偷了鸡的狐狸,贼兮兮的看阿婉瞬间没了脾气,这才俯身到她耳边吹着热气,把琴卿历劫的节点具体的时间、地点告诉她。 所幸不辱使命!阿婉把宦璃的话牢记在心,顾不得致谢和告别,踩着云头往调鼎坊的方向而去。 才出了紫府地界,一个身影就出现在阿婉眼前。挺拔的背、坚实的肩,就连收紧的腰胯都饱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和初心不改的倔强。 陶歆盯着消散的晚霞,看天边的金色变作桔红,桔红再变成黑,他的心也仿佛随之被黑暗吞没:小狐狸还没回来,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宦璃曾经承诺,对阿婉并无男女之情又到底是真是假? 待这道红边消失,阿婉还没出来,我就砸了紫府、横闯进去,叫宦璃见识见识我的手段!陶歆这么想着,摸菜刀的手越握越紧。 “陶哥哥!”阿婉又高兴又忐忑,像突然有了依傍和保护,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她轻轻往前紧走几步,小声试探着喊他一声,还想用手指去戳他的腰眼。 陶歆下意识的转身,没料到阿婉就站在距他不到半臂的距离。 阿婉仰头看着陶歆,没有错过他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惶恐。 隔着薄衫,陶歆似乎能感觉到阿婉呼出的、热热的空气。那空气如羽毛撩拨着他的心,叫他打心底深处一阵微微的酥麻。他局促后退一步站定,和阿婉拉大距离,然后才仔仔细细的打量阿婉的容貌和衣衫,就像一个孩子在检查归还回来的心爱玩具。 “你没事儿吧?”半天陶歆才闷闷问出一句话。 “我没事!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了帮琴卿摆脱情劫的办法。”阿婉有些得意,眼神顾盼间光华流转,只等待着陶歆的夸奖。 陶歆当然不希望阿婉出什么事,但他听到阿婉夸耀她的收获,心里头还是没来由的一滞。他忍不住伸手在阿婉的额头上用力一弹:“没事,没事你在那儿磨蹭什么?!你不知道小爷等的……等得有多不耐烦?” “呀——疼死啦!陶哥哥弹之前不能先说一声么?”阿婉脸庞皱成个包子,不停的揉搓着被陶歆弹红的地方。虽然之前她便预料到这种结局,但还是没料到惩罚会来的这么快;再说,刚才陶歆还一副关心、温和的模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怎么?你还有理了?第二次!”陶歆突然在阿婉眼前竖起两根手指。 阿婉被此刻陶歆严肃的表情吓到,完全的懵逼表情。虽然她今天没有欺骗陶歆,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在磺洲被陶歆打屁.股那次。她防备的捂住屁.股,生怕再次屁.股开花,却没料到陶歆的大手已落在她额头上。 嘣!又一个脑瓜崩弹在她的额头,真是力道醇厚、又响又脆! 嘶——阿婉抽一口气,压制不住满眼的泪花。 “这次我可是按你要求告诉你了!”陶歆不等阿婉抗议就先一步证明自己的无辜。 阿婉用衣袖胡乱抹去泪水,双手拢住额上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是,你说的都对!反正也逃不过,你又没消气——给你弹!” 陶歆一愣,他看只到他胸口高的阿婉双目紧闭,一副等待受刑的大义凛然模样,他突然有些下不去手。他目光怜惜的扫过阿婉泛红的额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有几处大小不一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没事吗?这伤你怎么解释?!”陶歆捉过阿婉的手,控制不住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呵——”阿婉一看到伤口就想起那只蠢鹤;一想到那只蠢鹤,就想起它最后的傻气模样。“我和你说呀……”阿婉兴致勃勃的给陶歆讲起她的意外受伤,同好也花费更多的口舌详细描述了仙鹤的悲惨结局。 “哼!妇人之仁!你就该叫鸟群一口口啄死它——就像它对你那般!”陶歆听了阿婉的话,丝毫没体会到阿婉觉得好笑的笑点,反倒更加后怕她在紫府的经历。 “算啦,它一只畜生,我和它计较什么!给它个教训就好啦!”阿婉摆摆手,很是超脱的安慰陶歆。 “它是畜生怎么了?你真身不也是只狐狸么?怎么就不能和它一般见识了?”陶歆见时间已经不早,自己曾经许作条件的红边早被夜色吞噬,虽丢给阿婉一个白眼,带她往调鼎坊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阿婉费尽心机的哄陶歆开心,趁着他神情和缓,她才讲明了她在紫府耽搁原因。 “早知道宦璃要你给他做饭,我就把豆汁儿、臭豆腐、臭桂鱼的做法教给你!”陶歆故作愤恨的说,其实他的气早在阿婉主动伸头叫他弹脑瓜崩时,就已消散干净了;只是他内心里很享受阿婉追赶着说话,一路上叽叽呱呱的热闹,所以才绷到现在才展露出笑脸。 “听着名字都觉得很有杀伤力,陶哥哥以后得空了,可别忘了教给阿婉哦。”阿婉行为促狭的眨眨眼,明摆着还是和陶歆更为亲近…… 尽管陶歆和阿婉说话的功夫没有耽搁脚程,但他们回到调鼎坊还是有些迟了。 第一次在调鼎坊的桥头,没有看到懒散斜倚的白裔,阿婉的心里不由一阵发慌、愧疚。她跟在陶歆的身后,准备从南大堂进入厨房。本以为南大堂会一片愁云惨雾,没曾想,他们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热闹的欢呼。 原来随着开门营业的时间逼近,白裔越发意识到今日阿婉和陶歆不能准时归来做菜。为了防止客人等得不耐烦,他早早准备了上好的清茶和点心,在大堂里讲起故事来。虽然他故事里抹去了真实的姓名,但老客们还是能听出他是在讲调鼎坊里发生的真事儿。 阿婉在门口站定,见以霁阳为首的客人们对白裔的故事听得屏息凝神、全身贯注,甚至连手上端着的茶盏倾斜了都不知道,不禁有些好笑。她调皮的朝白裔比个大拇指,被他狠瞪一眼之后,才笑嘻嘻的踮着脚尖,紧跟着陶歆从客人们身后溜进厨房。 第188章 山上山下 和南大堂的热闹不同,北大堂里一片清冷。除了整洁的桌椅,只有大春儿一个大活人在热锅上的蚂蚁般四下里转悠,时不时的他还会紧张的望一眼门口和厨房,满心里期盼的只有阿婉能赶在上客之前回来。 早前,白裔也给他讲了两个小故事,以备客人来早了消遣。可大春儿本身就憨厚老实、笨嘴拙舌的,再加上紧张,怎么也不能把白裔讲的故复述清楚。这要是客人先于阿婉而来,简直能要了他命啊! 大春儿心里一面锣鼓敲的喧天响,震得他头昏眼花、手脚发麻……时间的点滴延续,在此刻的他感觉来,都是煎熬…… “掌柜的,点菜!”偏是阿婉这个促狭鬼,明明已经看到大春儿的紧张了,却还故意逗他。 大春儿闻声心里一惊,身体里的某根绳突然就断了。他甚至都没来的及把头扭到厨房方向,咚一声栽倒在地。 阿婉再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惹出这么大乱子,她慌的手忙脚乱,许久之后才分辨出哪是门哪是窗,几步奔到大堂里抱住瘫软在地的大春儿:“大春儿叔!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白裔的故事没有讲完,客人们还沉浸在他造设的世界无法自拔。因为没人点菜,所以此刻的陶歆也是悠闲的。他目睹了大春儿倒地的整个过程,也跟随着阿婉走到北大堂里。 “对不起,大春儿叔,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你起来打我、骂我都可以!你起来啊……”阿婉从没见过阵仗,眼睛里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落下来,瞬间把大春儿的脸颊也粘湿了。 “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陶歆蹲下来细细查看了大春儿的情况,很快劝告阿婉道。 “不是我……不是我他怎么会倒地不起?”阿婉抽咽着问,完全不相信陶歆的话。 “你的话只是一个引发他昏倒的契机,是我和白裔疏忽了。”陶歆牙齿咬着嘴唇斟酌着用词,“我记得曾经同你说过,方丈山是座仙山,这里的时间过得要比山下慢,山上一日,山下一二十日就过去了吧?” 阿婉眼睛里噙着一包眼泪,疑惑的点点头,不明白这时候陶歆怎么提起这件事儿来。 “从你苏醒到当上调鼎坊的掌勺有多久了?”陶歆见阿婉依旧不明白,就继续为她铺垫。 “好几个月了吧?”阿婉仰头想要思考,奈何脑子里全部都是大春儿昏倒的刹那。 “那你觉得如果大春儿若是在山下,他现在该有多大年纪?这还是你苏醒之后,你要知道,在你昏倒之前,大春儿就已经在调鼎坊了。”陶歆见阿婉启而不发,只好说的更加直白。 “你的意思是,是大春儿年纪大了?”阿婉脑子里总算抓住些东西,但泪痕映着她的脸颊,依旧有些呆傻,“可是,可是大春儿叔这近两年的日子就生活在调鼎坊啊!” “是啊!如果他没在调鼎坊,没每日里同我们一起吃这些个仙草灵兽,他恐怕早不能这么精力充沛的同你嬉闹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遇到灾年或兵乱,他坟头上的草恐怕都赶上你高了……” “你的意思是大春儿叔不行了?”阿婉原本就蓄着泪的眼皮一动,又一大股泪水砸落下来。 “啧——谁说我是那个意思的?!”陶歆有些不耐烦了。他瞪一眼阿婉,见已有效止住她的眼泪,这才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他和别的同龄人相比,即便此刻死去了也是幸运的。更何况他吃的那些仙果、灵兽,压根死不了、我们也不会叫他死——所以你就不要在那儿乌拉乌拉的哭了!叫人看得心烦!” “嗯……好!”阿婉说着又抽噎一声。 “啧——”陶歆无奈的摇头,不再理会阿婉。他把大春儿从阿婉怀里扶起,用力从手指上逼出一滴血液擦入大春儿的唇缝。 阿婉惊奇的发现,那滴金色的血液在接触到大春儿皮肤的瞬间消失不见,而大春儿也终于悠悠转醒。 大春儿睁开眼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阿婉湿嗒嗒的脸颊。他朝阿婉歉疚一笑,伸手帮阿婉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最近这几日,他老梦见小时候的事,还梦见爹娘站在家门口等他,最初他不以为意,但后来梦境越来越真实,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的大去之期不远矣。 “傻丫头,你哭什么呢?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大春儿安慰阿婉,其实也真的觉得体内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涤荡着筋骨、血脉。 “呜——我还以为我把你给吓……晕了呢!”阿婉不敢提“死”字,抹着眼泪含糊过去。 “你确定没事儿?今晚还能支撑下去么?你看要不要休息一下?”陶歆边询问大春儿,边不动声色的在阿婉的胳膊上拧一把。 “阿婉一个小丫头没见过什么阵仗,被吓到也就罢了,陶哥儿你再问出这些个问题就太让我意外了!”大春儿说着,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体棒棒的,他还特意锤锤自己结实的胸膛。 “如此甚好!我不也是被阿婉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模样给影响的么!”陶歆微微一笑,随手把锅丢给阿婉,又转头催促她道:“好啦,还不赶紧趁着客人没来,回你房间洗把脸来!被客人看到你那脏兮兮的模样,恐怕什么胃口也都倒尽了!” 阿婉见大春儿已无大碍,这才朝陶歆吐一下舌头,转身回后院去了。 这一会子功夫,白裔那边的故事终于讲完了。客人们因为故事和饭点耽搁的缘故不觉胃口大开,纷纷点起菜来。 白裔有条不紊的把菜名记下,然后准备往厨房里去。 “掌柜的!”霁阳点过菜肴,忍不住又召唤白裔。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因为之前有霁阳的大力捧场,白裔的故事才能顺利开讲,所以他今日对霁阳也分外的客气。 “你故事里那个爱喝酒的陶子,是不是就是陶大厨啊?”霁阳脸色微红的问道。 “这是姑娘自己猜出来的,我可没告诉你哦!”白裔在薄唇间竖起食指,别有深意的说。 霁阳喜不自禁,连忙也配合着白裔把食指放在唇边。原来陶歆喜欢喝酒是这个缘故!霁阳在心里暗自决定,一定要把整个天宫最好的酒都搜罗给他! 第189章 盲童奏乐 阿婉洗完脸回到厨房,陶歆已经开始忙着做菜。她走到窗口小心翼翼地向大堂里看一眼,大春儿的确已面上看着无甚异样。她放下心来,正准备转身收拾一下案板,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竹竿的敲击声。 “快点!就是这里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缩肩躬背,带着贫苦相,率先一步迈进大堂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孩子。那孩子肩上背着一个袋子、满是老茧的手里握着一根及地的竹竿,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眼神里没有丝毫神彩。 “爹,你说吃了这里的菜真的就能看见彩虹么?”孩子僵硬的把头扭向男子方向,兴奋的询问道。 “嗯嗯嗯!一路上问了多少遍了,也不嫌口渴!”男子用一块手帕捂着嘴巴,好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过后,才不耐烦的回答孩子的问题。 “二位这边请!不知想用些什么?”大春儿眼见着男子往大堂里边走,伸手想要扶住后边的孩子。 “一碗阳春面——你不要管他,他自己手脚齐全,什么都可以做!”男子选择一处临窗的桌子坐定,不仅对孩子不管不顾,还阻碍大春儿的热情帮助。 “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可以做好!”孩子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大春儿就在附近,遂扬起笑脸补充,那神情看着既感恩又卑微。话落,他复又用竹竿小心敲打着地面,一点点挪到一张桌前坐定。但他并不知道:他坐的那张桌,距离他父亲选的那张桌还有一条送菜的路。 大春儿以为男子会不动声色的坐过去,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喝斥孩子:“你是怎么搞的?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么?我都怀疑即便你能看得见,也是一事无成!瞧你那二胡拉得呦,就跟掉到羊圈里一般干涩难听!你长大后可指着什么活!” 孩子惶恐起身,“爹,你消消气,你可别再为我病厉害了……你知道我平日里不这样的。刚才我不过是想彩虹的颜色,有点儿跑神儿罢了。我的耳朵灵、二胡拉得也不赖的,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一定能带你过上好日子的!” “切!不过一张画饼,就哄着我高兴吧!”男子嘴上说的刻薄,完全不顾及孩子的感受。但即便如此,等孩子缓慢起身、侧耳循着他的声音,乖巧的坐到他的身旁,他还是对孩子说:“你也点几道菜吧!拣着你听说过的!” 孩子不知男子看自己的痛苦和挑剔,满心欢喜的摩挲着竹竿说:“我什么都可以,还是爹来点吧!” “叫你点,你就点!拿出些男子气概来!”男子言语里遮掩不住的不耐烦。 阿婉心头一阵难过。大堂里的孩子叫她想起她未进调鼎坊的时光,虽然那时年幼被人欺负也是常事,但她总抱着希望——万一那天她找到爹爹和娘亲,一切就会苦尽甘来了。可眼前的孩子告诉她一个残酷现实: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深爱着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期待比现实还幸福些。 “小公子,你想用些什么?”连大春儿有些受不了男子的冷漠和刻薄,他半蹲在孩子跟前温言笑问。 “我……我想要块七粮糕!”孩子展颜一笑,纯净的笑容里没有丝毫勉强,似乎他父亲刚才诸多嫌恶的话并不是说他一般。 “只点这一道么?怎么够吃?你原来不还想吃虾酿盅、春笋烧麦、把子肉吗?都说在这里吃饭不要钱啦,你矜持个什么劲儿?!什么时候都要吃饱饭,照顾好自己……”男子唠叨个不停,又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佝偻着抖成一团。 虽然隔着厨房的墙壁和窗户,男子的话却一字不少的钻进阿婉的耳朵里。阿婉对男子心生反感,连带着对他的话都产生应激反应,她觉得就这一会儿功夫,她的头皮发麻、脑袋发懵、耳朵里直嗡嗡,再多听男子说一句话,心脏都能憋爆炸了。不耐烦间,她随手拽两块面团把耳朵塞住,觉着“噪音”减小了,她才开始安心做菜。 红的、绿的、黄的豆沙,黑的芝麻碎,分层平铺在白的、紫的糯米中间,切成大小一致的长方形,再浇上橙黄亮眼果酱,不需闻杂粮的绵香和橙子的清爽,单看这些个颜色组合,也叫人觉得心喜。 阿婉做好了七粮糕,心情好了许多,她才把耳朵里的面团拿开,就听见窗口传来敲击声还有一个孩子试探的问话:“请问贵坊席间允许有响动吗?我爹想听我给他拉一段儿二胡……” “可以!”阿婉头也不抬的干脆答应。因为和男子刺耳的声音比起来,明显还是二胡的乐声更叫人愉悦,更何况那孩子的问话那么谦逊有礼,叫人不忍拒绝。 孩子征得阿婉的同意,缓慢挪动着脚步离开了。不多久,大堂里响起了二胡的乐声。 似乎是一轮明月笼在无边的松林竹海,留下一片婆娑的影子和打碎的银光。微风骤起,晃动着松竹,响起一片沙沙声。叶与风的低语惊动了林中的小鸟,发出一声柔促的鸣叫。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鸟的试探低鸣又惹来同伴的回应。不多时,林中各种鸟叫齐发。低的、高的、重的、轻的、长的、短的,杂糅在一起,婉转如雨滴泉涌,热闹若碎珠撞玉。 一阵激烈的热闹之音过去,鸟鸣之声渐息。鸟儿们竞相睡去,林间再次恢复宁静,只余下明月无声,清泉汩汩…… 陶歆对身外之声充耳不闻,他有条不紊的做完菜肴,才意识到背后的阿婉一直没有什么动静,遂扭身查看情况。 原来阿婉关注着那个孩子,所以一直对大堂留了一耳朵。她没想到: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能把二胡拉得那么好,不知不觉沉迷其中,到现在还没回不过神来。 陶歆打眼扫过阿婉已经装盘的菜肴,橘粉的虾、洁白的米、鲜嫩的笋、清冽的汤,无一不带着野趣与生机……却是比之前的厨艺发挥的更好些! “又来客人了!白切鸡、蜜瓜冻、酸渍杨梅、奶豆腐!”大春儿从窗户处探头报菜,打断了陶歆即将弹在阿婉头上的脑瓜崩。 阿婉被大春儿一惊,终于回过神来。她自保的后撤一步,与陶歆保持安全距离。 大春儿见此情形朝陶歆歉疚的咧嘴一笑,识趣的准备闪人,却被陶歆叫住:“回来!把她做好的菜一并端走!” 第190章 严父教子 再说北大堂里,就在孩子拉二胡的功夫,又来了许多客人。他们之中颇多雅客,所以在他拉二胡结束之前,谁都没有来回走动。但余音消散之后就不同了,那么多的客人一哄而入,找座位的、吆喝大春儿点菜的,真可谓热闹非凡。 阿婉得闲儿的功夫又看向窗外,正看见孩子孤零零的一手护着二胡,一手握紧竹竿,被裹挟在客流中,无助的四下里摇摆。而孩子的父亲,那个冷酷刻薄的男子却稳如泰山的坐在座位上,连看也不看那孩子一眼。只拿着筷子准备吃面。 好大一会儿功夫,客人们都坐定了,孩子才踉跄着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爹,你看我今日二胡拉的好吗?”孩子瞪大无神的眼睛,期待的等着父亲的肯定。 “不好!鸟鸣那段儿太过嘈杂,还需要把握各种鸟儿应和的节奏和间隙;还有,最后的余韵,怎么里边还含着悲声?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整日里有什么愁!……”男子一开口,又毫不客气的给孩子泼一盆冷水。 阿婉在厨房里听的手指头发痒,恨不能变做狐身挠那不识好歹的男子几下。 “哦!”孩子原本期待的小脸瞬间变做失落。他闻到菜香,重新打起精神、露出笑脸。摸到筷子之后,他试探着循着味道夹起一块七粮糕,准备放进男子的盘里。 男子重新拿起一双筷子,啪的一声敲在孩子的筷子上,把夹着的糕打落在桌上,又重新放回孩子的碟内。 “咳咳——不要给我夹菜!”男子带着莫名的怒气指责孩子。“安心吃你的吧!难道我一个眼睛完好的人还用一个瞎子照看?!” 哐!阿婉听到这句,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天下父母何其多,这么冷漠、挑刺、无情、无礼的,她这还是第一见。她怒气冲冲的把刀丢在案板上,掀帘就想出去,替那个孩子打抱不平。 “回来!你干什么去?!”陶歆出声喝止阿婉。 “陶哥哥,那个男人太气人了,我要出去教训他!他不配当爹!”阿婉一手指着门外,声音里都带着火气。 “你气什么?”陶歆好笑的问。 “你没听他的话,从他进门到现在,不仅不帮住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句句指责那孩子!”阿婉义正辞严的解释,坚信若是陶歆知道了实情,也肯定会沉不住气,跑去教训那男子。 “你替那孩子出头,有没有考虑那孩子的感受?那孩子分明从头到尾都没丝毫怨言!”陶歆敲一下阿婉的额头,给她提醒道:“既然这是他们的家事,就由着他们去,你一个厨子乱插什么手脚!” 阿婉不语,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瞪着陶歆。 “回去!”陶歆见她还不死心,终于冷下脸来训斥。 阿婉嘟着嘴,不情愿的挪回自己的掌勺位置。 大堂里的男子正吃着面,感到身体不适,扭头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用手帕擦了嘴,转头继续吃面。虽然七粮糕、虾酿盅、春笋烧麦、把子肉他一筷未动,但也无法扭转阿婉对他的反感和厌恶。 她嫌弃的看着男子,一双眼睛不甘心的骨碌碌乱转。很快她便有了主意——她怎么那么傻?干嘛非要出去教训他?即使痛扁他一顿也改变不了他对孩子的态度呀!她就应该用御心惑术,进到他的生魂里,把她看不惯的、讨厌的、反感的统统都改变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报菜:响油海蛏、清炒九叶芥、凤乳冻糕、爆炒荷桑花、香煎蟠龙肝……”白裔无精打采的扒在窗口同陶歆商量:“诶,我说:你要不就去见见霁阳那丫头?哪怕就和她说一句你已不计较她先前说的话了呢!她一会儿点菜、一会儿拼桌,这节奏完全是要把人给折腾死呀!” “不去!你不是从来都自诩办法多吗?一个小丫头你都应付不了?”陶歆瞥一眼白裔,懒懒的嘲讽一句,又继续低头做菜:“再说了,我做菜的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传菜的喊什么累?” “你——”白裔用手指着陶歆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正在分神的阿婉。阿婉双手合十,又是比脖子又是瞪眼的向他告饶求情,示意他不要惊动陶歆。 “我怎么样?”陶歆叉腰看着白裔,完全没感受到身后阿婉的变化。 白裔把分在阿婉神魂上的注意力全部收回,重新投放在陶歆身上。明明嘴角漾着一抹嘲讽的微笑,他还偏要安慰陶歆道:“你很好!很好……继续保持!” 就在白裔离开、陶歆狐疑的转头刹那,阿婉一缕的神魂已成功侵入男子的生魂,而她的本体却还在陶歆眼前不动声色的做菜。 男子的生魂里满满的都是中药的苦味儿和血腥味,出了这种让人压抑不适的气息,里边倒多得是那盲人孩子的成长画面:他才出生时的皱丑的小模样、他第一声喊爹、他生病烧坏了眼睛、他开始学二胡…… 阿婉游荡在男子的记忆海里,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明明在记忆里,他就是一位温和、慈爱的父亲,怎么就变作今日这般狰狞模样? “你这是痨病,好不了了!早些准备后事吧!”阿婉正疑惑间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她四下里寻找,想要找到说话之人,却只看到铜镜里,男子咳嗽后唇角粘染的血丝。 就是在那之后吧,男子开始变的挑剔、喜怒无常。他嫌弃孩子失明之后的动作笨拙,作贱他二胡拉的难听,指责他太过善良、单纯…… 白日里,他肆意的把各种难听的话劈头盖脸的丢向孩子,到了夜里又彻夜不眠的跪在孩子跟前,满脸泪痕的守候他的睡颜。 哼——不过是个怕死、爱迁怒的胆小鬼!阿婉在心里为男子定性,挥手间准备把男子的生病的记忆抹去。 “爹!我看到彩虹了!那颜色真美!”阿婉听到外边孩子惊喜的感慨。“听说看到彩虹的人运气都不太差,我相信您的咳嗽一定也会慢慢好起来!” “嗯,不过受些风寒,就要好了!哪里需要用掉你的心愿与好运气!”男子的声音有些发酸,难得的没有再挑剔孩子:“你以后做人要精明些,凡事前后多斟酌想想,若是能养家糊口了,再大些就找个贤惠的姑娘照顾你……” 阿婉正要动手,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悲哀如洪流般向她席卷而来。恍惚间她又看到一个画面,男子不止一次偷偷来到方丈山,他就在外边徘徊,向往来的客人打听着掌柜的情况。 如果男子从始至终都还爱着他的儿子,那他频繁打听调鼎坊又是为了什么?只为一顿免费、丰盛的大餐吗?那不该是打听她吗?为什么他偏偏问的是大春儿? 一股强烈的不祥意味牢牢的攫住阿婉,叫她在男子的生魂里待的每一瞬都备觉得难挨。 第191章 以命成全 “劳驾掌柜的为我拿把匕首,这七粮糕于我来说太大了些,我想切成小块再吃!”男子看孩子已把眼前的菜肴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盘七粮糕他也尝了一块,遂招手对大春儿说道。 阿婉听了男子的话更觉诧异,那么小的糕点,怎么可能还用再分? 男子的生魂里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此刻他眼睛里的孩子。他的眉眼、他的苍白脸颊、他的鼻子、他的唇……那么细腻贪婪的打量,恨不能镌刻进骨子里。 外边大堂里,大春儿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而男子的生魂里也越发的炽热狂乱。 阿婉的脑子里一点灵光闪过,终于把一切全部穿起。她顾不上唏嘘心痛,飞速的撤离男子的生魂回归本体。 就在大春儿的匕首即将递给男子的刹那,厨房里的阿婉双目红光暴涨。与此同时,男子拽着大春儿的手就往自己的胸膛送。 没有感到匕首扎入胸口的冰凉和刺痛,男子才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大春儿手里握着的东西。 大春儿再没料到会遭此变故,他吓的魂魄险些飞散。难道他这辈子还会经历一次杀人?他后悔自己不动脑子就拿了匕首送来,还大咧咧的去了刀鞘。 匕……匕首呢?大春儿没感到血液的流动,也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可是他手里握着、抵在男子胸口的,哪是什么匕首,而是一根擀面杖。 “爹?你没事儿吧?”孩子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慌忙起身,原本搁置在他膝头的二胡被他匆忙起身间撞落。琴弓落地,摩擦着琴弦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声响。 噗!男子遭此巨变早已心力交瘁,他本想安慰弱小的孩子,却没挡住一口甜腥上涌。 红色、温热的血点喷落在孩子的脸颊上,越发衬的他面如纸白。他迟疑一下,用手擦拭一朵脸上的红梅,正想把潮湿的手指伸到鼻端去闻,却被阿婉一把抓住抹掉。 “没事儿,你爹他就是一口汤喝呛了喷出来些而已。”阿婉重新把孩子按在座位上。 “我不信!”孩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却有大颗的泪珠滑落。“我知道爹的病不好,他总在夜里偷偷的看我——我虽眼盲,却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也能听到邻居说他……活不长了……” “他晕倒了!”阿婉叹一口气,只好把他爹的病情说得轻些。 “他没做出什么傻事来吧?”孩子的脸上依旧有泪痕闪动。“他以为他吵我、骂我,去后我就不会再想念他了?他真傻……” 阿婉喉咙一滞,是呀,他真傻!傻到甘心情愿的被人误会;傻到为给自己的孩子提早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不惜以自戕来赖上调鼎坊;傻到都没想过要和白裔、陶歆好好谈一谈,只抱着死志孤注一掷! 闻讯走出厨房的陶歆,就着大春儿的搀扶查看一眼男子的情况:“痨病?的确比较棘手,可这也不该是寻死的理由呀!还胆敢选在调鼎坊!得亏客人们已经走的差不多,要不然别说他讹上我们了,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陶歆的话明明强调的后一点,但听在耳里,阿婉和孩子却不自觉的把重点放在了第一点——他的意思是这病还能治? “陶哥哥……”阿婉两眼放光,声音甜蜜的能滴出水来。“你想办法救救他吧?即使他可恶,孩子不是无辜的么?再说,他若死了,你找谁去算账?” “干嘛?你不会还打算叫我用血救人吧?那样的话,还是当这顿饭他们吃了白食更划算!”陶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开玩笑!他是那么大方的人吗?! “不用血,只要你能救活他就好呀!拜托拜托啦!”阿婉双手合十,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那这买卖也陪本儿好不?为了一点儿魂力,折损了仙草、灵丹也不划算。”陶歆在阿婉的注视下终于有所松动,但还是没有吐口。 孩子双手握着男子的手紧紧的,一直悬心倾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见陶歆一直纠结于成本问题,便不顾一切的主动插言劝说:“求公子救救我爹!只要您救他,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们做!” 陶歆想起阿婉听着二胡声做出的菜肴,意趣颇异于以往,他终于心动了。“如果我要你一直为调鼎坊的客人们拉二胡——除了吃喝,没有任何报酬……” “我愿意!”孩子迫不及待的答应,此刻就是对面的公子说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他。 “成交!”陶歆转身去厨房里拿了一把甘灵贝母,边走边研磨成碎粉,之后又倒入天竺金浆,捏成绿豆大小的药丸。他走到男子跟前,直接掰开他的嘴塞入一粒,而后把剩余的倒入一个小玉瓶里,递给孩子:“每日一粒,以温水服下。三日即醒,六日减轻,九日即可根除!” 阿婉愣愣的看着陶歆以南大堂并不稀奇的食材救了一个凡人的性命,还敲竹杠定下一名“乐工”,看他的眼神都变得遮掩不住的鄙夷。 “咳——”陶歆被阿婉看得有些尴尬,连忙用手握拳虚掩着嘴咳嗽一声,又对孩子补充一句:“在你爹苏醒之前,你就留在调鼎坊里照顾他吧!你爹醒后,你们再离开——就当做我给你的合作福利。下山之后,你也不必急着来,好好守着你爹尽了孝道,待他百年之后,你再践约不迟!” 孩子把陶歆的话字字句句牢记在心,虽然他有些不解其中的深意,但听着这些补充条款明显于他有利,他便极力忍着心头疑惑,没敢主动声张。 大春儿本就是个凡人,对于孩子还有他的父亲能有这样的结果,由衷的替他们感到高兴。但高兴之余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陶歆:“陶哥儿,你的决定很好,可是咱们那间房里已经容不下人了。阿婉她一个姑娘,也不大合适……” “这还用问,这人当然是先住到白裔房间里啦!”陶歆难得谈拢一笔自认为稳赚的买卖,心里头一高兴,把白裔也算计在里边。 “啊嚏——”正在南大堂里送客的白裔,完全不知这边的情况,只是他鼻子总觉着痒痒的,他揉了鼻头半天,最终畅快的打出一个喷嚏。 第192章 旧时赌局 黎明之前,大堂外一片漆黑,大堂里皎皎的灯光勾勒出一人抱膝的苦闷轮廓。 原来陶歆在大春儿和阿婉面前话说的很满,但见到白裔之后,却只敢同他提起叫孩子在调鼎坊拉二胡的事儿。 “哦?陶歆进步很大嘛,这些年不仅学会了做菜,连做买卖都学会了。”白裔嘴上夸赞着陶歆,送过去的眼神却凉嗖嗖的。 陶歆听了白裔的话,才意识到自己的越俎代庖。他识趣的把留宿一事咽回肚里,只嘻嘻朝白裔赔笑着。 最终,孩子和男子挤进了陶歆的房间,而陶歆则待在大堂里凑合。 安置好了一切,所有人四下里散了,只有陶歆一人躺在大堂的桌子上辗转反侧。为了叫那父子俩睡得舒服,他出来时只拿了一个小床单。如今躺在上边,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喝桌子的边边角角。 太特么硬了!怎么可能睡得着?陶歆索性坐起身来,只盼望时间过得快些,阿婉能早些找他一同下山。 但陶歆数了几十万只羊,却没等到阿婉,反倒把白裔给盼来了。 陶歆喜不自禁,还以为白裔不再生自己的气了,扯下床单、蹦下桌子就想往白裔房间里走,却被白裔伸手拦住:“诶,你干吗?” “难道你不是过来叫我和你睡一个房间?”陶歆乐呵呵的讨好模样就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 “你恐怕是误会了!”白裔嘴上说得客气,面上却无半点愧疚。他悠悠抻展没几道褶皱的衣服,懒洋洋的对陶歆说:“我来只是告诉你:此趟出去,务必要把大春儿的事一并给解决了。” “哈?大春儿?什么事?”陶歆抱着床单,尴尬、僵硬的站在那里,失落间脑子的都转慢了许多。 “你们今日不是要去酆都改换娇妹的投生人家么?顺带见见小流儿,把生死册上大春儿的名字给抹了吧!”白裔说得理所当然,如同食客叫厨房里添个蒜头那般简单。 “小流儿?!”陶歆本就对白裔不顾兄弟之情把他逼至大堂里安歇不满,再一听他这话,不由火气噌噌往上冒:“那可是北阴帝君!咱们何时与人结下甚深厚关系了,能叫他把生死册拱手以示?!” “嗤——这点儿困难就能难住你?不过一个后辈小儿,就能把你吓成这般模样?你先前决算千里的气魄哪里去了?”白裔忍不住轻笑嘲讽,到底内心里还是对陶歆的自作主张有些记仇。“你若觉得不行就留在调鼎坊,换我去陪阿婉。” “不是不行,”陶歆一听白裔要把他换下来,顿时口气变得和软了些。他虽不想整个白日里都在大堂里待着,但又深知此去酆都的挑战,一时左右为难:“那酆都处处设置异于别处,规矩道道还特别的多,我带着阿婉过去,也不过勉强在那里混个出入,哪有什么机会去改生死册?” “也不是必须改呀,你可以叫大春儿此刻就死。只是可惜他虽寿限已到,可在咱们调鼎坊统共待的时间也不到两年……”白裔说着放手,话里话外却不停的逼迫陶歆。 和大春儿相处了这些时光,早已有了感情,怎么可能亲眼看他去死?陶歆心里一根弦被拨动了,终于吐了口风:“好,此事我尽力去办!” “这就对了!办法总是人想的。再说,你对改换琴卿投胎之事就十拿九稳了?”白裔对陶歆的决定很是满意,鼓励过他之后施施然抬脚离开,到了门口他又丢下一句:“好好干,这件事做漂亮了,我可以考虑在我房间里头再添张床!” …… 阿婉跟在陶歆的身后一步步往山下去。虽然时隔几年,她依稀记得那年她第一次下山时的场景。 “陶哥哥,这不是咱们之前走过的路吧?”阿婉看着羊肠小道在脚下蔓延,路边各色野花绽放的喧嚣热闹,心里偏偏生出一股怪异感:走了这些时候,越发觉的僻静,一路上连鸟声都鲜少听闻。 “当然不是了。”陶歆双眼望着前路,眉头却拧成一个疙瘩:“既然宦璃叫你从琴卿下次投生开始作为拐点,那就意味着今日琴卿必死无疑。凡人死了只有一个去处,我们自然也要在那里等她!” 凡人死了还有固定的去处?阿婉听了陶歆的话忍不住好奇:“是哪里?” “酆都!”陶歆随手把手里的一根草棍折断,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那里很可怕吗?”阿婉并不知道陶歆是为大春儿的事发愁,还以为酆都是龙潭虎穴呢。 “不可怕!”陶歆下意识的回答阿婉,眼前不由回想起他唯一次进入酆都时的情景。 酆都城,位于北方癸地之下,终年不见阳光。深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 因为城内不仅有掌控凡人生死的生死簿,更有着引领神仙历劫的诛仙台;所以天界一直对酆都城守备森严,而外界寻常不能得见,对于它的各种传说也是甚嚣尘上。 那日,他混迹于凡间赌坊,把人的欲望吸的饱饱的,正想离开之际,却遇到了神荼和逾垒。他们两个脸色苍白,五官浅淡,看着淡漠而不食人间烟火,偏生对各种赌术都满腔好奇。 陶歆被他们土老帽进城的模样逗乐了,就和他们玩了几局。没料到从骰子、骨牌、樗蒲、六博到樗蒲、双陆他们赌到混天黑地,却分不出个胜负来。 后来神荼和郁垒商量着,干脆同陶歆赌个简单的,比大小,一局定胜负。随便双方拿任何东西,只要比对方的大,就算赢;赌注是对方没有的东西。 陶歆早早的拿出一条小蛇,被神荼和郁垒嘲笑了半天;但出于谨慎他们商量了好久,才拿出一块薄纱。 众多赌徒亲眼目睹神荼他们把薄纱展开,铺展占了半座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神荼他们稳赢时,陶歆手上的蛇爬了过去,几口把那块薄纱吸到了肚子里。 神荼直骂陶歆赖皮,但郁垒却制止他,主动认输了。因为他看出陶歆手上的蛇不是寻常的小蛇,而是一条可吞山河的巴蛇。 第193章 酆都城口 神荼和郁垒主动认输以后,难得保留了赌徒少有的体面,但临兑现赌注,却遇到了大麻烦,因为陶歆什么都见过。 逼不得已,神荼和郁垒再次躲在一角商量,最后决定带陶歆逛一次酆都城。 到了酆都城,陶歆才明白为何神荼和郁垒眼神呆滞,看着凡间的什么都一副热情高涨的模样。 和传说中的恐怖不同,酆都城除了终年不见太阳、昏暗阴寒外,里边的设置和别处并无二致,一样的亭台楼阁、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因为酆都城除了六方鬼帝和北阴帝君外是仙身外,其余都是鬼差,他们不吃不喝;每日里只是听差劳作、积攒功德。所以在这里没有买卖和消遣,每日里只有引领亡魂、带队巡逻、统计功过、安排投胎等工作,实在乏味的紧、无聊的紧。 …… 陶歆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已走到北方癸地的朔山脚下,一棵高三千里的大桃木向上伸展着虬枝、向下扎牢了土地,在山脚下遮挡出大片的阴凉。 阿婉仰头看着碧绿的桃叶,边感慨着它的巨大,边欲走到跟前细观。 “不要再往前走了!”陶歆压低声音警告阿婉。“那棵树下就是礼都城的城门,我们就在这里等待琴卿的魂魄归来吧!” “哦,”阿婉才停下脚步,却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可是,如果我们这会儿就畏惧守城,那待会儿琴卿来了又该怎么办?” “待会儿自然有待会儿的办法!”陶歆傲娇的仰头,一副高深模样。 原来在那次的赌局上,陶歆不仅获得了一次免费的酆都城“深度游”,还得了神荼他们给的一身鬼差衣服和一颗敛息丹。早在昨夜里,白裔又借着赠菜托巧天工妙止比造了一份儿,为的就是今日混进酆都城。 时间大约又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大桃树下的影子彻底消失了。整个朔山阴全部笼罩在黑暗里,许多莹绿的灯笼小点才慢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灯笼小点儿慢慢向一起聚集,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大。阿婉于可以看见一左一右执掌灯笼的人。掌灯之人的魂魄都是淡淡的,神色看着很是麻木。在他们的身后跟着的,就是今日新死之人。 在桃树下排起的队伍人员颇为混杂,有胡须花白的耄耋老人,有花苞年纪的姑娘,有年富力强的男子,有黄发垂髫的孩子,甚至还有几只土狗、黄牛参杂期间。 队伍里的每个魂魄神色都些忐忑,终究在他们的记忆里经历死亡这都是第一次。 阿婉从队头找队尾,却没有看到琴卿的身影。她不禁有些犯嘀咕了:难道宦璃找的节点存在纰漏? “喂,想什么呢!快些把衣服换上,再在嘴里含上敛息丹!”陶歆轻轻拍一下阿婉的脑袋给她招魂。 “琴卿怎么还没来?”阿婉边脱衣服边扭头望向陶歆。 陶歆原本也打算脱衣服了,但看到阿婉毫不避嫌的动作,他咬牙瞪眼的停了下来,飞速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放心,她肯定会准时到的——你到我背后,背对着我换衣服!换好了再过来!” 微弱的灯光之下,阿婉总觉的陶歆的脸色有些发红,她不明白陶歆为何把事情安排的那么麻烦,但还是乖乖抱着衣服,走到陶歆背后。 等他们两人都换好了衣服,桃树下排着的队伍已经消失不见。茫茫的大地上一片黑暗,阿婉抹黑碰到陶歆:“陶哥哥,怎么办?琴卿怎么还没来?” “怎么办,等呗!大不了你再去找宦璃问罪!”陶歆也没这么长时间待在黑暗里,加上阿婉的着急催问,他也渐渐变得不耐烦了。 他正说着,突然看见远远的一点萤火虫般的灯光出现,又来人了! “哎呀,没有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手,这种感觉真是难熬!”其中一个鬼差推推自己压得极低的帽沿感慨。 “你还说!好歹也出来放风一次了,别得陇望蜀、不知餍足!”另一个鬼差手里稳拿着灯笼,声音里带着埋怨不满。 嗤——原来是他们?!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呀!陶歆一看两个鬼差身后跟着的女子就是琴卿不由乐了,就是他们啦!他连借口都省得想了,直直拽着阿婉过去,拦住他们去路。 “两位大人出去玩耍怎么不叫上我?枉我一直练习赌技也没个人切磋!” 神荼用灯笼杆推开挡眼的帽子,露出一双意外惊喜的眼睛:“是你?” “你怎么会在在这里?还有,你这身打扮是什么鬼?”郁垒也把帽子掀开一些,问话却比神荼理智得多。 “我被你们带进过酆都城,自然记得路啦!”陶歆朝他们挤挤眼,为了把他们拉到自己的阵营也是不遗余力。 “嘘!”神荼和郁垒同时把食指放在嘴边,异口同声道:“小声些!难道你想害死我们?” “不如你们放我和我妹妹进去啊!”陶歆声音依旧不小,大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味。 “不行!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酆都城!”神荼迟疑一下,明显还保留着对赌的愉快记忆,倒是郁垒拒绝的干脆利落。 “那好呀!不如我们来打个赌……”陶歆知道神荼的赌瘾更大些,故意抛出一个诱惑。 “赌什么?!”神荼再顾不上郁垒的阻止,迫不及待的问道。 “就赌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能不能进到酆都城!”陶歆见鱼咬钩,内心按耐不住惊喜。 “赌注呢?”郁垒迟疑一下问。 “赌注就是输的一方要为对方做一件指定的事。”灯笼光映照下的陶歆不动声色,越发显得神秘。 “不可能!你应该是有事所求才来到酆都城的吧!”郁垒不等神荼答应,一口戳穿陶歆的阴谋。 “呵……”陶歆轻笑,“非得逼我使撒手锏么?如果我现在叫我妹妹大叫——你猜会不会惊动北阴帝君?” “你威胁我们?!”神荼惊讶之余变得愤怒:“你靠女人算什么本事?!” 郁垒以帽掩面——大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不然我自己喊?或者多待上几日,等过几日后你们的帝君出行,我亲自和他反应一下酆都城的守备漏洞?” “你到底想干什么?”郁垒再没想到,一个千年前的错误,竟然还会惹出新的麻烦。 第194章 幽冥节司 “要么带我们进入酆都城,其他事情我们自己搞定,我保证不给你们找麻烦;要么现在就一拍两散,闹将开来,大家都别过安分日子!”陶歆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模样,逼他们做出选择。 “你以为我怕你啊?来呀,你倒是喊一个试试!”神荼从未受过如此挑衅,先前对陶歆的“怀念”早当然无存;他暴脾气上来,怒气冲冲的缠起宽大的袖子就想和陶歆较量。 和神荼的冲动易怒不同,郁垒从始至终表现的比较冷静。他伸手拦住神荼——当年陶歆拿出小巴蛇打赌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可以肯定:即使陶歆在仙界没有什么名头,他也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所以斟酌再三,他再次向陶歆确认:“你确定做什么都不会牵连我们?” 陶歆自信的点头:“当然!” “若是在酆都城里因公相见……”郁垒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们不认识!随便你们用看家本事朝我招呼!”陶歆信誓旦旦。 “那你们还不快把这魂魄押送往冥府节司?”郁垒把手中的灯笼塞到陶歆手里,摇身一变,变回鬼帝的寻常装扮。 神荼心里不大痛快,就直愣愣的杵在那儿瞪着陶歆,“好啦!开了方便之门关上又谈何容易,你就同意了吧!今日留此一线,他日赌桌好相见!” 到底是郁垒更理解神荼,几句话说完,就叫他乖乖变回鬼帝模样,给他们打开了城门入内。 阿婉跟在陶歆后边,走到大桃树的根处,这才发现盘根错节的老根包裹之下,一个凹陷的漆黑巍峨城楼深深的扎向地心深处。 初看城楼,阿婉恍然有种世界颠倒的感觉,但走进之后,好像一切又很正常。 “下次来早一些,冥府节司的初审就要马上就开始。”因为陶歆和阿婉是尾随两位鬼帝而来,所以鬼差们对他们的检查松了许多,其中一位会来事儿的,甚至在末了还不忘送他们温馨提示。 陶歆连连鞠躬,表示感谢,而后才领着阿婉和娇妹的魂魄,沿着幽冥道往冥府节司而去。 神荼看陶歆那谦逊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冒多大风险放陶歆进得酆都城,而且还是两次,怎么就没见丫那么客气!他抬脚踢了那殷勤鬼差的屁.股,转脸气鼓鼓的离开。 阿婉也学陶歆的模样把差帽压得低低的。即便如此,过了鬼门之后,她还是觉得突然眼前一亮。原来幽冥道上,间隔不远就悬挂着一盏灯笼,点点柔和荧白的光,给荒凉湿冷的路增添了一丝温情。 眼见着大道上没个鬼影,阿婉壮大胆子压低声音喊一声娇妹:“娇妹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琴卿不理阿婉,只怔愣着眼神望着他们手里的灯笼,呆呆的跟在他们身后。 “别费力气了!”陶歆压低声音告诉阿婉:“她的神魂被压在诛仙台下,这辈子的记忆又没有了,整个人是没有任何情感的。” “为什么?她的记忆呢?”阿婉闻言大惊,更觉琴卿悲惨可怜。 “早在她死的那刻,鬼差们就把他们的记忆海全部掘出,放在灯笼里。前尘往事、恩怨纠葛都没有了,她才会了无牵挂的离开人世。受灯笼里记忆海的召唤,她才会乖乖跟随鬼差来到酆都城。” 陶歆在第一次来酆都城时也曾对这个问题好奇,当时神荼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阿婉恍然大悟,不由对手上提的灯笼更加用心呵护。 “出息,瞧把你吓的那样!”陶歆看不上阿婉谨慎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嘲讽:“你放心,琴卿的记忆海就是保管再完好,等冥府节司审判完毕,也会一股脑把它倒入婆娑湖。再说,她下次投生,四大判官判成哪样也做不得数,你又怕个什么?!” 正说着,冥府节司近在眼前,陶歆给阿婉使个眼色,叫她机灵些看他示意行事。 进得大门,走过一条小道,就到了大堂正中。大堂上坐着中央鬼帝周乞和稽康,他们一样的神情肃穆矜持,一样的面容苍白。在他们身边还分别站立着两位衣服颜色各不相同的男子:绿袍的赏善司、蓝袍的察查司、红袍的阴律司、紫袍的罚恶司。 阿婉见陶歆把灯笼递给一旁侍立的鬼差,她连忙也效仿着递了过去。 鬼差把两个灯笼的灯罩取下,把里边莹绿发光的两个光团汇作一处,又取了一个四人环抱那么大的皎洁玉盘装上,滴入一滴婆娑湖水,那玉盘之上竟委委演绎起娇妹一生关键的坎坷来。 赏善司:“恭孝良悌,能保初心,其行可嘉。” 察查司:“嫁做人妇,却为情所惑,痛失子孙,不值。” 阴律司:“奉劫而来,劫过而去,完整。” 罚恶司:“今世功过以劫相抵,修行可进一矣。” 周乞和稽康相视颔首:“大善,既仙子此劫已过,就带将下去,送至冥府义司,由西方鬼帝核准后再做轮投决定。” 玉盘里的记忆海由于滴入了婆娑湖水,又光芒投射了半日,终于暗淡下来。两名鬼差上来,把玉盘连同里边的记忆海一同抬下倾倒进婆娑湖。 大概是记忆飞散的刹那,娇妹有所感应。她猛然抬起头来,面目狰狞的撞到阿婉向外跑去。门外的鬼差见惯了这种强弩之末的挣扎、不甘,轻车熟路的拽出一块轻纱朝娇妹丢出。 轻纱见风即长,很快缠住娇妹的魂魄,把她层层包裹起来。 阿婉坐在地上,帽子掉在一旁也顾不得捡,只惊恐的盯着外边越缠越紧的轻纱。 一层层的纱布包裹着娇妹的魂魄,把她越勒越细、越勒越紧,就像一个蚕茧在慢慢缩小。蚕茧里的娇妹大概感到痛苦,拼命的挣扎扭曲,透过薄弱处的纱布爆发出白色光芒。 光芒随着蚕茧的缩小越边越强,越变越深,由莹白变作水绿、葱青、松绿,直到最后再无光芒透出。 啪嗒!蚕茧打开,一块墨碧色指甲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被一直候在一旁的鬼差拣了起来。 阿婉目睹了整个过程,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已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第195章 酆都旧事 捡起琴卿凝魄的鬼差,原本神情呆滞的准备往大堂里走,但走到阿婉跟前时,他停了下来。 陶歆的心悬在嗓子眼处:糟了!阿婉的容貌太过显眼明亮,明显不像是酆都的鬼差。现在给她戴帽子已经迟了,再则说鬼差们都是各自修行,他去帮忙明显不合适。 怎么办?各种办法都行不通,难道要打或者要逃?连琴卿的下次投生都没搞定,陶歆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和白裔交待。 一时间陶歆脑子里各种想法闪现,叫他难以做出决断。此刻和他一样为难的还有阿婉:她现在后悔死只顾旁观而没捡起帽子了,但再后悔也已经迟了。 眼前的鬼差并没有直接把凝魂交给两位鬼帝,而是继续一点点僵硬的靠近阿婉,就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阿婉看着鬼差的手缓缓抬起,直直指向她的脸颊,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徒劳的抓着帽子,忙不迭的蹬着两条长腿往后退。 不能再等了!陶歆双手握紧,正准备一脚扫过去把鬼差踢飞,不料一个身影先于他而动,直接把阿婉扑倒。 “呼噜噜——呼噜噜噜——”一个白发披肩、皮肤泛红、衣服看不出颜色的男子按着阿婉就“啃”,喉咙里还不停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阿婉挣扎间散了满头乌发,却依旧推不开那怪兽般的男子。 鬼差在见到那男子的魂魄第一眼就畏惧的连连后退,早把先前对阿婉的执着丢开。 “又是他!快把他按住!别叫他再跑喽!”嵇康起身大呼,也顾不上初时对阿婉的怀疑。 “呼噜噜——呼噜噜!”男子不理大堂里其他人的反应,也压根不想逃离,只拿一双灰白色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盯住”阿婉:“呼噜噜!” 全部鬼差听到鬼帝的招呼,齐齐出动把男子包围,但他们敢做的也只限于包围。他们比划着前进、后退,却并无一人真心想要和男子单挑。 “散开!”陶歆话才出口,身影已爆射而出,不待众鬼差反应,已把其中一鬼差怀里的绞魂纱掏出,三下五除二的缠在男子身上。 “呼噜!”男子边挣扎边发出急促的低呼。 “呦,万万使不得!”周乞看陶歆手上的绞魂纱越拉越紧,连忙出声制止——“不能拉,再用力就魂飞魄散了!” 陶歆的手上扯着绞魂纱,青筋根根绽起,除了妄难世界那次失误,他家的小狐狸还从未被如此欺负过,他真想再用把力,把这该死的男人魂魄绞到魂飞魄散。但周乞已经开口求情,他出于现在鬼差的身份也该乖乖遵守——尽管心里不甘心! 僵持许久,陶歆的手才不甘的松开。那男子终究不是仙身,被绞魂纱一缠,魂魄耗损许多,身影也变得有些透明。但他还一直向着阿婉的方向用力深嗅着味道,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呼噜声。 阿婉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借此机会、就着乱糟糟的头发,把差帽重新压低戴在头上。她颇有些嫌弃的边擦着脸颊、脖颈,边抬头瞅一眼“罪魁祸首”。 眼瞎、无舌,一身红彤彤的皮肤,还顶着满头白发,这么叫人看着不适的外貌,偏生叫阿婉生出莫名的亲近和心痛感。 “喂,你没事儿吧?”周乞看阿婉依旧恍惚未醒的模样,忍不住又确认她的状态。 “没事!”阿婉摇头。 因为男子被抓,周乞和嵇康的心情异常的好。他们出于安慰受惊的阿婉,竟难得解释起这男子经历。 原来这男子竟牵扯到一桩关系冥府节司、甚至整个酆都城的悬案。 记不得多久了,一日神荼和郁垒在城门口当值,无意间看到酆都城外一个男子的魂魄四下里飘荡。 郁垒觉得奇怪,就差人过去盘问,却发现这男子眼不能视,口不能说,连手指都被人一根根敲碎。男子呜哩哇啦的比划个不停,却没人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叫所有酆都城的神仙觉得奇怪的是,这男子表情丰富不可自控,死前并没有丢失记忆海(此刻记忆海已和他的魂魄容成一体,颇有些疯魔了);一般凡人就死,无论毒药、投缳、兵刃都不可能在魂魄上留下痕迹,而这男子却是这副鬼样子。 因为死者总要回归酆都城,所以尽管疑点重重,神荼和郁垒还是把男子送到幽冥节司。 神荼和郁垒的工作完成了,但却苦了周乞和嵇康。他们查找了生死簿,发现没有一个死者该照应这种死亡;而每个奉旨归来的鬼差,每次带回的新死者又纹丝不错。 既然幽冥节司所有的工作都照应的严丝合缝,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游荡在城外的魂魄又是谁的?他又是怎么死亡的?为何生死簿上没有和他这种死亡方式相对应的记载? 因为诸多问题的未知,中央鬼帝又把男子情况报至冥府义司、冥府执司、甚至是北阴帝君所在的天子殿。这桩案卷在酆都城里转了个圈,却没能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因为无凭无据随意判决,不仅会影响酆都城坚持的公义,还会对几位鬼帝、甚至北阴帝君的果报修行造成障碍。 就这样,这棘手的案件几经转手又被搁置。没奈何,无人处接受的男子就被周乞他们羁押在忘川台。后来时间越来越久,就渐渐被遗忘了。 尽管无人理会、无法表达,但男子自己的心里却是一切清楚的。他几次三番出逃,游逛在酆都城里,不知怎么搞的,变得越来越灵活、狡猾。 周乞他们哪次发现了他,就派鬼差捉拿,都被他轻松逃脱。因为他们一再强调男子的安全,鬼差们投鼠忌器,次次都会在抓捕过程中吃大亏。所以鬼差们渐渐学的聪明了,对着男子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终究男子的存在是酆都城的心病、旧疾,所以能抓到他,后续的诸多问题才有可能解决。 今日陶歆和阿婉立了“大功”,周乞和嵇康商量决定给他们嘉奖:去婆娑湖进行沐浴增进修行,“顺道把男子押送入回忘川台。” 第196章 无桨舟 婆娑湖位于冥府节司后五百里处,因为融入了数不清的凡人记忆海,终年泛着盈盈蓝绿色的光。 在婆娑湖的周围开着红色似火的彼岸花,就像燃烧不息的火焰一般。彼岸花的花茎只有一尺来长,却把忘川河的涌动埋在其下。 眼睛望着如火的怒放的花朵,耳畔却听着汩汩流淌的水声,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阿婉似乎被眼前的景象灼伤了眼睛,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焦灼。她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挪到一边,却看到男子贪婪的把鼻子伸向她这边。 “呼噜——”男子喉咙里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就像是情人的絮语般叫人心颤。 “你往哪儿扭头呢!”陶歆随手甩一下捆绑他的绞魂纱。 男子身躯一抖,像是忍受着巨大疼痛,但他还是没有从阿婉的方向调转过头,也没因此发出丝毫声响。 阿婉看着男子痛楚的模样,心里再次一颤,“陶哥哥,别打他了——他看着也怪可怜的!” 陶歆不耐烦的丢给阿婉一个白眼:“就算什么人你都可怜,一个色鬼也不该被原谅吧?!” “糟了!”阿婉正想辩解,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琴卿姐姐!她变成了一个小粒子了可怎么办?” “小栗子?还小花生嘞!”陶歆啐阿婉一声:“那是凝魂!仙魄不同于生魂,里边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若是不加凝缩、炼化,直接投放至冥府执司的往生台,凡人的肉身就会因承受不住仙魄残留的力量而发生爆炸……” “哦,原来是这样!”阿婉若有所悟,但心里依旧放心不下:“他们这就要送琴卿姐姐去往生台吗?那我们怎么办?不该现在跟过去吗?” “你急什么?你没听周乞他们说还要把琴卿的卷宗送至冥府义司,让西方鬼帝核准吗?等她到冥府执司还早呢!”陶歆嘴上安慰着阿婉,自家心里却一点谱没有。他倒也想早些结束这两个棘手的麻烦,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连接近往生台的办法都没有,反倒因为一只色鬼来了劳什子的忘川台! 忘川台建在忘川河和婆娑湖的中间,下边有八根石柱支撑,并未隔断忘川河和婆娑湖的连通。在这八根石柱之上建着百丈高的台子,台子之上又由绞魂纱隔成小间,每个小间就是一个拘禁凡人生魂的牢狱。 “呼噜!”男子感到彼岸花越发馥郁、幽冷的香气,终于再沉不住气拽住阿婉的衣袖,模样颇为畏缩。 “现在才知道怕不会太晚么!”陶歆因为满腹心事,对这个男子越发没好气。他一把提溜着躲闪男子的衣领,把他拽到婆娑湖畔一艘小舟上。 小舟同忘川台的纵向距离不下百丈,舟上又无船桨,阿婉不明白站到小舟上又怎么能接近忘川高台。 陶歆递给阿婉一根一头固定在舟上的绳子,认真叮嘱她道:“想办法把自己固定在船上,否则待会儿有得你受!” 阿婉不明白陶歆话里意思,但向来奉他的话如圣旨,还是乖乖照做了。不仅如此,出于同情,她还把男子也用绳子一端拦腰固定。 所有工作才做完不久,一阵泠泠的水声响起。最初时,声音还像是谁漫不经心的剥动五弦琴;渐渐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当阿婉听得声音心里忍不住发毛时,男子的手突然伸出,一把攥住阿婉的。 陶歆看到这幕,伸手想把他们分开,但小舟突然剧烈的波动起来。原来从湖边一层层的浪涌来,把水面抬高的同时,也把他们连同小舟一起飞速的推向忘川台。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阿婉望着婆娑湖水把他们甩向石柱,而急剧灌入的滔天忘川河水又随时可能把他们淹死,她恐慌间想要去解绳子逃离,却发现两只手被陶歆和男子一左 一又抓住。 完了!死定了!阿婉闭紧眼睛。 轰!婆娑湖水和忘川河水相激,发出裂天坼地的响声,蒙蒙如细纱的水汽随之落下。 阿婉觉得脸上一阵凉凉的,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这才发现,此刻他们的小舟已经在忘川台上。 娘哟!要不要押送个逃魂就这么刺激啊!阿婉感觉自己的腿还有些软,一时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今儿为你耽搁的时间也是够了!还不赶紧滚下去,等着小爷再抽你么!”陶歆推搡着男子,也不理会阿婉,明显对她先前的妇人之仁还有怨言。 “呼噜噜——”男子摸索着去摸阿婉的腿,却被陶歆一掌拍开,“找死!特么还没完没了啦!” “呼噜!”男子似乎在辩白什么。 “呼你妹啊!”陶歆一掌拍出,直接把他拍进绞魂纱间里。而后一脚踩下小舟悬空掉向水里。 “啊————————”阿婉压根没提防陶歆会这么做,两只手抓紧舟舷尖声高呼。 陶歆像听到什么悦耳的歌般愉悦,纵身随之跳下高台,追逐着小舟而落。 “呼噜——”绞魂纱的缝隙里露出男子蛙蹼般的扁扁手指,犹在不甘的挣扎。 却说冥府节司里已经散了场子,嵇康和周乞两位漫步在后院里。 “我发觉你最近做事越来越由着性子欠考虑了:那暴躁鬼差233险些把无名氏的魂魄给绞飞散了,你怎么还能叫他和384再去忘川台押解?”嵇康责怪周乞。 “嘁——你居然连这个都想不通?”周乞看着嵇康有如看着一块腐朽的木头:“叫233去有何不好?他性子急躁,若与无名氏再起争执,绞得他魂飞魄散又有什么不好?” 嵇康听了周乞的话,略一思忖便明了其中的奥妙:那无名氏的魂魄在酆都城本就是个解不开的谜题、人人嫌弃烫手的山芋。他们出于各种顾忌,不能对他魂魄怎样;但若是能借鬼差之手了结他,岂不少了一个大患? “这——”嵇康再次摇头:“你还是太冲动,既然你是此种打算,就该告知我,咱们再细细斟酌,拿出个万无一失的方案来确保233会这么做……现在……” “现在,现在怎么了?即使无名氏无事,我们又有何损失?左右我们知道了无名氏最大的诱捕饵料384,还有他的克星233,那他再逃又能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周乞一语道破自己的打算。 嵇康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果然妙极!” 第197章 新转机 啪嗒!小舟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蓝绿色的涟漪。 伴随着这声响,阿婉的心重重的跌回原位,她惊恐的抓紧船舷,一双眼睛猛然睁开。眼前陶歆长身玉立,正抱臂讥诮的打量她的神情。 “呵——你吓死我了!”阿婉话语里带着哭音。 “蠢货!你都已经是神仙了,怎么可能会摔死?!”陶歆拍打一下阿婉的帽子,把她依旧嫌明亮的眼睛和脸颊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摔不死,也禁不住这么吓呀,阿婉把差帽往上推一推,努着嘴,心里老大不乐意。 “怎么?就这么点高度还把你的‘哥哥’、尊敬吓丢了?”陶歆看着阿婉,早窥破她心中所想,嘴角嘲讽的弧度勾得更大,抬手就准备赏她一个爆栗。 阿婉慌忙抱头告饶:“陶哥哥、陶哥哥,你饶我这遭,我这不也是吓的嘛!那谁不还叫我们去泡澡吗?咱们还是别因打闹耽搁了时间——时间宝贵!” “少转移话题!”陶歆虽然嘴上不留情面,但最终也没把手指敲在阿婉头上。他见阿婉腿软到坐在舟内还不动弹,用力一扯,把她拉上湖岸。 “也不算是转移话题,那人不说泡澡可以增进修行么?”阿婉用力捶着发麻的双腿,亦步亦趋的跟在陶歆身后满怀憧憬。 “别做梦了,那是对鬼差而言,问题是你是鬼差吗?”陶歆一语道破:“这婆娑湖水里满是凡人死前的记忆海,本就阴寒至极,再加上长年不见天日,最是耗元伤身,你确定你还要进去泡泡?” 阿婉一听到嘴的鸭子“馊”啦,小脸顿时皱成苦瓜:“那我们接下来干吗?” “回去复命喽!那些鬼差们既没日常的娱乐消遣,又不爱说闲话,咱们想寻找机会,也只能继续混入内部,见机行事!”陶歆没有回头,只无奈的耸耸肩。 …… 陶歆并没料到,他口里说的机会会来的那么及时,还是以他最擅长、熟悉的模样。 他和阿婉回到冥府节司复命,才到大堂门口,就看到一群面无表情的鬼差团团围成一个圆圈,正全神贯注的听着什么。 阿婉最喜欢凑热闹,几步挤进鬼差堆儿里,听了几句又兴奋的从人群里钻出,两眼放光的寻找陶歆。 原来,过两日就是酆都城里一年里头最大的节日——上元节。在这一日,酆都城可以收到许多来自凡间生者寄给逝者的东西。 那些纸做的衣服、银钱,或许是凡人对酆都城存在着误会,但贡飨的食物却都是地地道道可以入口的。 因为大部分的死者不会在酆都城里久呆,早重新跳下往生台投胎了;而鬼差们对于食物早没有了欲念,反倒是北阴帝君和几位鬼帝们对于食物还保留着热情,这也是唯一他们与天界诸仙保持的唯一共同话题。但仅仅就他们几位仙官享用,食品总是剩余;且年年复年年,那些个点心、三牲,他们也早已腻味。 今年北阴帝君流桑想了个主意,提前张榜招募起懂得炊爨的鬼差,一则改换一下口味,二则也调剂一下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 那么多的鬼差沉默的盯着念榜者,他们无不在考虑成本和收益的占比问题。其实,能为酆都城的掌权者做菜,想想都是莫大的荣耀,其报酬的丰厚几乎不言而喻。但对做菜的难度,他们却担忧无比。 这些鬼差也是死者魂魄所化,也早没有了记忆海,没有了做饭的记忆。再加上他们在酆都城里又无饮食经验,做起菜来难上加难。更何况他们体质阴寒,对于日光、热量和火苗还存在着天生的畏惧…… 左右掂量下来,大部分鬼差们觉得还是保持现状、按兵不动为好。谁要是主动报名这个才是傻子呢,出力不讨好、蠢到了极点。 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迟疑了半天,一个“傻子”报名了。阿婉一看,那人竟是在城门处叮嘱他们不要迟到的鬼差318。 有了鬼差318的报名示范,之后陆续有412、579等五六位鬼差报名。 陶歆按兵不动许久,看此刻火候差不多了,才和阿婉分别报上名牌。 眼看乌泱泱的人群散去,阿婉和陶歆直嘀咕:“陶哥哥,这么多鬼差报名,你说如果北阴帝君不选我们可怎么办?” 陶歆嘴角迅速抖动一下,“除非她傻!” 事实证明陶歆的话是正确的——北阴帝君流桑的确不傻。他在天子殿接到奏报说有七八位鬼差报名,不由欢喜不已。但欢喜归欢喜,必要的筛选还是要有的,他们统共才十几位仙官,哪里用得这么多厨子。 是夜,他便拟订了章程,着冥府执司北方鬼帝张衡、杨云组织一场简单的筛选比赛。 阿婉和陶歆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冥府节司的后院里。 因为嵇康和周乞存了私心,早在他们过去押解时,就已费尽心机的和神荼、郁垒联系过了。此刻他们虽然差号不变,但辖属却被通知改成冥府节司。 才宣布过新的吏属关系,嵇康和周乞就接到了送至各司的名帖:明日午时冥府志司赴宴。在名贴下边还附录了参赛鬼差的差号。 233?384?这俩号怎么这么耳熟?周乞和嵇康对视一眼,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他们看看站在那里听候差遣的阿婉和陶歆——可不就是他们! 嵇康和周乞只能打发他们下去,再商议对策。 “比赛!陶哥哥!对咱们来说不是手到擒来么?”阿婉激动的同陶歆说。 “对我们来说赢得比赛当然是轻而易举。但我们这次要做的,可不是勇争第一、第二!”陶歆提示阿婉道。 “为什么?”阿婉不解,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凡事你不能总考虑争强好胜,该低调收敛时就得低调收敛。”陶歆对阿婉的不动脑子很是无奈,“你觉得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能不能得到酆都城的理解?” 阿婉毫不犹豫的摇头,半天才咂摸出点滋味:“哈!我明白了——这是不是就像是贼偷东西,总要穿着夜行衣、悄摸的进行,而不能衣衫华丽、大张旗鼓的进行?” 陶歆本要点头,突然又停下。这丫头打的比方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说谁是贼呢?他做的事明明比贼高端、刺激、有意义好不?! 第198章 尬赛 陶歆的话,阿婉终于听明白了。但想要依此操做却很困难。 因为被陶歆严格要求的她而言,早把食物神圣的观念深植心底。于她而言,把菜做好吃了很容易,做不好吃了却很困难,更何况这种不好吃,还要量化为:在几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且不显山露水。 “陶哥哥,我该怎么做?做菜时多放些佐料还是糕点做成夹生?这再或者把火候调过些?”阿婉自己越想越困惑,干脆又把问题抛给了陶歆。 再怎么惯耍小聪明,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吧!陶歆看着阿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心中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傻啊你!干嘛要降低自己的做菜标准?再找一个比我们做菜“更好”的人不就可以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存在?”阿婉在做饭这点儿上倒是颇为自信。 “笨蛋!没有——我们可以造啊!要知道:一桌席面,总会有主菜、配菜,如果水平相当,配菜肯定夺不了主菜的光彩。如果我们找个懂事儿的做掌勺,我们俩给他做帮厨,等到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再找个合理理由退出他们的视线……” “那样就像贼趁着主家办宴偷东西一样,鬼神都不能察觉了?!”阿婉眼睛一片闪亮,终于领会了陶歆计划的精髓。 怎么又特么绕到“贼”上边?还鬼神不能察觉,那特么叫神不知鬼不觉好不?!陶歆一阵抓狂,正想再教训阿婉,突然听身旁有个声音问:“二位可是从城门处调来的那两位兄弟?” 陶歆和阿婉吓了一跳,猛然转身望去,原来又是那个话多、殷勤的城门鬼差318。 “原来是关照我们兄弟二人的大哥!”陶歆收敛情绪,木着一张脸,俨然去了记忆海的鬼差标配模样。 “二位兄弟都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可是有什么过人本领?不妨说来,叫老哥儿一起跟着占个光!”318倒是很好爽,说起话来毫不拐弯抹角。 瞧瞧,这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陶歆和阿婉对视一眼,对318的话很是惊喜。 “不过仗着胆子大,胡乱报名罢了,又没甚妨碍。大哥若是信得过我们,就一起搭个伴儿,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陶歆的回答说得既谦卑又自信,倒叫318更觉可依托仰仗了,他虽神情不见波动,但话里依旧可以听出喜意:“如此最好!最好!” …… 厨艺小试如期在冥府执司举行,几位报名的鬼差齐齐集聚在大堂里。 第一关:选食材 几位竞选者望着大堂里堆放的各色香甜点心、卤的鸡鸭鱼、生牛羊猪,以及各种形状的馒头、花糕、果脯、蜜饯……完全是不知所措的懵逼模样。 难道这么对望下去,那些食材就可以自动选好?坐在一旁考核的北阴帝君不耐烦的一手掐腰,一手敲击着桌面。 指望一帮连食材都不敢摸的蠢货们做菜,这想法也太天方夜谭了吧?十余位鬼帝分两列坐在流桑的两旁,都以手托腮,等着接下来“好戏”上场。 一柱香不急不躁的燃着,冒出缕缕袅袅的蓝烟。红色的香头一点点往下移,吞噬棕色的香柱同时,留下一条摇摇欲坠的香灰。 眼见着桌上摆放的各种食材还没人动弹,流桑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堂堂的酆都城北阴帝君,难道推行想出一个办法还是个丢丑现眼的?! 陶歆看火候差不多了,用手推推前边站里的318。 尽管枪打出头鸟,但要和233、384合作,必要的信任和诚意还是要有的。318这么想着,艰难的迈动起双腿往食材堆那边挪。 虽然318觉得233说凭感觉、胆识挑食材不靠谱,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行事了。此刻他面对着琳琅满目、千奇百怪的食材,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至少先下手者还占据些主动优势。 他打眼扫过食材,犹豫半天才拿起一串葡萄:黑黑的颜色,软硬适中的手感,好像还不错。他决定拿一串放进筐里,但由于指力不匀,几颗葡萄被捏爆了。 噗!葡萄的汁水喷溅到他脸上,把他吓了一跳,他一害怕,随手又把葡萄抛了出去。 “嗤——”神荼看葡萄丢在地上,滚落的到处都是,而318又一副恐惧惊吓的傻模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正准备开言再嘲讽几句,突然放在椅子上的手臂被郁垒狠狠拧了一下。 神荼对郁垒的暗示心知肚明,连忙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一眼流桑。果然,流桑的脸色越发阴沉。 “咳咳——”神荼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端起茶盏抿一口压惊。 318完全不知自己制造的喜剧效果,又专心相面许久,才拿起一颗洁白的鸡蛋。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捏蛋壳,只小心翼翼的把蛋放在筐里。 一颗蛋的成功放入,给了他继续进行的信心。很快,他又在筐里放入一个南瓜、四根猪尾、两条鲤鱼…… 有了318的贪心示范,其他鬼差们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一哄而上,压根不管剩下的食材是什么,就往自家筐里塞。陶歆和阿婉裹挟其中,也趁机挑选了几样简单食材。 等各鬼差领的食材登记完毕,第二关的比试——冷盘就开始了。 “所谓冷盘,就是凉着吃的,它不仅要求刀功还要求摆盘;当然,味道也不能……”北方鬼帝杨云见众鬼差压根就对菜肴没什么概念,遂好心站起来提醒他们。哪料他的话才说一半,那些拿了食材的鬼差已一哄而散,各自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开始闭门造车。 三柱香燃完,几位鬼差都端着盘子从房间里出来。 编号237的鬼差端出一只空盘,但眼神里却闪着胜券在握的光:“谁都没我的盘子冷!我可是耗尽修为全部化作寒气……” 得,杨云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流桑恨不能把盘子直接摔到那厮脸上。 编号743的鬼差端出一盘子切成碎渣的藕带,他扫一眼在坐的鬼帝和北阴帝君,就差直接同他们说:求求你们表扬我。 他是只听到第三句的一半儿——刀功!杨云掩面在心里想。 之后的鬼差们呈现的更是五花八门。他们有在烧鹅脖子里塞木棍,叫鹅显的“精神、诱人”的;有把生肉剁成肉泥的…… “嗤——”神荼再次被这些个蠢货逗乐。但他才笑出一声,就觉得脖颈被一道杀气扫过。 意识到自己可能又无意间得罪了北阴帝君,他畏缩的缩起脖子,又连忙端起茶盏,挡住流桑迎面射来的目光。 噗!原本神荼呷了口水还未咽下,突然看到陶歆、阿婉还有不安分384齐齐上前的身影,他一时没忍住,一口茶水全喷了出去。 第199章 输赢两难 “神荼是不是身体不适?今日怎么这些个异常?”流桑不耐烦的扫一眼神荼,眼睛里的光恨不能置他于死地,“不如你且去休息吧,这里一切还有郁垒呢!” “咳咳——”神荼气儿没喘匀,就听见流桑意有所指的“关怀慰问”,一时气息更加紊乱,忍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 “帝君,我还可以坚持!”神荼不甘此刻就走,担心陶歆和阿婉在冥府执司再惹出麻烦,缓过气来又自己争取留下。 “诶,算了!不要勉强自己。”流桑看见神荼神色里出现了惊慌,心情才放晴些,但他依旧不肯松口,只一心把他赶出这次比赛的围观。“你就安心去吧!好好将养身体。若是你关心比赛结果,郁垒事后可以告诉你;若是你想品尝最终选出的掌勺做出的菜肴,郁垒也可以给你捎回去!” 这事儿如果换成郁垒,他早就明白了流桑的话里没有辩驳的余地;但神荼不行,他直肠子又倔强,就是不肯如此轻易离开:“可是……” “哪那么多可是?帝君也是为你好!你赶紧着歇息去吧!”郁垒截住神荼的话,边把他往门口方向拉,边小声叮嘱他:“赶紧走!别叫帝君恼羞成怒了!你放心亲,这里一切有我!” 神荼见郁垒也这么说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外走。临跨出大堂,他还不放心的瞥一眼陶歆和阿婉。 陶歆压根没有回头,却似有所感的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缓缓的比向地面。 神荼:我*#%! 打发走了神荼,其他几位鬼帝也收敛了许多,流桑的郁结心情一扫而光。他打起精神,颇有兴致的开始看318、陶歆、阿婉所做的菜肴。 318托着一盘水晶尾片,陶歆端着碟用苹果皮切丝做成的彼岸花,而阿婉则是盘切瓣摆成扁舟模样的白煮蛋。 “能把猪骨切的这么整齐,足见刀工出色。”流桑看318盘里卤煮的猪尾切面晶莹的皮、红嫩的肉,连骨质的白、骨髓的酥都一览无余,不由点头称赞。 “这个233能把果皮做成婆娑湖畔的彼岸花,心思倒也细腻。”杨云捋着一缕鬓发赞叹。 “这蛋黄煮的如此鲜嫩,刀切还不粘连散乱,384的做菜天赋也值得期待啊!”周乞可不想233的厨艺被挖掘,让才发现的千里马再被牵进别人槽里。 …… “既然刀工都有可取之处,那咱们还是再尝尝手艺吧!”嵇康见几位鬼帝同北阴帝君意见向左,干脆也不对这三碟菜肴品评,直接建议进行下一流程。 秉着循序渐进的比试精神,第三关比的是热菜。流桑满怀期待的目送233、318、384离开,而后才边吃着水晶尾花,边期待着新鲜热菜的上桌。 杨云和周乞就没那么幸福了,他们一个对着干柴的苹果皮发愣,一个被蛋黄噎得喘不过气。 “啊呀!救命!救命!”384进到小厨间没多久就连声惊叫着逃了出来。“火——火——” “火怎么了?鬼火你不是也见过?!”杨云庆幸的从苹果皮里拔出目光,训斥阿婉道。 “那火是绿色,可这个是紫红色的!”阿婉惶恐的辩驳。 “是紫红色的!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三昧真火,到这儿就熄灭了,又怎么可能把酆都城的食物做熟?”杨云有些气急败坏,如果阿婉离开了,整个比赛就剩两个人,那还比个鸟! 所以,尽管阿婉不愿意,杨云还是把阿婉塞回小厨间:“你只要不碰到那火,就不会对你的身体有甚妨害,安心做菜去吧!” 阿婉被逼回到厨间,本来她对着杨云还各种软弱请求,但门关上的瞬间,她的脸色就变得无比开展,还调皮的朝隔窗观望的陶歆挤挤眼——她的任务已完成。 原来之前有237、743几个现世宝在,陶歆流窜到318的厨间帮忙做菜很是容易。但随着他们几个接连被淘汰,陶歆再去318的房间,暴露的风险就越发增大。 还好阿婉意识到了这点儿,又惯会装疯卖傻,所以才演了这出戏,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趁着没有人注意,陶歆再次潜入到318的厨间,把鲈鱼切段腌制、摆盘、搁笼屉里蒸上…… 确认陶歆已经回到自己的厨间,阿婉松一口气的同时才开始做菜。 为了不喧宾夺主,也为了和之前的表现保持一致,阿婉做的菜是酸腌萝卜丁;而陶歆做的是炒馒头。 三道菜上桌,陶歆的菜最先吸引几位鬼帝还有帝君的注意,其次是阿婉的,最后他们几个才把目光挪到318身上。 “那金黄色的小方块是什么?”流桑好奇的问。 “那个。”陶歆惜字如金,用手指指食材里还有剩余的馒头。 “馒头?它不是白色么?”流桑又好奇又欣慰。好奇这菜肴的魔法变化,欣慰这几个鬼差中尚有可用之材。 “小的还用了这个。”陶歆手上还粘着一片碎蛋壳。 流桑嫌弃的摇摇头,又走到阿婉跟前。“不是叫做热菜吗?你这个不符合要求!” “帝君一言九鼎,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但有一点儿我得说明:我做的菜肯定最好吃!”阿婉故意说得傻楞傻楞的。 “何以见得?”流桑本已抬步要走,听了这话不由又停了下来。 “因为做菜的每一步我都尝了呀!” 这都特么什么玩意儿!流桑边在心里大骂,边揉着额角走到318跟前。“说说你的菜肴……有没有私自品尝?” “没有,小的怎么敢……”其实心里想来着,318目光不敢直视流桑。 流桑放下心来,拿起筷子夹一块鱼肉。 “嗯,好吃!”流桑由衷的赞叹。别看卖相不佳,吃到嘴里倒是觉得新鲜细嫩,江河沛泽的水汽扑面而来。这味觉的极致体验,甚至比他在龙宫赴宴时吃的菜肴还深刻。 “就你啦!”流桑拍板儿决定。招手叫几位鬼帝过来一起品尝,以示决定之公允。 “帝君!那我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克服心里的恐惧……”陶歆先一步不甘的质问。 “我……我做的菜很好吃!”阿婉依旧傻楞楞的强调着同一句话。 几位鬼帝虽然对陶歆和阿婉的菜肴也很嫌弃,但因为均未参与决策,所以也对流桑的决定暗存不满,并无一人声援或替他辩驳,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而尴尬。 第200章 兼美 就在阿婉、陶歆同流桑据理力争时,318的脑袋也在忙着骨碌碌的转个不停。他巴不得阿婉和陶歆淘汰掉,只留他一个问鼎天子殿的后厨,但转念想到自己的一无所长,他又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对陶歆、阿婉的仰仗。 “帝君,小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318想清事情的主次,终于小心的向流桑开口求情。 “你说!”流桑心里正考虑着如何对阿婉和陶歆做出回复,压根对318说了什么没过脑。 “帝君您看:撇去233和384做菜的邋遢,单从菜肴的烹制上看,他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譬如刀工、配色、创意……要不然您就把他们也一并留下;一则,小的可监督他们做菜洁净,给您和几位鬼帝大人多添些菜色;二则,小的自己也能多个帮手,做菜速度、技巧上也能有借助、提升……”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流桑虽对318的话漫不经心,但在318说话时,还是有道灵光闪过。 “小的说……把他们两个一并留下……”318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重复都有些底气不足。 把他们一并留下?对!就这么办!流桑如何不知几位鬼帝方才都不上前,摆明了看他笑话的心理。如果他叫233和384留下,那么自己和他们的争执就完美解决了。不仅如此,诚如318所说,他们或许还能在菜肴上有所助力;即便不能,他也可以用他们做菜来恶心这几个越发目无尊长的下属! “318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233和384一并留下,作为帮厨辅佐318做菜。你们三个从今日起,就在天子殿做活儿,平日里没事儿就多琢磨琢磨菜肴,无需再去诸司领职了……”流桑问都不问几位鬼帝的意见,自己愉快的做出决定。 一场比赛终了,流桑带着三个鬼差志得意满的离开。独留下几位面面相觑的鬼帝和那三盘没怎么动筷的菜肴。 其他几位鬼帝或许还停留在陶歆和阿婉刻意营造的假象里,只有郁垒清楚陶歆的危险。一个敢于豪赌、却又有着稳赢自信的对手,该是个什么样的强大存在? 郁垒当然不信陶歆的邋遢,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馍丁,放进嘴里。油脆焦香的外皮、微弹密实的蛋皮、松软的里心,层次分明又融合自然;尤其是蛋液里的香气,分明是加入了什么奇特的香料,让人在觉得平实满足的同时,又有异于寻常的惊喜体验。 “呕——”杨云想起233手上的蛋液和蛋壳,胃里一阵翻腾。 “郁垒兄这是许久没返天庭了吧?这种菜色也吃得下去?”周乞也看不下去了,嘲讽郁垒一声转身催着嵇康同他一起离开。 因为郁垒的倒胃口举动,几位鬼帝陆续离开。最后走的南方鬼帝杜子仁因为不甘心,硬是咬牙尝了一口318做的清蒸鱼。因为味道鲜美,他不由眼前一亮,干脆端着盘子离开了。 整个大堂只剩下郁垒一人,他干脆坐了下来。这233和384要在酆都掀起什么风云他是管不了了,只要不牵扯到他和神荼,他愿意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最好每日里,还有美食带给他的小确幸…… 这么想着,他又夹了几块馍丁,而后又大胆尝试了384做的酸腌萝卜。 又白又透的萝卜块儿,每个都只有指肚大小。吃在嘴里先是一阵两颊生津的酸爽,而后是淡淡的甜咸,再到后边才脆生生的带着辛香的水汽。 好吃!可惜喽,那些没有口福的人!郁垒干脆撸起袖子,效仿着杜子仁,把两个碟子齐齐端起,而后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去——神荼那小子气消了,这会子也该饿了吧? 再说陶歆、阿婉和318,一同随流桑到了天子殿。流桑把他们安置在一个房间,又给他们介绍了厨房的位置,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着318再展厨艺做些好吃的。 令了命的318讪笑着看着陶歆,意思当然是拜托陶歆再李代桃僵帮他完成任务。 “都是自家兄弟,谁做都一样不是?”陶歆不驳318的面子,答应的干脆无比,但他随后又提出一个条件:“兄弟我对功德什么的并不在意,只是素来爱好长些见识、满足一下好奇。所以,这往后的送饭一事,能不能交给我?” 318闻言迟疑一下,要知道这每日里送饭菜的时候,都是和帝君大人亲密接触、挣去功德的好时机,这要让给了233,他觉得有些可惜。但不让可以吗?他当前做菜的难题都解决不了…… “兄弟说哪里话,按说哥哥的一切都是你挣来的,别说是送菜这点儿小事儿了,连功德一并给你都应当!”318说得义气无比。 阿婉没错过318的纠结神情,脸颊一阵抽动,像他这般的好舌头她也是第一次见。 陶歆目的再次达成,终于开始做菜。为了时候拂衣身退,不粘任何麻烦,他做每一道菜都详细的给318解说。 小半个时辰过去,陶歆做了简易版的馄饨、烤鸡翅还有花生蜜乳。他端着这三样吃食,一路上目不斜视的来到天子殿的正东厅。 厅里边,流桑面南席地而坐,正翻阅着冥府执司送来的案卷。在他的右手侧还压着一本薄册。由于他的手肘压住了书册名字的大半,只隐约可见最上边是生字。 陶歆进到厅内还没开口,流桑就闻香抬起头来。 “放在矶子上吧!我看完这卷就过去。”流桑工作起来倒少了几分架子,他举举手里的案卷同陶歆说。 陶歆不动声色的拿起一只汤勺,在盆里顺时针搅动一周,滚滚的热气裹挟着骨汤的鲜美氤氲、扩散在空气里,而后他舀几个馄饨到白瓷小碗里,吹着热气送到流桑跟前。“帝君您趁热喝!方才318专门叮嘱,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流桑本来不悦,但美食当前,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鼻子。 “如此就给我吧!”流桑禁不住诱惑,伸手去接汤碗。陶歆借此机会再看他之前胳膊挡住的书册名字——生死簿! 陶歆心中喜不自禁,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把别的两样吃食端来。 因为流桑座前桌子上已经没有了地方,所以陶歆就“体贴”的收拾起桌子来。 流桑嘴里含着个滚热的馄饨,鲜得险些掉了舌头。他本想叫陶歆不要乱动他的东西,但张嘴说出的话却是:“唔,你把这个给我放在那边那个带锁的大箱子里!” 第201章 遭遇猴子 陶歆最近很忙,因为他和阿婉已经凭借美食之钥打开了各府的大门;每日里除了要替318给流桑做菜外,还要给各府的鬼帝送吃的。尤其是神荼和郁垒那儿,自从见识过他的炒馍丁和阿婉的酸腌萝卜后,更是食髓知味,每日都叫他们过去送吃的。不过借着和他们混熟稔的机会,调鼎坊每夜的送来的食单他一个都没拉下。 这夜,陶歆和阿婉又以给神荼郁垒送吃的为由,走到城墙上一处避人耳目的地方放食盒。因为有阿婉给鬼差送的无忧浆,他们附近并无一位鬼差跟随。 所谓的无忧浆,其实是阿婉试酿的。自打知道陶歆喜欢喝果酿后,她就对各种酿酒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前在调鼎坊里苦于没有时间,只积累了些理论知识,到了酆都城之后,她闲着无事倒琢磨起了酒酿来。 因为条件限制,在酆都城里酿造陶歆喜欢的酒是不大可能了,但给鬼差们找点儿乐子寄托还是可以的。她想:既然鬼差们的记忆海都融进了婆娑湖,那么即便他们不吃不喝,也无法更改他们对记忆海的执着追寻。 所以阿婉试了几日,用婆娑湖水冷凝提炼出分解后的湖绿莹光,又加上彼岸花,塞入酆都城特有的泪葫芦里,经过九日三昧真火烤制,而凝成的微苦回甘的清浆。 酿制成功那日,压根没寻鬼差实验,因为318就在边儿上。只闻着那味道,他就眼睛禁不住的湿意,好像记忆海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他又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从此之后,无忧浆就在鬼差中流传开来。几位鬼帝虽然对此有所耳闻,但见鬼差在执行力上没有丝毫改变,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差们得了无忧浆,早乐滋滋躲到一角慢慢品味,哪管陶歆他们上城楼所为何事。 阿婉站在一边用分神感触周围环境,为陶歆放哨;陶歆则在空气里撒了一些香沫召唤千载鹤。 香沫才撒出去,陶歆就听到一声喷嚏。接着一只猴子就从城墙下蹿了出来。 “啊嚏,啊嚏——”猴子单手用手腕蹭着鼻子,“什么味道这么刺激,刺激得俺老孙鼻子直痒痒。” 陶歆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来“人”,一只猴子一跃之下竟能蹦上酆都城的城墙,这功夫也是少有的出众俊秀。 “实在不好意思,我方才撒的是引魂香,为的是召唤一只千载鹤运送些东西……”陶歆话说的简炼又客气。 “嗯?这里边是什么?怎么这么香?能叫俺老孙瞧瞧么?”猴子不等陶歆的话说完,就已发现了陶歆身后的食盒,他毛手毛脚的蹦将过去,隔着食盒又抓又挠的。 “这里边是我们要送出去的食物……”陶歆看着这猴子直率可爱,颇有几分他当年的神韵,心中顿生爱惜之意,倒是毫不避讳的打开了食盒。 盒子里有四层,每层放着四道菜。里边果脯、点心、肉食、青菜应有尽有。看得那猴子心花怒放、抓耳挠腮,早忘了来时的目的。 “你要尝尝吗?”陶歆干脆端出一碟百香蜜饯。 “嗯,那俺老孙就当作这是你们害俺打喷嚏赔罪的礼物啦!”猴子毫不客气的抓过碟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好不领情的回复。 “你这猴子怎么这么不依好?你打喷嚏分明是你自己点儿背,关我们何事!”阿婉看不惯这猴子的乖戾,忍不住出言开怼。 噗!猴子嘴里的果肉嚼完,张嘴把果核吐向阿婉。那果核来势极快,如果射到阿婉,肯定会伤到她的仙魄。 阿婉望着果核像被定在当场,而陶歆则不动声色,伸手捏住果核捻作齑粉。“她一个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哼!”猴子没料到陶歆能轻而易举接到他的果核,知道陶歆本事犹在他之上,也不深究,做个鬼脸,背身继续往嘴里塞果子。 “你正门不走,私闯酆都城所为何事?”陶歆问他。 “你暗地送餐,私通外界又所为何事?”猴子嘴里塞的鼓鼓的,还不忘反诘陶歆。 “你不说就算了。”陶歆说完真的打定主意不再理会猴子,而是又往城楼底下撒一把香沫。 猴子眼见手里的盘子见底儿,而千载鹤又扑腾着翅膀飞来。他连忙讪笑着拦住陶歆,“你先别急着召唤千载鹤啊!要不咱俩交换着说啊?” 陶歆看着猴子不语,那意思分明是说:你先说! “实话告诉你,俺老孙是来这酆都城里办点私事儿……前些日子俺的猴子猴孙死了不少,俺听俺的结拜兄弟说,这所有死掉猴子都来了酆都城,这里的仙官儿手里有本生死簿,上边有所有人的生死。俺打算借他簿子用用,把和俺老孙相关的一应人等全部抹去!” 陶歆和阿婉对视一眼,这正是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若是能借着这猴子的手,搅乱酆都城的一潭浑水,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你该说你的答案了吧?”猴子抓挠着耳朵,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我们?我们是调鼎坊里掌勺,来这的目的也和你的差不多,只是我们想改的只有两个人的生死。因为我们没有你这般不管不顾的勇气,所以才扮做鬼差……”陶歆心里盘算着叫这猴子入局,所以诸事也不遮瞒,全部俱实以告。 “两人?你们要改的只有两人,还值当动手么?你把那两人的名字告诉俺老孙,这事儿不过是俺多画两笔而已!”猴子一会儿踮着左脚,一会儿又提起右脚,虽然站立没个正形,倒是意外的豪爽大气。 “这就不劳您挂怀了,还是各行各事我们才放心些。只有两点,还需您帮帮忙。”陶歆边和猴子说着话,边想着自己的计划,不知不觉整个计划的轮廓已经清晰。 “哦?你说来听听?”猴子一只耳朵凑到陶歆跟前。 陶歆小声和猴子嘀咕几句,而后又许之重利:“事成之后,您但凡去我们调鼎坊,吃喝招待我们全部都包圆儿了!” 猴子眼睛骨碌碌乱转,思量一下觉得于己亦无甚妨害,干脆点头答应:“一言为定!” 第202章 偷梁换柱 又过几日,终于到了琴卿的凝魂投放往生台的日子,陶歆和阿婉两人特地赶了个大早起来,做了许多好吃送往冥府执司。 “呦!233和384来了?今儿又给两位鬼帝送了什么好吃的?”不过几日功夫,鬼差们都已熟悉了阿婉和陶歆,不等他们开口,就主动敞开大门迎接他们。 “给鬼帝们带什么,你们关心吗?谁还不知道你们那点儿心思!在等无忧浆吧?”陶歆说着丢给两名鬼差各自一个泪葫芦。 鬼差们得了无忧浆,丝毫不介意陶歆说了什么,乐颠颠的把泪葫芦揣到怀里,而后跑去给他们带路。 阿婉跟在陶歆后边,还没走到往生台前,就远远看见三四人并排的长队,而张衡则望着漏刻,紧张的发布着轮投的命令:“日天池满,即刻轮投!” 随着张衡一声的令下,几个男女魂魄被鬼差押着拾阶而上,各自站在一个位置,被身后鬼差一推,就掉了下去消失不见。 阿婉正好奇的扭头张望往生台的方向,张衡旁边的杨云已涎笑着招手,叫陶歆和阿婉一同过去。 陶歆扯一把阿婉的衣袖,叫她回神,而后放轻脚步走到杨云身边,不慌不忙的把准备好的菜肴一一摆上:八宝鸡、红烧鱼、香煎蛋卷、南瓜羹、蜜汁山药、炭烤小排。 大概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人轮投,张衡也放松下来打量着桌上的食物。“这318本事越发见长了,居然做出这么些菜来!” “唔!”杨云敷衍一声,两只手里各攥着一块肋眼小牛排,交替往嘴里送着。 果木炭炙烤的香气薰满整块牛排,搭配着胡椒和海盐的腌制,最深层次的激发出肉的鲜嫩口感。最妙的是七八成熟的火候把握,把肉质里大理石花纹般油脂彻底融化,使其充分与周围的瘦肉完全融合,实在是又过瘾又解馋,完全就是对味蕾的一场极致犒赏。 杨云几口吞下小排,又去品尝蛋卷、八宝鸡和红烧鱼。待这些菜肴、羹汤他都吃了个遍,他才抚着肚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张衡因为还要发布轮投的命令,所以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偷瞄漏刻。他吃起菜来也比杨云老实,只要不费力气又顺口,他都塞到肚子里。 此刻的他,眼见着漏刻里的水已溢到第三格平壶里,慌忙放下手里的鸡蛋卷,不顾胡子上边粘着碎渣喊道:“平壶已满,丁戊庚丑即刻轮投!” 如此往复几次,终于到了凡人的最后一波。陶歆知道接下来就该是琴卿了,故意打开话匣问阿婉:“384,你见过往生台上边的模样吗?” 阿婉一愣,而后才点点头。都过了这几些日子了,她还是不习惯384这个代号。 “难怪你刚才一直好奇朝上瞅呢!”陶歆了然一笑。 “难道你见过?”阿婉故作不甘的反问。 “我何时这么说过!”陶歆被人揭了老底,恼羞成怒道。 “你方才分明就是那个意思,说得好像谁比谁高贵一样!”阿婉反唇相讥。 …… 明明两个关系不错,竟为此大费口舌,甚至还有升级征兆。杨云只好充作和事佬开口喊停:“好了好了,不过一个往生台,哪值得你们兄弟反目、大动干戈?我特准了,待这一波生魂跳下往生台,就叫你们俩上去观看一番——也省得一辈子遗憾!” 张衡原本就要张嘴再次发令,但听了杨云的话,忍不住扭头朝他看了一眼:“这不太好吧——时刻已到轮投!” “有什么呀!不过一个台子而已!再说就他俩上去能惹出什么麻烦?!”杨云不以为意,他见张衡还想辩驳,一双桃花眼一瞪:“怎么?我不是鬼帝?就你一个说话算数?!” 张衡无语,撇撇嘴举手投降。 阿婉和陶歆交换一个眼神,随后跟随杨云一起上到往生台。 “这……这是什么?怎么一道道斜坡?生魂站在哪里有讲究么?”阿婉上到往生台往下看,只见台子的斜面都分成一格格仅容一人的“滑梯”,她不由又是感慨又是疑惑。 “这是轮投格,这生魂站在哪一格里当然有讲究了!最南边的一格是五福道,是历劫的神仙专用的;最北边的一格是畜牲道,是坏事做尽要受七灾八难、任人宰割之刑的。” 阿婉点头表示明白了,不过略停一停,她又朝杨云问:“我听城门那边儿的鬼差大哥说,他们有时拘回的生魂还是才诞下的婴儿,那种轮投才开始就结束了,又有什么意义?” “确实有那种情况发生:那种轮投多半发生在投胎为人,却还差一点儿功德的生魂身上。也有可能是因为婴孩与生产者家庭在前世有过短暂的缘法。” 杨云耐心为阿婉解释,末了还指着临近最南边五福道的一格说:“喏,就是这里了。有这种经历的生魂除了经历生产的劫难外,几乎不沾染人世波折艰辛……” 阿婉既已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无心再听杨云接下来的话了。她又往北边退一步,装作崴脚模样就往畜牲道倒去。 杨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阿婉,把她重新拉回到往生台上,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他直接催促阿婉和陶歆离开。 下台阶时,杨云才觉得一阵后怕。若是一名鬼差从往生台掉下,就是投胎为猫狗,他这辈子的神仙生涯也会完了。他心有余悸的看着阿婉和陶歆平安走下最后一阶台阶,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杨云并不知道,就在他过去搀扶阿婉的刹那,陶歆已经在五福道同婴孩道之间架起一座螺旋状的冰桥。只要他们今天把琴卿的凝魂投下去,她自会顺着冰桥改换投生道。到了明日冰化,一切恢复如常,对其他生魂丝毫不产生影响,自然也就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天换日。 此行目的既已达到,陶歆和阿婉也不久留,他们收拾了碗碟,朝杨云、张衡再次拜谢,然后才万分感恩的离开。 “今日夜里咱们就可以由着悟空大闹一场了,这几日可把他给憋坏了。”陶歆双手抱头后仰,一副心头石头落地的放松模样。 “陶哥哥,我有一点不明白……”阿婉跟在后边,神色却没陶歆这般自在:“你说五福道是神仙历劫专用的,咱们偷偷把琴卿改换到婴孩道会不会有什么妨害呀?” “放心吧,一点儿事儿没有!虽然五福道是神仙专用的,但琴卿受了绞魂纱已成凝魄,对其他道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再者说,他们给神仙专属的投胎通道,也是为了……”陶歆话没说完,心里咯噔一声。 第203章 婴孩道 陶歆正开解着阿婉,突然意识到一个要命问题:他在建冰桥时,忘记施法增加滤丝网了。 五福道除了具有仙力,更适合仙体轮投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追踪神仙历劫的过程。 任何投生历劫的仙体,只要从五福道过,就会粘上锁仙丝。凭借锁仙丝,任历劫者躲到哪个角落,都能被酆都城轻而易举的察觉。 琴卿的凝魂虽然只在五福道的入口滚了一遭,但很可能已经粘上了锁仙丝。若是那样的话,即使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她改变往生道,她也随时有被鬼差发现的危险。 “看来悟空还需再等我们一天半晌的功夫!”陶歆颇为无奈的叹一口气。 午饭时,陶歆又去给流桑送菜。借着这个机会,同他转达318的请求:这些日子做菜多,佐料下的也快,该补充采买些佐料了。 流桑本来不大乐意,但一想到最近他和那几位鬼帝过得,的确比往常舒心,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318当然不能出去了,因为他还有着烹饪的重任在肩,采买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陶歆和阿婉头上。为了防止他们两个此去人世作恶,流桑专门给他们俩系上了锁魂丝。 …… 233和384系着锁魂丝出了酆都城,乖乖晃荡着去了人间。阿婉和陶歆则闪身从大桃木下出来,变回往常模样。 “走吧!有悟空的毫毛作掩护,咱们可以专心的寻找琴卿投生的人家了。” 陶歆放出一只噬丝蝶,和阿婉一起,一路追踪到一处繁华所在。 在一所大房子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旁边放着新生的婴孩,她看孩子的宠溺眼神能把坚冰都融化了。 阿婉亲眼看见那噬丝蝶落在孩子的额头上,她却依旧不大相信:“这孩子看着蛮健康的,又出生在这富贵人家,应该能没灾没难的平安长大吧……难道是因为咱们的出手,改变了这孩子的命运?还是说是婴孩道出现了什么问题?” 虽然说盼着一个孩子死亡是不人道的,哪怕这个孩子就是琴卿投生。但只有琴卿凭着此次投胎,来一次最快速的生死变更,她才能可能在之后的投生中错开情劫齿轮的碾压。所以阿婉看到这健康的孩子,倒有些不放心了。 陶歆又弹出几只噬丝蝶,加速消解完了小琴卿身上的锁仙丝,然后才扭头对阿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你若不放心,咱们就在这儿看着,反正时候尚早。” 阿婉偷偷掩嘴而笑,有了之前的打脸经验,陶歆连话都说得保守、严谨许多。 他们两个隐形人就那么大咧咧坐在一旁,因为屋内闷热、空气流通不畅,不觉有些精神恍惚。 就在他俩快要睡着时,一个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就朝那美妇下拜:“夫人!夫人辛苦了!为夫来迟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阿婉吓了一激灵,睡意一扫而光,再打量此刻来人,不由愣住了——竟然是他?! 陶歆也看清楚了男子的长相,眼神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厌恶和鄙夷——易牙! 美妇看自家夫君归来,对她又是赔礼又是温存,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老爷何必如此见外,妾身能为老爷生下子嗣是妾身的福分……” 此刻的易牙已年逾半百,正是齐桓公身边的红人。因为留宫做宴,他错过了自家宠姬的生产。虽然他膝下已经有了四子五女,但秉持多子多福的信念,他对眼前的孩子也是一样珍惜。 “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把孩子抱在怀里,仔细打量孩子还未长开已见艳色的眉眼。 “产婆说是个男孩呢!”美妇觉得有夫君在侧,又添弄璋之喜,人生完满如斯可以知足矣。 虽然美姬不可能骗他,但易牙还是想亲眼确认自己的五小子。他伸手掀开婴孩的襁褓,看向他的两腿之间,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个妖怪!那该死的稳婆为了哄骗钱财,只说出一半答案。她怎么不说这孩子也是个姑娘呢?! 易牙气到浑身发抖,恨不能此刻就摔死这怪胎。但考虑到家丑不能外扬,他强笑着对美姬说:“家里的奶娘已经请好了,这孩子还是叫为夫抱到别屋吧,也省得妨碍你休息。” 美姬含笑应允,完全不知她同孩子这一别就是黄泉相隔。 “怎么回事?”易牙抱着孩子急匆匆的离开,而阿婉和陶歆并未错过他情绪的异常。 “走,跟过去看看!” 易牙抱着孩子走出庭院,胳膊沉重的如负千斤。他自问自己没做什么孽,怎么就得了这么怪胎?! 怔怔愣愣、痴痴傻傻,他晃悠到自家的水井旁。他对井口比划着,正想把孩子一跑而下,突然耳边回想起齐桓公的话:“寡人尝遍天下美味,唯独未食人肉,倒为憾事……” 一个念头在易牙心头闪过:一个孽胎留下也是祸害,倒不如临死之前再为他孜孜以求的功名利禄做些贡献。 想到这里,他重新把那婴孩揽入怀中细细观看。那孩子稚嫩而柔软,带着无比的生机与活力,眉眼弯弯、鼻子挺直,倒有他的几分影子。 虎毒尚不食子,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泯灭人性了?易牙看着孩子半眯的眼睛里隐隐有如水光泽流转,一时间又心软下来,忍不住一阵自责。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要不还是留他一条性命?易牙抱着孩子复往回走,但几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这种怪异模样,即使活着又有何乐趣?若被政敌知晓,他祖宗十八代的脸就全丢了!更不用说他的似锦前程了! 这么想来,孩子还是不能留下!既然他怎么都得去死,那把身子留下,偿还他宠姬的十月怀胎和自己的物资供应又有何不可?! …… 易牙来回于厨房和水井之间不下数十回,终于他做出决定:进厨房! “他这是做什么?奶娘会在厨房里么?”阿婉不解的问陶歆。 陶歆眼前、心里一片黑暗。自古困窘饥寒的年代他未少见,当然也见惯了易子而食的惨事,但像易牙这种贪得无厌、灭绝人性者,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厨房里的孩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徒劳的发出一声小猫般柔弱的哭声。之后,红色的血液溅上白色的窗棂,氤出一朵朵梅花…… 第204章 银丝面 陶歆伸手去捂阿婉的眼睛,但已经太迟了。那红色从陶歆的指缝漏进她的眼底,灼得她一阵生疼。 “那……那是什么?”阿婉的手用力扒住陶歆的,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磕磕作响。 不等陶歆撒谎,鬼差已经出现,从厨房里带出了琴卿。不久之后,厨房里飘散出一股奇异的肉香味。 “走吧!看来婴孩道并未出现问题,琴卿的情劫齿轮,咱们也算顺利帮她往后错开了。”陶歆尽量想着好的地方安慰阿婉。 “呕——”阿婉闻着肉香,第一次反胃至斯境地。她眼睛里一大颗泪珠滚落,眼睛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狠厉:“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他!” 陶歆不再徒劳劝说,只一把抱起阿婉驼在肩上,任她怎么发疯踢打也不放下,一路追随鬼差和琴卿回到酆都城口的大桃木下。 刚好孙悟空猴毛变化的233和384也如期而归。陶歆收了他们的身上的法术,穿回他们的衣服,背上装着各色佐料的竹篓回城了。阿婉虽然内心寒凉,觉得陶歆冷漠无情,但也不敢耽搁了大计,只能无情打采的跟在他的身后。 …… “你们回来啦?事情可办好啦?有没有给俺老孙带什么好吃的?”天子殿里的厨间门一打开,孙悟空就倒吊着探出头来。在他身后是险些哭出声的318:“两位祖宗!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走前不是把各鬼帝处的菜肴都做好了么?”陶歆环顾厨间,被里边的一片狼藉震惊了。 房间里深一片浅一片的面粉,大葱、萝卜、各种菜叶零星散落各处,在墙上和318的脸上还粘着俩淌清的鸡蛋。 “你是把五方鬼帝的菜都做好了……”318才开口,就被上边抓着横梁的孙悟空兜头拍了一巴掌。 318往一边挪挪,又继续说:“可你没做这位爷的……” 孙悟空兴许是不好意思了,不想叫318提起,又随手给318一巴掌。 318心里委屈,又往边儿上挪一挪,憋不住的继续给陶歆吐槽:“他说他要吃那种站在桌上吃的——长长、长长的东西!” 孙悟空又随手给他一巴掌。 “我说爷你能不能别打了,你手劲儿多大,自己都没点儿逼数吗?”318仗着陶歆在跟前儿,终于鼓起勇气反抗,还随手拽下帽子,露出头顶上一个牛角般的大疙瘩,而后才对陶歆补充完整最后两句话:“我不会做呀!然后……然后他就凶我、拿东西丢我!” 孙悟空抬手又想去打,看到那明晃晃、水灵灵的大包,终于又讪讪的收回手去。 “噗嗤!”阿婉看孙悟空像做错事了的小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长的东西?”陶歆看一眼阿婉,然后又把关注的重点重新放回到318和悟空的“官司”上。 “嗯啊!长长的!”悟空从梁上蹦下来,对于吃的执着叫他克服了羞惭连连比划。 陶歆蹙眉看着悟空示意用筷子挑起,而后侧头咬吃的模样,思量半天问道:“你说的,难道是——面条?” 悟空欢喜的蹦了起来,两只手连连拍打着膝盖:“对对对!面条!俺老孙想起它的名字来了,叫面条!” 陶歆一阵好笑:“如此,你就在边儿上安生坐着,我这就去给你做面!” 有了悟空的打岔,阿婉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看陶歆的胸前还有自己踢蹬的脚印,后背还有自己抓挠的褶皱,不由有些后悔和愧疚,想要过去帮忙,又不知该从哪做起。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鱼肉剔了锤碎,再分离出几只蛋清?”陶歆边往盆里舀面,边没好气的给阿婉派活。 “哦!”阿婉心里忽的轻松起来,手脚麻利的挑几尾寸把来长的小鱼,起皮、剔肉、捶泥,倒入面盆;然后又磕开鸡蛋,蛋壳一掰两瓣,几次兑倒间把蛋清流进面里,壳中剩下蛋黄。 待准备工作做完,阿婉残留的不良情绪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站在一边看陶歆行云流水的和面、抻面,变戏法般把面越扯越细、越扯越细。 等锅里炖的鱼头、鱼骨汤变作奶白色,陶歆的面刚好扯到发丝细。他把面往汤锅里一滚,随即就捞出来。淋上煨好的海参鲍鱼浇头,放上一颗焯水的碧绿青菜即算完成。 悟空抓耳挠腮的等着碗筷递到手里,他剜起一挑面就往嘴里送。可是这面比他描述的长长面还要长,他站在桌子上也送不到嘴里,只好故计重施,侧着身子把面从中间咬断——果真和他先前比划的动作一模一样! 318揉着头上的疙瘩,第一次觉得这位尖嘴猴腮、雷公嘴的爷爷给他的那几巴掌也不冤枉。 “这个世界善与恶、美与丑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的,有多低到尘埃的丑,就有多向光而生美。你犯不着为了一时堵心的丑陋而堵住自己视野和心胸。更何况,从来邪不压正,恶人自有恶人磨!”陶歆看阿婉望着悟空和318,眼神又变的软软的,这才站在她身边说出心里话。 阿婉一愣,马上又回过神来,明白了陶歆的意思。他还在担心她钻在易牙那件事里出不来。她心里一阵温暖,朝陶歆展颜一笑,悄声说一句:“谢谢你,陶哥哥!” “等这段儿过了,我带你过去见证坏人应有的下场!”陶歆给阿婉承诺,也给自己承诺。 悟空吃起面来很吃力,身子扭来扭去才能吃到嘴里一口。好半天的功夫,一碗面才见底。 陶歆担心面凉了口感不好,更担心照这个进度下去,耽误了晚上的正事儿。他叫阿婉又给悟空盛了一碗,碗才到悟空手里,他便随手抽走了筷子。 悟空正想发飙,却见陶歆已把两根筷子直立在碗里。陶歆顺时针绕着碗旋转,那细丝面就像是活的般乖乖的绕到筷子上。 “喏!这么吃!”陶歆把线团般的面递给悟空。 “妙!妙极!这主意俺老孙怎么就没想到呢?”悟空拍着膝盖不停晃动身体。他不伸手接筷子,而是直接把嘴凑上去。嘴巴一张一合间,一大团面线已进到他嘴里。 很快一碗面进肚,阿婉又给悟空盛一碗。如是再三,直到一锅面全部进到悟空腹中。 阿婉准备再过去为悟空盛汤,却被他挠着脑袋拦住:“不劳烦小丫头啦!俺老孙自己来!” 悟空说完自己走了过去,双臂轻轻一动就把一锅汤水端起。他就着锅沿咕咚咕咚灌了好一阵,等锅里汤水见底,他才把锅子放下。 “痛快!痛快!也不枉俺老孙等你许久!”悟空拍拍肚子又伸个懒腰,从耳朵里掏出一根绣花针,旋转间变做一根两指粗细、七尺来长的棍子。 陶歆俯身到318的跟前,“我们走了!以后你就凭着自己的本事在酆都城里立足吧!无忧浆384酿好的都藏在地窖里。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往后的日子,少说话,多做事。” 318抬头看一眼陶歆,强做镇定的神色里遮掩不住慌张:“你要去哪里?” 陶歆端起早准备好的海鲜羹还有如意菜,回头对318一笑:“聪明人不应该问这么多!” 第205章 大闹酆都 出了天子殿,陶歆和悟空就分开了。陶歆带着阿婉去给流桑送菜,而悟空则一个箭头冲出,直奔酆都城门处。 悟空飞行速度极快,所过之处鬼差都反应不及,只觉得一阵凉风吹过,白色的灯笼晃悠几下。他一路飞行到城墙最高处,掐腰停了下来,对着酆都城内大吼一声:“打劫啦!” “谁特么三更半夜里在这鬼吼?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界!”神荼本来就饿得睡不着觉,正满腹牢骚的同郁垒抱怨流桑苛待下属,突然听到一声响雷般的大喝,他那暴脾气瞬间点着,噌一声从床上蹦了下来,不顾等待郁垒,就手握鎏金战杼,杀气腾腾的赶至城门口。 悟空看到神荼赶来,四下里寻找着他的身影,不由嘿嘿一笑:“乖孙儿,往哪找呢,你爷爷在上边呢!” “谁特么是你爷爷?啊呸!谁特么是你孙子!有种下来一战!”神荼第一次见这么粗俗无礼的妖怪,险些被气过气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不等悟空反应,就挥舞着鎏金战杼直扫悟空脑袋。 悟空站在城楼之上岿然不动,依旧笑嘻嘻的模样:“俺来问你:你若不是俺乖孙,方才为何答应寻找?此刻又为何奔向俺的怀抱?” 神荼被悟空问的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憋了半天才耿着脖子回一句:“口头上占老子便宜算什么本事?!信不信待会老子打得你哭爹喊娘,爷、奶、祖宗都唤出来!” 悟空被神荼的话提醒,想起天子殿那边还等着和他汇合的陶歆,也不再逗弄神荼,只嘿嘿冷笑一声,拿金箍棒指向神荼,又指向随后赶来的郁垒:“来,一起上!爷爷叫你们看看什么叫风大闪了舌头!” 神荼早被悟空激怒,此刻也不管以二对一是否公平,握着鎏金战杼朝悟空轮去。郁垒见神荼率先冲去,自己也不甘滞后,挥舞着霹雳寒冰戬加入混战。 只见赤金、冰蓝两道流光死死缠住银灰潜蛟,三样兵器缠斗作一团,把悟空、神荼和郁垒的身影包裹的严严实实。 空气里火星四溅,兵器碰撞的尖锐声响传到很远很远。闻讯赶到的鬼差站在城墙下,没有一个胆敢上前。他们都像傻了一般,仰望着三道流光的缠斗,痴痴的长大了惊骇的嘴巴。 虽然几方鬼帝各管一方,平日里也不甚和睦,但遇着外敌,还是能团结起来,一致对敌的。 就在周乞、嵇康、杨云、张衡往这边赶的同时,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突然戛然而止。神荼和郁垒暴飞出去,在悟空一丈远的距离堪堪停下。 不知是最近伙食太好疏于锻炼,还是对手功夫深不可测,这么短暂的打斗,神荼和郁垒都应付得捉襟见肘、精疲力竭,他们只能暂时休战,缓一口气。 才停战,郁垒就察觉手里的兵器不对。他迅速扫过一眼,发觉自己霹雳寒冰戬不知什么时候已碰撞变形。原本岔开的三片刃尖弯曲成三条蚯蚓,泛着寒光的戬面也早坑坑洼洼变作麻子脸儿;再看神荼的鎏金战杼也比他的好不到哪去,向来威风凛凛的战杼,此刻就跟纸糊的一般耷拉着杼头,哪里还能再次迎战?! 悟空看着他们狼狈休战的模样,乐得直拍膝盖:“这下知道你爷爷的厉害了吧?你们觉得像爷爷这般本事,会好性儿到由着你们休战?”说着他将金箍棒又变大变粗一圈,不等他们告饶就扫将过去。 “神荼!” “郁垒!” …… 杨云还没走到城墙跟前,就看到两颗“流星”擦过酆都城最边上的天空,不做丝毫停留的朝着更远、更低的方向飞去。 “咱们一起上?”周乞深知神荼和郁垒功夫的出众,再未料到他们竟会惨败于一只猴子手中。他也不敢托大,四下里张望着几个同伴,发出“群殴”邀请。 “你们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商量着群殴?”悟空不等其他几位鬼帝作答便掐腰怒喝道:“要上就全都上,就你们几个怎么行?太不把你们爷爷放眼里啦——爷爷还赶时间呢!” 杨云本来还觉得这事儿不大仗义,但听悟空狂妄的话语,也就不再客气,抬起胳膊一挥,一马当先道:“上!” 七位鬼帝各自拿着自己的看家法宝,带领着一众鬼差涌浪一般往城门方向冲。悟空赶在他们交手之前长高百十来丈,那手中的金箍棒也变作柱子粗细。 他双手握住金箍棒的两端,不急不忙的往东一碾,轧死八万;往西一碾,又压伤十万。等这金箍棒前后左右一圈轱辘,原本还看着头皮发麻、乌泱泱的一众鬼差,就只剩下几百个;而之前还在叫嚣的杨云、周乞他们也早飞向天边,“寻找神荼、郁垒去了”。 再说陶歆、阿婉这边儿,一早给流桑送去了食物。流桑看陶歆这次送菜还带着阿婉,不觉有些好奇:“今日318做的菜肴很多么?怎么还叫你们两个一起来送?” “不多!我只想叫你尝尝我做的酸腌萝卜——这次有318指导,我没乱尝——干净的!”阿婉一根筋的递上一个黄泥封口的小瓷坛。 “如此,你就一并放下吧!”流桑拍着桌角,叫阿婉把菜坛留下。 阿婉装作固执模样,依言把坛子放下也不离开,那阵势分明就是要亲眼看见流桑吃了她做的菜、亲耳听见落桑的评价,才肯罢休。 虽然死心眼又邋遢,但总地来说还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呢。或许,他就是受到本帝君的感召也说不定呢!流桑自我陶醉的舀一勺海鲜羹放进嘴里,还没下咽就听见外边一名鬼差来报:“不好啦!大事不好啦!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闯进酆都城里来啦!” “慌什么!做事一点也不沉稳。那城门处不是有东方鬼帝神荼和郁垒守护着吗?!”流桑放下海鲜盅,尽量显得从容而威言。 “两位东方鬼帝已经被那猴子扫飞啦——我们亲眼所见。其他鬼帝正在集结赶去,帝君是要先找个地方躲躲还是过去一看?”鬼差认真问。 难道本君一张白脸这么容易看出情绪么?流桑心里一阵嘀咕。本来,他是想要躲开来着,但碍于帝尊威严,他又不能爽快承认。 “本尊当然要过去查看一番了!”几番衡量,流桑终于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而阿婉和陶歆也瞬间松一口气。 第206章 诘问不公 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流桑才说出前往城门方向查看战况,下一刻就后悔了。要是那猴子真的那么厉害,他一个凭着因果伦理修成高仙的帝君,过去之后又能作些什么?难道也被那猴子一棍扫出飞出天外么? “诶?本尊方才是不是没把生死簿收起来?你们且先过去,本尊随后就到!”流桑才走几步,就找到一个自以为妥帖借口。只是他没料到,他进屋的同时,233和384也追随而来。 “帝君也是回来收拾东西,不如趁热把海鲜汤喝了啊?”陶歆把海鲜盅送到流桑跟前。 “你尝块我腌的萝卜!”阿婉把小瓷坛也往流桑跟前推。因为力度没掌握好,坛子撞到汤盅,雨丝般的鱼翅、浅黄色的鲍鱼,还有黑乎乎的海参全部连汤带水的泼到了流桑的衣服上。 “你们两个!怎么忙中添乱?还不赶紧离开!”流桑指着殿口,终于找到借口,光明正大的赶他们离开同时,留下自己待在殿里。 “对不起!对不起!”阿婉和陶歆连连道歉,然后躬着腰退了出去。 真是的!流桑看一眼自己湿淋淋的衣袍,转身去了寝殿换衣服。而阿婉和陶歆算定了他的举动般,在他前脚离开之后,他们后脚就又折了回来。 生死簿还大咧咧的摊在桌上,完全不知自己将要被改写、涂鸦的命运。 阿婉和陶歆的脑袋凑在一处,俩人一前一后往中间方向翻找着大春儿的名字。 找到了!很快,陶歆就看到了大春儿的名字,不是因为他眼睛有多好使,而是大春儿的名字旁边,挂着一个朱笔画的大大的问号,非常的显眼。大概鬼差们上不了方丈山,所以也带不走大春儿的记忆海和魂魄,把他的情况作为特例汇报给流桑了吧。 陶歆对着大春儿的名字画一横线,大春儿名字便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待到白光消失后,生死簿上大春儿的名字也随之不见了。只是有一点比较棘手,也不知那红色的笔迹是什么成分,即便是陶歆的法术也无法将之抹去。 “这恐怕不行吧?如果有问号在,流桑很有可能会在它的提醒下想起大春儿的名字。那样咱们做的岂不是愈啥愈显眼了?”阿婉在一旁犯愁的托起下巴。 “蠢货!没事时候还是多读些书吧!听你说话我都脑仁疼!你方才是不是想说‘欲盖弥彰’?”陶歆没好气的赏阿婉个暴栗,呲啦一声随手把那页锦帛撕掉。 “你做什么?”阿婉大惊,慌忙抱起生死簿查看,白剌剌的毛边儿还有两指来宽,看着是异常的显眼。“你这和刚才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欲盖弥彰么?” “嗤——这次这词儿你倒学的挺快!”陶歆哂笑一声,而后才给他解释道:“你觉得待会儿悟空来了,会放过这生死簿?除了涂抹,恐怕他要撕去的还不止这一页呢!” 陶歆才把那页生死簿烧掉,流桑就回来了。他看到阿婉和陶歆依旧在这儿,不由有些羞恼:“你俩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叫你俩离开了?” “我忘记我的腌萝卜了!你不吃,还不叫我带走吗?”阿婉张嘴倒打一耙。 陶歆正想说自己是来收拾残局的,突然大殿里刮起一阵强风——悟空他来了! “嘿嘿!你就是酆都城的主事?”悟空裂嘴一笑,露出森森阴寒之气。 “本尊乃……乃是这酆都城里的北阴帝君!又岂是你口中的什么管事?!”流桑虽然听了鬼差的汇报,对悟空的长相有所预期,但还是被他满身的戾气和暴虐吓了一跳。饶是如此,他还不忘给悟空纠正自己的身份偏差。 “是个什么鸟官有什么了不起?!在你爷爷眼里,你屁都不是!你最好老实回答俺的问题,否则么,哼哼……”悟空一脚踏倒流桑踩在他的肚子上,“俺就毁了这酆都城!散了你的修为!把你从诛仙台丢下去,也尝尝这人间的滋味!” 如果说听到悟空说毁了这酆都城时,流桑还是抱着一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情;那么,在听到悟空详细的描述针对他自己的折磨时,他再也淡定不下来了。 “好汉饶命,饶命!你问问什么,本尊,不不,小仙都老老实实回答你! 流桑的话叫阿婉一阵汗颜,这特么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太没有偶像包袱了吧?你一贯标榜的矜持呢?尊贵呢?超凡脱俗呢? “俺老孙问你:你这酆都城里是怎么运转的?凭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悟空的问话虽然是陶歆教的,但他亲口说出,还是颇多感慨。他一生气,不禁把踩在流桑肚皮上的脚又加大几分力气。 “好汉误会!纯粹是误会!那坏人长命只是他上辈子积的福泽够深,这辈子还没消耗殆尽,所以看着他好像作恶了也没什么报应,其实是他的恶业还没达到底线。等过了那条线,他的报应总会到的!穷人亦是同理。”流桑听了悟空的话暗暗松一口气,原来他的问题也没什么难答嘛!他再次为自己有些沾沾自喜。 “哦?原来是因还果报?”悟空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当然这也是陶歆事先站在流桑的角度考虑的、他可能给出的答案。“那俺再来问你:就算你说的人间诸事是合理的,那么天上的诸仙呢?他们日日琼浆、享受供飨难道就没甚错处?!他们的因果报应又在哪里?” “这个小仙可管不着——这是天道运转!小仙不过才管个酆都城!”流桑一愣,没想到一个毛猴子竟会把问题如此引申,他略一沉吟,把问题推给天道。没错,天道!有本事找天道叫板呀!在他的酆都城里耍什么威风。 “不归你管?那诛仙台没建在酆都城?往生台没有五福道?明明天上那帮神仙把凡人管的一团糟,你却在酆都城里为他们提供优待?!你说!除了天上得罪了至仙的神仙,有哪个历劫投生不是拣着富贵人家、衣食无忧的?!”悟空说着踩在流桑肚子上的脚更加用力。 “好汉饶命!饶命!这……这些,小仙也……也只是奉命行事……”流桑没料悟空会在这里等他,被问的措手不及;再加上他腹部越发疼痛的厉害,大脑里早已一片空白,只知道嚷着救命。 第207章 全身而退 流桑连连告饶,早失了先前刻意经营的体面。 悟空见火候已到,这才抬脚说道:“要爷爷饶你一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总得拿出些痛改前非的诚意来!” 流桑觉得腹部疼痛减轻,连忙从地上轱辘爬起,嘴上还慌忙应承着:“改改改,一定改!” 悟空嘿嘿一笑:“怎么改?” 怎么改?他怎么知道?流桑后退一步,脸又变得哭丧:“好汉你说……小仙一定照办……”受了这么长时间磋磨,却无一人前来搭救,流桑已没了原则,只想竭力自救。 “你去把生死簿给俺老孙拿来!”孙悟空终于说出自己早就想说的话。他不明白本来简简单单一句话为什么陶歆叫他铺垫那么些个“废话”。 “好汉……好汉要生死簿做甚?”流桑没有动弹,生死簿于他是除了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他不想这么糊里糊涂的交给悟空。 “怎么?你不想拿?”悟空瞪眼龇牙作势要打。 “拿拿拿,这就拿!”流桑护住头脸,慌慌张张想往桌矶处走,却被陶歆抢先一步拿了生死簿送了过来。 流桑接过生死簿,不敢作丝毫停留的递到悟空手里。悟空接过生死簿的瞬间,眼神和陶歆碰在一起。 “你不是问俺老孙要这簿子何用?现在俺就演示给你看!”悟空大致翻了一下生死簿,很快发现簿子上少了一页。他笑嘻嘻的跟流桑说着话,心里早定下主意。 流桑觉得悟空的微笑里带着寒意,还没等他开口求情,就见悟空拿起一只饱蘸墨水的狼毫,随意在翻开的簿子上涂鸦起来。 黑色的墨汁洇湿上边密密麻麻的名字,顺着锦帛页面流淌一地。页面翻动的带起的风,微微吹动着悟空脸上的柔软猴毛。 阿婉看得兴致勃勃,迫不及待的等待着计划的最后挽结,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噜噜噜——” 这是?阿婉还未想起这个声音的出处,身体已先于记忆反应,爬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搓着胳膊,疑惑的循声去看,眼角黑影一闪,身体已被扑倒在地。 一双灰暗无光的眼睛正对着她,还有那标志性的白色头发和红色皮肤——是他——那个没有名字没有身世的奇怪生魂。 男子亲昵的用鼻子触碰着阿婉的皮肤,沉醉在她身体的香味里。阿婉像一只被翻了壳的笨重甲虫,四脚划拉着挣不起身。 “滚开!”陶歆一把抓住男子,把他狠狠丢出殿外,粗鲁干脆的结束了这场小型意外。 流桑看悟空的注意力被陶歆分散,狼毫上的墨又滴在生死簿上好几滴,他忍不住又一阵心疼。但他怎么也没料到,更叫他心疼的还在后边。 悟空嫌弃的看一眼自己被墨染的手指,随手把狼毫丢在地上,又把手往簿子上抹了两把。然后,呲啦一声,他扯下一张书页。 流桑怀疑的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呲啦!呲啦!接连几声响,一张张书页脱离了簿子,被悟空随手捏在手里,就像捏着几只倦飞、苍白的蝴蝶。他随意一抖,那些个蝴蝶就燃烧起来,眨眼之间画作灰烬。 流桑的身躯抖个不停,神情无比萎顿,就像他此刻已经随那些蝴蝶去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家大人?我给你拼啦!”阿婉在陶歆的示意下冲向悟空。 “小小蚊虫,也敢在爷爷耳边嗡嗡?找死!”悟空随手拿出“金箍棒”扫向阿婉。 “呼噜!”无名男子突然出现,护住了阿婉被悟空一棍扫飞。 我去!这什么情况?!还有赶着送死的?阿婉眼睛眨巴眨巴。 悟空显然也有些迷糊了,不是说就阿婉和陶歆两个吗?这多出来的白毛怪又是哪个?!不过,来一个,走一个,来两个,走一双!于悟空而言,这不过是多一棍子的事儿,也没什么麻烦,那就不要再费神去想啦。 阿婉很明显也明白了悟空的意思,她马上调整状态,继续扑向悟空:“你连个傻子都不放过,我和你拼啦!” 悟空嘿嘿一笑也不辩驳,又拿着棍子击打出去。 阿婉闭眼等着自己自由飞翔的那刻到来,但却未如愿以偿。 “呼噜!”男子的声音再次在阿婉耳边想起。阿婉睁眼一看,却见眼前的男子拼尽全力,双手挡住了悟空再次轮出的金箍棒。 原来那男子担心阿婉出事,在被击飞后,又撑着濒散的魂魄飞回到悟空跟前。 悟空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你这傻瓜快走!不要白白枉送了性命!”事出紧急,阿婉转身间挡住男子,把自己的后背送到悟空的棒下。 流桑被自己大义凛然的属下激励,终于抬起头来。他正想感谢阿婉,悟空的棒子已经抡出。 棍棒抡出的刹那,阿婉的魂魄像将被吹熄的烛火,顺着棍势弯曲一下又微微伸直,然后就被打飞出去。和他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流桑重来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无名氏。 有这样的下属,算不算是自己今夜一直不会醒来的、噩梦里的一点安慰?流桑想重重的叹一口气,可又担心把悟空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他小心翼翼看一眼悟空,对正对上悟空兴奋到燃烧的眼睛。 悟空单手摩挲着金箍棒,一步步朝着流桑走去:“你心里一定为你那些小蚂蚁般不平吧?没关系,我这就送你一同过去!” 流桑的心紧紧皱成一团,他紧盯着悟空一步步闭紧,不知该再怎么向他求情。 “我们大人是好仙!你放过他!”陶歆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流桑的跟前。 “这么说,你是打算替你家大人过去看往同门了?”悟空又一棒抡出,陶歆也眨眼飞出不见了。 流桑的心在滴血,为这几个赴死的鬼差,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悟空又往前紧两步,走到流桑的跟前,原本拿在手里的“金箍棒”突然横到肩上。他拍拍流桑的脸颊,“放心,俺老孙最是说话算数!既然你家小鬼替你赴死,俺绝不会再为难你!”说着,他一个筋斗翻出,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这噩梦终于结束了么?流桑无力的坐倒地上。不远的桌子上还放着小坛的酸腌萝卜,地上还有海鲜羹的味道。可是他的233和384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小心捡起地上的、被蹂躏的如同皱抹布的生死簿,又回想起悟空的句句质问和自己答复——好像他这种不坚定的立场,就是到了天庭去告状,也多少会受到秧及吧!他这么想着,心里越发觉得艰难。 第208章 救人.救己 悟空划掉了自己在酆都城里的名字,为了迷惑流桑,他还故意毁坏几页。如今顺利得脱的同时,还认识了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他心满意足的吹着口哨离开。 “嘿!这儿!这呢!”陶歆站在齑棘山头,挥舞着手臂。 悟空降下云头,这才发觉在陶歆不远处还有一个黑影蹲在那里,怀里还抱着那个显眼许多的白毛怪。 “多谢悟空帮我们遮掩行踪,他日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说!我们定全力以赴、绝不推辞!”陶歆说着就要拜谢,却被悟空侧身躲开,他抓挠着脑袋笑道:“你客气什么!这生死簿本就是俺老孙执意要改的,于你们有甚相干!” “无论如何,这事儿要你给我们背黑锅,是我们对你有亏!”陶歆过意不去。 “你要是真介意,啥时候俺老孙到你们那个什么坊,你多做几道美味也便是了。再说,再说老孙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悟空的话惹的阿婉和陶歆一阵会意大笑,而后三人才就此作别。 陶歆目送悟空离开,转眼看向蹲在地上的阿婉:“咱们也该走了!” “嗯!”阿婉答应一声,却并未起身。 陶歆见阿婉还不丢开魂力微弱的白毛,不由双眉拧成疙瘩:“你怎么回事?一个色鬼你还舍不得了?” “我觉得他不是色鬼……”阿婉嗫嚅道。 “不是色鬼他能那样?”陶歆恨不能敲开阿婉的脑袋,看看她里边装的都是什么。 “他刚才……刚才明明是想保护我!”阿婉咬唇半日,依旧坚持自己的内心感觉。 “那是他没占够你便宜!”陶歆没了耐心,强硬下了最后通碟:“你若想待在这里,就继续待下去,我是不会再等你!也绝不允许你带这么个东西进调鼎坊!” 阿婉抱着无名氏,眼巴巴的看着陶歆架起云头,她试着硬起心肠把男子丢下。可是她的胳膊才略微一动,无名氏的手就扒住她的胳膊,喉咙里还发出微弱的呼噜声。 他是有多依赖自己啊!阿婉回想起之前男子奋不顾身的保护她时的模样,终于还是放弃了丢下他的决定。 陶歆等了一刻,还未见阿婉跟上来,他不由心生恼意,坚决的架起云头扬长而去。 东边的天色渐渐泛出鱼肚白,夜的浓墨渐渐退去。 阿婉再低头看一眼怀里那濒临飞散的魂魄,心猛的抽紧——再耽搁下去,太阳就出来了,到那时男子恐怕会魂飞魄散吧? 没有了陶歆在身边,阿婉觉得一切都应付不及,可即便如此,她心里某处一还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救他,不惜一切代价!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抛下的……太阳马上就升来了……你且等等,容我把外衫脱了给你遮光。”阿婉知道无名氏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很灵敏,所以好声好气的同他商量。 …… 陶歆虽然架着云头离开了,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阿婉。他原本守在回调鼎坊必经的小路旁,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但一看到阿婉只着中衣、露着一弯雪臂匆匆而来,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白毛,他不由气得险些吐血。 “小狐狸!”陶歆猛然出声,把阿婉吓了一跳。 阿婉看着陶歆抱臂从一棵树下走了出来,不由充满了惊喜和感动。不过,她想起陶歆之前说的、不和无名氏同行的话,眼神瞬间又变作戒备和闪躲。 陶歆见阿婉是铁了心的要带白毛去调鼎坊,他也不想再强迫她。本来么,回去之后调鼎坊里还有个白裔呢,他那么伶牙俐齿,肯定有的是办法,叫阿婉把白毛给丢弃了。想到这里,他恨恨的脱下外袍,丢给阿婉:“用这个把他包住!你的衣服给我穿回去!” 阿婉听了陶歆的话,狐疑的接住衣服。发觉陶歆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这才放下心来,嘴里还不忘给他灌迷汤:“我就说么,陶哥哥最好了!” 达成一致之后,归去的路途就显的短了许多。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阿婉和陶歆已经到了调鼎坊的门口。 因为没有事先没有通知,难得这次白裔没有站在桥头接他们。但好些日子没见,阿婉只看到这熟悉的桥、莲池、房子,就已经开心不已。 “掌柜的!掌柜的!”阿婉边走过桥,边大声的呼唤白裔。 “你们回来了?”白裔没有现身,反倒是大春儿和帕鲁先出来了。“你们这次怎么去那么久?一切可还顺利……”大春儿双手握着阿婉的肩,嘴里呜啦呜啦问了一大串问题。 阿婉本来也想问大春儿今日的身体状态,突然她觉得胳膊上的寒凉在慢慢消散——那男子快撑不住了。“等会儿!等会儿咱们再好生说话!你先告诉我掌柜的呢?” “白掌柜?”大春儿一听阿婉问话不禁未语先笑:“掌柜的躲在自己房间里呢!那个青青姑娘每日都来纠缠于他,搞得他不胜其扰……” “哦!”阿婉只丢下这么一个字,就急急的奔向后院,迈步间还肩头撞到大春儿的胸膛。 “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毛手毛脚的?”大春儿捂着胸口自言自语道。 “她还能怎么着,不过是在外边待得久了,心野了!完全分不出亲疏远近来了!”陶歆在一旁酸溜溜的抱臂说道。 大春儿闻言心里一阵失落,但很快他又回过味儿来:“不能够!陶哥儿肯定是误会了!” 白裔的卧房里干爽而整洁,最重要的是阴阴的、还未照进阳光。阿婉把包裹无名氏的衣服去下,扭头对背门而卧的白裔喊道:“掌柜的,快救命!” “你们还知道回来?每天晚上叫老子又忙招待又忙热菜的,你们良心过得去么?”白裔听到阿婉的话,慢慢调转过身抱怨。但话才说了两句,他就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阿婉带来的怪魂给吸引了。 “这是个什么……”白裔好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生魂啊!酆都城里的生魂!你不是什么都看的出来么?”阿婉忙不迭的回答。 “我知道他曾经是生魂,可是他这副模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白裔无法想象男子曾经经受过的酷刑。 “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先帮我把他的散魂凝聚起来?”阿婉迫不及待的问。 第209章 转危为安 幽暗的房间里,满头白发、一身红皮的男子,身型在慢慢的变的透明;在他身体与空气的相接处,有的地方甚至已出现不规则的溶解——他已经撑不住了。 不得不承认,阿婉带这男子出现的一刻,他已成功吸引了白裔的注意。白裔对他很是好奇:他生魂的残疾是怎么造的?现在这副濒临消散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阿婉和他在酆都城里有何交集?他为什么那么依赖阿婉?既然阿婉想救他,陶歆为什么不出手?还有,这男子怎么就看着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要帮她!”陶歆人未到,话先至。“这个生魂本就是个色胚!次次见到她都是生扑!这种垃圾救来何用?!” “他——他最后一次是想要救我,我确定!”阿婉信誓旦旦。 “他?最后一次?”陶歆怒极反笑,“老子特么哪次不是为了救你?”他不明白,阿婉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对这么个色鬼丢不开手! “我觉得他不会害我……”阿婉说出自己的感觉,内心里其实也不大自信。 就在阿婉和陶歆争执时,男子的情况越发糟糕了,他的灰暗眼眸从眼尾消失到只剩一半眼瞳;仅剩的巴掌大小的头颅,只有一个鼻子还看着比较完整;身体就像是被人沿着轮廓,砍去了一半。 “培元露!厨房多宝格架子上,最上边一层的最东边还有小半瓶。”白裔终于开口,选择帮助阿婉。 “谢谢掌柜的!”阿婉的话才出口,人已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帮她?都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鸟了!”陶歆不满的盯住白裔,就像要用眼神在白裔身上戳几个窟窿。 “是不是好鸟叫阿婉判断就好。她的御心惑术又是摆设!”白裔绕着男子的残魂转一圈,“他现在的样子,肯定禁不住阿婉的神魂侵蚀,所以……”白裔丢个陶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陶歆被白裔的话点醒。等这白毛恢复一些,叫阿婉用御心惑术进去探看一下他的记忆海,若能找到一星半点的关于他的记忆,自己也不用如此苦口婆心的劝她了;如果白裔也像自己这般拒绝出手相帮,而阿婉对这白毛的了解,永远的停留在他救她的那幕,那才糟糕呢,她会因此愧疚很久。 两种不同的选择高下立判,陶歆不满的神情终于变作自愧不如。 “掌柜的,你看是这个么?”就着几句话的功夫,阿婉已经折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天青色瓷瓶,上边塞着一个软木塞子。 “没错!”白裔接过瓶子,拔下瓶塞,把鼻子凑上前闻了一下确认,然后才把培元露倒到一个空茶盏里。 乳白色的稠液缓慢的从瓶口露出头来,一点点拉长、下坠,好半天的功夫才滴入茶盏里一滴。从第一滴,到最后一滴,阿婉等得焦心不已。眼看着男子的生魂已透薄如空气,马上要彻底溶解进空气里,白裔才终于说道:“好了!” 茶盏里有培元露、有水,还有陶歆的一滴血液。 白裔拿起茶盏,把里边的水从男子头顶的顶轮浇下。水到之处,男子的顶轮、喉轮、心轮、脐轮、阴轮依次变的明亮,光芒所到之处,男子的生魂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再次凝聚成型。 “呼噜噜!”男子又恢复成先前精神抖擞的模样,他第一次在调鼎坊里发出欢快的声响。 “谢谢你,掌柜的!”阿婉高兴的蹦了起来,而后又收敛着些得意,朝陶歆拜谢:“谢谢你陶哥哥!” “哼!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知怎么在心里腹诽我呢!这会子才想起来感谢我,会不会太迟啊?白眼狼!”陶歆又心疼自己的那滴血,又气愤阿婉的翻脸快如翻书。 “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好奇这生魂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如你用御心惑术进到他的生魂里查探一番,出来告诉我们接过!”白裔亦未领受阿婉的感谢,只对她实言以告。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嘞!”阿婉眼前一亮,熟练的抽出一缕神魂进到男子的生魂里。 却说大春儿和帕鲁早在陶歆来到白裔房间不久,他们就赶到了。可是大春儿对这些事情却听得如坠云里雾里。那个他是谁?这房间里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帕鲁外,还有别的什么看不见的存在么? 大春儿本来想要开口问问,但一直插不上话,所以他便乖乖的闭嘴,和帕鲁一道等着事情的结果。 阿婉神魂轻易侵入到男子的生魂里,才进到里边,她就愣住了——在男子的记忆海里没有一朵茉莉花,却氤氲着无尽的茉莉香。她想起和男子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扑到自己的身上,拼命的用鼻子碰触自己的颈窝——他是在闻香么?如果他熟悉这种香味,而自己又不认识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是娘亲的旧识?而且关系匪浅?! 许多的猜测齐齐涌入阿婉的脑海,叫她的心收的紧紧的、说不出的紧张与激动。她小心翼翼地走在男子荒芜的记忆海里,试图寻找印证她猜测的残存画面。 满地荒芜,偶有碎屑残片掩映在草丛里。阿婉兴奋的一一捡起,却只得些个之乎者也。原来这男子只是个书呆么?!她心里难掩失落,丢了这些残片继续往前走。 天空中没有丝毫画面飞过,连鸟都没有一只;地面上瓦利、黄沙、杂草、浅滩,没有丝毫价值。阿婉又漫无目的的走一段时间,依旧一无所得。就在她怀疑这男子本身就是个冷情、乏味的奇特存在时,她突然看见一棵两人环抱粗细的枯树。她探身进去查看,才发现在枯树的树洞里竟然还藏着一口井。 阿婉向下望一眼深不见底的井内,觉得它就像一个张开的黑色大口,带着危险和未知,试图吞掉靠近它的每一个人。这井很重要么?为何藏这么严实?阿婉虽然畏惧,但却没有停止思量。尤其是外边还有好奇的白裔和狠心的陶歆,在等着她出去后讲明男子的根底,她只能被逼着、硬着头皮不断的向前。 权衡许久,阿婉艰难的做出决定:她要跳到井里去看看情况。 第210章 井底世界 ————————————————————噗通! 阿婉咬牙跳入井中,许久才落到井底的水里。狭窄逼仄的井底仅容一人,使她连转圜、起身都觉得困难。她胡乱蹬着两条腿想要挂住井壁,接连几次都惨遭失败。没有办法,她索性睁大眼睛往着水底更深处潜伏,想借助水的浮力翻个跟头,把头脚调过来。 不过半人多高的井水,却越往下越清澈,在一块井砖之下甚至还有亮光和人声传来。阿婉用力的扒开井砖,这才惊讶的发觉:在井底旁边还别有洞天。 此刻的阿婉,置身在一爿小小的院落里。院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位女子。阿婉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却能清晰的闻到那女子身上的淡淡茉莉香。 女子看不见阿婉,专心致志的蹲在院落一角,玩着一朵含苞未放的小花,不时还拿起手里的苹果咬一口。没多久,那女子倦了,她慵懒的朝灶间望去,连声催问:“甯哥哥!饭做好了没呀?要不我不吃了,你陪我玩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叫阿婉身躯一震,这声音怎么和她在长洲时,听到的“洛哥哥”那么相似? “好啦,饭菜都已经好了!等着我盛好了,就过来陪你!”一位蓝灰葛布长袍的男子从灶间探出半个身子。那明亮的眼眸、含笑的唇无一不叫阿婉觉得亲近。这居然是那个无名氏原来的样子? 原来他在早些时候是能看见、会说话的!原来他之前的头发是乌黑的、皮肤是浅牙白色!原来他曾经会做饭,相貌还挺干净、好看的!阿婉心里一阵阵惊叹。 她面上不动声色,安静的站在一边看他们吃饭,耐心的听他们说每一句闲言碎语,但却不能从中猜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眼看着他们吃完了饭,男子又收拾了碗筷回到灶间,阿婉跟随的目光瞥见院落里唯一的两间矮房,才有了主意——进去看看,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她抬脚朝着房间里走,可是脚才迈过门坎,她就又重新回到了男子记忆海的荒芜处。 该死!这是怎么个情况?阿婉烦躁的朝空气挥舞拳头。但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她很快发觉,在这片地方无论她怎么转,也再也找不见那个树洞、深井和院落…… 兜兜转转,再无所获。阿婉终于决定抽身离开。 “怎么样?”阿婉的神魂才回到自己本体,就听到陶歆和白裔异口同声的问她。 “我怀疑他认识我娘!”阿婉一句话定下基调,之后才说起她在男子记忆海里的所见。 “仅凭个茉莉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万一那女子喜欢擦脂抹粉呢!”陶歆抱臂撇嘴,依旧不甘心的模样。 “那茉莉香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阿婉非常确定的说,“而且,她说话的声音也和我在长洲亲耳听见的、娘亲的声音很是相像。” “所以勒,那个女子就是你娘?”陶歆不以为然。 “很大的可能,不过没看见她的脸,我也不能十分确定。”阿婉尽量说的谨慎。 “不能十分确定?你的表现分明就是离‘十分’不远的模样!就算那女子真是你娘,又和这男子有什么关系?他对你、对你的娘的表现,充其量不过是种单相思——你又想把他怎么样呢?”陶歆耐心消耗殆尽,直接问出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实在是对这只白毛没什么好感。 “掌柜的……”阿婉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陶歆对这位甯叔?甯伯的不满。所以她干脆不再和陶歆纠缠,而事转脸软语央求白裔:“我们把他留下好不好?你看他不用吃、不用穿的,又不碍客人眼……他身上还有好多谜题没解呢……你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还是找到我娘啊!” “这个恐怕我说了也不算。”白裔犯愁的捏捏额角,“方丈山可是座仙山,寻常阴寒之身是进不得这里的。你若强行把他留在这里,过不了几天,他就魂飞魄散了。” “那怎么办?”阿婉心里一惊,没料到留下甯伯会有这么多的障碍。 陶歆在听到阿婉说自己的心愿时,就心里一阵愧疚;此刻见她像棵霜打的茄子——蔫了,他心里越发不好受。“喂!到底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有就赶紧的说,绕什么弯子?!”他终于还是帮阿婉说话。 不绕弯子,待会子你同我置气可怎么办!白裔这么想着,对陶歆的话也不生气:“办法当然有了,不过比较麻烦!” “快说!”陶歆圆眼一瞪,嫌白裔啰嗦。 “自古万事万物都讲究个阴阳调和,唯有如此,事物才能长存、平衡和发展,生魂当然亦不例外。这男子此刻只剩魂魄,本就属阴,再加上他长年累月待在酆都城里,体质更是阴寒无比。所以,他要想达到天道要求的阴阳平衡,就需要一副极阳的身子来匹配。”白裔不急不忙的说道。 “那样极阳的身子哪里找?”阿婉迫不及待的问道。 “南俱卢的赤焰猊?”陶歆一听白裔说极阳之体,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只满身红毛、性子暴躁,但肉质极美的凶兽。 “非也非也,”白裔微笑摇头,本想再继续显摆装逼,却被陶歆迎面丢来的眼刀击中,他连忙“夹紧尾巴做人”,直接转入正题:“魔界的凶兽多是仙界灵兽被贬,虽然残留着至阳仙气,但个个性子暴烈不易驾驭,并非最佳之选。倒是莫罗洲的三三复瓣桃,秉纯阳之气而生,又为草木弱质,移花接木、转魂融体最为适宜。” “草木弱质?”阿婉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生魂嫁接到一棵桃树上:“那就意味着不能说、不能动喽?” “不然呢,你还想叫他时时刻刻扑着你?!”陶歆又丢阿婉一个白眼,他对这个选择倒是极为满意。 “嗯,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看着他的生魂消散!”白裔说的一脸认真严肃。 “呼噜!”甯伯哼唧一声,不知在表达着什么情绪。 “木质就木质吧,总好过魂飞魄散不是!”阿婉拍拍甯伯的肩无力的安慰道。 第211章 磨刀霍霍 去莫罗洲寻找三三复瓣桃的时间最终定在了明日清晨,留下今日一天一夜,给阿婉和陶歆用做休整,顺带熟悉三三复瓣桃的习性和移栽等事项。 当然,除此之外,白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考虑——前段日子,他夜夜厨房、大堂的来回跑,还兼顾把千载鹤做的饭菜加热、重新装盘,实在是忙的够够的!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喘一口气,同时也好集中精力,把那只得寸进尺、频频滋扰他的小青蛇给收拾了! 中午饭是阿婉和陶歆一起下厨做的。过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帕鲁和大春儿重新见到满满的一桌子美食,怎么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倒是白裔筹谋着休整小青蛇的“大计”,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调鼎坊开门营业。南北两个大堂陆陆续续有客上门。 第一个到的依旧是霁阳,她神情比往日里委顿不少,整个人都看着蔫蔫的。她手上缠着个小小的如意袋,进门就朝厨房方向张望,“掌柜的,我今日可以见见陶大厨吗?他——心情好些了没?” 厨房里正在准备食材的陶歆一愣,虽然他不介意闲杂人等对他的看法,但听霁阳的问话口气,分明是他不在的这段日子,还有关于他的不少事情发生! “哦,我觉着他心情还行,要不我去喊他问问?”白裔对霁阳的持之以恒精神无比服气,匆匆折回厨房同陶歆商量:“小丫头吵了好些日子要见你,次次都落空。今儿正赶上你回来的第一日,你要不出去见见她?现在又不忙……” “你往日里都是怎么回绝她的?”陶歆不理白裔的请求,只边切着菜,边不急不忙的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往日里?”白裔看一眼陶歆,咬咬牙说道:“刚开始,我随口说你身体不适,但时间久了,你还不回来,那丫头又天天的各种灵药、仙丹往这儿送,我也没办法,就又改了借口……说你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具体的呢?怎么个身体不适法?”陶歆轻而易举的抓住白裔想轻轻带过的、问题的关键。 “你的腿——被人打折了——出入不便!”如果说白裔当时这么说时有多过瘾,那么此刻的他重复起来就有多后悔,不,是更甚! “噗嗤——”对面的阿婉正做着菜,突然听到白裔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敢把陶歆的腿打折的人还没出生吧?也就是掌柜的这么“随性”、“自信”,敢拿不可一世的陶歆开这种玩笑;换作是她,想想恐怕都犯法! 笃!陶歆的菜刀一下钉在案板上。 阿婉心头一颤,她连忙回头补充一句:“哈——不好意思,我刚错切了一颗笑口袋……(我的笑绝不是针对你)” 陶歆没有理会阿婉,而是怒目看着白裔:“你这么编排我,还指望我出去看她?” “呃,说实话没指望。”白裔耸耸肩,见陶歆不吃软话,干脆直戳整件事的本质:“反正欠人情的又不是我!” 陶歆被白裔一句话噎住。是啊,关白裔什么事?白裔和霁阳的所有谈话,牢牢围绕的主体从来都不是他,而是自己;霁阳的甘心付出,也是因为白裔口中那个虚拟的自己。 虽然霁阳傻傻被骗是咎由自取,可陶歆性子耿直,断不会随意欠下这么糊涂的人情。他能怎么办?当然是出去见一面啦! 阿婉偷偷转头目送陶歆离开厨房,和白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白裔几句话逼得陶歆去了大堂,心中越发得意。正感叹着自己口舌功夫没有消退,突然看到一个青色身影一闪而入。来得正好!他嘴角闪过一道开了刃的寒光。 “掌柜的!你方才往外看,是不是在等我?”青青袅袅娜娜的扭到白裔跟前,声音甜到叫人起腻。 前些日子她偶然发觉白裔在忙碌时比较好性儿,无论她怎么出言挑逗,他也只是置若罔闻;再没像最初时那般粗鲁的踩着她的七寸。 得了好些日子的便宜,她食髓知味、胆子越发变大。今夜更是提早许多来到调鼎坊。她进门的瞬间,正好看见白裔不着痕迹的往外瞟。她心中不由欣喜不已,随口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当然了,只要是进到调鼎坊的客人,没有哪个是我不期待的……”白裔声音压低,俯身到青青耳边,“尤其是你!” 白裔的话听在青青耳里不啻天籁,她喜得眉开眼笑,眼神纠缠在白裔身上都能绞出水来:“也不知某人镇日里是怎么标榜自己的,怎么就现在开窍了呢?” “因为我有一事想要拜托姑娘,觉得此事非你这般长相、胆识不可胜任,不知姑娘可愿相帮?”白裔嘴角挂着极有分寸的微笑。 原来是有事相求!青青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但能得白裔好言好语,她还是惊喜过望。她眼扫横波,手指戳在白裔身上:“你说说看?” “前几日,有位神君送了我们一些生鲜食材,只可惜我们大厨见识有限没见过。所以,这菜肴做出来,味道我们也不大放心。姑娘能否帮我们尝尝新菜,顺道给我们提提意见?”白裔见青青还有迟疑,马上又补充一句:“姑娘若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当我从没说过!” 青青从没被白裔这般正经对待过,更何况他还一口一个姑娘的喊着。她心里头乐得心花怒放,先前的最后一丝防备也消散的干干净净:“我答应!” 白裔目的既已达到,他也不再多加耽搁,只把青青安置在大堂一角,就笑眯眯的往厨房里传菜去了。 陶歆和霁阳的敷衍谈话先于白裔他们而结束,他手指上勾着个如意袋,晃晃荡荡往回走,正把白裔和青青的对话听得个完整。 见识有限?有的生鲜食材不认识?陶歆不知白裔打的什么算盘,但一日之内,听到两次白裔说自己“坏话”,陶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决定待会儿留心听白裔报的菜名,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212章 徒生波折 “怎么?有客人点菜?”陶歆看白裔快要走到厨房窗口,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问他。 “嗯?”白裔被身后的陶歆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后看。 “什么菜?你说!”陶歆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轻快。 “呃……”白裔脑子里早盘算好的菜名儿被吓得七零八落,回忆起来竟然颇费功夫。脑袋转了好几圈,他才勉强想到两个菜名:“金线酥、黄花露……” 陶歆心下了然:金线酥乃是用金线重楼叶上金丝蕊所制,乃是驱蛇治痈、药食同补之物;而黄花露则是用仙决明黄花提取的凝露,气味苦寒、类似烈酒,能克虫蛇、杀百毒——这白裔果然是在想方设法整治青青呢。 “没有菜么?这吃的怎么听着都像是点心?”阿婉这会儿不忙,忍不住插一句话。 “哦,对!还有透骨香酿肉、凉调狵牛筋、飞燕汆金卵!”阿婉的话提醒了白裔,使他终于逮住记忆的线索,他又急急忙忙的补充道。 我去!这是要整死小青蛇的节奏吗?怎么道道菜都是蛇族的克星?陶歆原本还打算同白裔叫板,但现在突然觉的脊背一阵寒凉——说他小气爱计较,分明白裔更睚眦必报好不好?! 陶歆担心白裔没有轻重,把青青吃出好歹来了。所以虽然答应着白裔的菜名,心里却琢磨着用别的相像的、无毒食材替代。金线酥里的金线重楼改成玉黍银芽;黄花露改成松金露;透骨香换作叠心香……原本他准备一口气把这些食材全换了,又担心被白裔看出端倪。所以剩下的狵牛筋和飞燕卵他按捺着没敢动弹。 不大会儿功夫,陶歆把白裔报的菜全部都做好了。他拉响了食铃,然后叫白裔把菜肴端走。 阿婉为北大堂的客人做好了虾仁鲜肉馄饨和脆炒鳝丝,也准备拉响食铃,她转头的功夫,意外发现陶歆没有在继续做菜,而是神神叨叨的隔着窗子望着南大堂。她走上前一步,想过去瞧个究竟,突然感觉脚下被什么垫了一下。她挪开脚才看到一个湖绿色、巴掌大小的袋子。袋子上绣着金鹤,袋口上扎着粉色的丝带。 这袋子不是霁阳姐送给陶哥哥的么?怎么掉在地上了?她吐吐舌头,迅速弯腰把如意袋捡起,而后小心的用手拍打干净,末了还不忘整理袋形,生怕被陶歆看出被她亵渎的痕迹。 “陶哥哥,才离开霁阳姐姐就想她啦?”阿婉贼兮兮凑到陶歆跟前小声问。 “嗯,嗯?”这什么跟什么啊!陶歆看青青随手夹了一筷金线酥吃掉,又品了一口黄花露喝掉,都没事儿。他连连点头替她感到庆幸,却没料到阿婉这时候会在他耳边说这些不粘边的事。他随手敲阿婉一个脑瓜崩:“小小年纪懂个屁!叫你胡说!” 阿婉早领教够了陶歆的手劲儿,自然不甘心再次品尝。她随手拿起水瓢阻挡,咚!手指弹在瓢面上,激起一声尚有余音的脆响。 陶歆因为一心都在青青和白裔的身上,所以并未转头去看阿婉。凭感觉,用手指找到“阿婉的脑门”弹了个脑瓜崩,他满意的收手,心里还不住的纳闷——今儿个这脑瓜崩弹的,怎么和往日的声音不大一样?他琢磨着这点不同,突然觉得手上一痒。他定睛一看,才发觉他的手指上多了个如意袋。 这丢出去的东西怎么就又跑回到他手上了?阴魂不散啊!陶歆嫌恶的拿下袋子,毫不犹豫的想要再次把它丢出去。 阿婉伸手拦住:“好歹也是霁阳姐姐的一片心意,你就不打开看看?!” “要看你看!我才没那闲情逸致收什么劳什子香包呢!”陶歆的话说得颇为傲气。 “我看就我看!”阿婉有些气愤陶歆对霁阳的轻视——好歹这也是霁阳姐姐的一片心意呢,好不好看过再说呀!她伸手到袋子里一抹,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这里边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宝贝的样子,哪有宝贝摸着想是器具的模样! 陶歆本来并不关心霁阳送他的如意袋里装了什么,但他看到阿婉的模样反倒多些好奇和期待:什么东西能叫小狐狸脸上出现如此凝重的神色? “要不,掏出来一个看看?”陶歆终于没战胜自己的好奇,说出自己的妥协来。 阿婉在里边摸了半天,终于从里边拣了个相对小巧好拿些的拿了出来。 碧绿的竹子节一看就是新砍来不久的,拿在手里不仅呼啦啦的晃荡,而且还有着和它大小并不相称的重量。“这是?”阿婉都觉得这竹节出现错了地方,和霁阳原来送的礼物相比,它说不出的违和。 “南海竹酿!”陶歆脸上轻慢之心尽扫。 “这是酒?”阿婉听到这名字,不由为霁阳的“上道”开心。她慌忙伸手在袋里摸索,继续往外搬着酒酿:碧荷酿、寒凝香、秋夜白、竹叶青、金掌露、太极白、猴儿酿…… 这天上地下,但凡陶歆能说出名字的,霁阳都一一为他搜罗而来。 “不要再往外搬了!”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陶歆出声制止阿婉,随手一扫,把那些酒坛、罐、壶统统装了回去。他虽然傲慢,但也知霁阳的真心,回想起刚才他和她说话时的冷淡模样,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他拿上如意袋出去,决定出去和霁阳道个歉,顺带和她说清楚。他才一只脚踏出门,就一眼看到青青夹起一颗飞燕卵放进嘴里。 要出——出事啦?!他又把霁阳的事匆忙放下,一颗心提在喉咙眼处,关注的望着青青。 此刻的青青并不知危险降至,她今晚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开始时,有白裔的软语相商、好颜好色;进餐时又有各种极致的味觉体验刷新感官。外酥里糯、甜而不腻的金线酥,入口绵柔、齿颊噙香的黄花露,莹润脂滑、沁人心脾的透骨香叫她爱不释口同时,也放慢品尝速度。 白裔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青青,但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期待的一幕。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哪个环节设计出了纰漏,正想要放弃今日的计划,却见青青那边终于出现了异状。 第213章 刀斩情丝 一颗飞燕卵入肚,青青即被入口的嫩滑、沙糯、富有层次的口感征服。她意犹未尽,拿起筷子又夹一颗。正准备入口,一股莽撞霸道的寒气猛撞了一下她的心口。猝不及防,她手中的筷子连同飞燕卵一同掉落在地。 “掌柜的,再拿双……”青青抬手想要召唤白裔,示意他再添双筷子。但话说一半,她就戛然而止。胸口的寒气加剧,把她的五脏六腑全都冻住;原本的阴寒、流动滞缓的血液,此刻都变成一把把钢针钉在周身各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寸延展、深入,叫她无暇再顾其它。 “呦,这是怎么啦?”白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体贴的过来送筷子。看到青青异状,他表现的愈发关切。 “没事,可能是白日里修炼时间太长,累的吧!”青青两条腿绞做一团,双手用力顶住腹部——打死她,她也不要在白裔跟前开口说吃坏肚子之类的煞风景话。 “哦?姑娘这般上进,精神实在可嘉。不若你吃块狵牛筋补补精神,这狵牛筋味甘,温。最是补虚赢,通督脉,强五脏,养血生容。”白裔说着亲自拿筷子夹了块狵牛筋放到青青碟子里。 青青疼的嘴唇直哆嗦,一句推辞话也没力气说不出口。 “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来,我喂你啊!”白裔干脆又夹一块狵牛筋,直接放在青青嘴边。 陶歆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这祖宗整起人来,手段狠辣到令人发指。他想过去阻止,又怕把白裔给得罪了,正犹豫间,刚好对上白裔冷冰冰的眼神。他吓得一激灵,连忙把头扭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功夫,青青即被折腾出一身薄汗。油亮的脸颊、濡湿贴在头皮上的头发,叫她看着狼狈又滑稽。她似乎也深深的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一直蹩着脸,不肯抬头看白裔一眼。被逼得紧了,她也只是乖乖的就着白裔的手,把狵牛筋咬到嘴里。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些?”白裔看她徐徐把狵牛筋咽到肚里,连忙开口询问,态度是又殷切又关注。 “呃,真的好了一些!”青青闻言耐心等待着身体的变化。不多时,她发觉她的体内生起一小簇火苗。那火苗慢慢变大、游走,炙烤着冰棱、霜雪,温暖着她的身体,把她从极寒的痛苦深渊中拉了出来。 “如此便好!”白裔闻言不由得嘴角含笑,但浅浅的笑容却并不抵达眼底就消失不见了。 好?青青觉得自己和白裔说的“好”都早了些。因为白裔的话音还没落下,为她驱寒、给她温暖的小火苗就已迎风滋长,眨眼间蔓延成无边火海。那火焰来势凶猛,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烧融了寒冰、烧干了血液、烧断了蛇骨,烧得她理智全失,最后一丝清明也化为灰烬。 陶歆眼看着青青脸颊上的绿色鳞光闪动,他不禁暗叫一声糟了!再顾不上许多,抬脚就想搀她出去,没想到白裔守在她身旁,轻松抢先一步。“瞧瞧,劝你不要喝太多你不听,如今醉了还是自个难受吧?走吧,我扶你到外边醒醒酒。” 白裔说着,半拖半拽把青青带出调鼎坊外。 要不要跟过去看看?陶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出去。一则,他觉得白裔这么大人了,手上应该有轻重,应该不会闹出“蛇”命;二则么,他缺了点白裔的狠劲儿,不敢过去看,怕被白裔发现喽。 噗通!陶歆艰难的劝说着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一点点往霁阳那边挪。还没走到霁阳那桌,他便听到外边池塘里一声落水的声音。 “陶大厨?”霁阳看陶歆脸色有些发白的走到自己桌前,她又惊喜又担忧,慌忙站起身迎接。 “呵——你坐!”陶歆被白裔整治青青的手段深深的震慑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几乎不知该怎么开口和霁阳说明来意。 一阵带着浓重腥气的风吹来,晃动着大堂里的窗户扇呼啦啦乱响。“容我先去把窗关了!”陶歆说着又起身离开,争取一点短暂的时间理一理思绪。 虽然是在暗夜里,但陶歆依旧能感觉到天色的鲜明变化。调鼎坊外气压变的极低,大朵大朵的乌云聚集在地面上;空气里满是化不开的浓重水气,凝滞的让呼吸都变的沉重。 没看出来,这条小蛇还能造雨。难怪年纪轻轻就混到了莫罗山到三当家呢!陶歆这般想着,终于不再为青青的安危担忧。 霁阳十根手指缠在一起,第一次这么忐忑又扭捏的等待一个人。她猜测陶歆第二次出来见她,很可能就是被她送酒的诚心所打动了。虽然她直觉着这次应该是水到渠成的惊喜,可内心里却依旧像是有只才长毛的小鸟,控制不住的扑腾。 陶歆关了窗,用力的大吸一口气,而后才慢慢走向霁阳。他把如意袋放到霁阳的桌上,尽量保持面上神色的和缓:“这个你拿回去!” 故事的走向没有按着预期的方向发展,霁阳不由得一愣,她不甘的开口询问,哪怕对此很难理解:“为什么?” “谢谢你为我用心准备的礼物,但我只喜欢喝我自己酿的酒!所以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好了。虽然你收集的酒每坛都很珍贵,但对于不懂它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浪费……”陶歆字斟句酌的认真说出每一个字。“同理,人也一样!” 轰隆!一道闷雷响过,压实的云层终于绞落出水来。大滴大滴的雨噗哒噗哒的坠落地面,很快边成线、拧成股哗啦啦的落下。 他说——人也一样?霁阳无力的滑落到座位上。在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随之重重的跌落,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粉末。外边的雨越下越大,那雨似乎顺着耳朵,冲进她的心里,把她的憧憬、幸福、尊严全部冲得无影无踪…… 陶歆话说完后就再没看霁阳一眼,而是目不斜视的径直回到了厨房。 厨房里,旁观这一切的阿婉气到连连顿脚,直为他俩感到可惜。眼看着陶歆就要进到厨房,霁阳却摇摇晃晃起身冲进雨里。 “霁阳姐!”阿婉忙不迭的跟着追赶出去。 雨水从天上倾盆而下,暗沉低垂的墨云里,有水缸粗细的绿色鳞光闪动。 北大堂的客人,有好事者占在窗口观雨,也看到了墨云中那圆柱形的身子扭动——“天爷——龙——我居然看见了龙!” 第214章 好脾气 阿婉才出大堂,就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她没找到霁阳,悻悻无功而返。 “赶紧去后院洗澡!臭死了!”罪魁祸首陶歆,功成身退的白裔,一左一右站在南大堂的门口,他们俩冷眼旁观着阿婉冲出去也不阻拦,等到这会儿等她回来了,才一唱一和的嫌弃她的一身腥臭。 阿婉无奈的去后院沐浴,而后披着雨蓑回到大堂。她前脚到了大堂,后脚雨便停了。 一个个都跟小娘作对!她歪嘴吹一下还湿成缕的留海,努着嘴背对陶歆,无论此刻多闲,也坚决不理会他和白裔。 雨停后,陆续又有客来。因为忙碌,陶歆和白裔并未注意到阿婉的异样。一直持续到调鼎坊打烊,所有人都集聚在大堂里收拾东西,而阿婉还像只鼓气的蛤蟆,安安静静的窝在灶旁不肯出来。 “她怎么了?”陶歆一只手指敲着埋头苦吃的帕鲁问。 “生气。”帕鲁回了两个简单的字,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瞧瞧,都怪你!”陶歆用肩膀碰一下白裔。 “怎么能怪我,分明怪你!”白裔才不接受罪名,虽然得罪只小狐狸无关紧要,但终究也是甚好事。 “怪你!”陶歆再回嘴。 “怪你!”白裔也不甘示弱。 …… 大春儿看着他俩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现在又幼稚的推卸责任;介于他们恩人的身份,他又不能指责哪位,只好走到厨房亲自去哄阿婉出来。 陶歆和白裔两人面上做着毫不介意的模样,但各自都对大春儿的话留了一耳朵。即便如此,他们也没听清厨房里,大春儿到底和阿婉说了什么。 没多久,大春儿无功而返。 陶歆看看白裔:怎么办? 白裔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他虽然这么回复陶歆,但心里边却在飞快的盘算着主意。 “咳,今夜结束营业早,本来还打算说说莫罗洲和三三复瓣桃的情况呢,不过好像也没人稀罕听……”白裔终于想起现成的饵料,十拿九稳的把鱼线抛了出去。 这个主意好!陶歆朝白裔挤挤眼睛,和他一起静待着阿婉上钩。 厨房里的阿婉本来是很生气来着,气陶歆和白裔的冷漠无情,气他们欺负霁阳姐姐和青青姐姐,更气他们在她冲入雨幕时——不拦着点,事后还说风凉话嫌弃她!但方才大春儿过来给她咬耳朵,说他俩其实都很关心她,又好话劝她好久,她的气早消的差不多了。 她现在还憋着不出去,很大缘故是架子端上去了,两个当事人却不给她借坡下驴的机会。 两个混蛋!还不如人家大春儿叔明白事理呢!太欺负人!阿婉心里犹自不平,却无比清晰的听到大堂外白裔的话。 莫罗洲?三三复瓣桃?阿婉瞬间想起甯伯,之前的赌气刹时消失的干干净净。可是就这么过去么?好不甘心哦!我不要面子啦?阿婉挠挠头,烦躁的跺一下脚。 “诶,陶歆!你不是去过莫罗洲么?你觉得莫罗洲和南俱卢有什么区别?”白裔看阿婉还在迟疑,故意又抛出一个问题。 陶歆狐疑的看一眼白裔,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那区别可大了去啦!至少莫罗洲没有……”他的声音故意越压越底。 阿婉在厨房里边煎熬,边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区别是什么?怎么没音儿了?陶歆到底说了什么?她的心里像是有一千只好奇的小手在抓挠个不停。 其实陶歆在白裔耳边说的是:“虽然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可你自己说:你两次在外人面前编排我,是不是挺混蛋?” “没错。”白裔没想到自己一世聪明,竟然会阴沟里翻船,被陶歆在小处设计了。但为了“剧情”需要,他还是在陶歆得意的眼神中,硬着头皮主动“翻船”,然后接着说道:“要说起来,这三三复瓣桃也是个奇物——” 是什么?阿婉在厨房里悬心的想。 “嗐!不讲啦!反正也没人在乎!”白裔再次把话准准的卡在阿婉抓心挠肺的痒痒处。 “谁说没人听啦!掌柜的你赶紧说呀!”阿婉再受不了这种折磨,主动从厨房里蹦出来。 是的,她的面子不要啦!大义当前,面子是什么玩意儿?能吃、能喝、能救人不?她这般给自己心理建设着,面上装作没事人儿,但还是忍不住给白裔和陶歆解释:“我不过就在厨房里收拾些东西,准备给明日给黎陌带去,大春儿叔没给你们说么?你们非等我两只眼睛瞪紧你们才肯说么?一个个的绕什么弯子!” 大春儿:……好吧,只要你开心,随便你怎么说吧! 帕鲁用两只前爪捂住脸:呃,因为心有灵犀,所以更真心替你感到尴尬。 阿婉浑然不知一人一兽的内心活动,见白裔还是没有开口的自觉,忍不住的催促他:“掌柜的?莫罗洲!三三复瓣桃——继续啊!” “哦!”白裔恍然回过神来,“好继续……” 却说这四人边说着话干着活,气氛越发的活络,不知不觉就到了外边天色微微发亮。 活儿干完了,阿婉还一点困意没有。她提着股劲儿想不吃早饭就赶往莫罗洲。 “急什么,都给说了此去的凶险,所以更要养足了精神,凡事小心。”白裔叫陶歆简单做些早饭,自己则带着阿婉走到调鼎坊外的水塘前。 昨夜狂风暴雨,卷的满池荷花、荷叶翻倒一片。整个池塘一片狼藉,看着无比的触目惊心。 “我们是要在饭前把荷塘修整了?”阿婉想起那次和宦璃一起栽荷花,不由一阵头痛,那可是一个耗时耗力的大工程呢。 “嗤——你也太小瞧宦璃送来的紫府悦风荷了!”白裔一阵轻笑,踩上扁舟。阿婉虽不知白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不是叫她做苦工,她也便放心跟上了舟。 白裔长身立于舟上,不见他划浆,小舟便悠然而动。扁舟所到之处,垂头耷拉脑的荷叶、荷花全部抖擞着花叶,重新亭亭立于水面。一阵微风吹过,荷叶上的水珠滚滚而动,荷花的花苞突然绽开。花开的声音、水珠滚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轻柔而错落,听在耳里有如天籁。 难怪叫宦璃说他的荷叫悦风荷呢!阿婉闻着荷香,脑子里正浮想联翩,却见白裔停下扁舟,把竹桨插入水里。不等她反应,一条绿色厚重的“飘带”已被白裔甩到岸上。 第215章 青蛇傲骨 一股凉水喷溅到脸上,青青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机警的睁开双眼。 “呦!醒啦?”白裔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眼神从他挺翘的鼻尖扫过,落在青青的脸颊上,那模样似乎是他纡尊降贵,在施舍的看着什么不入眼的东西。 青青虽然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沉重的眼皮也是勉强撑开,但不妨碍把白裔傲慢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之前怎么说的?怎么哄骗自己帮忙的?怎么就好意思前后差距这么大?各种疑惑伴随着被轻慢的羞恼齐涌上心头,差点儿把青青气出血来。她张嘴想要质问白裔,昨夜的每一帧画面又盘旋着在头脑中重现。等一等!昨夜……昨夜的一切,难道都是他故意的? 白裔看着青青眼神闪动,再难掩心中畅快得意。他抽动着嘴角,绽放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啧啧——这是什么眼神?这么明显了还用怀疑吗?还要看着我求证吗?我可是指着昨夜的冰.火两重天,你记上一辈子呢!” 真的是他?!青青亲耳听见白裔的回答,心中最后的一点奢望微火也熄灭了。她上挑的桃花眼,因为失望和无力蒙上一层凄冷,少了些娇媚,倒叫人越发觉得楚楚可怜。 “青青姐?你醒啦?你还好吗?”阿婉小心翼翼捧着一盏荷叶过来,她听到有说话声,连忙跑来查看,连荷叶里的水溅湿胸前的衣服,她都不管不顾。 青青瞥一眼阿婉,眼睛里带着敌意。她没理会阿婉,而是继续向白裔追问:“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你竟如此对我?!” “嗤——”白裔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禁掩嘴而笑:“你喜欢我?你以为你是谁?比我高贵到哪去?我为着你的喜欢就要感恩带德?再者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如果你的喜欢就是趁人之危,肆无忌惮的轻薄揩油,谁稀罕要?!拜托你别生生荼毒了‘喜欢’!” 阿婉从来都知道白裔虽然每日笑呵呵,但却并不是个好惹的。今日意外见识了他的嘴皮子功夫,她叹为观止的同时,对他的敬畏也更加深一层。她夹在他和青青中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裔被青青调戏那么些时日,显然气还没有因此全部消散。他一眼带过阿婉,又哼笑一声:“你也不四处打探打探,老子可是好消遣的?!昨夜喂你些个吃的,还是看在阿婉的面子上小惩大诫,倘若还不依好,下次——下次就直接剥了你的皮,丢给陶歆剁成饺子馅!” 青青身子一阵激烈颤抖,一方面被白裔如刀的话伤到不行,一方面又有苦难言。她生而为妖,向来感性恣意,哪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每日里跟着一帮子男妖怪喊打喊杀之余,还面不改色的过耳各种荤段子。她浸淫的时间久了,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喜欢这些的,却没料春心初动就遇到个异类。 她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乖乖的把所有指责照单全收。心里的怒气和杀意,最终还是化做无比的委屈,酿成苦涩的泪珠,一颗颗从眼睛里滚落。 白裔以为青青是那等死皮赖脸的女子,所以才一开始就对她的轻佻示爱痛下狠手,好叫她早早死心。不过他没料到她会是这种激烈的反应,之前的快意也微微变了滋味。 “原来竟是我有错在先,给掌柜的造成了困扰,实在是对不住了!”青青又缓和一下情绪,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虽妖娆娇媚,但骨子里却极刚硬要强。错了便是错了,即便心里还一阵阵余痛袭来,她还是张口先一步向白裔道歉。 “你别把心放在我身上,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白裔深知自己的冷情,半晌才对青青说道。 “呵——我的心?倘若我能管得住它,何至于到今日境地。”青青自嘲一笑,到底心有怨言。“你放心,日后我定不会再骚扰你。即便是来调鼎坊吃饭,也按照应有的礼节规规矩矩的来。至于我喜欢你的事,只要没造成你的困扰,就不劳你操心了!” 白裔一愣,没料到青青会如此回他。他苦笑一声:“随便你吧,我也是为你好!” 青青挣脱阿婉的搀扶,朝她微微一笑:“青姐今日有些累了,这就回去了。下次吧!下次咱们再好好说话!” “诶,等一等!”白裔看青青转身离开,他连忙又开口喊住她:“我让陶歆熬了白粥,摊了煎饼,还做了几道时令小菜,你吃了再走呀?” “不叨扰了,我还能撑得住。”青青没有转头,说完继续往前走。 白裔一时有些尴尬了,他原本还计划着对青青打一棍子再给颗糖哄哄呢,没想到到最后,情况竟然急转直下,反倒他落得被动。没奈何,他只能戳戳阿婉,小声说道:“你去莫罗洲,不需要向导么?现在还不赶紧开口?!” 哈!忘了还有这茬!阿婉拍一下脑袋,这时才算明白为何白裔大早上就带她来池塘转悠。 不过他既然早打定主意要青姐做向导,早干吗不口下留情呢?搞得大家现在不欢而散,还得自己出头!阿婉原本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这本就是她的事儿,白裔从始至终又都是在为她考虑,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处理自己私事的态度呢? “青姐姐!你等等我呀!我也要去莫罗洲,咱们一道好不好?”阿婉双手圈拢住嘴巴大声喊道。 青青终于停了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和体质。一夜折腾早耗尽了她的所有精力,她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变回蛇身。此去莫罗洲还有数千万里,要她爬回去明显不大现实。阿婉的话正好给了她台阶,她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阿婉没料到青青会在这么难堪的情况下,还会同意等她。她朝白裔摆摆手,示意他先回调鼎坊,她则欢天喜地的跑去搀扶青青。 “你们掌柜的呢?”青青看阿婉几步跑到她跟前,身后再没一点动静,她压低声音,小声询问阿婉。 “他回调鼎坊啦!”阿婉去搀扶她的胳膊,发觉她身上的肌肉绷的僵硬。 “回去了?”青青再次确认后终于松懈下来,噗通一声趴倒在地。 第216章 莫罗洲 阿婉每走了几步路,就低头看一眼青青。这也不怪她,主要是青青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怪异了。她人首蛇身、半昂着头,整个结实的柱状身子,蜿蜒前进间还摩擦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实在是太特么刺激了!无论换作是谁,恐怕都心中发毛,却又想多看两眼吧! 青青基本上已猜出阿婉的想法,她几次抬头朝阿婉巧笑安慰:“妹妹多担待些个,姐姐平日里不这样的,只是昨夜耗费功力太多,到现在还没太多力气支撑起身子。不过你放心,姐姐即便变作这般模样,心里头也是清明的,绝不会把你当作猎物一口吞下的。” 这倒底是安慰还是惊吓啊?阿婉不禁一头黑线,正想开口质问青青,却见她身子笔直抬高,像被一根绳子扯着一般,又变回原来亭亭玉立的娇娘模样。 原来她变成蛇后,身子松快不少,心情也慢慢跟着好转了些。她和阿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调鼎坊的门口。眼看着马上又要见到白裔、陶歆他们,她为着自己人前的形象,吊着一口妖气也要变作人形。 大堂里,所有的饭菜都已上桌。青青闻着饭菜的香气,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虽着到底是跟着阿婉来了调鼎坊,但青青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她快速的扫一眼众人,发觉大家都神色如常,而白裔居然不在,她不禁松一口气。 “快过来坐!”陶歆见她们进来,连忙招呼他们坐下。 阿婉原本想把青青让到自己的位置上,但青青看她和陶歆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她遂决定就在他们中间坐下,这样总不会挨着白裔了吧?她在心里暗暗的想。 “你……”陶歆张嘴想同青青说什么,却被阿婉递过来的碗半节儿截住:“姐姐喝粥!” 洁白的米粥,熬到米粒尽化,徐徐的冒着溶溶的热气,带着米油特有的柔香,难得的叫青青这个肉食动物看着觉得有食欲。她也顾不上矜持,吹着热气就着碗沿就想细嘬一口,不料身后一个清冷声音响起:“你坐的这个座位是我的!” 分明米粥没有碰到嘴皮,可青青的一张面皮却像是被烫着一般,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她手忙脚乱的想要起身,却被阿婉按住。 一个男人,怎么这么事儿呢?!阿婉挑眉看着白裔,那意思分明是说:这椅子写你名字啦?就换一次能怎么着? “没事没事,不过一个座位,坐哪儿不是一样呢?”陶歆这么说着,把白裔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吁!”白裔看看阿婉,又看看陶歆,对他们俩的没良心忍不住一声唏嘘。 那叹息听在青青的耳朵里,声音被无数倍的放大,其间无奈、“心酸”、五味杂陈,被她悉数体悟。突然间,她整个人就像绷到极致的弓,刹那间松懈下来——再怎么高冷、不近人情,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呢!这个小小的“发现”叫青青重拾信心,把他们早前的不快也看淡许多。 也许是去除了心病,也许是饿得太久,总之这一顿饭青青吃得是渐入佳境、酣畅淋漓。 白粥溶滑绵香,带着洁净而源源不断的能量熨贴着肠胃;各色小菜清淡可口,把沉睡封闭的味蕾一颗颗催开;和酥骨烂的野鸡崽子汤把饱腹和解馋完美融合……青青边吃边体悟着食物的美好。伴随着身体里源源不断的能量重新汇集,她猛然发觉:原来这个世界竟还如最初般完美! 一顿饭了,阿婉惊喜的发现:青青的眼睛又重新恢复光彩。 “谢谢诸位的盛情款待。”青青生疏的对着陶歆他们一福,“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咱们此刻就动身前往莫罗洲吧?早些赶到那里,也好叫我尽些地主之谊!” “这个恐怕很难!”阿婉故意和青青开玩笑。 “怎么?你怀疑我的诚意?”青青疑惑不解。 “我只是担心:在莫罗洲也找不到我陶哥哥这般好厨艺的掌勺!姐姐这人情还不清呦!” “少拍马屁!我去莫罗洲也是给你打下手,你可别指着我再给你做饭!” …… 三人一路说笑着赶路,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漫长。晌午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莫罗洲地界。阿婉好奇的站在云头之上,俯视这片神奇的土地。 莫罗洲,诸妖之国。一面背水,三面环山。丛林密布,水汽沛泽。偌大的陆地,就像只巨大的簸箕,兜着云环着雾,遮挡不住的满溢活力,倾泻进大海里。 从白裔口中,阿婉得知:在那里没有礼仪和规矩,却有着忠贞、率直;没有人伦和羞惭,却有着责任、担当;没有公平和正义,却有着强者崇拜和权力的迅速洗牌。他们不服管教,却秉持着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有旺盛的生命力,自然、恣意的向上生长,从不止息。 “都到地方了,只站着远观有什么趣味!下去走一遭?”青青看阿婉好奇又神往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好笑。她发出邀请的同时,一马当先的率先落下云头。 阿婉见陶歆没有反对,便紧随青青之后开始降落。从天空到地上,伴随着从下而上的呼呼风声,还有各种或尖厉、或粗犷、或短促、或绵长的各种动物叫唤声,充溢她的耳朵。这叫她不禁有些怀疑,她这是掉到了牲口集市上。 和阿婉的无所适从相比,陶歆就显得怡然自得许多。毕竟他经历过比这还要动荡、自由的年代,而且还不知疲倦的对此孜孜以求。他难得愉悦的半眯着眼睛,深深的嗅一口空气里的野性和活力,而后才并无多少诚意的拍着阿婉的肩膀安慰道:“放轻松,你很快就会习惯这一切(并且喜欢上这里)!” 陶歆正说着,突然觉得背后一阵疾风扫来。他不急不忙的偏一偏脑袋,一个果核从距离他耳朵一指的地方暴射而出,直直的钉进百步远的一棵参天大树的厚皮里。 “这小郎君身条生得真好,不若转过脸来,叫奴瞅瞅正面!”一个女子抚掌嬉笑的声音从阿婉他们背后传来。 第217章 抢者被抢 阿婉团拳掩嘴而笑,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看来妖精们不仅喜欢白掌柜那样外表沉稳、实则一肚子坏水儿的,像陶哥哥这般火冒星子、急脾气的也颇受欢迎嘛。 陶歆站定不动,不耐烦扫一眼阿婉促狭的小动作,正想赏她个爆栗,再转身给那女妖点教训,突然一阵腥风从他眼前刮过,眼前的阿婉就消失了。 “臭娘们,为了找男人竟敢毁老子的树?!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远的大树上站着一个满头绿发的男子,他边斥骂陶歆身后的女妖,边搂紧肩上的战利品。“有种的别走!待老子把新得的小娇娘放回巢,再来和你算账!” 陶歆怒极反笑:那树妖肩上扛的、不住的挣扎反抗的丫头,可不就是阿婉吗。原来现在的妖怪都这么大胆奔放了?当着他面抢人也就罢了,抢完还不赶紧滚蛋,居然还揣着罪证招惹第三方!他是有多久没来莫罗洲了,连他在妖界的余威都荡然无存了? 青青看陶歆嘴角噙抹冷笑,抖搂着手脚开始活动筋骨,不由的想起白裔说要拿她扒皮剁馅的事。她眼皮一阵急跳——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年轻小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你们两个瞎了眼的!竟打劫到老娘头上!识相的赶紧把人给放了,也省得后边一顿挫磨!”青青担心陶歆火气上来,再把树妖和蝶精给打死了,所以先一步拿出自己三当家的幻乐腰牌示警。 “呦呵!牛.逼啊——你从哪找出这么相像的玩意儿,敢不敢拿来叫我一看?”树妖一手搂住阿婉踢腾的双腿,一手伸向青青。 就他出来查看树伤的功夫,好多胆小又爱凑热闹的小妖们已把他和蝶精团团围住。老鼠精、兔子精甚至还搬来小凳子,拿出了炒熟的花生和擦干净的萝卜,只等着大戏上演开吃。他要是这会子主动认怂,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地界混? 再说了,这莫罗洲的幻乐腰牌可是有许多块呢!万一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最末流的那位,他能轻松把她放倒呢?万一她压根不是莫罗洲的十几个当家之一,只是拿根鸡毛当令箭呢?所以,无论怎么着,也不能主动认怂——总要打上一场才甘心! 青青压根没料想到树妖会张嘴来这么一句,一时间也迷惑起要怎么证明腰牌的真实性。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蝶精见状,顿时也胆大了许多。就说么,怎么可能那么点儿背,出门劫个色,还遇见个莫罗洲的当家人。 砰!蝶精肩膀一动,两只巨大翅膀从肩后张开,碧的绿、魅的紫、亮的蓝,刹那间在明亮的光线中流转,美丽的叫人移不开眼。 她翅膀微微扇动,飞到树妖跟前,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道:“我说老树怪,既然你掳了人家小姑娘,而我又看上了他们的背影哥儿,不如咱们先一道解决了他们,然后再清算咱们之间的过节——左右我又不会跑了!” “哼!年纪不大,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树妖虽然不喜这只招摇的蝶精,但为防止腹背受敌、落了下风,他还是勉强同意了蝶精的建议。 “这么快就达成一致了?”陶歆歪嘴一笑,带着无尽的煞气。 “达成一致怎么了?我们也统共不过两人,对你们两个——正好!”战前联合,本来就不光彩,但话从树妖嘴里说出,却无比的冠冕堂皇。 “小哥儿这是在吃味儿?没关系,只要你同奴一道回去,日后事事奴也同你商量!”蝶精第一次看见陶歆,就被他棱角分明的脸给吸引了。果然是她看上的人,长的真特么有味道!她虽现在摸不到他,但忍不住先在嘴上占占便宜。 “好看么?”陶歆朝蝶精一笑,眼睛之中金光流转,带着无尽的魅惑。“不如我在莫罗洲的日子,天天叫你这么看着?” 蝶精闻言一喜:天底下竟有这么美的事?她正想答应,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只看着,又有特么什么趣味?她想开口纠正,却见陶歆已然拔刀。 森白色的刀,不过一尺来长,握在陶歆手里看着画风极其诡异。但即便如此,陶歆握刀的姿势还是带着让天地失色的霸气。 节奏太拖沓!兔子精嘎嘣咬一口萝卜,无声的抗议双方之间的对峙。 摆个姿势要不要这么长时间?!老鼠精的一袋花生吃完,壳子都被他牙齿磨的粉碎。他总有种被涮的感觉,满腔愤懑无处排解,只能化作一口气用力吹出。 噗!一小片碎末云雾升腾,惹得其他小妖们一阵不满的咳嗽。待他们挥舞着手臂驱散了这股尘雾,陶歆的刀已插回腰间。被掳的阿婉已经回来,站在他左边,青青抱臂站在他右边。好像也没什么改变呀。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树!”一只小妖最先回过神来,他胳膊笔直的指着不远处。 是的,在不到百步的距离,长着的那棵参天大树,整棵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它从开始就没存在过一般。在它原来生长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差不多两指来厚的碎木屑,还有木屑之上的一辆三人并坐还很宽敞的马车。 那马车是新做的,潮湿的车身还带着潮津津的水意和木质特有的清香。车身不见丝毫缝隙和咬合,很明显是就着整个树干囫囵剜出的。最最出人意料的,还是马车的顶盖,非布非木、非铁非羽,却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那是……那是树妖的老巢和蝶精的翅膀?兔妖抱着萝卜一时忘记了啃,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可马车前的木辕上禁锢的那两个分明就是:没了翅膀的蝶精和少了甲胄的树妖。 “你们……你们到底何方神圣?”树妖哭丧着脸,扭头看着陶歆:“你毁我老巢,又抢回了朋友,咱们的账一笔勾销怎么样?” “对对对!掳人的是他,小哥儿找他算账即可。我不过夸赞你貌美俊俏——这总该不是什么大错吧?”蝶精挣不开脖子上的禁锢,犹不死心的告饶。 “啐!晚啦!让你们眼瞎上赶着撞过来。”青青看着狼狈的蝶精和树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现在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陶歆到底顾忌着他和阿婉是莫罗洲客人的身份,手下留情没有要了他们性命。不过有了这辆招摇的马车,以后倒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她瞟一眼还在围观的小妖们,随手拿起一根树藤在空中甩个鞭花驱赶:“还看什么看,等着一并捉来做牛马吗?赶紧的从哪来,滚哪去!” 第218章 闻风来战 不过半日功夫,莫罗洲已传遍了陶歆的马车、华盖。他们所到之处,小妖们四下逃窜、避之唯恐不及。有几个胆大妄为、自以为能的,尾随观望一阵,又悄悄的溜走了。 “陶哥哥这个办法可真妙,有了这辆马车,一路行来,麻烦可少了太多。”阿婉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上,边吃着一串野葡萄,边对陶歆不吝赞美。 “就是,这马车倒是比我的幻乐腰牌还好用呢!”想起这点,青青忍不住一番感慨自嘲。 “嗤——也就威吓些小喽啰吧!自不量力者还多着呢!”陶歆早习惯了阿婉的各种夸张赞美,并未因为这一点收效就冲昏了头脑。他跨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掏着耳朵。正说着,他眉头微皱,又旋即展开:“瞧瞧,这不是来了!” 树妖和蝶精被陶歆一通教训,本就妖力耗损不少,再加上这半日里挣命般奔波,早已精疲力尽。 他们听了陶歆的话,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心里不停的祈祷着:来呀!快来吧!哪位心善、妖傻、法力高的大哥、大姐,过来搭救我们一下吧!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小青虫,果然是你在这儿作妖!我寻了那么些地方,今儿个总算在这儿截住你!莫罗洲的三当家,是时候换只妖当当了!”就在树妖和蝶精无比诚心的祈祷时,一只人身龙首的赤虺大摇大摆的架云而来,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哦?竟然还招来一只找你的!”陶歆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听到赤虺的话,不由又兴致缺缺的坐下。 青青冷笑一声起身,“是挺叫人意外的!不过他来的正是时候,也省的之后咱们再四处寻他了!” 这——什么意思?陶歆先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之前白裔给他说过的话来: 三三复瓣桃,这个名字不单单是对它花开样子的描述,也是对它生长习性的简要总结——此树逢三而生,增缺即死。 要想把它移栽回调鼎坊,不仅需要设法调开三只灵兽,破除它们的守候;更要在挖土之时,用三种不同的妖怪鳞甲,从三个不同方位同时动土;待到挖出桃株之后,还需要用三色妖粪固根追肥,再灌溉以三种活泉之水,方能移栽成活。 而白裔口中所说的,三种挖土鳞甲之一就是赤虺下颚逆鳞。可不是省的以后再去寻他了么!陶歆没料到青青对三三复瓣桃也有颇多了解。他朝她颔首而笑:“随便打,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有需要时我们定会出手相助)!” “放心!我会把他的逆鳞给完好无损的敲下来的!”青青说着空手变出一对骷髅锤,边舞得虎虎生风,边从马车上蹦下来。 “找死!还肖想老子的逆鳞!信不信老子待会把你蛇皮给活扒下来!”赤虺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对他们的目中无人很是气愤,挥着一对龙须叉赶将上来就要作打。 其实方才青青的一番话,不仅是在向陶歆夸下海口,更多还是出于谋略考虑,想要激怒赤虺。她从一只不名一文的小蛇妖,一路摸爬滚打成为莫罗洲的三当家,靠的固然是她法力高强,但更多时候她能以一当十、善动脑子也省去她不少功夫。 那赤虺仗着自己血统之中带有一半龙元,向来自视甚高、不可一世。他在之前也有挑战青青,就是觉得这三当家的位置勉强可以和他法力匹敌,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坚持认为龙比蛇厉害,自己不能居于一条蛇之下。 可就是因为他的大意轻敌,初战他就在青青手底下吃足了苦头,不仅被青青的毒液暗算,还被她的骷髅锤打得满地找牙。 战败之后赤虺潜心分析了战败的缘由,耗费两年多的功夫,专门研究出克制青青毒液的办法,还制定出周详的对敌策略,为的是出奇制胜、一雪前耻! 只是他哪里知道,正因为他此番叫战信心满满,青青已起了提防之心,早在和陶歆对话时,就已开始布局。为的就是以静制动、以拖待变。 当赤虺拿出龙须叉时,青青心里已有了一半谱。她使用的骷髅锤在上次一战中,几次架住赤虺的潜渊剑,成功化解了他的杀招;今儿个他学聪明了,专门换了兵器,来克制她的骷髅锤。 所以当龙须叉第一次朝青青刺来时,青青并未出锤抵挡,她只猱身一闪躲开赤虺的诱捕招式,而后把大锤狠狠锤向赤虺的左边肋下。 赤虺没料到青青会避开自己的龙须叉,还趁机袭向自己的空门,他连忙变攻为守、收势抵挡。 哐!两股龙须叉成功架住了一只骷髅锤,青青的左肋偷袭告败。但战场失利又岂是一招之失,它会带来一连串的被动挨打。此刻的青青因为抽不回锤子,整个身子都被赤虺给禁锢住。 怎么样?没办法了吧?赤虺面带得色,正准备以力引导,把青青的僵持姿势拉得更加被动,突然他的右肋一阵粉碎性的疼痛袭来。 不等赤虺反应,青青右手的骷髅锤又已扫至他的面门。 赤虺心头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青青袭向他左肋的那招也是障眼之法,她真正的目的是拖住自己的双手,把全部打击力量放在他暴露的右肋上。 眼看着青青的右锤又至,赤虺只能仓促丢下全力禁锢的左锤,把两股龙须叉挡在脸前,再次别住右锤的凶猛攻势。 “上当了吧?!”青青媚眼如丝却带着阴寒的死亡气息。她话音未落,一团青色毒液已经喷向赤虺的眼睛。 赤虺第一反应是惊慌躲闪,然后他才强自镇定下来——他又不是没有克毒的法宝!他不躲不闪,专注的把全部力量用在折断青青的骷髅锤上。等她的武器断了,看她还怎么个招架法! 青青的骷髅锤被两股龙须叉反向扭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发生扭曲。赤虺看到她眼神里遮掩不住的恐慌,不由心中大为畅快,似乎他已经提前品尝到了胜利的喜悦。 咚!一声闷响,有什么重物落地。 赤虺大喜:锤断了! ?他的目光落在青青的右锤上,却发现那锤子虽已扭曲,却并未崩断。 这是怎么回事?!伴随着一阵锥心的疼痛,赤虺仰面栽倒在地。他在神志清明的最后一刻,心里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第219章 盛情邀约 原来,赤虺听到的那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不是青青右锤断裂落地的声响,而是她藏在身后的左锤。 就在赤虺的双叉向两个相反方向用力的同时,青青左手一动,触动了左锤的机关。左锤身的骷髅头掉落在地,只剩下一杆锋利的锤柄握在青青的手里。 眼看着赤虺的注意力被重物坠落的声音吸引,视线转移到了两手禁锢的右锤上,青青毫不犹豫的松开右手滚落在地。团身、仰头、举手、柄起,就在赤虺还没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干脆利落的戳断赤虺的逆鳞,结束了整场战斗。 轰!赤虺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树妖和蝶精目睹了整场战斗,庆幸之余又觉得无比惋惜——为什么要伤赤虺这么重呢?留着他替换他俩该有多好! 啪——啪——啪!陶歆起身鼓掌,“漂亮!” “青姐姐好酷!”阿婉两只眼睛亮亮的,也无比真诚的赞美! “一般般吧!希望你们还没等到不耐烦!”青青俏皮的朝陶歆和阿婉方向做个鬼脸,随手把赤虺的逆鳞丢给陶歆。她弯腰捡起左锤头上的骷髅,只往锤柄上轻轻一旋,咔哒一声,左锤已完好如初。 “咱们继续走着?”陶歆等青青收拾起双锤,重新上了马车,他才提出建议:“眼瞅着晌午过半,咱们的午饭还没着落。下边就该小狐狸表现一把了!” 阿婉坐在车上,正准备往嘴里继续塞刚才没顾上吃的野葡萄,一听陶歆的话顿时傻眼了。她好像没拿妖兽做菜的经验吧?赶鸭子上架能做出好吃的来?她一点信心也没有。 “陶哥哥,我……”阿婉正想辩驳,突然听到又听到远处传来动静。听那有节奏的震动声,规模好像还不小。她心里不由一阵窃喜——若事再有买卖开张,她就又可以偷懒拖上一阵了。 陶歆看阿婉欲言又止,还觉得纳闷。但他看阿婉一只耳朵侧向远方,马上明白了她的心事。 果然,不过须臾之间,一大批妖怪纷至沓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次总该有机会歇歇了!树妖和蝶精看着这么雄壮的兵力,不由喜上眉梢。要是陶歆他们还能打赢,从这些妖中挑选出一两个身强力壮的总不是什么难事儿;要是他们输了,他们就可以趁机摆脱陶歆他们,从新回归自由。这“买卖”怎么考虑都很划算。 阿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她忍不住担心他们以寡敌众会力不从心;陶歆面上不动声色,淡定的看着这拨人马继续向他们围拢;而青青却看着很是激动,她从马车上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住妖群之中的某处:“来了,还不现身?什么时候二当家也学会偷偷摸摸的勾当来?!” “臭丫头,怎么和你二哥说话呢!不过在外边待了一日,骂人的本事倒是见长啊!”黎陌的声音从妖群里传出,接着妖群里一阵骚动,黎陌推攘着那些个长得奇形怪状,还没半点眼色的妖怪,艰难而狼狈的挤了出来。 “小世侄,真的是你?”黎陌双手扶正自己松散的发髻,而后把一个花环套在阿婉头上。“这个是师伯送你的见面礼!” 阿婉望着编织毛糙的花环不由一阵愕然,她飞快的看一眼陶歆寻求帮助:如果她没记错,上次他们见面,关系还停留在相敬如“冰”上,各种卷帛术法也都是靠青青帮忙往来传借的。她这次来莫罗洲,黎陌一反冷漠常态,竟率领诸妖不远千里赶来迎接,还给她带来了花环,也不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们是来寻找三三复瓣桃的!”还是青青最了解黎陌的性子,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挑明他们此行的目的,也省的黎陌担忧阿婉和陶歆此行别有用心,就是来坏他二当家名声的。 “哦?仅仅就为一株桃树而来?”黎陌还是不大相信,他狐疑的看着阿婉,似乎能从她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你早说,叫青青捎个口信,我直接就……” “就什么?”青青厌恶黎陌的狡猾虚假,直接戳穿他的谎话。如果捎个口信就能解决问题,她还用得着陪着阿婉和陶歆在莫罗洲逛悠吗?无论于莫罗洲的哪位而言,要移栽一株三三复瓣桃都并非易事,尤其还要保证它的成活。 黎陌被青青一阵抢白,不由有些尴尬:“臭丫头,谁招惹你了,怎么说话夹枪夹棒的,好大的火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黎陌的话叫青青不由想起调鼎坊里的冷面郎君来。她胸口一滞,半天没说出话来。 黎陌见青青剜他一眼之后,再不肯扭头搭理他,只好讪笑再次把头转向陶歆和阿婉:“两位若是是为三三复瓣桃而来,还请移步幻乐宫。待我求助了大当家玄冥,也好为你们谋得一两件移栽三三复瓣桃所必须的器具。” 陶歆冷眼旁观了半天黎陌的表现,见他诸事大面儿上还说的过去,这才把阿婉脖子上的花环帮她摘下,重新丢还给黎陌:“二当家如此兴师动众而来,我们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所以接下来就有劳二当家了!三当家已亲手帮我们取了赤虺逆鳞,我们剩下的也不过玄武甲、白甪角,金蚕沙、九灵脂、黑冰片,还有三泉水……” 黎陌被陶歆说的有苦难言:他方才说的分明是帮忙讨一两件器具好不好?多前儿说过“全部”兜揽了?! 青青见接下来的事情已在陶歆的强势话语下定下基调,遂痛快的甩一个鞭花,催促着蝶精和树妖往幻乐宫赶。 蝶精和树妖至此才终算明白:感情这乌泱泱的一大帮人不是来作死挑衅或寻仇的,而是来特么寻亲的!可怜他们做牛做马,也没有人过来接替!他们正自怜的哀叹,突然一只长耳兔妖蹦哒到他们跟前。 “你懵辛蜀啦,接下来换我懵吧!”被陶歆打到板牙全碎的兔妖,憨厚忠勇的蹦到树妖和蝶精跟前,上来就要解开他们脖子上的笼套。陶歆一看连忙冷声喝止:“小兔子——我之前给蝶精承诺,只要我在莫罗洲一日,就保证她能随时看见我。你现在把她放了,莫不是要逼我毁约?” 陶歆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把兔妖吓了一跳。兔妖哪敢再在树妖他们跟前停留,直接蹦哒着躲回黎陌身边。此刻,黎陌心里也百爪乱挠颇不好受。本来他好不容易壮大胆子,想凭借自己的主场身份,再和陶歆讨价还价一番,但现在——明显不是开口的好时候。 世界终于清静了!陶歆满意的靠坐在马车上,看着诸妖开道,浩浩荡荡向幻乐宫进发。 第220章 谎言代价 这就是幻乐宫? 阿婉好奇的打量着这座神奇所在,和她之前见过的宫殿不相同,这座幻乐宫就是一棵万古樗树。依形构设、于内建房,入得其中不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而起还颇疏朗开阔。最妙的还是这么多房间隔断,树内却依旧有宽绰木肌完好无损,整棵大树枝繁叶茂,并未因之丧失生机。 黎陌把阿婉和陶歆安置在树根不远位置的房间,转而去向自己的大当家通报。 “陶哥哥,这大当家玄冥很厉害吗?他收集起移栽三三复瓣桃的器具比你如何?咱们直接去寻那些器具,难道不比在此等候更快些么?”阿婉摸着樗树坚硬有如金石的木质,不解的询问陶歆。 “你懂什么?移栽三三复瓣桃所需的器具之中,有一个不是玄武甲吗?那就是他们老大所有之物!你觉得是由他的兄弟好声好气去讨来得便宜,还是我去讨要更快速些?”陶歆侧坐在窗口,边往外看着什么,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阿婉认真回想青青戳断赤虺逆鳞的场景给出答案:“这个都一样吧!无论是谁去讨,恐怕玄冥也不会甘心把自己的鳞甲相让吧——看着就挺疼的!” “嗤——蠢货!”陶歆被阿婉的答案气乐了,但随即他也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当,遂纠正道:“玄武,乃上古圣兽!凭他一只小妖,怎么可能长出圣兽鳞甲?我说的‘所有’仅仅就是玄冥侥幸拥有一块!” 原来竟是这样!阿婉此时才恍然大悟。她正想在心里再偷偷埋怨陶歆几句,突然鼻子闻到一股苦腥味。 “说好的中午饭现在才做出来,二位若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用些?”青青去而又返,亲自给他们端来两大盘、堆得高高的吃的。 阿婉目光挪到盘子上一看,胃里不由一阵翻江倒海。那也是吃的么?看不出物种的灰白色皮肉往外翻着,还流淌着绿色带沫的汁水。几只闻腥而至的飞虫,执着的围拢着盘子,不停的嗡嗡飞动着。 “难为青姐姐时刻想着我们,实在是有劳啦!”阿婉不忍再看那盘子里东西一眼,强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说:“青姐忙到现在肯定也还没吃吧?要不,你和陶哥哥先用些?我现在还不大饿,你们不用管我!” “行啊,小狐狸!本事见长啊!还学会体谅、照顾人啦!”陶歆没想到阿婉会把他推出来挡枪,不由怒极反笑,决计要好好修理她。“往常也没见你这么谦让懂礼,你不会是嫌弃你青姐姐端来的饭菜不好吃吧?” “怎么会?青姐姐亲自端来的饭菜,肯定是极好的。只是我一路上葡萄吃多了,真的还不太饿!你们吃,你们吃!”阿婉被陶歆问的一阵心惊。但为着能不吃这盘奇怪的食物,她咬紧了牙关打死也不肯承认。 “真的?”陶歆心里气到不行,嘴上偏偏还笑得愈发慈爱甜蜜,“这样吧,好歹是青青的一片心意,你尝一口,剩下的,你就不用管啦!” “我不饿呀!”阿婉神色惊恐、如临大敌,不明白陶歆怎么就和她拧上劲儿了——那两盘食物里,不是有一盘是他必吃的么? 还好陶歆并不知道阿婉的想法,要不然他肯定一刻不能忍耐,就把她脖子给拧断了。什么叫他必吃的,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勉强二字!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回绝青青的,但现在——他非要看阿婉吃了这菜才肯罢休。 “你不饿意思就是你也不太撑喽?不过品尝一口,还能把你撑出个好歹来么?你这么坚决的不吃,分明就是嫌弃妖族的饭菜啦!”陶歆步步紧逼,甚至还故意把问题上纲上线。 阿婉向来伶牙俐齿,这次却被陶歆逼的词穷。她嗫嚅半天,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终于横下一条心:罢了,就当是吃药了! 青青看陶歆和阿婉斗嘴,如何不知其间缘故。她倒是没怎么生气,毕竟这些同调鼎坊的饭菜相比,的确不可同日而语。她想端走菜盘,却又不敢坏了陶歆的兴头。所以只讪讪的站在一旁,眼见着阿婉用两根手指捏起最小的一块肉,赴死一般悬空搁在嘴巴上方。 噗!陶歆趁着阿婉闭眼的档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盘中拣起一块更大的、婴儿拳头大小的肉块,一把塞进阿婉嘴里,然后用力捏紧她的嘴巴。 “唔!”阿婉拼命挣扎,嘴巴却躲不开陶歆的钳制。她喉咙里堵着,鼻子又被陶歆的大手挡住大半,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陶歆看阿婉脸颊憋的通红,纤细的胳膊胡乱的摆动拍打,犹不心软松手。“咽!”他给阿婉指出出路,也是给她下最后的通牒。 什么卖相、口感全部都抛至脑外,阿婉大脑里此刻只剩一片空白。她急切的渴望着空气却束手无策,只能下意识的依照陶歆的命令拼命的吞咽。一大块的粗糙肉质带着筋脉和粘液挤压、擦过她的喉咙,终于沉甸甸的落尽她的肠胃里。喉咙里残留着苦腥气,但她终于又能重新吸到空气。 陶歆的手终于松开了,他长出一口浊气,似乎憋气的是他一般。 “怎么样?味道好不好?”他俯身玩味的看着阿婉,声音里散发着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阿婉再不敢撒谎,她慌乱的摇摇头。 “嗤——”陶歆终于笑了。他转头对青青说,“你把饭菜端走吧!这小丫头嘴巴刁滑的狠,她吃不下这些生食,我更如此。你带她去灶间吧,食材用你们的,饭菜由她准备。这也是来前儿商量好的!” 青青同情的看着阿婉被捏的依旧发红的下巴,真心替她的喉咙感到疼痛。和陶歆的蛮横粗鲁相比,她突然觉得还是白裔的唇枪舌剑、冷冰冰更好消受些。 …… “你这丫头也是个不容易的,虽着在调鼎坊里衣食无忧,到底还是弱些饱受欺凌,也真难为你了!”出了房间数百步,青青才敢小声发出感慨。 阿婉摩挲喉咙不停的抽气,心里不知问候了陶歆、还有他上古的祖辈多少遍。但即便如此,她听到青青的话,心头还是没来由的觉得不适:“青姐姐误会了,平日里陶哥哥不这样的。他大部分时候对我就像家人一般,偶而哪次像这般发脾气,也是因为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他今日发那么大脾气,可能是不能原谅我撒谎吧!” 青青诧异的看一眼阿婉,正想对她的“奴性”说法进行反驳,却看到背后一个影子投过她们脚下,她悚然一惊,连忙闸住话头。 第221章 借用厨房 “老三啊,你方才有没有见到大当家?”黎陌并未发现青青的戒备和杀意,三步两步从后边赶来,走到她跟前。 “没有!我一直待在阿婉她们房间。”青青斜睨黎陌一眼,重新把心安回肚子里。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后怕:果真是背后不可说人非,还好来人不是陶歆,要不然自己此刻处境,恐怕还不如阿婉呢。 “诶?没有?出门前还见他来着,这会又能跑去哪里?”黎陌头痛的揉着额角,正准备越过阿婉往幻乐宫外寻找,忽然,他想到什么,又匆匆折回身子。 “师侄这是要去哪里?”他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又颇有些忌惮的打量着“落单”的阿婉。 “厨房。”阿婉因为嗓子不舒服,也因为不大喜欢这个师叔,所以话回答的极其简略。 黎陌了然点头,略一思忖,转头对青青说:“三儿,给你商量个事呗!你看我们叔侄许久不见,你给我们留些说体己话的空间行不?” 青青不耐烦的翻一下眼皮,马上转身就要离开:“你们聊!” “诶!你再顺道帮我看看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呗?”黎陌仗着手里握着青青的把柄,指挥起她来心安理得。 青青脚步一顿,显然也被气到。她没有回头,又继续往前走。 “再叫几个喽啰出去,把黑冰片、五灵脂还有金蚕砂给拣些来——每样半斤!”黎陌最后又对着青青远去的背影补充一句。 可能是意识到:只要还在黎陌的视野范围之内,自己就没办法安生,青青提上脚速,唰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黎陌几步把阿婉领到厨房,而后笑眯眯的问:“师侄这是要干嘛?吃不惯生食,打算自己造饭吗?” 阿婉打量着厨房里剩的食材,把一切盘点完毕,这才看向黎陌:“二当家的不是向来不喜在人前提起我们之间的渊源吗?你就不要口口声声喊我师侄了,叫我阿婉就好!”别说黎陌觉得有个御心惑术高于自己的师侄脸上无光了,她也觉得有这么个便宜师叔挺可耻的。 黎陌听了阿婉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更加灿烂了:“果真是一脉相传,心有灵犀。师侄,不,阿婉即然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恭敬不如从命。” 阿婉等着黎陌离开,他却对着她竖起一根手指:“最后一点,我再说一点就马上离开。” 黎陌见阿婉秀眉微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这才继续说道:“阿婉姑娘以后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只有一点——不要在人前提及你我关系,尤其是在莫罗洲、我们老大跟前。” “没问题!”阿婉一口答应,此刻只想赶他离开,得半日清净。 “黎某感激不尽!”黎陌说完终于要转身离开,但又想到一句,遂回过头来:“放心,青青那边她不会乱说的!” 咚!阿婉把菜刀狠狠剁在案板上:到底谁特么不放心了?! …… 几个呼吸间,阿婉才终于慢慢平稳了情绪,开始准备饭菜。 桌边一角的大瓮里还堆放着四只灰白皮肉的兽蹄、尾巴和内脏,桌子底下散乱堆放着些蔫巴巴的菜叶、果子,再加上墙上几个大铁钩子上悬着两三挂风干的腊肉,整个厨房里的东西也不过仅此而已。 虽然对瓮中绿色汁液浸泡的肉块还留有心理阴影,但阿婉为着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能够过得顺遂些,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 她皱眉用一把长长的匕首戳着里边的筋头巴脑,突然看见盆里一双浅黄睁开的眼睛。 “娘呦!”她一屁股跌坐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那是那只灵兽的脑袋! “姑——姑凉木树伐?”门牙漏风的兔妖过来寻找黎陌,正好看见阿婉坐在地上。他走过去把阿婉搀扶起来,不解她为何坐在地上。 阿婉盯着兔妖的后脑勺,心思早神游到天外。此刻的她无比的想念帕鲁,因为如果有它在,她至少可以知道每种食材的味道。可是如今,她在做菜之前要把这些都尝尝吗?这个想法才一萌生就叫她无比的反胃。 兔妖扶起阿婉之后,才留意到她手里的匕首和瓮中绿色血液里露出的眼睛。它有些明白阿婉在怕什么了,毕竟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哪里见过彘貘。“你无用怕,这——好吃!”他竖着大拇指给阿婉解释。 阿婉看着兔妖无害的模样,展颜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她眉眼弯弯、梨涡深沉,就像是月亮洒下清辉,又像是清泉涌出甘甜。 兔妖看着阿婉娇美的模样,一时间不由的心神恍惚。 阿婉心里的疙瘩,当然不会因为兔妖的一句好吃就能解除。她之所以笑的那么甜,为的就是要迷惑他。因为她已经想到了一个不用她试吃就能做出菜肴的好办法:分神! 就在兔妖看着阿婉的眼睛,就像陷入了深潭漩涡无法自拔时,阿婉已经趁机把一缕神魂分到兔妖的妖魂里。 黎陌的各种小怪癖、恶趣味,莫罗洲的版图、风土妖情,几位当家人的模样、关系等等碎片,须臾间全部被阿婉掌握,当然还包括她想要知道的妖界各种食材的本真味道。 阿婉的神魂回到本体,她又深看一眼兔妖:还好作为一只妖,他还是吃肉的,要不然,要了解其他妖兽的滋味,她还得大费周章的的去侵青青或者黎陌他们的妖魂呢! …… 兔妖走后不久,厨房里冒出炊烟。袅袅的青烟钻出窗户,随风四下飘散。空气里满是烤肉的鲜味儿和油脂的香腴。 嗅嗅,什么味道这么香?在外的一队妖兵被空气里的香味勾出馋虫,早已无心把守和巡逻,都左顾右盼寻找着味道的来源,一个个的口水像开了闸的河水,哗啦啦的淌个不停。 “要死……了,这是……搞……什么?”才从外边回来的玄冥明显也闻到了空气里的香味,他不由得慢条斯理的抱怨道。 “很香是不是?”还没等青青开口,黎陌已抢先一步回答:“今日调鼎坊里的厨子在咱们幻乐宫做客,老大可是有口福了!” 玄冥蹙眉又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而后不满的质问黎陌:“在幻乐宫里……点火,你……难道不该……先担忧……整个宫殿……被点着吗?” 第222章 考核者 玄冥和赤虺的出身很相像,都是和上古圣兽沾着些血亲;但又因种种缘故,在修练上没有去芜存菁,诸多流弊积攒下来,最终封堵了他的升仙之路。放弃了修仙,玄冥在莫罗洲的妖域内,术法提升速度一日千里。不过,伴随着妖法的精进,他的日常举动也越来越返璞归真。 所以,当黎陌听到玄冥说他也要一同跟随查看时,他不禁在心里翻个白眼:龟速的说话,龟速的前进……等玄冥一道过去之后恐怕幻乐宫都化作灰烬了吧! 三人散步般慢慢进到幻乐宫内,又慢悠悠去往厨房的方向。因为速度实在是慢的叫人心焦,黎陌索性在滞缓的身体行动下,天马行空的释放自己的思绪。 不对呀!厨房里的小丫头分明是老三带过去的!自己慌着揽什么错?倘若就这点儿错也就罢了,但幻乐宫因此毁于一旦呢?那罪责可就大了! 黎陌琢磨着自己的失误,越发觉得有撇清责任的必要。他瞥一眼走在前边、沉默的两位,再次开腔道:“青青啊,我有一点没想明白:你说你带阿婉进厨房时,怎么就没给她强调幻乐宫里不能有火呢?我就替你带她过去,心里犹觉过意不去;你怎么面上一点担忧没有呢?” 青青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腔,那模样分明是习惯了他的推过揽功。 玄冥看不惯黎陌这般举动,正想开口训斥,胳膊却被青青扯了一下:“大当家,(厨房)到了!” 这么快?一路上听着黎陌的心机“独白”,玄冥险些把此行的目的地都给忘了。他深吸一口空气里浓烈的烤肉香气,调整一下思绪;丢开青青和黎陌的“官司”,推门进到厨房。 厨房里,一个姑娘背对玄冥而立,正忙着给生肉块上涂抹着酱汁。在她的斜上方,凌空烧着炭火,火上置着密格铁网,网上炙烤的焦黄肉块正滋滋的冒着白色香气。 玄冥瞠目结舌看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枉他在穿行人间、统领妖界这些年,竟然不知做饭还能如此操作! 跟随着玄冥进来的青青,见阿婉做菜投入,压根没察觉他们的到来,遂想开口提醒。但她才张开嘴,就被玄冥出手制止。他摆摆手,把食指竖在嘴唇中间,而后又指指门的方向。 ?这是?叫他们一并离开?黎陌和青青面面相觑。 青青向来执行力极强,她回过神来,也不问为什么,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黎陌倒是心有不甘,和玄冥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可连借用玄武甲的事他还没来得及提呢。他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厚颜继续待在那里。 玄冥怒目扫他一眼,手坚持指着门的方向。 好吧,好吧!我走可以了吧?黎陌举手做投降状,也不声不响的离开。才跨出门他就想通了一切。干嘛要坚持在这儿待着呢?看玄冥这意思,明显是对阿婉那丫头产生了兴趣。若是阿婉能得到玄冥的青眼,这借用玄武甲的事自然手到擒来;若是二人相处不好,之后借用玄武甲被玄冥拒绝,自己不也有了体面借口吗? 黎陌想通一切,嘴角挂着抹得意的微笑大步离开。 阿婉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她涂抹完了酱汁就开始翻转烤肉,待肉块两面都煎的金黄了,就把它们挪到铁网一角堆起。想到腊肉还没处理,她又从如意袋里翻出一个小鼎倒入清水,把洗涮干净的腊肉放到鼎中,新开一处炉火开始煮肉。 再说玄冥,他虽然没看到阿婉的正面,但见她做起事来手脚麻利又从容不迫,比青青的干脆爽利又多了条理和用心,不禁陡生拉拢之意。他支走了青青和黎陌,就是想完整的考察她做菜的本事,并看看能不能再从中挖掘出其它惊喜,譬如品性、言辞或术法。 隔空生火,还能持续这么长时间,这说明术法修习说得过去; 彘貘的妖丹还在瓮中微微散发着莹绿光茫,她却视而不见、置之不取,这说明品德、眼界也说得过去…… 玄冥对阿婉频频赞赏的点头,觉得她的表现哪哪都贴合她心意。正当他上前一步想要和阿婉搭话时,阿婉却似有所感的站定不动。 “糟了!”她用力拍一下脑袋,丢下铁网上的肉块和小鼎中的腊肉,从正对的窗户一穿而过,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个说法?玄冥当场凌乱,第一次遇到自己的理论经验无法解释的难题。 …… 时间一点点过去,厨房里烤肉的香气越发炽盛,置于炭火之上的肉块皮肉开始收紧,间隔着还发出噼啪噼啪的微小炸裂声;小鼎中的水已经煮沸,不停的翻滚着,带动着依旧质硬的腊肉块不时撞击到鼎身,发出咚咚的闷声。 这丫头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再不来,再不来铁网上的烤肉就该糊啦!还有鼎里的肉,煮疲了肯定也不好吃……玄冥的耐心一点点消耗殆尽,他心里对阿婉累积的好感也随之清零——一个间歇人来疯的妖怪,有再大的本事也没人敢用呀! 嗵!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打断了玄冥的思绪,他抬眸一看才发觉,他已全盘否定的丫头又回来了。 她有条不紊的把烤肉翻个,夹到网角;然后撤了小鼎下边的火,把最初丢进来的包裹打开。包裹里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菜还有蕈子——这些都是玄冥平日里看不上眼的食材。但他眼睁睁看着阿婉把它们分类清洗干净、切成小段儿,然后换上锅子大火烹炒,竟然散发出扑鼻的异香。 腊肉炒青菜、干煸蕈子片、凉调野菜心还有椒盐烤肉块。阿婉把菜全部装盘,放在一个大大的托盘上,端走就要离开。在擦过玄冥的肩膀时,她才微微侧头道:“还没看够么?虽然我算好了回来的时间,肉也没烤糊,但你这么大只妖在这儿杵着也不帮忙,真的过意的去?” 玄冥:amp;*#¥…… 阿婉又走两步,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叹一口气又转头对玄冥说:“剩余的烤肉和菜肴都收在案板上的一个碟子里,你要是饿就拿去吃!” 第223章 煞风景者 傍晚,落日映照着整棵古树,就像一只巨大的鸟栖息在了幻乐宫的树冠上。无数橘色、红色的明亮光柱从四面八方的窗户灌注进树身,把树干照成透亮的“灯笼”,也把每一间房照得瑰丽惊艳、动人心魄。 许是被眼前的美景触动,许是有什么心事,陶歆难得没有挑剔阿婉做的饭菜,只敛目无言,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菜。 “陶哥哥,你说黎陌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找齐吗?玄冥会不会借给我们玄武甲?”阿婉不习惯这么静默的氛围,觉得安静里有她承受不住的神秘力量,所以绞尽脑汁打开话匣。 “即然已经交给他了,就安心等等看吧!”陶歆把嘴里的一片蕈子咽下,随口懒懒的回答。 等等?你等得,甯伯可等不得!阿婉对陶歆的漫不经心态度颇为不满,可又不敢发作。她咬着筷子,眼睛骨碌碌的转两圈,终于想到一个催他上心的理由。她故作无意的瞥一眼窗外,然后感慨道:“呀,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调鼎坊里应该开始上客了吧!” “嗯。菜单白裔已经差千载鹤送来了。”陶歆把筷子放下,随手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来,“你吃完了饭就去准备吧!” 阿婉眼睛眨吧眨:怎么个意思?为什么叫她一个人做菜,南大堂今夜难道没客人吗? 陶歆似乎看出阿婉的心思,叹一口气道:“你还想不想叫你的白毛早早移魂啦?即使黎陌能把那些移栽器具全部准备齐全了,一些小细节的准备工作也需要我亲自做。所以,今晚南北大堂的菜肴都得你做。” 哦,原来嘴上说的轻巧,心里其实早已把所有计划都盘算好了。阿婉虽然碰了个软钉子,又增加了伙计,但心里边却美滋滋的。 “这样啊!来来来,陶哥哥吃菜,吃菜!”她笑嘻嘻的夹起一块烤肉放进陶歆的碟子里。 陶歆的目光落在阿婉夹来的烤肉上:肉块放正、皮质焦黄,连酱料都是涂抹最匀的。算她有点良心!他心情略微开展,终于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 阿婉托腮看着陶歆,脑袋瓜却依旧转个不停,她在思考着陶歆方才所说的“小细节”准备工作。什么工作非得亲自去做,不假人手呢?她思量许久,终于眼前一亮:“呵,我明白啦!陶哥哥是不是要去找固根培元的三粪?这件事要委托给别人的确不大好开口!” 陶歆一愣。虽然他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但由着阿婉在吃饭时把话题转到这么奇怪的领域,他还是有些不适;卡在喉咙里的肉块他更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气氛僵持一刻,陶歆终于还是选择把肉咽下,然后又朝阿婉神秘的招招手。 阿婉连忙好奇的把耳朵送到陶歆跟前,却被陶歆两根手指用力捏住:“蠢货!不要再叫我在吃饭时听到不合时宜的问题!” “我知道了!啊呦!疼疼!陶哥哥你轻点!”阿婉头拼命侧向陶歆,嘴里还不停的连连告扰。 陶歆看阿婉小巧洁白的耳垂被他拧得通红,心里的气才算是消了大半。他丢了阿婉的耳朵,随手夹一块烤肉给阿婉,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对她说:“吃!” ?阿婉不明白陶歆是在闹哪样,但又不敢拒绝,只好下手拿着烤肉小口小口咬着。 “我现在告诉你,你问的三粪,是黎陌准备的。那么长见的东西,还用的着我亲自准备吗?”陶歆看阿婉嘴里的肉就要下咽,这才恶趣味的重提这个话题。 阿婉双眼瞪圆,用力把嘴里的肉咽下,然后才狐疑的问:“陶哥哥不会是记错了吧?你叫黎陌准备三泉水来着,何时提过三粪呀?” 陶歆看着阿婉浑然不受影响的胃口,还有懵逼的呆傻模样,险些被她蠢哭:“当时我和黎陌怎么说来着?” 阿婉心里担忧陶歆的吩咐出现纰漏,越担心就越想往肚里填东西。她大口咬一块烤肉,这才重复起陶歆的话:“你说我们剩下的也不过玄武甲、白甪角,金蚕砂、九灵脂、黑冰片,还有三泉水呀。” “嗤——”陶歆一阵好笑,“你当金蚕砂、九灵脂、黑冰片是什么?那就是你一直惦念不忘的三粪啊!金蚕砂是金蚕的粪便,黑冰片是野猪粪便煅烧炭化而成,五灵脂是橙足鼯鼠的干燥粪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竟然是这样?!阿婉把嘴里的肉咽下松一口气,犹自不满的抱怨:“好好的粪便直说不就成了?说那么好听干吗,又不能吃!” 这和吃还差什么吗?也就你这种神经大条者可以就此下饭吧?!陶歆别有深意的看一眼阿婉,然后才说道:“吃完了赶紧做菜去!别叫白裔等急了!” 他说着起身准备离开,一开门,没防备一个人影滚了进来。他金瞳猛然收缩,伸手就捏在来人的咽喉处。 “手下留情……留情!”黎陌察觉脖子上的力道急遽增大,连忙开口求情:“是我!是我呀!” “你来做什么?”阿婉看到变故不由也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摆明了是:不欢迎。 “我……我来给你道喜呀!”黎陌一边试图用手拽开陶歆的禁锢,一边和阿婉陪笑。“我们大当家尝了阿婉姑娘做的菜,赞不绝口呢!这不叫我来请姑娘呢!你过去和他好生陪话,还愁玄武甲接不到手么?” “你不要搞错了!这玄武甲不是你答应帮我们讨的么?何时又变做阿婉亲自去讨?这世上哪有我们欠了人情还出力的事?!”陶歆不等阿婉开口就抢先一步质问,捏着黎陌喉咙的手也一丝不肯松开:“还有,你即然是来通报,偷偷摸摸做什么?我看你分明是没安什么好心!” “我不是听到房间里有说话声,怕打搅你们嘛!”黎陌无奈摊手,自从他遇见阿婉以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当家的,可是弱肉强食他也没有办法。“玄武甲,若是阿婉讨得,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好不好?就这一件!其他器物我都正收集着呢!” “还要多久?” “明天,明天一早!” 陶歆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轻哼一声把禁锢黎陌的手放下。 第224章 缓急博弈 陶歆离开之后,阿婉随黎陌去了幻乐宫的大殿。那是在他们房间的上上层,接近树冠的位置。因为更高、更开阔,所以光线要比底下好上许多。阿婉的房间在她离开时已经一片暗淡了,但大殿里却是一天之中最瑰丽、辉煌的时刻。 数十扇镂空雕花大窗子全部都如羽翼般向外张开,一道道光柱像剑身笔直插入大殿里,在椭圆的殿内汇集成一处光点,那光点之上赫然坐着的就是莫罗洲的大当家。 “噗——”阿婉在看到玄冥的一刻笑场了。虽然她也曾根据黎陌的话猜测,自己做菜时所见的五短身材、大圆头就是玄冥,但她又一遍遍否定自己的结论。无论是她见过的神仙还是妖怪,只要修炼到一定级别,模样总不会太丑。像玄冥这般鸡立鹤群的长相,她还是第一次见。 “姑娘……叫……阿婉?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你……笑什么?”那么多的光打在玄冥的身上,丝毫不见神秘,反倒把他五官的缺陷放大的越发明显:淡淡的眉毛,圆而小的眼;平塌的鼻子,八字胡;又凸又大的嘴巴、小耳朵。 阿婉揉揉鼻子,尽量让自己的无礼笑容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你叫我阿婉就行。我方才笑自己,竟没猜到你竟然就是莫罗洲的大当家。” “因为……我……这样?”玄冥自己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 他的宽容大度,终于让阿婉体察出些上位者的风范,也叫她更加不好意思。她想到厨房里还有一大张菜单上的菜肴需要去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同他说道:“明日,我们需要活挖一株三三复瓣桃,大当家能借我们用用您的宝贝玄武甲吗?” “其实……我年轻时……不长这样。话……说得……也……不慢。只是……现在……活得……自由、随意……了些。”玄冥没有直接回答阿婉的问话,而是自顾自的把想说的话说完。然后他才回答阿婉的问题:“你要借……玄武甲……没问题,但……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这——还需要理由?上位者的心思果然很难猜测。阿婉心里转了几个弯,诌断肠子找出个大实话的理由:“我们就用一下,完事了还给你!保证不会弄坏的!” “我们……莫罗洲,缺少……你这样的……人才。你要不……考虑一下……留下来?”玄冥对阿婉的理由摇了摇头,而后亲自给她提出一个示范性的交换条件。 “那不能。”阿婉回答的很干脆,完了她又有些担忧:这么直白会不会不大好呀?终归是要求人的,给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啊!她低头盯着地板,恨不能用目光在地面上戳出个洞来:“我在调鼎坊签的卖身契是死契……况且我做的饭菜和陶哥哥比还差远呢!” 玄冥看着阿婉纠结的模样,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觉得颇为愉悦。也许他潜意识里就不是看中她什么厨艺或其它什么技能,他就是想和她说说话,看看她憋屈的小模样。 “我……只是……举例,你……可以……换个!”他继续逗她,看她被自己慢吞吞的话急得抓心挠肺。 大哥!我赶时间啊!阿婉盯着玄冥半天,终于等到他一句话说完。她连忙开口截住他的话:“好你不说我做的菜好吃吗你若借我玄武甲我就给你做一大桌子菜你去调鼎坊吃饭在北大堂我也不收你魂力再不然我给你一个有厨艺天赋的小妖指点一下也行啊!” 阿婉一口气不带停顿的把几个理由摆出来,为的就是叫玄冥快快决定。但玄冥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叫她哭出声来。 “太快了……我……没听……明白。” “打住!”阿婉看看大殿上已经垂放下来的无数光萤纱袋,终于再沉不住气了:“我必须得走了!急事!咱们的交换条件如果没有时间上的限制的话,下次再聊?” 玄冥听了阿婉的话,脸色终于变了。他站起身追问阿婉:“走……哪?” “厨房!做菜!”阿婉说着要走,但很快一个念头闪现,她又回头看一眼玄冥:“你还饿吗?要不去厨房,我给你边做菜给你吃边说啊?” 这不能答应!黎陌担心阿婉和玄冥走得太近,再把他的丢脸事抖搂出来。他连连朝玄冥摇摇示意,好歹也是莫罗洲的大当家呢,怎么能跟着个小丫头频频往厨房里钻呢。 “好!”玄冥对黎陌的暗示视若无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迈着小步追随阿婉而去。 青青看阿婉惊讶着急的模样,忍不住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抖动。她连忙把头低下,跟着其他几位当家散了。 阿婉原本不想等待玄冥赶上来,但一想到食材问题,她又只好耐着性子停下。她见玄冥走的缓慢,只好笑嘻嘻的迎上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当家想吃我做的菜,食材总得准备一些吧?” “你说!”玄冥好脾气的招呼还没走远的青青回来,帮阿婉准备食材。 菜单上的菜名,阿婉早已熟记于心,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开始的报食材:“白荷、白栀、白茯苓;冬瓜、黄瓜、青木瓜;海胆、海参、海木耳;鹌鹑、泥鳅、小银鱼……除此之外,还有天蝉、土芝、青宴草;元莲、紫参、奇茸菊;佛果、炙麻、雪骨根……” 乖乖!这么多菜?!青青一阵头皮发麻,这准备起来,恐怕也得好些功夫吧?更不要说全部备齐了。她见玄冥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遂勉强咬牙应承下来——食材需要的虽多,她能指挥调动的喽啰们还多呢! 阿婉眼看着青青把食材采摘安排下去,一个大项工作顺利得到去除,这才略松一口气。她早想明白了:只要今天她能把菜做好了送回调鼎坊,陶歆交代给她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客人们等待的时间作何消遣,那就看白掌柜的创意安排了:唱曲儿、品茶、讲故事都是不错的选择嘛! 第225章 龟美男 回厨房的路上,阿婉也没闲着。她边耐着性子放慢脚步等待玄冥的小碎步追随,边和他重新提起借玄武甲的事。 “你的……交换……条件?”玄冥想到阿婉又要再现之前那一长段、不打磕绊的提议,就觉得按耐不住的热切期待。 阿婉狐疑的对视玄冥的眼睛,确定他没有戏耍她,这才专心回顾起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 “你接我玄武甲,我给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阿婉这次学聪明了,她决定不把话一股脑说完,而是把话掰碎了,确定玄冥听懂了这句,她再说下句。 “嗯?”玄冥漫不经心的点头,示意话听明白了,但他答复里的疑问却带着非常明显的否定意味。 “或者你去调鼎坊的北大堂吃饭,我不收你魂力?”阿婉不气馁,又丢出一个新的、听着颇为优厚的条件。 “嗯?”玄冥依旧是简单的疑问,连语气都没丝毫改变。 “再不然,你若觉得不便,我给你一个有厨艺天赋的小妖指点一下也行啊!”阿婉眼睛里期待的光火慢慢熄灭,拳头也握得紧紧的。似乎玄冥再不答应,她就要动粗了。 玄冥圆溜溜的小眼睛正对阿婉俯身探寻的眼光,眼前那黑中透蓝的一汪清泉里映着点点绿色萤光,也映着迷茫沉溺其间的他自己。许久,他回过神来,坚定不容置疑的吐出两个字来:“都要!” 哈?都要?阿婉未料到看似坦诚宽厚的玄冥,竟会给她这么个抄底答案。她不禁感慨:到底还是自己太年轻,轻易暴露了可以承受的、租借玄武甲的底线。 即然主动权握在对方手里,那她就只有答应的份儿。不过,让她觉得心理平衡的一点是:至少她多个心眼,向玄冥提出的调鼎坊免单一事是张画饼,他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玄冥看阿婉和他谈妥此事后,嘴巴一直努得高高的,他到底于心不忍一直为难一个小丫头,终于开口又给她增加了一个福利:“别……不高兴,我……把白甪角……一并……借给你……可好?” 阿婉听了玄冥的话不由眼前一亮,她迅速的盘算着还剩下的、需要准备的器具和材料。三粪黎陌交给了青青,看她模样并不为难。所以她需要关心的就只剩下三泉了。 “那三泉呢?”她乘胜追击,毫不遮掩眼睛里的贪婪和期待。 “我……交给……黎陌汲水?”玄冥再让一步。 “哈!我就知道——大当家最好了!”阿婉接二连三得收到惊喜,不由乐得手舞足蹈。她拍着手格格笑着犹不过瘾,又伸长手臂,牢牢地抱住玄冥,用力的旋转一圈。 玄冥突然觉得脚下悬空,脑袋扎进一团柔软馨香里。一圈旋转过后,他还脚底发软站立不稳。 “大当家?你这是怎么了?”青青派出的第一波小妖已经回来,她指挥着他们把食材依次摆放进厨房里。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循声望了过去,正见玄冥脸颊烫红,鼻子里淌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橘色血痕。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觉得天气有些热罢了!”玄冥摆手示意青青不必担心,抢先一步进到厨房。 “他?!”青青指着玄冥,惊讶到无以复加——他怎么就说话又正常啦? “有劳青姐姐了!”阿婉压根不明白青青的疑惑,她才不管玄冥说话、行动怎么都提速了,她只一心记挂着自己的掌勺任务,也紧跟着玄冥一头扎进到厨房。 玄冥轻松倚坐在窗框上,完全没注意到:只几步路的功夫,他的小短腿已长长许多。借着萤光,他看见阿婉走进厨房。她身上的狡猾、青涩等气质在进到厨房的刹那全部褪去,举手投足的笃定和自信,就像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主帅。 阿婉再没看玄冥一眼,也没抬头和玄冥说一句话。在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那张菜单,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一点之上:怎么做,才能激发出食材最本真的味道,让做出的菜肴更加好吃。 玄冥出神看着阿婉,看着她忙碌的洗菜、切菜、做菜,好像无数分身一般,存在于厨房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心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静享这静谧一刻时,他的脸庞开始慢慢的发生变化。 圆成球状的头颅像撒气了一般向内凹陷,山根凸显出来,拉扯着下颚向内回收,露出刀削斧凿的简洁线条;眉骨、额骨上扬,衬得眼窝越发深邃……他重新回到了自己妖化之前的颜值巅峰——他向阿婉提起过的“当年”模样。 因为玄冥的不自知,阿婉的没留意,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婉做好的菜肴也越来越多。等她差不多攒够了一个食盒时,玄冥的俊逸容貌也已像无人观赏的夜昙,开败之后慢慢的消失在菜肴的香气里。 “来,过来吃菜啦!”阿婉招呼玄冥的声音打断了玄冥的思绪。截至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坐在什么位置。他尴尬的望着悬空的双脚,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坐上窗框的。 …… 阿婉总共陆续召唤了三只千载鹤,寄走了六个食盒,才算把调鼎坊里客人点的菜肴全部做完。 玄冥在阿婉做最后一盒菜时,就已向她婉转提出了想要离开的想法。他习惯于妖界的懒散恣意生活,每日要睡上七八个时辰,还要留出充足的时间晒太阳,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阿婉掂着菜刀,反复确认了他送玄武甲、白甪角还有三泉水的时间,这才放他离开。等她送走了玄冥,收拾好菜刀、锅、勺等炊具,刚好听到门响的声音。 “你倒是说话算数!”阿婉乐颠颠的转头,正对上陶歆略显倦意的眼睛。她吓了一跳,连忙把陶歆让到厨房里唯一的一张座位上,还不忘为他垫上一块帕子:“陶哥哥,你没事儿吧?怎么看着这么憔悴?” 陶歆随手扯过阿婉腰间的如意袋,在里边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坛果酿。他急匆匆的拆了酒封,咕咚咕咚的接连灌了几口,这才舒一口气:“不过是费些体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26章 明赚实亏 陶歆喝了果酿,就像油灯里蓄上了油,整个人重新变得神彩奕奕。 “白裔递来的菜单,上边的菜你都做好了?”他嗅着空气里还未散尽的混杂香气,随口问阿婉道。 “嗯,做好啦!还有不少剩余,你要不要先垫用些?”阿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关切的问。 “也好!你也一起吃些吧!天亮之前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陶歆说着随手把怀里的三只玉瓶放到桌上。 阿婉闻言便去端菜,才摆上三五个碟子,其中一个便碰到一只玉瓶上。叮!静谧的夜里出来一声脆响。 “轻点!”陶歆急忙站起身,两手齐齐护住三只玉瓶,还不忘横眉瞪眼的训斥阿婉:“这么大个人啦,怎么做起事来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三只小东西,一夜有多辛苦?!” 也不知谁刚才说“费些体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婉撇一撇嘴,刚好被陶歆抓个正着,陶歆毫不迟疑的赏她一个脑瓜崩。 “陶哥哥,这就是你今夜的成果?”阿婉捂着脑袋讨饶完了,到底还是对玉瓶放心不下,她忍不住好奇的问:“这里边装的什么?” “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啦!”陶歆话语间颇为神秘,故意卖个关子:“现在先吃饭!” 满桌子八九个碗碟,陶歆打眼望去:白滑如脂、青葱似玉、黑盈胶弹、金沙堆屑。从卖相上看,阿婉虽才学得的他功夫不及四成,却也自有些稚嫩、天然的趣味。 他在心里品鉴一圈,终于把手里的筷子落到了琼瓦承霜上。这道菜是用白荷花和栀子花做成的,难就难在要保持白荷花瓣的腴脂口感同时,还不能让栀子花的馥郁甜香夺了荷花的清幽淡雅。 夹一片洁白的荷瓣入口,最先萦绕陶歆齿颊的就是一层若有若无的栀子香。不同于含苞时的热烈浓郁,他口中的香气颇有几分拂花而过,衣带粘染的缱绻。 伴随着如梦似幻的余香由淡转逝,牛乳的纯粹脂香才开始慢慢绽放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香,直至厚重霸道的席卷整个口腔。 待乳脂的滑腻甜香达到顶峰突然消散后,荷瓣的填白余味才悄然而现。那感觉虽然平淡却也隽永——前边众喧并未夺主,越发显得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可爱可贵。 “怎么样?”阿婉双手扒着桌沿,两只眼睛紧张又期待的望着陶歆。 “栀子花切碎力度不匀,霜凌口感不够统一;牛乳里糖粉放置太多,有些齁人腻味;荷花炙烤火候不到,不用看我都知道其中有些地方泛黄……”陶歆见阿婉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遂吧啦吧啦给她一道菜里列举出许多缺点。 眼瞅着阿婉眼中明亮期待的星火瞬间暗淡,粗枝大叶、嘴上得理不饶人的陶歆难得及时调转话头:“当然,这些都是就我品评而言,换作一般食客,你的水平糊弄过去绰绰有余。所以——一百分给你六十分吧!” 阿婉转忧为喜,转脸又变得笑嘻嘻的。她讨好的给陶歆又盛一勺海胆蒸蛋,喂到嘴边:“陶哥哥别只拣着素菜吃,那又不挡饿!再来勺蒸蛋尝尝!” 陶歆望着嘴边的勺子,虽然明知阿婉年纪还小,性子又单纯,但望着她早已长成个的模样,还是不由自主的耳尖微微发烫。 他勉强把那勺蛋羹吃掉,忙不迭的对她说道:“好啦!你吃自己的吧!我想吃什么自己来。” 话才说完,他脑子里突然展现出一个念头——像小狐狸这般又狡猾市侩又笨拙不谙世事的模样,难保不会被人算计了去,也不知她见到玄冥之后,是怎么和玄冥谈借用玄武甲的条件的。 想到这里,他后知后觉的追问阿婉:“玄武甲借到了?玄冥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 “哈,借到啦!”阿婉正乖乖往嘴里扒拉着脆炸银鱼,听了陶歆的话颇为自豪的停下:“我不仅借到了玄武甲,还借到了白甪角、三泉水!”她在脑子里自动忽略玄冥给她提出的“诸多”交换条件。 这么好的事儿?陶歆心里一根弦绷紧:“你都答应了他什么?他给你这么丰厚的条件?妖界的大当家会是那么慷慨之人?” “这个……”阿婉没想到陶歆会心细到如此境地,她不由得有些心虚,眼神胡乱瞟动不敢再看陶歆。 陶歆一看阿婉这副模样,更觉得其中还有猫腻。他担心她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遂重重的敲着桌子催醋着她:“还不赶紧的说!” 阿婉吓得瑟缩一下,连忙把之前给玄冥的承诺又说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自己的小算盘:“我琢磨着:调鼎坊的北大堂凭玄冥的本事,恐怕是进不去的,所以吃白食的承诺应该作不了数;教授小妖做菜的事,如果你反对,我就随便糊弄过去;至于给他做桌吃的,我又没说时间和内容,所以,今晚给调鼎坊客人做的剩余的,就算是兑现承诺……所以,咱们也不算吃亏吧?” 陶歆在头脑里把阿婉的话细细过了一遍,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玄冥就答应了这么些个条件。突然他想到最后一条,总算抓住了怪异所在:“你是说他跟你来到厨房?” “嗯呐!”阿婉点点头,“说来也好笑,我在给你做午饭时,他就呆呆的站在厨房里,那时我还训斥他懒惰呢!谁曾想,他就是莫罗洲的大当家!” 陶歆心里一道亮光划过,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当时是怎么个情况?他在跟随你来厨房又发生了什么?”话才出口,陶歆便有些赧然,虽然他已猜测出玄冥主动让渡优厚条件的原因,虽然阿婉并未于调鼎坊的利益有和损害,虽然他再盘问下去已经没有理由,可他还是不甘心的追问下去。 阿婉并未意识到陶歆的逾距和强势,她又努力回顾当时的场景,一一讲述出来,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她因为给陶歆送饭不理玄冥,没问题呀——她又不认识他! 她在幻乐宫的大殿上笑出声,没问题呀——谁知道他那副模样竟然是莫罗洲的大当家! 她建议他随她一同去厨房,没问题呀——她不是做菜赶时间么! 她在路上同他敲定交换条件,也没问题呀——她不也是等他等得不耐烦,顺便消磨时间么! “等一等!”陶歆打住阿婉不以为然的描述,“你说是玄冥主动答应借你白甪角的?” “啊!后来我就乘胜追击,叫他把三泉水也一并找了。”阿婉不忘夸耀自己的功劳。 “他答应了?”陶歆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嗯!他说这件事交给黎陌去做。”阿婉那骄矜自傲的模样只差把那三条狐狸尾巴露出来摇上天。 “你傻吗?那三泉水本就是我叫黎陌去找的呀!难道你是觉的玄冥再吩咐黎陌一遍更靠谱吗?”虽然这并不是他们谈话的重点,但陶歆还是忍不住吐槽阿婉。 “对哦!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那就是说其实他比原计划就只多答应了一点?”阿婉抓抓头,颇有几分懊丧:“那我高兴个屁!白抱他转了一圈!” 什么?她?抱他?转一圈?陶歆一股无名怒火腾的燃烧起来。想想玄冥的物种类型,他伸手比划着玄冥可能的身高,平行移动刚到阿婉胸前…… “你!”陶歆怒不可遏:“这么大个人了,都不知道矜持吗?!” 第227章 花样作死 阿婉被陶歆一嗓子给吼晕了:这位“姑爷爷”又是闹哪出儿?虽然她此刻有些反应不及,心里头也是一团浆糊,但出于自保,她还是习惯性的做出知错的诚恳态度。 双手拽耳、敛目垂头,在谦恭姿态遮掩下,阿婉的头脑高速运转着:刚才他们说到了什么?陶歆是听到具体哪句发火了?什么矜持?难道是因为那个抱抱? 天可怜见,她当时压根就没把玄冥当做一个男人好不好?他都没自己高呢!阿婉找到症结所在,正要给陶歆做出解释,突然外边传来一阵清晰渐大的敲门声。 “谁呀?”陶歆声音拔高,明显带着还未消散的火气。 “陶大厨,是我……黎陌呀!”黎陌领了玄冥的命令之后,很快备齐了所有的材料和器具,却故意拖到四更天,趁着夜深人静、精神懈惫之时赶将过来,为的就是想要惊扰阿婉。哪曾想才敲门,就听到陶歆火气十足的质问,他不禁心虚的抖三抖,连说话都变得不大硬气。 “他应该是来送东西的吧?”阿婉可怜巴巴的看一眼陶歆,只等着陶歆不耐烦的点头同意,她便一个箭步冲过去开门,心里随之重重的松一口气——这一劫应该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陶歆由着阿婉过去开门,随后又不放心的跟着出来。此刻他的心里,除了对阿婉的满腔火气外,还饱含着对自己的深深自责。要不是他大撒手的离开,把一切事物都交给不谙世事的小狐狸打理,她也不至于被那副尊容的妖怪揩了油去。 他这般深刻的反省完毕,阿婉不过才走到门口。眼见阿婉就要把门打开,他快速出手,一把阿婉提溜到了身后。确认把她给遮挡严实了,他才开门抱臂冷眼看着黎陌。 “这些东西……按照大当家的嘱咐已经备齐了!”黎陌见出来的是陶歆,不由心头一惊,面上越发谦和。 “嗯。”陶歆面无波澜的答应一声,然后才低头开始查验黎陌送来的东西。 阿婉在陶歆身后,摸着被衣领勒得火辣辣疼的喉咙,试图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去看外边情况。虽然有恶趣味的嫌疑,但她还是想先见识一下那些东西,尤其是被她一直误会的五灵脂、金蚕砂还有黑冰片。 陶歆并不知道身后阿婉的这些小动作,更不知道她为了看外边的东西,踮着脚尖、歪着身子,整个上半身已险些贴到他的身上。 他打眼扫过最前边的两个并列托盘,里边放着如树枝般岔开的白色甪角和手掌大小、泛着金属光泽的玄武甲。确认过后,他挥手叫端托盘的两只小妖散开,又着手检查三只带盖儿的木桶。 因为桶身的颜色,陶歆基本能猜出每个桶里边放着什么。他提早捏紧了鼻子,然后弯腰掀开第一个铜绿色的木桶。盖子打开,没等他伸头往桶里查看,身后一个黑影已蹿出来,擦过他的肩膀,直直扎入到桶里边。 “小心!”陶歆下意识的动作是抱牢了桶,防止蚕沙撒出,移栽三三复瓣桃时不够用了;而后他才意识到头没入桶的身影属于哪位。他嫌恶的扯着阿婉的后领襟,把她从桶里拉出来,然后直接转身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噗噗!”阿婉完全没搞清状况,她随口吐出粘在嘴上的小球球,而后好奇的问陶歆:“陶哥哥,这个是什么?怎么有股药材的苦味?” “这是——金蚕砂!”黎陌见陶歆不肯理会阿婉,生怕就此错过一出好戏,遂主动热情而饱含恶意的告知她。 果然,阿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脸颊就羞得通红。她正要转身去吐,却听另一个声音响起:“可不就是金蚕砂么!你年纪小或许不知道,它可是祛病强身、炼丹愈伤的一剂常药呢。” 青青从暗处走了过来,又换了一身利落装束。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说话的声音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正好盖住黎陌的。“不过虽则是药,到底味道冲鼻些。刚好,我给你拿了换洗的衣裳,你若不嫌弃就换上这身。” 阿婉没来的及看陶歆的反应,就被青青重新拖回厨房里。待到厨房的门合拢,阿婉才明白青青此举的深意——与其继续留在现场被黎陌和其他妖怪嘲讽围观,倒不如找个冠冕些的理由趁机脱身。 …… “好了,东西查看完了,没有什么缺少或遗漏,你可以回去给大当家交差了。”陶歆趁着黎陌愣神的功夫,早查看完了他送来的其他东西,之后直接赶他离开。 约莫黎陌走得远了,时间也过去的差不多了,陶歆才忍笑敲敲厨房紧闭的门:“好了没?赶紧出来吧!早干嘛了,这会子才知道害臊?!” 吱噶!门开了。 青青笑嘻嘻的把阿婉推到陶歆跟前:“瞧瞧,没了饭菜油烟的异味儿,我们小婉儿还是个香喷喷的美人儿!” 暗夜萤光下,阿婉含羞带涩站在陶歆眼前。一身绿色交领薄纱裙,层层堆叠出不同程度的绿,就像是把一汪春水穿在身上,越发衬的她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陶歆深深打量一眼阿婉,尽量忽略心头的异样。他眸光微暗,却又嗤笑出声来,他对青青说:“挺好!难得你给这丫头找了一份好工作!” 原来,阿婉穿惯了自己的衣服,突然换上青青这种贴合身材、又省布料的衣服,觉得很是不适——宽敞的衣领暴露出胸前大片皮肤,她嫌凉飕飕的缺乏安全感;收紧的腰带,又嫌太勒喘不过气来。 就陶歆看她的一会功夫,她往上抻拽衣领已不下百次。当然其他时候,她也没闲着。她还忙着用手撑开腰封,企图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呼吸活动的空间。 青青旁观了阿婉换上新衣后的各种不适,自然明白陶歆话里的含义。虽然她是一片好心,到底还是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接下来她跟他们一起的时间,越发的眼神活泛、手脚勤快。那意思分明是替阿婉把这些不能做的事都做了。 陶歆从今夜青青出现那刻起,就没把她当外人,对于她的殷勤,一一坦然的接受了。 他见青青把黎陌送来的材料、器具全都装进了如意袋里,还自备了灯笼、花盆和避瘴丹,遂一刻不停的趁着夜色,带领她们走出幻乐宫——是时候去移栽一棵三三复瓣桃了! 第228章 火毒地龙(为溪西夕曦加更) 黎明之前,夜色浓重如墨。三盏桔色微光的灯笼,在莫罗洲的西南上空缓缓闪动。仅凭着这微弱的光火,既照亮不了前路,也划破不了黑暗,反倒让人越发觉得夜深孤寂、微弱无力。好在青青的这三盏灯笼并非为了照亮,而是为了感应方向。所以他们忙着观察焰火的颜色,并没什么时间悲夜感怀。 “快看快看!我灯笼的颜色变化了!”阿婉亲眼目睹灯罩内的火焰颜色慢慢变深、变红,不禁兴奋的手舞足蹈,早忘记了身上衣服带给来的别扭和不适。 陶歆和青青闻言都调转过头来,他们发现阿婉手中的灯笼颜色,确实比他们的要重上许多,遂拿着灯笼变了方向,只在阿婉附近一一试探。 但陶歆和青青手里的灯火的颜色,并未随着他们调转方向而有任何改变。三盏灯里依旧是两桔一红。 这怎么回事?阿婉疑惑的看看自己手里的灯笼,又小心补看一眼陶歆。她发觉陶歆的眼睛里同样也满是疑惑的光,不禁有些慌乱,连连辩解道:“不关我事!这灯笼不是我弄坏的!”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她的灯笼红色淡去,又重新变回桔色。 原来竟然是这样!陶歆蹙着的眉舒展开来,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他们三人之中,只有阿婉个子最矮,所以灯笼拿得也最靠下;就在她刚才说话时,戒备的举动不自觉的带动着手臂,把灯笼也抬高了,所以灯笼的颜色才会又发生变化——这三三复瓣桃应该不在别的方位,而在阿婉的正下方! “那就是在这下边喽?走吧!咱们下去看看?”陶歆的话瞬间点醒青青,叫她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这也不能怪她反应迟钝,虽则这灯笼是她的,可使用它们寻找东西她也是头一遭。所以面对灯笼的正确指示,她才会在开始时也手足无措、一头雾水。 伴随着他们垂直下降,灯笼的颜色果然全部变做通红。眼看就要到达地面,陶歆挥手把三盏灯笼全部熄灭。“三三复瓣桃也属木质,最耐不得火,别把它给惊吓到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说。 灯笼熄灭,唯一的光源也没有了,四周里一片漆黑,这叫才落地的阿婉很是不适她故不得许多,直接抓住最前边人的衣服,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自顾都不暇了,更不用说寻找三三复瓣桃了。 陶歆感觉到自己的后襟衣服被一只手拽住,心里不禁有些好笑。他本想告诉阿婉闭眼适应黑暗,然后用神魂去感知外界的事物,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就这么走着好像也挺好的。 又走了几步,陶歆终于停下来,不单是他,连身后的阿婉,都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浓郁桃香。 “接下来做什么?”青青看着眼前虬枝盘曲、六尺来高的黑影,不禁在心里倒抽一口气。他们用来移栽三三复瓣桃的工具最大的不过两掌来长,这要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完好的挖出来! 陶歆虽不知青青心中所想,但此刻也暗暗捏一把汗。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才是移栽三三复瓣桃的关键。 但凡是三三复瓣桃,总是和火毒地龙、幻音蟋蟀、鬼刃长戟相伴而生、互为守候。若不能事先依次把它们调离,那接下来的移栽工作就不可能继续开展,所以这一步才是不容有任何失误。 陶歆左右看看阿婉和青青叮嘱道:“接下来,我要把三三复瓣桃的三只守护调离出来,不论你们看到什么,都不要动,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阿婉和青青听得陶歆话语中的凝重,不约而同的在暗夜之中点了点头。 陶歆见她们做好了准备,这才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如意袋里。很快,他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圆肚矮瓶,然后后退几步,把瓶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空气里,阿婉闻到一股腐土的味道。那味道叫她想起潮湿的森林、厚厚软软的土地、腐烂的木头…… 阿婉的脑海里本来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联想,但随着耳朵里越来越清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寒毛根根直立,脑子里的各种画面早已烟消云散。 呲!一点火苗从地上冒出头来,照亮了盈寸之地。紧接着,那火苗从土里钻出得更多,一点点长大、变长,像一条引燃的火线出现在土层上。只是这条火线是活的,它一点点蠕动着,朝着阿婉和青青的方向。 阿婉瞪眼看着火毒地龙一点点向她靠近,在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火线,不由觉得一阵炙烤般的口感舌燥:不要过来呀!陶歆那个蠢货是不是故意的?明明叮嘱她和青青不要轻举妄动,还把那腐土之类的玩意儿倒在她们身后,难道他看她们活活烧死才甘心?! 火毒地龙当然听不到阿婉心里祈祷的“不要过来”,它还在执着的朝着阿婉方向坚持不懈的蠕动。接着,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在它的身后不远处,另一条火毒地龙也钻了出来。它保持着和前一条地龙平行的距离,也朝着阿婉方向缓缓蠕动而来。 完蛋了?阿婉望着两条火龙光焰炽盛,直指向她,就像一双筷子十拿九稳的夹住她这颗“肉丸”,心里不由陡生绝望和畏惧。可即便如此,她还牢记着陶歆的话,“不要动”、“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两条火龙缓慢、无限的逼近阿婉,就像凌迟一般恐怖的叫人难以承受。青青眼看着这幕心悬到了嗓子眼处——为阿婉担忧,也为她自己。 但火龙在距阿婉两指的距离处终于调转了方向,它们岔成一个“人”字,一左一右绕开了阿婉,也绕开了青青,然后在青青的身后重新聚拢,齐齐移向那抔“腐土”。 感觉火苗滋滋而过,擦着自己的耳朵,青青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她终于有惊无险的躲过了火毒地龙,但仍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阿婉在前边做示范,恐怕自己早尖叫着跑开了。想到阿婉,青青不由把目光又投向前方:也不知此刻的阿婉还好吗? 第229章 幻音蟋蟀 青青看眼前的阿婉脊背挺直、身形纹丝不动,不由心中佩服不已。不愧是调鼎坊出来的丫头,当真骨头硬到极点!这勇气、这魄力,真真一般人比肩不了! 这厢青青暗自赞叹不已,哪知那厢阿婉吓到险些尿裤子。 虽然阿婉在最初时,的确咬牙坚持的很好——身形岿然不动、无比信任陶歆。但那是在她心里早做好打算的基础上。 火毒地龙出现的那刻,她就想好了:好歹她和陶歆都是出自调鼎坊,又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所以怎么着也得展现出比青青更多的信任。一定要等到青青尖叫或躲开,自己再闪身,否则即使逃过火毒地龙这劫,也逃不过陶歆的辣手折磨。 阿婉就是揣着这个想法,等啊等啊,却总也等不到青青的尖叫。眼看着火毒地龙逼近脚下,她的腿已感到炽热的烘烤,她觉得再也不能傻等下去了!她要跳开!要尖叫!可是这时她的腿早软成烂泥,完全拔挪不动;连嗓子里都像塞了团棉花,发不得任何声响。 滋滋的火声终于蠕到“腐土”位置,两条火毒地龙停了下来,开始安心的享用着属于它们的饕餮盛宴。 陶歆蹙眉看着这两条火龙蚕食着“腐土”,没过多长时间,“腐土”两段已绽露出两个小小的缺口。 两条!他怎么也没料到这棵三三复瓣桃下竟然有着两条火毒地龙。他备下的元一腐植对一条火毒地龙来说是绰绰有余,但对两条火毒地龙来说,可就要紧张许多,这也意味着它们留给他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宽裕。 意识到这点,陶歆一点时间不敢耽搁,他连忙又从如意袋里掏出第二个长颈挂耳瓶,然后倒在地上。 火光之下,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株两尺来高的翠草从瓶子里滚落出来。虽然这草没有根茎,但叶子却片片翠绿新鲜,光泽流转、稚嫩可爱。 阿婉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魂来,就又听得耳畔一阵唧唧吱、唧唧吱的清脆叫声。那声音就像长着脚一般,争先恐后的钻进她的耳朵里,顺着血脉一直深入到心尖尖里,朝着她最软最弱的地方狠命抓去。 “小丫头,你喊老子声爹,老子给你个馒头呀?” “小狐狸精!滚的远远的!毛还没长齐呢,就想勾引男人?” “小姑娘,你是不是阿婉?我是你二舅呀,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 阿婉的眼前不再一片漆黑,而是又重新回到了她小时候。虽然她现在已经长大,但身陷回忆,她又重新变回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美貌招惹祸事的小团子。 面对着打骂和羞辱,她还是一点办法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心喜欢她!这个领悟叫她无助又绝望。她撇一撇嘴,想要放声大哭,突然一个低沉男音出现在她耳边:“你放心,无论何时我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那声音就像是一双带有魔力的手,瞬间拂去了阿婉心头笼罩着的阴霾。 阿婉的神志慢慢清明过来:那句话是……是她的陶哥哥说的!她再不是从前的那个阿婉了。她不是个讨厌鬼!不是没有根、没有家!不是软弱可欺的软柿子!现在的她有调鼎坊,有陶歆、白裔、大春儿叔、还有帕鲁,她学会了御心惑术,得到了娘亲的消息! 这些想法带着源源不断的光明和力量,终于重新把阿婉带到了现实。她重新睁开眼睛,那唧唧吱的声音已经消失。在她的左前方,一只通体乌黑油亮的蟋蟀正爬在一簇无根翠草上津津有味的啃噬。 也许是因为方才注意力的转移,也许是因为才克服了心魔,此刻的阿婉身体里重新注满了力量。 就在她觉得信心满满,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时,从三三复瓣桃树下飞出一只长戟。 可了不得!也不知这小东西又有着什么折磨人的本事!阿婉草木皆兵,看到它的一瞬立马怂了。 那长戟一身红棕色泽铠甲,头上还顶着一根分叉长角。在它的长角之上有两条微光蓝线闪烁。 啪嗒!它从高处飞落,准备降在一块石头上。也许是方向、姿态都没调整好,它的长角最先落在石头上,然后——石头被刀切豆腐般碎作两半。 毒火地龙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火焰把四周照得通明。阿婉清晰的看到:满地的碎石块儿大大小小都是像被牙咬过一般,上边都有两个豁口,又整齐的碎开。 断石?合着这小玩意儿还有这么惊人的力气?!阿婉心头一寒,无法想象它落在人身上,能戳出怎么样个窟窿! 也许是感应到了阿婉的敬畏,鬼刃长戟骄矜的拍打着翅膀,再次准备飞翔,但这次它把长角瞄准了阿婉。 我去!怎么连虫子都爱跟小娘过不去!你奔着我来算什么本事?我……我骨头软,不禁切呀!大哥?大仙!别过来!别过来呀! 噗!阿婉闭眼的同时,鬼刃长戟扑了过来。但它没落在阿婉身上,而是落在了她右前方的一块“石头”上。不过这“石头”不仅没有裂开,还把长戟的长角禁锢住。 鬼刃长戟没料到会有意外发生。它的长角连着石头,身子翻转个个儿,两只耀武扬威的翅膀也狼狈的不停扑打着。 “还愣什么!赶紧的挖土呀!”陶歆看三只守护虫已呈三角之阵,分别禁锢在桃树的三个方为,连忙把赤虺逆鳞和玄武甲丢给青青和阿婉,招呼他们动手。 “哦!”阿婉顺手接住赤虺逆鳞,蹲下就开始在三三复瓣桃树下一阵乱挠,完全不知胸前大片春色暴露无遗。 陶歆被阿婉的袖子带了一身土,正想转头训斥,却不小心瞟到她胸前的洁白。他像触电一般连忙收回目光,却对上青青促狭、玩味的目光。 他脸色一片赧红,想要凶狠的瞪青青一眼也不能够,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没奈何,他只能把目光恨恨的游移到一旁道:“赶紧的吧!时间紧迫。若是毒火地龙吃完元一腐植,咱们还没把三三复瓣桃挖走,那情景就危险了!” 第230章 舍末全本 陶歆的话本来是要催促青青,没曾想竟惊吓到阿婉。她手指一哆嗦,手里的赤虺逆鳞险些飞出去。 “陶哥哥,倘若这次咱们挖不走三三复瓣桃会怎么样?”阿婉努力抓牢手中的逆鳞,声音里也带着控制不住的惊慌。 “还能怎么样……”陶歆本想转头看一眼阿婉,但一想到她胸前的大片白色,又急急把目光收回,“调鼎坊里那只白毛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超生呗!”他的话带着莫名的狠厉,也不知是在和谁置气。 “可……可这桃树根脉错结,我们什么时候能挖到头啊?”阿婉小心避开一根手指粗细的根茎,差点哭出声来:这分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 “蠢货!你以为我们要三粪是干嘛的?你以为要赤虺逆鳞是干嘛?把根戳断啊!”陶歆说着夺过阿婉手里逆鳞,一铲下去把阿婉刨了半天的根系给切断了。 赤虺逆鳞天生带着寒气,桃根才被铲断,分泌出的树汁便在根部凝结出一层薄冰。 原来是这样!青青和阿婉的头凑在一起,盯着断根研究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些许末根细节完全不必在意,只要大根保留住了,其他完全不必在意! “快点!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陶歆扭头看一眼毒火地龙,他抛下的“腐土”从一大捧已经缩减到一巴掌大小。 陶歆一声催促之下,六双手齐齐挥动起来,一时间烟尘弥漫,静夜中只剩沙沙的挖掘声,交杂着咯嘣咯嘣的根断声。 “糟啦!它们吃完了!”阿婉边拼命的挖掘,边频频扭头看向毒火地龙。终于在她第一百零一次扭头时,那堆元一腐植消失了。她大惊失色,除了尖叫提醒,完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继续往下刨!”陶歆叮嘱着青青和阿婉,自己却站起身来。他再看一眼毒火地龙,确认过此刻它们距离自己的距离,然后开始有条不紊的从如意袋中拿花盆、木桶,还有瓷坛。 花盆里,第一层铺金蚕砂,然后浇一坛灰浆泉水;第二层铺五灵脂,然后浇一坛化原泉水;最上边一层铺黑冰片,然后浇霖露泉水。 陶歆做完这一切,已经感到后背炎炎的热意。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两条毒火地龙已经逼进他们这边。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毫不迟疑的抓住阿婉和青青,把她们全部用力甩到天上;然后才拔断三三复瓣桃仅剩的一点余根插入到花盆里。 呲—— 就在陶歆弯腰抱起花盆时,两条毒火地龙钻到了陶歆的脚下。不过眨眼功夫,他脚下的靴子化作一撮灰烬,空气里满是皮肉的焦糊味道。 “陶哥哥!”阿婉站在云端,清楚的看到他踉跄的前栽一步,不由心中剧痛,眼睛里涌出一片雾气来。 “哭什么!老子又没死!”陶歆呲牙低头望着地上的两条蜿蜒火龙,狠啐一口唾沫,正准备再训斥阿婉,突然看到她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脸上还挂着两条泥泞沟壑,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原本积攒的一肚子的不如意和火气,也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 阿婉和陶歆既得了三三复瓣桃,便不再去往幻乐宫耽搁。他们一道辞别了青青,就急匆匆的赶回调鼎坊。 青青一人在熹微的晨色里赶回了幻乐宫,在门口正好遇到难得早起的玄冥。 “阿婉……呢?”玄冥看到青青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一个猜测已基本得到验证,但他到底不甘心,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他们趁着天黑已移栽了三三复瓣桃,这会子正往回赶呢!”青青不解其意。 果然是这样!虽然已经预见,但亲耳听见青青这么说,玄冥还是心中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那个没良心的丫头只是哄他高兴么?哪里给他做了什么宴席?又哪里给他培训了会做热菜的小妖?玄冥想着阿婉昨夜给他提的交换条件,不由一阵愤恨。不过想到阿婉提的最后一个条件,他又转怒为喜。不是说只要他去调鼎坊的北大堂,他吃什么都免单么?他——去定了!那些阿婉欠他的债,他也要悉数讨回来! “大当家,你没事儿吧?”青青看玄冥神色变换莫测,不由有些担心。她才问出这句话,又觉得情境似曾相识。“昨夜,昨夜你怎么淌着鼻血,说话、行进的速度也快于往常……”她心一横,索性把所有疑问一并补完。 竟然还有这种事?玄冥回想睡的并不太安稳的一夜,嘴角却上挑出一抹愉悦。 “我没事,好得很呢!”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还好阿婉没给他把账算清,要不然他以什么理由和她继续纠缠呢。 …… 晌午时分,阿婉和陶歆终于回到了调鼎坊。尚不知自己欠了一屁.股外债的阿婉,急吼吼的催着白裔为陶歆看伤,又急吼吼的催着白裔为三三复瓣桃选址,整个调鼎坊里就显她一个忙碌。 “好啦!闭嘴!”白裔捏着阿婉的嘴巴,不耐烦的赏她一个白眼:“你倒是给我留点说话的时间啊!” 阿婉眨巴着眼,忍着内心的各种担忧,乖乖点了点头。 白裔嫌恶的伸着手指,想把从阿婉嘴上粘的土全部抹回到她的衣服上,但看她衣服也像是土堆的,他只好又悻悻作罢。 “啧啧——怎么你做点儿什么,总要带出样来!邋遢死了!”白裔先挑剔阿婉一句过了嘴瘾,然后才正色告诉她: “你陶哥哥的灼伤需要用冰魄霜露,咱们这草芥之地——没有,不过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也残不了,顶多就是不能动、再多疼些时日;倒是你甯伯再耽搁下去,恐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会他啦。所以趁着你这身驴皮未换,还是赶紧到门前移栽三三复瓣桃吧!” “所以呢,这三三复瓣桃要栽到哪里呢?”阿婉听白裔说陶歆的脚一时半会儿上不了药,三三复瓣桃移栽到哪个门口又没直接说明白,她不由越发的心焦,恨不能扑到白裔身上,直接把他肚里拐弯抹角的话一下子全掏出来。 第231章 桃木移栽 中午时分,偌大的太阳。白裔斜倚在后院里、阿婉卧房的窗前,看着不远处的阿婉和大春儿挥汗如雨,他不禁露出满意的笑颜。 一旁坐着的陶歆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压低声音在白裔耳旁说道:“喂!好歹你也是个囫囵人儿,能跑能跳的,怎么就不过去帮把忙呢?只瞪眼看着他俩挖坑,也好意思么?” “嗤——心疼呀?你怎么就这么偏心呢?”白裔被气笑了,慵懒的把放在额头上方遮阳的右手放下,斜嗔陶歆一眼,故意把声音提高到阿婉和大春儿都能听见:“真当我是甩手掌柜呢?也不想想,待会儿给阿婉的甯伯移魂的是谁!到那时候,又有哪个能帮我呢?!” “是是是,待会儿掌柜的还有得辛苦呢!”阿婉把铁锹扎在土里喘一口气,好言好语的哄着不知怎么就炸毛的白裔,“老话说得好,巧人儿是拙人的奴才;您又聪明、又善良、又勤快、又大度……总之是哪儿哪儿都好,可不就得多操劳、多费心么!” “听听,”白裔恨恨的戳一下陶歆,一副佯怒模样:“你说你也跟阿婉朝夕相处这么长久了,怎么这怎么说话的水平,就一点儿没见长呢!” 想起移魂一事,陶歆瞬间无话可说。他偷偷瞪一眼卖弄口舌的阿婉,也不接白裔的话,直接转移话题:“诶,那大坑好像挖得差不多了!” 白裔一听坑挖好了,连忙起身过去查看,再顾不上继续指责陶歆。他才走了几步,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陶歆坐在窗框上,但视线怎么可能有自己看得远?他压根不可能看清坑到底挖得怎么样了!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白裔也不声张。他默默握紧拳头,继续走到坑前,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往坑边看一眼,一眼之后,他就可以再掀起一轮、对陶歆更加猛烈有力的抨击。 也许是上天眷顾,不忍看到如此“惨剧”发生,等白裔站到坑边往下望,一个四尺见方的大坑赫然呈现在他眼前——歪打正着,居然被陶歆给蒙对了! 白裔不甘的给陶歆丢一个眼刀,暗暗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然后才招呼着大春儿和阿婉往坑里填肥。 和陶歆往花盆里一层层铺粪的顺序相反,大坑里最先撒入的粪肥是黑冰片。待炭黑的一片铺平坑底,约莫有两尺厚了,白裔才叫阿婉和大春儿把栽有三三复瓣桃的花盆从如意袋里抬出。 花盆加上肥土,再加上碗口粗细的桃木,差不多有百十斤重;但不同于阿婉和大春儿的吃力,白裔单手托底,轻轻松松就把花盆接到手里。 阿婉手扶着酸疼的腰肢,见此情景正准备再接再厉再送他几顶高帽,哪料他一声不响,突然托着花盆跳入才铺上粪肥的大坑里。“啊呀!”她情不自禁尖叫一声,连忙扑到坑沿处查看,却见白裔丝毫没有踩陷“黑毯”,他的一双脚此刻就悬空在“黑毯”上边。与此同时,一阵细瓷碎裂的声音响起,他手上托着的花盆向四面八方裂开,只余下分层明显的三色土坯包裹着三三复瓣桃的根部。 白裔把土坯稳稳的放置在土坑中央,细细捡起土层上的白色瓷片,然后才出坑招呼阿婉和大春儿填土,固牢三三复瓣桃。 等三泉水浇灌完毕,金蚕砂上又蒙了细土,太阳正好照在三三复瓣桃的植株上。 “不对呀,掌柜的!”阿婉仰头看看太阳,突然拍手道:“寻常种花草不是都挑在清晨或傍晚阴凉时么?这大太阳照着,岂不会把三三复瓣桃给晒蔫了?!” “啊呀,你说得好像也是呢!”白裔故意学阿婉拍手,也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看够了她的惊慌,他才变了口风训斥她:“明明蠢笨的要死,还偏生爱操心、不信任人!都说三三复瓣桃是极阳之物,又怎么可能会怕大太阳!你当我也像你那般傻,做事毛手毛脚、不考虑周全么!你自己瞅瞅,这桃株哪有半点蔫坏模样!” 阿婉吐吐舌头,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那株历尽千辛万苦、摸黑挖到手的桃树。远看:满树虬枝,花繁似火,红艳耀目,不堪直视;近观:桃腮梅骨,丹血为色,慵揽金蕊,冷艳张扬——确实没有半点萎靡之态呵! “好啦,看也看啦,这会子总该把心放肚子里了吧?”白裔说着变出一把红伞,直接塞到阿婉手里边。 “这是?”阿婉像大梦初醒一般,恍然从三三复瓣桃的美艳中回神。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伞,一时反应不来白裔的此番用意,但有前车之鉴,她又不敢妄加揣测。 “当时是给你的甯伯了!难道还能是给这株桃树撑伞么?”白裔把大春儿赶回房间,又催着阿婉去接甯伯。 艳阳之下,红伞和红桃相映相辉,但这般景象白裔却无心观赏一眼。 眼见着一身红皮、满头白发的甯伯现身,在伞下跟随着阿婉,一步步走向三三复瓣桃,终于在桃株前站定,白裔才把阿婉手中的红伞接过,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也远远的躲开吧!若是好奇想要旁观,就扒在陶歆身后去。只一点需得记牢——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又是这句!不过就是个移魂,有什么可怕!移栽桃株她都已经历过了,旁观个移魂,又能有什么恐怖!阿婉心中觉得白裔小题大作,但为了叫白裔心无挂碍的开始进行移魂,她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乖巧的点头同意。 白裔看阿婉躲在了陶歆身后,而陶歆也拔出了腰间白刀,他这才放心的把红伞抛向桃树。 红伞被抛出之后,并没落在地上,而是久久的盘旋在桃株之上。红伞旋转,搅动的周遭空气都发生了变化。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阴云密布,一时间雷声隆隆、狂风大作,连三三复瓣桃上的花朵被风吹得凌乱摇摆、似要飞落。 桃树上的伞越旋越快,带动的风也越刮越猛。阿婉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心里的一只小鼓也擂个不停:看样子,这移魂并没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待会儿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32章 移魂 乌沉的天空布满了阴云,浓重的阴云挤压着地面。在低垂的天空和广袤的地面之间,一条漏斗状的漩涡在急速的生长着。那气流的漩涡一头连着天上的云层,另一头接向旋转的红伞,带着毁天坼地的力量迅速笼罩住整株三三复瓣桃。 气旋不停的旋转、增厚,似乎想把一切都卷入到它的风眼里。院子里的碎瓷、木柴、瓦砾、抹布,统统像是受到召唤一般,咣咣铛铛的投入到漩涡里。 坐在窗框上的陶歆虽已无限接近气旋,但任对面强力的旋风怎么狂刮,他却纹丝不动。他半眯着眼睛淡定的看着这一切,就像看着司空见惯的食材。 他背后的阿婉,发辫早被狂风扯散,乱糟糟的刮做一片,如旗布像鞭子,一下下抽打着她的脸颊。她顾不得去捂脸或正发,只拼了命的抓紧陶歆的衣服,生怕一不留神,自己也如那些小物件般卷入到狂风里。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那气旋也消散了。阿婉从陶歆背后探出头来。 天空明净,万里无云,之前的场景就像幻梦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三三复瓣桃树下,白裔居然还立定在那儿,除了身上的灰尘和凌乱的头发,几乎看不出那漏斗风旋对他有任何影响。 不过一场大风就结束了?阿婉迟疑着想从陶歆背后跳出来,好看看狂风过后的这个宁静世界,但她身形才动,就被陶歆给制止了。 陶歆没有说话,只指指三三复瓣桃的方向。阿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只见方才还遗世独立模样的白裔早已换了姿态。他手里握着那把红伞的木柄,眼神戒备而警醒的望着才栽好的桃株。 截至此时,阿婉才惊觉三三复瓣桃的满树红花凋落了。整个桃株光秃秃的,没了花,也没了叶,只剩下一树的虬枝,像承受不住巨大的失去痛苦,而把树枝扭曲的伸向天空。 地面上,没有一朵嫣红;空气里,一片死寂。 突然,一声尖厉的嗷叫划破静谧,吓得阿婉心肝一抖。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她好像看见那株三三复瓣桃也随之动了一下。 什么情况?!阿婉觉得遍体生寒、汗毛直竖,她屏息凝神、求证一般再次望去桃株,哪料她的目光还没触碰到三三复瓣桃的枝桠,耳朵已再次遭受攻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各种野**杂的尖锐、愤怒嘶吼?幽冥执司生魂的绝望无助哭泣?妄难世界仙魔之战的震天厮杀…… 阿婉听过的那些剜心蚀骨的噪声记忆被全部唤起,可对比起来,又觉得那些声音和刚才的那声比起来,都有些似是而非。就在她痛苦的捂着耳朵,心里却还放不下这声音的描述时,白裔已握着红伞翩然出击。 原来这三三复瓣桃秉妖灵之气而生,又有毒火地龙、幻音蟋蟀、鬼刃长戟相伴守候,早已精化,虽则不谙天道法则,但也早修成趋利避害的本能。 它被阿婉陶歆他们毁根断须移栽在此,丧失了三虫守候也就罢了,偏又被坼天茜纱伞毁了满树极阳之花。最最叫它不能忍受的是:一个极阴生魂居然妄图融进它的桃株里——那是个什么情况,早已超出了它一株植物可以预知的极限——所以,对未知的这种畏惧逼迫着它做出决断:要反抗!要报复!拼尽全力也要毁掉那把红伞!毁掉那个冷眼旁观的白衣男人!毁掉那抹妄图侵入的生魂! 如果说阿婉亲眼所见的那次三三复瓣桃的扭动,是它忍受极限的崩断;那么此刻它的虬枝狂舞,才是真正赴死抗争的开端。 白裔轻松躲开三三复瓣桃的第一次张牙舞爪的进攻,还反手用坼天茜纱伞拍在它的树干上。 三三复瓣桃抖动一下,发出一声尖利愤怒的嗷叫,又伸展出更多的枝干锁向白裔。白裔没有躲避,反倒露出一处破绽,等着三三复瓣桃来攻。等到桃枝全部攻向白裔的空门,白裔才猛然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弹射出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这么要命的时刻,居然还有闲心逗弄一根没有脑子的木头!阿婉双手紧张到出汗,浸湿陶歆的衣襟还不自知,只咬唇悬心的盯着白裔的一举一动。 陶歆察觉背后不适,扭头蹙眉看看阿婉,本想把她的手给拽开,但看她紧张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动手。 白裔那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做无用之功。他在佯败的过程中,故意把坼天茜纱伞的伞面丢入三三复瓣桃的虬枝中。 三三复瓣桃本身就对这把红伞怀有刻骨的仇恨,所以一见伞面脱落,就天真的以为自己在这轮攻击中占了上风。眼见的白裔弹射离开,它也不过去追击,只用所有桃枝撕扯着伞面,妄图把它绞得粉碎。 到底是根木头!连心脑都没有,又能有什么辨别能力!白裔看三三复瓣桃撕扯着伞面无比投入,把整个树身都暴露出来,他又折身杀回,用着伞股狠狠在它的树干上拍了一通: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没了伞面都遮挡,坼天茜纱伞的威力又放大许多倍,他每一下拍打,都配合着甯伯生魂的融入,五六下击打过后,甯伯的生魂已基本融入到三三复瓣桃的主干里。 因为异物的侵入感,三三复瓣桃的虬枝活动都变的僵硬不动——它上当了!那丝毫未损的火红伞面飘落在地,三三复瓣桃发出一声自戕般的嘶吼。 这是又作什么妖?赶紧的认输不就好了?阿婉只顾捂紧耳朵不耐烦的腹诽,压根没注意到白裔的严阵以待和陶歆坐直的身子。 嘶吼过后,三三复瓣桃的所有虬枝不再动弹,也不再反抗甯伯的融入,它只竭力把数百年积淀的青菁逼至每一个花落的创口,让那些创口重新绽放出殷红似火的桃花。不过须臾之间,它的树身细了一圈,但枝桠上绽放出的花朵却更加硕大耀眼。 没有风,但每一朵花的花瓣却微微颤动,就像张开翅膀的蝴蝶一般。终于,“蝴蝶”养足了精神,齐齐飞离枝头,如红色的浪潮汹涌的袭向白裔、陶歆和阿婉。 第233章 桃株服输 眼看着极盛的红色花朵,带着三三复瓣桃的恨意和诅咒,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袭来,阿婉吓的呆立当场,完全不知所措。此刻的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何白裔叫大春儿在这之前回房,为何陶歆早早拔出白刀严阵以待……只可惜,这明白太迟了些,她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飞在最前的花朵已经近在眼前,阿婉下意识的闭眼往陶歆背后躲。 啪!陶歆反手出刀,一下把最先发动攻击的花拍得片片飞散。 细碎的花瓣,如同红色的烟雾袅袅而散,却激起后边更多花的怒意。它们疯狂的聚成股、凝成片,如红色的高墙、赤色的海浪,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狠狠朝着陶歆拍去。 陶歆依旧稳坐窗框,手中的刀却飞了出去。看不见他如何运刀,只见一片白光像盾牌一般挡住了红色的海浪。 一滴凉意落在阿婉的手背上,叫她不禁暗自猜测:下雨了?不,不对!那不是雨,哪有雨滴带着浓郁的桃花香。 阿婉好奇的睁开眼睛,只见白皙的手背上,一滴红色融浆的花汁如血滴一般耀目。不等她抬手去擦去那滴红色的“血点”,更多的红色“雨滴”砸落在她的衣服上。 似乎背后有眼,看到了阿婉的惊诧,陶歆突然这时发声:“小狐狸!” “嗯?”阿婉迟疑一下答应,心里还记得白裔叮咛的不要说话,犹有些惴惴不安。 “陶哥哥好像从来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吧?”陶歆一边迅急如电的扫过红色海浪,一边岿然不动的调侃阿婉,“你现在回屋拿个盆儿来,我送你最新鲜的胭脂膏子啊!” ……阿婉无语望天,正见陶歆凭意念把白刀挥动的密不透风,那白色明亮的光影,把向他和自己袭来的花朵全部打成浆汁,滴滴红雨飞溅,可不有点淘制胭脂膏的意味。 …… 因为花有尽时,而刀光无限;所以一盏茶后,陶歆他们这边的红色海浪已经渐渐退去,从他们的方向望向白裔,依旧可见他的忙碌应战。 和陶歆的野蛮残暴不同,此刻的白裔使用的依旧是脱了面的伞骨。面对密不透风的攻势,他只一下下有条不紊的挥动着伞骨应对。无论是横扫还是侧击,每一次击打都力度把控刚好。被击中的桃花,花瓣不散不堕,花蒂逆向飞旋,无一不重新稳稳的落回到枝头上。 “哈,这个倒是有趣!”阿婉看白裔白衣胜雪、翩若惊鸿,动作流畅而舒缓,游刃有余的穿行于红雾中,美得如画一般,不禁起身拍手称赞。 陶歆听了阿婉的话沉默不语,只抱臂望着白裔方向微微有些愣神。 又两盏茶的功夫过去,白裔那边的缠斗终于接近尾声。仅剩的十几朵桃花,如火苗般围住他,却又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出击啊!还等什么!眼看着胜局在望,阿婉内心里止不住的期待和焦躁。 唰! 伴随着一声破风之声响起,阿婉期待的出击终于出现了。但出击者不是她关注的白裔,而是一直沉默陶歆;白刀的指向也不是颓势难挽的三三复瓣桃,而是没有丝毫防备的她!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阿婉望着寒光凛冽的白刀,大脑里边一片空白。 那一刻,火石电光、眨眼即过,短暂急促到她来不及向陶歆辩解,来不及朝白裔求救,甚至于来不及给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合理解释。 那一刻,又时长似岁、缓慢无涯,长久到她足以从容的回想起陶歆对她说起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种笑、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 阿婉心里一片苦涩不甘,这种离世情景是她始料未及的。倘能选择,她宁肯死在妄难世界、幼年饥荒、未知温暖与爱的时光里……这种想法甫一产生,就灼得她心头滚烫。各种情绪从心脏的边边角角挥散,升腾为她眼睛里的大片朦胧水雾。 陶歆确认白刀已经把最后一朵桃花钉死,这才转头看向阿婉。 “喂,小狐狸!”他见阿婉紧闭的眼睛里有晶莹滚落,不由一阵好笑:“刚才的花海、‘红雨’都见识了,犯得着为一朵花吓成这样么!” 陶歆的话如炸雷般在阿婉耳边响起——她,竟,然,没,死?!她猛然睁开眼睛,狐疑的望向陶歆。 “救命之恩就不用谢了,赶紧的去帮我把刀拣过来啊!”陶歆压根不知阿婉心头的千回百转,只晃着两条长腿大咧咧的催促她。 “?哦!”阿婉茫然四顾,这才发觉在她身侧、脖颈高度的窗棂上,陶歆的刀没入木头半指来厚,在白刀和窗棂之间,还赫然钉着一朵红花。 阿婉用力拔下白刀,红花随之抖动飘落,还没落到地上,即像浸了油般烧着,不过眨眼之间,就化做一小撮灰烬。再看窗棂上刀痕的位置,一朵花型的焦黑炭痕,在枣红的木头上尤为显眼。 原来陶歆真的是在救自己……阿婉心头一时百般滋味。 …… “好啦,终于完工了!赶紧去洗洗澡吧!你这泥猴带血的模样当真不适合出现在客人眼前,还有这衣服……啧啧——”白裔不知何时出现在阿婉跟前,看她满身又红又土的模样,不禁心生调侃之意。 完工了?阿婉回过神来,不由下意识的望向那株三三复瓣桃。 新土堆积还带着微微的潮意,土堆中间的三三复瓣桃看着比初栽时小了一圈,枝桠上零零落落点缀着些花朵也颜色黯然发白,颇带几分病态单薄。 “它不会死吧?”阿婉见那桃株蔫蔫的,才松快些的心顿时又揪得紧紧的,生怕他们这么多人的辛苦白费,甯伯最终没有一个好的归宿。 “放心!它生命力顽强的很呢!今日一战,只是消耗了它的青菁,摒去了它的烈性,并无太大妨碍。待日后甯伯和它彻底相融了,它就体会到里边的甜头,变得乖乖的了!”白裔懒洋洋的摆手安慰道。 “其实这么蔫蔫的也挺好的。那么大红的颜色天天杵在院子里,我看着还碍眼呢!”陶歆擦掉刀上花汁的红痕,笑得不以为意。 第234章 人约黄昏后 傍晚,夕阳的余晖照着新栽的桃株,在地上、墙上勾勒出斜疏颀长的淡影。正对桃株的两扇木窗,此刻松松的关闭着,上边还清晰可见点点胭脂红痕。一道暖黄的光透过窗缝照进到房间,把幽暗的斗室照亮。 房间里,背着光,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仰靠在桶沿上;扰扰绿云般的盘发松松的堆在桶壁上,还扑哒扑哒的往下滴着水珠。桶里热气早已消散干净,而桶里泡着的人却迟迟未醒。 阿婉的这个澡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而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她都用在睡觉。许是最近事儿赶事儿忙得太累,许是几桩心愿已了,这一觉,她睡得从未有过的酣沉,连梦都未做上一个。 “小狐狸!你是溺死在水里了么?怎么还不出来?明知你陶哥哥脚上有伤,你还在屋里磨蹭,今晚打算叫客人们喝西北风么?!”白裔斜倚着房门,边用力敲打边大声质问。 阿婉听到白裔的声音,下意识的坐直身子,然后才努力睁开依旧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间,她才感觉到浸皮入骨的寒意。“啊嚏!”她打一个喷嚏,连忙双手环抱住身子,“对不起掌柜的!马上就好哈!” “快点儿!就差你一个了!”白裔依旧没有好气。 阿婉匆匆拉出一块棉布擦干身子,又把一身月白色衣裙套在身上,边用一把玉梳固定好头发,边匆匆走去开门。 嘎吱!门开了,坐在门槛上的白裔险些倒在门里边。 “掌柜的,你……”阿婉好奇的盯住白裔,纳闷他催的那么紧急,怎么不去大堂里先招呼客人。 “嘘!”白裔起身捂着阿婉的嘴,又把她拖回到屋子里,末了还不忘用一只脚把半开的门重新关上。 白裔的一只大手捂着阿婉的大半张脸还绰绰有余,越发凸显得阿婉的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明亮有神。 阿婉的眼睛里满是问号,不明白白裔这么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狐狸,你想不想叫你陶哥哥脚上的伤早些好啊?”白裔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问阿婉。 “当然!”阿婉毫不犹豫的回答,这有什么好遮掩呢! “我不是给你说了么,陶歆的脚需要用冰魄霜露,但这种药草呢,只有玄洲有。所以——今天需要你好好表现,争取把这种草药给讨回来!”白裔朝阿婉挤挤眼睛。 玄洲?阿婉一手托腮,有些犯难:“可是,掌柜的,我不认识什么玄洲的人啊!” “这么没关系,你只要听我的,保证这草药手到擒来!”白裔说着又趴在阿婉跟前一阵咬耳。 “这……可以吗?”阿婉满脸疑惑,完全信心不足。“就算可以讨到药,陶哥哥知道了会不会骂我……”白裔的话,叫她想起在幻乐宫厨房里,陶歆对她的那通训斥——不是说姑娘家要矜持么…… “啧啧,你傻呀!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你陶哥哥又怎么可能知道呢!”白裔说完这句才嫌弃的捻起她一缕头发说:“把你这头乱毛再重新梳梳,至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阿婉目送白裔离开,怎么琢磨着他最后的那句话都觉得很怪异。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乖乖的按照白裔的要求,重新打散了头发,梳了两个双螺髻,又从宦璃赠他的如意袋里挑了两支斓蝶垂珠步摇插在髻中,这才匆匆出门。 有了白裔的交代,阿婉并没在第一时间赶到厨房,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通往南大堂的桥头。 池塘里水波粼粼、金光点点,映着满塘的娇花翠叶,更显幽深静好。但此刻的阿婉,心头却并不像眼前的美景这般平静。她攥紧的衣袖、频频的眺望,无一不透露着此刻的紧张。 “小丫头,今儿怎么是你在此迎客?白掌柜呢?难道今日换他吃坏了肚子?”今夜,第一位来南大堂的客人是斗姆元君,她每次见到阿婉,总会想起阿婉吃坏肚子的糗事,也总拿此事打趣她。 “呃,白掌柜今日要和陶哥哥商量新的菜谱,所以就叫我先出来招呼客人。”谎话出口的瞬间,阿婉的心突然轻松下来。没错,就是这样,看看,自己的撒谎技能并没有丢!所以,怕什么呢!丢开对陶哥哥的负罪感,天塌下来还有掌柜的顶着呢! “阿婉姑娘!今儿怎么是你?”第二位来南大堂的客人是土地公,他见到阿婉,面上也是一片惊奇。 “呃,我在等霁阳姐姐!”阿婉脱口而出第二个谎话,负罪感却越发减轻…… “咦,你怎么在这儿?”第三位来的哪吒,不解的歪头看向阿婉。 “白掌柜特意叫我告诉你一声,上桥之前把风火轮收起来,如果火焰烧到了桥板就不好了!”阿婉说得煞有介事。 …… 一会儿的功夫,阿婉迎了六七位客人,可她要等的人却还没有来。这叫她渐渐平静下来的心不由又烦躁起来: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怎么还不来!他每天来都没有个固定时间么?即便身份比寻常神仙高贵些,在调鼎坊吃了这么久的菜,也该培养出对美味佳肴的品尝争先恐后的精神嘛! 最后的一抹夕阳堕入地平线下,天色终于暗了下来,阿婉的心里跟猫抓一般:那人不来了么?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婉终于做出决定:算了,不等了!爱来不来!掌柜的,这不能怪我呀,我等了,可他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心里给自己辩白着:北大堂还有客人等着呢;迟到了这么久,陶歆那边也不好交代呀。这么想着,她最后一次看向桥的那头,而后绝决的往南大堂方向而去。 “诶,这不是阿婉姑娘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叫阿婉不得不扯出个笑脸回头。她转身望去,这次来的居然是两位客人。 “两位客人好!快里边请!”阿婉望着昏暗天色里的两个模糊身影,当小二时的话脱口而出。 “今日怎么是你在此迎客?”男子随口又添一句问话,嗓音里特有的清冷引起了阿婉的注意。她借着调鼎坊外的微光看向男子,问话者居然是真武大帝;再看他旁边那位年轻的男子,她不由乐的笑逐颜开——她要等的人终于还是等到了! 第235章 冰魄霜露 调鼎坊里透出的微光柔柔的泻在入夜的荷塘、桥面上,也给眼前的姑娘披上一层薄纱。视线所及一片朦胧梦幻,叫云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没想到:日思夜想、久候不见的姑娘,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在眼前。 阿婉和乌凉在说什么,云齐一句都没听见。他从看见阿婉身影的那刻起,身体里就产生了一种类似涨潮的感觉:血液奔涌着齐聚胸口,心脏被填的满满的;鼻腔里满是幸福的味道,却又觉得喘不上来气 不知过了多久,乌凉离开了,只剩下阿婉笑盈盈的望着他。云齐在心里不知拍了多少巴掌,才勉强回过神来。 “姑娘找我有事?”一句干涩的问话不知怎么从云齐嘴里挤出,叫他话才出口就一阵后悔:什么叫找我有事?怎么说得那么功利!应该说…… 阿婉找个借口打发走了乌凉,越发觉得一切顺利。她看云齐看着自己的紧张模样,心里头最后一丝局促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见了云齐,不要直接说出你的目的,否则依他的性子很可能会拒绝。毕竟冰魄霜露在玄洲也是极其珍贵的……”白裔的话回响在阿婉的耳畔,叫她一时颇费思量:这话开头该怎么说才不显得突兀? 呃……越是斟而慎之,阿婉越不知该怎么开口。想着平日里的口齿伶俐、想着北大堂里等待的客人,她心里焦躁到着火,却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云齐孟浪了!姑娘可是听白掌柜说了什么?”阿婉的着急、紧张,看在云齐眼里,都变做姑娘惯常的羞涩和珍重。他越发后悔自己方才的开场,干脆抢先一步做出补救。 ?!阿婉的心一阵突突狂跳:这事儿他怎么知道? “实不相瞒,在下在神霄宫第一次见姑娘,就觉得姑娘是个有趣之人,遂心生结交之意。只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次次总无缘法;即使匆匆见面,也不得和姑娘说上话……” “你放心,只要你往那一站,那小子自然会主动和你说话!”白裔的话再次回响在阿婉的耳畔:原来竟是这样!她恍然大悟,难怪她担忧怎么和云齐搭讪时,白裔却胸有成竹的,合着这事儿他早知道! 阿婉猜度云齐说的“白掌柜说了什么”就是指的这个,终于放下心来。“正是呢!掌柜的不止一次在阿婉跟前说起公子的仗义、大气、出身高贵……”她顺水推舟,拣着合适的高帽子一顶顶送给云齐,只等着他笑纳后,变作后边束缚他言行的锁链。 原来白掌柜面上阻碍我去北大堂,心里却还是向着我的!云齐听了阿婉的话,心头不禁一喜。他又往前走一步,把他和阿婉之间的距离更加缩短:“所以阿婉姑娘的意思是?” “当然做朋友啦,要不我怎么会这会儿出现在这里!”阿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她又觉得说得太过直露,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云齐被阿婉直爽的模样逗乐,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阿婉又抬头看一眼天色,决计再进一步加快进程:“这样吧!为了庆祝咱们正式成为朋友,今晚我亲自做菜给你吃!免费的!” “好!”云齐看着阿婉期待的眼睛亮闪闪的,心里头越发恍惚,连脑袋都不带过的,就直接爽快答应了。 “我给你做霁月饼、露浓羹、糖渍冰碟、炽铃铛怎么样?”阿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擂鼓咚咚咚的响声震天。 “好!你做什么都好!”看阿婉一个姑娘这般主动热情,云齐的心里是又甜蜜又不安。 “那就这么说定啦!”阿婉朝云齐调皮的眨眨眼睛,转身先一步往南大堂的方向而去。 云齐望着阿婉渐远的模糊背影,心头的喜悦渐渐褪去,只剩下各种懊丧潜滋暗长: 为什么自己在开始时说的是“结交”而不是“思慕”?若是直接表明了爱意,或许现在他们的关系就能更进一步。 为什么自己由着阿婉张罗请客,却无一点主动表示?亏得阿婉声声夸赞自己”大气”、“仗义”,可回想今日的表现,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被愧疚、反思牢牢束缚的云齐,越想越为自己在阿婉心中的第一印象担忧。 这个混小子就不知礼尚往来,有所表示么?阿婉的脚步慢了下来,却依旧等不到云齐的挽留。她心里忿忿想着,终于在距离调鼎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哎呀!”山不过来,只有自己过去了!阿婉咬牙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了?阿婉姑娘没事儿吧?”云齐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尖叫打乱,他回过神来,第一时间赶到阿婉跟前。 “糟了,我忘记了!”阿婉懊恼的拍一下自己的脑袋欲言又止。 “什么?”云齐望着阿婉,关切连同好奇一同被她高高吊起。 阿婉咬着嘴唇道:“有道菜,因为缺乏食材,我可能做不了——可是我已经和你说过要做了,这怎么好意思再改!” “没关系,想换菜就换,不必有愧疚。无论你做什么菜,我都会喜欢吃的!”云齐柔声安慰阿婉,心里愈发的感动愧疚。话好像不该这么安慰吧?他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与独特?! “可是糖渍冰碟是四道菜里的菜眼啊,如果它换掉,其它三道菜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阿婉双手绞着袖子,面色不甘又难过。 “既然如此,那就不换这道菜了!”云齐说出这句话,突然想到了最佳的“解题”方式,他看着阿婉郑重的补充一句:“不就是少了食材么,是什么,你告诉我,让我来为你找找看,说不定你不用换菜呢!” 阿婉听到云齐这句话,装了半日的矜持差点破功:哈哈!等的就是你这句! “这个恐怕不好吧?说好了是我请你的,我怎么能叫你破费呢!再说,那道食材很难得,白掌柜说就是天上的神仙都难得一见呢!”阿婉忍着憋笑的肚子痛,故意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云齐一听阿婉的话,不禁豪情和感动齐上心头,越发坚定主意: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食材,自己也要为她寻找到!且不说自己的天孙身份,单是为着她这番心意,也已足矣! “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试试呢!”云齐神色笃定坚决。 “这个……”阿婉看火候已到,故意欲言又止:“掌柜的好像说那道食材叫什么冰魄霜露……” 第236章 调虎离山 冰魄霜露?虽然云齐自认为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但阿婉说出的食材还是惊到了他。 “这个很难对不对?没关系,还是我再琢磨着换些别的菜肴吧!”阿婉没有错过云齐眼中的惊讶和迟疑,连忙懂事的改口。 阿婉笑颜不改,但眼神之中还是难掩失落。 云齐看到这幕,心中不由一痛,一时情感超越理智,一句话脱口而出:“不用换!这个食材我能找到。” “真的?那是不是很珍贵啊?如果是,那就算了吧!”阿婉看出云齐的勉强,故做为难的改口。 “不难,这有什么,你先准备其他菜色吧,我取了就来!”云齐说着又流恋的又看阿婉一眼。 “太好啦!”阿婉的眼睛像是被打磨过的钻石,重新变得闪闪发亮,想到什么,她又叮嘱一句:“若是你能找到,托掌柜的给我就行;若是没有,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 看云齐的背影渐渐的融入到夜色里,终于彻底的消失不见,阿婉重重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抖抖肩,紧走几步穿过南大堂,回到厨房里。 啪!看到阿婉回来,陶歆重重把菜刀搁在案板上:“什么时辰了,你还知道回来?!” 阿婉心头一跳,眼神躲过陶歆的逼视:“对不起,陶哥哥!我……我洗澡时不小心睡着了!醒来,醒来就这个时候了……” “撒谎!”陶歆不等阿婉的话说完,就直接驳斥她的说辞。 阿婉后退一步,恨不能找个壳钻进去,也好避开接下来更大的风暴。 陶歆本来气势汹汹,但看到阿婉的模样,终于又心软下来。他用手指戳戳她的头发:“赶紧过去做菜吧!下次,给我分清轻重缓急——再迟到了还穷讲究发饰,小心我趁你不注意,剃光了你的头发!” “诶!”原来他是说这个!阿婉提起的心又放下,她笑嘻嘻的答应一句,赶紧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姑奶奶,你总算是回来了!”大春儿第一千零一次绕到厨房窗口探头,终于看见了阿婉,他压低声音轻轻责备一句,又接着说道:“目前总共来了三桌客人,他们点了鲸膏粥、粉鱼唇、素烧鹅、桂花皮渣、青酱肉;除此之外还有鸭油豆苗、薰猪脑、砂锅蛤蜊、薰雁翅、翡翠蒸饺、十香菜!” 合着一桌三四个菜,倒是不太过分。阿婉边点头记下菜名,边开始挽袖着手准备。 她先把淘洗干净的米滚了油浸泡在瓷盆里,又在灶上一连架起四口锅,趁着锅底油热的功夫,把不费火、轻易就可炒熟的青豆苗,犁头鳐、鲨鱼唇,粉条皮渣,胡萝丝、黄豆芽、冬笋、冬菇、酱姜丝、千张、金针、豆干、芥菜根儿备好,待到锅里油气翻滚,依次丢到三个锅里,大火翻炒四五遍,各自加了佐料便可装盘。 陶歆扭头看阿婉做菜,见她丝毫不乱、有条不紊,菜香味儿不大功夫就弥漫整个厨房,他才放心回头忙自己的,毕竟因为脚伤不便,他做起菜来的速度也不大快。 阿婉拉了食铃,把鸭油豆苗、粉鱼唇、桂花皮渣、十香菜送走,然后把浸泡好的蜜倒入砂锅,加入姜片小火慢熬;顺带把翡翠蒸饺和去沙蛤蜊放入笼屉和砂锅。等着粥熬好的功夫,她先调制了两道凉菜:烧素鹅和青酱肉,然后又给处理干净经络的猪脑和雁翅刷了酱料、放上炭火。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阿婉已经把之前耽搁的菜全部补齐了。但她丝毫不敢懈怠或松气,因为她心里边很清楚,她的工作并没算完,接下来,她除了要把新上的客人点的饭菜做好,还要挤时间做出云齐的菜。最最重要、困难的一点是:在那段时间,她必须得想办法把陶歆支开,才能把她做的菜端到南大堂。 大春儿又来窗口几次,报了几道家常菜,阿婉趁着陶歆无暇它顾,偷偷从多宝格里顺走了:月胧豆、露浓浆、夔髓膏。 在蒸花丝时,阿婉顺道在锅里添了三碗水,煮了月胧豆;在熬山梨羹的同时,她在旁边放一口锅炖上了鸡头米和山药;借着炸银鱼的香气,她又另起油锅炸了夔髓卷。 等到这三道菜做完,白裔刚好出现在陶歆那边窗口。他接连报了几道菜名,又看似随意的感慨一句:“就这还没完呢,那个云齐又来了,磨磨蹭蹭的看着菜单,到现在还没点出一道菜来呢!” 云齐回来了!阿婉心头一跳,她偷眼看看已被自己藏在盆下的三道菜,绞尽脑汁的想着叫陶歆中途离开的办法。 找个什么借口好呢?还要叫陶哥哥不得不离开。阿婉搓着之前和面、粘了面糊的手,一时间犯了愁。什么情况陶哥哥会身不由己的离开呢?她看着手上的面糊,脑海里灵光闪过。 “陶哥哥,”陶歆正慢条斯理的做着菜,突然听到阿婉的喊声。他把手里最后一颗豆腐圆子剜出,然后才转过身去,“干嘛?” “刚有一个客人点了面筋鱼,麻烦你帮我抻开袋子好不好?”阿婉一手拿着个细长的袋子,一手端着个大铜盆,盆里的面粉撒在地上不少,她整个人也被面粉粘的粉扑扑的。 “麻烦精!什么事儿都笨手笨脚,没材料!”陶歆嘴上虽然嫌弃,但还是移动着身下的椅子挪到阿婉跟前接住了纱袋。 “多谢陶哥哥!你抻好喽!”阿婉看陶歆把纱袋抻开,连忙把面盆举得高高的。 “你……”陶歆还没说出“把盆放低点儿”,一盆子面已兜头扣在他身上。 “呀,对不起陶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阿婉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把铜盆从陶歆头上拿开,又随手在他身上干净的地方抹几把。 一时间,陶歆的头上、脸上、鼻孔、耳朵,哪哪儿都是面。他一出气,鼻孔里就跟冒烟似的——可以说,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没有这般狼狈过! “死狐狸,滚开!”陶歆用力推开阿婉,狼狈的一路掉粉,直奔后院儿而去。 “对不起啊,陶哥哥!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故意而已)”阿婉又朝着后院追喊两声,然后从容的拉响了食铃。 第237章 糖渍冰碟 白裔循着食铃声响,晃悠着过来端菜。 “掌柜的,云齐真的把冰魄霜露给你了?”阿婉边把菜递给白裔,边不放心的追问。 “千真万确!”白裔朝阿婉挤挤眼睛,“小狐狸这次功不可没啊!现在你可以去用露承霜做糖渍冰碟了。” “你确定冰魄霜露和露承霜的味道相像吗?”阿婉听了白裔的最后一句交代,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虽为了陶歆的伤势,甘愿以情惑人哄骗云齐,但要偷换菜肴里的食材,她怎么想都觉得是厨德有缺,心里这道坎儿过不去。 “这话我可没说过!我劝你说话也小心些,这要是被陶歆听去了,估计他非扒你层皮不可!”白裔翻脸无情,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你怎么可以骗人!”阿婉脸色变的煞白,明明是白裔告诉她的菜单,用此来骗云齐的冰魄霜露,他怎么能矢口否认。 白裔狡黠一笑,欣赏够了阿婉变幻的脸色,他这才告诉她实情:“啧啧——瞧瞧你那记性吧!那糖渍冰碟本就是露承霜做的好不好?撒谎的是云齐见到的阿婉,而不是调鼎坊的大厨阿婉!你就放心吧!我们调鼎坊什么时候在德行上有亏过!” 虽然作为妖神,白裔从来不怕天打雷劈,但他这般大包大揽的吹嘘过后,舌头下还是觉得一阵风大。 原来,竟是自己记错了食材!阿婉听了白裔的话,不由有些尴尬,但好在心里的愧疚、自责去了大半,终于能安心做起糖渍冰碟来。 所谓糖渍冰碟,就是用冰盏装上各色新鲜的果子、果仁,然后再浇上一大勺的蜂蜜。这道菜里果子、果仁倒在其次,最大的讲究却在这冰碟上。 阿婉把洗净待用的柰李、夏瓜、蒲桃、甘棠、莺桃、地果、阳桃早早的湃在冰水里然后开始用露承霜熬制冰碟。先把露承霜肥厚椭圆的草叶一片片摘了进入滚水里,待到叶子里的青素退却,变做透明胶质,就把滚水倒出;把胶浆倒入到一个圆形的碟盏中摊平,中间用勺子挖一个两指来宽的小孔;再如法炮制,倒出一个圆柱形的滚筒,中间也用圆棍扎透,趁着胶浆尚粘,扣在碟盏的小孔上。 一盏茶的功夫后,胶质碟盏基本成型;撤去模具,在胶碟之上洒上一层百花露,晶莹剔透的冰碟就做好了。 把各种果子大小错落的摆于冰盘之上,再覆盖一层乳白凝沙的椴树蜜,正好掩住盘子中间凸起的圆囱,远观就像一座小山一般;白色缭绕的冷雾,带着百花的香气,源源不断的从“山尖”上涌出,像泉水般汩汩淌过五颜六色的新鲜果子,如此周而复始…… 吁,大功告成!阿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中不禁沾沾自喜。她正要扭头拉响食铃,突然觉得耳畔有气流擦过;一刹那,她寒毛直竖,心跳都停止了。 “这菜——不该是北大堂的吧?”陶歆站在阿婉身后,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这……这不……不是北大堂的菜!”阿婉的三魂六魄去了大半,舌头在嘴里打绊,一句干脆利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更不要说抬眼看他一眼。“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本来我是打算回卧室洗个澡的,但想到这会儿正是大堂里上人的时候,叫客人等着不是那么回事,况且我脚上的伤也不适合沾水;所以,我就直接用了宦璃给你的风口袋——瞧瞧,吹的很干净吧!”陶歆以为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阿婉,才导致了她现在这幅模样,所以也不急着要自己的答案,张嘴先给她解释道。 “这样啊!”阿婉在陶歆给她解释的同时,紧张的运转着大脑为自己寻找借口。但许是今日坏事做多了,脑袋里编谎编瓢了,任阿婉此刻急的满头汗水,她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释回复陶歆。 “呦!回来啦!还是挺快的嘛!”白裔适时出现,转移了陶歆的注意,也帮阿婉摆脱了哑口无言的窘境。“哦,对了,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声,”白裔指指阿婉跟前的冰碟对陶歆说道:“南大堂的云齐点了糖渍冰碟,我见你不在,就交给阿婉做了。” 陶歆又扫一眼阿婉做的冰碟,基本上还说得过去,所以也没再继续纠缠。他挥挥手,示意阿婉把冰碟端给白裔,随口说道:“多大点儿事,也值当你吓成那样!你若不丢我的脸,还能省我的事,我怎么会不乐意呢!” 白裔得意的朝阿婉挤挤眼,端着冰碟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他想到一点,又扭头对陶歆说到:“哦,还有件事儿——大堂里来了个客人,说是和你有些旧的账目交接,想要见见你一面。” “谁?我!”陶歆指着自己一阵诧异,他但凡和别人有什么账目往来,欠他的,他从来都是当场讨回来;他欠别人的,也没人胆敢找过来——来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怎的就这么随随便便找上他! 就是你,不用再怀疑啦!白裔再次确认的点头。 “哦,那我可要过去看看!”陶歆说着移动着椅子朝南大堂方向飞去。 大堂一角,一个男子看见陶歆出来,连忙起身迎接。 陶歆打眼扫过那男人:长冠美髯,衣带飘飘,除了能看出他是个神仙外,其他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和他有什么交集了。 “你找我?”陶歆大咧咧带着椅子落下,虽然腿脚不便,但神色间不见丝毫狼狈。 “小仙乃司命星君恒隆手下,名唤徽紫,专责凡间帝王星宿轮转之事。近观齐桓公命数将尽,但仍有戾气未消,故前来请公子度化。”微紫虽然举止客气,但言辞间却带着强硬不容置疑的味道。 “嗤——你找错人了吧?他有什么戾气干我屁.事!”陶歆悬起椅子就想离开,却被徽紫接下来的话给牢牢定住。 “公子难道忘了当年给小白的正钩之谊了?若不是你,他恐怕也走不到今日这步田地吧?” 原来账自己是这般欠下的!陶歆哑然失笑,本打算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但想起曾经对阿婉的承诺,他终于微笑着把椅子重新落下。“好,你倒说说看,这度化我该怎么做?” 第238章 取舍有道 白裔站在云齐身旁,两只耳朵留意着徽紫同陶歆的低语,全然忘记了适时离开。 云齐看着一座小果山仙气缭绕的放在桌上,对冰魄霜露的最后一点心痛也烟消云散。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粒切成方块儿的透亮甘棠放入嘴里,椴树蜜软滑腴甘的口感瞬间在唇齿间融化绽放,还带着微微的花香和酸柔。 就像一场春天的微风裹挟着百花的馨香和甜润袅袅而过,椴树蜜化尽,甘棠的酸涩才凝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那雨滴似雾似幻涤荡过每一颗味蕾,怅涩飘渺又带着无尽的渴盼和希望…… 那种感觉恰如此刻的心情,叫云齐惊艳而欣喜。 “难怪阿婉要执意用冰魄霜露为我做菜呢——果真恰如其分、绝妙至极!”云齐对着白裔间接向阿婉表达赞美,同时也借此契机,骄傲的同南大堂里诸位客人标识“主权”。 哈?白裔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声音已异口同声的问出:“你说什么?!” 原来,宦璃昨日就听闻阿婉回来的消息,天未黑,他便兴匆匆的赶来,哪料阿婉和陶歆去了莫罗洲,他在调鼎坊里扑了个空。今夜他又早早等在北大堂,却始终未见阿婉的影子。左思右想不放心,他又跑到南大堂里查看情况,哪料才坐下不久,就听到云齐这个消息。 而陶歆本已听明白了徽紫的建议,正要离开,却听云齐说到冰魄霜露,而且这事还和阿婉、还有糖渍冰碟扯上了关系。他又重新回想一下今夜那些个异常,很快便理出一个大致思路。 白裔四下里望望陶歆、宦璃和云齐,一阵惶恐油然而生——枉他自诩算无遗漏,偏偏败在自己一次多管闲事上!如果自己不告诉陶歆徽紫在等他,那他就不会出来;他不出来,就不会听到云齐的话……可是现在,这个烂摊子,他好像也不大能收拾得了啊!他闭一闭眼,希望阿婉自求多福吧! 厨房里的阿婉此刻难得闲了一会儿,她又拿出个白萝卜,回想着陶歆的模样开始雕琢。还没等他雕出大致的眉眼,陶歆已经架着椅子杀气腾腾而来。 “小狐狸,今夜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啊?”陶歆冷然看着阿婉,尽量控制自己心头随时可能发泄出的怒火。 阿婉两只手无力的垂下来,一双眼睛狐疑的打量着陶歆,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导致他暴怒蛛丝的马迹。 白裔偷偷从通向南大堂的窗口探出头来,连用口型带用嘴巴的想和阿婉说什么,但陶歆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朝着他的方向丢出腰间别着的白刀。 哐!白刀钉在窗框上嗡嗡作响,听得阿婉的心头也慌乱一片。她干咽口唾沫,尽量控制住内心的恐惧分析:陶歆去大堂前还好好的,从大堂回来后就变成这样,所以这事儿一定和大堂的什么相关。大堂里有什么?阿婉想起白裔夸张的嘴形,在心里模拟着发音——衣-温-起?云齐?! “陶哥哥,你听……听我说,我……我只是想你脚上的伤早些好!”阿婉慌忙把手背到背后,似乎那样就不会遭到陶歆对她的惩罚。 “所以呢,你去求云齐了?”陶歆的脸色越发阴沉。 “我……我没求他(只是骗了他而已)……”阿婉矢口否认,抬眼看一眼陶歆,又慌忙把头垂下。 “没有?那你怎么就得到了冰魄霜露?!你知不知道……”陶歆因为激动声音越发抬高,但考虑到外边大堂里还在的客人,他又极力把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他从来对你都不怀好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觉得我有趣,想和我做朋友而已。”阿婉眼睛瞪得大大的,倔强的辩解道。 “不是?”陶歆怒极反笑,“不是我想的哪样?冰魄霜露在玄洲也是极其珍贵的,连宦璃都没有的东西,你觉得凭你一句做朋友就能换得?别自欺欺人了!” 陶歆的话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划开阿婉的心安理得,把她视而不见的那部分资本和投入重新拿到明面儿上。 “你去把冰魄霜露还给云齐——我才不要你用这种方式换得的药草!我的脚——时间长些,自然就好了!”陶歆见阿婉不再说话,声音略微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强硬不容质疑。 “哎呀!你搞什么!”白裔在南大堂里几句话安抚了云齐,三言两语打发了宦璃;匆匆赶到厨房门口,躲开了陶歆的菜刀,又偷听到这个时候,终于沉不住气了:“你别不识好歹!阿婉(和我)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了药草骗都已经骗来了,怎么还回去?” 陶歆一把拎着白裔推到墙壁上,眼睛里都是愤怒的光火:“你还好意思说!这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她年纪小不懂事便也罢了,你怎么还由着她犯错?她这时候是轻而易举得到了一株珍贵仙草,可以后呢?她拿什么还?!任何事物的加码重来都是标好的!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阿婉本来被陶歆训斥的心里一团糟乱,但听到他训斥白裔,她才略微领回些他的苦心。她擦擦眼睛里那颗将滴未滴的眼泪,然后强颜对白裔一笑:“陶哥哥说得对!掌柜的把冰魄霜露给我,我去把它还回去!” “喂!你这个伤有多难好,你自己知道啊!”白裔不甘心的把冰魄霜露交给阿婉,还不忘警告陶歆。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他还是希望陶歆和阿婉能改变主意。 “哪怕瘸了呢也不劳你操心!”陶歆怒怼他一句。 “好!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白裔一把推开陶歆的胳膊,怒气冲冲的转身回到南大堂。 阿婉低头看看手里的冰魄霜露,略一沉吟,便也坚定的走出厨房。 陶歆靠在窗口,亲眼看着阿婉和云齐说着什么,几番推脱,终于还是把冰魄霜露还了回去,他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 调鼎坊打烊之后,大春儿、帕鲁、阿婉和陶歆都忙着收拾东西,只有白裔一人哪也没见。阿婉担心陶歆心里难过,只好四下里寻找,卧室、池塘、树林哪哪都找了,却依旧没有找见。 后来,就在阿婉想要放弃时,她才在方丈山的山顶看到那袭熟悉的白影。 第239章 火毒余殃 黑暗的夜里不见一丝月光,连星星也只有寥寥几颗,可即便如此,阿婉还是分毫不错的从夜色里分辨那抹属于白裔的身影。 她缩缩脖子,捏紧手里的灯笼,快步走到白裔跟前:“掌柜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走吧,回去吧,本来夜里就凉,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白裔伫立在一个临崖的最高处,似乎一不小心就能被风刮下去。他轻轻叹一口气,而后转头笑看阿婉,神情里有落寞和寂寥涌动:“事情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不是你也在心里暗暗的怪我?怪我事先不征求陶歆的意见,怪我没考虑你的声名、感受?” 阿婉迟疑一下,然后才摇摇头。 “嗤——你不必骗我,我心里都知道。这件事,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头憋屈的很。”白裔复把眼神落到远处黑洞洞的虚空,也不管阿婉是不是在听:“陶歆的伤,许是能慢慢长好,但这个过程太难熬。且不说火毒地龙炽伤的痛有多难熬,单是它在长好的过程中不停反复和扩散,就任谁也受不了。如果历尽千辛万苦,火毒克制了,但这疤却留在了脸上或其它显眼的地方,即便是再不要面子的男人恐怕也很难接受吧!” 白裔的话声音极低,就像是呢喃一般,但听在阿婉的耳朵里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阿婉极力睁大眼睛看着白裔,希望能等到他促狭一笑说:笨狐狸,刚才的一切都是骗你玩的。可是白裔神情里的哀伤,却已证明他话的真实性。 一刹那,阿婉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下来,外界的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她的眼睛、耳朵和心脏,连血脉里都饱含着绝望和悲伤。在她的认知世界里,她的陶哥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哪料想,他竟然会在小小的火毒地龙的身上栽一个大大的跟头。 似乎猜到了阿婉此刻所想,白裔又接着说:“若是其它的攻击或伤害便也罢了,但偏偏是火毒。陶歆体质特殊,又日日待在厨房里受着各种火焰炙烤,本已负荷太多火毒,再受此毒,整个身体完全就是老房子着火啊!” “你怎么不早说呢?”阿婉的心险些被白裔的话捏爆了,她想起才还给云齐的冰魄霜露,不由一阵顿足。 “不早说?”白裔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轻笑一声:“早说,情况就能改变么?陶歆可是早知道这一切的,他不也没有说?再说,即便我说了这一切,他的话你会拒绝?”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阿婉头痛欲裂,一只手用力抵住额头。 “再说吧!当务之急是让陶歆远离火毒。以后调鼎坊里做菜之事,恐怕就只能落你一人肩上了。至于冰魄霜露,只能徐徐图之……”白裔吁一口气,对目前这种现状表示也无能为力。 …… 因为心里有事,阿婉回房之后躺在床上依旧辗转难眠。不知多少次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折腾到骨头散架、筋疲力尽,她才在天亮之前才迷迷糊糊睡着。 朦胧中,她看见陶歆脚底、那两条蜈蚣般丑陋的疤,真的转移到了他脸上,就像两条血泪挂在他的眼睛下方,说不出的恐怖骇人。 “陶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凡事依赖你,害你受伤;更不该抱着侥幸心理,叫你忍着剧痛自行恢复……还落得如此境地。对不起!” 陶歆敲门许久,不见阿婉来开,他索性不请自入,看她在磨蹭什么。才进得门,他就一眼看见阿婉和衣躺在床上抽噎不止,脸颊和枕头一片湿漉漉的。 这是什么情况?昨夜骂她太狠,惊着了?陶歆伸手摸摸阿婉的额头,也不烫啊!他正想把手抽回,却被阿婉一把抓住:“陶哥哥,你把疤转给我——我不介意的!” 疤?陶歆的手还贴在阿婉的脸颊上,他能想到的疤,也只有脚上的那两条扭曲的红痕,还有溃烂扩散的趋势。回想昨夜阿婉出去寻找白裔,回来之后就一直神情怏怏的,他猜白裔又跟她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论。 如果阿婉梦里说的疤就是这两条,如果她已经知道这伤疤即使痊愈后也会转移,他就更不能给她了!小姑娘家才更爱美吧!陶歆这么想着,心里是又好笑又感动。原本伸出的另一只手,准备在她脑门上弹个脑瓜崩呢,但现在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临出手又变做在她脑门上的一通乱揉:“傻丫头!做什么梦呢,哭成这样?快起床啦!起床后有你陶哥哥欺负,保准你忘了梦境里的不快!” 阿婉听到了陶歆的“召唤”,终于从难过的梦里惊醒来。她瞪着两只略显呆滞的肿泡眼,第一大胆的抱住陶歆俯身的脸颊,摩挲着一再确认他的安然无恙。 陶歆的脸被阿婉双手挤成一个猪头状,他无力的朝天翻一个白眼:你这么对待一个伤员良心上过得去么?要不是现在心里还残留着些对阿婉的感动和欣慰,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一巴掌把她扇到九霄云外去。 “陶哥哥,你(的脸)没事?”阿婉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几十遍的查看,终于放下心来。 陶歆用力挣开阿婉的钳制,两手齐上,捏住她的脸颊好一通揉搓:“有没有事?你说呢!现在你自己感受一下有没有事!” 阿婉的脸被陶歆揉得通红,但却傻傻的笑了。虽然还是被陶歆欺负,可她却觉得这就是她能想象和期待的岁月静好。还好只是做一场梦!她暗自庆幸掌柜的昨夜及时告诉了她这一切,让她还能去扭转和弥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再次得到冰魄凝露——让她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陶歆被阿婉傻木呵呵的模样逗乐,终于丢开了对她的搓磨。他轻拍一下阿婉的脑袋道:“既然醒了就赶紧下床、洗漱去;动作麻溜的!吃了早饭,今儿你还得同我一道早早下山一趟呢。” 第240章 窝心礼物 下山的路上,阿婉和陶歆都静默不语,静谧的山林里只回荡着有节奏的骨碌声。 前边的陶歆目光悠远、面色深沉,只有握紧的拳头上暴凸起的条条青筋,无声的泄露出他此刻愤怒的心情;他后边的阿婉,嘴巴闭的牢牢的,一双眼睛不住的、偷偷打量他——和他此刻的沉郁心情截然相反,她只是憋笑憋的很辛苦。 阿婉为什么事儿觉得好笑?这事还要从今天早些时候说起。 早饭后,阿婉和大春儿忙着收拾碗碟、筷子,只余下白裔和陶歆面对面的尴尬枯坐着。 “听阿婉说,你们今日要下山?”白裔最先打开话匣,神情自然的好像昨夜赌气玩失踪的并不是他。 “你昨夜不是已经知道了?又假托阿婉干吗?”陶歆对白裔的示好丝毫不留情面,一语道破他昨日的偷听。 “我昨日听说了不假,可谁知道你今日有没有变动。”白裔对陶歆的态度不以为忤,依旧笑呵呵的模样。但可能觉得没趣,说完他便起身往自己房里走了。 陶歆见状,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言语无状。毕竟无论白裔做什么“坏事”,出发点也是为他和调鼎坊好。他这边正展开着深刻的自我反省,那边白裔已去而又返,手里还拎着一个碧色花纹的如意袋。 “我还怕来不急呢,没想到小半夜的功夫就做好了。这个你拿去,就当作我向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你试试看,若哪里不合适,我再给你调——有了它,你以后会方便许多呢!”白裔说着把如意袋塞给陶歆。 呦!送我礼物,还亲自做的?!陶歆的兴致一下被调得老高,要知道:白裔精通万物、才智通天,从他手上出来的东西无不精巧绝伦。他随身携带的白刀就是白裔亲手设计的,只是除此之外,他再没从白裔处得过其它什么东西。今个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掏出礼物欣赏把玩。 “诶,等一等!”白裔按住陶歆的手:“你是不是收到礼物后就能原谅我?” “你这话说的,我在收到礼物前就已经原谅你了!”陶歆看阿婉和大春儿都好奇的围拢上来,连忙纠正白裔的说法——决不能叫他们觉得:他是看在礼物的面上,才选择原谅白裔的。 陶歆继续准备掏礼物,哪料手还是被白裔捉得牢牢的。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节俭之人,所以,你即然接受了我的礼物,就得物尽其用,否则,一于你良好形象有损,二么,我也会怀疑你原谅我的真心的。”白裔眼底含笑望着陶歆,又补充一句。 陶歆觉得白裔的话哪里怪怪的,但很快他又把这些归结为白裔想和他合好的迫切心情上,“知道啦!都说原谅你啦!”陶歆说着把手伸进如意袋里。 emm,这是个什么东西?摸着有棱有角吧,还有地方是圆的;触感坚硬吧,还有地方是软的……算了,不想了,直接拿出来看吧! 陶歆把东西从如意袋中掏出,那东西在出袋后的刹那直接变做半人来高。 原来,白裔给陶歆的礼物就是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那椅子没有腿,四下里一样高,只在扶手和脚踏位置两两相对,安着四个轮子。 “来,我扶你坐上试试!你得和它慢慢的磨合,反正你也做好了腿瘸的准备不是!我给你说,这个可比拐杖可省力太多!”白裔不顾陶歆瞬间黑沉下来的脸色,故意把他按到椅子里。 …… 骨碌——骨碌—— 阿婉推着陶歆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因为早上的回忆而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她一方面觉得白裔说话的阴毒、犀利,一方面又觉得陶歆咎由自取。若不叫他这么行动不便、事事受人照料、羞辱着,他怎么会发自肺腑的深刻认识到腿脚灵便的好?! “小狐狸,你笑什么呢!”陶歆不耐烦的教训阿婉:“不要以为我坐在这该死的椅子上,耳朵和眼睛也随之坏掉了!” 阿婉看陶歆作势要悬起身子,朝她脑袋上敲来,连忙闭上眼睛用双手护住额头:“呃,陶哥哥饶命,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陶歆的暴栗最终也没有敲到阿婉的头上,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因为阿婉的突然撒手,他连同着四轮椅车一起顺着坡道骨碌着朝山下而去。 “死丫头!你这是要谋杀么?!”陶歆扶着椅背扭头朝阿婉气急败坏的吼道。 阿婉听到动静连忙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椅车已经离她十尺有余,上边还载着手忙脚乱的陶歆。 “呀,陶哥哥!”阿婉尖叫着朝陶歆飞奔而去。 原来白裔嘴上虽然刻薄,但造的东西是真心精巧。为了让陶歆好好养伤,节省体力,他甚至不惜工本的专门用懒蚕丝制作了椅车的坐垫和靠背。这懒蚕丝最大的功效就是修养灵体和克制术法的发挥。可以说,就是上古大神粘着懒蚕丝,术法修为没有小半个时辰也恢复不了。 坐在椅车里的陶歆,此刻就像温水里的青蛙,适应了这种舒适美好,突然遇到危机,想要挣扎着蹦出来难如登天。 “啊————————”陶歆感受着越来越快的车速,不由大声的尖叫起来,前边一个有个急促的拐弯,弯口还特么有棵歪脖子树。 “啊————————”阿婉撒丫子追着椅车没命的跑,完全无法想象陶歆撞树或扑倒后,会怎么给自己算账。终于,她离椅车又进一步。 一尺……半尺……一掌……半掌……两指……眼看着自己的手无限的接近手柄,阿婉准备再咬牙加一把劲儿,突然她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瞬间飞出,直直朝着陶歆的头顶方向而来。 “啊!”陶歆和阿婉异口同声的大叫一声,同时闭紧眼睛等着最坏的结局出现,哪料椅车却稳稳停了下来,而阿婉也跌入到一个宽广的怀抱。 “怎么次次上山都能遇到你?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呢!”一个熟悉的男声轻笑着在阿婉的耳边说道。 陶歆闻声冷哼一声,特么把他当摆设么?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调戏小狐狸!他双手牢牢抓住椅子上的两个大轮,然后才大喝一声:“松手!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么!” 第241章 意外之喜 宦璃低头看着阿婉如小猫般乖巧的窝在他的怀里,心里某处柔软被轻轻搔动。他展颜一笑,眼睛里的河流瞬间解冻,春汛般带着冰渣和生机朝着阿婉汹涌而来。 阿婉被宦璃的宠溺眼光浇了个透底,正怔愣不知所措,突然间听到陶歆的发飙。她慌忙想要挣脱宦璃的怀抱,怎奈宦璃像是和陶歆作对一般,故意用手抓牢她的小腿不放。 “昨夜里我就看陶公子行走不便,还以为是看走了眼,今日里再见您,居然靠人推着行进——什么病严重到这种地步?您也该多珍重不是,养病最忌讳脾气暴躁了。”宦璃不松开阿婉,还故意弯腰挑衅。 陶歆气到炸裂,直接抽出白刀就要丢向宦璃,而阿婉早已快他一步,直接扒在宦璃胳膊上开咬。 “嗷!”宦璃惊吓多过疼痛,终于松手放过阿婉,“瞧瞧你着急性子,我不过多和陶大厨寒暄几句,一时忘了放你下来,你怎么还动上嘴来?” “哼!你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给阿婉解释什么?!”陶歆一把把阿婉拉到自己的身后,最大程度拉开他俩之间的距离。 “啧啧,好歹我也是公子你的救命恩人吧,你怎么一点儿不知感谢?”宦璃难得一见陶歆的这般狼狈模样,心情是无比的愉悦。 “喂,不过举手之劳,你不要太过分啊!”阿婉看陶歆手掌抓着车轮,手背青筋暴凸,不由张口替陶歆辩护。 “阿婉,连你也这么说我?”宦璃装作受伤难过模样,捂住心口道:“本来我还打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呢,但现在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们也不见得领情——诶,罢了!”说着,他作势要走。 “喂,你等等!”阿婉的好奇心成功被宦璃钓起:“你说的好事是什么?” 宦璃没有回头,但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那弧度像风吹皱的湖水,涟漪浅浅未及扩散就已消失不见。他再扭回头看向阿婉,脸上又恢复心痛的模样:“我说的你肯信?” 阿婉点头:……(反正听听也少不了一两肉) “冰魄霜露……”宦璃只说出这四个字,便满意的看到阿婉和陶歆脸上的神色变的凝重起来。 原来昨夜他寻阿婉不见,在南大堂也听云齐说到冰魄霜露之事。他猜度冰魄霜露对阿婉极为重要,便留心打听。结果还真是巧了,在他得知阿婉退还了云齐的冰魄霜露时,刚好收到玉帝旨意,责他督办一场厨艺大赛,而比赛的头魁奖赏中,有一样就是冰魄霜露。 阿婉听宦璃把这些说完,眼睛又变得亮闪闪的。她情不自禁的抓住陶歆的肩:“陶哥哥……” 宦璃无语,这种情况之下,阿婉不该先感谢他么! 陶歆虽然听了心中也很惊喜,但他并没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头脑。他狐疑的看着宦璃道:“虽然神仙之中有不少贪杯好味者常常光顾调鼎坊,但亦不乏别有他意者。整个仙界这种赛事闻所未闻,我们又怎么知道玉帝此举是为拉拢好食者,还是其后仍有深意?” 宦璃坦然一笑:“当然!玉帝乃仙界之统,进退帷幄自有权衡,又岂是我等所能猜度的。我唯一能联想到的,不过是临近的万佛宗会——因为人手不够,斋菜的准备和烹制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原来是这样,陶歆了然。西贺洲位于玄洲之西,乃万佛集聚之所;因佛修远离一切诸相、不幻不灭、般若皆空,所以从来自成一体,鲜少与三界往来。今万佛宗会难得有次困难,三界之主自然不会坐视。所以玉帝才想出如此办法,甚至不惜以冰魄霜露为赏,网罗能者。 阿婉眨巴着眼看向陶歆,见陶歆沉吟不语,她猜这事儿具有可操作性,遂喜笑颜开:“如此,这大赛开始时,还劳烦青华帝君通报一声,我们也好过去凑个热闹。” “这有什么麻烦,我现在即可把帖子给你。只是……”宦璃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暗红金文的帖子,正想再提什么条件,却被阿婉劈手夺过,毫不客气的塞进衣服里,“如此就多谢青华帝君了!” 宦璃看阿婉推着陶歆,把他当做歪脖子树般几步绕开,不由一阵好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只要他们还参加这次厨艺大赛,那和自己打交道的时候就还多着呢!人情累积,哪怕从不说破,总会有发生变化的一日。 …… 得了这个好消息,阿婉心里轻松许多。不知不觉,她的话痨本性又暴露出来:“陶哥哥,咱们今日下山是要去往哪里?” “齐王宫。”陶歆把玩着根迷谷树杈随口说道。 “为什么是那里?”阿婉听到皇宫,不自觉的想起神霄宫、幻乐宫等地方,对那里的压抑、威严甚觉厌倦乏味。 “去渡一位故人,顺道兑现我的承诺。”陶歆看着阿婉偏离了方向,用力敲敲迷谷树杈:“走什么神呢?往右!” “哦!”阿婉忙不迭的答应,修正了方向再想,半天才想起一个可能的“故人”来:“你是说黄山霸把老巢挪皇宫里了?” 陶歆的手一抖,险些把迷谷树杈丢地上。他本想转身狠狠敲打阿婉几下,但一想到自己刚刚的窘境,只好又克制着心虚、耐着性子提点她:“小狐狸啊!” “嗯?”阿婉把头伸向陶歆方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这么笨,要不要我抽个时间度化度化你呢?”陶歆手里的迷糊树杈一下下有节奏的拍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 阿婉头皮有些发麻,慢慢把头往后缩一缩:“这个不用了吧——通常度化不是需要契机的么?死前、惊恐、大喜大悲……” “要你会选择在哪种情况下?”陶歆不理阿婉的回避问得无比执着。 “哪个听起来都不大好呢!”阿婉摸摸自己的小心肝再次拒绝。 “着啊!连你都选择困难,那你觉得一只年岁比你娘亲还大的妖,又可能会发生哪种情况?”陶歆继续追问。 惊恐?黄山霸再次遇到什么法术比他高强的神仙?恐怕比陶歆手段还狠辣的并不多见吧! 大喜?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难道见过娘亲的容貌者,不该是沧海巫云,再难起什么波澜么。 大悲?他活了那么大年岁,生死离别早已见惯,又有什么值得他悲痛欲绝的。 …… 阿婉把一切可能、不可能发生在黄山霸身上的事件一一在脑海里演绎,任她每每不堪继续想象,也不肯怀疑自己主体猜测的正确性。 不知不觉她在陶歆的指引之下隐身穿过红色森森的高墙,在一处充满恶臭的偏殿门口停下。 穿堂的风刮起薄薄的帷帐,露出床上躺着的年老枯瘦病体,那残败狼狈的容颜却并非阿婉猜测中的“故人”模样。 第242章 度化 阿婉捂着口鼻站在宫门口,只探望一眼,就急忙收回了视线:“陶哥哥,你记错了吧,这人哪是我们什么旧识?我们何曾见过他?” “一饭之缘,不想造业至今。”陶歆望着那老人叹一口气,既是有感而发,又是对阿婉问话的回答。“还记得当年咱们在丰颂镇摆摊卖藕饼么?这床上躺着的就是咱们那日的第一位主顾(之一)那位黑衣公子小白呀!” 是他?!阿婉记忆涌动,眼前又浮现出那位器宇轩昂、相貌不俗的年轻男子。 想当年陶哥哥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搅乱了他的心智,硬是多收他比寻常客人多三倍的价钱。难怪陶哥哥要度化他呢,欠债可不得偿嘛! 阿婉这般想着,也顾不得什么臭了,她转身变作一个小宫女的模样,不等陶歆反应就硬着头皮冲进帷帐里。 年迈的齐王饿了两日,附近床边的花草叶子都被他强支撑着身子,揪下塞进嘴里。如今的他眼神昏聩、嘴唇干裂,一身枯皱的老皮皱巴巴的盖在嶙峋的骨头上;无力下床、无力唤人,软塌塌的囿于一张床上,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饿的肚子扁扁的,渴得嘴巴干干的,老齐王的精神也变得时而清明时而恍惚。他一会儿怀疑是哪个夫人作祟要饿死自己;一会儿又觉得是哪个儿子鬼迷心窍、谋上作乱;一会儿又担忧起自己的那三位“股肱大臣”未来前途。 “王,您没事吧?”阿婉屏住呼吸,伸手扶起齐王。 随着身子的扶正,齐王被一股交杂着淡淡的奶香和细细的茉莉香的味道包围住。他贪婪的看一眼身边女子玲珑有致的曲线和光泽细嫩的皮肤,深嗅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呵——” 呕——齐王身体的不洁混着体内的老朽腐坏味道扑在阿婉脸上,险些把她薰晕过去。 “你是……是易牙、刁竖、开方……谁派来的?”齐王沉溺在阿婉的柔软臂弯里,执着的问出此刻他依旧介意的一个问题。 阿婉一愣,不由抬头望向陶歆的方向:这特么还有讲究?! 这宫女不是他们的人?!齐王没有错过阿婉的迟疑反应,心中唯一的念想破灭掉。他望着阿婉纤细白皙的脖颈,几乎可以想象下边覆盖的滚热血液和嫩滑的肉质——这叫他不禁回想起易牙为他做的唯一一次肉羹汤——那味道魂牵梦萦啊! “齐王想用些什么?”阿婉看齐王昏聩走神的模样,忍不住又问他一遍。她忍受他这么久,也不过是想赶紧把当年多收的三倍价钱还给他。 “……”齐王的嘴无力的翕动着。 “什么?”阿婉好奇的问,不自觉的把耳朵又往齐王嘴边送了送。 “……”齐王再次翕动嘴唇。 阿婉不禁有些烦躁:他到底想吃什么!她最后一次把头朝齐王跟前凑了凑。 齐王看阿婉纤长柔软的脖颈暴露在他的唇边,几乎可以听到她白嫩皮肤下血液的有力奔涌声。 就是此刻了!他拼上积蓄的全部力气,狠狠扑向阿婉,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病狮扑向一头小羊。 陶歆早早从椅车上下来,此刻仙力已经恢复大半,他见预料的一幕出现,一边拽回阿婉,一边变作阿婉的模样。 火石电光之间,齐王的嘴已咬到一样东西,他狠命的咬下去,期待着血液在口中的绽暴。但鲜甜的滋味并没如期到来,只听咯嘣一声,他仅剩的几颗牙齿被硌掉了。 “王,您怎么了?没事儿吧?”陶歆心里一阵冷笑,扭头无辜的看向齐王。 齐王吐出嘴里硌断的牙齿,最后的一丝力气耗尽,他重新无力的砸倒在床上,眼睛的余光擦过宫女发髻上的黄铜阁楼簪,那上边还清晰可见三颗错落的牙印…… “陶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阿婉回过神来,才看到自己已经恢复隐身,而陶歆却化做她的模样。她不解陶歆这是在做什么,故以神传声问道。 “你不记得他,总该记得易牙吧?我只告诉你一点——易牙以子烹食进奉的国君就是你眼前这位齐桓公。” 陶歆的话不啻一个惊雷炸响在阿婉耳边,她杏眼圆睁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含义。她回想刚才老齐王的举动,顿时寒毛炸起、不寒而栗。 “你……你去先给我找些水来……”齐王又攒了些力气,命令陶歆道。 “宫里边已经没喝的了,别说水了,连尿都没有。”陶歆挑剔看着齐王偌大的床铺,拣了个干净些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上边,连答话也变的冷冷的。 “你……你放肆!怎么……怎么和本王说话呢!”齐王双手无力的锤着床铺道。 “我怎么和你说话的?”陶歆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他一根手指戳着齐王的胸口,一只手摩挲着头上阁楼簪的牙印道:“方才我险些丧命你口,你还期待我怎么和你说话?吃人还吃上瘾了,你这个魔鬼?!” 不知是齐王没了力气,还是因为被陶歆怼的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我方才……方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劳驾你,给我些吃的吧?可怜我……我也是个七旬老人啦……” “没有。”陶歆说着又干脆坐了下来。“别说吃食了,连屎都没有!” “求……求求你……我错了!姑娘菩萨心肠,大人大量,别和……和我一个糟老头子一般见识。”齐王哆嗦着嘴唇,试图抓住陶歆的手。 陶歆嫌弃的躲开齐王的手,理一理云鬓:“不是我不可怜你,是真没有。你大概不知道吧——你那三个最得宠的臣子:易牙、竖刁、开方和你那几个忤逆子勾结作乱,堵了宫门、筑起高墙,道路不通、宫门堵塞,人不能进来,哪里有什么饮食啊,你就等死吧!” “呵——呵——”齐王听闻陶歆的话,顿时气得只剩出的气,没了入的气。 阿婉冷眼看着陶歆变作自己的模样,口里说着犀利、刻薄的话语,感觉有种怪异的分裂感,但对于齐王的同情早消散的一干二净。她恍然大悟:原来陶哥哥口里说的“度化”不是报恩,而是讨债;不是温言,而是棒喝。 第243章 人生大事 寝殿内一时无声,只有老齐王的嗓子像个破风箱般呼嗒呼嗒的喘气声。时间过去好久,他才哀叹一声:“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们忘记了……当年我……我是怎么力排众议……对他们进行的破格拔擢了?” “你还有脸说别人,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几年之前应该有人给你谏言远离那三个小人吧?你做到了吗?所有的一切不过你自己的咎由自取罢了!”陶歆抱臂坐在床沿处,两条腿因为脚底的疼痛还不停晃呀晃。 “呵……是我负了仲相……”陶歆的话叫齐王陷入了回忆。当年管仲曾不止一次告诫他:杀子、远亲、自戕者不近人情、包藏祸心,不堪委以重任,可是他却从未听进过心里。如今佞臣逆子勾结作乱,可不是自食其果、自取其咎么! “你岂止负了仲相,你还负了我呢!”陶歆说话间站起身来,在走到齐王身边的同时又变回自己的容貌,“看看,你还记得我么?” “你是……”齐王眯起昏花浑浊的眼睛努力辨认,涣散的目光在聚集到陶歆的脸颊一瞬,重新燃起希望和光热。他像打了鸡血般振奋,猛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你是那位神仙?!” 遥想几十年前,他与公子纠同时回国争夺王位,若不是在一饭摊得仙童指示,把腰带往上提高许多,用带钩挡了管仲射来暗箭,恐怕他早已一命呜呼,又哪里来的今日的霸主之位?! …… 因为这次神奇的经历,小白在内心里一直坚信自己是皇命天授——既然他是上天委派,又怎么可能短命或暴毙?他会长长久久的活着,享受到无上的荣光与尊崇!随着年龄的增大、版图的扩张,他对这点越发确信。所以,近些年来,他过得越发骄纵荒淫,即使身体衰弱、精神不济,他也从不停止造作和享受。 “神仙!神仙你救救我!”齐王附身下床,因为无力支撑,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他朝陶歆爬去,试图去亲吻陶歆的脚面。 “救你?我看你有帝星辉映,特意提前告知,免了你的血光之灾,可是你是如何回报我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罔顾人伦、骄奢淫逸!”陶歆嫌恶的后退一步,字句如刀不留情面,一点点戳断齐王的脊梁。 “我……我前边作为总有可取之处吧?神仙救我一次!我再不胡作非为、再不信谄媚小人了……”齐王头抵着地,不甘的哀求着。 “迟了!”陶歆目光不看齐王,只把眼睛望向他身后的两位等候的鬼差。 “?迟了?!”齐王无力跌坐地上,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倘若赴死,也求神仙免去我的苦难,好歹吃喝充足,不留痛苦遗憾!”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吃!真是愚顽贪婪,不知反省!一直静观的阿婉觉得惋惜和担忧。 “那我便再给你些藕饼和藕粉?”陶歆挥一下衣袖,两个粗瓷碗碟已摆在齐王跟前。 齐王伸手去吃,那碗碟里的藕粉和藕饼已消失不见。他迟疑的摸摸嘴巴,连一点油腥未粘,可是肚子里分明有什么东西进去,饱胀且沉甸甸的。 有了这些食物,就能化作源源不断的力气吧?他不顾琢磨自己进食时发生了什么,只野心蓬勃地筹谋着推翻重来的可能。 “陶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觉得他还值得可怜吗?”阿婉不明白陶歆怎么犯起妇人之仁来。 “嘘!你往下接着看呀!”陶歆指着齐王道。 对陶歆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的齐王,自觉挣扎着爬回床上,可是他才躺下不久,脑袋就觉得一下重击,紧接着腹内一阵噼里啪啦的震天动静,一团团腐质败坏的黑气从他的七个孔窍里喷涌出…… 齐王还是死了,死在床上,他的眼泪、鼻涕还有污浊的排泄物里。 “你在藕饼和藕粉里加了冉鱼鳞?”阿婉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位鬼差收了齐王的记忆海,然后带着他的生魂离开,这才向陶歆求证道。 “没错,”陶歆点头承认,“他那么冥顽不化,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怎么能叫下策呢?虽然我们赔了顿饭,还赔了冉鱼鳞,但至少我们顺利化去他的戾气。而且,我也从中获得不小收益呢!”阿婉扶着陶歆坐上椅车,边推着他往宫外走,边柔声安慰他。 “哦?说来听听!”陶歆果然从买卖赔本儿的懊丧中回过神来。 “以前我也认为吃饭、活着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无论是偷鸡摸狗还是出卖良心,只要能活着,把肚子填得饱饱的,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但现在,通过观察,我发觉我的经验总结是不完备的,还需要稍做修改和调整。”阿婉说得老成持重。 “你是想说,那种幸福须得有个前提,就是良心无亏?”陶歆虽然欣慰阿婉的这种认知,但心里还是对她这种教条、刻板的自觉道德约束心生反感。 “怎么会?!”阿婉矢口否认,又煞有介事的耐心启发陶歆:“难道你不觉得,只单纯的填饱肚子,而不细加品味饭菜的滋味,即使饱腹而死人生也不是圆满无缺吗?” “嗤——”陶歆不禁笑出声来,虽然他知道这歪解才不是阿婉的最终结论,但还是为她的抖机灵感到由衷的愉悦,因为她的话不仅出人意料的有趣贴切,而且言辞里还暗合着调鼎坊的经营理念。“说得好!只顾填饱肚子而不品味各中滋味,确是人生大憾!” “陶哥哥,你看这天已临近中午,咱们是不是再检验一下这新修正的结论?”阿婉因为得了陶歆的夸赞,心中不由有些飘飘然。她见陶歆心情开展许多,遂为他建言道。 陶歆看他们出了皇宫不远,正对一条古朴繁华的大街。大街上食肆林立,饭香扑鼻,不觉勾得腹中酒虫大动,遂同意了阿婉的建议。 哈哈,谁说巧嘴不能当饭吃的!阿婉心中越发得意。她快步把陶歆推到一个偏僻所在,左右查看无人,这才同他一起现了身形,然后放慢脚步走进一家饭馆。 第244章 煮麸干 阿婉选择的这家食肆位于主街和支巷的分岔处,位置清幽又便利。虽然店门口吊着的青花白底儿半帘已经洗得发白,但胜在洁净整齐。最重要的一点是:从磨光的石阶和门前栽种的花草可轻易得知,这是一家用心经营多年的老店。 选好了店铺,走到跟前,阿婉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一连三级石阶,还有高高的门槛,她该怎么推陶歆过去。 “呦,客人来了?快快里边请!”一位大婶打帘儿出来,正对上阿婉犯愁的面孔。她边招呼着阿婉进去,边接过阿婉手里的椅车。不等车里陶歆反应,她已抓住扶手,双臂同时发力,一下把椅车给悬空抬起。咚!咚!咚!三步迈过,她已稳稳的把车抬置进店内。 “婶子好神力啊!”阿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跟进来后,发觉那大婶面不红气不喘,更是惊奇无比。 “嗨!不过一身拙力,有什么稀奇!”大婶谦虚的摆摆手,而后又神秘的趴在阿婉和陶歆跟前压低声音道:“我爹做菜那才叫一绝呢!” 阿婉眼里惊喜涌动,和陶歆对视一眼笑的更加甜蜜:“是么,那劳烦婶子为我们推荐几道菜?” “这个你可难为我了,我觉得我爹做的哪道菜都好吃。”大婶儿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神态里却难得有股娇憨,叫人心生亲近。 “爹叫你出去买肉呢,你只杵在客人跟前胡说,赶紧走吧!省得一会儿爹出来了,你再白挨顿数落。”一个大叔抱着个一岁多的娃娃从后院进来,看见大婶还没离开,不由连声催促。 “啧——知道啦!”大婶丢给大叔一个眼刀:“一个大老爷们,天天管那么宽,你不觉得现在你都娘儿们唧唧的?!” 虽然她这般回怼大叔,到底心里还是和他亲近,所以她同阿婉、陶歆告惹,还不忘向他们举荐大叔:“这是我们家当家的,别看他性子肉,记性可好了。你们若拿不定吃些什么,或可朝他征求一下建议。” 果然,大叔在抱着孩子送走大婶之后便打开了话匣:“姑娘的话,方才我在后院都已听见了,你们若是不挑剔菜品,不如就尝尝我们店的笋菹、盘兔、煮麸干、白缹肉——这些都是新购的食材,贵在一个鲜字。” “那就照大叔说的菜单来吧!”阿婉见陶歆没有出声反对,便爽快答应下来。 …… 阿婉等菜等得心焦,百无聊赖便推着陶歆,站在对街而开的窗户前往外望,很快,她就发现出不同的意味儿来。 对面、旁边的店铺里,客人往来络绎不绝,只有他们所在的这家店里生意惨淡、门可罗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眼瞎,选得店铺并不好?阿婉不禁犯了嘀咕,头皮一阵发麻。她正担忧间,鼻子忽然闻到一股菜肴混杂的香气。 “诶,好嘞!菜来喽!”只见一个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老爷子端着方盘而来,上边放的正是阿婉他们所点的那四道菜。 阿婉被菜肴的香气带得满嘴口水,忙不迭的推着陶歆重新坐回桌前。她先拿一双竹筷递给陶歆,等他夹起一块麸干放入嘴里,她才急忙忙把自己手里的筷子在桌上对齐,然后伸向早惦记上的白缹肉。 啪!陶歆把阿婉夹好的猪肉敲回盘中,“先吃这个!”他强势的指指麸干,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先吃哪个不都一样么!阿婉心里老大不情愿,但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句。她乖乖夹起指甲盖大小的一粒碎麸干放入嘴里,随即两只无精打采的眼睛变得熠熠生辉。 “好吃吗?”陶歆放下筷子问阿婉。 “好吃!”阿婉含混回答。 陶歆作势要打,阿婉护住额头,匆忙咽下嘴里的麸干,然后又急忙忙开腔:“唔,别打!我这就说体验!” 陶歆瞪眼:还不赶紧的?! “哦!”阿婉慌忙整理一下味觉的记忆,避开陶歆虎视眈眈的视线开口道:“麸干孔眼密集、入口松软,略有面香而不夺味,最宜与其它味道相搭。这道菜里,酱汁用到了熟油、豆瓣、花椒、胡椒还有杏仁末,味道浓厚而富足;酱味去后还留有甘草的甜味、黄酒的醇柔以及橘皮的清芬。无论在煮制和选材上,都下到了功夫和心思,所以……还是比较成功的!” 比较成功?上菜的老伯后脚才迈进后院,就听到阿婉这样的评价。他不由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虽然阿婉前边的点评已很中肯,但在他看来不能彻底征服客人,这便是他做菜生涯的奇耻大辱。他索性在后院的门口站定,继续偷听两位年轻客人的对话,等更深入了解了客人的来头和口味再做打算。 陶歆赞许点头,随口追问一句“若是换你来做,可有改动?” “我?”阿婉迟疑一下才答道:“若是换我,我可能不会选用豆瓣吧,因为它发酵的青霉味道和橘皮的清新、杏仁的甜香并不能很好的融合。” “哦?那你会选用什么替代?”陶歆颇有打破砂锅问道底的精神。 “呃,蛋黄吧,再混上柠檬汁、菜籽油,打成半凝状态,最后再配上杏仁末和胡椒。”阿婉边说边打量陶歆的表情,生怕哪里说得不对了,一双筷子飞来,戳瞎了她的眼睛:吃顿饭太特么不容易了! 抱孩子的大叔一直待在大堂里,他只字不落的听完阿婉和陶歆的对话,心里陷入艰难抉择: 他岳父做菜、为人哪哪都好,只有一点,不能听得客人对他菜肴的半点否定。这俩小祖宗说起菜来旁若无人,他若再不阻止,这事难免落入岳父的耳朵里。但若是贸然开口,阻挠了客人的谈话,他又怕得罪了两位客人——本来生意最近就不好做,再把他们赶走了,岳父还不得气死? 就在大叔左右为难、如坐针毡之际,一声声如洪钟的叫好声传入大堂。 “妙啊!小丫头这个想法真是绝了!”老伯只听完阿婉的一菜变革,已按耐不住激动。他大步从后院回到大堂,毫不客气的坐在阿婉跟前,亲昵说道:“来来来,你再尝尝另外三道菜,看需不需要改进。你大胆说,今儿这些菜肴,老夫统统不收你钱!” 第245章 白缹肉 正晌午的太阳透过窗子,照得店铺里边一片亮堂堂的。 性格懦弱的大叔抱着孩子,看着除他和孩子之外大堂里仅有的三人,怎么都觉得如梦般不可思议——他暴脾气的岳父怎么可能接受别人对他厨艺的指责?况且来人还是个小毛丫头! 阿婉显然并无大叔这方面的疑惑,但也不敢贸然和老伯攀谈。她见陶歆不仅没阻止老伯的入座,神情间还颇多好奇和欣赏,这才放下心来。 “来,你再尝尝这个白缹肉!”老伯不请自坐,新拿一双洁净筷子,殷勤为阿婉夹菜:“吃吃吃!” 出于礼貌,阿婉没有回绝,但她也不敢直接开吃,而是主动补夹给陶歆一块猪肉:“陶哥哥,你也吃!”还为老伯做出解释:“老爷子您不知道,这做菜我也不过是个半瓶子醋,真正厉害的可是陶哥哥,我的厨艺都是跟他学的!” 老伯狐疑打量一眼陶歆,看到他腰间的白刀,不由恍然大悟:“明白,明白,是老头子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小公子见谅则个!” “老伯客气了!我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见礼,还请老伯多多饱含!”陶歆自来对于厨艺有建树者都很尊敬,所以言谈之间颇为谦逊客气。 一个小丫头已有这般见底,那这少年郎岂不更加厉害?老伯望着阿婉和陶歆,如同突然获得两块天下至宝,眼睛都散发着炽热的光。他有意结交他们二人,连珍藏了多年的桑落酒也大方拿出来分享。 陶歆本就是为过酒瘾而来,故是酒来者不拒。许是吃人家的嘴软,许是嫌喝酒太过冷清,不过一碗酒的下肚,他便连声催促着阿婉品鉴老伯做的白缹肉。 这第一口吃和第二口吃有甚区别?真是蛮不讲理!阿婉犹记陶歆强迫她吃麸干之仇,心中尚忿忿然,但即便如此,她在照顾自己的味觉体验上还是不遗余力。 别人吃肉,或许夹上一片放入嘴里也就罢了,偏生是她能想出异于常人、古怪刁钻的法子。她先夹一撮豆豉放在碟子里最上边的一片猪肉上,然后再用猪肉方片卷成小卷,像包裹一般抱住豆豉,这才放入口中。 肉片入口的瞬间,阿婉满腹的牢骚、不满便烟消云散了。在她的世界里只余一片澄清祥和,还有白缹肉的独特鲜美滋味。 因为老伯做菜选的是肥瘦均匀的五花肉,所以肉片初入口中,第一感觉便是不柴不腻。猪肉的腴滑烂软在舌头上颤巍巍的,似乎一不小心就会颠散成一汪香油。尽管如此,有葱蒜味道和豆豉酱香的加持,这猪肉也丝毫不觉油腻。 品尽初味之后,阿婉才鼓哝着小嘴,用一口碎玉贝齿揽腰咬断猪肉卷。一刹那,滑腻的猪油、筋弹的红肉、还有豆豉独特的咸香齐齐在口腔爆发,就像点燃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怎么样?”老伯盯紧阿婉,捋着花白胡须的手一动不敢动的关切问道。 “好吃!”阿婉不自觉的用舌尖舔一下油汪汪的嘴唇,而后才意犹未尽的答道。 “这做法丫头就不必分析了,你只说这菜肴还有哪里有待改进!”老伯也是个急脾气,丝毫不想听阿婉对他菜的夸赞,只想听她中肯实用的意见。 “两点!”阿婉伸出手指朝老伯促狭一笑,“——都是小意见:首先是在第一滚水煮时,可以酌情放些糖粉,一来可以提鲜,二么,也能中和豆豉的重盐口感;其次,为了口感层次的丰富和客人食用方便,我建议老伯如我方才那般,都把肉片卷成小卷,填上豆豉之后,用豆筋儿加以固定。” 啪!啪!啪!老伯听完阿婉的话,略一沉吟便鼓起掌来:“妙啊,妙极!不想我老头子活了这么些年,今日还能听此高见,实乃三生有幸!为我等今日相聚之缘,为小丫头这番高见便当浮一大白!” 陶歆含笑赞许的看阿婉一眼,随即同老伯一起举杯,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下。 “嗞——哈!”老伯仰头向天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用衣袖擦掉胡须上滚着的酒滴,然后又给陶歆还有阿婉分别夹了白缹肉和笋菹,解释道:“尝尝看!小公子只吃了麸干,又饮了酒,配上白缹肉,不至太寡淡;小丫头才用过白缹肉,吃一口笋菹,不至于太腻滑……这吃菜也得讲究个浓淡搭配,才能起承转合、琴瑟和鸣,奏出不一样的曲调不是?” 阿婉听着老伯的话,顿时恍然领悟,陶歆坚持叫她先用麸干的苦心。她偷看一眼陶歆,也不管他是否看见,飞快露出一个歉意微笑,然后才安心把笋菹放在嘴里。 笋菹才入嘴里,阿婉的一张小脸便皱成一块抹布。她生生打个哆嗦才抵住嘴里的酸意汹涌、津液泛滥;待嘴里猝不及防的劲冽酸意过去,口腔里才有淡淡的炙烤烟熏味道;嚼一下余味无穷的笋丝,咯铮咯铮的脆响还宛然保留着嫩笋的口感。 一口笋菹咽下,哪里还有半点吃白缹肉的腻堵。阿婉越发对陶歆和老伯信服,正想夸赞,却听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原来是买菜的大婶回来了。只是她手里提着的篮子依旧空空如也,并无丝毫收获;而她满脸愁云密布,也早没了离开时的轻快乐呵。 “不过去买个肉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坐在柜台处的大叔还没看见大婶手里的篮子,只抱着孩子迎了过去,口里虽然埋怨却遮掩不住关心。 只是他才走到大婶跟前,满腹翻涌的话语就戛然而止。这空空的篮子算怎么回事?! “这?你这……”大叔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哎呀,别提了!太窝火了!那个王.八.蛋,是纯心赶尽杀绝呀!他……他竟然不叫菜市的人卖给我们肉、菜!”大婶气哼哼的把篮子掼到旁边的桌上,掐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阿婉、陶歆还有老伯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大婶身上。阿婉和陶歆还对大婶口里的“王.巴.蛋”一头雾水,但老伯已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爹,咱们这饭馆只怕是开不下去了!”大婶看老伯沉默不语,索性咬牙说破她的担忧。 第246章 掌勺幡 因为大婶的抱怨,大堂里的气氛急转直下。大叔怀里的孩子也被大婶急暴的脾气惊着,吓得撇一撇嘴哇哇大哭起来。 “好虎子,不哭!”老伯起身接过孩子,歉然的同陶歆还有阿婉一笑:“抱歉,叫你们见笑了!” “这事情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你没瞧见你把孩子都吓着啦?!不要再说了!”老伯边逗弄孙子,边训斥自家闺女。 “老伯不必见外,也不必阻拦婶子,你还是叫她说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也好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啊!”阿婉心中好奇事情的始末,边宽慰老人,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叠成个老鼠模样逗孩子开心。 “还不是易牙那个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恨不能把天底下的食肆饭馆全部网罗至他名下!他派手下几次三番来我们店闹事,叫买什么掌勺幡,都被我们拒绝了。我就纳闷了:难道我们不悬挂那玩意儿就不是饭馆了?还是说我们不挂那玩意儿菜就变得难吃了?!”大婶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她见阿婉问起,遂一股脑儿的把这些日子的烦恼倒了出来。 “我爹的手艺你们应该也见识了吧?不错吧?可偏偏那易牙就有本事把客人们从我们店截走!他的人四下里放出风声,说只要是没挂掌勺幡的店铺,那都是卫生、菜品不合格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所以我们店这些日子变得越来越冷清。”大叔给大婶倒一杯茶,叫她喝了润润喉,他又接着话给阿婉陶歆说道。 “唔!今儿个更过分!你们不知道:我今天出去买菜,菜市上的人居然都不把菜卖给我,还说我们厨德有缺,再饭馆也只会祸害街坊四邻!”大婶想起今日之事,气得青烟直冒,干脆啪一声又把杯子放回桌上。 “哎,算了!这饭馆今日就算是最后一日营业吧!明日……明日咱们就一道回彭城老家去!这等杀子媚上的小人,厨艺再好又有什么用!老头子是断不肯和他同流合污的!”老伯蹙眉思量许久,终于做出艰难决定。但他看到阿婉和陶歆,不由又展颜一笑道:“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你们,实在是我老头子的荣幸!你们都坐,我再去厨房添几道菜来,今日一定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老伯说着离开又回后院做菜,阿婉和陶昕互看一眼,一时无话。大婶可能觉得老伯方才的话已是最好的安排,想着再不用受这等委屈,神情也和缓许多。她和大叔默默看着虎子玩手帕小老鼠,大堂里重新恢复安静。 “大勇家的!你爹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了大堂里的安静。 阿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眉目疏淡、举止小家子气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她的身后。 “啥风把您给吹来啦,王叔?快坐快坐!”大婶把中年男子让到一张椅子上,然后才又说道:“我爹在厨房做菜呢!你要没啥急事儿,就一同坐下用了饭再走!” “还做菜?还用饭?哎呦,我的姑娘呦,你咋那么心大呢?!你知不知道那个……”王叔戒备的看一眼阿婉和陶昕,没把到嘴边的名字说出,“那个……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呢?!你们怎么还看着一点儿事没有呢!” “王叔也没交钱买掌勺幡,他是街上游走卖馄饨的。”大勇叔小声为阿婉还有陶昕解释一句。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街上卖粮卖菜的已经不卖给我们啦……这不叫我们做生意事小,没啥吃的,迟早饿死事就大啦!”王叔听大勇和陶昕他们说话的语气,还以为他们也是没买掌勺幡的,所以还边说边向他们点头示意。 “我们已经知道啦,今天中午我去买肉,就什么也没买到。”大婶撇一撇嘴无奈道,“不过也没您说的那般严重啦——就是菜市上不卖我们粮蔬也没事儿啊,咱不还能回老家种田么,再不济,咱们就去馆子吃,作为客人他总不会不卖给我们现成的吧?” “啧啧啧——要是现实情况像你这么想的倒好了呦!你还不知道吧:这掌勺幡正在往全国推行呢,而且是只要动炊就要挂幡;你不买掌勺幡就得买炊火幡,而像咱们这种经营食肆却没买掌勺幡的,无论想要再买哪种,都要出比原价高十倍的价钱!”王叔说的唾沫星子横飞,一张萎黄的脸皱德跟包子一样。 “王叔,你这是打哪得来的消息?假的吧!这——这样的话,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么?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再说他们,他们又能落什么好啊!”大婶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脸色也凝重起来。 “这事儿哪里有假?东市那边已经是开始推行了,要不了下午,就到咱们这儿了!”又有三四个看着老实巴交到男女掀帘进到店里,神情都无比焦灼。 “诸位,你们要不先回吧?若是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你们守在这里,等我爹也不是个出路呀!”大勇看店里人约聚越多,不由更加担心:本来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若是再被一会儿过来征钱的官兵看到,岂不更加危险。 “诶,我说大勇啊,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们来这儿,不也是看你爹德高望重,想同他一道商量个主意么!你赶我们走算怎么回事?难道是你们嘴上说着没买掌勺幡,实则已暗地里偷偷买了?!”王叔本来就心绪不宁,听了大勇的话直接恼了,说起话来连脑子都省得过了。 “放屁!我说王三儿,大勇的话虽欠考虑,你做长辈的就该信嘴胡沁了?!我可告诉你:当时你不买掌勺幡,是因为你觉得太贵不舍得,可没和我打过商量!今儿你要来找我商量,我双手欢迎,但要是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污蔑我,我可不依!”老伯人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他洪亮的声音传进大堂。 不过须臾功夫,就见他端着熘三白和木耳炒蛋大步流星的进来了。 第247章 刀币山 眼看着油散的木耳炒蛋还有汤色清冽的熘三白,热气散尽还没能尝上一口,阿婉不由为暴殄天物暗暗叹息一声。 从老伯进到大堂,到菜品全部凉定,一群人吵吵嚷嚷许久,也拿不出来个像样的主意。其实,在他们心里,只求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若是能早早顺从的买了掌勺幡,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为难至此。 “咳咳!”陶昕见所有人都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无精打采的低垂着脑袋,完全丧失了对生和希望的渴望,他这才开口道:“请问,现在若要买一条掌勺幡需要多少钱?” 王叔抬头看一眼陶昕,本来不欲回答,但看他礼貌客气,终于懒懒的说道:“本来是一百刀币,可现在是一千了……”他的话就像一条无形绞索,把大堂里每一个人的脖子都勒的紧紧的喘不过气来,空气里的死亡、恐慌的气味越发浓烈。 “如果大家现在都无计可施,不如听听我的主意,”陶昕问清楚了掌勺幡的价格,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也是个厨子,并且对关于易牙的事很是好奇。只要你们能说出和他相关的事情,无论之前的还是以后的,我都可以给你们一千刀币。” “此话当真?”王叔就像是一个垂死的人看到了生的希望,目光化作千缕万缕的丝线牢牢绑住陶歆。 “诶,王三儿!一个半大孩子的话怎么能信!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怎么可能为自己的话负责?咱们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老伯怜惜阿婉一身的厨艺,对并未展示能耐的陶昕也是爱屋及乌,所以宁肯自己犯愁,也不肯叫陶昕做这个冤大头。 “老伯过虑了,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当然可以为自己的话负责。”陶昕不等王叔用杀人的目光凌迟老伯,就又重申了自己的打算,而且还朝阿婉手上要过一个布包。 那布包被陶昕一层层打开,然后朝着青石地面抖搂开来。只听哗啦啦的金石碰撞之声顿时不绝于耳,一片片的刀币如雪片般密密匝匝落下,再也没有个停的。 不大会儿功夫,就地上就堆起了小山般的钱堆儿。 “你这孩子,傻了么!还赶紧把钱收起来!”老伯如何不知财不外露的道理,他看街坊们一个个被这大笔唾手可得的钱财耀得眼睛通红,慌忙夺过包袱皮儿想要把钱盖起来。 “诶,大勇爹,你这是做什么?!这小公子想要用钱财换易牙的消息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管人家事?难道你想死,还要我们大伙陪葬不成?”都说挡人踩路,如杀人父母,此刻的王叔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他一改半辈子的唯唯诺诺,恨不能拿一把刀此刻就结果了老伯。 “就是!快让开吧!” “就是,你这么大岁数活够了,我们可还没有……” “大叔你就让一让吧!” “人小公子一看就是精明能干之人,又岂用你为人操心!” …… 不过一座币山,瞬间瓦解了才团结起来的反抗不公者联盟。老伯气的手直哆嗦:“你们这么做和易牙之流又有何异?!” 哐!大婶拿起凳子摔在地上,从摔开的木头里头只拣出一条尖锐的木棍拿起,用尖头对着眼红包围而来的街坊们:“谁敢过来!” 王叔忌惮的看一眼木头的尖角,再看看大婶抿紧的嘴唇,心里一横,脚步不停继续往前挪:“反正被易牙逼死也是死!死在街坊四邻手里,我也甘心了!” “老伯、大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事儿你们别管——我陶哥哥的钱可多了,这些不过是他的一点点、一点点钱财,根本不算什么!”阿婉眼看局势要崩,立马过去笑嘻嘻的劝解老伯一家。 囿于众人成虎和阿婉的说辞,老伯虽气得那样,却也无计可施。他终于长叹一口气,撒手不管。 再无人阻挡的众人,终于手摸到明晃晃的币山,他们就像久在沙漠里的人遇到了水源,简直欣喜到发狂! 王叔手摸着那微微刺手的刀币,许久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我先说!我先说!听说易牙的厨艺是跟一个神仙学的,那神仙叫什么调鼎!” “噗——”阿婉没憋住笑:这特么什么跟什么啊! “好,你可以领一千刀币了!”陶歆漫不经心的挥挥手。 “我和易牙在老家时曾是邻居,他家旧址是丁字胡同底部的一爿院,门前有棵大槐树!” “领钱!”陶歆点一点头再挥手道。 “该我啦!听说易牙和公子无亏交好,征收这掌勺幡有一半的抽头在他那里,所以这事儿才推行这么顺利……” …… 尽管每人都过去领了一千刀,地面上的币山急剧缩减,但等所有人离去,地面上还留着不少的刀币。大婶叹一口气,弯腰想帮陶歆把剩余的刀币捡起,却见一双皂靴走至跟前。 “你们店怎么着啊?到底要不要买掌勺幡?如果这个不买,那炊火幡要不要买呢?一口价!一千刀币!我可告诉你们: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可仔细想清楚喽!”两个差役一前一后腆着肚子进来,神情倨傲而无礼。其中一个就站在钱堆儿处,大婶的跟前。 “不买!” “买!” 老伯和陶歆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陶歆笑吟吟看一眼老伯,转脸儿对差役说:“他不买是他们的,我买是我们的!劳烦两位官爷查查看地上的刀币有多少,我全部都换成掌勺幡,倘若还有剩余,就请几位官爷笑纳喝个小酒!” 两位差役对看一眼,不由对陶歆交口称赞:“上道!” 在大婶站起身来的同时,他们两个蹲下身去开始数钱。 1,2,3……1000; 1,2……998,999,1000; …… 1,2……998?999! 当两位差役数了五千又999个刀币刚好没有时,他们两个兴奋异常,恨不能当场拥抱对方,再抱起来旋转一圈! “诶!等一等!”大婶突然发话,她指指自己的脚下,“这里还有两枚刀币,你们没数!” “这……这是你自己的钱吧!”其中一个差役回过神来,他们才不需要再添一个刀币凑成整数,把到手的钱再拱手相让。 “两位官爷说笑了!谁还能嫌钱多,往外推钱么?关键这钱真不是我的!”大婶看着两位差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大大的出一口恶气。 最终,陶歆买了六条掌勺幡,又塞给两位差役一把刀币,这事儿才算完结。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钱多丢水里还听个响儿呢!你拿钱填唤他们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做什么?!要那么多掌勺幡又做什么?!”老伯看那两个差役已走,忍不住的埋怨陶歆。 陶歆随手把一条掌勺幡递给阿婉,叫她出去挂在门上,然后他才展颜一笑:“老伯不必担忧,你看我可是像个傻的?你且耐心等着,过些日子你自然就明白我的用意了!” 第248章 代为讨债 除却陶歆的大把撒钱之外,其他方面他和阿婉还是很和老伯投缘的。所以,在老伯的一再挽留下,他们两个就住在了老伯家的后院。 虽然陶歆之前保证,以后老伯会慢慢懂他的,但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买的掌勺幡和炊火幡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老伯家的店铺有了陶歆给的掌勺幡,这段时间客人来得越来越多,甚至远远超出从前,他每日除了夜里歇息之前能和陶歆、阿婉唠叨几句外,也无暇再更多过问他们的事。 这日早晨,阿婉和陶歆又早早吃了饭出门,一路上把买的多余的炊火幡、掌勺幡一一挂在还没有的门面上。 “陶哥哥,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说,你都已经知道易牙的死期就是今日了,你昨日怎么还叫我买这么多幡旗?”阿婉推着陶歆慢慢走在街上,看左右无人,不由压低声音问道。 “那有什么不明白的?”陶歆上翻一下眼皮道:“即便易牙死了,不还有无亏吗,所以这幡旗一事并不会很快终结。咱们只有给他们以痛击,狠狠震慑他们,他们才有可能醒悟或悔改。再说了,不过些石头瓦砾,咱们又没损失什么,多买几条幡旗又能如何!” 两人就这么慢声细语的说着话沿着街道一直走到一处深宅的偏僻处,然后身形淡化消失不见。 原来,阿婉打听到:今日公子无亏召见易牙,一则为了府内门客大摆庆功宴席;二来也为询问两幡旗的抽头一事。所以他们想借此机会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惩治易牙之余送他命归酆都。 因为时间尚早,所以阿婉和陶歆隐身进到无亏府上时,宴席还没有开始。在一间封闭的暗室里,易牙正和无亏抱怨着什么。 “好了,你不要说了!昨夜你还说整个京城只剩下十户人家没有买幡旗,今个儿怎么就变卦了?什么刀币变瓦砾,什么损失大半儿,骗鬼呢吧!你也不想想,如今我爹已死,明日发丧之后,本公子就会变成齐国的王,会由着你这般糊弄?你最好想好了你以后的日子,再来同本公子说话!”经过几十日筹谋,无亏已制服了其他几位公子,并在各方面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说起话来越发底气十足。 “是是是,齐王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不知餍足!您保重龙体,千万息怒!今日夜里,我便把钱给一个不少的送到府上!求您原谅我!” 易牙边扇着自己耳光,边在心里叫苦不迭。他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谄媚献计来:本来,他凭着厨艺就能轻易得到无亏的宠信,但偏生他不安分,又陡生贪意。 他主动联合无亏,说出靠掌勺幡搜刮钱财的办法,本来确实赚的盆满钵满,但谁知变故横生,大半的刀币变作瓦砾碎石,所有敛得钱财全部进献给无亏还不够,他还得自掏腰包、大出血一次,才能重新得到无亏的信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亏听得易牙喊他齐王,又答应把钱财都一分不少的给他送来,这才转怒为喜:“好了,知道你也是一时糊涂,这次就原谅你了!你赶紧下去备菜吧!本公——本王还等着待会儿用佳宴犒赏众功臣呢!” 易牙唯诺的拜谢倒退而出,出了门才长叹一声,拂去额头上急出的汗水。 新王这性子看来还不如老王那般容易伺候啊!他心里一阵苦涩,快步朝厨房方向走去。 “哈哈!陶哥哥原来是打得这般主意,干得漂亮!”易牙离开之后,阿婉才和陶歆显形,她拍着手赞叹不已。 “这不过才是个热身而已,还有更多好戏在后边哩!”陶歆嘴角微弯,扯出一抹笑意,但那笑不带丝毫温度,却充满了浓浓煞气。 厨房里,易牙换了身利落的衣服,然后开始查看准备的各种食材。 “接下来,看你的了!”陶歆双手交握,好整以暇的对身后的阿婉说道。 ?阿婉不明就里,“看我的什么?杀了他么?”她声音怯怯的,眼睛小心飘过陶歆腰间的白刀。 “蠢货!那么做岂不是太便宜他!齐桓公是怎么死的?你得叫他自作自受、幡然醒悟!”陶歆怒目扫过阿婉。 这样哦!阿婉似有所悟,马上凝神到易牙手里的萝卜上。 “爹,你不要杀我!我长大会好好孝顺你哦!”易牙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托着的竟是那个死掉的孩子,那个他认为的怪胎! 他手一抖,险些把那孩子丢掉沸水的锅里。 “你……你这怪胎不是死了么!又出来做什么怪!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不过一道被人吃完的菜罢了!”易牙说着一手去摸菜刀。 “爹!你为了升官发财,疯魔了吗?!我不是怪胎,我是你的儿子啊!你想想,你是不是一厢情愿的把我看做怪胎了?”那萝卜被阿婉的神力操纵,来回蹦跳着,果然出了襁褓皮儿,露出白腻稚嫩的身子,身子上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易牙的耳朵旁嗡一声轰鸣,自我怀疑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难道那日是他自己看错了?是自己的贪心作祟,硬把一个粉团稚子看做了怪胎? 就在易牙恍惚的同时,他手中的孩子裂做几瓣,鲜血如注流淌在他的手臂上。 孩子的头还活动自如,一双小而亮的眼睛似乎洞悉人世间的一切苦难:“就算你把我先给了齐桓公,我的骨头你总该帮我收一下吧?现在软塌塌的怎么是好呢!” 易牙眼看着孩子说话,一张脸慢慢塌成一个饼子,眼睛鼻子还突着,不由大叫一声撒开手上的萝卜就想往外跑,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脚,直接被地上倒着的灰铲铲掉了半个下巴。 陶歆冷眼旁观着一切,自己都替易牙感到疼痛。他没想到阿婉一出手就放大招,直接把那个才出生就死掉的孩子祭出,还把易牙吓成这副鬼样子——这女人歹毒起来,果真比男子尤甚! 阿婉心心念念为那个无辜惨死的孩子报仇,哪里知道陶歆此刻心思的千回百转。她看着易牙下巴上那块尚连着皮、半垂滴血的红肉,瞬间又有了更绝妙的主意。 第249章 变故丛生 “呲——”剧烈的疼痛叫易牙感到短暂的清醒。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那个“怪胎”,这才发现那不过就是一颗个头大些、分出杈来的白萝卜! 我去!今天难道是特么撞邪了?他心里这般想着,抬手从衣服里拿出一粒丹药含在嘴里,然后又把另一粒丹药捻成碎末,呲呲哈哈的抽着气把碎末上到创口处。 阿婉本来集中神力,想叫易牙亲手把自己掉下的半拉下巴给扯下烹煮了,但自他含了丹药,她的神力就不再有丝毫迷惑作用。 这是怎么回事?她蹙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清心丹!”陶歆似乎知道身后阿婉的疑惑,遂解释道:“清心丹可是视空道人的独门妙药,服用者耳清目明不堕虚妄,外敷者去腐生肌、防毒防淤。不过么,清心丹的药效发挥也是看用者本身的基地的,倘若是灵仙、至仙服用,可勘破一切虚妄;但若是凡人服用,只能保一时清明,之后便再无神效显现。” 阿婉听陶昕这么一说,遂放下心来,再次集中神力全部汇于易牙的印堂穴。 易牙才扭过身去,突然眼前一阵发黑。他略闭眼凝神,好一会儿功夫才重新睁开眼睛。许是因为今日心情不畅,也可能是因为伤口的疼痛,他再看身处的这个厨房,总觉得空间扭曲,一阵阵黑雾弥漫。 换作平日里,他早停手不干了。但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加上他又得罪了未来的齐王,所以,他只能强打起精神,谨慎小心的开始着手做菜。 陶昕眼睁睁看着易牙昏昏然拿起一只洗干净的猪蹄,放入锅里大火炖煮着,然后又把羊肉、羊尾等肉剁碎,他不禁有些疑惑:难道阿婉的御心惑术这么弱鸡?一颗小小的清心丹就克制的她再施展不开能耐了? “陶哥哥别急,你接着往下看!”阿婉看陶昕想要扭头同她说话,连忙出声解惑道。 果然,不出一炷香功夫,先炖炖猪蹄已经半熟。易牙用笊篱捞出,趁着热气,把里边的骨头挖出,然后开始往里边填鸡毛、锯沫、蛋壳……而他先前剁碎的肉馅也绊上了灶灰、泥土、吐沫灌入到羊白肠子里。接着,他又炖了无亏最喜爱的猎犬,炒了无亏新训好的鹞子…… 不到午时,易牙就置了一大桌子的“佳肴”,然后他才换回自己的长袍,得意洋洋的前往正厅赴宴去了。 “行啊你,小狐狸!看不出来你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心里边居然这么蔫坏蔫坏的啊!”陶昕一阵感慨。 这不是你要求的不能便宜他么!阿婉本想辩解,但转瞬又改了主意,她故作谦逊的笑着说:“哪里哪里,这主要还是归功于陶哥哥教训的好!” 陶昕作势要打,但终究还是没有把手落在阿婉身上,他转而噗嗤一笑:“好个刁滑的丫头!走吧!咱们也跟过去看看你今日运用御心惑术的成效!” …… 阿婉他们进到宴厅,正赶上无亏带领一众宾客围着圆桌落座。 宾客们看到这一桌外观丰盛诱人的菜肴,无不感到诧异:为何这宴席看着这么像是官制?等他们看到一旁侍立的易牙,顿时全都心下了然——这厮真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啊!知道齐桓公不行了,居然就来抱公子无亏的大腿!白瞎了齐桓公给他的滔天富贵和荣宠了。 “来来来,随便吃!诸位不必拘束!今日在这里,没有尊卑只有情谊,没有长幼只有欢愉!我可以告诉你们,今日一宴才是开始,以后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你们!”无亏起身端着酒杯,对在场的每一位功臣郑重承诺。 “齐王万岁!”易牙恭敬的双手举起酒杯高呼。 “齐王万岁!”其他宾客随即附和高呼。 “低调!低调!”无亏双手下压,谦逊的这般说着,但心里早乐开了花。他赞许的看一眼易牙,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示意宾客们全部坐下。“吃菜!吃菜!” 众人坐下,在无亏的带动下纷纷拿起筷子。 “易卿,这道菜叫什么名字?”无亏闻香夹起他眼前碟子里的一块肉。 “这个叫大鹏展翅!”本来这就是道普通的“炒鸡”,但易牙为了讨个好口彩,特意换上早就想好的大气好听的名字。他见无亏边吃边连连点头,心中越发觉的得意欢喜。 虽然无亏只尝一小口“鸡块”,但已被那弹牙紧实的肉质吸引。“唔,这个好吃!大家都来尝尝!” 本来那一碟菜也没盛多少,再加上他的号召,直接光盘了。大家各自吃着自己夹到的部位,有的是“鸡翅”,有的是“鸡头”,虽然部位不一,但是都吃的一样的津津有味。 其中一位宾客吃的是“鸡爪”,因为煮的时间很长,整个“鸡爪”都是泡发状的,除了筋丝相连,连骨头都是酥掉的。所以,他直接一口咬掉“鸡爪”的掌部,准备和着骨头嚼碎了吞掉。 才嚼了两口,只听咯噔一声,牙齿剧痛,口腔里多了许多血腥。 “娘呦!”他尖叫一声,顾不得失仪把那口肉吐出。 只见肉渣里搀着血红,里边赫然还有一颗牙齿。 “哈哈哈——张卿吃饭忒不小心了些,怎么把牙齿都硌掉了?”无亏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率先作无事状问询。 那张姓宾客闭口不言,脸上一片苦大仇深的丧气之色。 他本来已在无亏的调侃下回转过身,但想到牙齿没了,到底心里还是不甘。他又折身看向那口肉糜,用手拨拉几下,从里边捡出一个黄豆大小的金属圆环。 “这是什么?!”张姓宾客满口血水的质问易牙道。 “张卿太较真……”无亏开口想替易牙说话,但眼神扫到那粒圆环,不由愣住了:那特么是他亲手给心爱的鹞子上的标识铜环啊! 无亏眼前一黑,想要发作,但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他又生生忍住。 “诶,这个是什么?”另一位客人从一盆肉里夹出一个环形项圈。那项圈上还带着铃铛,此刻从铃铛的孔中正淅淅沥沥的流出汤水来。 那特么是本公子的爱犬啊!无亏的心脏痛到不能呼吸,身体都微微的开始颤抖。这个易牙,是找死么!承诺送来的钱财没有兑现,这会子又找出这些个麻烦! 第250章 追悔莫及 冷静!冷静!无亏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终于他艰难的扯动一下脸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易卿今日做菜随性也就罢了,连所选的食材都那么独特!” “谢齐王夸奖!”此刻的易牙还被阿婉的御心惑术操控着,在他眼里,张姓宾客挑出的圆环和另一宾客夹出的项圈,那都是他在菜里加的佐料!上等的佐料! 这特么是夸奖么!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看无亏脸色越变越沉,猜测易牙这次闯了大祸,都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呸!这什么玩意儿?!”一宾客看热闹看得投入,随手夹了一片羊肠放入嘴里,哪知入口腻滑,满口草木灰的味道,他不禁也吐了出来。 …… 一时间,宴席上一片混乱,所有客人都不敢再吃东西。他们像探险一般翻拣着菜肴,结果发现菜菜不落,全都不能入口。 “哎呦!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如果不想为公子做菜,直说就是了,何苦这么糟践东西呢!”张姓宾客说话诛心,铆足了劲儿要为自己掉落的牙齿报仇。 “糟践东西?!你知不知道公子的猎犬有多忠心?说句不夸张的话,今日之宴,别人都不敢保证,只有它是最有资格上桌入座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更何况易牙本身就是个争议体,所以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把无亏的怒火扇的越来越高。 “来人!把易牙给我拖出去!待明日事后再做发落!”无亏终于怒了,这么被人打脸他也是头一遭! 怎么样?阿婉得意的看向陶昕,整张小脸上都写着:求表扬,求夸赞! “你不叫易牙清醒的看到自己办的蠢事么?”陶昕好笑的提醒阿婉。 对哦!要易牙迷迷糊糊赴死,她用这御心惑术还有毛意思!她打个无声的响指,撤去自己的神力。 眼看着易牙被两个仆役一步步挪向门外,他的身子猛的抖动一下,像大梦初醒一般。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被人挟持?无亏他们为什么苦大仇深的望着自己?本来他还一脸茫然,但等他的视线落到宴席上时,他做菜的每一幕赫然回放在眼前。 “齐王饶命!齐王饶命啊!”易牙挣扎着,妄图用两只脚扒住地面,阻止两位力大无穷的仆役的拖拽。 “你不必求情了!本公子算是想明白了:你的心还在父王那边,本公子是用不了你!所以,你还是早些做好准备,早些过去陪他去吧!”无亏想着易牙今日的所作所为,本来就已出离愤怒了;再联想一下易牙的德行,心里更坚定了舍弃之意;故索性借着众宾客在场,宣布了易牙的处置意向,也好杀鸡吓猴、以儆效尤。 陪齐桓公去?易牙背后一寒——那老东西早死了,要怎么陪他?! “齐王饶命!您饶我这次啊!我今日定是中邪了!您看我还砍了自己一刀呢!”易牙挣扎着露出自己的下巴。 无亏微微扭头,一点儿不想看那让人不快的伤口。 “齐王!齐王!您看在我为您献计垒墙……”易牙眼看自己就要被拖出门,想要喊出自己的功劳——齐桓公的寝殿封死、齐国掌勺幡钱的收取……有哪样不是自己的计谋?只可惜两位仆从眼见他要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直接明智的把他的嘴给堵死了。 “呜呜呜——”无亏竖子,你卸磨杀驴啊!易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不知不觉时光又半,牢房里本来就昏暗,此刻更是漆黑一片。豆大的灯光下,易牙已经回过神来,他望着牢房里窄小的窗口,脑子里急速翻想着能搭救他出来的人选。可是任他想个底儿掉,他脑海里也只有一个人选——已经死去的齐桓公。 “喂,小狐狸!看够了没?如果你的气已经出了,咱们就回去吧!”陶歆坐在椅子上倒不觉得累,但他等了那么久,也不见阿婉接下来的动静,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陶哥哥,你说:易牙他现在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了?”阿婉望着易牙痴痴的问道。 “别做梦了,那根本不可能!”陶歆从如意袋里掏出一坛果酿拍开,猛灌一口入腹,然后才懒懒答道。 阿婉听了陶歆这个答案,心里很是挫败——可她也这么觉得啊。 她见识过齐桓公死前的反省,尽管也是真心的,但那终究是借用外物;这就像是一个人费劲心思想要消灭某种恶兽,结果用尽了所有手段,那恶兽却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给砸死了——特么心有不甘啊! 所以她的倔劲儿上来了,非要折腾出个道来:“那我就还没看够!”她大胆拽过陶歆的酒坛灌一口酒,然后又凝神望向易牙。 陶歆接过阿婉手里的酒坛,好整以暇的观望着她接下来的举动。他一根食指深入酒坛把紧边沿,然后下意识的想要再喝一口,充溢鼻孔的却是馥郁的茉莉花香。 就在陶歆闻着花香微笑时,易牙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易牙脸上原本紧绷焦躁的情绪在渐渐消退,更多的迷惘和松弛慢慢释放出来。 原来,阿婉的神魂侵入到了易牙的生魂之后,故意痛下猛药,把他的想象和希望夸大和真实化。 易牙正苦于无人救援,突然一阵烟雾过去,他发觉他的大儿子易莫发觉了他被关押的位置,正埋头苦挖牢墙,想把他给救出来。 “好孩子!爹就知道你最孝敬我!快救我出去!”易牙扒着墙缝满含热切的期待和鼓励。 “小子!劫狱劫到你爷爷这儿啦!”一个络腮胡须的大汉突然出现,把他的儿子给吓跑了…… 又一阵烟雾过去,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出现了。 “好孩子,快把爹救出去!”易牙扒着墙洞继续低声求救。 “爹,我们也一家人了,你怎么也得为我们考虑考虑吧!”老二目光犹疑的说。 “是啊爹,你放心去吧!我们会代你照顾好大娘和娘亲她们的!”老三迎着易牙的目光说。 “二哥、三哥,你们都有家有室,你们走!我来救爹!”一个年轻的小伙扒开老二老三,拿着一根铁棍冲了过来。 易牙看着这个年轻孩子,心里一阵纳罕,他明明只有三个儿子!但这句话,也只在心里想想,他还指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搭救他呢。 只听轰隆一声,墙塌了。易牙重新获得自由。 “站住!别跑!”那个络腮胡须的大汉重新出现,再次追赶易牙和那个孩子。 易牙跑的仓惶失措,突然一个趔趄摔倒了。 “儿子,你救救我!”易牙的脚扭了,跑不动了,他看着跑在前边的孩子大声求救。 “好!我背你走!”那孩子折回,扶起易牙,正想扶易牙到他背上,突然他像缩水一般急剧变小,然后又血流如注碎做几块。 “爹,我好像忘了你已把我砍做几瓣了!”那孩子的头颅流着鲜血不甘的喃喃道。 …… 噗!幻想散去,易牙一口老血直喷出来。 第251章 风过留痕 阿婉和陶歆一夜未归,可急坏了老伯一家。老伯因为年纪大了,留在家里照看虎子,大婶和大叔跑了大半座城,也未找寻到他俩丝毫踪迹。 天微微亮时,大叔和大婶在城门口碰面,还未抱怨起各自的一无所获,就被两队急行的人马冲撞开来。 待那两队人马绝尘而去,大叔才先一步回过神来:“虎子娘,你看见那两队人马所穿的衣服没?” 大婶一夜未曾合眼,本来就精神不济;此刻又遭惊吓,正心有余悸、后怕不已时,突然听闻自家夫君问出如此不想干的问话,不由心头大为光火:“你管他们穿什么衣服?!这时候了还操心他们穿什么!我看你是鬼迷心窍,投错了胎!” 大叔见大婶跺脚准备离开,连忙快走一步把她拉住:“你这又发哪门子脾气!我刚才那般问你,是因为他们的衣服穿的太奇怪了——看他们的方向分明是皇城那边,可是素服进城那是大不敬啊!” “那你的意思是?”大婶被大叔一番点拨,终于咂摸出点不同的滋味来——“你是说齐桓公他……?” 大叔点了点头,又思量一刻才对大婶说:“走吧,估计待会儿还有一场乱仗呢;爹和虎子也在家等着呢,一会儿咱们的店铺也该开始营业了;他们俩那么大了,人又机灵,遇到什么难事也会逢凶化吉的;说不定咱们回去后,他们刚好在家等着呢!” 大婶除了一身的力气,也无多少主意;如今无计可施,只能随同大叔回到家里。 他们家的店铺已经开门儿,虎子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一块饴糖。看到大婶他们回来,他一下扑了过去。 到了中午时刻,阿婉和陶昕依旧没有回来。店铺里已经陆续上了好些客人。 不一会儿功夫,一人敲锣打鼓沿街相告:奉齐桓公遗旨,公子无亏继承大统。 “啧啧……新帝登基,也不知会不会实行些轻徭薄赋的政策……”其中一位客人对未来怀着美好景愿道。 “对啊,最好能把这个炊火幡还有掌勺幡给免了!”另外一位客人吃着菜,想起当前最紧要的一桩事来。 “这就不懂了吧!倘若那人背后没有人大力的支持,凭一个庖厨,怎么可能推行起这么遍及全国的幡旗?!”另外一桌上的一位客人也不扭脸,只自言自语道。 “诶,说起这幡旗,我倒听说一桩奇事,这京城里,有好多家过的揭不开锅的,都没买炊火幡,但前几日,他们家门前都挂上了幡旗!”一角的一位客人见前边客人把天儿聊死了,索性重新找出一个有趣的话题来。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我们家附近就有这种情况。而且,据打更的老人说,他在那户人家门前隐约看见一男一女,那女子身材曼妙,应当正值盛时;而那男子是坐在一种见所未见的椅子上……诶,你们说,一个姑娘家会有那么大力气挪动一个男人么?”又一客人应和同时,又说出新的消息内容。 大婶本来忙着上菜,但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禁愣住了。听这客人的意思,那俩人分明就是阿婉和陶昕呀。她想要张嘴问问客人,有没有他俩更多的消息,却见自家夫君摆了摆手。虽然不解其意,但她还是很信任他,所以她咬咬牙又把话咽回肚子。 “切,别传的神乎其神喽!不过两个有点闲钱的毛孩子,就算他们真的存在,他们又能救几户人家?不过杯水车薪罢了!”一客人看不惯前边两人话语里的崇拜和赞扬,冷不丁给他们泼了一头冷水。 大婶的心里一阵冰凉,她终于知道夫君为什么不叫她多话了。这店里的客人,也并不是人人善良的。倘若他们怀揣恶意,自己再贸然打探,只会害了阿婉和陶昕。 她正心里难过着,突然街上又出现一官差,也拿着锣敲着,昭告着齐王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罪臣易牙,媚上欺下,为祸齐国;恣意妄为,滥征苛赋;勾结权臣,阴谋作乱;即日处斩,以儆效尤。 “什么意思?那就意味着幡旗不用再悬挂了?!毕竟这事儿就是易牙一手推进的!”方才还不敢直呼易牙名字的客人现在胆子大了起来,肆无忌惮、兴高采烈的和同桌客人讨论起方才还以为是痴人说梦的事来。 …… 傍晚时,易牙当街处以斩刑,围观者甚众。到了天黑时候,饭馆里果然得到消息:这幡旗可以不再悬挂了。 “其实这挂与不挂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呢?左右我们钱币也已经交过了!齐王总不可能把易牙收敛的钱财再还给我们吧?”一位微醺的客人大胆妄言道。 “你呀,应该这么想:反正钱我们也花了,这些钱若能送走一位贪官,那也值当了!”另一位乐观的客人说。 …… 一日之内,那么多措不及防的转折发生,而且又都发生在阿婉和陶昕消失之后。一直沉默的大叔充耳不闻不闻客人们的谈话,总觉得这些事和阿婉他们隐隐存在着某种联系。他有好多的疑问想要问他们,可是他们依旧没有出现。 就在大叔左右等不来阿婉和陶昕回来时,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齐王下诏,所有齐国百姓,凭借掌勺幡或炊火幡均可领回一百到一千刀币。 天爷!这是发生了什么?!大叔惊心不已,越发觉得这些事情匪夷所思。 几日后,从宫里传出小道消息,说是齐王在查看易牙家底时突然疯魔了,直嚷嚷着满箱财宝都是毒蛇活蝎,美人娇娘都是腐皮枯骨,就连他喜欢的菜肴都望之狂呕不止……一直折腾到天黑时分他才有所好转,然后就有了最后一道旨意…… 大叔的疑惑并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解,反倒随着最初问题的酝酿越积越深。他们一家再没见过阿婉和陶昕的踪迹,但关于他们的事迹却在他们的子辈、孙辈里长久的流传。那些后代子孙,大多把那个动乱年代所发生的离奇事件当作神话故事权听一乐,但他们家中流传下来的几道菜肴却名扬天下、广受欢迎…… 第252章 废物利用 “吁!还是家里好啊!”阿婉浸泡在澡盆里,在洗去山下的尘土同时,也涤去种种前尘过往;滚热的水舒服得直让她由衷感慨。 那可不么,至少山下没有我这等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灵兽呀!帕鲁心里自夸一句,把一片葡萄皮节俭的塞进嘴里,然后才含混对阿婉说:“张嘴!” “啊——”阿婉懒懒张嘴,除此之外连脑袋都不带动分毫的。 咚!一颗葡萄球丢进她的嘴里,她噙笑把嘴巴合上,舌头和上鹗夹住果肉,瞬间挤出酸甜奶香的果汁…… 虽然从整治易牙、无亏到现在,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但在阿婉看来却像过了好久好久。 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她试着给山上、山下化开界限,防止在山下的心情侵蚀了独属于山上的美好。但因为见识了太多的因还果报,在她心里,还是遏制不住的产生了一个叫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答案的疑惑:如果真的有天道存在,如果天地万物都逃不出兴衰荣辱的交替,那么她的调鼎坊又会不会侥幸成为一个例外? 格嘣!阿婉咬碎嘴里仅剩的葡萄籽,适时停止这个危险问题的继续思考。她把葡萄籽咽了下去,连同那些也叫她感到不适的疑惑。 “说吧!你今儿这么殷勤陪我干嘛?又是剥葡萄、又是递东西的,往日里你可不是这样!”阿婉随手接过帕鲁递过来的棉巾,缠在身上从水里出来。她望着这只眼睛带笑的狡猾小兽问道,尽管心里已猜出八九分。 “好婉婉,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你!”帕鲁摇着脑袋拍打着尾巴道:“自从你修习御心惑术有了自保能力以后,你就不再和我亲近了。做饭和陶昕一起,下山和陶昕一起,采办食材也和陶昕一起……我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却又不敢声张啊!所以,这次你去参加仙界的厨艺大赛,能不能叫我跟你一起啊?” 阿婉嫌弃的看它一眼,也不知是谁,为了调鼎坊里的各种安逸,次次回绝自己的下山邀请,现在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 帕鲁心知肚明阿婉的嫌弃,还厚着脸皮装做懵懂无知:“拜托啦,好不好?我保证跟着你乖乖的,绝不给你找任何麻烦!” “好啦!答应你啦,赶紧起开吧!”也不知这厨艺大赛有什么好的,值当一只灵兽如此卑躬屈膝?阿婉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帕鲁两只小爪勾在她的衣襟上,一双月牙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她,终于心里一软答应下来。 “啪噜!太好啦!太好啦!”帕鲁从阿婉的棉巾上一松爪,骨碌滚到地上,四只手爪并用的欢呼着。 …… 阿婉屋里的欢声笑语像碎珠散玉般泻到窗外,传到隔壁的陶昕耳朵里,更惹得他一阵烦躁——他在调鼎坊这么长时间,每天晚上做菜就像是吃饭、睡觉般自然,没想到因为脚上的一点小伤,竟被白裔和阿婉联合架空——他不用去厨间做饭,简直无所适从! “走啦,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不定今晚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好事等着不做饭的陶大厨呢!”白裔推开房门,看陶昕一副想要咬人的模样,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但言语里还是隐约可以听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要不,我同你一起过去迎客?”陶昕神经大条的略过白裔话里的深意,直接联想到另一种消磨时间的可能。 “这个……”白裔可不想看到陶昕把客人气的七窍生烟,所以内心里并不支持他的决定。“你要是想去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你介不介意被各位客人看到你受伤的惨状……” “哦!那还是算了!”陶昕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决定——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可是如果他不在厨房,又不在大厅,那今晚的时间该有多难熬! 白裔似乎看出了陶昕的心事,蹙眉沉吟一刻:“要不这样吧,你……”白裔附在陶昕耳边一阵小声低语。 “喂,我可是调鼎坊的掌勺!你就叫我做这等事?!”陶昕一听就不乐意了,他皱着眉想要回绝。 “这可只动动手就好啦,又不用你动脚,你只需稳坐在柜台后看着他们就好啦。况且,这也是你作庖厨的一部分啊,你怎么能私心里有高低贵贱的等级划分呢?”白裔早就打好了算盘,所以说辞也是一套一套的。 陶昕心里一阵迟疑:倘若他拒绝了,今夜就只能在后院和卧室间晃悠了。这么一想怎么感觉那么悲惨呢? “你不乐意?那就当我没说吧!天儿也不早了,我该出门招呼客人了!”白裔眼见的陶昕神情松动,故意以退为进道。 “诶诶诶!”陶昕无奈又屈辱的答应:“就照你所说吧!” 伴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天色终于暗了下来。阿婉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占着整间厨房,就觉得又兴奋又寂寞。她急匆匆的进到厨房里,正听到南大堂里响起人声。 “对!就是这里!你坐正了看看,怎么样?能轻松看到全场每一位客人吧?”白裔声音最先响起。 “可以!就这样吧!那劳烦你去厨房里取些硬质的食材吧?”陶昕随后回应道。 阿婉扭头看着南大堂的门口方向,果然见白裔匆匆而来。他进到厨房里径直走向了多宝格架,在里边一通翻腾,抓了几捧乳玉果放到盆里又准备转身离开。 “掌柜的,你和陶哥哥这是准备做什么呢?”阿婉终于控制不住好奇问道。 “废物利用吧!早几千年,你陶哥哥就采摘了这些果子回来。虽然它外观看着莹润可爱,但味道实在不算太好。过去这么些年,也没见下去几粒。剩下的这些虽然不坏,但占地方啊!所以我跟你陶哥哥商量,叫他把这些果子都用掉。” 用掉?怎么个用掉法呢?阿婉听了白裔的话依旧模模糊糊,心里的好奇愈发浓重。就在她想再追问白裔几句时,北大堂里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二胡声响。那声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听着就觉得阔朗大气、沉静从容,一时间,阿婉竟沉迷其中,错过了追问白裔的最佳时机。 第253章 讨债者 阿婉曾不止一次见过海,在梭子蟹精的脑海里,跟随陶歆一起采办食材时……可是没有哪一次的海,像她现在所见的这般美丽。 平面的沙,平静的海,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放在天地间,照得海也明亮,映的天也蔚蓝。在海与天交汇的地方,白云卷成海浪模样,洁白而温柔的拥抱着海,看得人心里又宁静又澄澈,似乎在大的困难在它跟前都变得豁然开朗。 就在这恬静的乐声里,阿婉一人开始在厨房里准备各色食材:鸡汤、鸡蓉、面胚、猪牛羊肉、排骨、豆腐,还有各色洗净的蔬菜…… “大当家的,就是这里啦!你听,还有人拉二胡呢,小婉儿这调鼎坊经营的还真是越来越有声色啦!”青青依旧一身翠绿的衣服,她一手搀扶着玄冥,一手指着调鼎坊道。 “三当家,你慢些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性子慢!”猫妖黄梨花缓缓扭动着腰胯,慢条斯理的跟在后边,那模样拿乔的竟是比当家的还像当家的。 青青不悦的扫一眼梨花,再次向玄冥确认:“大当家,你觉得梨花真有做菜的天赋?你叫她和面,恐怕她还嫌脏了爪子呢!” 玄冥缓慢的抬起一条腿,上到桥边的台阶上,又过一会儿功夫,他的另一条腿才缓缓跟上。他站在第一阶台阶上遥遥望着桥对面灯火通明的房子,微舒一口气才说道:“我……不是看……梨花……会老鼠的……十几种吃法么……想开……也是个……讲究的妖怪……” 青青听完玄冥的话,在心里叹一口气。她家老大这哪里是要培训厨子呀,分明就是为了见阿婉,随便捡个还算乖觉的小妖敷衍了事——这统共分别也不到两日功夫吧?! …… 好不容易,青青搀着玄冥到了大堂里,却只看见白裔站在门口笑眯眯的迎接着客人。 青青心头一颤,气势不由自主的先矮了三分。她目光躲闪着看向店内别处,这才发现陶歆今日居然也在大堂。 “诶!你今天怎么没有下厨?”青青眼睛里闪过一抹惊喜,直接越过白裔,和陶歆说起话来——再怎么说,他们之间也有过一起并肩战斗的深厚友谊,而和白裔——有的只是尴尬。 白裔心知肚明青青的心思,丝毫不以为忤,他朝玄冥微微一笑:“欢迎光临,公子是第一次来吧?” “第一次,奴和大当家可都是第一次来!”梨花看到白裔的第一眼,就嗅到一股令她沉迷的危险气息,可她性子野也是出了名的,所以故意迎着白裔的目光说道。 这个**人还能给妖族丢脸啊!青青虽然已和白裔没有瓜葛,但看黄梨花这般上杆子贴上来,还是控制不住的一阵反感。这般想着,她已迅疾出手捣向梨花:“没大没小!是和你说话吗?!” “没……关系!”玄冥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丑,看似缓慢却准确无比的握住了青青的手肘。 老大即然这么说了,青青只能作罢。但到底心里不甘,临转头,她又对着梨花吐出蛇信。那蛇信分着杈,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差一点点就碰到黄梨花的俏脸上。看着黄梨花惊惧后退,青青才得意的收回蛇信,转身搀扶着玄冥继续往大堂里走。 再说陶昕,从青青和他说话时起,他就站起身来。本来见到“战友”,他的眼神里也冒出热切的光,但当看到青青旁边那个不起眼的、讨厌存在时,他的目光瞬间凉了下来,身体也又重新坐回椅子里。 青青把玄冥安置在距门不远的一张桌上,然后才袅娜的朝陶昕走来,“喂,刚才和你说话呢,你这么也不搭理我?” “你这次是在和我说话吗?确定不是自言自语?会给我时间回答?”陶昕抬眼皮看一眼青青,神情冷冷的。 青青想起门口那幕,不禁哑然失笑:一个大老爷们,居然为这点儿事斤斤计较。“好好好,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啊?”她诚心诚意的道歉。 陶昕这才正色看着青青,那模样分明在说:这还差不多! “小婉儿呢?在厨房里么?能不能叫她出来说句话呀?我们大当家找她。”青青见陶昕神情和缓了,这才和他好声好气的商量道。 “阿婉是在厨房,但她不能现在出来。”陶昕本来就因为青青把玄冥带到调鼎坊而不开心,现在听她这么亲昵的喊阿婉,心里更是老大不乐意——你是她谁啊?关系有没有那么铁?还敢叫小婉儿! “为什么?我们不才过来吗?还没点菜,她能忙什么?”青青察觉出陶昕的情绪变化,但却不知他在闹什么别扭。她又不想转脸再和白裔说话,只好耐着性子据理力争。 陶昕本想告诉青青这里不止这一个大堂,掌勺在厨房也不只忙于做菜,但就在他张口的瞬间,他又突然改了主意,他促狭指指白裔:“他是掌柜,你问他!” “你——”青青顺着陶昕手指的方向,不出意外的看到坦然自若的白裔,她飞快收回眼光,狠狠的朝陶昕丢一个眼刀。 “公子想见阿婉?”白裔也不看青青,只一边递给玄冥菜单一边朝他问道。 “对!”玄冥尽量缩减自己说话的字数。 “阿婉在厨房备菜,一会儿客人来了,还要做菜,所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要不你们先点些菜吃着,等到我们坊打烊了,你再同她见面?”白裔把青青的疑问解决掉的同时,还不忘做买卖推荐自家的菜肴。 “好!”玄冥接过菜单之后,频频朝青青发送求救信号。这么多的菜点下来,他还不得报上大半个时辰啊!所以这事儿只能青青来。 青青收到了玄冥的求救信号,又白陶昕一眼,这才硬着头皮朝玄冥的方向而去。 怕什么呢,他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她心里一个小人儿安慰她道。 虽然都是修炼成人,可他的法力高出自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另一个小人儿过来拆台。 自己是正经过来吃饭,怕他作甚?!正能量的小人儿继续鼓励青青。 人是正经来了,心正不正经就很难说了。负能量的小人也不甘示弱。 ……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在青青走来却漫长到心力交瘁。 第254章 对比伤害 就在青青一步步走向玄冥和白裔的方向时,北大堂的二胡声也戛然而止。 虽然阿婉在听二胡声时,手一直没闲着;但她的心却像是在海边得到了长足的憩息,又重新变的元气满满、活力十足。 在最后一道弦音消失在空气里许久之后,阿婉才回过神来。她丢下手里蓖汤的勺子,几步迈进大堂里。 小盲童!阿婉在心里边喊,她甚至连那个瘦弱男孩儿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咦,你怎么这会儿出来了?”大春儿揣手立在门口,看到阿婉不由觉得很是惊奇。 阿婉顾不上回大春儿的话,只拿眼扫过大堂。可是,除了一个背对她而坐的年轻男子外,哪里有盲童的半点儿影子。不会是自己幻听吧?她疑惑的抓抓脑袋。 “恩人,是你吗?”那年轻男子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循着阿婉的方向试探问道,当年的场景随即在他脑海里重现。虽然他看不见人,但他清楚的记得,那个一直安慰他,一直为他求情的姑娘身上,就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阿婉听到男子的问话,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握着的二胡。 这……这是那个小盲童长大了?!对阿婉来说不过几十日的功夫,记忆里的那张小脸就变成了眼前这位男子模样。虽然仔细分辨,依稀可从男子的眉眼间看到他小时的模样:饱满的额头、深深的眼眶……但就阿婉而言,这么突如其来的对比还是叫她觉得难以适应。 这盲童叫什么名字?他爹已经去世了么?他一个人怎么来到调鼎坊的?恩人是不是叫陶哥哥更合适?……许多问题堵在阿婉的喉咙处,叫她一时不知该先说哪个为好。 “客人可是曾经跟随令尊来过调鼎坊?”大春儿看阿婉呆楞当场,还以为她忘记了当年的小盲童,遂开口朝男子问话的同时,也顺带提醒阿婉。 “正是!在下石头,艺名儿泽恩,特来兑现当年承诺!”男子收起放在腿上的二胡,起身朝阿婉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哎,你别朝我拜呀!又不是我救的你爹!”阿婉被男子的大礼吓到,慌忙躲身挪开。 “姑娘不必推辞,当年若不是你一直代泽恩求情,那位公子也不会同意出手相救,我爹也不可能延寿十几年!”虽然泽恩的眼睛看不见,但神情里却满溢着感恩和满足。 “好吧,好吧!拜也拜了,赶紧起来吧!”阿婉过去扶起泽恩,脑袋一时抽抽,竟把心里话给问了出来:“这么说你父亲他去世了?” 啪!阿婉随即捂住嘴巴,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怎么能问这么戳心的问题呢?难道是因为听曲儿听得太过放松,连嘴巴都已不受控制了? “姑娘不必愧疚,家父确已去世。”泽恩似乎察觉到了阿婉的尴尬,嘴角露出一抹淡而温和的笑容:“因为感受过病痛的折磨,家父更觉得健康的每天,都是上天给予的额外恩赐。他病好后的这些年,性子越发冲和平淡。虽然生活贫寒,但我总能看到他的幸福和知足,包括他离开时……所以,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开呢?” “呵,这样就好!”虽然有泽恩的安慰,阿婉还是有些尴尬。她讪讪的躲开泽恩的目光,正看到桌上的菜单,“哦,你来的匆忙,一定还没用饭吧?我给你做吃的呀!说说看,你想吃什么?”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救命的稻草,她连忙转移话题道。 “这不大好吧?”泽恩虽然很是怀念当年吃过的七粮糕、虾酿盅、春笋烧卖、把子肉……但他始终清楚的知道自己来调鼎坊是干嘛的——还债,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兑现承诺。 “那有什么!陶哥哥不是说管饭的么!不仅管饭,还管饱呢!”阿婉嘻嘻笑着,哪怕泽恩看不到她的笑容。 “啧啧——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位公子这般的福气就好喽!”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从阿婉背后发出,把她吓了一跳。 阿婉扭头回望,正对宦璃幽怨的眼睛。 “你是猫么?走路都没个声音的!”她无视宦璃的眼神,嘟嘴无理的质问。 “你知道的,我虽然不是猫,但走路比猫还轻呢!”宦璃苦笑一声,恨的牙根直痒:这丫头是吃定了他对她的好吗?越发的张狂无理——可怜他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你怎么来了?你确定要和泽恩交换待遇吗?”阿婉完全不知宦璃在想什么,想到哪问到哪道。 “我不就是个比方嘛!”宦璃故作失落的叹一口气:“你不欢迎我来么?那我这就离开。本来我还想问问你明日比赛的事呢……哎,算啦!” 阿婉看宦璃真的要扭身离开,这才慌了手脚,她也是才想起这茬儿来!“诶,别走,别走啊!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想吃什么,我顺带也给你做了!等打烊之后,咱们再细谈啊!” 宦璃本来还愉悦的看着阿婉抱住他的胳膊,似依赖、似撒娇,像只小猫一样;但听到她说的那个“顺便”,他的心咔啪碎作两半儿。 阿婉挽留住了宦璃,终于松一口气。担心自己再嘴贱哪里得罪了他,她几步回到厨房。才进到“安全范围”里,她便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好像她还没等到泽恩和宦璃说他们想吃什么吧?!她后悔的狠拍一下脑袋:没有陶哥哥在旁提点着,自己还真是眨眼变猪头啊! 怎么办?当然是用御心惑术喽!反正宦璃很早之前也见过一次,他不也没说过什么嘛,说不定他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御心惑术这个名字呢!阿婉这般想着,直接分出一缕神魂侵入到泽恩的生魂里。 她这是要?宦璃手上握着个水杯,脊背绷得直直的。眼看着阿婉的神魂侵入到泽恩体内,他立马不动声色的调动起全部的神识,对在自己的仙魄严密布防——可不能叫她窥得自己接近她的秘密!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阿婉只分出一缕神魂,入侵了泽恩的生魂,没过多久,那缕神魂就又回到了厨房里。吁!宦璃松一口气的同时,终于明白了阿婉这是在做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是在查看泽恩想吃些什么吧!这个猜测叫宦璃心里一阵不爽,但很快他的不爽就被庆幸取代:得亏阿婉是捎带着给他做些吃的,要不然被侵入仙魄的,可就是他了! 第255章 鸡汤馄饨 原来泽恩还是惦记着儿时的味道啊!这个好办!阿婉的神魂回归本土,立马开始着手做菜。 她先把各种颜色的豆米分成小碗盛好,又在碗里倒入没过豆米两指的清水,然后放入笼屉里开始蒸;这些做完之后,又有条不紊的忙着和面、剥虾、削笋、煮肉。 咣当!一声脆响从静谧的厨房里发出,冷不丁吓了阿婉一跳。原来她在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盆上的盖子。真是忙中易出错啊!她叹一口气,弯腰将盖子捡起,用抹布擦干净后,正想重新盖回盆上,突然看到盆里水面上映着的、影影错错的影子。 那是一盆她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功夫,才吊好的鸡汤。因为一遍遍的去渣、滤油,所以汤色才清冽如水、可鉴人影。 阿婉把盖子挪到一边,终于还是没有把鸡汤重新盖上。她复叹一口气:虽则,她直觉宦璃不是个好神仙,但他对她却是完全没说的。所以,她决定还是对他好些,为他做些不用于泽恩的饭菜,一则为是还人情;二么也为明日的仙界厨艺大赛做好准备——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这么想着,她在为泽恩包春笋烧卖的同时,又特意留下些薄面片儿,和着里脊肉、金钩、口蘑剁成细泥儿,再绊上一勺凝住的猪油,纤指灵巧翻动几下,不大会儿功夫,就包出许多莲花状的馄饨来。 等着洁白的馄饨和莹绿的烧麦都做好了,各色豆米也蒸熟了。她掀开锅盖,等着晾凉同时,又把烧麦上了笼屉、开始加热鸡汤。 趁着鸡汤未滚、米豆未凉,她一刻不肯闲着的揭开另一炉灶上的瓷坛坛盖,把煮好的把子肉夹到盛了米的大碗里。 巴掌大小的方块肉,带着鲜亮的红棕色泽,搭配着浓油赤酱的汤汁、雪白晶莹的米粒,还有一颗完整的水煮青菜,看着就特别有食欲。 这道菜才摆好盘,烧麦也蒸熟了。阿婉拉响了食铃,叫大春儿趁热先把这两道菜给泽恩上去。 大春儿端着烧麦和把子肉从宦璃跟前走过,竹笋的鲜香、酱肉的酱香,随着滚滚的热气飘散进宦璃的鼻孔里。 好香。好饿。好气。 宦璃对自己口里泛滥的津液,觉得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现在他对阿婉没侵入到他的仙魄,又有了新的解读和担忧——她不会是把他给忘了吧?连她承诺的“顺带”都没有…… 这阿婉是不是太过分了?!他闻着浓郁的香气,心里越发的失衡。想着这些年“血本无归”的投入,他开始狠下心琢磨起怎么给阿婉点教训。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大春儿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这次是给我的?如果按照来店的先后上菜,好像阿婉也没什么过分处啊。宦璃这般想着,心里不由暗自一喜。但随着大春儿一步步走近,他的脸色又发生了变化。因为现在这个距离,足以看清大春儿手上端着的大碗。那碗上凸起的粗糙疙瘩,就像是蟾蜍背上的坑坑洼洼,叫他止不住的反胃——这特么什么玩意儿?难道凭自己的身份就配这么个玩意儿么? 噔!大春儿把碗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宦璃的桌上,而后恭声说道:“客官,您的鸡汤混沌。” 馄饨?!宦璃把头凑到碗跟前,只见黑色的粗瓷碗里静静卧着十几粒馄饨,那煮成白色微透的馄饨边还带着尖尖的棱角,棱角堆叠就像绽放的白莲一般漂亮。 只是——样子漂亮有什么用?这么寡淡的汤色,看着丝毫勾不起食欲啊!宦璃不知自己今夜是怎么了,心里那么多的不满和抱怨,就像一个已经装满了瓶子,无论再放什么都会满溢出来。 大春儿看着宦璃蹙紧的眉头,忍不住劝他一句:“您尝尝?倘若不合口味,你再同我说,盐巴、辣油、鲜醋、香菜都可以再加。” 半天,宦璃才挑剔的捏着勺子,小心盛半勺清汤,放入口中。一瞬间,他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又重新变的闪闪发亮:这鸡汤好鲜!咸甜适口、清醇爽利,简直鲜掉眉毛。 有了鲜汤的醒味,味蕾每一颗都抖擞着,期待着更深、更浓厚的刺激。来不及擦掉嘴上的汤渍,他又匆匆用勺盛一粒馄饨,然后一口吸进嘴里。入口的面皮儿薄却筋道,就像带着气孔一般,徐徐的渗透出淡淡的馄饨肉香。 那奇特、清新的香味是什么?他不待思考馅料的成分,已一口咬破面皮儿。滚烫的肉汁喷溅满口,带着肉香、蘑菇香还有金钩香,就像烟花般绚烂绽放,明亮的耀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饱渑糜浆、腴鲜异常!原来小小的一粒馄炖里边,竟藏着这般神奇的美味。宦璃终于明白为何白瑕老爱吃馄饨了,想到这里,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阿婉会给他做馄炖了——和他为了接近阿婉随便点出的其它菜肴相比,只有每次为白瑕打包带走的馄饨和杏仁茶,才是他点的最频繁的。 原来,那个刀子嘴的小丫头还真有颗豆腐心!原来,她对他的喜好并不是没有留心!宦璃的嘴角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这个想法,叫沮丧了大半天的他终于高兴起来。 没过多久,大春儿又为泽恩端上了七粮糕、虾酿盅,而宦璃这边也毫不意外的出现了杏仁茶。 就在阿婉偷偷看着泽恩和宦璃,为他们津津有味的吃相而自豪时,白裔从南大堂的窗口探过头来:“小狐狸,报菜啦:金银错、水龙子、烩三事、藏蒸肉、凤髓脑……” 阿婉回过神来,连忙把白裔所报菜名同记忆里的菜谱连接为实物模样。本来她听的连连点头,但很快,她便回过味儿来——这些菜都好熟悉啊,怎么都觉的都做过呢?而且还是南大堂的菜!她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突然一道亮光在脑海里闪过:幻乐宫!她在幻乐宫替陶昕做过这些菜啊。难道是玄冥来了?她的心急遽下沉:这么快就来讨债的了? 她正想向白裔求证,突然又听北边大春儿喊道报菜! …… 此刻正是南北大堂上人之际,诸多要做的菜肴如山般堆积而来,叫阿婉再顾不得想别的,她只能集中精力先把眼前这阵忙过再说。 第256章 各自为膳 如果,客人们能把上菜的时间放宽就好了。 如果,白裔和陶昕能把客人所点的菜名一次报完就好了。 如果,这两个假设能实现其一就好了。 可惜,现实总是比想象残酷。一个人的厨房里,阿婉忙得手脚不停还应接不暇、频频的忙中出错,唯一叫她觉得的安慰是:还好每次错误都发现的比较及时,并未造成不可弥补的大祸。 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陶哥哥进厨房!坚持抗过今晚,一切就都好了!她这般安慰着自己,强打起精神再次拉响食铃。 很快,大春儿从窗口探头进来。 “又错了?”阿婉看看南大堂空荡荡的窗口,又转头看看大春儿,终于她“恍然大悟”的拍一下额头惩罚自己,随即手脚麻利的把菜端向大春儿。 “阿婉,这是南大堂的菜吧?我是来报菜的……”大春儿狐疑的看着阿婉,好心提醒道。 是么?阿婉低头看向自己端在手上的菜。绯脍薄鱼?可不就是南大堂的!她顾不上感谢大春儿纠错,就急急走向南大堂窗口——这事可不能叫掌柜的知道了,要不然,还不知得顿怎么样的数落呢。 正巧,阿婉才走到南大堂窗口,白裔刚好过来取菜。 待白裔端了菜离开,大春儿又报了新的菜名,阿婉的眼圈才开始微微泛红:怎么办?承认自己的笨拙无能,叫陶哥哥无视伤情过来厨房帮忙?还是一道菜里出错,砸了调鼎坊的招牌?她觉得自己从未遇到过这么两难的抉择。 要是能叫水里的影子给自己帮忙就好了!阿婉看着汤盆里映着的影子,一个念头飞快的在她脑子里闪现。本来她也没怎么把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当回事,但一联想她修炼的御心惑术,她突然燃起了信心的星火:自己会分神、可以神御物,或许还真有可能分出几个伙伴来帮忙呢! 虽然阿婉已经看过黎陌送来的心法,修为提升了不少,但对于御心惑术的运用方法,却依旧一头雾水。不过而今她既产生了这个想法,便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大胆进行的尝试了。 为了防止外物的干扰,阿婉紧紧闭上了眼睛,连带着她的耳朵和感知也一同封闭起来。一刹那,外边的喧哗声、二胡声全部都如潮水般退去。天地宛如初创,其间只余一个她自己。不知不觉,她内视到了体内,清楚的看见了她有如实形、日益精进的神魂。 要厨艺相当,要能耐相当,这样才能在做菜时相互配合。她畅想着美好的前景,用一根手指比划着即将分裂的神魂,第一次为均等分神而煞费苦心。 终于,她选定了分神的位置,开始发力把神魂逼至手指的一点。只听体内哧啦一声脆响之后,她的体内的神魂淡了一些。 成功了么?她睁开眼睛查看,正见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姑娘就和她抵头贴面而站。 太近了!太近了!两个阿婉脑袋里同时响起回声,随即又同时后退一步。 “你能听见我心中所想?” “你能听见我心中所想?” “当然,我们是一个人呀!” “当然,我们是一个人呀!” “你能不能别学着我说话呀?聒噪的我脑仁疼!”占据仙体的那半拉神魂最先受不了这种回声般状态,不客气的提出疑问道。 “那我就暂时封闭通感了。”半虚的神魂果然变了话语,接着她又抢先一步说道:“我要做北大堂的菜肴——那个看着还简单些!” 当然,本来弱一些的神魂就该做相对简单的些的菜肴。仙体阿婉心里这般想着,愉快的答应了。 “你说谁弱?”神魂阿婉质问。 “你……你不是封闭了通感么?”仙体阿婉大惊。 “我封的是你的通感,又不是我的!”神魂阿婉眼睛里一簇小火苗燃烧着。 “呃,是我弱!我居然没搞明白通感的设置。”仙体阿婉感觉自己时时刻刻被偷窥着,所以只能真心实意的夸赞对面的神魂。 “本来就是,只有笨蛋干活才挑重的呢!”神魂阿婉再怼一句,这才打量着北灶开始手脚麻利的做菜。 切菜、炒菜、摆盘……仙体阿婉偷偷盯了神魂阿婉一会儿,发觉她做起事来,甚至比自己平日里还要干脆爽利,这才收了各种不放心,专注的准备起南大堂的菜肴。 钩蛇羹?好像是把钩蛇剥皮切段儿,然后再连同土茯苓片一起放入排骨汤中慢煨。 仙体阿婉边想着边把手放入多宝格架的屉格里。她还没摸到钩蛇,就听见屉格里一阵呼啦啦的摩擦声响。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条满身刺钩的红褐长蛇已探身袭向阿婉。 “啊呀!”阿婉下意识的徒手阻挡,眼看着那锋利的钩刺就要划破她的手掌。 嗖!只听一声破空声响,一把菜刀已先于阿婉的手掌飞到钩蛇身上。紧接着一通噼里啪啦有如金属撞击的声响,啪嗒,那钩蛇竟倒地而亡。 “看看,这次是不是再次验证了你笨的话?”神魂阿婉抱臂嘲笑起仙体阿婉。“做什么都马马虎虎的,总是给自己招灾!要不是我反应的快,恐怕你的手掌就废了!到那时,我看你怎么参加仙界厨艺大赛!” “好好好,多谢你救命之恩!你冰雪聪明,我笨蛋愚蠢,行了吧?”仙体阿婉看着耷拉在屉格外的蛇钩尸体,心有余悸同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尊严——本来么,谢她就是谢自己。 有了这次意外,仙体阿婉做起菜来,始终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终于,之后她再也没再犯过如此低级的错误。 因为这种不相上下的配合,阿婉做起菜来越发的神速。在做完所有菜肴之后,她甚至还有了很长一段的休憩时光。 仙体阿婉此刻虽然闲了下来,但却又添新的烦恼:为什么半部神魂可以比有仙体加持的神魂还要厉害?明明这神魂她分得还是挺平均的。 “阿婉!”就在仙体阿婉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时,突然听到南北两个大堂窗口同时有人喊她。 “诶!来了!”仙体阿婉随口答应一声。待她再看北灶那边,才发现那半部神魂早已消失不见。 咦?刚才好像听到体内发出嗞儿一声响的,阿婉一只手摸着胸口不安的想。 哎,不管了!难道自己还会害自己不成?!她这么想着,最后一点迟疑也消失不见。 她向左右看看方向,略一思忖便做出决定:得,还是先去宦璃那边吧! 第257章 打烊无歇 数千年过去,总是一个人形影相吊,再次体味有个人对自己好,哪怕带着功利性的目的,宦璃也满足的心里直冒泡泡。 所以见得阿婉进入大堂,他也不绕什么弯子,直接就给她讲起明日的参赛的注意事项。 “明日比赛,因有意者皆可参加,所以采用的是分组淘汰制,在比赛中你一定要注意保存实力。”宦璃第一条建议就直指阿婉争强好胜、追求完美的性子。 “为什么?”阿婉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你想啊,如果你第一次比赛就引起了品评者的注意,那么他们之后就会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别说是你之后哪里做的不好了,就是做的很好,只不对他们口味,也很难取得优胜。相反,如果你每次都堪堪取得胜利,那么他们就会对你宽容许多。”宦璃认真的为阿婉做出解释。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阿婉对宦璃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怎么就觉得自己做菜不合品评者口味了?自己做菜的水平,除了陶哥哥做第一,谁敢跟她争第二?! 宦璃看阿婉努着嘴,马上猜出她的心思:“我当然相信你的实力,尤其是陶歆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什么叫算计吧?即使你做的菜再好吃,也抵不住想要分得头筹利益的决心吧?我尚且在比赛前和你通气,别的品评者呢?当然更甚!所以低调些总是还的。” 虽然不想接受,但阿婉不得不承认宦璃话里的道理。她沉默一刻,点了点头。 “还有,明日的品评者共有九位。其中金光尊者、普济仙翁喜食素菜,口味偏淡;跃灵仙子、紫山老母、轻航道人喜食甜鲜、海物;巨鼎战将、真武大帝还有悟酩真人喜食肉类。此外,考虑到比赛的公正性,挑选的品评者来自仙洲海岛各个地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在饮食上虽有偏爱却百无禁忌。” 阿婉再次点头,不过眼神里还残留一丝疑惑。她掰着手指再算一遍:“不是说九个品评者吗?这还少一个吧?”被宦璃说得草木皆兵,她可不想因为这一处疏忽,搞得满盘皆输。 “嗤——”宦璃被阿婉圆睁眼睛的呆萌神情逗乐:“没说的那个,当然是我喽!我这个组织者总不能全程无所事事吧?” “那你呢?你偏爱什么口味?”阿婉公事公办的模样。 “我无所谓,只要是你做的,我就爱吃!而且总有办法分辨出来!”宦璃很想伸手摸摸阿婉毛茸茸的脑袋。 “呦!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陶歆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冰冷敌意和遏制不住的滔天怒气。他们那么多人等在南大堂里,这小丫头竟选择第一时间来见对她心怀不轨的宦璃。而且他才进到厨房,就听见宦璃这么不知羞耻的撩拨。此刻,他灭了宦璃的心都有! 宦璃假装看不出陶歆的异常,淡然笑着说:“倘若我不喜欢调鼎坊的菜肴,我又怎么会不隔天儿的来呢?” 哼,偷换概念!陶歆压根不听宦璃的狡辩。 被人监听,说话总是少些意趣。所以接下来的话,宦璃说得就简洁许多。“明日比赛是三人一队,不过你们的人数刚好达标,所以,咱们就明天见吧!” 宦璃说完话准备离开,却被阿婉一把拉住:“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人?” “一人做菜,一人帮厨,一人解说!”宦璃为阿婉一一解释,却没注意一旁的陶歆脸色瞬间黑沉。 陶歆因为火毒不能做菜,本打算这次叫阿婉独自去天界闯荡的,不料,区区一个比赛,居然兴师动众要这么多人! “陶哥哥不必担忧,咱们过去南大堂,叫掌柜的拿个主意!”阿婉送走宦璃,边拖着陶歆胳膊边梨窝微绽的好言安慰。 …… 才进得南大堂,阿婉就一眼看见一桌没有离开的客人。她恨不能再给自己脑袋一巴掌: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么仓促的进来,她连借口都没找好呢! “阿婉!”玄冥和青青同时起身喊她。 “你们怎么来了?”阿婉故做无事状,嘻嘻笑着挪到他们跟前。 “我们当然是来找你讨债啦!你和陶歆走后,丢了个烂摊子给我,叫我被大当家接连不停的埋怨。我这才知道:你竟然还欠我们大当家三个承诺没有兑现!”因为陶歆和白裔的缘故,青青语气不算太好,她半是指责半是认真道。 阿婉尴尬看一眼陶歆和白裔,然后才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我已兑现了两个承诺吧?……第三个,总得你们把有厨艺天赋的人送来调鼎坊,我才好教他做菜吧?” 青青听完阿婉的辩解,气的哭笑不得,恨不能过去把她好好揉搓一顿。那做菜剩下的菜肴能叫大餐?北大堂他们进不去能叫免单?真真跟什么人学什么话呀,一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狡猾?! “徒弟!”玄冥指着梨花对阿婉说。 “这个不行!”白裔不等阿婉作答立马否定了玄冥的决意。 “怎么就不行了?左右梨花学成了也是给我们做饭。于你有何相干?!”青青明明“怕”白裔“怕”得要死,却偏偏想和他唱反调。 “就是!奴怎么就不行了?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奴不行?”黄梨花媚眼横斜,刚想抬起手背舔一下,一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人身,只好又硬生生收回手臂忍着。 “她若做菜做的不像样子,提到她的师父,丢的可是我们调鼎坊的人!”白裔不依不饶道。 呃,怎么办?听着都很有道理——尤其是掌柜的,不得不服呀!阿婉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很快有了主意。 “这样吧,我们来检测一下梨花的资质。我出一题,掌柜的出一题,大当家出一题。倘若她能解决其中两个问题,我就收她为徒。”阿婉提出建议道。 “好!”白裔和玄冥异口同声答应。白裔觉得有阿婉这个同盟,怎么否定黄梨花都是手到擒来;而玄冥则根本不计较什么结局,如果黄梨花成功了,他就可以凭着查看进度,频繁来调鼎坊查看,即使失败了,他也能趁机多给阿婉送几个徒弟候选人…… 第258章 两道考题 阿婉、白裔、玄冥,三位相关人员在没有征得黄梨花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愉快决定了她的相关资质的考察和表决;而黄梨花能自主决定的,仅限于她的表现是竭尽所能或者敷衍了事。 黄梨花轻扶云鬓,脑子里飞快的权衡过利弊:她对这调鼎坊的掌柜很感兴趣,如能成功留下,她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做自己师父的小丫头看着很是柔弱,应该是个很好的对付角色;胡乱学些做菜的本事,一则全了大当家的脸面,二则自己再回莫罗洲也算是“镀金”了。所以,尽管三方大佬都没考虑她的意愿,她还是决定全力以赴。 第一个出题的是玄冥,他要向阿婉还有白裔证明的是:黄梨花的反应能力和动作的迅捷度。 只见青青随手把一把掺了红豆、绿豆、豌豆、黑豆、黄豆的豆子撒到天上,霎时间满坊豆雨。“在豆雨落到地板上之前,请你把数量居中的豆子捡出来!”青青看着即将下落的豆雨,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这怎么可能来的及?阿婉听到青青的话,心里不由也捏一把汗。还以为玄冥会给梨花放水呢,没想到第一关就玩这么大。 “那我就得罪了!”梨花笑吟吟的说罢,这才不慌不忙飞身出去。但在身体弹射出去的瞬间,她的两只纤白玉手变成了毛绒绒的爪子。她把爪子张开,露出缩在里边长钩。 唰唰唰!伴随着空刃挥舞的声响,梨花的身型在阿婉他们眼前模糊成一团灰影。等她收势落下之后,阿婉才意识到,一粒豆雨掉落到声响都没有。 “红豆二百三十颗,绿豆一百五十四颗,豌豆三百零九颗,黑豆二百一十颗,黄豆一百七十三颗,所以居中的是黑豆。”梨花的猫爪没有变回,五根张开的指钩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红豆、绿豆、豌豆、黑豆和黄豆,但就在她说话的瞬间,她的梅花肉垫微微一颤,红豆、绿豆、豌豆和黄豆已被利爪划做两半儿窸窸窣窣的掉落,只剩下黑豆还稳稳的卧在她的指钩上。 啪!啪!啪!白裔赞赏的拍起手掌:“不错,不错!梨花姑娘的手法果然干脆利落!这若切起菜来,恐怕比我们阿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所以,这一关在我这里通过!” 通过?不是说好的不收梨花做徒弟么?这楼还没盖,怎么地基就先歪了?阿婉诧异的看着白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也……通……过!”玄冥看出阿婉的为难,所以先一步表明态度。但他越是紧张、急着说话,这说话的速度就越是缓慢。 “我这儿也通过!”两人通过,阿婉这儿无论通过与否都再没实际意义,所以她也乐的顺水推舟,作个“好人”。 “即然公子已向我们展示了梨花姑娘的反应力,那我接下来就考验一下她的耐力好了。”白裔嘴角勾笑,虽然说的一本正经,但一看便知他准备放大招。 他去了一趟厨房,很快端着一只铜盆回来。在铜盆里,游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鱼。那鱼呈三棱锥状,三面汇集之处长着一只眼睛,周身遍布松针般的鱼鳞。从鱼头到鱼尾,遍布着腻滑的粘液,透过盆里的水发出阵阵浓烈的鱼腥气。 “你来去片鱼鳞给梨花做下示范!”白裔对阿婉说道,那神情就像是家里来客人了,添双筷子那么简单。 阿婉也不辩驳,随手接过赢鱼皮指套带在大拇指和食指上,然后把手慢慢伸到水里。 因为她入水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慢到几乎看不见水的涟漪,就像水溶入到水里。所以她一点点的靠近脆鱼,并没有丝毫惊动它。 梨花、玄冥和青青,全部屏息凝神,生怕一个呼吸惊扰到脆鱼。铜盆里,阿婉的手,就像另外一条鱼在游动,一点点靠近着脆鱼,直到她的手指覆上脆鱼的鱼尾排针。接着,阿婉的手就开始后撤,而脆鱼则优游的游在水里,丝毫没有察觉。 终于,阿婉的手从盆里出来,在她的手上赫然捏着一根针鳞,还微微带着粉色的光泽。 “这——这也太难了吧?!我做不到!”梨花咽一口口水,坚决不肯尝试。她从白裔端着脆鱼进门,就一直不停的流口水,心里的小鼓比初见白裔时还敲的响亮飞快,她怎么可能沉静如阿婉那般,慢慢、慢慢、慢慢的拔下一片鱼鳞。再者说了,那么多的鱼鳞,她要拔到猴年马月啊! “不要求你全把鱼鳞拔完,只要你能完整的拔下三根,这一关就算你过!”白裔似乎猜出梨花所想,又开口解释道。 三根?梨花心里动摇了。她又琢磨一下白裔的话,好像,他也没说必须的慢吧?她像捡到便宜一般喜笑颜开:“好,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梨花双手捋好袖子,再次变回猫爪,只是这次的猫爪要比之前小上许多。她不待白裔他们反应,已将手探入盆里。 唰!猫爪指钩朝着脆鱼一刮即出了水盆。 湿漉漉的猫爪子朝着白裔摊开,却见里面一片晶莹粉片——她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难怪叫脆鱼呢!这鱼鳞也太特么不禁拔了!梨花心里一阵腹诽,这才明白阿婉手上戴的指套是干嘛用的了,合着是为了分解力量,柔化指风啊。 梨花的肉垫猫爪重新变回人手,又戴上了阿婉的指套,这才重新入水。 可是因为第一次鱼鳞被刮的剧痛,盆里的脆鱼已然惊着。所以,梨花的手甫一入水,那脆鱼就机灵灵的游远了。任梨花把水盆搅个天翻地覆,她也摸不着脆鱼半片鳞甲。 梨花一只手在水里搅到快要废掉,正想再次开口放弃,却见白裔在盆里丢入一些星星点点的蛋黄碎屑。那脆鱼闻香而去,终于不再四处游动,而是乖乖的、安静的吃起蛋黄屑。 就是此刻了!梨花心里惊喜不已,迅速出手从脆鱼尾针处扯下几根鳞片。 可是等她把鳞针拿到眼前来看时,才发现她的针比阿婉的要短上一截。很明显,鳞针和鱼皮相接处又被她扯断了。 第259章 铩羽而归 看来扯的太快,总是不好控制力度。黄梨花咬牙扔掉手里的两根鳞针,竭力平静下来思考对策。反正白裔这个考察也没时间限制,她多尝试几次总会找到办法。 黄梨花回想阿婉拔脆鱼鳞的场景,终于在内心里认定:像阿婉那般的慢,才是成功拔得鱼鳞的终极诀窍。她决计从头开始,照着阿婉那样去做。 知易行难。黄梨花终于在比葫芦画瓢的过程中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含意。 且不说水盆上方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勾得她津液横流、心跳加速了;单是水盆里越发增加的粘滞感,也大大增强了她靠近脆鱼的阻力。 黄梨花觉得自己的手在水盆里已经僵硬,而嘴里呼啦啦的流个不停的口水,更像是她对自己的悲泣。 “不来了,不来了!这一关我认输!”在黄梨花再次靠近脆鱼未遂时,她的耐心终于全部消耗殆尽。就算这个认输了能怎么样,不还有第三关可以争取嘛!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阿婉看着黄梨花满脸谄媚的看着自己,这才恍然——轮到她出题了。可是,出什么好呢,太难了不行,太简单也不行,她有些犯愁,不由的想偷偷向陶昕求救。 陶昕看阿婉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还在为她事事处理不够利落,总留一个个小尾巴而生气,所以他故意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也不理她。 阿婉不知陶昕又在闹什么别扭,但她看着陶昕傲娇的表情,突然想起她进调鼎坊时的考验,脑子里瞬间有了主意。 “我去做菜,待会儿重新兑现承诺给大当家的席面。而你就用我做菜的余料做一份炒饭吧!只要除了你之外的过半数人,说你的炒饭好吃,我就收你为徒!”阿婉对梨花说道。 这个可比抓鱼容易太多了!梨花心里一喜,连忙点头答应。但青青不乐意了,她都心疼她们老大这么容易被阿婉顺带“欺负”了:“不行!你给梨花准备食材就准备食材,干吗拿我们大当家说事?如果你因为没给我们大当家做宴席而良心不安,就改日专门做来!干吗要捎带着还人情?我们已经吃过一顿饭!我们也怕撑好不好?!” 其实当时阿婉向玄冥借玄武甲时,玄冥就有些坐地起价的意思,所以阿婉才会想出那办敷衍他的办法。本来他们俩之间的较量算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但现在陡然被青青这么拎出来说,就好像阿婉做的挺不够意思的。 阿婉一片好心却被青青出言直怼,她一时反应不及,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两个脸颊涨的通红。 “姑娘息怒!这事确实是阿婉考虑欠周,我代她向你们道歉。你们是客,吃饱吃好是应该的,断没有吃撑的理儿!再说,你们看着也不是在乎一顿吃的人呀!对不住!对不住!”白裔拱手道歉,面上虽然谦卑,但一段话里加枪夹棒,听在青青耳里,也没好受到哪儿去。 “无……妨!”大堂里的气氛因为青青和白裔一度降到冰点,但玄冥似乎丝毫未察,他语速慢慢的同白裔说完,又转头对阿婉说:“快……去……吧,我们……等你……出题……呢!” 阿婉朝玄冥感激一笑,转身带着黄梨花进了厨房。 糖醋虾仁、珍珠翡翠盅、什锦炒饭、菊花蒸饺、鲜笋腊肉……在黄梨花崇拜的目光里,阿婉开始凭着记忆一一呈现那日夜里陶歆做过的菜肴。 各色水果的清甜香气、腊肉的沉淀烟熏味道、大米饭的柔和温馨……那些熟悉味道的重现,叫阿婉恍然又回到了她初进调鼎坊的日子。当年那个狡黠的小丫头,似乎就在她的眼前,叫她觉得温暖而自豪。 黄梨花看着阿婉手腕翻飞,像变魔法一般催开各种食材的香味,心里艳羡之余也开始萌生退意:这活儿看起来太特么难了,学个皮毛恐怕也不容易吧?不过想想还在外边等候的老大,她又抖擞抖擞精神,好歹认真迎接最后一关考核,别做的太不像样子了! 阿婉菜肴做好装盘,特意给黄梨花留下许多。她见黄梨花瞪眼看着各色菜肴,妄图以神相交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提醒她道:“还剩这么多菜呢!你可以每样都尝啊,知道了味道,你才能做出大家认可的菜呀!” 竟然还有这等美事儿?黄梨花听了阿婉的话,挽起袖子就想下手。 阿婉暴汗,连忙出手阻止:“用筷子或勺子!” …… 没过多久,阿婉和黄梨花一前一后出了厨房。阿婉脸上的表情看着扭曲而怪异,身后的黄梨花却一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的模样。 “大家过来品尝吧!”阿婉说出这句话,感觉就像残忍的给白裔他们宣判死刑。白裔他们不明就里,纷纷围拢而来。 只见黄梨花手上端着小半碟“菜肴”:糖醋虾仁的粘稠汤汁里,散布着几粒虾仁、几片腊肉,还有几个掺着黄丝的粉白肉丸。因为这诡异的配色,还有四处沾染的汤汁,叫人陡生一种不洁感——完全下不去嘴! “你们怎么都不动筷?这可是我亲自尝过后,从每道菜里挑选出来的最好吃的部分。”黄梨花没注意众人抽搐的嘴角,只一个劲儿的催促道。 亲自尝过——黄梨花话里的这四个字加粗在其他人脑海里滚过。 “我这关不通过!”白裔后退一步,连尝都不带尝的直接否决黄梨花的劳动成果。 “不通过!”陶歆说得干脆不带解释。 “看着就没胃口,抱歉……我也不通过!”大春儿尽量说的婉转。 青青看现在还有三人没有表明态度,尚有挽回余地,所以抢先一步拿起筷子,硬着头皮夹起一片腊肉。 腊肉搭配着汤汁,不仅没有撞出什么精彩绝伦的火花,反倒把各自的缺点彰显出来。汤汁的腻滑口感衬的腊肉越发干柴费牙,而腊肉的重盐又把汤的腻甜烘托到一个味蕾难以承受的高度…… 青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吐把那口菜咽下,但强颜欢笑的表情看着却比吃药、挨刀还要痛苦。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还行?”黄梨花期待着青青此处应该有的夸奖。 ……青青一阵语塞,违心的夸赞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正斟酌着用词时,突然看见玄冥“找死”的拿起了筷子,她想都不想的连忙伸手阻止:“不要吃,大当家!” “怎……么?”玄冥不解的挑眉问。 “我担心你会把先前吃的菜全吐出来!”青青决定实情以告。 …… 连自己人都不看好,所以黄梨花最终还是没有留下。 好一通兵荒马乱,才打发走了玄冥他们,但阿婉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色,这才仓促为白裔说起他们自己的难题。 第260章 赶赴玄洲 天色未曦,在赶赴玄洲的各条天路上,已乌泱泱的挤满了大批人马,而阿婉、陶昕、白裔,三位在阿婉的计划里本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人,也齐齐出现在人堆里。 原来,白裔听闻了参赛人数的限制后作出决定:由阿婉做掌勺,这本就是既定好的;陶昕既然不能做掌勺或帮厨,那就做解说者;至于他自己么,那么聪明,做什么都上手极快,充做帮厨自然也没问题。 这靠谱么?阿婉本来对这次比赛夺魁的信心还挺大的,但一听由陶昕做解说,白裔做帮厨,她来不及巩固的信心瞬间折了大半儿。 “放心好啦!人家比赛主要还是看做菜——菜做的好不好吃。再说了,即便你不看好我做帮厨,我站着不动总可以吧?即便你不看好你陶哥哥做解说,他也比其他人对菜肴的理解深刻吧?咱们三个随随便便努把力,那头魁还不是手到擒来?!”白裔看出阿婉的担忧,忍不住的开解她,只是这话风怎么都觉得带着凶气。 “我可没这么说!这可是掌柜的你自己的想象啊!”阿婉看一眼陶昕,适当的同他们拉开距离,虽然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坚决矢口否认。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按照白裔今天的这个说话节奏,她担忧她都活不到玄洲。 果然,阿婉才闪开身,陶昕一个喝光了的酒坛就朝着白裔直砸了过去…… 因为白裔和陶昕的打闹,阿婉心里的紧张和焦虑缓解许多。不知不觉他们已随着大流来到玄洲。 玄洲在星海之中,锁钥之地,方七千二百里,去南岸三十六万里。多丘山,又有风山,声响如雷电。对天西北门上,多天、真、神、灵仙官宫室,宫室各异,饶金芝玉草。乃是天君下治之处,甚肃肃也。 如今他们的所在,不过是玄洲的东南一角,距离仙官宫室尚有一段距离。但即便如此,阿婉也能清晰的感知这处仙洲与别处的不同:金光普照、天澈可接,明明觉得无比的美好,却又不敢心生亵渎。 许是别的参赛神仙也有阿婉这种心理吧,之前纷乱的人群在到了此处之后,都自觉的降下云头,安静排起长队。 阿婉正想跟过去排队,却听一个声音问到:“三位可是来自调鼎坊?” 只见一位小童,驾着仙鹤朝着他们方向而来。小童身下那仙鹤只盘旋着,却不敢上前。 “小的乃是青华帝君手下,特意奉旨在此等候三位,请随我往这边来吧!”那仙童见无法驱使仙鹤再上前一步,边只能遥遥的见礼,然后把宦璃的意思转达。 阿婉本来就觉得这仙童眼熟,听他言语终于想了起来:“你是紫府仙洲的巡童?!” “正是小的!”巡童又鞠一躬。 “那这仙鹤?”阿婉指着这只对她颇多戒备的仙鹤又问。 “正是……(被你全脱毛的那只)”巡童知道阿婉的意思,再次肯定她的问话。 阿婉吐吐舌头,再不怀疑的带着白裔和陶昕,跟着巡童绕了几个弯弯,然后停在一处偏僻位置。 巡童站定之后,手臂一挥,空气中赫然出现一扇乌珍神铁大门。他把手里的钥匙插入,只听咔哒一声,门便开了。 “从这儿进去直走,到了岔路口左拐,就到比赛赛区了。青华帝君在里边等你们,快进去吧!”巡童对阿婉他们说道。 这……要进去吗?阿婉迟疑的看看白裔和陶昕。 “难得青华帝君这么有心,我们当然要进了!”白裔说着第一个进得门去,陶昕随后而入。阿婉回头朝巡童感激一笑,这才跟着进去。 进的门去,入目一片修剪整齐的碧色。一条羊肠小径从他们脚下方向一直蔓延到远方。因为知道外边排队的人有多少,所以他们走的并不匆忙。他们边走边四下里观望,不时的,白裔还会为阿婉讲解几句她不认识的仙草灵植。 就这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才看到巡童说的岔道口。又沿着左边岔路走一盏茶功夫,他们才隐约闻到淡淡的食材香气。 越走,食材的味道越发浓郁,可是脚下的路,却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在他们面前除了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就只剩满眼汹涌的海浪。 我勒个去啊!这特么是要在海里比赛吗?阿婉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洋,不禁倒抽口气。反观白裔和陶昕,却比她淡定许多。 “你们过来了?快里边请!”宦璃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阿婉下了一跳。 阿婉四下里望望,却依旧看不见宦璃。 “树上,蠢货!”陶昕见不得阿婉这么大惊小怪,忍不住出言提醒:“别再杵在那儿丢人现眼了,赶紧抓紧树上垂下的藤条上去!” “哦!”阿婉虽然不解其中的奥妙,但还是乖乖按照陶昕所说,双手拽紧藤条。不等她喊宦璃往上拉,转眼已变换了场景。 这是一处极宽广的所在:环形的墙壁,阶梯状分部着座位席,以供仙众们观摩学习;墙壁围拢的圆形场地大概有数百丈大小,均匀分割成几百个n形的半封闭的空间;在每个半封闭的空间里,都有炉灶、案板和食材。 就在阿婉愣神看着比赛区间的划分时,白裔和陶歆也已进到这里。 “你们就在这个区准备比赛吧!”宦璃把阿婉他们带到西北角的一个厨灶处,然后压低声音道:“这里围观的仙众仙级较高,又素爱清静,断不会打扰到你们做菜;而且有他们见证你们的厨艺,不仅能为调鼎坊扩大宣传,更可以最大程度的防止其他品评者作弊,对你们做出不公正的裁决。” “多谢青华帝君关照!您有心了!”白裔心下了然,拱手对宦璃表示感谢。他见宦璃说话时一直对着陶歆和阿婉,知道他是误会了今日的掌勺和帮厨,只好耐着性子又给他解释一遍,他们三个这次不同往日的分工。 “哦?这样啊!”宦璃嘴角抽抽,虽然不大看好这种安排,但看陶歆坐着的椅车,他也能猜测出其中大概的隐情。所以,他也不再多话,只把陶歆带到解说区等待。 第261章 知己知彼 如果把比赛的环形空间比作一朵巨大洁白的喇叭花,那么比赛场地划分出来一个个倒u形厨间,就是这喇叭花的短嫩花蕊;而一组组的参赛的选手,就是这花蕊的里包裹的花粉颗粒。 从最高处的仙众台往下望,很明显这朵喇叭花还未到盛放的时候,因为并不是每一根花蕊里都已实现了花粉颗粒的完满填充。 看着比赛开始还需要一段时间,白裔干脆带着阿婉上到仙众台上歇息。不过,他们才上到最低阶的座位上,就听见一个女声肆无忌惮的呼喊:“阿婉,掌柜的!这里,来这里呀!” 阿婉循声望去,只见在他们的斜上方,霁阳正兴奋的朝他们挥动着手臂。 “霁阳姐姐,近来可好?好些日子没见你来调鼎坊了,怪想你的!”阿婉见到熟脸儿心中很是高兴,忙笑嘻嘻的赶过去同霁阳说话。但话才出口,她便想起那夜陶昕和霁阳的摊牌,一时间舌头打结,面上也讪讪的。 “嗨,就那样呗!”和阿婉的谨慎小心相比,霁阳的神情坦荡的多:“不瞒你说:你陶哥哥那夜伤了我的心,我好一阵子过得都度日如年、痛不欲生。但我爹告诉我强扭的瓜不甜,为了开解我,他每日里忙着带我拜访老友、下凡历劫……日子里的空白被一点点填充起来,我没空想他,慢慢也就熬过来。你看我现在,不是又活蹦乱跳、满血复活么?” 阿婉听了霁阳的话,心里好一阵唏嘘。虽然她不懂的那种情感和痛苦,但却知道依着霁阳骄纵的性子,能从一个巨大的挫折中走出来有多不容易。 “霁阳姑娘也是来观看比赛的吗?”白裔见阿婉和霁阳同时沉默下来,适时的转移话题。 “对啊!我猜着你们今天就会过来,所以早早等在这里。我虽吃了那么多调鼎坊的饭菜,可是却很少见你们做菜的流程,所以今个过来特意开开眼界!”霁阳回答着白裔的疑问,还不停的往四下里张望:“奇怪,就你们俩来么?怎么没见你们的大厨呢?” “陶哥哥也来了。不过因为他受伤了,不能粘烟火,所以就充作讲解了。”阿婉毫不遮掩的告知霁阳实情。 “他受伤了?!什么伤?严不严重?!”霁阳抓住阿婉的手腕急切问道。虽然她已在心里放下了陶昕,但感情的惯性还是叫她止不住的关注陶昕的各种消息。 “还好吧!只要我们能夺了魁首,得到冰魄霜露,陶哥哥的伤就能好!”阿婉听到霁阳的问话,心里觉得暖暖的。 “你们一定可以夺魁的,我相信你们!”霁阳信心满满的说。 “如果霁阳姑娘也希望我们夺魁,不如现在就帮我们个小忙。”白裔本来对阿婉一股脑的同霁阳说出实情还很生气,担心霁阳因为得不到陶昕因爱生恨。但现在他看霁阳性子坦荡,对陶昕依旧真心实意的关切,所以他就顺水推舟提出请求来。 “你说!”霁阳果然不改仗义本色。 “有道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们阿婉做菜虽然也很不错,但缺少竞技的技巧。对于这些前来参赛的选手,也并不了解。姑娘身为南极长生大帝掌上明珠,应该对各路的神仙都很了解,不如你先为我们介绍一下他们各自的看家本领,也好叫我们心里有个准备。”白裔的想法和宦璃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想叫阿婉在比赛中避开锋芒,韬光养晦循序渐进,在最后决战之时出其不意、一击得中。 “这个当然没问题!”霁阳本来就想叫阿婉他们获胜,再加上听了白裔的夸赞,更是豪爽的大包大揽应承下来。 他们正说着话,又三个人从白色的地板处冒了出来。 “他们……他们怎么没有从入口那儿进来?”阿婉好奇的指着门口方向。 “快把手放下,你这么指着人多不礼貌!难道你不知道咱们也是这么进来的?”白裔压低声音训斥阿婉道。 本来霁阳还在困扰从哪开始解说,但一听白裔和阿婉的对话,她瞬间有了主意。 “咱们这次比赛所选的场地叫云室。顾名思义,它里边的所有设施都是云层压制的,一则看着洁白干净,二么也可以防火、吸除油烟。从正门进入的这些神仙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仙或散仙,他们多是奔着太上老君炼制的次丹而来——这个只要参赛就能得到,算是参与奖,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在意。需要你们在意的是和你们一样,从云梯通道直入的参赛者,因为他们要么是上边有着仙阶极高的庇护者,要么就是有着实打实的真本事。” 霁阳的话,果然把阿婉和白裔的注意力再次转移到那初入云室的三人身上。那三人是一男两女,男子额头生有独包,一双眼睛半睁半闭;而两名女子一个薄唇削腮、目露精光,一个长臂长腿、伶俐能干。 “来的这名男子叫庖刃,是巨灵神府中厨子,擅长各色肉食,尤其是浓油重酱类的。他身边长臂的女子倒还罢了,只那薄唇的要留意提防。那女子名唤巧言,最是口齿伶俐,寻常菜色到得她的嘴里,也得翻上一成口碑成色。” 霁阳的话才说完,就见得庖刃他们朝着东南角的赛区而去,而不过眨眼功夫,又有三组男女从地板处冒出来。 “大耳的男子叫辛百味,是北极战神府的厨子,擅长面点、五牲的处理;袖子挽起露出手臂鳞甲的是水全掌,擅长海鲜、野味的制作;穿红衫的姑娘叫菁娘,各种佐料使得出神入化……” ……因为距离开赛的时间越来越近,而来人也越来越多,所以霁阳解释的也越发简洁凝练。眼看着整个大厅里的小隔间快速的被填充,剩下的越来越少,她才在心里暗自松一口气。 “霁阳姐,中间那个位置怎么还没有人?”阿婉从霁阳的解说里,慢慢得出规律:所有从云梯过来的、有能力的参赛者,都被分散在大厅的各个方位。眼看着可能对调鼎坊构成威胁的参赛者俱已如下棋般布满各处,阿婉对中间那个居于要位的姗姗来迟者越发的好奇。 第262章 以莲为题 阿婉的问话引起了霁阳的注意,她飞速的脑袋里搜索着还没露面的食界大佬,各帝君、大将府上厨艺还算过的去的掌勺都已经来了,怎么还会空一个灶间?该不会这里本来就是剩余出来的吧? 评比台上的燃尽的香灰摇摇欲坠,等着这截儿灰落地,比赛就算正式开始。但就在此时,又有人从地板处冒了出来。三人甫一站定,那截儿香灰也啪嗒落了下来。 所有的灶间和仙众席瞬间沸腾了,为这三人出现的时间把握刚刚好,也为这三人的身份。 “原来是他!难怪!”白裔和霁阳异口同声道。 阿婉被所有人激动的神情勾起了好奇,越发仔细的打量起来人的容貌。 最前边的男子看着和白裔年纪相仿,神情看着无比的笃定淡然,来这里比赛居然还穿一身白衣服,实在是有够自信;他身后站着一位小童,粉雕玉琢、乖巧可爱;再往后则站着一位枯瘦老人,看着骨头都生锈的模样。 这搭配也够奇葩啊!阿婉看到他们这个组合,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和他们比起来,自己这队显的正常多了——这种看着毫无战斗力的组合,怕个毛啊! “这种比赛,他居然来参加,真不知是怎么想的!”霁阳嘴里含混的嘟囔一句,然后才正告阿婉道:“小丫头,你惨了!有他的存在,你获胜的几率只有一小小半了!” “什么情况?怎么我就不如他了?”阿婉不甘的问霁阳。 “咱们赶紧回到厨间吧!马上就宣布第一轮的比赛规则了!”白裔不等霁阳跟阿婉解释,就催促着她离开。 “诶,等等!我还没问明白呢!”阿婉执着的扭头看着霁阳,“我怎么就不如他了?” 霁阳看白裔给她使眼色,最终那句辩白没有说出口。罢了,反正她也尽到提醒的责任了。 “霁阳她吓唬你呢!走啦走啦!不过三个小角色,不必斤斤计较!”白裔小声哄着阿婉离开,全然不顾仙众席上其他神仙对他们的耻笑。 “各位仙友们请注意看你们厨间的颜色,颜色相同的九人为一组;每组比赛取其一获胜,其余全部淘汰!”宦璃的声音突然在大厅里响起,因为用了内力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悦耳。 阿婉下意识的看看四下,这才发觉这些灶间不知何时已变了颜色。他们这间连同左右两间、前后六间,此刻地板和案板、桌凳等都已变作红色。 “第一轮比赛,我们比赛的是刀工和摆盘,请各位参赛者自选食材、自创菜品,围绕‘莲’展开创作,限制为三炷香的时间。”宦璃手里拿着帛书宣读第一轮比赛内容,还没念完,自己先傻了——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原来,为着公平起见,这次比赛的筹备虽是宦璃,但比赛内容和评判者,却是由玉帝、如来还有元通天尊商议拟定的。宦璃虽事先告知阿婉评判者的喜好,但对于比赛的内容却一概不知。如今在他看来最不可能出现的刀工,却成为第一轮的比赛内容,他不禁为阿婉捏一把汗。 什么?刀工?摆盘?这比赛不是为万佛宗会作准备么?佛家不是最无视皮囊、形式的吗?那还比个鸟刀功、鸟摆盘啊?!陶昕听到第一轮比赛的内容,也忍不住的在心里腹诽。 “需要什么?你同我说!我去给你拿食材!”白裔看阿婉微微低头,久久沉吟不语,再看厨间摆放的寥寥几样食材和佐料,忍不住对她说道。 “呃,先拿菠菜、面粉和鱼肉吧!”现在在阿婉的脑子里,除了陶昕曾做过“鱼戏莲叶间”还有印象外,其它全部都化做一片空白。 白裔看阿婉额头冒汗的状态不由有些担心,但他深知此刻说什么对阿婉都是负累和压力,所以他选择闭嘴不言,只深看阿婉一眼,便转身去为她准备食材。 要做“鱼戏莲叶间”必须有鱼糜、汤底和面胚,这些准备本来就比较耗费时间,但因为白裔和阿婉默契不够,等他问完阿婉去选食材回来,第一柱香已经烧了将近一半。 阿婉着急忙慌的开始熬汤、揉面、捶鱼,精神紧张到前所未有的状态。 白裔站在阿婉身后,看着别的帮厨有条不紊的帮着掌勺准备佐料、递送炊具……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实在是把问题想的过于简单了——也许阿婉和陶昕配合,他们能夺得魁首,但凭着阿婉,再加上一个拖累她的自己,恐怕希望真的渺茫了。 因为时间紧迫,阿婉顾不上考虑其它,她竭力集中精神把这道脑海里的菜肴呈现,但边做她的耳畔边有一个声音在嘶喊:“快停下!不是这样的!” 眼看着第二根香就要燃尽了,而阿婉的鱼丸还没煮,莲蓬还没蒸,反倒是她的鬓发上、衣服上挂着不少的面粉和肉屑,看着无比的邋遢和狼狈。远在仙众台上的霁阳,看到这一切,不由深深的为阿婉捏一把汗。 突然,霁阳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原来她看见阿婉突然停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把已经醒好的面胚、熬好的汤底、摧烂的鱼糜,全部推下案板,然后仰天闭紧了眼睛。 难道调鼎坊在第一关就会被淘汰掉?白裔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担忧。 就在白裔也想绝望的闭上眼睛时,突然他看到阿婉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难道她是现在就要认输?白裔盯紧阿婉的眼睛,但阿婉却并没有看他,她只是朝着他背后的架子走去。 拿到了粮袋之后,阿婉随即转身回到灶台,才走一步,她又回头:“掌柜的,麻烦你给我拿一个大些的莲藕!” 白裔险些哭出来:她这是要全部推翻重做呀!即便想法再好,时间来的及吗?!他心里被失败和焦虑煎熬着,但面上却强扯出一个艰难笑容:“一个够吗?要不要拿两个?” 还好阿婉已转身开始忙着煮水、磨芝麻和糯米,并未看见他的敷衍笑容。白裔没有等到阿婉的回答,这才风驰电掣的跑到食材处挑选莲藕。因为不知阿婉到底是要做什么用,他干脆把什么粉藕、脆藕、长藕、短藕统统装上,也顾不得风雅、形象,匆匆赶回灶间。 第263章 莲花面点 白裔赶回来时,阿婉正在一个水晶盆里放入了一团黑糊糊粘哒哒的东西。等做完这些之后,她才转脸接了白裔的藕茎。 她先捡着藕带搅碎,滤出清汁,等沉淀过后才把藕汁倒到黑糊之上。 白裔看阿婉不急不忙的动作,忍不住抬头又看一眼香柱。第三根已经燃至尾端,而阿婉却还在慢条斯理的打量着藕茎,如同相面一般。 终于,她选了一根胳膊粗细的雪藕,洗净之后用小刀切开,挖了藕孔只剩下最外层的部分,然后挑选距离藕节最近的收紧处剖开。 白皙的手握着锋利的刀,锋利的刀贴着雪白的藕。就像世间最优美的舞蹈一般,阿婉手腕翻动间,带起一片寒光,然后一叶藕片就落在水晶盆里。那流畅的弧度、洁白润泽的切面、在汤面漾起的涟漪,无不让人头脑里呈现出莲瓣坠落的意向。 哦!原来是这样!白裔看着藕片坠落,恍然明白了阿婉这道菜的含义。 最后一缕香灰燃烬,阿婉手里的刀也已放下,她看着白裔,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才长吁一口气。 白裔端着菜转交给陶歆,在他耳边低语道:“这道汤名叫莲落尘沉,取意激浊扬清,出淤泥而不染,至于食材什么的,你随便看着说……” 陶歆接过汤点点头,然后不急不忙的驾着椅车上到品评台,一边护住汤的温度,一边排队等候解说。 宦璃看所有品评者都已上台,随手抛出一支流觞花。 那流觞花的花瓣层层包裹,呈螺旋状打开,随着宦璃丢出的力度,借着微弱的风势,旋转着飞过一个个忐忑、期待的解说者。终于,风力和空气的阻力消解了宦璃抛出花朵的力量,流殇花徐徐落在一个年轻男子头顶。 男子并不知道流觞花已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的神情很是轻松,正不住的偷眼打量着别人所端的各式菜肴。 “嘿,小子!你被抽中啦!还不赶紧的解说你的菜肴?”和他同场竞赛者看不下去的萌蠢,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男子半信半疑的伸手摸向头顶,亲眼看见手里摸到的流觞花,这才相信自己确是被第一个点名。他没有别人预期中的惊喜,倒是颇有几分扫兴的模样,悻悻然开始了自己的讲解:“我们这道菜的名字叫……”他似乎话到嘴边又忘了词,只好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菜肴,然后才说到:“这道菜叫白玉莲,它是用鸾鸟蛋煮熟后切瓣,然后拼作莲花形的……” “嘘——”品评台下的做菜者,还有仙众台上的观看者嘴里一片嫌弃的声音:特么第一个就遇到奔着次丹而来的骗子! “咳!”男子被上下而来的嘘声搞得很尴尬,他抓抓头干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鸾鸟蛋营养丰富,尤其在这道菜里,诸位品评者可以看看,这蛋煮的火候多好,不老不嫩、刚刚好……” “咦——”前边提醒他的大汉一脸的嫌弃、不耐烦,“你可快打住吧!一盘鸟蛋还能被你吹出花儿来?!赶紧领你的次丹走人,别在这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就是!快下去!下去吧!”底下一片赶人之声。 “安静!”宦璃看才开始,场面就有些失控,他忍不住出声阻止,脸色也沉的能滴出水来。“各位参赛者做的菜肴好不好,自有品评者来决定。你们谁要再妄自开言,小心本尊现在就取消你们的参赛资格,把你们驱逐出场!” 宦璃的声音带着上位者不容质疑的威压,强势席卷整个赛场,瞬间把争议和吵嚷平息下来。他见再没人说话,这才指着先前的男子说:“你把菜呈上来,然后把流觞花传给你的同场,然后就可以下去了。 男子脸上残羞未消,忙不迭的把流觞花递给了一位妙龄姑娘,然后才把菜呈给品评者。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做的顺序颠倒了,看来初赛就没戏了!在台下的男子伙伴已经对比赛结果不抱任何期待了。 拿到流觞花的姑娘确认般看一眼手中的菜肴,这才郑重开口:“各位品评者、仙友们好!我们这组做的这道面点叫金莲宝相。这些绽放的金莲是用莲花金蕊和面、绊了糖粉、加了酥油做成的。这道菜最大的特点就是甜香暄软、颜色怡人……” ……可能是因为他们这场竞技者都看出宦璃对大汉的不喜,所以,流觞花从姑娘手中转到老叟手中,又从老叟手中转到妇人手中,几次兜兜转转都绕开了最先开言的大汉,直到第八位解说者解说完毕,那流觞花才最终放在了大汉手里。 大汉握着流觞花,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环视一下现场,这才打开他的碟子。在他的碟子里放着粉的、白的、黄的娇小荷花,看着很是玲珑可爱。“这道菜叫莲萏清香。如各位所见,这各色荷花均是用各色荷花花汁和面所制,其间又加了牛乳、糖粉、蛋清,中间的莲蕊更是用椰蓉所制,取起清香和碎绒观感。” 第一组的九位解说者全部说完,就开始了品评者的试吃和打分。品评台下和仙众台上又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对第一组谁能留下都发表起自己的看法。 “掌柜的,这一场你看好谁?”阿婉没了做菜时的紧张,也恢复了小孩子的天性,忍不住的参与到“押宝大军”中,好奇的朝白裔问道。 “最后那位大汉吧!”白裔说得很是笃定。 “嗯,我也这么觉得。”阿婉附和的点点头,“虽然那姑娘的面点做的也不错,但和那位大叔比起来,就稍显的笨拙和堆砌了些!” “可是,你们不觉得那大汉的面点稍显花梢些吗?名字也没那姑娘的大气!更何况那大汉在开始时就得罪了青华帝君……”旁边一个男子主动参与到阿婉和白裔的谈话里。 阿婉和白裔相视而笑,谁都没有再发言语。 很快,比赛的结果出来了。果真是那大汉夺得他们那场的魁首。 先前参与阿婉和白裔谈话的男子不解:“咦,为什么是这个结果?难道方才我分析的不对么?” “你分析的很对,但却得错了结论。”阿婉见他百思不得其解,就大发善心的给他点拨道:“就算大叔和姑娘做的面点在品相和名字各有优胜,但因为大叔在先前受到的指责,他的分数至少在青华帝君处会比姑娘高一些,而这高出的部分就是他决胜的关键。” “为什么?青华帝君明明不喜欢他!”男子不解。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公正?毕竟帝心不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阿婉朝男子笑笑,随口说道。 第264章 莲落尘沉 大汉获得晋级资格后施施然离开了。宦璃重新拈起一支流觞花抛到半空中,这一次流觞花落在了那位名唤巧言的姑娘姑娘头上。 巧言抬手摘下头上的花,先朝在座的品评者见礼,然后才开始解说她的菜肴。因为庖刃的菜肴做的别具一格,而巧言又口若悬河、舌璨莲花,所以这一场他们那组毫不意外的获得了优胜。 就这么一朵朵流觞花飞出,大约过了十几轮,那花朵才终于落到了陶昕这组的一位姑娘头上。 那姑娘手上端着的是一碟侧重形似的摆盘,上边用紫葱切做菡萏,用青瓜充作叶片,看着确是形态逼真、巧夺天工。姑娘之后是一名男子,他呈现的是冰雕莲花,寒气缭绕、晶莹剔透,比寻常的食材更多了心思和格调。 在男子之后,又出现了吹糖金莲、海石花冻雕莲花、龙眼水晶莲、芋泥莲子塔……因为有这些品貌不俗的菜肴展示在先,所以等到陶昕最后一个端上他们这组的菜品时,台上台下不禁嘘声一片。 宦璃看到陶昕手上端着的清汤寡水,不由生起浓重的担忧:他还指望着阿婉夺得头魁,自己得她个大大的人情呢。但看现在这情形,混过初赛也不容易!更何况临开赛前,参赛者中又加了玉帝的御厨无味。 本来宦璃心头的滋味就不好受,再加上此起彼伏私语声,更是叫他大为光火。他狠狠扫过台下,就像最锐利的闪电掠过水面、最乌沉的阴云压向大地。 终于,台上台下恢复了安静,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陶昕这才开始从容的解说菜肴:“我们这道菜的名字叫莲落尘沉,取义激浊扬清、出淤泥而不染。最底下的面泥是黑芝麻和着糯米粉所制,最上边的清水是用嫩藕汁所制。这道菜最难的地方是‘清’。黑芝麻本是油性,我们经过特殊的处理办法,只取其色泽,而把油脂撇去,所以水面不见一丝油花……” “就算你们有特殊的办法去油取黑,这也不能算作是亮点吧!你们完全可以选择别的黑色作物染色啊!譬如黑豆、女贞子、乌鱼墨汁……”紫山老母对陶昕的亮点并不认同。 “就是,你们这分明是投机取巧!单凭口舌之词和一瓣莲花就想获胜,这也太不现实了。”向来一板一眼的普济仙翁看不上陶昕他们这盆“泥汤”,也接口否定道。 陶昕的太阳穴处鼓鼓的跳动,换做往常,拼却得不到冰魄霜露,他也会拎刀开揍的。但因为这是阿婉所做菜肴,他也想叫更多的神仙认可她,所以他耐着性子冷面冷言的解释: “首先,你们说的替代不能成立。黑豆有豆腥、女贞有苦味、乌鱼墨汁更是海腥浓重,如果换了其中任何一种,上边的藕汁清冽味道都会受到沾染污浊。 其次,请诸位看清楚了——这莲瓣并不是我们直接从莲花摘取的,而是我们用刀从莲藕上剜出的!这也就是我们刀功的展示。 最后,我的解说只是其中烘托的小道具,到底味道如何,还是要诸位品尝过再说!你们不能单凭卖相就否定了我们的劳动成果!” “这位仙友说的有理!快快把你的菜肴呈上来吧!”宦璃嘴角挂着抹淡淡的愉悦道。本来么,他听了紫山老母还有普济仙翁的话就很不爽,但出于场面、形象的考虑,他又不能直接指责,如今看陶昕如此不客气的生怼他们,不觉大为畅快。 陶昕把汤呈上之后,九位品评者全部围拢上来:这是用藕剜出的莲瓣?怎么可能?这颜色、光泽、弧度,完全看不出来呀! 最后,对此最为质疑的紫山老母还有普济仙翁,两人分食了“莲瓣”。其实不需品尝,就在他们夹开“莲瓣”时拔出的晶莹长丝,就已证明了它确是莲藕所做。 普济仙翁因为众目睽睽之下,被陶歆打脸,所以在嚼食藕片时,颇有几分含恨不甘。但藕片入口,莲藕自带的清甜、爽利,还有侵人心脾的凉意就叫他不禁精神一震。“嗯,能最大限度的保持莲藕的鲜甜脆嫩,甚好!”他捋着山羊胡须,秉持公正的态度评价道。 紫山老母是出了名的嗜甜,她吃着这藕片,恍然觉得这天下至味并非是她极力推崇的蜜甜浓醴,而是这莲藕里透出的若有若无、森森寒凉的回甘。 “唔,这藕汁真是清润鲜甜,比琼浆玉液也不遑多让呢!”跃灵仙子盛了一盏藕汁,本来还用汤匙舀着、准备浅尝则止,但喝过一口之后,她就把勺子放在了一边,干脆直接端着一饮而尽。 金光尊者下手较晚,并未捞到“汤水”,他不甘的看着跃灵仙子他们喝“汤”,只能用筷子夹一块水晶盆中的面泥。糯米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芝麻香,在加上藕汁的浸润,吃在嘴里居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 九道菜全部尝完,终于开始打分,而结果也是毫不意外的、陶昕他们这组获得优胜。 “小狐狸,真有你的!”白裔欣喜的拍着阿婉的肩膀,不料身后确传来一声轻笑。 “嗤——有意思!”那位身着白袍的掌勺笑得别有深意。 白裔不用转身就知道发声者正是无味,所以他并不打算理采;倒是一旁的阿婉循声看了过去,她觉着无味的话听着并不无多少善意,所以对他龇龇牙:“有意思吧!更有意思的还在后边呢!” “喂,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无味身旁的老叟看不下去阿婉的轻狂,张口想要教训她。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阿婉朝老叟做个鬼脸,而后扭回头再不看他,那模样分明在说:不听不听就不听,不服来咬我啊! “好啦!专心看你的比赛吧!哪儿那么多废话!”白裔朝阿婉宠溺一笑,对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无礼很是欣赏,他明面是教训阿婉,实则是在暗讽无味和老叟。 老叟活了那么大岁数,自然不肯乖乖吃了这暗亏,他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无味拦住。无味指指台上那粉雕玉琢的团子道:“嘘,别说话!该咱们的了!” 第265章 莲香风露(为溪西夕曦加更) 原本,阿婉是在身后留了一耳朵,以便于偷听着无味他们的动静,但听到他说轮到他们的菜肴了,她才慌忙敛了心神看向品评台。 品评台上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模样不过两三岁的模样。他面上带着郑重的神气,软乎乎的小手上端着一个汤盆,盆上就放着一朵莲花,可能是因为新鲜摘取的,上边还带着新鲜的露珠。 阿婉不明白:那孩子生的那般可爱,为何品评者、参赛者、讲解者却无一人敢轻言逗弄?他明明端着的就是一盆货真价实的莲花,怎么就没有“嘘声”出现? 见四周一片寂静,团子方满意的开始自己的讲解。一时间,那奶气的声音如圆润的玉珠滚落玉盘,钻进每一个人的心房里,酥酥的化作千万片白色的绒毛,营造出一个澄净无瑕的梦。 “这道菜的名字叫莲香风露。虽然玉盏之中只有一朵白莲,但它的花瓣却是在逼出原有花汁的基础之上灌入的杨枝甘露,能够不改花态,改换花瓣滋味便是此菜最大的亮点。”团子说到此处略顿一顿,而后才接着说:“我们掌勺的刀功体现就是这每片莲瓣上的九九八十一个刀孔;而摆盘么,上边的露珠或许值得诸位一观——无论你怎么晃动,这花露不滚不落。” 阿婉听了团子的话,心中不由悚然一惊:如果说其他参赛者所作的菜肴还停留在看山不是山的层级,那么她身后的男子早已到了返璞归真、看山是山的境界。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白袍,心中暗暗对他提高警惕,把他列为此次比赛最大的劲敌。 团子的菜肴呈上,除了宦璃之外的八位品评者齐齐铆足了劲儿准备大饱口福——毕竟玉帝的厨子做出的菜肴,可不是他们想吃就能吃到的。 金光尊者因为上次反应慢半拍,而沦落到别人喝汤他吃面的惨境。所以这次他终于汲取了教训,一马当先的夹起一瓣莲瓣。 其他的悟酩真人、轻航道人、巨鼎战将也不甘示弱,纷纷用筷子夹起莲瓣。 宦璃最后一个夹起莲瓣,他也不急着放入嘴里,只放在眼前仔细的上下打量。一瓣莲瓣上有八十一个小孔,可他却肉眼不见分毫。他把花瓣放入嘴里细细咬下一片,霎时间,清汁四溢,琼浆满口;汁水尽后,试着咀嚼一下,不仅铮铮脆响,保留了荷花的鲜度,更有花韵残香萦绕齿颊,久久挥散不去。 “老天!这露珠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跃灵仙子捂住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荷花上的露珠是用百花汁液混着醉心果浆制成的,然后用凝冰刀剜做小球模样,趁着冰冷寒气粘在荷瓣上的。入口沁凉,之后香气弥漫,再后边如梦似幻……因为本来就只制了八颗,又为着出其不意的效果,所以还请诸位品评者原谅云童并未事先言明之过。”团子话虽客气谦恭,但神色间不减矜持清傲。 “无妨!”紫山老母回味着露珠的绝妙味道第一说道。 “无妨!无妨!”青华帝君、轻航道人、真武大帝他们也说。 mmp啊!金光尊者心里懊丧至极:为什么每次好吃的精华部分,他总是阴差阳错的失之交臂?! …… 无味那组毫无意外的是他取得了最后的优胜,再后边还有十几组参赛者。但不知是阿婉散了关注的心思,还是品评者进入了状态提升了效率,初赛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完毕了。之前,霁阳出言提醒过阿婉的那些参赛者,无一例外的杀出初赛,进入到第二轮的比拼。 虽然初赛淘汰了九分之八的参赛者,但因为此次比赛规模甚大,进入到第二轮的参赛者依旧有百十人之多。从高处往下望去,那些细小如花蕊的隔间自动开始并拢,像是一个个抽穗拔节一般,瞬间变做几十倍大小。 留下的参赛者活动的领域变大了,第二轮的比赛也变难了。虽然比赛依旧是九胜一的淘汰制,但时间加长为一个时辰,题目也换作了“造梦”。 造梦?!宦璃念完题目,心里暴躁的只想揍人。这题目也不知是那三位里的哪位出的,越发的不着边际、天马行空。这特么是要叫人味觉体验美好到不真实?还是要品评者真的吃后浮想联翩?连评判标准都无法制定,像他这么憋屈、被动的比赛组织者也真是没谁了!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关,他也更加担忧阿婉的水平发挥了。因为以她这种年纪,无论是在切身体验上还是思维上,在梦境的领悟上都很难进入到一个深刻的层次,所以又怎么可能取得优胜? 造梦!阿婉并没有宦璃的这种担忧,她兴奋的看着白裔,和他交换眼神——在调鼎坊和山下,她可是都有过给人造梦的经历的。入梦的亲身体验、御心惑术的游刃有余运用,这世间舍她其谁?! 阿婉脑子快速的转了几圈,就想安排白裔去取食材,但白裔却没阿婉眼中那种热切和信心。他抱臂看着她,缓缓说道:“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我不希望你在第二轮“造梦”中被淘汰,所以,你的菜谱和想法还是再进一步斟酌为好。” “掌柜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保证这个菜谱没问题的!”阿婉被白裔泼了一盆冷水也毫不气馁,坚持想为白裔解释。 “嘘!”白裔挡住阿婉张开的嘴,拉着她微微后撤身子,“看!” “什么?”阿婉狐疑的看看四周,然后不解的问。 “你看看,现在其他组有没有人动身去取食材!”白裔指指她的附近隔间。 “这没有什么可比性吧?!”阿婉汗颜。 “那你就为我说说你的想法创意!”白裔坚持道:“除非你说服我,否则我绝不同意你现在去取食材!” “宦璃昨夜都已经给我说过他们几位品评者对食材、味道的偏爱。你想,如果我用惑心果包裹分隔,做出几道不同的菜品,让他们达到味觉上的极致体验,那优胜还不是探囊取物般容易!”阿婉压低声音为白裔解释,心里边还止不住的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第266章 应邀入魄 “此法断不可取!”白裔听了阿婉对第二关“造梦”的打算,直接兜头泼她一盆凉水。 “为什么?”阿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圆睁着,带着初生牛犊的无知和狠劲儿。 “虽然初赛时的‘莲落尘沉’使你获得了通向第二关的钥匙,但是也给品评者们留下了投机取巧的印象;倘若这次你再投其所好、以多取胜,不仅会显得心机深沉、汲汲钻营,更会把给你交底的宦璃暴露出来。” “那怎么办?”阿婉听了白裔的话不由犯起愁来。 “当然是重新制定方案了!你要记住一点:与其面面俱到、蜻蜓点水,不如仅攻其一,做到极致。”白裔以他过来人的身份给阿婉提出中肯的意见。 “嗯!”阿婉心悦诚服的答应着,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因为她的急功近利,这次她又绕了远路,在起点处已落后于人。 不要慌,沉住气,任何时候只要自己不放弃,总会有发盘的可能,更何况现在也不过过去一炷香的功夫,其他人也还没有动静呢。阿婉正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突然一个人从她灶间窗口走过,竟然是那个走起路来骨头嘎吱作响的老叟。 他似感觉到了阿婉的目光,故意放慢脚步,挑衅看她一眼。 这么坏良心的老家伙,也不知夜里会不会良心不安,作什么噩梦!阿婉不甘的回瞪他一眼,心里腹诽道。 等等!噩梦?!刚才我为什么想到噩梦?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阿婉心头的迷雾,叫她神智瞬间恢复清明。一个大致的创意在她心头慢慢成型,但是所要用到的菜肴、能达到的效果,却需要继续斟酌。 差不多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白裔眼睁睁看着阿婉像头困驴一般,来来回回在灶房里走个不停,他的头都被她绕晕了。 “你到底想到主意没?有没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他追问道。 “掌柜的,你说人做梦是无凭无据的吗?”阿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当然不是。”白裔一听阿婉的问题,就知道她应该是已形成了什么想法,所以也没再继续催促她。 “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想做面镜子。”阿婉说完探询的看着白裔,等待着他的反应。 镜子?!虽为虚像,却源于现实?白裔听懂了阿婉跳脱的答案,他赞许的点点头,然后才问出心中的疑惑:“这个切入点很好,那你怎么还不行动?” “我……我对这方面的仙草灵兽不是很了解。”阿婉无奈的摊手道。 竟然是这样?!白裔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等着,我去把你可能用到的东西,全部给你找来!”说着,他噌的一声消失了。 “来,看看这些食材!”不大会儿功夫,白裔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个硕大的袋子。他一手掂着袋口,一手抬起袋底儿,只听一通稀里哗啦,一堆东西倒了出来:“这里边致幻类的有:魔心草、幻灵果、千妄伽蓝、魇髓浆、独角梦貘、蛊惑豚、水月鱼;静心凝神的有:定业红莲、固魄露、九泪浆果、凿心蝤蛑、化涎獾……” 本来他还打算将每一味食材的味道、搭配、禁忌一一讲解给阿婉听的,但闻到别的灶间已传出若有若无的菜香,他再顾不上讲解,直接咬牙做出决断:“至于这些食材的性质,你自己过来看!” 自己看?什么意思?阿婉望着白裔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先一步被白裔捉住。她望望自己搭在白裔手腕上的手,终于明白了白裔的意思——他这是叫她入魄查看啊! 阿婉抬眼看看品评台上的刻漏,毫不犹豫的侵入到白裔的仙魄里。 这算来应该是她第二次进到白裔的仙魄吧,但她进去之后,并无丝毫熟悉之感,反倒处处觉得威压和戒备。好在因为白裔才见过哪些食材吧,关于它们的相关影相信息,全部都在他仙魄的最外层呈现着,所以阿婉抗着神魂的不适,尽快把这些信息接收入脑。 ……九泪浆果的、凿心蝤蛑的、化涎獾的,搞定!阿婉兴奋的打个响指准备离开,突然她眼睛的余光撇见化涎獾后还有一个虚虚淡淡的影相。咦?掌柜的还漏掉了什么吗?她好奇的又把头凑了过去,只见一张泛旧的布帛上赫然画着一只白狐。 那狐狸半眯着狡黠的眼睛,身后九只白色的狐尾迎风抖动,像火焰、像旗帜,无比的显眼而招摇。在那白狐的旁边还隐约写着一行小字:青丘之国,有狐善惑……绥绥白狐,九尾庞庞,引于地书,复汝荣光……” 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也和致幻有一点关系?阿婉这般想着,再挪不动步子,她望着那古图,心脏一阵砰砰狂跳。总觉得这事好像和她有着不止这一点的关系。尤其后半句还用红笔圈着。难道没什么批注之类吗?她下意识的想要触摸古图残破的地方,突然一阵霸道强风刮过,直接把她推出白裔的仙魄之外。 阿婉跌回自己的本体里,正对上白裔探寻的目光:“你这么看了这么长时间?那些食材很难记吗?” “哦,都太接近了,记起来当然麻烦!不过,你逼我出来时,我刚好已经看完了!”阿婉不懂那白狐古画的含义,只一味的担心白裔知道她的无谓耽搁后,会对她进行责罚,所以在回答起白裔的问题时,尽量目光坦荡而诚恳。 “没见什么不该见的或着奇怪的东西吧?”白裔狐疑的再次诱导提问。 “不该见的?奇怪的东西?”阿婉好笑的看着白裔,“你是指什么?” 白裔被阿婉的话问的张口结舌。其实,他叫阿婉入魄之后就后悔了。他很担心阿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所以在等待阿婉出来的时间里,每一点一滴,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凌迟、煎熬。他一遍遍责问自己:方才为什么不一一讲解给阿婉听?浪费了时间能如何,输掉比赛又如何?总好过被她看到什么,叫她在成为九尾狐前,与他们产生间隙要来的好吧?! 但现在看着阿婉无辜明净的眼睛,他只能希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是他杞人忧天了。 第267章 以血造梦 阿婉见白裔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几圈终于转向别处,这才松一口气,抖擞着开始做菜。 和上次一样,这次她做的还是羹汤。因为在她小小的私心里以为,“梦”总是轻飘飘的悄然而至,迷蒙恍惚、迅疾如电,倘若用嘴巴吧嗒吧嗒嚼上几口,那“梦”的灵渺幻散早被破坏殆尽了。 不过即便如此,为了区别上次的风格,这次的羹汤她也是卯足了劲儿要熬的醇厚浓郁。 凿心蝤蛑,银壳而银膏,肉腴而糜细;蒸煮之后取而熬羹,点之以银壳乌珠之粉,则羹凝面平观之入镜。 阿婉扫过凿心蝤蛑,脑子里随即出现了它的相关信息。她考虑一下它凝神驱幻效果,随即动手把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横行将军用稻草捆绑结实,然后一只只冲洗干净,全部肚脐朝上放入蒸锅里。 有了凿心蝤蛑的开头,阿婉下边菜肴的准备更是如有神助。 她用魔心草的叶子填塞水月鱼,再佐以魇髓浆腌制入味。 等到凿心蝤蛑蒸煮完成之后,用蝤蛑油膏煎制水月鱼至两面金黄,再放入清水之中小火煨煮。 这边水月鱼炖着,那边她又开始熬制凿心蝤蛑膏。 白裔盘腿坐在地上,托腮望着阿婉,只见她十指纤巧翻动,一个银珠硬壳已被她轻巧抠下,露出里边银白泛光的膏子和白腻肉质。她用一个银制小勺探入其间,把油膏拨入小碗里,然后又用一个银制镊子把一缕缕肉丝钳出。 她看到什么了?一根洁白肉质拔出,白裔在心底猜。 不,她应该什么也没看到。又一根肉质完好无损被拔出,他又猜。 她在装什么,明明看到了!银制的镊子在阿婉手中微抖,白裔重新下定论。 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她应该什么都没看到。白裔看阿婉手重新变得稳定、又拔出一根肉丝,他又一次心下大定。 ……就在白裔心里翻来覆去琢磨和自责中,阿婉剥了一小碗的油膏和细肉,然后把这一小碗肉直接摊倒在锅底,然后小火慢慢翻炒,直炒到肉化膏融、咕嘟咕嘟的冒泡,她才停火撤锅。而这时,水月鱼也已炖的汤色奶白、味香扑鼻。 “掌柜的,”阿婉狡黠的蹲到白裔跟前:“你在那儿出什么神呢?” 白裔被阿婉的话惊着,他戒备的收手缩头,然后才看向她。“怎么?” “忙活了半晌啦,不如你喝口汤啊?”阿婉笑嘻嘻的把汤碗送到白裔跟前。 换作以往,白裔肯定不喝,但今日他的思虑也耗费极多。为着安慰放松,他竟毫不犹豫的把汤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怎么样?”阿婉笑嘻嘻的问。 “味道不错!”白裔想抬眼看一眼阿婉,却发现脑袋沉重的抬不起来。他咬牙强撑着,拼却全身力气才抬起头来,不料阿婉的面目已变得扭曲变形。虽着她的衣服依旧是她的,但她的脑袋却一会儿变做陶歆,一会儿变做太一。 有什么东西在白裔的胸口翻涌着,叫他想张口宣泄,但他仅剩的理智却牢牢束缚住他,塞紧了他的嘴巴:闭嘴!清醒!这一切都是幻术! 阿婉瞪眼看着白裔,只见一瞬之间他面上的表情几经变换。他张张嘴,却又闭上,然后连带着眼睛也一起闭上。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早已恢复了清明,他怒目望着阿婉:“孽畜,找死!” “掌柜的,别生气!我就是试试这菜肴的劲头!为了比赛……为了头魁……”阿婉发觉白裔恼了,险些吓跪,她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白裔再闭眼睁开,理智也重新恢复——是他大意了。他敛去身上的杀伐之气:“这是你造梦的部分?” 阿婉讨好的点头。 “太弱、太薄,不堪一用!”要不是他今日心神不宁,这种雕虫小技压根入不了他眼。 这样啊!阿婉眼神里遮掩不住失望,她又抬眼看一下品平台上的刻漏,还有差不多两柱香的时间,按照她的原计划是足足够用了,但要做大的改动,明显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你说,我要是往汤里再滴几滴我的血怎么样?”阿婉眼睛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把心里的盘算说出口来。 “你的血?你怎么想到用你的血?”白裔大惊失色。 “我就是好奇问问么。不是你说我们狐族天生魅惑吗?所以我就想我的血是不是也有这种功效。毕竟陶哥哥的血就像万灵丹一样哪哪都能用……”阿婉把早想好的说辞敷衍给白裔。 “这个应该可以!”白裔脸上的惊慌淡去,他给阿婉一个肯定的答复,又补充一句:“但若用你的血凝聚幻力,恐怕一般神仙不能很难驱散走出梦魇。” “那怎么办?”阿婉的匕首已经在她手指上比划了,但听到白裔的话又沮丧的收回。 “你用作解幻的汤是哪个?”白裔的神色悲喜莫辨。 “这个!”阿婉指着她利用零散时间绞制的固魂露、定业红莲、九泪浆果还有冉鱼胆汁。 “我来帮你!”白裔接过阿婉的匕首,不等她反应已在自己手心划过。一滴滴金色血液滴入淡青色的汁水里,瞬间变做纯清。“我建议你把这汁液凝成冰冻,否则恐承不住你的致幻羹。” “原来掌柜的你的血也这么神奇!”阿婉乐呵呵的接过匕首,朝着水月鱼汤里也滴起血来。 白裔脸色在阿婉转身的刹那变得凝重。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他确信——阿婉已经知道了灯引之事,或许她还不解其中深意,但水落石出的那日已经不远了。 该怎么办?这事儿绝不能告诉陶歆,免得他沉心受了影响。白裔这般想着,心中某处却受到触动——也许陶歆就是问题解决的关键吧!一张更大的网在他脑中慢慢编结成形。 阿婉并不知道她的命运正因她的好奇而加快转折,她专心致志的找出一个缠丝黑玛瑙大盆,然后把混有白裔血的汁水倒入凝结成冰,然后再倒入水月鱼羹、凿心蝤蛑油,再点之以银壳乌珠,最后再挤上一圈的千妄伽蓝汁即算完成。 第268章 混沌花 “这次又是什么花哨名目?”陶昕看着黑色的玛瑙盆上氤氲着成团的雾气,不由蹙眉问向白裔。 “这个叫抱虚羹。”白裔难得的寡言,一双狭长狡猾的眼睛也不在陶昕身上停留。 “就这样?”陶昕被他搞糊涂了:这菜肴不会就需要自己解说个名字吧? “嗯,其他什么都不必说。等到品评者都喝过羹汤,他们自然可以领会名字的妙处。到时候如果他们好奇,你再给他们解说一下里边的食材就可以了。”白裔依旧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愧疚什么。 陶昕狐疑的嗅一下羹汤,正想再追问白裔什么,突然觉得脑袋一沉,像是被重物敲击了一下。千妄伽蓝!他屏息凝神,瞬间鉴别出带给他异样感觉的致幻食材。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他略一沉吟,便对着幽蓝的雾气吹一口气,雾气缈缈而散,露出如镜的羹面。平静水滑的羹面上赫然映着陶昕的脸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更是如电似露、直指人心。这是凿心蝤蛑?! 不错嘛,小狐狸连蝤蛑羹面都会制作了!陶昕心里赞叹一声,并不停留,又对着镜面吹一口气,那溜光水滑的银色镜面,竟随着气流的方向分做圆润的两半,露出里边乳白色的羹汤。 虽然只有转瞬即逝的一眼,但陶昕已清楚的看到了羹汤的融白程度和胶质,甚至还恍惚瞥见乳白羹汤之下微微泛青的冰底。 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杂着水月鱼的香气弥漫在陶昕的鼻端,叫他舒展的眉头重新拧成一个疙瘩。怎么还会有九尾狐血?难道白裔不知道上古妖神血脉的霸道吗?这要是叫宦璃他们几个喝了癫狂数日,他可怎么向各位深谙食材药理的同行们解释? 陶歆觉得依着白裔那般谨慎的态度,应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所以他把这一切解释为:白裔对这一切是心知肚明的——那乳羹之下的凝冰中,必然还混杂着白裔血引的解药。 这俩厮为着夺魁也真够不惜血本了!陶昕暗暗摇头苦笑,心中的一丝怪异一闪而逝。 阿婉等参赛者全部挤在品评台下,等着第二轮淘汰的开始。巧的是,她所在的位置又和初赛一样,就站在无味和老叟的正前方。 此刻的无味,并没有看向阿婉这个他认定有趣的丫头,而是不解的盯着陶昕手里端着的黑盆。千妄伽蓝?这么弱的致幻仙草?是她就熬了这么一碗普通的羹汤,还是碗里还另藏着其它乾坤?到底初赛时她是小试牛刀还是超长发挥? “神厨,该我们啦!”老叟看流觞花落到了云童的头上,而旁边的无味还在出神,就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神厨?哎呦,我的娘!还有这么腆颜无耻之人?!阿婉闻声鄙夷的往后扭头,正对上无味收回的视线。 你是神厨?阿婉的眼神里透露着赤裸裸的质疑。 怎么?你怀疑?无味好笑的挑挑眉毛。虽然他看得上阿婉做菜的天赋,但打心底里,还没把她看成他神厨地位的最大威胁。 阿婉把头扭回,一双清秀分明的眉毛八七扭八的拧成弯曲虫子——她倒要看看后边白袍的本事能不能担得起神厨的名号! 在云童的手上端着的是一个白色玉盘,上边摆放的依旧是一朵花,只是和初赛盛放的荷花相比,这朵七彩幽昙是含而未放,蜷曲成一个桃子状。 切!又是花的造型!也不嫌烦么!阿婉听着无味的名号不顺耳,连带着对他的菜也挑剔起来。 “这道菜的名字叫混沌花,乃是用魔心草、幻灵果、独角梦貘、蛊惑豚、醉仙酿、虚云露、缈海盐所制,幻境层层递进,只求物我两忘、实虚交揉,一切归于混沌。” 醉仙酿?虚云露?缈海盐?为什么这几个名字没有听过?阿婉不解的看向白裔。 “我只执着于食材了,没考虑佐料——这……这佐料也可以如菜么?”白裔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辩解。 被你气死了!阿婉朝白裔狠瞪眼睛。 “我们没用这些,不也很棒吗?!下一场,下一场我一定为你把相关的食材、佐料,哪怕是石头、土块,只要具备你要求的属性,全部都为你找来!”白裔自知理亏,所以一双手合的紧紧的,不住的央求阿婉。 “这是你说的哦,仅此一次!”阿婉难得的傲娇。 “一定一定!下不为例!”白裔笑的眼角微皱,一脸的慈祥无害,“咱们接着看比赛啊!” 阿婉和白裔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台上,只有无味的心里还颇不平静:这丫头居然连致幻的食材都是现学的?!那还敢自信能走到决赛?! 云童的解说完毕之后,菜碟就被呈到了品评桌上,九位品评者纷纷拿起了筷子。这次不需金光尊者着急,因为七彩幽昙的花瓣牢牢的合拢成一个整体,任谁也啄不下一瓣。 这可怎么下嘴?!品评者纷纷望向宦璃,正等着他出言“搭救”,突然最外层的绿色花瓣绽开了。粉粉的青绿,似乎带着绒毛和水汽,看着无比的新鲜润泽。 既然是算准了人数的层层递进,那就老老实实开吃吧!悟酩真人挑剔的夹起一片魔心草,心里万分嫌弃的送入嘴里。 这草是经过处理的吗?他才用牙齿咬断草叶,脸上的不情愿一扫而光,一双眼睛里爆放出惊喜之光: 这哪里是什么草叶呀,分明是果片嘛!清清脆脆的甜带着些许酸味,不涩不滞,一扫口腔里的浊气和倦怠,叫人抑制不住的期待。 这就已经满足了吗?那后边的精彩,你们可如何承受呢?云童看着台上九人轻易露出的惊喜神色,脸颊上的梨涡不由变得更加幽深。这道菜的处理流程,他可是之前在无味跟前见过的。单单草叶一项,就耗费了十几道流程萃换口味,至于独角梦魔、蛊惑豚的肉质味道,就更是不用赘言了。 第一层的味道体验完毕了吧?接下来不知他们都会呈现什么样的梦幻表情——这可真叫人期待呀!云童嘴角弯弯,摩拳擦掌满怀期待。 第269章 群魔乱舞 悟酩真人吃了魔心草,眼睛像出汗一般,渗出许多的水雾,那水雾朦朦胧胧变幻着颜色,任他怎么用手擦拭也擦不清楚。 不愧是妄难世界带出来的魔草,致幻效果竟然这么霸道!尽管心中惊叹不已,但他并未运用清心咒术驱离这种身体不适。因为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一场魔法表演,无论怎么视觉震撼、雕梁画栋、万千光华,只要本心不移,牢记其虚假本质,就会能轻而易举的做到不为所惑。 “嗯,一片叶子的味道都能雕琢至善,接下来还不知有什么惊喜呢!”跃灵仙子本来眼前飞满了蝴蝶,但她也很快看破幻境,她用手帕搽试一下嘴唇,然后才出声夸赞道。 “是不错!要不咱们继续?”紫山老母也不改慈颜的称赞。 因为她的提议,他们的目光全部转移到了桌上的花苞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惊讶发现,不知何时,七彩幽昙第二层已经绽放。 “各位请!”紫山老母仗着自己的年岁,最先夹起一片莹紫果片放入口中。 淡淡的花香随着甘甜的果汁浸入血脉,瞬间叫人觉得仙体浸润和力量回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千岁时的年纪;连记忆里,经历情劫时的心动和心痛都重新变得清晰和逼真…… “这感觉真好!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尝尝接下来的味道了!”越灵仙子不知经过了什么幻境,一双美目闪闪发光,两手握着脸颊无比回味和眷恋。 “那咱们继续!继续!”金光尊者像喝醉了一般,舌头都有些变大了。他晃动着手臂,手里拿着的象牙筷子险些打到人脸上。 第三层花瓣是粉色的独角梦貘肉切成的薄片。为了色泽的鲜艳和口味的新鲜,无味选择的是腊味。 终于吃到肉啦!巨鼎战将欣喜的夹起薄透的肉片,不加任何佐料就着急忙慌的放入嘴里。 虽然这肉片是生的,但因为刀工和食材的处理,吃起来丝毫不觉得腥臊,反倒觉得油花融溶、不腻不柴,连微微过度的咸都和岁月烟熏的味道相得益彰。 一片肉后,巨鼎战将意犹未尽的咂吧着嘴,心里期待着更多肉食的满足。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发觉盘里还多出一片粉肉花瓣。 无味的这个错误犯得真是遂人心意!他这般想着,旋即把那片肉片放入嘴里。 咸香的肉汁飞溅,比第一次吃时更浓厚、诱人;巨鼎战将贪婪的咀嚼着、流连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舌头咽下去了。 “咱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往下进行了?毕竟后边还有那么多参赛选手等着呢!”真武大帝清冷的嗓音第一次发出,带着冷凉寒意和无奈——毕竟一直看着巨鼎战将嚼着空气、紫山老母换作小儿女的娇态,他真心受不了。 “好,继续!”宦璃看看乌凉道,他的眼睛里也依旧一片清明和无奈。 因为乌凉和宦璃的对话,其他几位品评者终于重新恢复清醒。他们在觉得脸颊一片滚烫的同时,不约而同的提升起内心戒备的等级。 第四层的蛊惑豚是金黄色泽的肉质花瓣,虽则致幻力量比独角梦貘更深,但因为之前的中招,所有品评者都不约而同提升了警惕和戒备,所以这层“花瓣”吃后,并无什么奇怪画面出现。 看来无味所做的菜肴也不过尔尔!轻航道人戒心较重,从开始脑子里就一直一根弦紧绷着,所以先前也无什么丑态露出。他见第四层“花瓣”吃完,众人再无异状,所以内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只要大家提升警惕,什么幻术能奈何得了他们! 他这般想着,又去挟第五瓣醉仙酿做的冰瓣。哪料寒冰入口即化做温泉,一股水流入腹中,烧得五脏六腑都热热的;等他再想去尝第六片虚云露和面做的蓝色花瓣时,才发现胳膊依然抬不动了。 眼前一阵恍惚,轻航道人突然惊觉自己正在飞升玄仙的紧要关口——难怪不能再动!可叹自己先前还心怀鬼胎的以为是醉酒身沉呢!还好仙体自保的本能提醒了他! 他不敢再动,静心开始打坐,试图把肺腑里游蹿的火苗灭掉,以防紧要关头走火入魔…… “他们怎么不动了?”阿婉眼看着台上九个品评者七个都变作“木头人”,不由一阵纳罕。 “嘘!他们已经入梦了!”白裔看着他们或站或坐、或嗔或怒,一双双眼睛却不再转动,不禁有些好笑,那神情颇有几分观看耍猴的意味。 入梦啦?阿婉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以留作和自己菜肴时的对比。 此刻的轻航道人一头一头的汗水,他像一个失败的灭火者一般,在自己的仙魄之内忙的手忙脚乱。 海底轮的火焰才熄,脉轮的火苗又起;扑灭了脉轮之火,脐轮又有焦炙的迹象……就这么边烧边扑,边灭边着,一路赶至顶轮处,终于火全部熄灭了,一条金光从下而上贯通全身——他飞升了!玄仙!他进阶玄仙了! 哈哈哈!轻航道人仰天长笑,他笑得志得意满、不可一世,再低头看向桌上,不知何时小童已贴心的为他备上了酒菜。 也不知是哪个童儿这么贴心!待查出来了,定好好奖赏于他!轻航这般想着,毫不犹豫的夹起一筷菜肴放入嘴中。 再说现场还保持清醒的宦璃和乌凉,他们本来就因为克制幻境而忍的艰难,突然听到轻航道人的大笑,不由吓了一跳,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但是,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最惊悚的是紫山老母的热切呢喃、巨鼎战将的吼叫厮杀、金光尊者的悲喜交加、普济仙翁的啖肉姿势……再加上他们不约而同的举筷指向混沌花。 眼看着这几个半颠半傻之人全都吃了第六瓣昙瓣,宦璃和乌凉只能互看一眼,共同赴死一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互相谦让着举起筷子,同时把第六片“花瓣”送入嘴里。 吃了,吃了,吃了!阿婉的拳头捏的紧紧的,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聚精会神的等待着这两位仙阶最高的神仙的“表演”。 第270章 梦中梦 因为忙于应对即将到来的全线理智崩溃,宦璃只把虚云露做的花瓣嚼了两口,便草草吞入腹中,丝毫不关心那“花瓣”的滋味如何。 等了许久,他畏惧如虎的真实幻境也没到来,反倒因为耗力太久,精神有些委顿、不济。但终究是抗了下来,不是么?看来每日的清心打坐还是很有功效的。他心里这般想着环顾四周,发现之前勉强支撑的乌凉此刻也已陷入混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寥落孤独的英雄气概。 还剩最后的缈海盐——扛过去吧,结束这一场闹剧!他心里想着,用筷子撮起一小抹“花蕊”的晶黄送入嘴里…… 恍恍惚惚里,白瑕声声喊他洛哥哥,一双杏眼里满是委屈、求助的眼泪,“洛哥哥,你怎么对我不理不睬?难道你不喜欢白瑕了吗?” 宦璃迟疑一下,欲言又止。任她怎么哀告,他只咬住牙一声不吭。 幻境!一切都是幻境!他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 “他哪里是什你的洛哥哥?不过一个欺世盗名的懦弱之徒罢了!”西洛突然走了出来,揭开了宦璃的真面目,他朝白瑕张开怀抱:“瑕儿,你真正的洛哥哥在这里!来,快过来!” 宦璃被西洛如此出言侮.辱,心中不由一阵刀割火燎,早忘记了他先前对自己的告诫,只想冲上前去阻拦西洛,给白瑕解释:当年他谎称自己是西洛,也不过是因为对她无感,不想惹麻烦上身;但现在不同了,他喜欢她,想跟她一起过一辈子!一个小小的谎言又怎么可能遮掩住他的真心? 白瑕左右为难,她一会儿看看西洛,一会儿看看宦璃。终于,她想明白了一切,抬脚朝西洛走去。 回来,白瑕!最爱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啊!为了你,我不惜设下瞒天大局!为了你,我不惜去讨好你和沈甯的孽种!宦璃的心脏一阵锥心疼痛,他张口想喊、想解释,却觉得一阵分裂般的疼痛袭向脑袋。 不,不对! 他的白瑕早已长大,不复这般模样!她和沈甯生了孩子!她被关在了长洲青丘!西洛早已是阶下囚!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幻境!幻境! 宦璃瞬间清醒过来,但背后的衣服却因内心的挣扎,早已被汗水溻湿。 品评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是的,唯有他,青华帝君,在全了体面的同时,顽强的撑过了混沌花的层层幻境。 有了无味的混沌花开场,其他的菜肴再设什么幻境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过家家。其他几位品评者服用了清心汤后,陆续都恢复了清明理智。他们虽然都有梦魇举动,但因为没有太过出格,所以也只是羞臊一时,便丢开不提。 几轮淘汰下来,阿婉、无味、庖刃等十几人留了下来,等待着最后的决赛。 决赛因为临时的变故推迟到了三日后。宦璃宣布过散场后,却被阿婉死死拉住:“你帮我夺得头魁好不好?只要你能叫我成为魁首,什么……什么我都愿意做!”说着,她还羞涩的把眼睛闭上。 宦璃看看还未散尽的人群,不觉有些好笑。他俯身对着阿婉的耳畔压低声音说:“你把眼睛睁开!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去紫府仙洲等我!” 在长洲的路上,宦璃同阿婉讲“清楚”了一切。 “原来你喜欢的是一个和我长的很是相像的姑娘啊!”阿婉如释重负的吁一口气,“你放心,我定用御心惑术帮她祛除噩梦,叫她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你!”她拍着胸脯打保票说。 宦璃把阿婉带到了青丘,她果然再没有对白瑕的身份起疑。而白瑕抱着衣服的襁褓,眼睛看着阿婉虽有疑惑,却终于没有出声询问。 阿婉开始集中心念施法,额间的花钿变作深红同时,眼尾两道红痕也越来越长。白瑕眼睛睁的越来越大,里边的坚冰开始慢慢的融化、升温…… 搞定!阿婉等白瑕满眼涨满春水,这才功成身退躲到一边,叫白瑕和宦璃说话。 “白瑕!”宦璃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白瑕抬眼看向宦璃,那神情娇羞又崇拜,比他们相识不久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先朝宦璃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然后才微启朱唇道…… “什么?你说什么?”宦璃突然发觉他听不到白瑕的话了,他疑惑的捂住耳朵,然后又松开,把头送到白瑕跟前又问一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大声些!” 可是任白瑕重复多少遍,宦璃依旧听不见她的话。 白瑕的笑那么甜、那么纯,她要说出的话语肯定更美妙、叫人心动吧?可是她到底说了什么? 宦璃执着于白瑕的悄悄话,心里着急到将要爆炸。就在他想再追问一句时,一道白光突然刺向了他的眼睛。 …… 阿婉愕然看着神情变幻莫测的宦璃,不知他快速抖动的嘴唇到底在轻声呢喃着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他已堕入幻境,在第六片花瓣处。 她正想询问白裔,是否能猜出宦璃的梦境里经历了什么,突然发现宦璃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焦躁、恍然、执着、求而不得! 宦璃睁眼的一瞬即看到了台下愣神的阿婉,不由一阵心脏狂跳,而后才回过味来:原来方才已是梦境! 桌子上的七彩幽昙被挟的有些凌乱,但中间的花蕊部分却完好无损——他压根儿就没品尝这道菜的最后味道! 第六片“花瓣”已有如此神效,中间的花蕊那还了得?!他有心想不再吃,可是脑海里白瑕的甜笑模样却挥之不去;他没听见的话也如骨鲠在喉,叫他无比的介意! 这缈海盐不吃更为遗憾吧!宦璃这般想着,义无反顾的夹起一撮放入嘴里,满心里只有一个祈愿,那就是:务必叫他的梦继续下去! “神厨,他吃下去了!”阿婉身后的老叟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他活了那么大年纪,也只见过混沌花吃到第六层,今日一见宦璃把缈海盐放入嘴里,不由大惊失色。 “可怜也是个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人!”无味点点头,忍不住一阵唏嘘。 第271章 枣加大棒 没有人知道宦璃吃了缈海盐后经历了什么,只见他从头至尾低垂着眼睛,向来不苟言笑的嘴角弯着可疑的弧度。 才从第六波幻境袭击中缓过劲来的乌凉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宦璃这般模样。他的心瞬间又遭到一万点刀扎箭刺的狠戾伤害。 呃!他无力的捂住胸口在心里比个中指:这一切你不是早心知肚明吗?!为着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的幻境吃醋,你特么对得起老子的救命之恩吗?好好的消停着,去养你该养的伤,然后做你该做做的事!否则,老子现在就叫你变成亡魂! 乌凉暗自发狠威胁着,但最终没有催动阴魂咒——今日几片花瓣已要他精疲力竭,他再强撑作法,仙体恐怕就分崩离析了,为着惜命,他也不能再做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蠢事。 啊呦!发生了什么?怎么老胳膊老腿的哪哪都痛?紫山老母疲惫的睁开眼睛,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之后,跃灵仙子、轻航道人、普济仙子、金光尊者他们也陆续醒来。对于他们而言,好像一晃过去了大半辈子,但对于台下的参赛者而言,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桌上的缈海盐只动了一撮,但没人再敢下箸品尝,连带着宦璃的恍惚模样也没人敢提起。 乌凉心里头不痛快,本想看着宦璃多“丢丑”一刻,但承受不住体内另一缕魂魄的纠缠滋扰。他叹一口气,靠近宦璃,正准备狠狠一巴掌把他拍醒,哪料宦璃迷离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果然是混沌花!环环相扣、精彩纷呈,让人真假莫辨、应接不暇!”宦璃朝云童称赞一句,然后巡视一下其余八位品评者,“如果诸位没有其他意见,打过分数之后,咱们就换下一道菜吧?” “没……没意见!”普济仙翁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他听了宦璃的话,连忙举手赞同——谁也没强迫他们品菜还得把菜吃完呀!走个流程也就罢了!今日的行为再次说明一个道理:实心眼子可是要吃大亏的! 宦璃心不在焉的组织进行着比赛,最初嘴角的柔和弧度早已消散干净——他不明白,为何吃了缈海盐他也没听到那句话。虽然他在最后的幻境里很是快乐,但那时光却都停留在他和白瑕初识的“青梅竹马”…… “我们这道菜的名字叫抱虚羹。”陶昕滚动着椅车,响起一阵吱呀声。他只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巴。 “完了?”跃灵仙子瞪大了眼睛,“你不要说食材的构成么?”因为无味那道混沌花的威力,她现在都有些草木皆兵了——非得听过食材,她才敢斟酌着做出决定,要不要品尝。 “这个为了菜肴的效果,要等诸位品鉴之后再说——如果那时你们还有兴趣的话。”陶昕的话里带着固执和骄傲。 “你知不知道……”跃灵仙子本想威胁陶昕,却被回过神的宦璃阻止:“诶,就按他说的进行吧!咱们那些个菜都吃了过来,这道菜又有什么忌口(可怕)!” 跃灵仙子不自觉的看一眼云童,觉得宦璃说的也有道理,这才丢开为难陶昕的打算。 陶昕把黑色的缠丝玛瑙盆放在桌上,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九个脑袋围拢过来,正看到玛瑙盆上氤氲的蓝色烟雾。那蓝色的雾像一道不透光的飘带,瞬间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叫他们眼前一片漆黑。等到他们意识到中招之后,眼前已恢复了光亮,而且出现了点点七彩的荧光和无尽的花海…… 雕虫小技!跃灵仙子心里这般想着,嘴角却带着抹愉悦的弧度。很明显,她喜欢这种自己能掌控的幻境带来的、骗眼不骗心的视觉效果。 花海的尽头有着数不清的斑斓蝴蝶,蝴蝶消失的尽头有一抹光亮,应该是一汪湖水,粼粼的泛着水光。 虽然没觉着渴,金光尊者还是信步走到湖边,他好奇的望向湖水,才发觉那不过是面巨大的镜子,那明亮银白的镜面映着他的脸颊,叫他瞬间恢复清明。 该死的!这么点伎俩还用献上清心的羹汤吗?金光尊者颇有些被低看的懊恼,恨恨的望向羹汤的明亮羹面。 “来,大家一起尝尝!”宦璃惊愕的看着羹汤里呈现的他清晰的容貌,搞不懂阿婉的套路:哪有一上来就叫人醒心的?虽然大家对此都很需要,但第二关的题目可是“造梦”啊!这不南辕北辙嘛!虽然心里一百个不认同,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招呼大家品尝。 一个个汤匙放入汤里,晃动着银白光洁的汤面,就像搅动着无际的星河。 嗯,好鲜!终于见着油腥了!虽着不怎么切题,可这味道真的是鲜掉舌头!轻航道人最喜食海鲜,一口羹汤下肚,不仅腹中的馋虫得到慰藉,连被折腾的七散八落的神魂、理智也被重新粘合恢复。 这应该是凿心蝤蛑吧?肉质细嫩、膏白滑腻,半凝固的状态在口中慢慢融化,把其间的鲜味全部带出,真个是醇厚腴滑、回味无穷! 好吃好吃!金光尊者见轻航道人又把汤匙伸入盆里,他也再不客气的狠狠舀上一勺,连看都不看的放入嘴里。 这是?无味在台下看的一瞬不错。他见阿婉用千妄伽蓝做引,又佐之以凿心蝤蛑羹汤,不觉为她这份打一棍再给颗甜枣的机巧心思叫绝。可是金光尊者接下来又盛出的汤水是什么?乳白色?能不夺蝤蛑之味的、致幻程度可以更进一层的,应该只剩下水月鱼了吧?!也不知这水月鱼的味道到底如何,他拭目以待,期待着更多的惊喜。 再说这金光尊者,他一口鱼汤焖入腹中,咂巴咂巴嘴才回过神来——这怎么又变做鱼汤了?虽然还有蝤蛑的香气残留口腔,但更多的水月鱼的味道慢慢席卷而来。 淡,淡而不寡的水月鱼香就像一朵朵不起眼的小花绽放,烘托出其它食材的本真味道。这里边除了水月鱼,应该还有魔心草、餍髓浆。金光尊者边品着乳白的汤汁,边为自己的鉴别力连连点头,但很快,一丝疑惑从他心中蔓延而出:是舌头出问题了还是怎的?这汤里怎么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第272章 噩梦开头 金光尊者品着水月鱼羹汤,被里边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吸引。他狐疑的看向身旁坐着的跃灵仙子,鼻子不动声色的朝她所在的方向深嗅几口,终于判定——不是她身上的香味。 奇了怪了呀!这味道若不是她身上的,又会从哪儿来呢?他把脸转向另一边,正想问问轻航道人,突然看到一团白色轻雾缥缥缈缈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给包裹起来带至半空中。雾气的水润和温度,带着无法抗拒的闲适、安逸,直薰缠的人昏昏欲睡。 好像也是这么初夏的雨后,修道初期的金光尊者头顶着一片荷叶,正抱臂躺在一叶扁舟里。突然有人喊他:“小七!小七!你在哪儿呢?师兄弟几个结伴要下山呢,你去不去?” 那时的他还没有金光尊者的名号,只因为在师门排行第七,所以就被师兄们混叫做小七了。 他听了五师兄的话,一骨碌从船上爬了起来,头顶还歪挂着那片荷叶:“下山?下山做什么?师父会同意咱们都下山么,尤其是我?” “你怕什么!这次下山不是玩乐,是历练!好多人一起呢!听说一指山下新成立了个宗门,叫什么雾隐宗的,正敞开门户、迎接四方来客呢!师父叫我们此番过去,一则递个贴子,二么也探探他们虚实……啊呀,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去不去?我可告诉你,好多门派都赶去了呢,错过了这次热闹,你可别埋怨师兄们有好事不带你!” “去去去!干嘛不去?!”小七一把揪下头上的荷叶,从小舟上蹦了下来。 师父果然没有阻拦他,只叮嘱着他们万事小心,凡事多听大师兄的,然后就放他们下山了。 他们一行七人,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路上欢歌笑语,没觉得怎么觉得累,就已下到山脚,又半日功夫就赶到了雾隐宗。 一片竹海就像涌动的绿浪,簇拥着雾隐宗。那新盖的一大爿房舍,还带着草木特有的湿润气息,不等着干透就迎接着如织而来的客人。雾隐宗的人,都穿着赭色衣服,整齐划一分作两列站在门口。他们笑的热情而爽朗,这个道有请,那个说欢迎,热热闹闹的把客人们引入宗门之内。 是日夜,很多人因为雾隐宗的热情挽留而留宿庄内。小七因为早些时候在舟内补眠,并未觉得困顿,在加上又睡在陌生地方,所以越发的睡不着觉。他看着窗外月色正好,就打开了窗户,默默的对着如练月光打起坐来。 不多时,外边一阵异动,像有什么东西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人鸡皮疙瘩抖落一身。小七有心想睁开眼睛查看,又觉得自己少见多怪。最后,还是担心走火入魔的谨慎战胜了好奇,使他坐在蒲团上稳如磐石。 模模糊糊里,好像有一个什么人越窗而入,带着满身的腥臭之气,在房间里盘桓许久,还面对面的盯着他好大会功夫这才转身离开。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就“炸锅”了。四下里一片吵嚷之声,经过打听才得知,原来昨夜里有人失踪了,而房舍后边的竹子、草木却被压倒大片。于是一股流言以惊人的速度在私底下传开来了:这雾隐宗并不是什么正经门派,他们提升修为的办法不是勤学苦练、得道升仙,而是饲养毒物、夺取内丹…… 本来,这传闻是真是假,于各大宗门并无甚要紧关系,但就在小七他们师兄弟们离开之前,偏偏又有传言说:这次那毒物伤人,很大可能是因为濒临凝丹吐哺;若是谁能得到那毒物妖丹,即便不能飞升为仙,至少也可省去数百年的清修。 “要不,咱们也去后边竹海转转?”小七想起昨夜那幕,心中一根弦被无声拨动。 “算了吧!师父一再叮嘱我们注意安全,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大师兄并不赞成小七的建议。 “诶,大师兄!你怎么胆子那么小呢?!这可关系咱们宗门的荣誉呢,怎么能随意退让?你想想,这兽丹若是被咱们的死对头得了,咱们师父面子上会有光?”四师兄摇着一把折扇,轻飘飘的抛出这几句话,语气虽然轻巧,却说得大师兄脸上火辣辣的。 “去吧!咱们也去看看!你没听说吗?那凝丹吐哺的毒物没有任何攻击力。探囊取物的好处,干嘛拱手让人?!”二师兄终于也心动了,他也帮腔着开口。 青色的竹林、浓厚的瘴疬,那就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金光尊者的身躯微动,接下来变得更加僵硬,在潜意识里抵制着幻境的继续。他不想看到那条金纹青鳞巨蟒,也不想再看到师兄们一个个被活吞入腹…… 但幻境里,一切还照着记忆残忍的继续。大师兄走在最前,二师兄排在最后,全力的保护着他们几位弱小些的师弟。 一条粉红开叉的舌头像绳索般突然从草丛里蹿出,牢牢缚住了大师兄的脚。他们甚至还没来不及听见大师兄的呼救,就见他被拖拽着急速消失。 “不,不能再往前走了!太危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二师兄转身想带着他们往回跑。 “懦夫!大师兄生死不知,他才消失不见,你就弃他不顾?!”三师兄大声质问二师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二师兄着急的辩白。 “那你就站到前边!跟我们一起寻找大师兄!”三师兄指着自己的前边,就如同正义握在他的手里。 二师兄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两腿打颤的走到最前边,看着精神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二师兄!”小七不忍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下定决心,挣破自己的梦魇诅咒,大声的朝前喊道。 “什么?”二师兄疑惑的回头看向小七。与此同时,一条一人环抱粗细的青色巨蛇在他身后抬起头来,那碗口大小的黄棕色眼睛盯紧了最前边的猎物,冷冷的发着寒光。 完了,来不及了!小七咕咚咽一口口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273章 愧悔无地 青色的巨蛇一口把二师兄吞咽入腹,在小七的耳畔还清晰的响着骨节交错的卡嚓声。难道一时的贪念骤起,就永远都不能再进行弥补了?一行悔恨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滚落。 “啊,快逃啊!”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大惊失色、跌跌撞撞的奔逃着,一路挥舞着手臂,求救般无意识的想抓住远在他们前边的他和三师兄。 “不要跑!不要动!只要你们不动,那巨蛇就不会把你们吞掉!它只吃‘活’物啊!”他伸手想拦住奔逃的他们,终于把怀揣的、意外得知的秘密公布于众。 “你骗傻子呢吧!”三师兄本来就跑在最前边,听了他的话脚步也不做丝毫停留。 他来不及回头,身后又有骨节交错的声音响起,咔嚓!咔嚓!咔嚓! 又有师兄罹难?!他绝望的停下脚步、闭紧双眼——就让他以命来检验自己的猜测吧——活着,固然是好;死了,也可以问心无愧了。 终于,那巨蛇略过了他,把跑在前边的三师兄一口吞入腹中。然后,它终于不再追逐猎物,而是盘旋着缠着一颗竹子。 一颗莹绿的内丹从蛇腔缓缓而出,冉冉的升至半空,照得他眼睛不能直视,但脑子里关于这毒物的传说却越发变的清晰。 生存还是毁灭,就在此一搏了!他猛然睁大眼睛,饿虎扑食般抓向那颗内丹。 巨蛇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强撑着睁开双眼,却见到自己才凝结成型的内丹被一个黑影夺去。嘶!它拼命抬起沉重的身子想要守护自己的宝贝,却又因为体力不支重重的摔了下去。 轰!巨蛇砸落地上,发出一阵震天的声响。撼动的竹叶上颗颗露珠簌簌而落。 小七抱紧竹子,抓着内丹塞入口中,连带着竹林的点点滴露。 一股冰凉顺着喉咙滚入五脏六腑,带着浓郁的香气和力量,瞬间叫他精神为之一震。 失去了内丹的庇护,巨蛇的身子变得脆弱如纸,摔下的瞬间笨重的头颅被尖尖的竹子穿破,连带着它臌胀成一节一节的身子,也瞬间四分五裂。 “诶呀,我去!刚刚发生了什么!”三师兄第一个从一滩滑腻的粘液里爬出。 “我居然没死?”接着出来的四师兄欣喜若狂的摸着自己的头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什么东西这么苦腥?呸呸呸!”六师兄拽下头顶的一大块蛇皮,朝地上吐着口水。 “我的脚!我的脚被什么绊住了!”五师兄惊慌失措的蹬着腿,却没想到带出了一脸懵懂的大师兄。 劫后余生,叫小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他总觉的哪里怪怪的,但对这个结果却甚是满意。 “小七!你没事吧?” “你脸上突然出现的金色是怎么回事?怎么擦不掉呀?” “你别告诉我是你打死了巨蛇救出了我们!” 师兄们围着他七嘴八舌,俨然把他当作一位英雄。 “嗤——一群蠢货!”不知何时,一位陌生人出现在他们附近,虽然身上也粘着毒蛇的粘液,但却丝毫不显的局促。 “他——”陌生人指着小七,“他趁着我们填饱了巨蛇的肚皮,夺走了巨蛇的内丹!而你们却傻乎乎的把他当救命恩人!” “你胡说!我也是求生所迫!”小七慌忙辩解,他才不想被几位师兄误会了。 “好,如果我是胡说,那你把内丹吐出来呀?如果不是我们,你也得不到它;公平起见,就该大家平分!”陌生人步步紧逼。 小七仓惶看向几位师兄,这才发觉他们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质疑、不满、欲言又止……那些情绪像一道道绳索绞在他的脖子上,叫他沉重的喘不上来气。 “你们……谁敢!”他戒备的后退一步,徒手削断一根竹子横在胸前。 “我们一起上!”三师兄看看其他几位师兄弟,第一个和陌生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早知如此,还不如叫他们死在蛇腹里,自己又何必愧疚这么些年?!小七眼里杀气暴涨,心中忿忿的想。 诶,不对!什么叫愧疚这么些年?为什么要愧疚?小七握着竹竿,心头一阵恍惚。好半天的时间,眼前的竹林、师兄都随着瘴疠慢慢散去,他才想起:他的师兄们早已死去数千年了! …… 嘻嘻,果然还是掌柜的棋高一招!阿婉眼看着金光尊者手握一把汤匙,满身遮掩不住的杀气转瞬化作迷茫惘然,知道他中的九尾狐血已由白裔所解,心头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到地上。 再说小七梦醒之后,重新变回受人敬仰的金光尊者,虽然看到自己手握汤匙的戒备模样很傻,但他还是觉得无比的痛快——毕竟卡在他喉咙处的、几千年的鱼刺,终于被化解于无形了——他那六位师兄的死就是上天给予的最好安排!他完全无需愧疚和难过! 金光尊者享受着这道抱虚羹带来的福利,内心无比的满足。他望着乳白色的汤底下,清透的冰块上边赫然显现的挖痕,那应该就是产生奇效的食材吧?他揣摩着,拿起汤匙,准备再来一勺,一则遮掩他方才举止的尴尬,二来也可用作“巩固疗效”。 但汤匙才举到盆边,嘴里苦味儿陡然翻涌而来。 那味道像最锋利的刀斧,眨眼间摧毁掉他自以为坚实的心防。 六位师兄对他的好重新浮现在他眼前:为他洗衣做饭、留好吃的;替他顶师父的各种责罚;护他不被外人欺负;就连那日竹林的探险,也是前前后后的包裹保护…… 轰隆轰隆的“雷声”响起,豆大的泪珠从金光尊者眼眶滚落,比最初犹甚的愧疚一阵阵袭来,叫他痛不欲生: 他还算是个人吗?!在几位师兄逝后,为着良心的安生,竟然在幻境里勾陷他们!还庆幸他们的死亡?!尤其是最后推开他、用身躯填住巨蛇之口的三师兄,在他梦里竟如此不堪…… 如果梦由心生,那他现在也该适时反省,之前的梦于他到底算是什么?解脱药?还是辨心鉴?…… 碰!众目睽睽之下,金光尊者猛然的将头撞向品评台,霎时间鎏金的血液从他额头飞溅而出。 白裔眼疾手快捂住阿婉的眼睛,而云童则先于陶歆一步,对金光尊者施个禁咒,把他定于椅子上,防止再有自残行为出现。 第274章 臣服 “没关系,我不怕!”阿婉扒开白裔遮挡她眼的手掌,脸色微微发白的看向品评台。“越是前边梦幻荒唐或离谱者,之后的愧疚就越深刻、难以承载吧!”她喃喃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最后的羹底里加了什么?”无味听到阿婉的呢喃,忍不住提出疑问。难道“造梦”不是由掌勺主导,给他们呈现的一场以味为引、极尽灿烂旖旎的梦境吗?怎么听她的意思还有审判?梦和愧疚又有什么关系? 许多问题萦绕在无味心头,那答案呼之欲出。即使他不愿承认,菜肴味道的效果和意境却高下立判,这一局他又输了……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意兴阑珊,他甚至不敢想象比赛的最终结局……也许从一开始,他不顾身份的贸然参与就是错的…… 激流勇退的心思乍起,叫他不由抬起头又看向品评台。一双眼睛只为寻找到比赛的组织者——青华帝君,宦璃。 可是,此刻的青华帝君却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了。如果说之前的梦境还带着些粉色、梦幻和甜蜜,那么此刻的幡然醒悟就如同绵里藏针、图穷匕现,锋利、毒辣到叫人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他长久以来无视白瑕的依赖和真心,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凡间的穷书生?如果不是他坚持什么先立业后成家,那么阿婉就会是白瑕和他的孩子!那么唯美的梦幻又如何?现实却依旧是他和她隔着这世界最近的距离,心却无法再靠近! “洛哥哥,你再陪陪我呀?” “洛哥哥,你怎么又受伤了?” “洛哥哥,明日我就去下凡历劫了,你好歹多和我说句话呀!” “洛哥哥,你明明喜欢白瑕,为什么却总是冷着张脸?你笑一笑嘛!” “洛哥哥,你可不要把白瑕忘记了!” 曾经,这世界上最单纯的姑娘,捧着一颗心站在他跟前,可他却总是厌烦、不耐,视真情如贱狗屎。而今,他什么都有了,才觉得心里有个窟窿,总是冷嗖嗖、空落落的。他想折身去捡回那个人,却发现那人却早已不在原地…… 那些被他无视、最真的情,此刻都变做冰冷的风,呼呼的灌入到他心窝的窟窿处,叫他觉得遍体生寒…… 无味见宦璃长久的捂住胸口,面色一片青白、晦明莫辨,他不由长长的叹一口气。再看台上其他的品评者,或捶胸顿足、眼泪滂沱;或以头抢地、痛不欲生……只有一个身影端坐不动、神色从容,看着丝毫未受影响。 难道这羹汤还存在漏洞?为什么真武大帝乌凉的反应如此另类?无味绝望干涸的内心,突然嗅到一丝生机。 无味哪里知道,此刻的乌凉所具有的从容仪表,不过归功于他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习惯,他内心里所受的煎熬,比在场的哪一位都更加深重。 先前因为发动阴魂咒,他已耗费了太多仙力,如今又经历两波大起大落,神魂已疲惫不堪,倘若外界再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一片雪花飘落,都能叫他眨眼间灰飞烟灭。 郦软的残魂本已在乌凉仙魄内将养好了许多,此刻,她更是敏锐的嗅到异常。阴魂咒的厉害虽然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尝,但为了向往已久的自由,她还是毅然决然发动攻击。 哗啦啦——仙灵树的落叶被狂风卷成圆柱,一个个滚动着,堆向凸起的树跟处,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已堆积了半人多高。 “你以为烧了仙灵树你就能出去?别做梦了!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别想逃出阴魂咒的禁制!”一直躲着的乌凉终于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却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才不信你的话!凡事不试试怎么知道?”郦软低头看看堆积到大腿的枯叶,嘴角挂着一抹狠厉的笑。 她终于还是发动了,一缕青烟从她脚底部分的枯叶冒出,很快变做隐约跳动的火苗。 乌凉不阻止她,只看着火苗随风增长,任火苗吞噬着枯叶、树干,发出哔驳的声响。 他怎么还不过来救火?郦软心里有些焦急,背后袖筒里隐藏的匕首也握得一紧再紧。她如何不知道阴魂咒的解除需要乌凉的死亡为要件,但若不发动这场同归于尽的大火,如何能叫他乖乖走到自己跟前引颈就戮? 她赌乌凉是个珍爱生命之人,所以才甘心情愿同他的仙灵树一起焚烧。但随着她仙魂温度的升高,她凝结成形的身子又开始如雾气挥散般慢慢变淡,一丝恐慌终于爬上她的心头:如果这个疯狂的男人甘愿为着自己野心勃勃的计划,不惜忍受非人的苦楚,甚至为此丢掉性命,那么她这番苦肉计又能有多少胜算? 熊熊燃烧的火焰两边,两个仙魂如杀红眼睛的困兽般对峙着。乌凉的边受着各种良心的谴责,边忍受着仙灵根源的炙烤;而郦软在仙魂变得越发透明同时,神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虽然明知谁先开口谁先输,但郦软还是再抗不下去了。她望着火焰对面的乌凉,终于张开干涸的嘴唇,提出让步请求:“救救我!” “以后你可还会恣意妄为?”乌凉的声音带着些干涩,但语调依旧不慌不忙,似乎郦软的并未危在旦夕。 “不,绝不会了!”郦软摇头。 “我的安排,你可还会抗拒?”乌凉再追问一句。虽然那火焰炙烤的他恨不等跳起来打滚儿,但他还是咬牙克制,先把郦软的傲骨摧个粉碎。 郦软心头一阵恍惚,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纵火的初衷,忘记了心里对宦璃的执念,终于她对乌凉做出回应:“我都听你的!” 乌凉看到郦软最终承诺发出的瞬间,仙灵树上抽出新的碧绿藤蔓,眨眼之间穿过她的胸膛又消失不见;缠在她胳膊、腰间的老藤也一根根惧火般撤去——他们终于是一体的了!她“自由”了! 郦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关头,恍惚感到身子一沉,一件满是水汽的衣服覆盖到她身上,接着瓢泼大雨轰然而下。还是先活着比较重要吧!她心里这般安慰着自己,但眼角却有一丝晶莹混着雨滴滚落。 第275章 决赛前夕 乌凉一直不动声色,为的就是积蓄力量,一举把这郦软所点的这场大火灭掉。 好在仙灵树因为获得了副灵而由内返青,外层焦枯已经脱落,所以一场急雨总算及时把火给扑灭了。但他的仙力耗尽,整个仙魄就如同千疮百孔、四面透风的老房子,只剩一个空架子。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三魂六魄的萎顿,使冉鱼胆的功效无处释放,所以乌凉的良心谴责和愧疚终于在不动声色间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所有的品评者渐渐从冉鱼胆的锥心强效下醒了过来,他们的反应无不是以袖遮颜,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能想象:一道不起眼的羹汤品评,竟然会潜藏着这么大场浩劫!宦璃的眼神恢复清明,他并不避讳最后环节的煎熬,主动朝陶歆问道:“现在你可以说说这羹汤的食材成分了吧?为什么我们吃到最后,心里边就如万箭穿心般难过?” “当然!”陶歆看着九位品评者恨不能生吞活剥他的眼神,丝毫不以为意:“其实抱虚羹不过是寻常致幻食材和解幻食材交错配置、层层递进而成,诸位之所以觉得最后一层难以忍受,是因为里边加入了和幻境无关的冉鱼胆。” 果然!无味听了陶歆的话瞳孔急剧缩小。因为前边幻境的铺垫抬高,所以最后冉鱼胆的反省、追思效果才更跌宕起伏!难怪他们这些品评者一个个的神情都如丧考妣一般! “嗤——竟然是这样!”宦璃失笑摇头,“看来,即便是神仙也有追悔莫及之时啊!” “正是!青华帝君所言极是啊!”轻航道人灵光一闪,借坡下驴道。既然宦璃已用四两拨千斤之法,尽量淡化他们个个的丑态,他们当然要摆出坦荡荡的模样来。 “妙极,妙极!若不是这道抱虚羹,我们又怎么能体味梦后余韵,知晓这‘抱虚’背后‘守实’的重要性!”紫山老母虽然在心里问候了抱虚羹掌勺千万遍,但脸上的笑却越发慈善赞赏。 …… 第二关的比赛终于结束了,阿婉毫不意外的进入到决赛。宦璃亲自宣布了决赛之前的“中场休息”,然后便带着剩余八位品评者迅速消逝在云室。 “真是的,做菜的又不是他们,有什么辛苦!还要什么矫情的‘中场休息’?!”阿婉担忧的看着天色,对宦璃的决定很是不满,若是天黑了还进行不完,那不就耽搁了调鼎坊夜里的营业? “嘘!低点声,小祖宗!你这是揣着聪明装糊涂呢,还是在讨打呢!”白裔戳一下阿婉的脑门,压低声音告诉她:“难道你不知道你那道抱虚羹把他们折磨的有多惨吗?你不叫他们休息,难道是准备在下道菜时,直接一口气要了他们的亲命吗?” 无味转身离开,正好听到白裔这几句话。他心里更加煎熬难过了:看这两次比赛的结果,很明显,如果他坚持到决赛终了,也只能获得个第二的名次……那到底是知难而退保全神厨的荣誉重要?还是冒险放手一搏更为光荣? “哦?照你这么说来,我还不抱怨为好?”阿婉不知她给无味造成的巨大心理阴影,只嘻嘻笑着,边和白裔说着话边去品评台迎接陶歆。 “神厨怎么心事沉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云童虽然是个团子,却手脚灵便至极,早从品评台上蹦了下来,找到他的队友。 老叟低声把无味的担忧合盘告知云童,两只枯黄无光的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他,等着他一起拿主意。 “神厨这就放弃了吗?”云童对此表示不能理解:“每一次比赛的分数又不累进,只要我们在最终的决赛胜出不就好了?所谓的比赛,从来就不单单是厨艺的比拼,咱们也是时候展现一下松岭和我的能耐啦。” “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能做些什么?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好!”无味摇摇头,他对此的担心还是更多的从他名誉上面考虑。毕竟那么耀眼的荣誉在身,倘若沾染了什么污点可就不好了。 “神厨可别忘了我们参赛的初衷!”云童话里带着狠意,“既然趟了浑水,就只能继续走下去,若是什么都没捞到,只落一双湿鞋,那才是蠢不可及呢!” 云童的话瞬间提醒了无味,叫他清醒的想起身后退无可退的另一个深渊——债务。 他一生别无所好,只喜欢赌博。飞升之前就因此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好在飞升之后一切一笔勾销。但在仙界这些年,为了寻求刺激,他又重新操持起旧业。复杂到斗兽、比武、押事件进展,简单到单纯的石头剪刀布,他样样玩的沉迷不可自拔。 本来他握着凌霄殿掌勺的肥差,每日里捞的油水是数不胜数。但因为这个爱好,他过得日子却是捉襟见肘。 他腆颜报名参加这次仙界厨艺大赛,为的就是那数不尽的法宝仙物。他以为探囊取物般容易的事情,谁知竟然丛生变故!云童的话没有错,不坚持下去,他的那些债务压根就还不起!但坚持下去呢?他也很可能名财两空! 有没有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好办法,可以降低一下这次选择的成本呢?无味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假设这就是一场赌博的话…… 有了!无味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他扫过观仙台上的几位赌友债主,瞬间有了主意。 “你说的没错!我们应该坚持下去!”无味看着云童,嘴里勾起一抹大大的笑意。“那个……你们先歇着哈!我出去缓口气儿,顺道换换脑子!” 无味离开之后,留下一头黑线的松岭和云童。 “他不会又过去赌吧?”松岭望着无味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的一阵担忧。 “是又如何?只要他能安心参加比赛坚持到最后,最终的获胜不还有我们嘛!只要比赛还没结束,我们就是一个整体!同进退——哪怕为了各自所需!”云童眼神坚定的望向松韵。 松韵捏着自己干枯作响的指节,认同的点一点头。“接下来,你就瞧好吧!” 第276章 捡漏 一间小小的云室里,仅容一人闭目打坐。此刻的宦璃就端坐在云室之内,运用仙力牵引着内丹,把它运转至全身的每一处要穴。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金色浑圆的内丹已在他体内完整的运转了三周圈。那种寒冷、无力、筋疲力竭的感觉终于被彻底驱散,力量和掌控感从新回到他的体内。 就像重获新生一般,他张开的眼睛里满是光彩流转。仔细抻展了衣服的褶皱,他起身推开房门,然后重新进到比赛的现场。 他出现后不久,乌凉等品评者也陆续回归。待香灰落尽,最后一点红光熄灭,最后的决赛终于开始了。 “最后的决赛题目为素心,食材不限,形式不限,请于半个时辰内准备完毕。”宦璃的声音回响在云室内,叫每个参赛者的心又高高的悬起;但品评者这次却庆幸松一口气——题目不刁钻、理解很容易,单从名字想象,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要命菜”了。 阿婉听得这个题目,心中遮掩不住的窃喜。因为从收到宦璃的小道消息后,她就频频利用零散时间猜测比赛中可能会出到的菜肴题目。考虑到这次大赛是为万佛宗会所做的准备,她觉着这些比赛的菜肴里怎么着也该有一道是符合素斋的要求进行的。果不其然,被她蒙对了! 嘎吱——嘎吱——嘎吱——窗外一片吵闹,她却充耳不闻,只专心想着心思,针对被她“玩坏”的九位品评者,适当的对早考虑好的菜谱做出调整。“掌柜的,你去取些血莲子、紫怀山、金丝酸枣、白玉耳、霸蜂露!” “诶,好嘞!”白裔望着外边蜂拥而过的人,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但为着让阿婉专心备赛,他还是轻快的答应着离开。 阿婉目送白裔离开之后,便忙着煮水、备料、调整火候。但等到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白裔却依旧没有回来。觉着事情不对,阿婉终于扒在窗口翘首以待白裔的出现。 陆陆续续人从她窗口经过,由多到少,直至最后一个人也没有了,白裔却依旧没有出现。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阿婉再沉不住气了,她决定亲自去取食材,顺道看看白裔怎么就搭在了那里。 到了食材处,阿婉望着满地的狼藉终于惊呆了。白色的米和面撒的地上到处都是,上边还有着踢踏而过的黑黢黢的脚印;青菜耷拉着泛黄的叶子,丢得这一棵那一棵;红色、白色的萝卜不规则的断成几截,就像是横尸当场;各种各样的谷物、豆子参杂在一起,如淤堵的河流突然泄洪一般,挡住了整条通向食材架的道路…… 在这“案发”现场,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角落里,不听的用手刨腾着什么。 “掌柜的?”阿婉的心里打破了五味瓶,很多话梗在喉咙口,半天才挤出这三个字。 白裔循声回头,面上有些讪讪的:“我已找到了紫怀山、白玉耳,其他的应该也快了……要不,你先回去等?” “不,不要找了。”阿婉蹲下抓住他的手:“出了这么大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他们那群坏心肝的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白裔看着阿婉眼睛里跳跃的小火苗,忍不住叹一口气:“就算他们是故意的又如何?他们要的就是激怒你,把你平静的好心情破坏殆尽,然后坐等你的发挥失常……”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如他们的意!”阿婉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想起在灶间听到的嘎吱声,一股更大凉意直冲心头,她斟酌一刻,郑重的做出决定:“我们不做玉耳羹,也不做菜谱上出现过的任何一道菜肴了——依照他们的恶毒心思,恐怕哪道菜谱上的每一道菜所需要的食材,都会被他们拿走或毁坏掉关键的几样吧!” 白裔本来还蹲在那里,听了阿婉的话他才猛然起身:“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我说那个松岭在离开时,怎么还对着我笑的幸灾乐祸?!早知道刚才我就该打断他的老狗腿!” 阿婉不说话,一双眼睛只在乱成一堆的食材山上来回逡巡。 白裔没听见阿婉的搭话,不由好奇的看向她的方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闭着眼睛走到食材“山”边,她的小巧下巴微微的抬起,两只鼻翼如最纤巧的蝴蝶微微煽动着翅膀,那模样看着是那么的专注而神圣。 她就那么东嗅嗅西闻闻,凭着自己的直觉去挑拣这堆被人毁弃的食材。一会儿,她捡起一粒破了皮的果子;一会儿,又拿起一颗软塌的笋芽;一会儿,抱起一个大霜瓜;一会儿,又刨出一把干豆龙……甚至于长在霉烂展架上的珍口蘑、翻倒在地的大酱缸,全部都被她如珍似宝的收入囊中。 白裔本想阻止阿婉这种“拣破烂儿”的行为,但回想起她初进调鼎坊时做的那道炒饭,才张开的嘴巴又紧紧闭上。 阿婉循味辨位找了慢慢一篮子的东西,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她下意识的抬头看看品评台上的香柱,第二根已接近尾端。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她信心满满的抬脚就往回走,手上沉甸甸的篮子却被突然出现的拉力夺走。 谁也别想再夺走我的食材!阿婉双眼爆发出凌厉的光,额间的花钿也变作深红色。 “诶!是我!”白裔看阿婉目光不善的看向自己,连忙摆着手出声辩解:“你拿着这篮子挺沉的,还是我来提吧!” “呵——”阿婉揪紧的心又松开,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看向白裔,她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她讪讪的朝白裔一笑,“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陶昕在品评台上把整个来龙去脉看得真切,开始他见白裔糊涂一时的扒拉找食材,还担心他耽搁了阿婉做菜的时间。现在见阿婉推陈重来,凭着感觉搭配菜肴,他心里的担忧反倒全部放了下来。他见云童也不动声色的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忍不住哼了一声——就算他们队的成员把全部的食材毁掉,他也相信阿婉能凭着手上仅剩的材料做出菜来!这一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第277章 拾圆羹 就在陶昕和云童火花四溅的对视中,阿婉他们回到了灶间。 在闭眼嗅味和回来的路上,阿婉已经构思好了菜肴的做法。 蓝绿挂霜的霜瓜被她用刀剖掉了烂掉的部分,宽绰绰的做出一个瓜盅。里边挖出的水白瓜肉,被剁成泥状,直接滤除里边的瓜汁。再用装有马蹄丁、莲藕渣的细棉纱布过滤,势必保证汤色清冽如水,不留一点浑浊渣滓,这才重新倒回到瓜盅里。 那粒破了皮的果子,是一枚蟠桃果,除去果皮,剔除桃核之后,外表不见任何瑕疵;再在果肉里塞入花露凝成的冰芯,看着浑然天成,不见丝毫刀工斧凿气息。 从霉坏的展架上找到的珍口蘑,全部洗净倒置在刷了油的铁板上,点上一点盐巴,小火慢煨出蘑菇的汁水,然后汇集到最大的一枚蘑盏中。 塌软的笋芽和着莹白的米粒、捏成丸子模样,过笼蒸熟,再点上一点褐色浓重的酱汁,看着亦是整齐清淡。 干酸的筋到的豆龙缠作一个球状,点上麻酱和盐巴;粉糯的莲蓉包裹着蟠桃仁,团成汤圆大小的团子;面筋泡里酿灵菇、玉瓜丁;萝卜丝混葱丝,绊上豆渣炸丸子;除此之外,还有紫怀山灌芋浆、琥珀白玉耳,总共不多不少九个球。 阿婉把它们全部如安置酣睡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挪至瓜盅旁,使它们如众星拱月一般,围拢成一个圆圈。 “这道菜你准备给它起个什么名字?”白裔见阿婉做菜之时少有犹豫,所有环节一气呵成,猜测她心里早对一切有了安排,所以接过菜肴也不主动提出自己设想的名字。 “就叫十全十美吧?”阿婉满眼期待的看着白裔,等待着他的肯定。 “这世上虽然都爱吉祥话,但这如意之事又有几遭?尤其佛法宗诣更是视万物皆空,你这般烟火的名字恐怕会带累这情淡的菜肴啊!”白裔摇头否定了她的名字,但到底还是心不落忍打消了她的积极性,所以又启发她一句:“你为何要把这最后一道菜肴做成大小不一的圆形?” “圆的好看呗!做成三角或方形,总觉得少了些意味……”阿婉傻呵呵的回答。 “要不你以圆为眼,再起一个名字?”白裔笑得从容。 你特么确定不是在逗我?阿婉看着品评台上最后一柱香将熄,做菜时的澄净心态早被他打消干净,又怎么可能想的出什么绝妙的名字。她想开口催白裔离开,却见他坚定的杵在那儿不动,一副不等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终于她憋了半天挤出几个字来:“要不叫十圆羹?” “拾圆羹?嗯,这倒是个切题的好名字!”白裔点头离开,吓得阿婉在后边直擦汗:还好他对这个名字满意,要不然再说下去,她就只能腆颜漏丑,从九圆、八圆一溜儿倒数到一了。 再说白裔端着偌大的托盘走的大步流星,盘中的汤水却丝毫波纹不起。他一路行至陶昕跟前,正想交代他菜肴的名字和解说词,不料不远处斜冲出一人。眼见着那人就要撞到他的托盘,他才不慌不忙抬高胳膊。 咚!云童算计着时间,结结实实的撞在白裔的肚子上,头腹相接的刹那发出一声诡异的闷响。 我去!怎么还撞出声来了?!他被这个最先冒出的念头分散了注意,之后才觉得头部一阵碎裂般的疼痛。 “哎呦,小公子!你没事儿吧?”白裔透过举高的托盘缝隙看着云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哦,我没事。方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冲撞到您实在不好意思!您没什么损伤吧?”云童不着痕迹看向白裔手上的托盘,尽量把话语说得自然诚恳。 “嗨,我能有什么事!小公子没事儿就好!”白裔把托盘放低到云童跟前:“瞧瞧,这菜肴我不是保护的好好的?哦,还有……”他又一只手把衣襟掀开,露出里边的金芒内服,“我琢磨着今日参赛的人多,被撞被伤都在所难免,所以就把这赤金甲穿在了身上……” 云童看着托盘里一丝涟漪未起的羹汤,本已懊悔至极;再听白裔后边所讲之话,更是险些气晕过去:难怪这他头撞到白裔腹部,白裔丝毫反应都没!难怪他觉得眼冒金星、头痛欲裂! 感觉头上有汗淌出,他下意识的擦拭一下,却见手上淡金流转——竟然是血! 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什么感觉,云童现在是彻底体会到了。他想和白裔理论,却又自知理亏,只好窝火把这口气咽下。等到蹦下台清洗了创口,他才接过松岭手中的菜肴,但解说已经开始了;而且此刻的解说者就是陶昕。 看来再造一次意外是不可能了,云童边龇牙咧嘴忍着伤口的疼痛,边寄希望于陶昕的失常发挥及品评者的“公正无私”了。 “我们这次做的菜肴名字叫拾圆羹。”陶昕蹙眉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朝台下看一眼。白裔叮咛他使用哀兵之策,可他这么大个男人却不大能说的出口。 继续说啊!白裔回瞪他一眼,都是明眼可见的事实,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所谓‘拾’本取意妙手偶得之意,不过,我们也是被逼的——如诸位所见,这次选取食材的环节出现了意外,我们组的人过去时,所剩的菜肴已屈指可数了,所以我们能做的不是挑选,而是拣拾一些勉强可用的……”陶昕硬着头皮按照白裔的交代,如背稿一般往下说。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对我们这次比赛安排有什么不满?还是对自己队员做的菜肴没信心?无论哪种情况,你都可以选择放弃不参加啊!”紫山老母抓住陶昕话里的漏洞,故意延伸、曲解。她见陶昕身后的庖刃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心中不由更加得意。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对你们食材选取的设置不满,对我们的食材不满!但谁规定我们因此就要弃权的?!”陶昕一眼看破紫山老母的伎俩,并未因之动怒,只冷冷的接着说道:“弃权不弃权是我们的事,既然我们选择站在这里,那就说明我们有比下去的必要。反倒是你,身为一位品评者,本该秉持公义,却一字一句诱导我们退赛,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第278章 众怒难犯 “哎呦,了不得喽!老身不过据实说几句心里话,竟然被你扯到什么公义上!要知道,老身可是三老钦点、青华帝君审核通过的!你口口声声指责老身,背后深意谁人听不出来?你才是其心可诛!”紫山老母没料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子,竟敢如此无礼的顶撞她,她心里又惊又怒,说出的话也越发上纲上线。 啪!紫山老母正说的唾沫横飞、义愤填膺,一个云团从高处射来,砸落在她的脚下。就像是受到召唤一般,更多的云团大如雪球,小如东珠,像大雪似冰雹噼里啪啦的汹涌砸落,很快在品评台上筑起来一道高墙。 “你当我们是瞎的、坐在这儿就为喘气儿来?!我们大家有目共睹,那掌勺说的句句属实,反倒是你在那儿拿捏什么,平白无故针对他?!”霁阳从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虽则被陶歆伤了心,也绝不肯坐视喜欢过的人被别人欺负。她高高的悬空伫立在观仙台上,指责的声音穿过偌大的云室,带着振聋发聩的余音久久不能消散;在她的身后,观仙台上一多半的神仙都站立起身,用实际的行动支持着霁阳的话语。 紫山老母向来喜好交际,但凡哪位神仙有什么难处,她能帮的都会出手帮一把;她自以为自己怎么也算个受人敬仰爱戴的好神仙,再没料到今日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栽这么大的跟头,一时间羞愤交加,满是皱纹的脸颊就像开了个颜料铺子,青白红黄变幻个不停。 宦璃面上古井无波,心里暗自为霁阳叫好。他敛目垂首,又等了一会儿子功夫,猜测紫山老母死的心都有了,这才不急不忙站起身来: “诸位,稍安勿躁!听本尊一言!紫山老母虽然言语存在不当之处,但诸位以势相逼又有什么光彩?!不过一个解说环节,各抒己见怎么了?即便到了打分环节,有什么猫腻出现,那本尊也还在呢!只要在菜肴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本尊自会给他终生难忘的惩罚!所以,还请诸位平心静气的看完比赛——倘若谁还不服本尊的处置办法,即刻就可离开!”说着,他挥动一下衣袖,把堆积的云墙全部轻松挥散。 这还差不多!霁阳在心里暗哼一声,这才甩袖坐会到座位上。 哇哦,霁阳姐姐好酷!宦璃也真有两把刷子!阿婉看完一出好戏,两只小手痒痒的只想要拍巴掌,但兴奋的眼神才触碰到陶昕来者不善的目光,她内心的各种精彩活动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小爷在这应付着一群恶犬,你们特么倒看戏看的津津有味!陶昕又瞪一眼阿婉和白裔,这才不甘的把目光收回到台上。 “方才说到‘拾’字,下边我再来解说‘圆’字。”陶昕尽量回忆着白裔的交代,继续了无生趣的往下解说:“‘圆’字一来照应我们菜肴中出现最多的形状,二来也符合佛家讲究的圆满、完整之意。” “你做的菜明明有九丸菜团,为何取名为羹?”跃灵仙子听的陶昕解释,不由连连点头,为着冲去紫山老母之前的尴尬,她刻意又抛出一个“刁钻”问题。 “诚如诸位所见,”陶昕经跃灵仙子提醒,这才想起还有一点没有加以阐述,遂开口补充道:“我们将菜名最终落在羹上,而不是这九团不同味道的菜肴上,就是为彰显‘素心’之下的成全——没有淡若无味的羹汤对比,怎么能见菜肴最深刻本真滋味?” 他的话说完后,就把拾圆羹呈了上去。然后退至一边,安心的等待着九仙的品鉴和评语。 因为有霁阳的拔刀相助在先,又有宦璃意有所指的放话在后,剩余的八位品评者在打量这道羹汤时,眼神里多了许多的谨慎和小心。 “诸位请!”宦璃说着自己率先用汤匙盛一口瓜盅里的清汤。 清冽的汤水因为有霜瓜淡淡的味道在里边,所以更叫人饮用之后滋生寡淡乏味之感,不过正因为这种寡淡无味,反倒增强了回味时的甘甜和清香。毋需提心吊胆的防备出丑,全身心的沉浸在这寡淡里,好像真的有了些许清心寡欲、肋下生风的超脱感。 他放下汤匙,又夹起一粒距离他最近的团子。那是一粒珍口蘑,里边积满了深褐色的汤汁。他见那口蘑汤汁不溢不洒,汪着犹如小潭,度其汁水珍贵,遂近唇瓣一饮而尽。微微的咸带着描摹不出的鲜,就像整个人置身于水云之间,澄彻无忧、天高地阔。 品味完了汤汁味道,再咬碎整个入口的口蘑,细碎的菇屑刷扫过齿颊,将心底里沉甸甸的算计、名利一并带走,虽然明知这食材就是仙界普通的灵芝,但他还是在内心深处感到浓浓的熨贴和治愈。 乌凉见宦璃已经品尝过菜肴,遂跟着盛起一勺羹汤。可能是上一关引发的仙魄大火余势还在,一口清汤入口,他觉得比观音菩萨的杨枝甘露还要受用许多——平和、清爽、绵冽、回甘,真乃无上妙品啊! 感觉到仙魄里郦软的消停,还有情绪上的疙疙瘩瘩,乌凉又盛一勺霜瓜汤放入嘴里。待到五脏六腑都觉得浸润、重获生机,他才挟起那颗去了皮的、不事雕琢的蟠桃果。 腴滑的果肉入口即化,刹时间津泛椒浆、满口馥郁,整个人都如枯木逢春一般变得精神奕奕。桃肉悉数滑入腹中,口中还留有一粒冰凉硬核,以齿抵破薄冰,一股花香甘露如泉眼一般喷溅满口。那百花绽放的香味,带着热闹的生气,涤荡在乌凉的仙魄里,也勾起郦软的缠绵恨意——如果不是阿婉那个死丫头,她如何会置今日这番田地。 “好啦!不要感伤了!再过个几日,找个合适时间,我会把你放出来!那时候,别说是百花露了,就是仙葩奇朵,也任由着你观赏采撷!”乌凉精神振奋了,心情也好了许多。故再次感应到郦软的情绪变化,他才大发善心的以神传声安慰道。 第279章 决赛中 跃灵仙子本来觊觎着那粒蟠桃,没想到被真武大帝捷足先登先蹬了。她颇为遗憾的望着已经空了的桃汁处,下手极快的在瓜盅里盛一口汤,走形式般匆匆咽下之后,这才夹起她退而求其次的念想——琥珀白玉耳。 沉手的象牙筷子才一触碰到白玉耳,那最外层的琥珀色就颤巍巍的一动。要不是她本身就是个灵巧之人,运起筷子来带着三分力气和七分精巧,那软软的琥珀色恐怕早已碎作流浆了。 不过从盘子到嘴巴的距离,却艰难到险些叫她架着的胳膊废掉。不过,好在整个途中,她一直对那包裹在白玉耳外的弹软腻滑触感和一碰即碎的脆弱,保持着无比的好奇,终于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得偿所愿的一饱口福。 一个汤圆大小的团子整个儿入口,舌齿转圜间颇有些力不从心。虽然嘴巴被撑的鼓鼓的,原本淑女、雅致的形象也被破坏殆尽,但此刻的她顾之不及,两只微眯的眼睛里、完全空白的大脑里,此刻只有满足的欢愉——那竟然是糖!是她早在飞升之后就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麦芽糖! 最本真的、带着植物香气的糖浆味道,瞬间把她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团子大小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双满是枯茧的手掌为她熬制过那种粘粘滑滑并不腻口的糖…… 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吃着吃着还哭上了?巨鼎战将狐疑的看一眼跃灵仙子,小心的喝一口“能淡出鸟”的汤水,然后夹起炸的金黄的丸子。 咔嚓!最外层的焦皮破碎,爆出里边颇有质感的豆渣和萝卜丝。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一股子的豆腥气!他才嚼上两口,就想张嘴把它吐掉。但为着能为青华帝君处有所交代,他只能皱眉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品着这其中的不好。 首先,豆味儿太重,吃着又涩又腥……诶,不对,怎么嚼着嚼着,腥气没有了呢?好像还有点淡淡的奶味儿。 还有那豆渣用涩滞形容也不大准确,应该是沙沙、糯糯的。 至于里边的萝卜丝和葱丝,除了绊嘴之外,味道还是挺好的,尤其是和那豆渣搭配着,那口感、味道简直绝了…… 巨鼎战将仔细罗列着着油炸团子的“罪状”,不知不觉一颗团子已好不勉强的吞入腹中。他意犹未尽的把筷子再次伸向盘内,发觉再找不到一颗相同,这才醒悟那丸子只有一颗。 都挺好的,就是太特么不禁吃!他讪讪的收回筷子,把心里的几条“罪状”全部抹去,只恨恨的记上最可恶的一笔。 轻航道人看到巨鼎战将把筷子伸出的刹那,险些蹦起来狠狠的敲他手背。后来见巨鼎战将主动收回筷子,他再不肯迟疑的用汤匙盛一口汤送入嘴里。 啧,下手有些晚了!还有什么好吃的,能叫我捞着才好!他喝着汤,边拿着眼睛不安分的觑着半空的碟子,边在心底里偷偷的想。 一口汤不辨滋味的被他吞入腹中,他毫不迟疑的将筷子落在了莲蓉球上。 粉白而富有光泽的莲蓉球被筷子夹出一个深坑,但却没有碎作两瓣,从凹陷处隐约可见里边还有硬芯的馅料。 这次赚大发了!轻航道人美滋滋的想着,忙不迭的把莲蓉球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的莲蓉带着细腻的甜,如流沙般慢慢从喉咙淌过,带着包容抚慰的力量,叫他暂时忘却掉之前菜肴带给他的伤害…… 他沉浸在这淡淡的、如云朵般的柔软甜蜜里久久不能自拔,直到滑沙散尽,舌根和上颚顶住尖顶的桃仁。 咳,险些把这个忘记了!轻航道人一只手卡着喉咙,脸上因为尴尬而带着一丝红晕。 其实,没有人在意他的尴尬。因为品评台上的众仙只关注着那看到吃不到的美味;而没有品菜的普济仙翁、悟酩真人、金光尊者还有紫山老母,又虎视眈眈的盯着仅剩的四个圆团,各自在心里谋划着自己属意的菜点。 终于,他们四位再沉不住气了,各自拿着汤匙、筷子圈占起自己心动的美食。只不过紫山老母和普济仙翁出于脸面和思维的定势,先舀起了霜瓜汤;而悟酩真人和金光尊者直接挟走了面筋泡酿灵菇、玉瓜丁和糯米笋球。 是的!就是还有这种神操作!悟酩真人和金光尊者坦然的把面筋泡、糯米球放到自己跟前的小碟子里,然后才在紫山老母与普济仙翁的注视下拿起汤匙喝汤。 就剩最后两个球了,也没什么争抢的必要了。普济仙翁知道紫山老母嗜好吃甜,就给她留了紫怀山灌芋浆,自己夹起了干豆龙缠球…… 浓淡相依、干鲜相济,明明普通到死的食材,偏偏在阿婉的手上化平庸为惊艳,由腐朽变神奇。 观仙台上的诸仙,像是被人捏紧了脖子,他们都脑袋前伸着,一瞬不错的贪婪盯着品评者的面部表情,妄图从细微的神情变化中,猜测出品评者们到底吃到了什么,此刻又有着什么样的内心感受。那整齐划一的模样,简直比自己亲自品尝还来得过瘾。 云童抬头望向观仙台,见到此情此景,不觉产生大势已去、颓势难挽的悲怆感。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开赛之前的一个傍晚。 那日也是这般时候,落霞纷飞、金光满天。他最崇拜的表兄云齐带着一匣子的小玩意儿来到他的住所,开门见山的请他帮忙。那个忙,在他看来很简单,就是帮助无味在仙厨大赛中获胜。 当时,他不懂云齐为什么要他帮助无味;也不懂云齐为什么指明要得到最后奖赏中的冰魄霜露;还不懂无味怎么可能答应参赛…… 比赛到了现在,这些不懂,他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尤其在中场休息时,听到旁人说起调鼎坊,说起云齐的频繁前往,他终于把所有的遗珠传成一串。他心疼自家表兄被人那般戏弄,铆足了劲儿想帮云齐扳回一城,可是力有未逮,他亲口答应的承诺已很难兑现了…… 第280章 跌宕生 云童觉得宦璃是故意的,虽然他不知道宦璃是怎么操作的,但流觞花好巧不巧的落在他头上,使得最有资格角逐第一、第二的两个掌勺可以一览无余的横向比较,这种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实在是太渺茫了。 直觉的不妙和无法宣之于口的不公叫他心里突然有些恐慌,他侧脸看一下夕阳的余晖,尽量平静内心各种纷涌而上的情绪,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们这道菜的名字叫白玉袋,它是玉脂豆腐剜作袋状,在里边装上白咎根、嘉果肉、千壑桃仁、丹木花,最后再用植槠丝收住袋口,点之以帝休花露即成。此菜不仅展现了刀功,更是用全白食材彰显素之真意。” 说完这些之后,云童把菜肴呈了上去,因为全白的食材很容易叫人觉得乏味,所以无味在盛放的器皿上刻意选择了半截纵剖的青竹。一个竹节摆放两个玉袋,最后的尾端摆放一个,看着倒是错落有致、洁净可爱。 宦璃最先夹起一只玉袋,放在眼前打量。明明是最脆嫩易碎的豆腐,偏偏在无味手中剜作软垂饱胀的袋子。透过袋皮的亮光处,依稀可见袋子里的各中形状的白色馅料。最妙的是袋口收紧的植槠丝,深一点儿豆腐即碎,浅一点儿袋口就会张开;而无味却能保持不深不浅的力道将之扎好,还捏处几条精巧的褶皱。 虽然这么高深的厨艺手法,是阿婉力不能及的;但宦璃却丝毫不为她感到担心。因为所谓的长处用错了地方,就是致命的短处。这次决赛要求的“素心”,很大程度要的就是不事雕琢、浑然天成;而无味多年做神厨的经验,早已习惯了菜做于细、材选于精,这就是他这次决赛的致命败笔。 他欣赏够了白玉袋的精巧,这才缓缓把袋子送入口中。入口的脂滑甜润,咀嚼间层次分明;清爽回甘、齿颊生香——可惜喽! 果然,相对于一个神话的继续,诸仙更乐意参与到一个新的神话缔造中。在阿婉和无味的比拼中,阿婉凭借着稚嫩和柔弱,取得了略高于无味的优胜,此后更是一马平川、所向披靡。 …… 当阿婉被白裔拉到品评台上时,她还有种头重脚轻、眩晕的不真实感。虽然抛头露面之类的事她做过的也不在少数了,但这么被人肯定、赞赏,她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阿婉,你真棒!”霁阳站在观仙台上,双手圈在嘴边大声的呼喊。 “小丫头,能耐不小啊!恭喜恭喜!”无味站在品评台下笑得比阿婉还灿烂。还好他在中场休息时,又偷偷参与赌局,把全部的身家都压在了阿婉身上。现在,虽然他的神厨声誉受损了,但至少赌债可以清偿了。 阿婉望着朝她欢呼的诸仙,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有一张嘴巴傻呵呵的笑着,再不克制就裂到后脑勺了。 “还愣着干嘛?过来领你的奖励啊!”宦璃觉着此刻手足无措、无所适从的阿婉,才觉得有些和白瑕相像。他嘴角含笑,与有荣焉的把一个硕大的花环套在她头上,然后又拉她过目头魁的各色奖励:冰魄霜露、开蒙金丹、凝霜刀、泽月镜、五火扇、紫金炉…… 等到所有的宝贝全部装入囊中,又被呼呼的冷风灌了一路,重新回到调鼎坊的阿婉这才把嘴巴合拢。 因为回到调鼎坊时,天色已经黑透。所以阿婉顾不上和大春儿吹嘘战绩,就把如意袋连同冰魄霜露一起交给了白裔,然后又一头钻入到厨房里。 一夜忙碌,一直到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阿婉才筋疲力尽的从厨房里出来。大春儿体谅她和白裔、陶昕白日里的辛劳,坚持叫她回房休息。 “那我把帕鲁留下给你帮忙吧?”阿婉想起虽然跟她去了厨艺大赛,却始终没有露头的帕鲁,忍不住嫌弃的把它从怀里拎出来。 “才不要!”帕鲁四脚抱住脑袋,蜷缩成一团赌气:“你忙着做菜也就罢了,为什么食材挑选也不放我与掌柜的同去?那么大个食材山,居然都不放我去吃?!太过分了!” 阿婉被它赌气的模样气乐了,她随手用手指弹一下它没有包全的脑袋:“你在云室里见过一只灵兽么?我以为你是想跟去开眼呢,闹了半天是惦记仙界的吃食啊——调鼎坊这么多吃的还不够你的么?” “啪——噜!我不管!”帕鲁把身子扭到背向阿婉,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阿婉疲惫的打一个哈欠,只好低声下气的央求帕鲁:“好好好!下次——下次我一定带你吃好吃的!就算不带掌柜的和陶哥哥呢,也一定带上你,叫你一饱口福!” “哼,这还差不多!”帕鲁傲娇的用两只前脚捋一下头上的粉色软角,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阿婉以为她的话也就是逗帕鲁一乐,因为无论去哪里从来都是白裔和陶昕带着她,哪里有她带他们的时候,但她没有料到一句玩笑戏语,竟会那么快变做残酷现实。 安置好了帕鲁,她转身走进后院。本来,她已快走到三三复瓣桃树下了,但看着满树苍白单薄的花瓣,她不由又想起陶昕那日被火毒地龙所伤的情景。 也不知掌柜的有没有炼化冰魄霜露,为陶哥哥的脚伤敷药。她心里嘀咕着,虽然困得要命,但还是强撑着眼皮,转脚朝陶昕的房间而去。 “怎么样?敷上这冰魄霜露好些了吗?”阿婉还没敲门,就听见白裔的声音响起。 “嗯!”陶昕的声音由些低沉,看来是昨日也被折腾的不轻。“对了,阿婉的奖励里好像有开蒙金丹吧?那东西可不能叫她吃!” “为什么?”白裔不解。阿婉在门外也这么想。她本来都要推门而入了,但听到这句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陶昕咳嗽一声,又继续说:“如果阿婉吃了开蒙金丹,发现了咱们的储魂坛怎么办?” “哦,对!”白裔恍然醒悟,他好像自责的拍一下额头,“还好你提醒了我。如果叫她开了天眼,看到了储魂坛,势必会对我们产生怀疑。疑问一旦产生,想再消解就麻烦了!” 第281章 流离失所 就像一盆冰水从头直浇到脚,阿婉的整个身子都麻木了;除了身体的寒冷僵硬,她的心脏、脑子也全部停止了转动。 白裔说修复太一残魂、重振妖族,是九尾狐族妖神血脉的宿命;不是她就是她的娘亲,必须要充做储魂坛的灯引。 可做灯引又能怎么样呢? 万焰噬心、历尽苦楚、魂飞魄散——陶歆说她是他从小养大的,他舍不得…… 这怎么可能呢?阿婉在门外张张嘴巴,想告诉他们这个捉弄人的手法一点儿都不好笑,可是她的嘴巴像堵了一团棉花,一点儿也发不出声。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可是白裔和陶歆的对话却还在继续,字字句句无不符合逻辑…… 原来是这样吗?许多的画面在她脑袋里急速盘旋而过:白裔主动招她进调鼎坊、给她填鸭式喂食;陶歆帮她闯妄难世界、关注她娘亲的各种消息;白裔仙魄里那张泛旧九尾狐画像和批注;陶歆因为她对他用御心惑术而暴揍她屁.股…… 虽然在她记忆里的那些迷茫都有了合理解释,可是她就是无法接受。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怎么可能坐视先前的千般好、百般甜,在这个措手不及的时刻变做锥心痛、蚀骨毒! “好了,你也忙了一日一夜了,赶紧安歇了吧!今日若能长好伤口,晚上恐怕还有的忙活呢……”白裔说着又看一眼陶歆安睡的容颜,他疲惫的闭一闭眼又睁开——既然是他选择的路,就算再难走,哪怕是用爬的,他也要爬过去! 嘎吱门开了,露出白裔半张恢复了冷清的脸颊。 阿婉往后退一步,让他先一步从陶歆的房间出来。明明没有流泪,清晨的阳光也不刺眼,可她就是看不清白裔的脸颊。 “掌柜的,借一步说话!”她声音不知怎么从喉咙干巴巴的挤出,却记得不打扰陶歆,压得极低极低…… 她果真不甘心,没有直接就走;她果然仁义,还叫他一声掌柜的……白裔低头望向阿婉抓着他手腕的手,一声不吭的随她又往外紧走几步。 “方才,你和陶哥哥在房间里说什么?我怎么听说开蒙金丹什么的?这些到底都是怎么回事?”阿婉脸色煞白,两只眼睛盯死着白裔,生怕错过了哪一个眼神,叫她冤枉了白裔、陶歆。 “你刚才都听到了?”白裔看着阿婉,对她的问话是假,关心却是真的。亲手去摧毁一颗单纯信任的心,他也于心不忍。可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继续下去:“你既然已经都听到了,还问我做什么?!我们是买卖人,你何时见过我们做赔本买卖?再说了,无论是做人,做神或者做妖,总得讲点良心吧?要不是我们,你早饿死山中了?哪里还有你的今天?更不要说你的飞升了!所以,你欠我们的账,也是时候偿还了!” “你……你们又从没对我说过这件事,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怎么就讨起债来!再说,再说我现在才是三尾灵狐了,又怎么点燃九根灯芯?”阿婉又后退几步,眼睛里满是惊惧不定。 “我管你那么多!你听了不该听的话,你觉得你还能逃得走?”白裔说着,就要扼住阿婉的喉咙。 阿婉尖叫着闪身躲开,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流离失所的哀痛,可即便如此,她还残留着不舍哀求,只在距离白裔不远处停下,小心的观望着。 “哎呦,我的刀和绳子呢?”白裔见阿婉像只困兽,可怜又走投无路的样子,心头不由一阵疼痛。他尽量的放慢行动的速度,可依旧等不到她的机灵离开,他只能作势要捆绑她,再进一步吓她离开。 眼看着白裔折身回到陶歆的房间,阿婉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绷断了,她胡乱擦一把脸,快步走到前边的大堂。 大堂里,大春儿正在厨房里收拾炊具,而帕鲁则兢兢业业的伏在桌下吃着地上的骨头、碎壳之类的东西。 在这里的一切,也只有帕鲁真正是属于她的吧!她抱起帕鲁,一阵风般冲出调鼎坊,在大春儿进到大堂之前,已消失得不见踪影。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可是她却第一次觉得这白天比黑夜还要危险。该去向哪里呢?她抱着帕鲁,举目四望,苍茫的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一处可供它安身的地方!她的身子还微微的颤抖着,两行无助的泪珠终于从脸颊上滚落。 “你怎么啦,阿婉?”帕鲁被阿婉抱在怀里,一直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它感应到阿婉发肝肠寸断、绝望失落时,她们已经奔至荒山野岭间。 阿婉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一路狼狈的奔逃。一路上她什么都不想,只凭着本能躲避着白裔的“抓捕”。帕鲁突然的关切发声,惊醒了恍惚迷茫的阿婉,第一次叫她深刻认识到: 那两个曾经比帕鲁对她关爱尤甚的人没有了!她从小当家看待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昨夜她还踌躇满志的为调鼎坊挣取更多的魂力,今日就得知那些魂力就是要熬干她的灯油!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对她饱含恶意! “啊——”她再承受不住这种歹毒的恶意,无助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帕鲁今日算是见着了。它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婉涕泪横流,眼睛弯弯的两端就像是两个斗檐,如瀑的泪水随之倾泻而下。 帕鲁听着阿婉哭声,就像是有什么在钻它的脑瓜壳,突突的剧烈疼痛,简直能把它逼疯。 “有事说事儿啊,姑奶奶!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只是哭啊,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帕鲁一只前爪按住它扁圆的脑袋,一只爪去摇晃阿婉,“再说了,气大伤身,像你这般哭法,哭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帕鲁的话原本没有恶意,可是没曾想,那些字句竟成了灵验的诅咒。 它的话音才刚落地,阿婉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诶,这就对了嘛!”帕鲁的心里才松一口气,就见阿婉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向后倒去。 第282章 分道扬镳 却说白裔折进陶歆的房间之后,心中一阵刀戳般的疼痛。他无意见瞥见床上安睡的陶歆,愧疚的巨浪袭上心头,叫他更想不顾一切的推门而出,再把阿婉挽留下来。 但感受到胸口愈发加深、扩散的疼痛,他伸到门栓上的手又缓缓收回。 今日种种皆是昨日果,明日种种盖由今日施。他就是在开始知道阿婉是九尾狐时,制定的计划太过自信、贪心了,才导致了今日的心痛难以割舍。为了杜绝在后边的大计推行中,再遭遇类似的折磨,他必须学着把阿婉当成一只风筝,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奶娃子。 就这么咬牙坚持着,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再次推门去看。后院里,阿婉果然已经不在了。他再次折回屋里打开窗户,把圈了满屋子的安魂香驱散了,这才悄悄翻身出去,站在北大堂的门口变做宦璃模样敲门。 咚咚咚!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叫正在厨房忙碌的大春儿不由蹙起眉头。 “哪位啊?”他不开门,只走到门跟前询问。 “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宦璃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带着上位者的优越和傲慢。“昨日因为忙着仙界厨艺大赛的善后,没能赶来见阿婉一面,所以本尊就今日赶早来了。你还不开门?” 大春儿隔着门吐吐舌头,他处在这调鼎坊这些年,早也养成了散漫的性子,并不觉得神仙就比他这“凡人”高贵多少,所以他在心里先生出一股嫌恶。“抱歉了您呐!调鼎坊的规矩,非营业时间我们大堂的门是不开的!” “连本尊都不例外?”宦璃声音里隐含着怒气。 “不能。”大春儿说完这句觉得有些生硬,这才又补充一句:“再说,阿婉昨日忙了一整天,现在正在补眠呢,你干吗不到晚上,等她睡饱了再来?” “哼——一个帮杂也这般刁蛮无理?你以为你不开门,本尊就进不去了?!你等着!本尊不仅今日要见到阿婉,还要把她给带走了!我看你能奈我何!”宦璃声音拔高,遮掩不住的气急败坏。 大春儿吓了一跳,连忙瞪大眼睛守住门口,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宦璃硬创进来。呵,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尽吹牛皮!他心里这般想着,又转身回到厨房忙碌。 没过多大会儿功夫,陶昕醒了。他坐起身查看一下脚上的伤口,那红色蚯蚓般丑陋的凸起长条伤疤已经消失了,除了那块皮肤嫩些之外,和别处看不出太大差异。他掀了薄被站在地上,没有丝毫疼痛或不适,不过一夜功夫,这伤口竟然已完全长好了。 一阵凉风透过大开的窗子刮进屋内,叫还带着些热气的陶昕忍不住打个喷嚏——啊嚏! 昨日累到连窗子都没关么?!真是马虎的可以!他活动一下腿脚,慢慢走到窗前。 啪嗒!一朵白色单薄的花瓣扑到他脸上。他嫌弃的一把揪下,然后才双臂拉窗,把窗扇合拢。 既然脚已经好了,那接下来就是捉弄小狐狸的时间了!他关上窗子的瞬间,眼睛里流露出明亮、急切的光。 重新坐上椅车,他急急忙忙奔着阿婉的房间而去。 “小狐狸?小狐狸!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床?”依旧是没有敲门,他直接推门而入。 粉色的卧室里,一条水红撒花薄被凌乱的掀在一旁,人却无影无踪。 这么大早上的她会跑去哪里?陶昕心里有些疑惑,又折身去了大堂。“大春儿!你有没有见到阿婉?” 咣啷!大春儿正收拾到铜盆突然跌落在地,“阿……阿婉不在后院吗?”他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宦璃的话又在他耳旁响起:难道……?他顾不上回答陶昕的问话,急匆匆跑回后院。 “阿婉?阿婉!”除了他干涩的嗓音,后院里再无一点动静。 “大清早的,吵什么?!你们不睡,也别耽搁别人啊!”白裔懒洋洋的倚门而立,一双狭长半眯的眼睛里还满是责怪不满。 “掌柜的,不好了!阿婉不见了!”大春儿看见白裔,瞬间像有了主心骨,连忙跑到他跟前求救。 “哎呀,她有胳膊有腿的,去哪了不都正常吗?!玩够了,自然就回来啦!”白裔打个大大的哈欠,慵懒的伸个懒腰。 “不,不,这次情况不一样啊!”大春儿险些急哭了,他语无伦次的给白裔解释了这次情况的异常,然后可怜吧吧的望着白裔等着他拿主意。 “你说什么?宦璃来找过阿婉?”陶昕听了大春儿的话,忍不住一把拎住他的衣领。 “他说……说就算不给他开门,他也有办法把阿婉带走!”大春儿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压根儿不敢辩白什么,也不敢挣脱陶昕对他的禁锢。 “哎呀!这又不是大春儿的错,我们调鼎坊的店规就是如此!”白裔一把把大春儿拽了过去,解开了陶昕的禁锢这才说道:“既然是宦璃所为,那咱们就寻他要人不就得了?走走走!” …… 陶昕和白裔一前一后急匆匆的赶赴紫府仙洲,一路上,白裔心里边觉愧疚边为宦璃道歉:实在是对不住了,这黑锅非得你来背不可!要不然,这事总也没个了结。再说,你一直对阿婉心怀觊觎,这事儿说不是你干的,都没人信啊! 才到紫府,还没经人通传,就见一人风风火火赶将过来,来人正是背锅而不自知的宦璃。 “什么风把二位给刮来紫府了?真是不胜惶恐!”宦璃确认般又看一眼他俩,正想问阿婉怎么没有跟来,却被陶昕毫不客气的截住话头。 “你少在这儿装蒜!你把阿婉藏哪里了?快把她给交出来!”陶昕直接拔刀相向。 “什么阿婉?我……”宦璃正想说他才从仙界厨艺大赛处归来,还没来的及去见阿婉,就被白裔又截住话头,“是不是你看阿婉得了仙界厨艺大赛的头魁,觉得她已出师?许给了她什么好处?!她那么小,怎么禁得住你巧言哄骗?!” 这都特么什么跟什么啊!宦璃先是哭笑不得,但随即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第283章 强者居之 ————————————————————阿婉失踪了!!!!!!! 如果是离家出走,那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就是无主物?谁先捡到算谁的?! 调鼎坊算上食客、打杂也不过几十人,而自己么,怎么也算是个手眼通天之人了,论起找人,自己排第二,谁敢称第一! 所以,阿婉会留在紫府仙洲的,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那么多想法同时在宦璃脑海里闪现,叫他控制不住浮现出一抹不合时宜的自信笑容。 “啧啧,你们这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劣势么,又找我做什么?阿婉选择离开调鼎坊本就是明智的选择,待在一个小食肆能有什么出息?她可是厨艺大赛的头魁,过些日子还会参加万佛宗会的素斋准备!她在我这里,会平步青云,成为众仙敬仰的存在;而你们又能给她什么?!”果然,宦璃的思路受到白裔暗示的影响,不再为自己辩解,而是竭力为阿婉争辩起来,就好像阿婉就在他这儿一般。 “这是……是你的意思还是小狐狸的?”陶昕被宦璃的话气到脑袋爆炸,握刀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执着的求证着,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那只小狐狸并没把名声、钱财看得很重。 “如果不是阿婉的意思,她又怎么会离开调鼎坊?”宦璃狡猾的以问作答。 干的漂亮!白裔的心明明也在滴血,但他还是禁不住为宦璃赞叹一声,痛快的一击毙命,总好无数刀的凌迟要来的痛快! 竟然是这样么?陶昕的脑海里飞过阿婉市侩的模样,她两眼放光的查看宦璃给她的如意袋,她劝他收取霁阳送他的礼物,她获得仙界厨艺大赛时的飘飘然骄傲模样……她本来就是个极势力的人啊!开始时的隐忍和蛰伏,只不过是因为她没学到他厨艺的真传啊!现在条件成熟了,她才义无反顾的暴露了丑陋的嘴脸,投奔宦璃的怀抱! 陶昕自以为想清楚了一切,却越发的觉得痛苦和绝望。他猛然仰天长啸:“小狐狸!你没有良心,忘恩负义!恩负义!负义!义!” 他的声音那么大,那么绝望,直划破云霄激起无尽的回声,久久不能消散,叫白裔听着也跟着心酸不已。 白裔见他吼完之后又猛然挥刀,还以为他要为难宦璃,正要出手阻止,却见从他和陶昕的脚下裂开一条纵深的鸿沟,把紫府仙洲同他们远远的分离开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我陶昕与她阿婉恩断义绝!他日若再见面,只清债务,再无情分!”陶昕说完话,再不留恋的转身决绝离开。 终于,一切都暂告一段落了!白裔看着陶昕落寞的身影,感觉无尽的虚空和疲惫袭来。他意味深长的斜睨宦璃一眼,不多说一字便随陶昕而去:骄傲什么呢?你能找到那小丫头才叫本事呢!再说了,即便你能找到她,能把她带回紫府,那也是短时间的寄养!总有一天,她还会主动回到调鼎坊的! …… 却说白裔和陶昕回到了调鼎坊,一言不发便钻回到各自的房间“疗伤”,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再绝口不提阿婉的情况。大春儿见此情形不敢出声言语,只躲在一角偷偷的抹着眼泪:事情怎么就成现在这般模样了?!他们那活泼激灵的小丫头去了哪里? 是呀,那个活泼机灵的小丫头去了哪里?此刻的帕鲁对此也是百思不解。 坐在它对面的姑娘,明明就是阿婉模样,可是昏倒前和昏倒后的差距也太特么大了些! 帕鲁极力怀疑:阿婉是因为什么事和白裔陶昕他们闹崩了,所以她当时才哭的那么惨、那么狼狈,就像世界末日一般。它本来想等阿婉止住哭声之后,再劝她回去服个软,好声好气的和白裔他们谈一谈,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是,它等了许久,直等到天色都暗了下来,阿婉也没醒来。 就在它手忙脚乱想要掐人中的时候,阿婉的身体突然光芒大盛,差点儿把它给吓坐下。 哎呦,我滴个娘!帕鲁连连后撤,两只前爪胡乱的在脸前划动,生怕那光芒有如实质,再伤害到了它。好一阵慌乱之后,发觉那光芒对它并未构成威胁,它才壮大胆子凑到阿婉跟前查看。 阿婉身体的表皮变作透明,深红色的光透过薄皮爆射出来,照得她的花钿、眼尾红痕愈发深重。从她的头顶位置出现一小片微弱的冰蓝光芒,慢慢的由弱转盛,一点点的挤压着红色光芒往后退却。 从眼睛到嘴巴,从脖子到胸口,从腰间到腿弯,从脚踝到足底,红色的光和蓝色的光像是不同阵营的两方,就着阿婉的仙体展开了“寸土必争”的拉锯战。一直到漫天繁星闪耀,阿婉的仙体才被冰蓝色的光芒全部占据,她额间的花钿、眼尾的红痕都像是被漂洗了一般变得暗淡,看着更加的楚楚可怜。 啪!帕鲁狠狠拍一下自己的扁圆脑袋:早知道这蓝光对她仙体伤害这么大,刚才它就该为红光加油啦! 就在它心里自责不已时,阿婉突然睁开了眼睛。不知是因为被眼泪淬洗过,还是因为多了些什么东西,她的眼睛变的幽蓝而闪亮,神色也不再茫然无措,只是淡淡的,平静的有些吓人。 “阿婉啊,你是不是和白裔或陶昕发生争执了?多大点儿事儿啊!”帕鲁张开嘴巴,才开始说话,就发觉阿婉的一双翦瞳不带丝毫感情的直盯住它,叫它脊梁一阵上蹿的凉意,险些话题进行不下去了。 “嗯?”阿婉似乎知道自己眼睛的冰冷威力,把眼神挪到一旁,哼一声示意她还听着。 “咳——”帕鲁放松一下自己干涩紧张到喉咙,这才接着说道:“不如你回去好好央求一下他们啊?你们关系那么好,什么事儿他们也会原谅你的!” 咚!帕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寒风扇过一个跟头。 “呵!”阿婉仰头而笑,眼睛里的冰茬儿却越发显眼。“不要再给我提他们!错的是他们,我才不要回去!你若想回,趁早的走,也省得拖累于我!从此我不会再踏入那地方半步!她那么软弱没骨头,所以才任由人捏扁揉圆!我早看不下去了!如今好了,她心灰意懒,正好换我做主子,这才遂心畅意、扬眉吐气呢!” 帕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无比的惊骇:她这是哭坏了脑子?!她口里那个“ta”又是谁?! 第284章 余波犹在 一夜辗转反侧,帕鲁几乎没怎么合眼。虽则作为灵兽,它已是极好养活的了,但像昨夜那般饥饿,它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天还不亮,它就四爪抱着肚皮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火堆对面的阿婉早已消失不见。 糟了!她不会因为昨日自己提到白裔和陶昕,至今还记着仇吧?这么荒凉的郊外,自己孤零零的一只,难道要靠吃沙子过活吗?帕鲁哭丧着脸四下里张望,妄图凭着蛛丝马迹找到阿婉离开的踪迹。 “咦,你醒啦?往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勤快!”阿婉的声音冷清清的从帕鲁头顶传来,把它吓了一跳。它仰头循声望去,这才见阿婉肩上扛着一只闻彘。 “你去往东边打些水来吧!用你那百变的肚皮刚刚好!”阿婉跳下云头,把闻彘掼在地上,又忙着给帕鲁安排活计。 她知道我能变身?这么说她不是别的仙魂侵体,而是真的阿婉喽?这个念头在帕鲁心里闪过,它略放下些担忧,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的窘境,尴尬的揉着肚子道:“你能不能先给我些吃的?我饿得实在走不动了。” “是么?那你最好躺在这儿歇息!”阿婉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刀划开厚钝的彘皮。那手法干脆利落的鲜少见到血迹。 “嗯嗯嗯!”看来阿婉昨夜就是伤心过度,这不现在恢复正常了?还是她最疼我!帕鲁连连晃动着脑袋答应,两只前爪不住的揉搓着,琢磨着趁机再向她讨些下水之类的东西垫垫肚子。 不过一片刀光闪过,整张闻彘皮已被阿婉干净利落的剥离。她把黄白相间的彘皮平整的摊开,把粉白相间的彘肉搁在皮子上,又随手拽一把大叶枯草蹭掉些手上的油脂,这才接着方才的话茬儿继续说道: “嗯,就躺着吧!看你这么难受,闻香味儿、饱眼福之类的便宜事儿,我就勉为其难的赠送啦——我这个人最是善解人意、慷慨大度的!” 对么,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帕鲁天生一双笑眼望着阿婉,正想为她“英明神武”的决定鼓掌,都抬起爪子来了才意识到哪里不对:等等!什么叫“闻香味”、“饱眼福”赠送?!那吃呢?吃就不赠送啦?! 帕鲁仰头看着阿婉,眼睛里满是求证、祈求的光:“你刚才是不是忘记说‘吃’啦?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我不挑食的,你随便给我些彘骨、彘皮什么的就行。再说,那么大块彘肉,你一个人也吃不完,不是就浪费了?” “怎么会?在我手上,就没有浪费一说,彘皮我可以缝水囊,彘骨可以熬汤,就是彘毛我也能做刷子!至于做成的肉食,吃不完我还可以风干做腊肉呢!这些你就不用费心担忧了!也省得你为此操劳更饿更累、更不能动弹了!”阿婉边翻拣查看着彘肉,边讥诮的笑对帕鲁说。 嘎嘎嘎——一群神鸦裹挟着天雷从帕鲁头顶滚滚飞过。它怎么也没料到“阿婉”玩这么狠!这绝不是它认识的阿婉!那么驯良乖巧的小白兔、小绵羊,怎么可能眨眼之间变作大魔王?!她一定是被什么不正经的魂魄侵入仙体了! 阿婉啊!我可怜的阿婉呀!你到底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帕鲁在心里一阵哀嚎,越发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它想回到调鼎坊,去见白裔和陶歆,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又身处荒洲找不到出路。 思来想去,帕鲁觉得唯今之计也只有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切都先忍下。所以,它识趣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讪笑着道:“诶,好神奇啊!和你说话这会儿功夫,我居然积攒了些力气!你且坐着歇息,我这就去打些水来!” “也好,只是你千万不要勉强啊!”阿婉嘴上说的客气,神情里却无半点愧疚。 “哦,对了,如果方便的话,你就再顺道捡些柴禾!”帕鲁才走了两步,就听到阿婉在后边又补充一句。 …… 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别说帕鲁接受不了,其他人也接受不了。 紫府仙洲的宦璃彻夜未眠,从送走白裔陶歆之后,他便启动了全部的力量赶赴各洲各海,秘密查探阿婉的去向。 可是黑夜过去、白昼又至,一批批的手下归来,却没带来阿婉的丝毫消息。 “笨蛋!饭桶!蠢货!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因为担心调鼎坊那边出现变故,又怕云齐得到了消息,先一步得手……各种焦虑煎熬那么长时间,使宦璃在听完最后一批手下的汇报后终于爆发了。他怒不可遏的一袖甩过去,把跪在地上的几位属下全部扇撞到墙上。 “帝君息怒!”在一旁陪坐许久的恒隆,看到几位属下如撞死的蝙蝠般无力从墙上滑下来,他忍不住蹙眉求情。 “息怒?你倒是说的轻巧?你看看你培养的这些手下,都是些什么登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还有脸叫本尊息怒?!”宦璃太阳穴处青筋直跳,又把怒火迁至恒隆身上。 恒隆见宦璃真的动了怒气,连忙俯身跪了下来。他竭力控制住眼皮的狂跳和声音的颤抖说道:“帝君说得对!这些属下找不到阿婉姑娘,司命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以小的愚见,倘若帝君能稍按耐些性子,或许就算我们不去找,阿婉姑娘也会自动送上门来。” “此话怎讲?”宦璃盯紧恒隆,一时脑子里绕不过弯儿来。 “帝君忘了么?再过两日就是万佛宗会了。阿婉姑娘可是厨艺大赛的魁首啊,你觉得以她的性子,会拱手错失这次晋升仙阶的机会?更何况是在她和调鼎坊闹翻的情况下……”恒隆来不及组织措辞,便小声而急切的为宦璃讲解了他的想法。 对啊!宦璃恍然大悟,他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忘了。不过,好在还有恒隆提醒,现在筹谋应该还来的及。 除了宦璃的紫府仙洲,方丈山上的调鼎坊也一宿没得安宁。虽然由陶歆应对南北两个大堂的客人点菜一点儿问题没有,但关系阿婉的事情,即便聪明如白裔,摆平起来也是异常困难。 第285章 慕名而至 昨日一晌奔波,一晌逃避,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时候。陶歆不言不语钻进厨房,独留白裔和大春儿强打着精神迎接着南北两个大堂的客人。 因为厨艺大赛的缘故,很多神仙都奔着阿婉而来,吵嚷着要一尝阿婉在大赛中做过的菜肴。不过出于对抱虚羹的畏惧,北大堂的食客们不约而同的忽略掉了这道能致幻、或出丑的羹汤。 白裔为了减少陶歆心头的不快,索性在大堂里统一告知:阿婉不在,奔着她而来的客人可以离开了,而且以后也不必再来。 “这是怎么个意思?阿婉原来不就是调鼎坊的大厨吗?”一位慕名而来的神仙不禁提出疑问。 “是倒是,好像鲜少见她在北大堂做菜吧!”一位老主顾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边理着思绪边热心解答。 “难道她恃功而骄,嫌弃调鼎坊的工钱了?”另一位慕名而来者提出一种设想。 “不能够!阿婉姑娘不是那样背信弃义之人!”还是那位老主顾坚决的维护阿婉的形象。 …… 哐——眼瞅着大堂里局势愈发热闹,简直要把房顶掀开,陶歆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一手掂着骨头一手掂着铜盆,进到大堂狠敲一通:“你们若是吃饭而来,就闭嘴进来;若是为着聚众八卦,现在就赶紧离开!调鼎坊从今日起,就我一个掌勺,爱吃不吃!” 这态度怎么这样!新来的客人明显看不惯陶歆的倨傲无礼,正想转身走人,却发现老客们却已进到坊内,浑然无事一般,占据了大堂里的最好位置。 “掌柜的,给我来份儿丁香淋脍、缠花云梦、镂宝香肝还有寒暖甘酿!”斗姆元君抢先对白裔说道。 难道这名男子掌勺比昨日的姑娘做菜更加厉害? 听说异洲女帝盈伽梵的婚礼是菜肴就是调鼎坊的男掌勺做的…… 管他呢,也是千里迢迢来了,怎么能不尝尝鲜就离开呢!新来的客人心思各异,但最终大部分还是留在大堂新点了菜肴。 陶歆心里老大不痛快的折回厨房,开始一通漫长的忙活。他看着锦鲤脍的红色,想起阿婉额间的花钿;串起盈燕卵,想起阿婉给他床头悬挂的文玉果核;就连最厌恶的竹荪味道,都叫他情不自禁的想起阿婉对他的小捉弄…… 偌大的厨房里,明明就他一人在忙着备菜、翻炒、洗涮,可他却总觉阿婉还在;她去取多宝格里食材,她歪头向他请教,她比着他的模样做食雕,她软语喊他陶哥哥…… 本来做菜量就大,再加上满眼都是阿婉的影子,更是叫陶歆觉得没有哪日像今日这般疲惫。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打烊,他觉得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哪料玄冥又带着青青和两只长相丑陋的小妖赶了过来。 “我们……找……阿婉。”玄冥才在座位上坐定,就直接对白裔慢慢从容说道。 大堂里还没离开的几位客人全部把目光转移到玄冥那桌——好戏来了!好戏来了!这个大傻子还不知道调鼎坊的新店规呢! “抱歉,我们这里没有阿婉这道菜呢!”白裔知道玄冥的难缠,故意轻松的回绝他的要求。 “掌勺……阿婉!”玄冥指指厨房的方向,因为被人那么注视着,他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我们这里只有掌勺陶歆,没有什么掌勺阿婉。您若是不喜欢,就请移步离开!”白裔话语依旧充满了敌意和不客气。 “喂——你说话客气点,搞搞清楚!是你们阿婉欠我们账,不是我们欠你们的!那么嚣张做什么!”青青看不过去,猛的拍桌站了起来。 “恐怕是客官您没搞清楚吧!如果你口中的阿婉是人的话,那她就不属于我们,她有胳膊有腿儿的和我们有什么所有关系?既然她和我们没关系,那么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白裔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不等青青做出反应,又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还有,我们这里是食肆,你要吃饭我们大力欢迎,若是其他杂事儿,还请自行解决!” “阿婉……不在……这儿……了?”玄冥虽然说话缓慢,但思维运转却极迅速,他听明白了白裔的话,却还是执着的望着白裔求证。 白裔心里一团糟乱,只想着把客人们全部打发走了,好再闭门修养调息。但怎奈玄冥固执己见,一双豆大的、偏能洞彻人心的眼睛,一直和他对视着,丝毫不肯转移半分。 就在气氛变得僵凝时,一个细小的声音道:“她不在这儿了!咱们走吧,大当家!” 发声的是玄冥带来的一个尖嘴龇牙的小男孩。只见他拿着一个微蔫的萝卜雕花放在鼻前轻嗅着,鼻翼翕动几下之后,非常确定的对玄冥说:“这上边的味道早在一日之前就已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出现了……” 原来,发言的是一只小耗子精。他的鼻子是整个莫罗洲最灵敏的。而他手上的花,是阿婉上次在玄冥离开时送给他的。本来,她没打算给玄冥什么礼物,但因为陶歆用乳玉果雕了只乌龟,想孩子气的送给玄冥作为羞辱;她便急中生智给拦截掉包了。 阿婉不在了?她能去往哪里?玄冥思量着小耗子的话,又看一眼白裔,毫不犹豫的带着小耗子和青青离开了。 “该死!”青青才出了调鼎坊的大门,就一拳捶在桥栏上。“那白裔实在是太过分了!大当家为何退让,为什么不继续逼问他阿婉的去向?”她不解的朝玄冥问道。 玄冥并不解释,只微微一笑。看情形,阿婉应该是和调鼎坊产生了纷争。他无心去管他们谁是谁非,只想尽快找见阿婉。 守着白裔这个故意装睡的人,很明显是从中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所以,他才决定决定离开,求诸于己。他觉得:凭着小耗子的通灵鼻子,哪怕没有白裔的任何提示或帮助,他也能更快的找到阿婉。 “獒牙,追……着……味道……过去,我们……碰碰……运气!” 玄冥的话才说完,青青的眼睛瞬间像灯火被点亮了。 第286章 喘息之机 獒牙鼻翼煽动着,背着调鼎坊径直朝着东北方向而去,越过方丈山、跨过无定河,一直抵达演数洲的地界。 玄冥坚持跟在獒牙的身后,此刻也不由叹一口气。他以为凭着獒牙的鼻子就能带他找见阿婉,可是却忘记了妖仙殊途、泾渭分明。 眼前的演数洲浓雾弥漫、山峦叠障,看着就无比的险恶。但偏偏这么一个洲,却归属于仙界。 玄冥身为妖界的大当家,自然明白私闯仙洲的严重性。莫罗洲的太平,本是他凭着隐忍、低调换来的。他不能凭着一己之私,坏了多年的苦心经营。 “大当家?”青青从未见过玄冥如此失落,不由小声的试探着唤他一声。 “算了……回去……吧!倘若……有缘……我们……以后……自……会再见,若是……无缘……”玄冥望着远方的山峦,许久才继续说道:“若是……无缘,上次……就……当作是……我们的……永别……吧!” 玄冥眼望着演数洲,虽然直觉阿婉就在那里,却因为各种忌惮、周全,只能就此止步。 阿婉并不知道,此刻的她,仅和玄冥一山之隔。她状态恢复的很好,面容沉静、心无挂碍,一门心思的处理着闻彘肉。 帕鲁回来时,她已把彘肉的内脏全部掏出,准备今日吃的部分也已分割的整整齐齐。 “你去把水倒到小鼎里,”阿婉头也不抬的吩咐帕鲁,既不关心它现在的状态,也不关心它为何去了那么长时间;只专注的用一根削的细长木签串,把腌制好的肉块一块块串起。 “哦!”帕鲁稍有些心虚的看阿婉一眼,然后麻溜的把水倒进小鼎里。 “还有——”阿婉生起火堆,这才抬起头道:“留一半(水)倒铜盆里,再把野菜清洗喽!” 什么?帕鲁望着鼎内险些溢出的波动水面,半晌才明白过来阿婉在说什么。特么不早点说!它满腹牢骚把手掌变做水瓢模样,吃力的把水一瓢瓢舀回到铜盆里。 哗啦——一瓢水倒入铜盆里。这么恶毒的丫头,自己竟然觉得她可怜需要照顾——真是脑袋进水了,帕鲁忿忿的想。 哗啦——又一瓢水倒入铜盆。还好那个迷谷树的位置已经记牢,今晚休息之前,自己一定要脱离这丫头的魔掌,哪怕是用爬的,也要爬回调鼎坊去!帕鲁继续忿忿的想。 …… “喂!你做事能不能留点心?!再舀下去,鼎里的水就没有啦!”阿婉用木棍敲一敲小鼎,不耐烦的提醒跑神儿的帕鲁。 哈?帕鲁猛然回神,正闻到木棍上杏子大小的肉块冒出的烟香和佐料味道。 阿婉看帕鲁眼神凝滞在肉块上,再也挪动不开,不由有些好笑:“香吧?你若不嫌弃还有些生,就先尝尝味道、给肚子垫垫底儿!” 咕咚!帕鲁吞咽一口口水,狐疑的看向阿婉:会有这等好事? 阿婉也不解释,直接把肉串塞到帕鲁手里:“赶紧的吃!吃完把那些野菜赶紧洗了!” 帕鲁下意识的用两只前爪接住肉串,再顾不上怀疑的趴在烤得流油的肉块上,狠狠的咬上一口。外皮焦脆油香,内里肉嫩多汁,再配上孜然、盐巴和烟熏的味道,那种粗犷又豪爽的味觉体验,瞬间把它征服。 什么霸道、欺凌等对阿婉的弹劾字眼,瞬间被帕鲁抛至九霄云外。 不过眨眼功夫,一串肉串已被帕鲁撸完,它意犹未尽的盯着阿婉——在她手上,还有一串烤好的,她还没吃的。 “啧——看来是真饿坏了!”阿婉嫌弃的摇摇头:“你倒是慢点吃啊!那么胡吃海塞、囫囵吞枣能品出点儿什么味来!” 指责归指责,但放到嘴边的肉串她还是又拿了下来。她把肉串再次递给帕鲁:“给你!这串吃完了可得赶紧洗菜去!” “你不饿吗?”帕鲁嘴上客套一句,不等阿婉回答便已在肉串上又狠狠咬了一口。 “我不急!”阿婉重新开始在木签上串肉块。 帕鲁听了阿婉的话,吃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但什么炙烤的层次、肉质的肌理,它都浑然不觉,因为有一种更绝妙的、前所未有的体验叫它无法自拔。 往日里在调鼎坊,它也曾上桌吃饭,虽然有碟子、碗筷,但都是阿婉或陶昕他们喂食,它的存在,只是一个陪衬或捎带。但今日里,它竟然是先于阿婉进食,还是以这种自主、平等的模样——这种感觉比吃本身更叫它沉醉。 不过一串烤肉的时间,帕鲁的心里对这个“伪阿婉”认知又发生了改变。或许,它应该再多观望观望,毕竟它能做的,充其量不过是对阿婉的仙体忠诚。 它这般胡思乱想着,久不见阿婉动静,遂抬头查看,这才见她对着火苗不知神游何处。 “那个——”帕鲁闻着越发浓郁的肉质碳化的味道,到底于心不忍出言提醒:“你再不翻个儿就烤糊了!” “呵!”阿婉像睡梦中被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她看看手里的肉块,又看看帕鲁,终于扁扁嘴哭了起来:“她居然还有心吃烤肉?!性命攸关的事搁在眼前,居然还不忘吃!不行,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帕鲁看着阿婉的反应,下巴险些掉了下来。虽然这才是它记忆里更为熟悉亲切的阿婉,但再次见她,它却觉得很怪异。“你……你还好吧?你和陶昕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我们要去哪里?” “我?发生了什么?”阿婉泪眼模糊的眼里满是惊恐和畏惧。帕鲁的问题再次叫她陷入焦头烂额之中,险些当场昏厥。虽然她心底里还残留着对调鼎坊依赖、眷恋,但性命攸关,容不得她开半点儿玩笑——调鼎坊她是回不去了,不仅如此,为了躲避白裔对她的追杀讨债,为了找到娘亲,告知她这一切,她还应该再寻求一个新的、足以抗衡调鼎坊的庇护。 “紫府!我们去紫府!”阿婉脑袋里急转个弯作出决定。她抹一把眼泪,坚定对帕鲁说:“走吧!其它问题,等到以后有机会了,我再讲给你听!”说着,她把手里的肉串、摆在地上的小鼎、铜盆统统丢下就想离开。 真是个败家娘们!帕鲁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阿婉的抵触,只一阵肉疼的把那些被她遗弃的东西一一捡起,然后才从容丢出一个问题:“此去紫府的路,你可知道?” 第287章 迷谷树 帕鲁的话才问出口,它自己便愣住了。它说了什么?分明眼前这丫头才是那个宠它、迁就它的小狐狸啊!而那个凶狠不近人情的女人,和它相处才不过一日而已!它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偏袒起后者来?! 再说阿婉,她本来就没从接二连三的打击中缓过劲儿来,再加上从另一半神魂压制下逃离出来又,耗费太多的精力,本已思绪不清、精神恍惚了;现在又遭帕鲁突然问话,她瞬间反应不及、呆立当场。 “没……没事!我方才拣柴火时看到了一棵迷谷树!咱们只要撅根树杈,就能顺利去到紫府!”帕鲁看着阿婉头痛欲裂、险些崩溃的模样,心中好一阵愧疚,连忙改口安慰她道。 啪!帕鲁被当头的一巴掌扇的险些晕过去。它捂住头,戒备的望着阿婉:“糟了!难道阿婉看出了它之前的偏坦? “吃里扒外的东西!既然你已看见了迷谷树杈,为什么不折一根回来?难道你想抛下我单独离开?”不知何时,阿婉脸上的惶恐一扫而光,她又恢复了冷凝和坚硬,就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一般。 这特么什么情况?怎么感觉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帕鲁看着眼前的阿婉变得如谜般不可琢磨,感觉整只兽都不好了。 “不是你说的迷谷树杈吗?还不赶紧的带我去看!”阿婉从帕鲁手里夺过肉串,恶狠狠的咬上一口,就如同咬着帕鲁的肉般叫人看着胆寒。 “哦!我这……这就带你过去查看!”帕鲁不敢辩驳,乖乖带着阿婉前往迷谷树处。 一路上,阿婉风卷残云的吃完剩余的两串烤肉,确认过帕鲁把其它肉块都收到如意袋里,她眼角的凌厉才稍稍化解了些。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帕鲁才把阿婉带到了一棵黑色如谷的“树苗”前。 这就是迷谷树?阿婉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树苗”,长的细如麻杆儿,遍身黑黢黢的纹理,要不是在白日里还微微发着柔光,她还真可能怀疑帕鲁是在哄她。 “还愣着干嘛?去撅根树杈回来呀!”阿婉抱臂看着迷谷树,却不亲自动手。 “哦!”帕鲁呆呆答应一声,虽不明白其中深意,但还是四爪并用的爬向“树干”。 迷谷树兀自不动,任由着帕鲁自下而上爬过,一点点接近顶端的分叉处。 够到了!帕鲁的三只爪子勾住“树干”,腾出的一只爪子抓住最嫩的y字型树杈根部。它正想一把揪下复命,突然身体感到一阵难挨的瘙痒。 帕鲁不明就里,但站在一旁的阿婉却看得清楚分明。原来它一路爬过,整棵迷谷树上的黑色纹理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油油的在木层里荡漾。等它就要够到树杈时,那些纹理的黑丝突然冲出木质,像头发、触角一般齐齐围住帕鲁。 阿婉丝毫不打算提醒帕鲁,只在手指一端燃出一点红色跃动的火光。 咔啪!终于,帕鲁忍着瘙痒撅断树杈,它正想转头丢给阿婉,好腾挪出一只爪子挠痒,突然听到阿婉一声低喝:“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一簇火焰呼的刮过帕鲁的脊背,叫它觉得一阵灼热。但伴随着灼热,那些成股而来的黑丝也畏惧的退散下来。 阿婉单手拎着帕鲁,另一只手还燃着火苗不停挥舞着,直到了安全区域,她才把帕鲁丢下,重重的松一口气。 “呵——原来你早有预谋!”帕鲁望着迷谷树上依旧如冤魂般舞动挣扎的黑丝,不禁心有余悸;再回想阿婉之前的安排,它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又怎样!”阿婉一把夺过帕鲁指向她的迷谷树杈,嘴角噙冷着抹笑道:“我虽已飞升为仙,但到底不是先天仙体为基,所以对于很多仙界之物并不了解。谨慎起见,就只能由你冒险去取迷谷树杈了。不过你放心,此番你既立了大功,待到了万佛宗会时,我定保证各种斋菜任你吃个过瘾!” 帕鲁无语望天:这特么本来就是你答应过的好不好! 阿婉看出帕鲁的心思,不由冷冷一笑:“你最好把眼睛给擦亮喽!我是我,她是她!我只对我自己的言行负责,她的——我可不管!所以,识相的,最好早早的把她从脑袋里清除掉,毕竟调鼎坊她已仰仗不了;只有跟着我,才可能吃香喝辣,步步高升!” 帕鲁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阿婉,心里一道灵光闪过。它大着胆子问道:“你说的是阿婉吗?那你该怎么称呼?虽然调鼎坊不能仰仗了,可她还有宦璃、还有厨艺啊!倒是你,有什么本事能叫我跟着吃香喝辣?” “嗤——”阿婉又冷冷一笑,“你不是吃过我做的烤肉了?味道怎么样?论厨艺当然是我更加精进。至于宦璃么,那也是个外人。外人总是靠不住的,调鼎坊就是最好的证明。” 帕鲁仰望着眼前这个张扬傲气的女人,心里的天平又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丢丢。 阿婉看帕鲁迷茫又崇拜的模样,歪歪嘴角俯身把它拎到掌心里,这才一字一句的继续说道:“还有,你第一个问题问的可不太高明。凭什么她是阿婉,我不是呢?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也正是我曾经历的!若不是我曾救她性命,她又如何进得调鼎坊?没有我哪有她?我也想安静的沉睡着,万事由她打理;只是,她那么不争气了,白瞎了我的一番好意!既然她不坚强,那这仙体就只能由我来守护!这阿婉的名字,自然也只有我才能配得!” 这……是什么意思?帕鲁弯弯的眼睛对着阿婉的,第一次对它身为灵兽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虽然它不怎么明白阿婉话的含义,但听着“伪阿婉”的话,也算是和“阿婉”同甘共苦过的了,所以,它一直的担忧和愧疚心情终于缓解了些。 阿婉看帕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由用迷谷树杈轻敲一下它脑壳:“想那么多干嘛?你一只灵兽用的着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吗?也不嫌累的慌!你只要忠于这仙体就可以了,剩下的事自然还有我呢!” 好像是因为有你,我才更不放心吧!帕鲁在心里偷偷的想。 第288章 主动上门 明日就是万佛宗会的日子了,但压在宦璃手上的请帖还有最关键的一张没有递出去,因为阿婉的失踪,做斋菜的掌勺至今还搁置着。 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走漏了消息,紫府仙洲可算是热闹了。从大清早开始,参加了厨艺大赛且取得了不错名次的掌勺们便纷纷过来拜见宦璃。他们所为的,也不过是那仅剩的一张进入万佛宗会的请帖。 仙界谁不知道,这万佛宗会乃九百年才召开一次。且不说佛会之上,诸佛宣经讲法,若能得一启发,便是遥渺仙生之大造化;单是各种仙界罕见异宝、法能,就够人大饱眼福了;更何况长此见识还是少有的仙界普遍认可的面上贴金之举。 宦璃被一众攀亲、殷勤的掌勺搞得不胜其扰,只好躲回书房闭不见客。眼见的夕阳斜辉、暮色又至,他变得越发不耐烦起来。若不是恒隆建议,他也不会停止对阿婉的寻找,说不定这会子功夫,阿婉已被他哄得乖乖入住紫府了,又哪里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简直是把他置于火上烤! “帝君,好消息!!阿婉姑娘求见!”就在宦璃一脸不耐烦的想要寻恒隆麻烦时,巡童突然驾着仙鹤翩然而至。因为知道宦璃对此事的重视,他甚至顾不急跳下仙鹤就大声嚷嚷。 “哪里?还不快带她进来!”宦璃忍不住跺脚,生怕阿婉改了注意,再去往别处。一旁的恒隆也站起身来,无比的庆幸拣回的这条小命。 宦璃的担忧终究没有变成现实,不大会功夫,阿婉便跟着巡童进到殿内。 阿婉甫一出现,就引起了宦璃的注意——这丫头怎么感觉像突然变了个人?清减的容颜,坚定的眼眸,整个人就像是出鞘的利刃,泛着森森寒意。 恒隆见阿婉已到,遂识相的躬身告辞。他见巡童还呆愣的杵在那儿碍眼,又随手把他扯了出来。 “阿婉!”宦璃收拢了惊愕,换上亲昵的表情主动迎了过去,“这两日你跑哪里去了?叫我好一通寻找和担忧!” “我能去哪里?不过提前准备一些万佛宗会的佐料和食材罢了!”阿婉不着痕迹的躲过宦璃拉拢的手,闭口不谈调鼎坊。 “如此便好!”宦璃不住的打量着阿婉,那模样就像捡到带有古老禁术的法宝,既想据为己有又担心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虽能清楚感知到宦璃窥探和好奇,但阿婉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丝毫不快。她以静制动的坐好一会儿,见宦璃再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这才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拿万佛宗会的请帖的。如果有我的,劳烦你给我讲讲那盛会往年的菜单和注意事项;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会怎样?”宦璃很好奇此刻的阿婉,傲气从何而来?没有了调鼎坊的庇护,她最好的选择不就是投奔于他吗? “如果没有,我就就此告辞了。”阿婉轻抚着帕鲁耷拉在她肩头的脑袋,混不在意的说道。 “你要去哪里?”宦璃盯紧阿婉,有心逼迫她去认识真实的仙界尊卑和规则:“你之前来过几个仙洲,应该知道‘掌勺之职,在仙界并不怎么受到重视,能入住玄、灵、至仙府邸的那些掌勺,凭借的也不单单只是厨艺。” “所以呢?这和万佛宗会的请帖又有什么关系?”阿婉不耐烦的挑挑长眉。 “呃,这二者之间没有关系……而且万佛宗会有给你递帖。”宦璃被阿婉单刀直入的问话扰了思绪,下意识的答了这两句后,才又重新找回之前的思路:“我的意思是,即使你做了万佛宗会的斋菜,你的仙阶、际遇也很难有质的提升。不如你留在紫府啊?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阿婉从宦璃手上接过请帖,仔细翻看过后这才微笑着缓缓说道:“劳青华帝君费心了!你说的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万佛宗会应对过去吧,毕竟这也是个诸仙艳羡不及的机会呢!” 宦璃没想到几日不见,这个失去庇护的阿婉会变得更加难以对付。他烦躁的抬眼看看窗外,发觉夜色已经笼罩整个宫殿,心中稍增欢喜,遂以退为进道:“你说的也对!那我就先给你讲讲万佛宗会的事吧!” 阿婉不疑有他,正身坐直听起他的讲解来。 不过从万佛宗会的起源到诸佛的宣扬的法旨,宦璃已讲了足足两个时辰。他看阿婉听得混混欲睡,心中的喜悦越发炽盛。 虽然阿婉留宿紫府,于他而言也无多少便宜能占,但一想到陶歆、云齐可能会出现的气急败坏模样,他还是觉得这口干舌燥很是值得。 帕鲁搭在阿婉肩上睡了一觉,它醒来时,正见阿婉眼神涣散、眼皮打架,额间花钿一阵红一阵白的不停变幻。 糟了!难道她这是又要易主?帕鲁想起上次阿婉恍惚的模样,不由心头一紧。 无论真阿婉还是假阿婉,总归是在一个仙体内的。若是被宦璃知道了,就由内患变作外祸了。这于她们还有自己而言,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帕鲁这般想着,猛然张开利爪在阿婉肩头划过。 啊呦!一阵锥心的疼痛从肩头传来,把阿婉的瞌睡全部驱赶的干干净净。她像火烧屁股一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这才怒目看向帕鲁这个罪魁祸首。 “哈,我只是担心你睡着后,言语无状,唐突了青华帝君。”帕鲁两只前爪慌忙在胸前摆动着自卫。 竟然是这样!阿婉瞬间明白帕鲁的深意,她握得咔啪作响的拳头也瞬间张开了。 你做的很好!阿婉赞许的看一眼帕鲁,这才不满转头看向宦璃:“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于你有亏之事,你为何这般害我?你明明知道明日我便要去西贺洲做斋菜,今晚却拖着我不让我好好休息,也不知你到底按的什么心思!” “这……你这从何说起啊!天地可鉴:我不过想叫你多了解些万佛宗会的事宜,绝无对你不利之心啊!””宦璃自知理亏,生怕把阿婉给真惹恼了,所以只装样子的无力辩驳几句,便开始言简意赅的说起斋菜的准备事宜来。 第289章 双婴夺圣 是日万佛宗会,整个西贺洲的天空像下雪一般,不停的有香花坠落;而地面之上,更有金莲如泉汩汩而现,映照着十方界内无处不是宝光熠熠。 难怪连神仙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获得万佛宗会的请帖呢,单为看看这别处见不到的奇景,也是值得的。阿婉跟在宦璃身后,一路胡思乱想着行至一处空旷的场地。 宦璃招呼着一个小沙弥过去给阿婉引路,自己则随迎面而来的真武大帝、南极长生大帝等神仙,在法坛的后边找了处空闲地方,盘腿安坐下来。 阿婉被带至场地外围一处高地,站在这里依然可以清楚的看见宗会盛景、可以听到法坛纶音。因为宦璃告诉她素斋的准备只有日中一次,而且只有一菜一饭,所以时间上颇为从容。她双手合十送走了小沙弥后,也不急着做饭,只把帕鲁放在一旁,然后席地而坐,四只眼睛齐齐望着佛会现场,任如屑花瓣拂过脸颊,阵阵莲香送入鼻端。 不过一会儿功夫,阿婉就腻味了——虽然字字清楚,可组合起来的词句她从头到尾没听不懂一句。想那立地成佛的大造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得的,她这般想着,索性起身丢手,在打个大大的哈欠之后,安心的准备起斋菜来。 为了防止宣讲者口干舌燥,她选择既可充饥又可作菜的米饼作主食,再烧一锅浸润去燥的甜羹作辅助。 雕棠米混杂天罂黍、彧奇稷,过水上笊篱蒸上之后,阿婉又把去了皮的延生果放入兑了清泉冷水的砂锅里。 白玉一般的雕棠米蒸熟之后,粒粒莹白透亮;再搭配上红色的天婴黍、黑色的彧奇稷,只看着就觉的赏心悦目。 再把腌制好的褐色柲根茎切成米粒大小碎丁;把质弹而肉厚的旎腴菇过油炒熟;所有的菜丁绊入三色米里,晾凉之后拍成巴掌大小的饼子,一个个帖在加热的厚壁的锅沿处。 这一切做好之后,砂锅里的延生果也已煮得烂软溶融、汁浓乳白,再淋上一大勺粘稠淡黄的蔗饴,就敞着锅盖慢慢晾着。 阿婉收功一般呼出一口气,再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动静的帕鲁,这才发现它的怪异。 在她原来坐的石头上,帕鲁两只后爪如人形般盘坐一起,两只前爪也在胸前双手合十。一双弯弯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连向来不安分的尾巴都安静的低垂着。 那么禅意的姿态像模像样的出现在一只灵兽的身上,叫阿婉好一阵可笑:它连平日里拐弯的话语都理解不透,又怎么可能参悟什么机锋?! 她正想一巴掌把它拍醒,却看见帕鲁头上的几只粉角如褪色般发出忽明忽暗的柔光。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了它,它还真的具有些佛缘?阿婉这般想着,又把快伸到它头上的手又收了回去。与此同时,一道强光陡然笼罩在帕鲁身上。 轰!伴随着巨大雷声,整个高地都随之剧烈颤抖。帕鲁周遭的石头被劈作碎块,小山一般把它覆盖起来。 一旁呆若木鸡的阿婉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扭头看看自己的斋菜,除了沾染了几瓣天上落下的花瓣,一点也没受到殃及;再看看她自己,也没丝毫损伤。 特么渡个劫都这么仁义,这是遭遇了多大的造化呀!阿婉艳羡的看着小土包摇摇头,这才不急不忙的拨拉着石砾寻找它的踪迹。 “女施主,切勿动手!”一个洪亮庄严的声音喝止她。 这是她的灵兽!难道她还没有处置权了?她挑眉不耐烦的看向来人,这一看之下,她才吓了一跳——我去!这么多人! 放眼望去,一片锃光瓦亮的脑袋,其间还夹杂着几位美髯长发者。站在最前边的,同她说话者却是位头顶黑髻,面相庄严慈悲的金衣男子。 阿婉见诸佛众星拱月般围绕着这位尊者,猜度他便是大日如来,所以轻慢之心遂收起十之八九。可是阻止它查看帕鲁伤情,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她赌气一般负手,目光看向站在最后边的乌凉。 就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从石包处响起,很快石包的裂缝慢慢变大,一个洁白的巴掌大小的头顶从石砾中钻了出来。 “啪——噜”一个宛如开玩笑般随意捏制的娃娃露出完整身体。 娘呦!这货怎么这么丑!阿婉龇牙咧嘴,险些被修成人形的帕鲁丑哭。 “这会是转轮圣王转世?”一个质疑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刚好能保证被所有人听见。 如来微微一笑,还未做出解释,便看见满天花雨卷作长龙,盘旋着直绕法坛而去,眨眼之间将法坛“啃”作梨核模样。刹那间金光大作,法坛炸作平地,莲花状的灰烬里,一朵水玉精莲徐徐绽放,莲盏里赫然还卧着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 “怎么会出现两个婴孩?” “历代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到底哪个才是转轮圣王?” ……一时间,诸佛也迷惑了。 这不是宣扬佛法的大会吗?怎么突然冒出两个孩子?而且其一还是她亲自带来,“看着长大”的小灵兽!阿婉更糊涂了,她不关心那个莲花包裹的孩子,只看着满脸泥灰的丑娃犯了愁——养娃的经验,她可是半点儿没有啊!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灵兽,被冠以什么转轮圣王的名号被人夺去,她又不大甘心。 “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什么什么王?这不过是我自小养大的灵兽罢了!还是青华帝君赠予我的,不信你们可以问他!”阿婉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护住帕鲁,毕竟这孩子张嘴就是啪噜——是她的帕鲁没错啊! “这怎么……”诸佛为难的看向如来,都等着他做出决断。 如来并不言语,只随手托起帕鲁,又几步走到法坛处,用另一掌托起莲落里的婴孩,左右各看一眼这才微笑着道:“天道运转之精妙岂是我等可以言说的?今转轮圣王既出,我佛法度化之功即毕。无论圣王还是缘者,皆是应运而生,自有其命定之数,又何须执着分辨?一切由着他们去便是了。” 第290章 八百年后 八百年后,玄洲的肃静庄严被东南一隅的小小食肆打破。那食肆名唤烟火灶,日出而开,日落而闭;只经营些凡俗小吃,给路过、犯了馋虫的神仙打打牙祭。 开始时,很多神仙对此并不看好,甚至觉着它的存在异常碍眼。但因这烟火灶的掌勺来头极大,不仅有青华帝君和天孙云齐庇护,连玉帝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几百年来,这烟火灶安然无恙的存在下来,而且经营的越发有声有色。 这日里,从凌霄殿出来一众神仙,又乌泱泱聚至烟火灶。 “掌柜的,这里来五斤酱牛肉!”巨灵神才在座位上坐下,就急匆匆的朝着厨间吆喝。 “还有我这边,一碟九转肥肠、一碟猪头肉!”顺风耳不甘示弱的抢着抱菜。 …… “好啦,知道啦,知道啦!都不能一个一个慢慢说?饿死鬼投胎一般!”厨间短帘掀开,一个黑皮豆眼、塌鼻大嘴的男童走了出来,他边把酱牛肉放到巨灵神的桌上,边训斥其他几位吵嚷不停的食客。 “啧——”顺风耳受不了帕鲁那么大的声音,忙不迭的捂住耳朵,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你这小子,几日不见怎么脾气这般见长?难道是又在凌霄宫里吃了排楦,没得拿我们出气?” “就是,就是!你看人阮离,虽然认在真武大帝跟前,但出过凌霄宫几日?反倒是你……”轻航道人在一旁半遮半掩、欲言又止的帮腔。 “我们怎么啦?我们优秀的很!你当那凌霄宫有什么好?有烟火灶这些好吃的?有这些个热闹?告诉你吧!有我们是不乐意住,才不是被赶出来的!”阿婉从厨间窗口探出头来,狠狠瞪了轻航道人一眼,不厌其烦的纠正道。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轻航道人举手作投降状。 阿婉见这个话题终止,这才重新抽回头到厨间。桶里的大肠已经清洗干净,接下来还有套肠、固定、卤煮、煎炸、上色、放糖……手里的活计总有结束的时候,但她计划却从开始实行,就那么艰难。想到这里,她不由无声叹一口气。 当年万佛宗会上两个婴孩降世,因为大日如来并未言明哪个孩子才是真正的转轮圣王降生,所以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好像每次轮转圣王降生,天界总会发生不小的震动。玉帝出于大义,决计亲自教化他们。帕鲁因为在调鼎坊散漫习惯了,坚决不同意跟着玉帝清修,只缠着阿婉嚷嚷救命。 阿婉据理力争,根据所有权终于争取到帕鲁的每日归来,同时也获得玉帝特许,在这玄洲之上开起一爿违和的小小食肆。 其实她也是顺水推舟、存了私心的。开店自是她安身立命之本,但她还想着凭着扎根仙界打听到更多的关于西洛的事、找到她的娘亲。因为白裔的话,她时刻不敢忘记——他们是要寻到一只九尾狐作灯引的!她不想死,自然也不想她的娘亲出什么意外。 只可惜气运不顺、事事艰辛。为了把烟火灶在仙界开稳固,同时安抚无所适从的帕鲁,她已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时间,而寻找娘亲的事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嗯,还是烟火灶做的吊梨羹好喝,虽则比调鼎坊里蜜罗般若少了些提升修为的功效,但胜在口感更加甜腻……”一位仙子早在众仙来前就已到了这里,她喝完最后一口甜汤,忍不住的感慨。 “烟火灶的菜肴又岂止这一点好处!听说昨日夜里,因为一位客人偶然提起这里,调鼎坊的陶掌勺直接掂刀出来了。要不是那掌柜的拦的紧,恐怕事情就闹大发了……” “格局天壤地别啊!” 同行的两位仙子一人留下一粒自炼的药丹,起身离开了。 虽然数百年过去了,阿婉也已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听到调鼎坊的消息,她还是不禁心头一凛。 其实,当年的事有很多地方她都想不明白,譬如开蒙金丹的药效、白裔和陶昕的真实身份、白裔折回陶昕屋里去拿刀和绳子…… 因为时间久远,她当时又无比紧张害怕,许多地方都已模糊,她甚至分不清楚在这些记忆里,哪些是她臆造的,哪些又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无论真假缘由,她都不可能再找白裔和陶昕求证了。 她复又无奈的叹一口气,收敛了思绪之后,愈发加快了做菜的速度。豉油鸡、蒜蓉虾、杨梅冰汁、烤芦笋……一道道菜肴陆续端入大堂,诸仙八卦的嘴巴终于被堵上了。 世界终于又清净了!她趴在窗口,懒懒的托腮看着客人们大快朵颐,一个人的身影却突然闯入她的视线。 那人不过少年模样,却长着一张祸乱众生、雌雄莫辨的脸;明明一身最普通不过的素白长袍,却被他穿出了最惊艳绝尘的模样。他远远的看见了阿婉,回她一个淡淡微笑,那笑容里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阿婉的心狠狠一颤,她下意识的想要直起身子,不料头顶却撞到窗框处。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毛手毛脚,做起事来也这么不走心!”阿婉的疼痛叫帕鲁感同身受,也叫他更加烦躁不安。他边走过去帮她查看伤处边不住的埋怨她。但话才说了两句,他就闭上了嘴巴——一双他惯常见到、叫他深恶痛绝的白色云锦长靴映入到他的眼帘,叫他全身都处于备战状态。 “你来这里做什么?”帕鲁把抚在阿婉头顶的手收回来,用身影挡住阿婉好奇的目光。从他化作人身之后,就和这小子绑在一起,他早看够了那厮狡诈阴险的嘴脸。 “师兄说笑了,这里不是食肆么?我怎么就来不得呢?”少年又展颜一笑,宛如秋水般沉静,带着无尽的慈悲。 大堂里本来就已一片安静,此刻众仙见到他的笑容,更是呼吸一滞,生怕呼出的气惊扰到这美好。 这便是传说中的转轮圣王降生吗?他们看着阮离,眼睛里直冒星星,更是把当日先一步化人的帕鲁当空气无视掉——这孰是孰非、孰优孰劣不是很明显吗?难怪玉帝更偏爱这个莲生之子呢,换他们也一样啊! 第291章 美色当前 帕鲁的后脑勺挡在阿婉面前,成功阻断了她继续观看美男的视线,这叫她心里猫爪般难受。她尝试了几次踮脚未果后,直接嫌弃的上手把他脑袋把啦一边。 “阮离?好些年没见你了,如今都长这么大啦!今日你怎么有空来烟火灶呢?不用在凌霄宫修行了吗?”她笑的一脸松皮儿,险些后槽牙都露出来。 得,瞧她那点儿出息!往日里跟她说的话,她全都当耳旁风啦!帕鲁嫌弃的看一眼阿婉,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儿。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以貌取人,连神仙都不能例外?难道有一个好的皮囊就有一颗良善之心吗?天真!幼稚!愚蠢!他们迟早都要为这种想法付出代价! 阮离微笑着又上前一步,彻底摆脱帕鲁的遮挡,完全出现在阿婉面前:“素闻阿婉姑娘蕙质兰心,一双巧手能把各种菜肴作的美味绝伦。再过些日子,就是玉帝的诞辰了,我想亲手为他作碗素面,以谢他多年来的教化之恩,还请姑娘多多指点成全。” “这个好啊!”美色当前,虽然赏心悦目,但远不及利益来的更加实际。阿婉依旧笑咪咪的,但“唯利是图”的本性却叫她情不自禁的把心里小算盘却打的噼啪作响。“只是我这灶间地方太小,白日里客人又多,来来往往的总不大方便……” 阿婉本在女仙之中就是长相拔尖儿的,如今和阮离站在一起,竟然也不显得年长,反倒看着金童玉女很是登对。 地方小?白日人多?不方便?信息量好大!这怎么听着都不像是要学习做面啊!众食客看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对儿,八卦之心又起,一个个的挤眉弄眼、笑的不怀好意。 “这个没关系,如果可以的话,今夜,我便在凌霄宫口候着你——当然,如果师兄愿意前往的话,我就能顺道偷着些懒。”阮离完全不解众人之意,只笑得一脸的单纯。 “我才不愿意!”帕鲁抱臂皱眉,赌气的把脸转向一旁。 阿婉难得抓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凌霄宫的机会,怎么可能拱手错过。她又深看一眼帕鲁,然后才慎重对阮离说道:“明日吧!今夜我还有些杂事儿需要处理。” “如此,我就明日入夜恭候姑娘的大驾了!”阮离朝阿婉拜别,而后才翩然而去。 …… “真不明白你是怎么鬼迷了心窍,竟然答应他的请求?!我不止一次给你说过他干过的坏事吧?那小子就是个黑心萝卜——坏透了!他来找你,躲还来不及呢,你竟然上赶着答应!我看你迟早被他吃的骨渣不剩!”打烊之后,帕鲁的嘴就一直吧啦吧啦的抱怨个不停。 阿婉低头默查着今日收获的药丹,对帕鲁的抱怨但笑不语。 原来帕鲁在它还是灵兽的时候,总是被阿婉欺负。但转化为人之后,待遇就一再提升;一则因为他乃初生弱子需要照顾,二则也因为他头顶那个若有若无的转轮圣王光环。今日里,他更是借着手握“真理”,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阿婉查完了药丹,从中间一分为二。把其中的一半捧至帕鲁跟前,抓起一把就塞进帕鲁嘴里:“好啦,吃饭啦!每日里这般管吃管喝供着,还这么多不满!真是个没良心的!” “唔——”帕鲁的大嘴巴被药丹塞的满满的,他一时发不出声,只能瞪着眼朝阿婉表达不满。一阵咯嘣咯嘣的嚼动过后,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终于把药渣吞咽入腹。 “我这是对你的关心好不好?若是别人,我还懒得看笑话呢!居然还说我没良心!”他嘴里才腾挪出空,就又是一通不停的叨叨: “还有,你也好意思提你的管吃管喝?!才开烟火灶时,你怎么说的?你说所有的药丹你都给我吃!结果呢?你说尝尝我的药丹,后来我的药丹就从全部一直减作九成、八成、七成、六成到现在的五成——我现在在长身体好不好?你好意思这么无止境的克扣我的吃食?!” 阿婉看帕鲁说的义愤填膺,不觉面上讪讪的。她原本是不打算吃什么药丹提升仙力的,但事与愿违,烟火灶开起来不久,她就又一次提升了修为升至四尾灵狐。 没了白裔和陶歆对她的庇护,滚滚天雷,每一道都货真价实的劈在了她身上。那种皮焦肉绽的感觉实在是锥心蚀骨。凭她当时那种状态,第二日照常开门营业根本是不可能的。 想着再不情愿,她也已经升为四尾灵狐了,所以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扒拉了几粒延筋续脉、涵蓄仙力的药丹,塞入了嘴里。 有这些药丹的帮助,阿婉终于勉强支撑过了第二日的营业。从那夜之后,她终于福至心灵明白了一件事:很多事情的走向,并不是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她回避危险当然没有错,但因噎废食,拒绝变强的机会,那才是最大的愚蠢。 所以,药丹,她越吃越多,而她的筋脉也淬炼的愈来愈强,只委屈了帕鲁,能分得的、打牙祭的“糖豆”越来越少。 “好帕鲁,我错了,我收回我方才说过的全部话语——你原谅我好不好?”阿婉晃着帕鲁的胳膊,尽量放软姿态央求,直激的帕鲁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种模样的阿婉,叫帕鲁回想起那个爱哭鼻子、性子软软又乖滑的姑娘,这些年她出现的时候越发的少了。少到叫他怀疑,记忆里的那个阿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这种莫名感伤的情绪叫帕鲁觉得无所适从,他不耐烦的把胳膊从阿婉怀里抽出,把脸也转向背对阿婉的方向。 阿婉以为帕鲁还在生气,咬咬牙把自己的那份药丹也推到他跟前,“这些也给你好不好?我会对阮离小心的,这件事我真的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这个“伪阿婉”从出现之日起,就满身都是秘密吧?既然已经跟定了她,他又何必介怀她这一次的“不得已的苦衷”?这般想着,帕鲁终于回转过脸:“罢了,该说的都和你说过了,你万事小心吧!”说完,他不等阿婉反应,直接把她给的另一半“糖豆”也一股脑的塞入嘴里。 第292章 做面 次日夜,阿婉踩着满地碎光如约去了凌霄宫。 帕鲁虽然放心不下,但因有言在先,又不能主动跟去,所能做的,也不过一遍遍提醒阿婉提高警惕。 就算阮离真如帕鲁描述的那般腹黑狡诈,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能有多大危险?更何况自己又和他远日无冤今日无仇的。 一路上,阿婉想到帕鲁的叮嘱,就止不住的好笑。等她再抬眼看时,才蓦然发觉凌霄宫已近在眼前,而被帕鲁绘声描述的、虎狼一般可怖的阮离,此刻就安静的候立在宫门口。 “这么早?不会害你等很久吧?”阿婉收敛了各种情绪,快步走到阮离跟前展颜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歉疚之意。 “怎么会,我也是刚刚到。”阮离说的一脸真诚,体贴的陪在阿婉一侧,同她一起走入深宫之内。 宫殿内,繁星被纱囊凹成各种形状,装点在各处大道曲径、檐下廊前;各色仙植高矮错落、掩映成趣,虽在夜色里却依旧氤氲着芬芳;宫深似海,但好在静谧的夜里,有这些趣味装点,倒给人一种影影幢幢、飘飘渺渺的感觉,恍然如梦境一般。 阿婉跟随着阮离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发觉这路和她唯一一次进宫那次并无半点相似。“我们这不是去乾泽殿吗?”她装作不经意的发问。 “当然不是。乾泽殿是玉帝的主殿,我们这会儿过去,恐怕会惊扰他的安寝。”阮离朝转脸朝阿婉解释:“所以,我们要去的是承熹殿,那里是膳房,各种炊具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那里远离乾泽殿。” 阿婉了然的点点头,再不言语。 “我看阿婉姑娘对各色仙植很是留心,一路上观赏的很是仔细。你可有喜欢的仙植类型或名字?不妨说些出来,也好让我赠你几盆聊表谢意。”阮离看阿婉再不说话,又主动起了话头道。 “呵,喜欢倒谈不上。大概是做菜习惯吧,你知道,很多的花草是可以入馔的。”阿婉下意识的开口解释,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了,毕竟连她都不甚了解恣幽花和西洛,阮离一个毛头小子又能听说些什么。 不过,他长年待在这凌霄宫里,各色典籍、仙僚总有机会见识更多吧。阿婉看着阮离年轻俊美的侧颜,一时间又改了主意:他的年轻生涩,才更应该是她下手的理由啊! “咳——说起以花入馔,有一道菜我至今记忆尤深。”阿婉从阮离的平静神色中看不出丝毫波澜,只好又主动的把花的话题往纵深引入。 “当年,一位掌勺用恣幽花做菜,那厚重肥腴的花瓣裹了蛋液、樨粉,过油炸作金黄,无论是撒上椒盐还是糖霜,味道都极鲜美。”她故作悠然神往、垂涎欲滴模样,末了还不忘希嘘感慨:“只可惜,不知什么缘故,那花如今已鲜少见到了。” “恣幽花?那花不是因为西洛叛魔被封禁了?”阮离一时大意,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之后他才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合适。 “是么?这些你怎么知道?”果然,阿婉发现了他话语里的时间漏洞。 “哦,我……我不是在凌霄宫待着么,有些宫中的老人,总会有意无意的给我说起之前的旧事……”阮离眼睛不经意的往右一撇,之后顺利找到托词。 阿婉信以为然的点点头,但阮离心中却大不平静:是什么缘故,叫她对恣幽花产生了兴趣?难道是西洛? 混天蝠噬咬割烂皮肤的痛楚还历历在目,叫阮离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若果真如此,就实在是太可惜了——那么多有待挖掘的故事今日他才扯出引子,只可惜都用不上了呢! “咦,你怎么不走了?”阿婉诧异的看着突然止步的阮离。 “哦,这不是已经到了?”阮离嘴角抖落一个虚弱的笑,随手指指他们的前边。 高大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透出一片整齐如割的黄色灯光。阿婉在阮离的示意下推门而入,只见洁净的灶台旁分列陈放着各式各样的锅子,高高的案矶上各种尺寸的刀具还熠熠闪着寒光;在她同向的门口两侧,两个高大无比的置物架上,各种食材应有尽有。 这设置,莫名的叫她想起调鼎坊。一时间,她心头五味杂陈。 “那咱们开始吧?”阮离看阿婉有些走神,忍不住开口征求她的意见。 “嗯!”阿婉搓搓胳膊上不知何时直立起来的寒毛,调整好情绪走进殿内。“我先教你揉面吧?”她说着走到铜盆处,挽起袖子净了手。然后才在面袋里盛出满满一碗面粉。 “你也来试试!”她把面粉倒入一个瓷盆里,伸手把瓷碗递给阮离。 阮离没有接过瓷碗,只愣愣的看着她的手腕。洁白的面粉粘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更衬的她肤如凝脂、莹滑如玉,这模样,叫他心生——嫉妒。 “接着啊!”阿婉不解阮离的异样,只好又催促他。 阮离慢慢的伸出手靠近那只瓷碗,那指节分明、修长如竹的大手和阿婉的形成鲜明对比,越发叫他遮掩不住内心的厌恶与烦躁。 “对,就这样!”阿婉赞许的点点头,然后开始和盐水、分蛋白,一步步指导着阮离把面揉到表皮发光、切成黄豆粗细的长条。 不过一个做面的步骤,居然需要耗费了这么长时间。阮离的额发濡湿、气息紊乱,心里边更是猫爪般煎熬难受。“虽然是素面,咱们一点菜肴都不用吗?”他忍不住抬头问向阿婉。 “菜肴当然不用了,”阿婉故意逗弄着阮离,直到看见他惊愕的表情,她才促狭笑道:“不过浇头还是要有的!”她说着,转身再次走向置物架处。 各种肉类、谷物以此顺序往上堆叠,青菜却放在最上边。也不知无味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青菜放在最上边,难道取用时不嫌麻烦?阿婉不满的腹诽着,努力踮起脚尖把手够向高处。 对,高点,再高一点!阮离一瞬不错的盯着阿婉,连手里的一撮面条被捏的绞断变形,他也浑然不知。伴随着眼睛里阿婉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无限分解为一帧帧静止的图片,他的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第293章 丑闻 阿婉的手伸向了置物架的最高层,因为手臂肌肉的拉伸,她的头和脖颈用力到反向朝下弯曲。她看不到,一只手指粗细的白晶斑纹小蛇,正煽动着满是磷光的翅膀,徐徐探出头来。 咦,这是什么菜肴,匀长光滑、触手生凉?她的手指滑过蛇腹,脑袋里刹时涌出各种条状的菜肴:青瓜?长豆?蛇蛏?线鳝?……她正费力思量,突然觉得指尖一麻。 糟糕,尴尬了!手指好像被木刺什么的碰伤了!阿婉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还来不及把手抽回来查看,便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时间好像静止了般漫长无涯,阿婉感觉遍身骨头被抽离了般疲乏。她不想动,不想思考,但冰冷刺骨的寒意,还是逼着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这是什么地方?莲叶田田,清风送香,只是池子里的水,冷到几乎把人的意识都冻成冰坨。 积蓄了好久的力气,终于能活动身体了,她刚挣扎起身想要脱离寒滩,耳边却突然捕捉到细碎的人声。 “听说了没?昨夜里凌霄宫里出事了。” “好像是有人在仰圣殿公然狎亵女色?” “可不么!若是普通人便也罢了,偏偏这犯戒之人还是有可能成为转轮圣王者……”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不过一个陪衬小子,无论是长相、德行,又有哪点儿可以和阮离相提并论?” 阿婉的脑袋本已冻到发木,现在听闻潭前的议论,耳朵也开始阵阵轰鸣:这是怎么回事?帕鲁昨夜不是在烟火灶待着吗,怎么可能出现在凌霄宫?自己不是在凌霄宫教阮离做菜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寒潭里? “走啦,我们过去看看!这会子说不定已经有了处置结果!” “那咱们走着?” …… 几人完全不知寒潭之内,荷叶深深、遮蔽掩映处,还有一女子抱臂忍着牙齿打颤偷听完他们所有的谈话。 人声渐渐远去,阿婉也再坚持不得。她颤巍巍的抖着身子,狼狈的从寒潭里爬了出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瑶池里晃悠?还不赶紧过来!”阿婉才爬上岸,就听到一声清喝。 怎么这么倒霉!白特么坚持在水里泡这么久了!这次脸可漏大发了!阿婉心里叫苦不迭,一只手捂住脸慢慢转身。 “阿婉?怎么是你?!”宦璃看到那人转过脸来,不由震惊至极。 他奉玉帝急召入宫,走到瑶池这边,刚好看见一个湿漉漉的身影从池水里钻出。瑶池和凌霄宫仅一墙之隔,且又水系一脉相通。联系传旨宫人的模糊话语,他担心漏掉什么重要人犯,所以才出声喝住来者。只是他再没料到,这偷摸之人竟是阿婉。 “你怎么会在这里?”宦璃看阿婉冻的瑟瑟发抖,连忙运气帮她把身上水汽逼出,又把自己的斗篷从头兜至脚跟,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我也不知道。”一股暖流游走全身,衣服也恢复干爽,阿婉的精神终于恢复如常。 “这样,趁着天色未曦,你先回烟火灶去……有什么事,待我见过玉帝之后再说……”宦璃双手环住阿婉肩膀,边帮她整理额发边温和同她商量。 “我也要去!”阿婉抬起眼睛,眼睛里才汇聚起生气,就变得极其固执。 “这恐怕不大合适吧!”宦璃总觉得有股阴谋的味道,不想叫阿婉牵涉其中。 “他们……我听说帕鲁出事了……我得去看看!”阿婉寸步不让。 “那玉帝处我如何交代?”宦璃虽然依旧不大同意,但口气却和软许多。 “我保证随机应变,绝不拖累于你!”阿婉一改往常的强硬,眼睛里满是脆弱和祈求。 这种落得阿婉人情的机会可是不多,宦璃这般想着,终于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 天色渐亮,阿婉紧跟着宦璃进入凌霄宫。她一路看着熟悉的道路和景致,不禁有些疑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仰圣殿——你不是也听说帕鲁的事了?”宦璃压低声音,脚步却不停顿。 “这里不是通往承熹殿吗?”阿婉想起昨夜阮离的话,不由更觉疑惑。 “承熹殿?你记错了吧?承熹殿可是玉帝书房的所在,紧挨着乾泽殿,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宦璃不解的看向阿婉,不明白她怎么问出这没头没脑的话来。 承熹殿不在这里?承熹殿不是膳房?!阿婉头皮发麻,头发根根乍起,她觉得一张恶意的大网兜头罩在了她的头上。 “青华帝君来了?快过来,就差你一个了!”长生大帝霁安热情的把宦璃拉到一边,完全无视阿婉的存在。 阿婉见所有人都神情亢奋,自己又存在感那么微弱,便识趣的退至一旁没再言语。 只见四御伫立,嘀嘀咕咕一阵言语过后,宦璃亲自走到窗口,透过窗缝进行了查看,而后嘴角不由自主的抖动一下:“既然如此大逆不道,为何至今没人将他们叫醒问罪?竟还由着这丑态一直持续!” “玉帝的意思是叫我们抓个现形,然后再商议对他们的处置意见——毕竟其中一个身份特殊……”乙诀耸肩长叹口气。 “我们人已聚齐,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进行审问了?”宦璃心里也有好多的疑问,但之前的担忧已经去除大半儿。他提出建议的同时,甚至不忘给阿婉递个安心的眼神。 “还等什么?赶紧去把那对儿不知羞耻的男女给揪出来!”玉帝得了四御齐聚的消息,又从乾泽宫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持重庄严的阮离。 …… 一盏茶的功夫,昏睡的帕鲁和一女子被衣衫不整的带了出来。那女子虽然未醒,但发髻歪斜、眉眼含春,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经历了什么。 阿婉看到那女子的刹那不由惊呆了——如果她是阿婉,那自己又算什么? “师兄!师兄!”阮离第一个心痛不已的走上前去,他声声唤着帕鲁,眼神遮掩不住浓浓的失望。“你糊涂了么?她再漂亮,也是你的饲主!更何况还是在这圣洁之地!” 帕鲁本就生的丑陋,有阮离这般玉人对比,再加上这句句锥心鞭挞,两人对比更是悬若云泥。 阿婉终于明白了宦璃给她那个安心眼神的深意,她望着阮离,嘴角一抹巨大的嘲讽绽出。 第294章 各执一词 “发生了什么? 这是在哪儿? 你们怎么也都在? 都看着我干吗?” 因为阮离的卖力呼唤和摇晃,帕鲁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遮掩不住眼里的嫌弃,先撤身与阮离拉开适当距离,然后才茫然四顾提出疑问。 “你……你还有脸问?你在仰圣殿里做了什么,难道自己心里还不清楚?!”玉帝气的胡须发颤,手直哆嗦。他自问待帕鲁不薄,没料到帕鲁竟在凌霄宫做出这等现眼丑事,真是胆大包天! “我做了什么?”帕鲁边自言自语边频频拍着脑袋,努力寻找着短暂丢失的记忆。好半天他才开腔道:“我记得昨夜我一直待在烟火灶来着,后来是接到了阮离的送信,说阿婉在齐膳殿昏到了,我才匆忙赶过来的。” “师兄,我没有给你送过信啊!”阮离委屈的连连摆手。 “你撒谎!信上的字迹明明……”帕鲁在身上摸了半天,却始终没能掏出他昨夜所见的折雁书。 “看看,没有吧!”阮离对帕鲁的一无所获一点都不惊讶,“你肯定是记错了!再说我昨夜一直在乾泽殿抄佛经,也根本没见过阿婉姑娘啊!” “你胡说!前日里,你去烟火灶邀请阿婉,说要她到凌霄宫教你做素面!巨灵神、顺风耳他们都可以作证!”帕鲁脑袋隐隐发痛,竭力和阮离争辩道。 “师兄这样便没意思了罢?”阮离神色依旧坦然,只是连连被帕鲁这般指责,面上受伤表情愈深,“前日我回到凌霄宫,思来想去都觉得叫阿婉姑娘白日忙碌、晚上再教我做素面太过操劳,所以,昨日清晨我又亲自同你们说明计划的更改啦!” “清晨?我们清晨压根没见你!”帕鲁看着阮离那张不动声色撒谎的脸,恨不能此刻就蹦将起来,把他抓个花烂。 “我们也没见到你们啊!我是同无味一起去的,我又拜托他教我素面,在准备食材时,我们顺道拐到了烟火灶。我敲了很久的门,但你们一直都没开,所以我就留了手书,从门缝塞到了你们店里。难道你没看见?”阮离不急不缓的说着当时自己的见闻。 “什么手书!你胡乱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们就是没看见!你昨日分明给我传信来着!”帕鲁张牙舞爪的模样在玉帝他们看来,更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我昨日是给你传信了,但那是清晨,不是晚上,我昨夜一直待在乾泽殿的!无味可以证明!” “本尊也可以为阮离证明!”玉帝突然开口,把整个纷乱局面一下拨乱反正。“昨日夜里,本尊夜不能寐,在院子里转悠,看见阮离的卧室灯还亮着,他修炼打坐的影子清晰可见!” 原来这才是阮离的杀手锏!一个个看似不太稳固的证据堆叠在一起,偏偏有着唬人的力量,尤其是帕鲁和阿婉的丑闻有目共睹,任帕鲁自辩出朵花儿来,也没人相信他的无辜了! 一个犯了色戒的转轮圣王候选者,还有什么神秘和期待?况且这色戒还是犯在他曾经的饲主身上,这近乎乱.伦的丑闻会一辈子把帕鲁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真是一出好戏! 宦璃隐隐猜出个大概,但还有一个更大的迷局叫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此刻他跟前的另一个、一直昏迷不醒的阿婉。 “你们两个不要再争辩了,不还有另一个当事人在吗?把她叫醒了问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他指着“阿婉”道。 “哦,对对!我们还不知这阿婉怎么来到凌霄宫的呢!”霁安因为霁阳的关系,对阿婉也很是喜爱,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也是又气又急。现在宦璃给了阿婉说话的机会,他当然想要她为自己辩白几句。 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宦璃和霁安的缘故都转移到“阿婉”的身上。帕鲁也转头看着“阿婉”,但他却不主动上前唤醒她。 “阿婉姑娘?你醒醒!”阮离以为帕鲁这会子才想起避嫌,便自己走到“阿婉”跟前摇晃她的胳膊。 可这一晃不打紧,眼看着那温香软玉、花朵般的人儿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大坨白色的面糊瘫在地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甜香在空气里慢慢飘散。 好厉害的幻术!玉帝和四御同时大骇。能够在他们面前做出如此以假乱真的人偶,那人的仙力该有多高!这九重天上,又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的能者?简直是细思之下极恐! 这特么是个什么情况?!阮离看着手上粘着的白色面糊,一时呆愣当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虽然这出闹剧是怎么回事,我们谁也不清楚。但事实摆在这里,帕鲁虽然衣衫不整的宿在了仰圣殿,但他应该没犯什么色戒吧?因为女色压根就不存在。”阿婉看他们神色各异,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这才脱下帽子开口道。 “阿婉?”霁安看到藏青色斗篷下突然露出的俏脸儿,比这会儿看到他自己的女儿霁阳还要来的震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帕鲁出事了,我便央求着青华帝君把我带进凌霄宫啦!”阿婉斜睨阮离一眼,笑的意味深长。 “这么说,方才你一直都在?”一直沉默的乙诀终于开口。他这时才回想起来,宦璃来时,身后确是跟着个人的。 “你昨日去了哪里?有没有进过凌霄宫?”玉帝不动声色的问阿婉,给她又挖一个大坑。 “我在哪里重要吗?”阿婉毫不畏惧的迎着玉帝的目光道:“事情还不清楚吗?昨夜之事不过是有心人挖的一个巨大陷阱。但那有心人一定不是我或帕鲁。因为无论谋求什么,以自己的清白为代价,都是不值得的;更何况,帕鲁的身份还那般特殊——我们才是这出闹剧的受害者!” 宦璃看到阿婉从容避开玉帝的责难终于松一口气。如果她这时还想咬出阮离,势必就要说话。但现在的情况是多说多错,更何况还有之前阮离有心的算计准备在前。所以,不辩解,眼前的事实,就是最好的说明! 此刻的阮离压根不介意阿婉话里的意有所指,也不担心她随时可能发动的对他的指控。他只是不明白,所有的这一切,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第295章 来龙去脉 阮离不住的打量阿婉,如同初次见面般惊奇。他无法解释:为什么昨夜他亲眼看见梦虫儿咬到阿婉,今日她还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是他的眼睛骗了他?还是八百年的时间,阿婉的修为已精进到了骇人的地步? 若是他的眼睛骗了他,为何方才他还能清楚的看到阿婉指尖蚊虫叮咬般的红痕?若说阿婉的修为精进了,他又不信辛苦讨来的梦虫儿会这般不堪一击! 梦虫儿,乃妖邪鬼魅之物。鲜少现于三界,多游荡于阴厉之所。因其舌下毒液能致人昏厥,中毒者幻梦之中非经风月不可苏醒,故有好事者将其命名为梦虫二,取意梦中风月无边。后流传中渐渐曲了本意,才被人云亦云唤作“梦虫儿”。 虽然第一种猜想已经被推翻,但对于第二种猜想,阮离也无法接受;相比于此,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在昨夜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那事情是什么,他却想象不出来。 其实,不仅是他,就是被他设计、之后一直和“阿婉”在一起的帕鲁,也是迷迷糊糊的。 当夜,阿婉被梦虫儿咬到之后,很快陷入昏厥。阮离蹲在阿婉跟前看了她许久,直到看见她睡梦里面色变的潮红、呼吸也越发急促,他才狠狠在她脸上扇起耳光:“贱人!叫你跟我作对!叫你给我抢男人!叫你害我变成这般不男不女模样!今夜,我就叫这仙界最丑的男人坏了你的清白!看你还怎么同我争!” 阮离把阿婉的脸扇到肿胀,也没见她有丝毫醒来的意识,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又给帕鲁传递虚假消息。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阿婉随即睁开了眼睛。她四下里打量一下所处的环境,本想立即离开,但想到他嘴里说的最丑的男人,她突然又打消了念头。 从离开调鼎坊后,她就拱手让出了她仙体的管理权,虽然她出现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她还是大概知道那人嘴里所说的仙界最丑的男人是谁。 所以,为了帕鲁的声誉,她没打草惊蛇、一走了之;而是将计就计,忍着身体的不适和脸颊的疼痛,用面粉和融有她血液的清水造出一个假阿婉;这才扒着后窗离开。 阮离再回来时,手上还拖着同样中了梦虫儿的帕鲁。 他不辞劳苦的帮他们摆好了造型,这才带着恶毒的笑意悄声离开。 仰圣殿里,药劲儿消除很快的帕鲁恍惚看到他抱着的女人,竟有着一张和阿婉一模一样的脸。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突然福至心灵的想到某种可能。他索性不再试图离开,而是安心的抱着这个他没丝毫感应的死物,呼呼的补起大觉。 原来,另一边的阿婉因为跳窗,跌入了瑶池的寒潭里。原本那池水就冰冷刺骨,有助于人的清醒恢复,再加上瑶池里本来就蓄有的千万年的仙力和生机,竟阴差阳错解了阿婉所中之毒。 强势的阿婉苏醒了,帕鲁因为血脉的感应,祛毒也变的轻而易举。 …… 一场闹剧,终于无疾而终,但每个人的心里,却多少种下心结。 阿婉和帕鲁走出了凌霄宫,终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就如同去掉了心头压着的重石一般。 “今日的事,谢谢你!”阿婉看周围再没外人,这才诚恳的同宦璃道谢。 “嗨!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宦璃虽然这般说着,嘴角却控制不住扬起愉悦的弧度。 “哦,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他压低声音在阿婉耳边轻轻的说。 “什么?”阿婉挑眉看着宦璃,一双幽蓝闪亮的眼睛里满是狐疑不解。 “你是怎么做到偷天换日这招的?看阮离这次的招式,他应该是想一次置你和帕鲁于死地的。”宦璃见阿婉不解,索性把话挑明。 “哦!”阿婉终于回过神来,她略带歉意的看着宦璃道“我绝无心隐瞒什么,只是整个过程,我也一概不知。我的意识是从瑶池里才恢复的……” 这样啊!宦璃点了点头,虽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但在心里却越发认定以阿婉现在的御心惑术,帮白瑕去除心疾早已十拿九稳。他迫切要做的,不过是怎么驾驭住这头越来越桀骜不逊的野马为他所用。 阿婉和帕鲁回到烟火灶,也不过上午过半的模样。所以,虽然门开的迟了一些,但终究还是如常开门了。 受昨夜传闻的影响,店内甫一开门,各路神仙就争先恐后涌而入。除了等候用餐,他们的嘴巴也片刻不得闲的,以各种形式刺探着事件的各种细节。 大概是阿婉和帕鲁表现的太过坦荡、磊落,总少了些味道;在入夜之后,天界的这则“丑闻”准时的传到了白裔和陶歆的耳朵里。 “听说没?昨夜凌霄宫仰圣殿里发生一则丑闻!那两位主角儿还和调鼎坊有着深厚的渊源!”这位最先开腔的神仙,明显是知道陶歆的忌讳的(不许提阿婉、小二、女掌勺,甚至于烟火灶谁若斗胆提了也可能会遭到一通修理),所以说起话来极尽讲究、婉转之能。 “嗯,听说了。事后他们专门为此解释来着。说什么被算计啦、多冤枉啦——鬼才信呢!苍蝇会叮无缝的蛋?!”另一位说的郑重有如老学究,但飞出的唾沫和粗俗的言语还是叫他“光辉”的形象大打折扣。 “啧啧什么眼光啊!那男子一方长那么丑!还是个灵兽修成的人形!”又一客人扇着扇子,犹觉可惜。 “诶,万一人家就那么重口呢!”另一客人呷一口酒也加入讨论。 …… 白裔站在大堂里应酬着这些客人,很快整合出完整的事件脉络,他的结论是:是时候扯动一下手中的线,把风筝收紧一些。 厨房里的陶歆,耳朵支楞着,边忍着心脏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边捕捉着客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末了,他只能狠吐一口唾沫:恬不知耻! 调鼎坊南大堂里本来就坐着玄冥、青青、霁阳、恒隆等一些老客,他们听到那些人把阿婉和帕鲁说的那么不堪,早已怒火中烧。终于霁阳第一个受不了,她狠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第296章 渡界舟 “闭嘴!”大堂里,突如其来的喝止打断了私语者的八卦,一时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起身的霁阳身上,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和各色目光相比,流言在调鼎坊恣意传播,陶歆和白裔的无动于衷,才更叫她觉得齿冷。 “阿婉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不配提她,没的玷污她清名!”霁阳胸口一阵满涨,说出这句后才稍微觉的舒坦了些。她平稳一下情绪,决定不再管调鼎坊的什么狗.屁忌讳,尽情替阿婉讨回公道: “昨晚的事,早已查证清楚:阿婉和帕鲁的清白也被玉帝、四御一致认同,你们又有何异议?难道你们自觉比玉帝、四御还要高明?!你们不谴责设计者,还给受害人身上泼脏水,安的到底是何居心?!仙界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就是!阿婉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又不了解她,凭什么妄议她的是非长短?!”青青见霁阳极力为阿婉辩驳,便如同遇到战友般温暖,再不顾忌白裔的目光,大胆替阿婉说话。 “两位姑娘说得对!我虽不曾与阿婉姑娘结交,但也有过几面之缘;像她那般心思单纯之人,断不会做下此等丑事!”恒隆本不是如此高调之人,也不屑插手此等小事,但听到霁阳说起四御,他才恍然惊觉自家主子和阿婉的交情,于是连忙一改常态的为她辩解。 …… 大堂里的话语,屡屡犯了陶歆的忌讳,但陶歆却并未从厨房里出来制止。 此刻的厨房一片静寂。没有了铲勺碰撞锅子的声响、肉蔬丢入热油的香气,偌大的灶间里竟显得异常冷清和萧瑟。 一个人的陶歆,在这静寂里什么都没有做,只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案板,头微垂盯着地面,好像要等着地面开出朵花儿来。 方才外边大堂的声音一字不漏的落进他的耳朵里,在他心里掀起巨大的风浪。风浪所到之处,卷露出沉埋的记忆,也拍裂开多年来苦心垒筑的心防。 连外人都那么相信阿婉,为什么自己却对她如此怀疑?当年听说她拣着高枝儿而去,但若果如此,她为什么没有趁着万佛宗会后风头无两的气势,一举入住凌霄宫?即便是此举受挫,她也该是跟随宦璃待在紫府啊,又怎么会甘心屈居玄洲一隅,靠开间铺子过活? 照理说阿婉应该是对调鼎坊有无尽的眷恋或歉疚的。否则她也不会在仙界兜售凡间的饭食,甚至连营业的时间也刻意选在和调鼎坊截然相反的白日。可为什么八百年的时间过去,她宁肯选择自己背负一切,也不亲自来调鼎坊解释或开脱?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 …… 陶歆心里的疑惑越发放大,冲动的想要赶赴玄洲,立马找阿婉问个清楚。但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白裔清冷的嗓音:“小店经营,最重一个‘信’字。今诸位虽出于义愤之情,但言谈之间却也坏了调鼎坊的规矩。为了减少争执、不虞,还请犯规之人主动离开!” 白裔的话就像是一盆冰水浇在陶歆头上,瞬间叫他恢复“清醒”。是了!如果说到信任,他最该信任的也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除此之外,就是有着数万年交情的白裔。但他和白裔赶赴紫府,他清清楚楚听见宦璃说离开调鼎坊是阿婉自己的选择,而且当时白裔也在现场! 紫府仙洲的那条深不见底的沟壑,还赫然存在于陶歆的脑海,就像一道永远不会复原的伤疤叫他隐隐作痛。 八百年了,八百年的隔阂与疏离。无论是什么缘故造成的,他们恐怕也再不能回到从前了吧! 陶歆垂着的头,越发无力向下。他心里刚燃起的冲动之火转眼间熄灭了。他起身拿起一坛果酿猛然灌入腹中,明明香甜醇厚的甘露却在他口中化做无尽的苦涩。 …… 仰圣殿的事件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关于阿婉和帕鲁的好奇、八卦终于慢慢淡去,日子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日傍晚打烊,阿婉盘点了食材,才发觉又该去往凡间采办了。但不知帕鲁因为何事羁绊,一整日里都未从凌霄宫归来。她只好循着南天门方向自行离开。 “姑娘又要出海了?”守卫在南天门的增广天王温星子,把一只渡界舟牵到阿婉跟前,主动朝她搭讪道。 “你认得我?”阿婉有些诧异,她虽看着增广天王也觉得面熟,但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嗨!你差不多每隔十二日便出海一次,每次都是傍晚时分,偶尔又有帕鲁公子相随,不是烟火灶的阿婉姑娘又是哪个!”持国天王马流兮看出阿婉的惊奇,随口为她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阿婉接过渡界舟,朝他们了然一笑:“往日里只有多闻天王和广目天王偶尔到烟火灶坐坐。两位天王若是不弃,改日一定要一同前往啊,我请客!” “一定,一定!”两位天王看阿婉踏上扁舟,边挥手作别边笑着答应。 …… 南天门外,夕阳流金溢彩,分外绚烂。但放下了渡界舟,行入星海里,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阿婉懒懒卧于舟内,俯身望着暗蓝星海里的点点碎光,漫无边际的想着心事。 暗色深沉的海,就如同最深沉的夜,包容着一切未知。黑色的影子在海里由深入浅浮出水面,又化作汪洋的海流涌向四方。揉碎的星光在深蓝靛青里汇聚又散开,仿佛具有着生命和性情。 渡界舟里放着一个软垫,靠在上边就好像有一个坚实的怀抱揽着阿婉,叫她觉得放松又踏实。虽然她自己时常警醒,不去想调鼎坊的人或事,但此刻还是沉溺于这类似于陶歆胸膛的感觉——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就纵容自己放肆一次?! 渐渐的,阿婉的眼皮越来越沉,脑子里也时清明时混沌。 差不多十几日的功夫,她就要下界去用药丹置换些食材。遇到帕鲁有事,她也是孤身一人。但像今夜这般困倦、疲乏,她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她不想入睡,不想拱手让出这仙体、还有这叫她沉迷的怀抱,所以,她抬手用力咬一下自己的手指。 刹那间,血的腥甜裹挟着茉莉的香气充溢她的口腔,可是她却脑子里越发的混沌恍惚,连眼皮也粘连住了一般睁不开来。 耳畔处,咕嘟咕嘟的涌着水声,好像有什么沾湿了她的衣服…… 第297章 流光星海 暗蓝色的星海里,一叶扁舟缓缓的飘荡在水里。扁舟里,一个姑娘安然的酣睡着。可能是因为梦到了什么畅心快意之事,她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任舟底溢出的水沾湿发丝、衣襟,她也没有丝毫要醒之意。 舟底的水咕嘟咕嘟不停的往上冒着,把姑娘的贴近舟底的衣服全部沾湿。随着越来越多水的涌入,小舟的吃水线一点点抬高。海水从沾湿姑娘的衣襟到淹没她的脚踝、大腿、腰肢,直至只剩半个脑袋。 仙魄里两个阿婉都睡着了,一个坠入美梦里不愿醒来,一个饱受现实折磨不想面对。但后者终究还是饱睡太久,浅眠被不适的湿意惊醒。 阿婉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这才发觉海水就在她鼻子底下荡漾。她慌忙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流光星海的渡界舟里。 这特么又是个什么情形?阿婉看着自己遍身湿透的衣服,简直欲哭无泪!要不要每次醒来都在水里,搞得她好像掌控不住身体的某处机能一样!还有这一次比一次危险的局面——也不知那丫头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又招惹了什么样的死敌,怎么下起手来一次比一次狠! 如果怎么都躲不开个“死”字,那她还不如主动回调鼎坊里当灯引呢! 心里各种气愤无奈,但她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因为如果她再晚醒一会儿,或者多在水里浸泡上一段时间,她就是再想回调鼎坊里当灯引,恐怕也回天无力喽。 流光星海,早在天地混沌之时便已存在,混有至阳之水,杂有至阴星沙,饱含罡煞之气,久浸可融仙质于无形。以此星海隔开人仙两界,只有上古之木渡之可达彼岸。寻常仙体堕入此海,纵有通天彻底的本事也难施展分毫。加上海水里边阴阳不停交替侵蚀,就是仙界至坚之物放置久了,也会销的一干二净,更不用说寻常的仙体仙魄了。 四顾整个寥阔星海,除了她的这叶小舟之外,竟然再无半点活气。阿婉顾不上抱怨倒霉,就开始快速采取措施自救。 她先把舟内一直在吸水增重的软垫丢入水里,然后又一刻不停的把手伸入船底,寻找漏水之处。 也不知道有心暗害她的人,心里怀揣着多大的恨意,竟然把船的漏水之处做的无比精细。任她几次左右前后摸个彻底,也丝毫找不出漏水之处。 没有办法,阿婉只能站在船里,一捧一捧往外捧水。这个办法虽然看似笨拙,但却很快显现出惊人的效果。随着船底水的减少,整个小舟浸入水里的部分一点缩小,舟身也开始慢慢抬高。 吁!她微微松一口气,照这个进度,她还是有希望撑到上岸、平安抵达凡间的。她预计的很是乐观,但残酷的现实却很快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原来她在预算之初就遗漏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她不断削减的仙力,一个是流光星海的侵蚀力度。 几次往复之后,阿婉的仙力已经消耗殆尽,她捧水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她已完全不能动弹分毫。除此频繁弯腰快要累断的腰肢,她的手脚也因为长时间在海水里浸泡,而变的痛如刀割。 她疲惫的抬头看向四周,但目力所及,却丝毫看不到星海的彼岸。 只有拼最后一把了!她咬牙用双手撑住船舷,又艰难的把双腿蹬向对面的船舷,使整个身体悬空在扁舟之上,就像临水又架起一座拱桥。 水还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往船里渗漏着,阿婉悬着的身体也只能短时间脱离水面。之前整个浸过水的躯体,开始敏锐的感觉到海水腐蚀——痒,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身上乱爬;痛,又像千万根钢针齐齐扎入内体。 还能撑多久,阿婉自己也不知道。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她的胳膊和腿越发颤抖的厉害,但她再也等不到一叶扁舟的飘过。 眼看着海水一点点漫过船舷,手指又重新没入手里,阿婉的心终于变的绝望:难道,这次她再没有逃脱的幸运?难道这片星海就是她最终的归宿?时至今日,她甚至连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没有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等候自己的死亡降临更加恐怖的吗?阿婉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一动不动的忍受着这非人的折磨和越发难挨的时间。好想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给自己一个痛快;可在心底的深处,她到底还是有着一点点的侥幸期待不肯放弃。 幽深暗蓝的海里影影幢幢,不时有碎亮的星光闪耀流转,这让人迷醉的美景,在阿婉的眼里却变得从未有过的恐怖。它就像一头可怖的蓝色巨兽,带着诅咒和绝望,诡笑着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伴随着胳膊和腿的酸软痉挛,阿婉的身体终于坠向星海。 这次是彻底要和这世界说再见了吧?早知道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就不折腾这么久了! 好累啊! 对不起了,坏丫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如果,陶哥哥知道我不在了,他会不会为我感到难过? 阿婉望着无限接近的海面最后一丝清明消散…… …… “阿婉!阿婉!你还好吗?你醒醒啊!”一个低沉温柔声音在她耳畔轻轻的呼唤着。 难道是梦?陶哥哥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身边?阿婉想起扁舟中的那个软垫不由对自己的沉迷有些好笑。她想抽动一下嘴角,却发现浑身上下全部被碾压般疼痛。 汩汩的水声又在她的耳畔响起,她终于想起入梦前的一刻。 我去!难不成又特么被人阴了?她拼了命的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双熟悉的眼眸。 “你终于醒了!可把我给吓坏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活?!”男子一手圈着阿婉,另一手端着一碗汤药,话语说的无比情深。 “嗤——”阿婉虚弱一笑,又牵扯着一身的疼痛,“你的演技越发高深了,逼真的我险些都要相信了!” 第298章 私心 宦璃被怀里的阿婉气乐了,他无奈一笑:“怎么?不相信我的话?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足以证明我的真心?” 阿婉不知道宦璃在看见她跌入星海时的紧张在意,也不知道当时他心痛气愤到想要杀人的糟糕心情。她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咬紧牙关拒绝做答,还狡猾的把头略微偏向一旁,避开他郑重直视的眼眸。 煮好的药汤还氤氲着白色、袅袅的雾气。但这点遮掩,丝毫稀释不了他们之间静默的尴尬。宦璃久等不到阿婉的回复,心里不由暗叹一口气:这没良心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她的娘亲! “好了,快趁热把药给喝了吧!”他无奈的转移话题。 阿婉就着宦璃的手,一口口把药汤喝完。苦涩难闻的气味,叫她一直皱巴着小脸。 宦璃见她喝完,随手拈一块蜜饯塞进她的嘴里。 甜甜的糖霜在嘴里化开,带着果子特有的清新香气和津津酸味,驱散了药汤残留的苦涩同时,也把记忆和警醒重新安回到她的脑子里。她想从宦璃怀里挣扎着起身,顺带看看此刻的自己:“我不是在流光星海的渡界舟上么?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忘记你昨夜乘的渡界舟漏水了?”宦璃惊讶的看着阿婉,“手脚在海水里浸泡了那么久,你竟然不记得了?”他以为阿婉是惊吓过度,短暂性的失去了记忆,遂怜惜的摇摇头,又絮絮的重头讲起他看见她时的情景。 阿婉听完宦璃的话,不由心头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但她感动愧疚的不是宦璃,而是另一个自己。一定是自己睡着之后,另一个阿婉出现了。是她,凭着顽强的意志撑到救援的到来,再次拯救了她的仙体和自己。 “那你呢?你不是说海面之上就我那一叶扁舟吗?你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她听完宦璃的话,又担心他发觉她这间歇性失忆的异常,故以攻为守,频频提出问题转移他的视线。 “你记得你改动过琴卿的情劫齿轮吧?恒隆前日一早来报,说是琴卿的情劫昨日就要历完了,但有一个小的节点存在问题,需要下凡进行校正,否则就会影响她重回仙班。所以,我就找了个理由,偷偷从玉帝的寿宴上溜了出来。” 宦璃回想昨夜之事,忍不住心有余悸:“你也真是的,那么多时间不选,偏赶在玉帝寿宴日下界。所有的神仙都聚于凌霄宫里,星海之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得亏是我凑巧下界,要不然……” 阿婉达到了既定的目的,也不抬眼,任由着宦璃在耳边叨叨。她听到宦璃话说一半又停下,还以为他发觉了她的异常。她竭力控制住心脏的狂跳,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凑巧,而是有心人的算计?”宦璃想到一个关键点,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实际说来,玉帝的寿诞该是今日才对。因为他说寿诞当日也就是今天,还有别的安排,所以才突然把时间提前了一天……”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谁提早知道了玉帝寿诞提前的消息,就有可能以此为契机设计害我?”阿婉瞬间明白了宦璃话里的意思。 “很有可能!”宦璃出于谨慎习惯,并未把话说的太满。他边回答阿婉的话,边在脑海里飞速的筛查可疑的人选。很快,一个人的形象浮现在他眼前。 寿宴其间,玉帝曾无意提起,他的计划征求过阮离的意见。宦璃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阮离的脸色莫名僵了一下。 他以为那个表情是阮离因为玉帝毫不遮掩的宠爱而尴尬,现在想来,他这也完全可以理解为怕被人牵扯到“阿婉的死亡”上的心虚! “怎么样?你想到谁了没有?”阿婉满怀期待的看着宦璃。 “没……没有。”宦璃的眼睛快速避开阿婉探究的视线,故作轻松的说:“这不过是我们的一种猜测;毕竟,挡住众仙下界,绝了你的生机还得要有你下界这个必要条件配合不是?所以,另外一种碰巧是你倒霉的可能性或许还要更大一些……” 阿婉懵懂点头,心里对自己暗暗生着闷气。因为部分记忆的丧失,连规避危险都变的无比困难。这么糊里糊涂的感觉真是叫人不爽!她当下决定:要抽空和那个“爱哭鬼”谈谈,她需要清楚的了解她这两次遇险经历的每一个细节! 宦璃看阿婉不再追问他凶手的事,终于暗暗松一口气。 阮离,那个容貌惊艳、眼神慈悲的少年,在宦璃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一个特殊存在。尽管他两次想要置阿婉于死地,但除此之外,他眼神里遮掩不住的仰慕和尊敬,还是叫宦璃感到难以言表的愉悦。 无关乎性别或风月,仅仅是他头顶的那个转轮圣王的光环,就值得宦璃决定对他的暂时包庇。 抽时间和他谈谈吧!如果能叫他在阿婉为白瑕洗脑之后动手,那还省得自己动手呢!宦璃这般想着,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高深的微笑。 …… 又一次意外伤害,不了了之。因为阿婉的伤势,烟火灶差不多有十几日都没有开门。没有了八卦的场所和打牙祭的小吃,可苦了那帮嘴馋的神仙。他们受不住腹中馋虫的折磨,只好陆续转战到了调鼎坊。 白裔素来精明,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当然,这些突然增多的客人,也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借着在桥头迎客的功夫,顺利从一位仙人口中得知了阿婉受伤的消息。 啧——本以为放养着,就可以坐等待羊儿长肥,哪料还需要提心吊胆的提防它的天敌。白裔情不自禁的为自己接下来的操心劳苦哀叹一声…… 阿婉对自己牵扯出的这抹遥远愁绪并不知情,每日里只窝在烟火灶,专心掰着手指、数着时间,等待着伤疤长好。 眼看着身上的红肿一天天消退,手脚溃烂的伤口也慢慢结疤,她还没来不及表露出一丁点儿得偿所愿的欣喜,就又遭遇了新的困扰。 因为嫩皮的生长,她身上痒痒的越发厉害。那种痒,就像有无数根绳连着她的心尖儿,使得每一处痒痒的发动,都直达心底、无药可解。 帕鲁担心阿婉控制不住自己,挠破了嫩皮留疤,所以只要不去凌霄宫时候,都守在她跟前紧盯她。 这日里,他又抓住阿婉蹭柱止痒,正准备狠狠的教训她,突然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老实实别动!再被我发现了,药丹一颗都不给你吃!”他威胁完阿婉,这才起身过去开门。 第299章 送药上门 粗糙的木门由外而内打开,视线范围之内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走了?帕鲁狐疑的探出头向外张望,依旧一无所获。 谁闲的无聊,搞这种恶作剧!他这般想着,随手准备关门。视线无意落到地上,才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如意袋。 送礼还怕人知道么?真有意思!他摇摇头,随手把那袋子捡起。 “谁来啦?”阿婉趁着帕鲁不在的空档儿,连连在靠着的柱子上狠蹭几下,听到帕鲁的脚步声再次走近,她才端端正正坐好身子。 “没见着人,只留下了这个!”帕鲁随手把如意袋递给阿婉,“打开瞧瞧?” 阿婉用力搓搓手,顺道解解手心的痒,然后才准备接过帕鲁手里的袋子。 “你确定刚才你没用手挠痒?”帕鲁把袋子抬高到阿婉够不着的地方,再进一步进行确认。 “哎呀,没有——没有——没有!你什么时候学的娘们唧唧的!”阿婉猛然出手,一把夺过如意袋,不等帕鲁反应,一下子就把手伸入袋里。 “你居然这么说我?”帕鲁被阿婉话语的巨大杀伤力击中,手捂住胸口的位置道:“好!我不管你!随便你怎么抓痒!哪怕变成个丑八怪,以后嫁不出去呢!” 阿婉眼睛闭上,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看着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喂,你生气啦?”帕鲁看阿婉手伸入袋里之后,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不动,终于心里有些发慌了。罢了,谁叫她是个病人呢?不和她一般见识了,这次就让让她好啦!他这般想着,语气尽量放的和软:“阿婉?我真的是为你好啊!这世上还有谁,会比我更关心你呢!刚才我不过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啊!阿婉,你原谅我好不好?” 阿婉依旧不理帕鲁,脸上的表情看着越发淡然。 完了,完了!这丫头不会傻了吧?帕鲁见好话说尽也丝毫作用没有,他干脆撸起袖子,狠狠朝着阿婉额头拍一巴掌。 “啊呦!要死啊!”阿婉终于回过神来,她的手还恋恋不舍的伸在如意袋里,但看相帕鲁的表情终于变得狰狞,“你干嘛打我?!” 谁叫你刚才一直都不理我。帕鲁虽然心里这般想着,但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谁送来的?手泡在里边好舒服!”阿婉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般惊奇。 “难道这是伤药?”帕鲁听了阿婉的话也有些好奇,“你把药汁倒出来些看看?再看看你手上的伤好些没?” 阿婉努嘴望着帕鲁,双手一刻不肯离开袋子里的药液。 “你不会是脑子里也进海水了?”帕鲁见阿婉无动于衷,忍不住又口出“毒液”,“你傻啊!若是这袋里的药水可以治你的伤口,你觉得是只泡手舒服,还是来个药浴更爽?” 叮!阿婉的眼睛一下变的闪亮。她乖乖把手从袋里抽出,伸到帕鲁跟前。 我滴个神啊,效果要不要这么夸张?!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阿婉手上的厚痂已经泡软,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脱落,露出粉红色的嫩肉。帕鲁看着阿婉的手好一阵凌乱,半天才想起催促阿婉:“还等什么?赶紧的准备药浴呀!” …… 墨绿色的药汁倒入温水里,瞬间把整个浴桶染作碧绿。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道和不知名的淡淡花香。 阿婉望着这汪碧水,就像久在沙漠里的人遇见了绿洲。她手忙脚乱的褪去衣衫,噗通一声倒栽进木桶里。 滋——伴随着细碎的水泡爆破声,越来越多的清凉药力钻入到阿婉的伤口、嫩肉处,就像是无数有力的小手,把她体内痒痒的野草连根拔除…… 呼!阿婉猛然从水里探出头来,整个人都像是焕然新生一般。洁净、自制、仙法、精力,全部重新灌注她的身体,叫她舒服到慵懒而乏力。她恹恹的找个舒适的角度,软软的靠在桶沿处休息,任那药草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鼻端。 这药液也不知是哪位送来的,真真是及时雨啊!她边半眯着眼睛舒服的感慨着,边猜测着药水的来历。 这药液的头香是花朵的淡淡的味道,闻着独特而不艳俗,应该不是一般凡品;中香是一股清新的青草气息,好像带着根系的治愈力量;最后的尾香冷冷凉凉的,却带着生命的体征…… 如此别具一格的搭配,还真是叫人很难猜测配置的主人啊! 她这般想着,竟不知不觉沉沉入梦。 睡梦里,也是一个大大的木桶,桶里边碧绿的药液变作红棕色,一块块的碎皮、乱发漂浮在桶面上,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茉莉花香,浓厚到简直叫人窒息……一双藏青色的靴子缓慢而沉稳的朝一个方向移动着,有手指、血液啪嗒啪嗒的坠落在地。 阿婉觉得身子一阵冰凉,猛然从睡梦里惊醒。她不明白:明明睡前还是身体大好的喜事,怎么会睡着之后梦到这般叫人作呕的惨境?!她打个寒战,从已经冷却的水里起身,用力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个“噩梦”,然后拿出一身干净的新衣穿上。 此刻,外间的帕鲁正抱臂在屋里来回不停的走动,他颇有些后悔一次把药水倒进浴桶。若是一次药浴浸泡恢复的不好,那可怎么办?等着那人再次送药上门,还是留着那桶药水再叫阿婉浸泡一次?他这般事后筹谋还未周全,又意识到新的潜在问题——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阿婉却还没有出来——这药液不会是什么药性发挥缓慢的毒药吧? “喂!你在屋里来回乱走什么?!看得人眼都晕了!”阿婉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心神不宁的帕鲁吓了一跳。他抬眼确认一般看向阿婉,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他眼前的阿婉,脸颊褪去了红肿,皮肤变的更加莹润光滑;之前被用力抓破的地方,也消退的看不出丝毫痕迹;一双如干涸土地般皲裂的手掌,重新恢复纤巧、灵动;就连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也一扫之前的雾霾,变得如擦拭过的水晶般亮闪闪的。 第300章 重新营业 阿婉恢复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半日功夫,许多神仙已聚至烟火灶。他们有为阿婉带来药丹的,有为烟火灶带来仙植花草的,还有不辞劳苦从凡间带来食材的…… 因为准备不足,店里除了一些简单的茶点,什么菜肴都没准备。可即便如此,阿婉和帕鲁还是应接不暇。眼看着房间里已容纳不下再多的人,可还有神仙陆续赶来。 可能是好些日子没处消遣无聊了吧,他们一个个都憋了满肚子的闲话需要释放。这个问阿婉在流光星海经历了什么;那个说因祸得福,小丫头的状态恢复的简直比以前还要好……烟火灶里一片乱哄哄的,从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欢笑声,那场景简直比初开业时还要热闹。 阿婉被他们吵到头痛,干脆躲到厨房里不再露头。枉她在调鼎坊时也被他们高冷矜持的模样唬得毕恭毕敬的,谁知道他们居然是这么一拨隐藏极深的逗逼二货!什么仙体的护理啊、凤凰和毕方的战斗值对比啊、阮离眼角的红痣是在左边还是右边啊都被他们讨论的有声有色。 这特么是有多无聊啊,一颗痣也值得拿来讨论!愿意长哪边哪边呗!阿婉本来就因仰圣殿之事对阮离心存芥蒂,突然听到外间的这个讨论,内心里忍不住一阵吐槽——不过话说,他长的美是不假,脸上还有痣么?谁能观察那么细致? “在右边!”一声清朗笃定的回答传来,瞬间盖住了整个店内的嘈杂的声音。 “哎呦,你怎么知道?!”阿婉不服气的从厨房探出头和来人杠上,正想就此大肆讽刺那人的细致入微,才张开嘴就又老老实实的闭上了。 “你来干什么?”阿婉嘴角下撇,眼神里也透着不耐烦。 阮离细细的看着阿婉,和阿婉的嫌弃不同,他的眼睛里只有澄澈和坦荡。“听说你下界时遇了险,一直想来看你,奈何你总关着店门。今日听说你大好了,我亲眼看过,也就放心了……” 阿婉看他伸手递过来一个果篮,她却抱臂不接。 “啧啧——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礼貌?”旁边一位白胡子的仙翁忍不住用拐棍捣捣阿婉的胳膊。“好歹是人家还喊你家帕鲁一声师兄呢!” “这么个美人儿怎么能如此粗鲁对待?”另一个小若蚊虫的声音响起。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阮离丝毫不觉的窘迫,只固执的伸着手臂,嘴角挂着一抹宽容、优越的微笑。 阿婉被阮离激怒,她手握住篮子的另一端,趁着阮离还没收手,猛然把篮子朝她怀里一拉。 阮离的上半身被篮子带着倾向阿婉,偏偏阿婉又迎着他的方向而去。此刻,他和阿婉仅仅一颗枣子的距离,彼此目目以对、呼吸相闻。 阿婉的眼睛里带着锐意进攻的蓝光,一击划破阮离幽深的瞳眸。 黑色沉静的秋水深处,无数团充满戾气的暗影在凶猛游蹿。它们像是恶鲨闻到血腥一般,蜂拥围住闯入蓝色的光。 危险!阿婉猛然惊醒,从阮离的眼瞳里拔回目光。 阮离眼瞳更加漆黑,好像无数的暗影从阿婉刺探的目光处涌出,不甘的想要和骨吞下她的仙体。 果然,这慈悲模样仅是他的一层伪装!他那俊秀的皮囊之下还有着琢磨不透的危险!阿婉心有余悸的把目光转移到一旁,脚步也主动后退半步。 “你的问候我收下!看到我好好的,你是不是也‘放心’了?没什么事,你就离开吧,店里地儿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阮离的目的既已达到,他也不作过多停留。他看着阿婉气鼓鼓的模样,嘴角又弯一弯:“好,你说怎样就怎样!我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娘的!那晚仰圣殿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爱哭鬼”老也不出来解释!今天晚上一定要再试试!阿婉望着阮离离开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总觉得这小子不会算完,后边还憋着大招,须得早点儿加深了解、做出防备才好! 阮离走过烟火灶,拐到一隐蔽处才停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抚过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好痛!也不知那死丫头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竟然伤到他的眼睛! 身体里无数的戾气裹挟妒意和不甘在大肆的咆哮,试图冲破他眼睛最薄弱的创口,钻出到外边这个阔别已久的世界。他别无它法,只能闭紧眼睛——忍耐!克制!这具身体也许不是最适合你的,但他终究可以给你无上的光环与权势!凭着他,你才可能一步步接近自己想要的一切! 宦璃或蹙眉或微笑或深思的模样,浮现在阮离眼前,叫他的汹涌情绪和无边的戾气终于平息下来。他擦一擦额头密布的汗珠,重新睁开眼睛。 该死的丫头,这次又被你侥幸逃脱!就算你皮肤焕然新生能如何?长的漂亮又如何?只要在我这里挂了名,早晚都会化作泡影!你——等着! …… 入了夜,阿婉还没歇息,在她的房间里,还有一盏豆苗般的火焰在不停跃动。帕鲁在外边看见了不由有些好奇,索性推门进来。 只见阿婉伏在一张小矶上,时不时的仰头咬着笔杆思考,一会又低头奋笔疾书着什么。 “你这是在干嘛?难不成转了性儿要投奔文昌星君名下?这会子居然想要做起学问来!”帕鲁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儿,都没见阿婉抬头理他,不由一阵好笑。 “呸!你懂什么!”阿婉在布帛上又一通涂鸦,这才匆匆抬起头来。“我在仰圣殿还有流光星海遇险时,发生了什么完全都不知道。虽然我怀疑救我者是那个阿婉,而设计陷害我者就是阮离,但却没有丝毫证据。所以,我决定给那丫头写一封信,希望下次她出来时,能帮我解解惑,顺道说说那两次事件发生时的具体情形。” “说到底,还是阮离现在叫你觉得危机和忌惮了呗!”帕鲁撇一撇嘴——早和你说过那厮不是个好货了,你还不信! “是是是——还是您老人家英明神武,早有先见之明!你这般冰雪聪明一定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了吧?”阿婉笑眯眯的夸赞着他起身,一把把他推出门外:“赶紧滚开!别打扰我睡觉!” 第301章 有朋远来 次日,帕鲁因为有事,所以一早出门。阿婉闻声而醒,也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她遥遥的看见对面铜镜上覆着的布帛黑鸦鸦的一片,连忙快步过去查看。 果然是那个阿婉回复她了!她兴奋的展开布帛,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 最后一个字看完,她抬起头来,脸上表情无比的迷茫。这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看得太快,错会了意?她沉吟一刻,又干脆低下头来,放慢速度重看起布帛的内容。 没错啊!仰圣殿里,那时还摆满了炊具。那个扇她耳光的素袍男子,说的应该就是阮离。可是后边的文风就不大对了,什么叫跟他作对、抢男人,还有不男不女? 到底是自己脑洞太小,还是那个阿婉听错了话、用错了词?!她一头雾水的对着布帛发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她净了手脸,开始到厨房里备菜。一直到了临近晌午,还没一个客人过来。 难道今日里又有什么神仙的大型活动?怎么昨夜也没听帕鲁说起。她看看洗好的蔬菜和做好的糕点,终于停手趴在窗口歇息——不能再做了,如果今天一整天都没客人来,那岂不是做多少坏多少! 虽然她这般想着,但到底还是闲不住,又随手掂个萝卜练习起食雕。 手起刀落,白色肉滚滚的萝卜瞬间被削去细长的根须;又几刀旋过,整个萝卜已有了人物的雏形;最后竖起刀尖,细细剔出些萝卜泥,一个男子立体的五官赫然显现。 “妹妹好刀法!不过寥寥几刀,竟然把陶大厨给刻活了!”一个女声突然赞叹,吓的阿婉手猛的一抖。 刀尖擦着手指而过,留下一片殷红。阿婉顾不上止血,迅速把萝卜收到身后,然后才面色不善的看向来人。 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个笑吟吟的姑娘,虽然经历劫难却眼神单纯如初。那姑娘的模样好像带着光芒,叫阿婉不禁半眯了眼睛。 许多关于那姑娘的记忆在阿婉的脑海里翻涌,好半天阿婉才试探着喊出她的名字:“琴卿?” “格格——我就说你一定还记得我!”琴卿亲昵的想要去拉阿婉的手,却被阿婉不着痕迹的躲开。 “你回来了?”阿婉朝她疏离一笑,并不想和她们姐妹再添多深的情谊。 琴卿没料见阿婉会是这般态度,对她的回避颇为失落。 “好了七妹,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没见阿婉在忙吗?”门外的扶云并不进来,只催促着琴卿离开:“你快些把送给阿婉的礼物留下,咱们还要赶过去拜谒青华帝君和司命大人呢!” “那好吧!这些你先收着!待有空了,我再来你店里品尝你做的菜肴!”琴卿把一个如意袋放到厨房窗前,然后灿然一笑,才同门外几个姐姐一同离开。 八百多年的时间过去,扶云她们从未在烟火灶出现过。今日琴卿渡劫归来,她们倒准准的找来了——有始有终,这七位姑娘做起神仙还真是礼貌周全呢!阿婉嘴角裂一下又随即恢复紧抿模样。 她伸手摸入如意袋里,完全无视手指洇出的血粘在袋口上。 几批布缎、几身衣服——居然还是她在调鼎坊时还给她们的,她们记得可真清楚! 阿婉心里一阵厌烦,随手把东西塞回袋子,然后毫不稀罕的丢出门处。 “哎呦!怎么还未见面,妹子就送我这般大礼?”一个轻快上扬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谁特么是你妹子!今儿怎么这么多认亲戚的?!阿婉不耐烦的抬头看向门口,却见一个毛茸茸的浅棕色脑袋晃了进来。 “是你?!”阿婉看见来人,激动的差点儿蹦起来——这兄弟可是她和陶昕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呢! 不过一张尖嘴猴腮雷公嘴的瘦削脸颊,却轻而易举的把酆都的那些旧事,全部重新带至阿婉眼前。那段时光虽然背景暗淡,却是她为数不多的珍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阿婉从厨房跑了出来,却没防备悟空随手从窗口顺走了她的萝卜食雕,他打眼扫过,毫不犹豫的在上边咬了一口。 一股生腥之气,又水又呛鼻,真它.娘.的难吃!“呸——呸——呸!”悟空一口吐出嘴里才嚼两下的萝卜,还不忘嫌弃的用手刮刮舌头。这么难吃的东西,他要它何用!他再不看手里的萝卜一眼,任它雕得是谁也要把它扔出去。 阿婉望着自己的萝卜飞出门外,正想张嘴和悟空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外一声叫唤:“啊呀!哪个要死的不张眼睛,竟然往门外乱丢东西!砸倒了本帅便还罢了,唐突了佳人就罪该万死了!” 正说着一个身高九尺,面如冠玉的男子微微弯腰进到店内,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娇媚温柔的仙姑,怀里还抱着只兔子。 “这——谁雕的萝卜?”男子手上拿着悟空丢出的萝卜,声如洪钟的质问道。 “这萝卜是我雕的……方才也是不小心飞出去的……客官见谅则个!”阿婉看着男子手里的食雕陶昕,脸皮一阵发烫。特么随手雕个“故人”竟惹出这些波折,这若是被调鼎坊的老客看见,她这张脸可往哪搁! 阿婉伸手去够萝卜,哪料悟空一个猱身翻转,又把萝卜抢回手里。 咔啪!萝卜被悟空掰做两截,他嘿嘿的笑着对男子道:“乖孙儿!爷爷教教你!你可看仔细喽!这么脆的东西能伤人么!你瞎叫唤个什么劲儿?怎么就唐突家人了?难道你家爹娘都是纸糊的?!” 悟空才不是个善茬儿,听的男子这般无理叫嚣,狠狠把两截儿萝卜丢向男子的眼睛。 却说悟空丢出去的那两块萝卜来势极其刁钻,直直戳向男子的眼睛,若他畏惧闪躲,又势必砸到他背后的仙娥脸上。 男子一时左右为难,竟呆立当场,不知该做何反应。 “啊呀!你们在闹什么!”一根软丝有如蛇信吐出,直直把那两截儿萝卜卷走,一个女声不满的斥责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在阿婉的食肆里呢,你们若真要打,就出去打个痛快,在店里弄坏了桌椅花草可就不好了!” 第302章 店外之战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悟空深恶痛绝的,那毫无疑问就是:哪个找死的突然出现,中断了他的打架。 悟空看到自己丢出的萝卜被人卷走,一只铜锤般的拳头带着呼呼风声直扫来人面门。 霁阳额间的刘海被一股锋利如刀的气流划开,露出洁白的额头。她双眼瞪大这突如其来的拳头,就像看到了什么怪兽一般。 完了!她懊悔的闭上眼睛,若是被人知道自己为得一个食雕而丧命的,那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眼看那拳头就要贴上她的脸颊,突然它又傲慢的撤回。 “也对!”悟空收起了拳头,看也不看霁阳一眼,只对那男子说道:“走啊!外边去!打一场!” “不去!”男子看着悟空,心里一阵厌烦。他不过想陪着心爱之人吃顿人间小吃,怎么就遇到这么个二愣子。不是他怕那猢狲,只是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只猴子身上。 “嘿嘿!去不去可由不得你——方才也不知谁喊着唐突了家人就罪该万死的!你若不去,爷爷现在就唐突你家人给你看!”悟空抓抓自己毛茸茸的手背,朝着男子露出狰狞顽劣的笑容。 “欺人太甚!”男子怒了,随手变出一把利剑,抢先一步走到门口:“来呀!还以为老子怕你不成?今日老子不把你打得跪地求饶,老子就不叫天蓬!” “悟空!” “天蓬!” 阿婉和嫦娥不约而同劝阻,“不要打!” 但事关男人的尊严,再真心的劝阻也拦不住他们一决高下的决心。 天蓬又看一眼嫦娥,“你先点菜吃着,我去去就来!”说着化作三头六臂,除了一手执剑,其他五只手里还拿着钺斧、弓箭、金铎、长戟、套索,杀气腾腾冲出门外。 “切!虚张声势!爷爷今日教教你,什么叫做:百样通不如一样精!”说着,他歪歪头,伸手接住从他耳朵眼里掉出的绣花针,然后也握着拳头蹦出门外。 烟火灶里只剩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嫦娥坐立不安,几番犹豫之后,还是违背了天蓬的叮嘱,抱着玉兔跟随出门。霁阳趁着阿婉看向嫦娥的功夫,随手把萝卜食雕放入袖袋。 “哎!”阿婉回过神来叹一口气,而后,毫不客气的把手伸到霁阳跟前:“拿来!” “什么?”霁阳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的萝卜!”阿婉努嘴指向袖袋。 “不过一个食雕,送给我把玩不好吗?”霁阳磨磨蹭蹭,并不想物归原主。 “姐姐!人把玩的都是石雕或玉雕!没听说过萝卜也能把玩的!再说,它已经被悟空玩坏了,传出去,没的再败坏了我厨艺名声!你想要什么只管说,这个还是还给我吧!”阿婉看霁阳不给,越发坚定了讨回的念头。 “好好好!还给你!”霁阳的手身入袖袋,略微停顿一下,才把两截萝卜丢给阿婉,末了还嘟囔一句“真小气”,这才转身朝着门外而去。 阿婉低头看看手里的萝卜,两截身体却没有头脸。她抬脚准备向霁阳追讨,突然脚上踩到一处湿滑——那是悟空吐出的萝卜渣。 头被悟空咬掉了?她这般想着,随手把萝卜捏作菜泥,也匆匆跟去店外看热闹。她全然不记得,她雕的陶昕长袍之下还有脚呢。 烟火灶外,霹雳啪啦的声音响的震天。嫦娥一旁看的焦心,抱兔子的手越收越紧,险些把怀里的兔子给掐死了。 阿婉看不下去了,随手把兔子夺了,抱在自己怀里,然后才转头看向霁阳:“怎么样?这会谁占上风?” 霁阳看的津津有味儿,正愁没人分享观感,她一听阿婉问话,连忙凑了过去:“那只猴子好厉害!看不出来,那么瘦小的体格,竟然蕴含着那么大的力量!”她边朝阿婉比划,边讲述阿婉错过的精彩时刻。 阿婉正听得热闹,突然耳边一片寂静。霁阳的嘴巴还大张着,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原来,悟空在接连的进攻中突然暴露出一个致命的破绽,而天蓬牢牢把握住了这次翻盘的机会,把六只手里的武器齐齐朝悟空身上招呼。 无数的羽箭团团围住悟空,绞套、钺斧、金铎、长戟从上下左右各向刺来。 这次,定给你身上多开几个窟窿!天蓬为终于摆脱了捉襟见肘的应对长出一口气,他脊背挺直,面上换上从容、胜利的微笑,远远的等着最终的结果。 各种武器交杂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随着这声音消散,缠杂成球的武器重重的坠落。但武器中间却空空如也,并没有悟空的丝毫棕影。 咦?他跑哪儿去了?天蓬从容的神色出现裂痕,一股不详的预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慌忙四下里张望,却丝毫看不见悟空的影子。 “乖孙儿?”悟空的声音从天而降,引得天蓬循声抬头。 “爷爷在这儿呢!”悟空出其不意的在天蓬背后现身,一棍挥出直打在他的腿弯处。 巨大的冲力推着天蓬防备不及的身子,使他一下子扑倒在地。 一双玄色长靴就立在天蓬的眼前,他再抬头上望,正对上悟空居高临下俯视的脸。 “哈哈哈哈——”悟空拍手笑到打迭:“乖孙儿!就算你知道爷爷的厉害了,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吧?哈哈哈哈!” 混蛋!就算是本领高强就该如此嚣张吗!天蓬忘记了之前自己的傲慢,只忍着遍身疼痛,想要挣扎起身再战。无奈起身还没站直,一个圆球又狠狠砸中他的身子,他抗不住力道,再次扑倒在地。 那圆球,竟然是他所有武器团成的! “这个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悟空狂傲掐腰道。 天蓬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此刻大脑里只剩一片空白。他想要狼狈挣扎逃离,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伫立的那抹倩影。 嫦娥泫然欲泣,她大声喊到:“不要打了!天蓬哥,你快些认输呀!” 认输?在你面前?天蓬朝嫦娥咧嘴一笑,无穷的力量和勇气重新充沛全身。他推开身旁的圆球,慢慢撑起胳膊,站起身来。 第303章 仙职任命 悟空歪着脑袋看着天蓬,嘴角那抹轻蔑的笑慢慢的凝固了。他没料到两次重击之后,天蓬居然还能挣扎着爬起来,而且看天蓬不服气的架势,明摆着还要再战。 好,来呀!再打!悟空把深扎入地金箍棒拔起,在手上纵向旋转一圈,重新变作绣花针大小,又重新塞回到耳朵里,然后才后退一步拉开架势,只等着天蓬徒手掀起的新一轮进攻。 “啊呀,好酷!”霁阳双手抱在胸前,两只眼睛崇拜的直冒星星。 “掌柜的,求你快叫他们停手吧!再打下去恐怕就出人命了!”嫦娥心口凉凉的,她生怕天蓬出了什么意外,几步走到阿婉跟前央求道。 我特么也想啊,关键是这两位主儿哪个肯听我的!阿婉心里的一根弦也绷的紧紧的。她听了嫦娥的话,没好气的又紧紧怀里的玉兔,四下里张望一眼——开阔的山麓之地,除了她们三个“观众”,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可供求助? “喂,孙悟空?”阿婉硬着头皮朝对面喊话。 悟空听到阿婉的喊声,不禁朝她看去。他正想问她干嘛,没防备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拳。 阿婉吓的赶紧闭嘴,再不敢随意打扰到他。那天蓬挨打固然不好,可叫她看着自己的战友受伤更是不甘。 天蓬的一记偷袭得手,眼睛里光越发炽热——这猴子虽然法术高深、战斗力爆表,但性子暴躁傲慢缺乏耐性,最禁不得持久战的厮磨和小处算计。倘以拖延战术消磨他的有限耐性,势必会诱使他暴露出更多的劣势。如此积少成多、化零为整,才是取胜之道! 悟空左右摇晃一下毛茸茸的脑袋,对天蓬的偷袭不以为意。他招招手,示意天蓬继续,但天蓬却不受他蛊惑,只是围着他绕圈,再不主动出击。 就这么试探、远离,追追、赶赶,大半天的时间过去,悟空却还是没碰着天蓬衣襟一角。 “哎呀,一直躲个什么劲儿!要输要赢,都干干脆脆的不好吗?天蓬何时变的这般婆妈?!”霁阳往前伸的脖子都僵了,还没等到拳拳到肉的刺激场面,她不由揉着脖子抱怨道。 阿婉对霁阳的话却并不认同,她猜测这便是天蓬深思熟虑的计策,不由对悟空更加担忧。 此刻的悟空身上的猴毛尖上全都顶满了细小晶莹的汗珠,他的手碰到哪里,猴毛就湿漉漉的倒下一片,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那般狼狈。 “哼——没意思!俺老……”悟空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正准备宣布停战,天蓬突然蹿到他的跟前,不等他反应就左右拳轮番锤向悟空。 天蓬在神仙中是出了名的神力,徒手可以搬着昆仑山绕着玄洲转上一圈。被他拳头所伤,轻则伤筋动骨,重的么,可能就仙体报废,须得重新再找仙魄寄托。 他三头六臂齐上,挥舞的手臂密不透风,从外围看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一条。如此持续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他才重新与悟空拉开距离。 吱——悟空终于恼了,他龇着牙露出凶狠的表情,不顾一切的朝着天蓬而去。 天蓬不慌不忙站在原地,等悟空快要到他跟前,他才捏个隐身咒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以为这样,俺老孙就怕了你啦?!”悟空随手拽下一撮毫毛撒向天空,霎时间整个烟火灶前触目所及的都成了和悟空长的一模一样的猴子。他们分向各个角落,对着可能是天蓬隐身之处就是一通乱锤。 大概是从没受过这种戏耍,每一个悟空的拳头都带着无以言表的狠戾。不过眨眼之间,烟火灶前的仙植、石块,各种遮挡都被他们锤的稀烂。 天蓬终于被逼现身,他也不再闪躲,只抱着其中一个悟空开始缠斗。 其他的悟空全部消失,余下的和天蓬缠斗的悟空身上还淌着汗滴。 阿婉她们三个看着眼前两人像小孩儿一般扭作一团,不由目瞪口呆。正当她们不知所措时,突然听见一声喝止:“住手!亏你们也位列仙班,竟做出如此幼稚举动!这——成何体统!” 悟空不理那声音,发了狠的胖揍天蓬,以发泄之前的憋屈;但天蓬听到那声音却硬生生的停下互殴动作,只被动的以手肘护住头脸。 这般打法,显然没甚意思。不过几拳之后,悟空便发觉了这点,他气咻咻的停手,然后从地上爬起身来。在他对面的不远处,一位男子长身玉立。男子的身后,还站着一大拨神仙。 “你就是新来玄洲的孙悟空?”宦璃看悟空桀骜不驯的模样,很快猜出他的身份。他不以为意的笑道:“早就听玉帝说起你的功法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宦璃的话惹的身后一众神仙窃笑不止,但悟空还以为宦璃是在夸他,他歪着身子朝宦璃拱拱手:“还是这位小哥儿有眼光!” “什么小哥儿!这位可是紫府仙洲的青华帝君!”霁阳早早挤到悟空跟前,难得热心的为他纠正道。 “不过一个称号而已,不提也罢。”宦璃摆摆手,张口截住霁阳的话语,模样甚是谦和。他见悟空戾气渐渐消退,这才朝他问道:“你既法术高强,又新位列仙班,可有心匡扶正义、维护仙界秩序?” “这个自然乐意!”悟空毫不犹豫的答道。他来了这玄洲已经数日,玉帝对他的仙职任命却还没有下来。他每日里闲到发毛,这才逛到了烟火灶。如今见宦璃是个能管事儿的,还给他安排了听着挺大的职务,他当然求之不得。 “如此,你就充任着仙岛神洲、九重天上的监司巡员吧!”宦璃直接把郦软曾经掌管的一部分工作交给了悟空。 “好是好,只是这官儿……”悟空眼睛狡猾的转动一圈,他见宦璃这般好说话,遂坐地起价问道:“这官儿大么?” “这官儿的大小不太好说,”宦璃故作为难的给他一个模糊的答案,然后才转折道:“不过,如果哪位神仙处事不公、有违天道,监司巡员都有权做出纠正!” “好好好!这个好!这个最适合俺老孙了!”悟空拍着手满口答应下来。 宦璃见悟空满意的点头,这才往下把事先筹谋好的话说了出来。 第304章 改弦更张 其实,早在悟空来玄洲之前,他就已经在四御甚至是玄洲闻名了。东海龙宫、酆都城里,都曾留下过他的斑斑劣迹。 面对关于悟空的如山奏则,玉帝也很是困扰。他曾不止一次问计于四御及诸仙,希望他们能想出掌控悟空的办法。他承诺无论哪位,只要能解决这个难题,便赏赐功德灵宝一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以宦璃这般才智。他筹谋多日想好了对策,准备为阿婉换面月华镜,好助她祛除曾在流光星海受到的伤害;现在见她恢复的出乎意料的好,他又惦记起凌霄宫里的那把魅刀来。 趁这这会儿气氛刚好,宦璃正色对悟空道:“有句老话说:正人先正己,你既然选择做监司巡员,那么对自己就须得严格要求……” “俺性子最是刚正公道,小哥儿这点尽管放心!”悟空挠挠湿漉漉的脸颊,拍着胸脯朝宦璃保证道。 “哦,是吗?”宦璃看着悟空微微一笑,“那你觉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算不算公道呢?” “当然不算!”悟空不知是计,回答的依旧干脆无比。 “如此,那你以后成为监司巡员后可千万不要再轻易动武了——这九重天上,功夫比你好的实在是屈指可数!”宦璃软话说尽,终于露出苦心设计的枷锁。 “不用打的?那怎么教化、管束诸仙?”悟空收下了宦璃的高帽,但对宦璃提出的要求还是有些疑惑。 “以德服人!”宦璃高深莫测道…… 没有了打斗可看,诸仙终于一哄而散。天蓬虽然一身狼狈,但到底赚回些拳头,所以嫦娥拉着他离开,他便也乖乖跟着去了。悟空骄傲的向烟火灶走去,身后还跟着小迷妹般的霁阳。 阿婉刻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边,看着雀跃的悟空,不由觉得有些惋惜。她瞟一眼和她并肩走着的宦璃,低声指责道:“你们这些个神仙帝君全都坏透了!凭着一张巧嘴,竟能把牢狱夸成荣耀、把桎梏饰作华袍!” 宦璃惊讶于阿婉的洞彻,尽量忽略心中的不适,顺水推舟道:“就算我是个语言上骗子,那不还得有人相信配合么。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冰雪聪明,我这帝君恐怕也当不成了!” “切!少来这套!你这般夸我,难道是想把我也送进牢狱、桎梏吗?我才不会上你的当!”阿婉朝宦璃做个鬼脸,快走几步,先于他回烟火灶去了。 宦璃看着阿婉离去的背影,心里的不适越发放大,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了。 八百年,他用八百年多的时间去讨好她,为调鼎坊送食材、给琴卿改情劫;为她整日里牵肠挂肚、四处奔波,还被诸仙误会、有苦难言。他帮了她那么多,还救过她的性命,到头来,却只得到她一句“不会上当”?! 宦璃终于心灰意冷了,阮离的话又重新回荡在他的耳畔:“阿婉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果你只存了利用的心思,软的怀柔拉拢,很可能并没硬的强势胁迫来的有效。” …… 阿婉并不知道:因为口无遮拦,她已给自己埋下深重的祸根,所以,两日后收到魅刀时,她还对宦璃满心愧疚。 “这把刀名唤魅刀,乃是用玄冰河底的幻彩曜石所制,既可凝冰结霜保持食材的至鲜滋味;又能聚光生热在切层表面形成熟膜锁住里边的汁水。”宦璃看出阿婉的欲言又止,但却没能等到她的道歉;他心里最后的一点期待凉却,若无其事的开始讲解魅刀的独特。 “居然这么神奇?”阿婉把魅刀拿在手里把玩,一个问题突然浮现在脑海里,“那如果我不需要把食材处理为冰或熟的,那这把刀是不是就不能用了?” “怎么可能!”宦璃接过魅刀指给阿婉看:“瞧,刀柄尾部不是有颗小星星吗?你把星星推到左边,它切的食材就会主动加热;反之,如果推到右边会凝冰;倘若你不想它发挥这两种中的任一功效,你只需要把星星保持在中间位置……” 原来竟是这样!阿婉恍然大悟,就这宦璃的手,试着推动星星。 宦璃看着阿婉小心伸出的指尖,突然动了一下身子。 刀刃擦过阿婉的指尖,沾上一抹淡金,又瞬间消失不见。 阿婉没有错过这惊人的一幕,她正想问宦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脑子里一阵恍惚。 “阿婉?”眼看着阿婉眼睛变的呆滞,宦璃按耐不住内心的惊喜。他小声喊她一声,等待着她的反应。 “嗯……”阿婉眼神空洞,语调也平平的少有起伏。 “你知道寻常神仙怎么更改其他神仙的记忆吗?”宦璃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狂跳,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阿婉机械的点点头。 “你说说看啊?”宦璃下意识的看一眼窗外,生怕阮离没能成功拖住帕鲁,被他闯进来,打断了阿婉接下来的讲述。 “以我九尾狐血为媒,融两方血液;入得仙魄之后,运用神识控制记忆海里画面,须得由微处入手,徐徐图之……”阿婉正说着,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事成后……事成后……拭去血渍,再服三日独角梦貘角粉……” 宦璃听阿婉一点点往外挤着话语,狠不能晃着她脖子,把她所知道的东西一股脑给全倒出来。但阮离给他在魅刀上涂魇毒时,早已警告过他:不要打断,不可触碰,更不能惊着恍惚半寐之人。 “切记……切记要服……服……”阿婉的话停顿越来越多,眼睛里的木然也如雾气般慢慢飘散。 要服什么?宦璃想再追问阿婉一句,是不是在强调服用独角梦貘角粉,但已经来不及了。阿婉的眼睛重新恢复清明,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指尖,那薄薄的伤口已经凝血成一条细细的金线。 “都怪我不小心,你没事儿吧?”宦璃说着把刀丢在一旁,紧张的捉着阿婉的手查看,就像刚才那段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连贯没有断开的。 “一点小伤,没关系!”阿婉丝毫不介意手上的伤,她复又拿起刀来,兴奋的看着宦璃:“为什么血液碰到魅刀会消失不见?这其中又有什么说道?” 第305章 萝卜头 “哦,瞧我这记性!”宦璃自嘲一笑,随即为阿婉解释道:“这魅刀之所以有此名字,一是因为它的材质极其漂亮,另一点么,就是因为它的‘噬血’。” “噬血?”阿婉听到这个词,不由眉头蹙在一起,“怎么听着这么危险、邪气?” “你怕什么,这不过一个形容罢了,哪有你联想的那些有的没的!”宦璃收回魅刀,旋开刀柄,朝着一个碗沿处轻轻一磕,几颗金色的血珠滚落出来。 原来这血液渗入了刀身!这倒省得处理活物时弄脏双手了!阿婉的眼睛重新变的闪亮,明显对这刀满意至极。 她巴巴的等着宦璃再把刀交还她手,哪料,宦璃却拿着刀转身准备离开。“哎,看来某人对我的礼物并不大满意啊!算了,我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诶诶诶!”阿婉张开双臂拦住宦璃,“别啊!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来了!”说着,她趁宦璃不备,一把把魅刀抢在手里。 “那你怎么谢我?”宦璃弯腰想要去刮阿婉的鼻子,却被阿婉闪身躲开:“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阿婉背过身去的刹那,宦璃的目光又不着痕迹的落在了那个盛着阿婉血液的小碗上——虽然有些少,但他还是不想浪费了。 他看阿婉没有注意,一只手悬空罩在小碗上,手上金光一闪,碗里的那几滴血已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几颗更耀眼些的金色小珠如同活的蝌蚪一般,优游的从他的另一只手的指端钻出,一个个乖乖的游到之前的碗里。 …… 一顿答谢宴吃的食不知味,宦璃早早找了借口离开。阿婉就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沉醉在用魅刀切菜的乐趣里,所以对他的离去也并未怎么挽留。 宦璃离开烟火灶后,又折身回到了凌霄宫。 凌霄宫的后花园里,阮离一个人正痴痴对着一棵星辉彩兰发呆。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响,这才缓缓的转了身子。“怎么样?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吗?” “还好,只是有些地方她讲的有些模糊;大概药量不足,最后的步骤,好像她也没来得及讲完。”宦璃坐在阮离对面,好半天他才开口说道。 “这很正常。成大事者,总是要冒风险的,不是?”阮离回宦璃淡淡一笑。明明很是慈悲端庄的面目,但却带着叫宦璃心惊肉跳的狠戾。 宦璃往前倾身,双眼直直盯住阮离:“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帮我?” “您不说是一位好友误惹心魔,无法祛除吗?我不过是感动你们之间的情谊罢了!”阮离眼皮微微下垂,遮掩住自己的全部心事。说什么挚交好友,说什么走火入魔,他才不相信!他的直觉告诉他:宦璃口中所说的是一个女人,宦璃真心以对、想要呵护一生的女人。 阮离恨到几欲发狂。他一直以为阿婉是他接近宦璃的绊脚石,为那死丫头吃尽苦头。眼看着要得偿所愿的扳倒她时,他才知道原来宦璃心里早就另有其人! 从上次和宦璃长谈之后,那种恨错人的虚妄和荒诞感就一直萦绕着阮离,叫他日夜寝食难安。现在,宦璃坐在他的对面,居然问他为什么要帮他?他怎么可能会帮他!他要叫宦璃真心喜欢的那个女人去死! 他没告诉宦璃,他交给他的魇毒份量是算计好的极少。为的,就是不叫阿婉把更改记忆的办法说的模糊。 一个人的记忆海,是多么重要而脆弱的存在——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差池,就可能危及性命和灵魂,哪怕神仙也不能例外——他赌的就是宦璃的耐心耗尽,甘愿铤而走险! 如果,那个女人侥幸不死,最轻也会变做痴傻吧!那样,他不信宦璃还会喜欢她!他拭目以待,静候着那精彩一幕的出现。 宦璃对阮离的答案并不相信,但他又无法解释阮离看他时的那种遮掩不住的炽热和仰慕。他很怀疑:如阮离这般邪恶狂热,又有几成成为转轮圣王的可能?他若与他交好,又会不会只是与虎谋皮?…… 他们相对无语,又坐了一刻,宦璃这才起身打破沉默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今日帮我拖住帕鲁。阿婉那边,你们的私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那便最好。毕竟我从来不想违逆你的意思!”阮离起身送他,末了淡淡的说道。 宦璃正朝外走着,听了这句话不由脚步一滞。他很确定他从未听过类似的话,但为什么心底里却产生了一种似曾相似的情愫? …… 宦璃心中一片惴惴,和他情绪差不多的,还有此刻置身于南极的陶昕。 原来阿婉离开之后,调鼎坊的生意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甚至很多时候,因为陶昕的厨艺,生意还更好些。但有一点麻烦:之前由宦璃提供的仙植灵兽中断后,采办食材的重任又重新落到了陶昕身上。他每日黑夜里忙着做菜,白日里还要围着各个仙洲乱蹿,实在是累的苦不堪言。 今日,他在南极采完了冰莲,又准备下海捕捞鱼虾。才解下身上缠着的银丝大网,却见一个人弯腰把脸凑到了他跟前,还傻呵呵的咧嘴笑道:“陶昕?还真的是你啊!” 陶昕闻声抬头,视线从来人的脸上落到了她的裙裾上。 霁阳今日穿了一身红艳似火的长裙,在她的腰间还挂着一个造型别致又显眼的“玉佩”。其实,说是个“玉佩”并不准确,因为那不过是块汤圆大小的普通白萝卜,看为了防止它坏掉,她还特别用心的在外边冻了一层冰琉璃。 “这个——你从哪来的?”陶昕随手一勾,那“玉佩”便落到了他的手里。透过那层薄冰,可以清楚的看见一个迷你的自己正对着他弯着眉眼。 看着这个萝卜头,陶昕清晰的听到心里万年冰墙碎裂的声音。一刹那,好多问题齐涌心头。他很想知道:阿婉为什么会拿他的模样练手?为什么她只雕了他的头颅?为什么这萝卜会出现在霁阳的裙裾上? 第306章 剪不断 霁阳迷惘的眼神落在陶歆的手上,瞬间变作无尽的羞惭。她担心陶歆误会,连忙矢口否认道:“这——这是我捡的,我——我不过看——看着它漂亮!” 陶歆手臂抱在胸前,眼睛微眯看着霁阳,一副随便你说,我才不会相信的模样。 “真的!”霁阳红彤彤的脸颊和她的衣裙相映成趣。“我没骗你!你听我解释啊!”她不等陶歆答应,就像跟谁争抢似的,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把整个过程事无巨细的讲给了陶歆。 陶歆听了霁阳的话,就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时间各种滋味交杂着齐涌心头。 他既为阿婉没忘记他而唏嘘,又为她八百年不肯回来一次的无义含恨;他既克制不住的想要问霁阳更多的、关于她的消息,又觉得一切只是徒劳无功…… 霁阳话说完后不安的探头打量着陶歆,惴惴不安的等候着他接下来的盘问。可陶歆却半晌没再说话,只虚握着那个冰琉璃的“玉佩”,任它在手上化出一滩浅亮的水渍。 “那个……”霁阳眼看着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战利品”,即将要毁于一旦,终于于心不忍的小声开口道:“你……你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好不好?” 陶歆蓦然回过神来,他深看一眼霁阳,却把手收得愈发的紧,“不还。”他回答的平静而干脆。 不还?凭什么?霁阳在心咒骂一声陶歆,也后悔自己上赶着过来被他“欺负”。她微咬着嘴唇,轻轻上挑的眉尾,无不泄露了她此刻不满又隐忍的心绪。 “嗤——”陶歆轻笑一声,无比沉重、难以负荷的心事刹那间都收归无形,“怎么?不服气?那你倒说说看,这萝卜是你买的,还是你雕的?或者上边直接刻有你的名字?” “那是我捡的!”霁阳怒目瞪着陶歆道。 “可它现在在我手里。”陶歆淡定回复她。 “那……那上边有我结下的冰琉璃!”霁阳气恼的连连顿足。 “可它已经化了……”陶歆欣赏着霁阳竭力控制火气的模样“据理力争”道。 …… 好,算你狠!霁阳努嘴盯着陶歆,试图用眼神净化他,叫他良心发现。可是她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他的任何反应。她终于放弃了“玉佩”的争夺,气鼓鼓的跺着脚准备离开。 本来还想请他往皑雪宫吃饭来着,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这个锱铢必较的小人,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错看上他!她边走边不停的碎碎念。 “喂!”陶歆看着霁阳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的朝她喊了一声:“那萝卜太丑,我重新给你雕个啊!” “不稀罕”霁阳停下脚步,恨恨的转头对陶歆道。 “孙悟空啊!”陶歆促狭的朝着霁阳的背影大喊。 他说什么?孙悟空?霁阳抬起的脚又放下。她想象一下自己的裙摆上挂着个杀气腾腾的孙悟空,好像确实比陶歆要威风许多。她这般想着,终于慢慢回转过身,脸上露出宽容大度的微笑:“好!那就雕个孙悟空赔我!” 兄弟,你可别怨我——这就算是把你咬“我”的仇给报了,咱俩这下两清了!陶歆在心里对悟空说完,随手从腰间的如意袋里拿出一颗乳玉果。 霁阳蹲在陶歆跟前,托腮看着陶歆的手灵巧舞动着。不多时,他收了刀,朝着满是碎屑的手上吹一口气。如雪的碎屑簌簌而落,躺在他手心里的,果然是一个桃核大小,手持金箍棒、威风凛凛的孙悟空。 “呀!”霁阳小心拿在手里赞叹一声:“好漂亮!” 这姑娘什么眼神!陶歆无比同情的看一眼霁阳,然后起身开始往冰窟里投放他的银网。 网子布好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萝卜,正想再看上几眼,突然发觉霁阳站在不远处还没离开。 “你怎么还没走?”他不耐烦的问霁阳。 “哦——你——”霁阳声音拉长,手指指着陶歆还一点一点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什么……”陶歆握紧萝卜,眼神四下里不停的游移,生怕霁阳说出什么连他都感到害怕的话来。 霁阳一步步逼近陶歆,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陶歆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却听霁阳颇为自信的定论:“你认识孙悟空!” 我*amp;amp;amp;%#啊!陶歆微闭一下眼睛,觉得无比的心力交瘁。 霁阳才不管陶歆的表情,满怀期待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你怎么认识孙悟空的?有关于他的什么趣事吗?说来听听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闲的好像是你吧!我这正准备捕鱼虾呢,你别在这儿添乱!”陶歆还了霁阳的人情,对她说话也不再客气。 霁阳被陶歆的气势逼瑟缩一下,她可怜巴巴望向陶歆,思量一刻才小心翼翼道:“这里的鱼虾不大好,上好的都被我爹收在皑雪宫里了。不如你同我一道过去取些?要多少鱼虾只管从库里取啊!” 陶歆狐疑的看一眼霁阳,又看看自己的银网,想着自己每日里忙忙碌碌,连个闲暇休息的时候都没有,他终于点头同意——福至心灵,他想到一个省力好的主意,决计趁着这趟过再和霁阳她爹谈谈。 …… 一顿普通家宴吃的皆大欢喜。 霁阳如愿以偿的听到了关于悟空的更多轶事,虽然听得出陶歆有所保留,但她还是因为认识了悟空的其他侧面而心满意足。 陶歆以帮南极制作鱼饼、虾丸等为条件,换得了霁安主动为调鼎坊提供南极的特色食材;同时还在席间听到了更多的关于阿婉的消息,譬如仰圣殿事件和流光星海的沉船…… 听到阿婉在玄洲过得并不怎么安定,陶歆的心里没有觉得痛快开展,反而越发沉甸甸的。他甚至顾不得再去思量阿婉离开调鼎坊的是非,只担心着再有人害她性命。 阿婉的命是调鼎坊的,在他们未取之时,谁敢妄动他就叫谁有去无回!陶歆这般想着,越发想要更多的空闲时间。他决计:近日里把各洲各岛都走上一趟,哪怕让出些条件,也要争取叫他们往后主动去送食材。 第307章 记忆更改 长洲青丘,宦璃看着中了安魂香的白瑕,眼神无比的怜惜和不舍。 他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修改白瑕的记忆。因为他不想再等,不能再等了。 阮离在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时就曾经说过,阿婉还在打听西洛的事。他知道,凭着阿婉如今在玄洲的交际,她知道西洛那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狡猾如阿婉,如果知道了西洛就关在他的手中,她会怎么样?她会和他渐行渐远,会对他怀疑加深,还会对他给予白瑕的“保护”构成威胁…… 活到他这个年纪,早已积累了许多的人生经验。他深深的知道:很多时候,做事情就像是在烧瓷,只要有一处地方出现了小小的差池,那么整个窑洞里的瓷器就可能全部毁于一旦。 现在,在他的“窑炉”里,不仅放着白瑕,还放着他的仙途、仙声,绝不容他有丝毫的疏忽或耽搁! 他不能更改“整个窑炉的温度”,亲眼看着自己在既知的事情上埋下隐患,只能选择在白瑕的身上冒一点点的风险。 不要怕,这不会很疼!他用手指轻轻抚过白瑕的脸颊,在心里无声的安慰她。即使,这一次修改不成功,也分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意。更何况,一回生二回熟,只要有阿婉的血液,我总会把你的记忆修整的平静而祥和,一如我最初见到你时的样子…… 就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的仪式,宦璃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他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毫不迟疑的划破自己左手的食指,接着又在白瑕的左手食指上浅浅的割出一道伤口。 当两个涌血的食指同时放入盛有阿婉血珠的碗底时,一道蓝光突然从宦璃眼前闪过,接着他便像醉酒一般恍惚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恢复清醒时,才发觉自己处身之境早已发生改变。 这是一个和青丘很相像的地方,山清水秀、芳草菲菲,一切都充满了天然的生机和趣味。 难道这里就是白瑕的仙魄?也不知她的记忆海到底设于什么位置。宦璃这般想着,边往前走边不住的四下里张望。 既然是被称作记忆海,那总该与水有关吧!他自作聪明的随着溪流,一路走到一处翠蓝反光的湖泊。那平静的湖面倒映着他焦躁的脸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该死的!那传说中的记忆海到底在哪里?别一会儿阿婉的血液都融完了,自己还没有入得其门!他懊恼的空拳捶向湖面,只激起阵阵涟漪。 湖面的涟漪由内而外,一圈圈变浅、变宽,很快的彻底消失不见。这种不动声色的静谧祥和,就像是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宦璃此刻的狼狈与滑稽。 他懊恼的抬起手来,正想再把着湖泊搅个天翻地覆,突然他映着水面看到蔚蓝的天空中,一张张图片不绝如缕的陆续飞过。 原来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宦璃飞身而上,瞬间置身于图片的海洋。 那最远的一张图片,依稀可见是白瑕打水对他的救助;最近的一张,是他们最近一次一起吃小笼包和春笋烧麦…… 原来她从没对自己的好视而不见!宦璃的心里暖暖的。他不敢再耽搁下去,集中精神开始寻找那些年他对她造成的接二连三的伤害。 图海里,一张图片正慢慢离他远去,那是他带离白瑕之后,对沈甯展开的无尽折磨。 他一直以为白瑕并不知晓这幕,如今才知道那小院里竟然还藏着一把通天镜——白瑕透过它,早把他折磨沈甯的每个动作尽收眼底。 难怪白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见到自己后总是瑟瑟发抖!难怪白瑕总是回避自己深情的目光! 宦璃就像是个做了坏事的大人,突然被自家孩子窥见,那种羞惭、无地自容叫他完全不知所措。 好半天,他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毫不犹豫的一把扯下那面隐藏的通天镜,直接把它捏个粉碎。就在他妄图把那个血肉模糊、生魂也支离破碎的沈甯也如法炮制时,突然他感到这个世界一阵剧烈的震颤。 “须得由微处入手,徐徐图之……”阿婉的话回响在宦璃的耳畔,终于又叫他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松开扼住沈甯喉咙的手掌,耐心的等着整个图片演绎结束后的重新开始。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艰难的思考:如何处置沈甯,才会是白瑕轻易能接受的程度?无论哪种死法,恐怕她都很难接受吧?还是得从开始改起,即使不能叫沈甯和自己所做的事来个对调,也应该给他改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譬如,吃喝嫖赌全占之类的…… 等到记忆海里的图片再次循环时,宦璃挽起袖子,依照着之前的设想,开始了全方位、大规模的涂鸦…… 沈甯的、西洛的、自己的,宦璃改了个彻底,这才心满意足的停手。他想象着白瑕醒来之后,他们将重新开启的、无比美好的未来,就觉得按耐不住的激动和期待;但思及整个过程的仓促,他又止不住的担心哪里还有遗漏或不足…… 当蓝光再次闪现,宦璃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一次他没觉得紧张或不适,只是对即将揭晓的成果无比的忐忑和揪心。 似乎感觉到身子一沉,仙魄重新坠回进他的仙体。宦璃睁开眼睛,顾不上查看自己的状况,便迫不及待的看向白瑕。 此刻的白瑕还没从睡梦里醒来,她像做过什么重活一般,神情看着无比的疲惫;不知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因为太热,她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湿漉漉的。 “白瑕?”宦璃才小声的唤她一声,想到了什么之后,又赶紧把嘴闭上。 他看白瑕没有因为他的呼唤而醒来,这才放轻脚步起身拿起一块湿帕,小心的把她手指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又倒了独角梦貘角粉,冲了热水,小心喂她服下。 阿婉说要连服三日的独角梦貘粉,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三日之后白瑕才会苏醒?他这般想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 第308章 竹篮打水 三日后,又到宦璃喂药的时间。 他端着一大碗的角粉汤,正准备一点点喂给白瑕,突然发觉白瑕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白瑕这是要醒?还有一碗汤药没喝要不要紧?醒来的第一时间,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她对自己的态度又会不会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很多问题齐涌上宦璃心头,害的他紧张的要死。他脊背僵直,手微微的颤抖,衣袍之下的两条腿绷的紧紧的,就像一旦遇到什么风吹草动,他随时都会逃跑。 白瑕的睫毛煽动的愈发频繁,每一下煽动都像在宦璃心里刮起毁天坼地的飓风。 就在宦璃内心的最后的一根弦也要被挂断时,白瑕终于睁开了眼睛。 大概因为药劲儿未消,她的眼神看着还有些恍惚散乱。但当她看清眼前的人后,她的眼神变的无比的惊喜和闪亮。 “璃哥哥?!”她一把拽住宦璃,生怕他跑掉一般,撒娇的把脸颊蹭在他手臂上,“你有空陪我了?这次可不许再轻易离开了!” 这……这是成功了?宦璃身体一热,血全涌至大脑。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她微微蓬乱的头发。 柔软,微凉,如丝般光滑;这阔别已久的美妙触感,终于叫他相信他的白瑕回来了。 白瑕的头靠在宦璃的肩膀上,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答。她仰头望向宦璃,才发觉他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你怎么了璃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白瑕轻轻用手拭去他眼眶里的温热,一双纯净的眼睛里满是关心和担忧。 “没事,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宦璃抱住白瑕,边抚过她的头发,边在她耳边呢喃:“白瑕,你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你就能每天都看到我了!” 白瑕听了宦璃的问话,再次抬头正对宦璃的眼睛。 宦璃见白瑕嘴角含笑,不由更加觉得求亲之事十拿九稳。他边等着白瑕的应允,边想象着他们拜堂成亲的当日,嘴角的笑容不由越裂越大。 白瑕从来没见过眼前这般模样的宦璃,笑容那么灿烂,就像一个少不经事的傻小子。她不假思索的想要答应他的求婚,生怕他再嫌弃她了反悔。 “我……”白瑕的应允没有说出口,就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啊!”她痛苦的捂住心脏位置,尖叫着蜷缩在地。 “白瑕?白瑕!”宦璃慌忙抱起白瑕,一声声惊恐又急切的呼唤着她,试图了解、分担她的痛苦根源,可是白瑕已因痛苦过度昏迷过去。 是……是哪里发生了差池?宦璃手忙脚乱的把白瑕抱回床铺,既想赶赴玄洲去找阿婉问个清楚,又担心白瑕出了什么意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宦璃终于没有选择去找阿婉。他守着白瑕,不肯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遗余力的想象着她此刻的痛苦,在心里一遍遍徒劳无功的凌迟自己。 不知时间又过去多久,白瑕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吗?”宦璃小心捧着白瑕的脸颊,就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你如此的痛苦?” 白瑕疲惫的眼睛无精打采的弯一弯,正想安慰他自己没事,哪料又一波疼痛的巨浪袭来,叫她来不及出声,就再次昏厥过去。 第一次昏厥时,白瑕即将答应自己的求婚,第二次昏厥时,白瑕明显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难道白瑕不能答应自己的求婚?还是说白瑕不能想象他们婚后的亲密场景?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宦璃这次稍微沉的住气些。他边拉着白瑕的手贴着他的脸颊,边一点一点总结经验。 又过了好长时间,大概比上一次时间还要长一倍,白瑕终于又睁开眼来。只是她这次的眼神没有那么平静,睁眼的瞬间还带着惊恐和心有余悸。 宦璃打定主意不忆过去,不问将来。一双手揽着白瑕,只一上一下分开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和纤腰。白瑕大概也因为之前两波疼痛长了记性,她乖乖窝在宦璃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想。 两颗“契合”的心隔着胸膛贴在一起,似乎整个世界都圆了。白瑕满足的闭着眼睛,就像婴儿在母亲的怀抱里那般安逸。但对面的宦璃并未因此而觉得满足。 他的一只手慢慢摸索着握向白瑕腰肢的最纤细处,另一只手则轻轻托起白瑕的下巴。 白瑕明亮如水的眼睛里带着疑惑不解看向宦璃,眼见着那张俊颜无限的靠近,几可闻见他呼吸里散发的微冷草木气息,她终于明白宦璃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脸颊刷的红了,眼睛也不好意思再看宦璃,只用如扇的睫毛遮盖住自己隐隐期待的小心思。 转眼闭严的刹那,脑袋里那个黑影再次向她扑来。虽然影影幢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可她就是能感觉到那种锥心的疼痛和无边的恐惧。 怎么觉得空荡荡的失落?难道是谁在自己的心脏处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她来不及向宦璃求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果然是这样!虽然宦璃预见到了结果,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时,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很明显他在修改白瑕的记忆海时出了严重的问题!这问题不仅使他不能得偿所愿的娶到白瑕,甚至和她有所亲密也会受到阻碍!这特么的修改不修改记忆海还有什么意义?! 面对难挽的颓势,此刻的宦璃只觉得无比的狼狈和懊悔,他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长长的叹一口气。 经历了三次提心吊胆,他此刻才算明白:即使阿婉追着西洛不放,即使留给他的选择寥寥无几,但给白瑕修改记忆海也并不是什么明智之选——至少之前,他还有一个健康无疾的白瑕可以守候,现如今…… 现如今的他就像是一位饮鸩止渴的傻子,明明知道这个做法是错误的,但为着弥补和救赎,他只能把希望重新放回到阿婉身上。 对,就这么做!先找阮离讨些魇毒,然后再撬开阿婉的嘴巴。只有问清楚了他这次所犯的过错,他才有叫白瑕恢复如常的可能。 第309章 晚来一步 不过太阳微微偏西,烟火灶的大门就紧紧关闭了。在门口的木质台阶上,有两只风生兽笨拙的打着扇子,正在为背向他而睡的悟空殷勤的扇凉。 “阿婉呢?怎么今日关门这么早?”宦璃本来是要先找阮离的,但路过烟火灶觉得有些异常,这才有此随口一问。因为悟空背对着他,他又不愿图惹麻烦,所以这问话也只是对着两只风生兽提出的。 “见过帝君”风生兽为难的看一眼躺着假寐的悟空,没敢停下手中捉着的扇子,只摇着脑袋朝宦璃小声见礼之后,这才回答他的问题道:“小的……小的不知阿婉去向……” 宦璃本来就觉得自己为一只猴子妥协到如斯地步很不容易,如今又见两只畜牲也如此托大、搪塞,不由火气蹭一下冒了上来。他随手拿出定坤笛含沙射影的斥骂道:“畜牲!本尊给你一份颜色,你竟然也敢开染坊?信不信本尊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两只风生兽吓的肝胆俱裂,青华帝君的厉害它们可是早已尝过,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悟空佯装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诶,干嘛呢?俺说帝君小哥儿,没事儿你与它们做甚计较!”他一把把两只风生兽揽在背后:“有什么事,你只找俺老孙便了,你和它们争执还不够降格呢!” “你可知你这是在包庇下属?”宦璃本已恼怒,如今见悟空如此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不由声音也变的凌厉起来。 “哎呀!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悟空两手摇摆一下虚搭在胸前,毫不畏惧的回他一句:“不是你们仙界历来最注重仙级资格的吗?难道俺老孙哪里做错了?” 宦璃一时吃瘪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想起烟火灶的事,这才朝他问道:“那你说说,阿婉去了哪里?” “嗨,别提啦!今儿个中午,赶着烟火灶里热闹,俺老孙要了三串猪腰,两只烧鸡,五碟蛤蜊,一碗面条,还有……”不过才见过两次面,宦璃的态度就迥然不同。悟空认定宦璃是个心机深沉道貌岸然之辈,所以故意敷衍他还装出一副认真态度,遇到哪个一时说不起来的菜肴,还执拗的想上半天。 “你拣重点的说!”宦璃不耐烦的打断悟空的话,谁特么有功夫听他点了什么菜! “这就是重点啊!俺老孙来烟火灶就是为了吃饭,饭不是重点什么是重点?”悟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宦璃听的太阳穴处青筋直跳,但却再不想和他争辩一句。眼见的悟空接下来就可能说到重点,他只能耐着性子由着悟空继续把菜名说完。 悟空又一次取得阶段性胜利,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哦,对——还有两块烤红薯——俺的菜还没做好,一个长的不男不女的人就进来了。ta在厨房和阿婉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阮离?宦璃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阮离的模样,然后才觉得疑惑:阮离那个时候来烟火灶干吗? “那人走后不久,阿婉就开始往外赶人……可惜俺的面条、蛤蜊和红薯都还没上!你说这……”悟空挠着两腮作气恼模样朝宦璃抱怨道。 但宦璃不等悟空抱怨完抬脚就走,此刻的他被一股巨大的不安紧紧攫住。他曾说过不再干涉阮离和阿婉之间的恩怨了。是不是阮离就挑在今日再一次发动了除婉大计? 悟空看着宦璃脚下生风的快步离开,一阵呲牙咧嘴扬声道:“吱——太不尊重俺老孙了!凭他是个什么劳什子帝君就敢这么嚣张么?!俺看他是讨打!” “嘘!”两只风生兽异口同声竖起一根爪子道:“我的爷,你可小声点儿!像你这般说话,很容易遭来报复的。” “那就来呀!俺老孙——没在怕的!”悟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两只风生兽蹦上肩头,一左一右捂住了嘴巴。 再说宦璃匆匆赶到了凌霄宫,却见帕鲁一个人正皱眉在后花园里捡着什么。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阮离呢?”宦璃蹲下身子,拈起一颗帕鲁正在捡的东西,这才惊觉居然是玉帝宝冠上的虚粒子。 “阮离,阮离,阮离……你们一个个的就爱有事没事找他,当他是什么好鸟么!若不是他说要帮我清理玉帝的宝冠,争执间拽断了上边的虚粒子,我特么用的着大半天过去,直到现在还蹲在这后花园里吗!”帕鲁满肚子的委屈正无处倾诉,现在见有人主动问起,他也大倒苦水。 阮离虽然不在,但他却用这种办法成功禁锢住了帕鲁。这种调虎离山的办法,他在设计陷害阿婉时,用过不止一次。如今,他真的又一次发动了? 宦璃想到这里慌忙起身,再顾不上什么威仪,直奔宫外而去。 偌大的玄洲,他要去哪里找他们?他望着夜幕慢慢降临的世界,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无助。他无法想象阿婉死后,白瑕的处境,更无法想象他那漫长乏味人生。 也许阿婉福大命大,还能再次躲过了劫难呢?毕竟她已侥幸得脱了两次,一个乐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怎么可能?第一次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她就压根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说第二次自己救她于危难之间了;如果这次真的是第三次,没了自己的帮助,阮离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不断设计升级,阿婉又怎么可能逃脱?另一个悲观的声音随即展开了有力的反驳。 宦璃徒劳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遍遍的默念着:冷静、冷静!他们的举动一定会泄露他们的踪迹,只要细心去找,就一定…… 正念叨着,他突然眼前一亮。能叫阿婉跟着离开,甚至连烟火灶的生意都弃之不顾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西洛的踪迹。可是阮离会知道西洛关在哪里吗?即使他真的知道,他又会把长洲选作杀死阿婉的刑场吗? 不,长洲太美了,完全不适合当作一个行凶的地方。那么炎洲呢?有风生兽那般畜牲,完全不能搞出任何的动静。玄洲呢?玉帝的治下,他总该避讳着些。生洲、祖洲……磺洲呢?也各有各的不适。 排除了这些洲后,剩下的就只有流洲和巨窟洲了。流洲多猛兽、险石,适宜做各种陷阱;巨窟洲则多风多洞穴,尤其方便藏尸。 他不能再精确的筛选其一,干脆的捏个腾云咒,直奔西北方向而去——反正都在一个方向上,索性一并寻找了吧! 第310章 巨窟洲 宦璃最先到了流洲,他一路腾云从高处巡视一圈未果,这才觉得自己决定的失策。 虽然到了最后,他排除的就只剩下这两个洲,但如果流洲没找见,再折身去往巨窟洲时就势必会耽搁时间。 这时间对他和阿婉而言都弥足珍贵,须臾耽搁不得。可是如果流洲没彻底找过,巨窟洲再没有呢?浅浅略过,同样只会浪费时间、错失生机。 怎么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阮离呢?宦璃只迟疑一下便想到了他的影踪迷蝶。 他抽出定坤笛,吹奏出一段急促而尖厉的旋律。不过眨眼之间,一片厚重的积云在他不远处集结。 那云朵接近地面的部分带着些许暗灰,最上边的部分还泛着淡粉色的荧光;就像是将熄未熄的灰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向着宦璃方向袭来。 宦璃看着那云朵丝毫不觉畏惧,复又拿出笛子无声的吹奏一声,整个云朵瞬间如烟花般,带着强劲的力量四下里崩散开来,飘飘洒洒的落向流洲的各个方向。 原来那云朵是由无数指甲盖大小的暗粉色飞蛾组成的。那飞蛾就是他的看家法宝之一——影踪迷蝶。 影踪迷蝶和风生兽并称为监仙司的两大法宝,风生兽可以闻风捕声,监控诸仙言语;而影踪迷蝶则能汇聚影像,凭借其翅膀上的磷光再现所到之处的场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分散于流洲各处的影踪迷蝶就像倒飞的雪片,纷纷朝着宦璃的眼前聚集。 凭着慧眼如炬的仙术,宦璃很快览完了整个流洲山窟洞穴、阴暗边角。 还是没有?他心下一沉,越发觉得情形危急,顾不得挥散影踪迷蝶,又急急赶往巨窟洲…… 巨窟洲洲如其名,多山多窟。因为毗邻愁牟瀚海,海风从东南方向灌入,整个洲就如一个巨大的笙瑟,呜呜呜的作响。 宦璃被海风吹的乌发翻飞,身后的蝴蝶“云朵”也因抗不住风力,大片大片的从他背后直刮至前方的礁石上。 礁石上摔死的影踪迷蝶就像石头突然开出的荼靡花朵,看着无比的触目惊心。 看来这里是不能用影踪迷蝶了。宦璃挥手遣散了蝴蝶,独自一个人站在巨窟洲的边缘处望着无边的嶙峋石海发呆。 再用什么办法去找寻阮离呢?他表情微微发苦,心里一根弦绷紧的即将超出承载的极限。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踉跄而出,直直的撞到他的肩膀处。 借着最后一抹余晖,宦璃眯眼看清了来人,不禁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阮离?!”他用手紧紧掐住阮离的双臂,一双眼睛来回不停的在阮离身上搜索,似乎通过阮离,他就能看到阿婉此刻的情况。 “你……”宦璃才胆战心惊的问出一个字,就被阮离微笑着伸手拦截:“还好你不在……”说完这句,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直接昏倒在宦璃怀里。 还我不在,没能阻拦你杀掉阿婉吗?宦璃的心彻底凉了。他愤恨的看着怀里的阮离,恨不能随手把他丢在这狂风巨石的呜咽声里。 他往前紧走了两步,终于又折回身来。 罢了!死了就死了吧!也省得夜长梦多! 他撇见阮离丢在一旁的剑,上边还在不停的往下淌着金色的血珠,遂伸手把血珠隔空吸入手掌,汇集倒入随身的玉瓶,然后才把阮离挟在胳膊之下,循着之前的原路退回。 不是他对阿婉有了感情,不忍见她的尸体;而是出于自保的习惯,他不愿再冒险出现在案发现场。既然阿婉已死,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留存一些血液,独自琢磨修正白瑕记忆海的办法。 阮离被伤成这般模样,若是再回到玄洲,肯定会引起玉帝还有帕鲁的怀疑。所以,他决定把阮离带到了紫府养伤。 …… 宦璃和阮离走后不久,又有人从巨窟洲的昏暗深处缓慢走了出来。 “你听清楚他们方才说什么了?”陶歆随手从礁石上取下一只摔死的影踪迷蝶,边仔细翻看边冷声问背上的阿婉。 “嗯!”阿婉只答了这一个字便再不肯多说。 “什么感受?”陶歆心里觉得异常解气,却偏要执着的追问阿婉的感受。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白裔就叮嘱过陶歆不许他冲动惹事,省得惊着了仙界的那拨神仙,在唤醒太一之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陶歆看到阮离想要害死阿婉,他本来是想直冲过去救人的;但几经克制之下,他最终还是决定在出手前给脸颊蒙一块罩巾;并且在重创阮离之后,也放弃了想赶尽杀的念头。 没想到真的是“好人好报”啊,他们居然在等着阮离逃开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听到了宦璃的声音,而且听他们的对话,他们还是一伙的! 想到阿婉当年抛下调鼎坊,陶歆就觉得锥心刺痛。所以自是不肯错失机会的出言讽刺。 遭遇接二连三的背叛,还能是什么感受?换作那个爱哭鬼,此刻应该又痛哭流涕了吧?阿婉因为腿上的刀伤冷冷抽一口凉气,而后才故作淡然道:“不过就是次背叛,能什么感受?又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关系,谁该对谁好吗?谁摊上怪谁眼瞎呗!” 陶歆没料到阿婉竟是这个调调,他觉得阿婉这是在为她自己的无情无义开脱,而且是以一种恬不知耻的方式。他不禁怒火攻心,身子也随之摇晃一下。 “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歹小爷还救了你呢!”陶歆一把把阿婉放到地上,一双眼睛直往外喷火。 “正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这么说的呀。你嫌我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难道非要我把我自己放在托盘上拱手献给你们,你们才满意?”多年累积的对陶歆的畏惧,使阿婉很少大声对陶歆说话。但她一想到仙魄里那个无心事事的丫头,一想到陶歆他们对她的隐瞒,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怒了。 陶歆被阿婉的话问愣了——天地良心,他特么何时想过,要向她挟恩情以易报偿了?更不要说是她的性命了!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诚挚的道歉,一个真心的悔过,可是连这个她都吝啬的不肯给。 眼前的阿婉耿着脖子,眼睛里满是戒备和委屈,那神情宛如一只展开浑身尖刺的小刺猬。 陶歆心中又陡生出难以排解的忧伤和难过——这些年阿婉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大?! 第311章 石头鱼 呼呼的海风灌注进无数的石窟里,吹奏出类似笙瑟的幽咽之声。 四下里一片静寂萧瑟,没有人能解答陶歆此刻心中的疑惑。他失望的叹一口气,终于收回了无处安放的目光,再次把阿婉背了起来。 远离了巨窟洲,风势渐渐小了起来。原本沉浸在受伤难过中的阿婉,因为半晌无言,竟趴在陶歆宽厚温暖的脊背上犯起困来。 陶歆感受着背上阿婉头部有节奏的撞击,心里才竖起的冰墙再次咔嗤一声碎裂了。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阿婉没离开调鼎坊的时候。那时的她总是陶哥哥、陶哥哥的喊着,一双眼睛也总是弯弯的,带着讨好狡黠的笑意…… 他想的出神,没料想脚下的云朵突然震颤一下,连带着他的身子也抖动一下。 咚!这一次阿婉的额头撞到了陶歆的后脑勺上,疼痛一下子把她的瞌睡驱散的干干净净。 不行,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若是陶歆把自己当做猎物带回调鼎坊,圈养起来可怎么办?她初到调鼎坊被白裔和陶歆当猪喂的惨痛经历,至今还历历在目。 如果单是往肚子里塞食物便还罢了,关键是最后要特么作灯引啊!她想象一下都觉得头皮炸裂、无比酸爽。 “那个——”阿婉边揉着额头,边一双眼睛乱转着,想着虎口脱险的主意,“陶哥哥,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我……我有点内急……” 陶歆的脚步猛然一顿,她还叫他陶哥哥?他不知是计,只觉一阵心潮起伏。 “就在此处吧,我在前边等你!”说着他降下云头,往前走了几步。 “不行,太近了,我会不好意思的!”阿婉估摸一下距离,觉得顺利逃脱的可能不大,所以又找了理由催他远离。 也不知当年在长洲泡温泉时,是谁叫他不能走远的!陶歆心里虽这么愤愤不平的想着,但还是乖乖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可以了吧?” “不行,再走远些,再说这里连个遮蔽都没有!”阿婉一撒起谎来就收不住,越发后脸皮的大声催促。 陶歆一口气走了几十步,然后才用手扩着嘴巴朝阿婉大喊:“这下总行了吧?” “不行,再远一些……”阿婉继续摆手催促…… 如此往复了几次,眼看着陶歆已模糊成一个小黑点,阿婉才同意他停下来。 这丫头怎么现在变的这么矫情?!陶歆抱臂望着前方,明亮的月色叫他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他掏出怀里那颗已经有些蔫了的萝卜头,心里盘算着等阿婉回来之后,他们能平心静气的谈谈——毕竟像这么开诚布公、摊开来谈的机会,也才八百年遇到一次。 本来,他今日去巨窟洲是为了采集一种特产的石头鱼。那种鱼最喜欢钻于石窟之内贴着糙壁生长。因为风力灌注,石头鱼的外皮枯硬如石,但内里却极为幼嫩细滑。 异洲女帝盈伽梵最喜食这种石头鱼,她同陶歆承诺:只要他每月为她做一次石头鱼料理,她便同意把治下所有洲岛的独特食材,主动送于调鼎坊。 陶歆为庆祝他们达成的协议,今日特地赶来巨窟洲捕捉石头鱼。 因为石头鱼的触感和石壁非常想象,所以即使它们不动,捉起来也极为困难。 大半日过去,他捉了差不多有二十来条石头鱼,不过勉强够一盘菜肴的数量。 再捉上几条吧,至少自己的初衷是叫盈伽梵吃得更过瘾一些。他这般想着,又屈身钻进一个石窟里;但没等他伸手去辨认哪是石头哪是鱼时,他便觉得一阵困倦疲惫席卷而来。 哈——他疲惫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趴着捉鱼的姿势诱出了瞌睡虫? 既然时间绰绰有余,而且石头鱼的的巢穴,又不会主动逃跑……那就干脆先在这儿睡上一觉好了! …… 陶歆这一觉睡的极其沉稳,一直睡到傍晚时分,他才慢慢清醒过来。他正想钻出去查看一下天色变换情况,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 “你说的天牢,到底还有多远?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连踪影也没见到——你莫不是在骗我吧?”一个和阿婉很相像的声音擦过他的耳朵,瞬间把他残余的睡意驱赶而光。 他在洞里艰难的调转了身子,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个姑娘背对他的方向而立,从背影看也和阿婉有八九分相像。 “阿……”他才长大嘴巴,就又赶紧闭嘴消音。因为他看见那姑娘身后又出现了一位男子。在那男子手里还赫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你……”姑娘转身的刹那,男子手里的利剑也刚好举起。 陶歆一看那姑娘就是阿婉,不由随即想要出手。可惜已经太迟了,那把利剑劈下,一下砍中了阿婉的小腿。 “你果然又在设计骗我?!我自问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愁的,你干嘛一次次妄图置我于死地?”阿婉踉跄着后退,眼神里带着无比的愤怒。 陶歆听了阿婉的话,马上明白了男子的身份。原来他就是那个“可能”的转轮圣王! 怎么办?阿婉是一定要救的,但怎么样才能在那个阮离面前不暴露身份?陶歆迟疑一下,直接把前襟的衣袍扯下一块护住头脸,然后才冲将出去。 不过挥出一掌,阮离就被打的筋脉尽碎,逃之夭夭。 …… 还好今日阴差阳错犯困了呢,要不然又会和阿婉错过……陶歆感慨着收回思绪,抬头看一眼越发皎洁明亮的圆月——这丫头方便的时间太长了些吧? “阿婉?你好了没?你是不是没力气走到这来啦?”陶歆背对阿婉的方向大声喊着,但是却没人答应。 难道是声音太小了?陶歆干脆转过头正对阿婉方向,继续放声大喊:“阿婉!你不会睡着了吧?” 远远的对面,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阿婉!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过去啦!”陶歆又喊了两遍,见还没人回复,他干脆一步步走向她的方向。 随着阿婉位置的接近,陶歆的心也终于沉入谷底——在他们降下云头的地方,早没了阿婉一丝一毫的影子!她逃跑了! 第312章 忍字当头 悟空在烟火灶的台阶上宿了一宿,居然没等到阿婉或帕鲁的到来。 天蒙蒙亮时,两只风生兽把悟空叫了起来:“大人,咱们要不还是回炎洲去吧?这儿这么硬,你睡的也不解乏是不是?” “唔!”悟空机灵灵的睁开眼睛,看一眼烟火灶依旧黑漆漆的窗口,自言自语道:“那丫头还没回来?” 他伸个懒腰,一跃蹦了起来,这才朝风生兽摆摆手道:“回什么炎洲呀,俺老孙已经睡够了!召集小儿们吧!今儿个我们就在这儿操练起来!” “得令!”两只风生兽异口同声道。 悟空抱臂伫立在台阶上等候着,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看见无数的风生兽从四面八方汇聚来。 “列队!”一只风生兽在台阶上发出尖厉的喊声。 随后原本散漫如沙的风生兽开始推攘着排列站队,不大会儿功夫,所有风生兽整齐排列成九个方阵,看着就如蓬勃生长的庄稼般喜人。 “嗯,今日的速度比往日里提升不少,但还是太慢!待会儿下去,再自行练上半个时辰的列队!”悟空眼望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难得的一本正经。 “啊,还练啊?!这有什么重要的?” “就是啊!当年监司玉女在时,从来不注重这些虚套子!” “吱——”悟空一听底下升腾起来的小声抱怨,忍不住龇牙怒意相向。“嚷什么?!哪个对俺老孙有意见,有本事站出来当面说!” 底下的风生兽瞬间鸦雀无声,它们虽然对这个新任长官不满,但都听闻过他的暴烈脾气和惊人手段,哪里敢真的站出来找死。 悟空见它们都不再言语,这才对它们说道:“实话告诉你们,俺老孙素来最好面子,你们若是一群乌合之众,俺还嫌带出去丢面儿呢!所以这队形、体魄都是势必要练的!倘若你们觉得累,可以适当少听那些个神仙鸡毛蒜皮的八卦——偶尔打个盹儿,只要不是天大的事,俺老孙是不会怪你们的!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风生兽无精打采的回答。与形象、体魄之类的比起来,它们还是更愿意发自天性的偷听八卦的好不?! 悟空咧嘴露出一个满含煞气的微笑,随手掏出耳朵里的“绣花针”,眨眼变做大棒指向它们:“大声一点!俺老孙没听清!” “听明白了!”众兽异口同声响声震天。 “自己找地儿练去吧,明早俺老孙查看你们的进度!最优的一队奖励紫燕玉卵十筐,最差的一队直接一通棍棒伺候,完了滚蛋!”他说着,懒洋洋的挥手叫它们全部离开,之后便一人无聊的骑坐在檐廊上,两只腿无聊的荡着千儿。 那个欠自己一堆菜肴的丫头,怎么还没回来呢?本打算叫她今儿个开开眼的,没料到她这么没眼福!悟空正想的出神,突然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喊她。 “悟空?悟空!过来搭把手!” 谁喊俺?悟空把头扭的像个拨浪鼓,终于看见不远的一块石头旁边,半倚着一个有气无力的姑娘。 “小丫头?!”悟空蹦到阿婉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嫌弃的问道:“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别提了,我被人算计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捡一条命!”阿婉为着继续调查西洛,并不想在此关节多事,所以没有说出阮离的名字。 “是不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悟空眼睛微眯一猜即中。 “人证、物证都没有……你别乱说!”阿婉咬牙摆摆手,生怕悟空再无辜卷了进来。 “啧——你怕什么?难道你被伤成这样,还不能算作证据?”悟空被阿婉息事宁人的态度给气着了,指着她的腿伤质问道。 “那又如何?之前几次比这还危急呢,谁又主持正义来?”阿婉苦笑一声,“他有可能成为转轮圣王的身份庇护,除非当场擒获,否则很难定罪的!” “吱——”悟空气到抓耳挠腮,“这么过分?!那这鸟神仙当着有甚趣味?依俺老孙之见,不当也罢!” 阿婉一把捂住悟空的嘴:“你怎么这么意气用事?我这般选择自有我的考虑,你替我生什么气来?你送我到烟火灶后就赶紧离开吧——还有,这段日子我需要养伤,可能就不营业了——你以后不要来这么勤了,也省得人误会!” 悟空被阿婉的话气的要死,恨不能一棍子把她脑子敲出来,看看里边是怎么长的。他一阵暴躁的乱抓乱挠之后,见阿婉也不理他,这才勉强慢慢控制了情绪,一步步把阿婉扶回去。 离开烟火灶之后,悟空大大的舒一口气,可是胸中的憋闷却并未因之减少多少。 想当初,要不是阿婉好心提醒,他压根就不知道那些神仙对风生兽的忌惮和鄙夷!他为着叫众仙对风生兽和炎洲的印象发生改观,刻意给风生兽布置了重体力的训练,为的就是消耗它们剩余的精力,减少对神仙们隐私的监听。 本来,他还颇为自信的觉得:凭着他的努力,可以给仙界重新树立一个风清气正的良好环境;但现在看来,这些光明的设想不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即便是仙界,也有肮脏和污浊。对于这些龌龊就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哪怕是用上被人不耻的、不怎么光明正大的监听手段! …… 再说宦璃这边,他把阮离安置在紫府之后,就随即编造谎言给玉帝那边递了口头奏报,说阮离有事滞留紫府,需要耽搁几日。 得到玉帝应允之后,他便每日里安心伺候着阮离。为着阮离能早日恢复,他甚至不惜工本的熬制丹药、烹制仙植灵兽。 这日里,宦璃又端着一大碗汤药过来,才喂了不过两口,阮离竟幽幽睁开了双眼。 “我没有死?实在是太好了!”阮离坐起身来,双手检查了全身,半天才庆幸的发出一声欢呼。 “你怎么可能死呢?你不是设计去杀阿婉吗?以有心算无心,应该是她死才对吧!”宦璃一想起阮离宝剑上的血迹就忍不住心痛不已。 “你看过现场了?”阮离想起“昨夜”他撞上宦璃的场景,眼睛里的光芒愈盛,“难道阿婉也被那人给杀死了?”他喃喃自语道。 第313章 监仙塔 炎洲监仙司,伫立着一座通天高塔。在那高塔的每一层斗檐处各卧着八只安静的风生兽,它们的脑袋分别朝向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八个方向。 除了方向不同,导致的它们接收到的内容不同外,塔层的高度,也是影响它们搜集信息的重要因素之一。最下层的,搜集的信息就是距离炎洲最近的;反之,最上层的,就是搜集信息最远的。 次日,悟空从玄洲回来,他第一次亲自登塔查看。 “111!你特么少吃几颗紫燕玉卵也行!塔上的兄弟们还没尝呢!” “我不管!我们能吃上紫燕玉卵也是凭一日辛苦操练好不好!” 悟空才踩上塔底,就听见炎洲两只风生兽的私语对话。接着更多的声音齐齐涌入他的耳朵。 “听说,孙悟空接管炎洲之后,那群畜牲收敛了许多,咱们说话也终于能少些避讳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闪过,才此一句,随即就中断了。 悟空满意的看看西北角的风生兽,对么,人家夫妻或情人儿之间的谈话,它们就不要再给人外放了。 “元帅,如今天河水涨,夹带着无数泥沙,把整个河床都抬高了……” “那就下河挖沙啊!” 东边一角传来天蓬和一手下的对话,叫悟空听了连连点头。看不出来,那个油滑的弱鸡还是个实干家。 悟空又抬脚上了一层,正听见东南一角传来的对话。 “我去告诉了玉帝去!阮离那混蛋小子实在欺人太甚!”只听帕鲁的声音,悟空就能想象他的气急败坏。可不么,他和阿婉只一点儿相交,昨日还被气成那样,所以帕鲁的心情,悟空很是理解。 “算了!我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次我们俩撕破了脸,任他再说知道西洛的什么信息,我也不会再相信了,好不好?”阿婉软语央求帕鲁。 哼,果然还是如此懦弱!悟空皱眉准备在往上走,突然听见帕鲁又说:“你说昨日救你的是陶昕?” “嗯,他好像是在那儿采集什么食材。”阿婉答的漫不经心,但悟空抬起的脚步却又生生放下了。他之前也曾去过调鼎坊,但那时阿婉就已经不在那儿了。当时陶昕提起阿婉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好像是因为阿婉的背信弃义。 他们如今和好了吗?悟空不禁有些好奇。 “他既然出手救你,那就说明他还是对你……”帕鲁想替陶昕说话,却被阿婉张嘴拦住:“好了好了,你别胡思乱想啦!你知道我是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么?要不是我说要找地方方便,趁机逃了回来;恐怕我现在已经被他们制成灯引了!” 得,看来还没和好。只是这灯引是什么说道?怎么感觉乱七八糟的?悟空疑惑不解的用金箍棒戳着脑袋,终于又继续往上一层塔去了。 “这里听的是什么地方?怎么没安置风生兽坐在这里?”悟空指着东北方向的一个斗檐位置,朝随行的一只风生兽问道。 “大人,这里是紫府方向。青华帝君直管着咱们,不好设置风生兽监听吧?”被问话的风生兽小心谨慎的回答道。 “怎么不好监听?难道仙阶不同,享受的权利还有不同?”悟空不服气的掐腰质问。 “大人英明!”风生兽连忙俯身再拜。 我去!还真特么猜着了?!悟空羞恼的挠着两腮不停。 “俺老孙问你!这仙界可有这方面的天规要求?”他边问边摆弄着手里的金箍棒,那模样似乎在说,胆敢胡说,小心爷爷把你一棒送到天边儿上去! “这个倒没有。不过之前的几任监司长官都是这么……”风生兽小声耐心的为悟空作着解释。 “都是……都是那么做的?”悟空朝那风生兽嘿嘿一笑:“那又怎样?俺老孙又不是他们!最不耐烦那些个亦步亦趋的教条!这里,把风生兽给补齐了!” “大人,这个真没必要!像几位帝君多是真仙以上级别,凭我们这些灵力轻微的兽类,也真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风生兽边畏惧的后退边勇敢的谏言道。 悟空抬脚做个作势要踢飞它的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着怒火放下脚道:“那!又!怎!么!样!你爷爷我乐意!他们叫不叫听是他们的,我管不着;我只要在我的治下诸仙平等!这监仙塔的每个斗檐都不空置!听明白了吗?!” 悟空的音波直冲那只直谏的风生兽,一下把它掀了个跟头。它爬起身子,敬畏的俯身道:“是,小的明白了!” 一连十几只风生兽被紧急召入,一个个井然有序的蹲守在各自的据点处。 没等悟空转脚下塔,他突然听见紫府方向传来的对话。 “你的意思是你没杀掉阿婉?”宦璃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欣喜。 “是啊——你已经问了不下八百遍了!”阮离的声音一出现,就被悟空准确的辨认出。“我只是伤了她的小腿。还没来的及要她性命,就从旁边的一只石窟里蹦出一人,直接一掌拍在了我的胸口处!我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还以为活不成了……” “你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没?”宦璃追问一句。 “没有,那人用一块布包裹着脸颊,而且出手极快!”阮离可能因为重复了太多遍,话语里总带着些许不耐烦。 ……一阵沉默之后宦璃重新开口:“明日,我去烟火灶看看。若是阿婉还活着,那就再好不过了。你既然已经暴露,以后就不要再轻举妄动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叫她死?”阮离的话带着无比的戾气。 “迟早吧!我计划的是把她送进天牢……”宦璃说的浑不在意,就像随手拂去一丝尘土般自然。 原来,宦璃是和那个不男不女一伙的!饶是悟空这般狂放不羁,第一次听到这种消息也不由的一阵胆战心惊。亏的之前没有监听过宦璃的消息,叫他如此麻痹大意,这才在开始时就收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啧啧!果真是知道的越多,就对这仙界越厌恶啊!悟空意兴阑珊的转身下塔,心里一时纷乱如麻。 第314章 烂桃花 烟火灶又关闭了。在关门的这段时间,帕鲁每日里都会被老客们围着追问何时才能开门。 这一日,他又要出门。看到阿婉独自一人坐在大堂里,闲适的吃着火锅,他终于沉不住气道:“虽然你的腿受伤了,但吃喝拉撒完全没受限制啊!要不今日你就恢复营业吧?” 阿婉手上本来夹着一筷子鸭血,听到帕鲁这句话,她一时紧张,竟把鸭血给夹断了。 啪嗒!鸭血掉入麻酱碗里,瞬间溅了她一身汤汁。 “喂!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腿受伤了呀!你居然还叫我开门营业?”阿婉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模样,马上撂下筷子出言开怼。 “不是说了么?这伤耽误你什么啦?你自己也不对着镜子瞅瞅,这几日窝着不动,你两颊的肉都快挡住鼻子了!”帕鲁不甘示弱,作势要过去拿镜子。 “好歹我还是个伤者呢,你居然还往我伤口上撒盐?”阿婉见争辩不过帕鲁,只好捂着胸口装作痛心不已的模样。 “你少来,我才不会心疼你!”帕鲁说着就要去给阿婉拿镜子,却听到门口一阵敲门声。“你瞧瞧!又有客人过来询问!你就忍心一直这么辜负他们吗?”他边声色俱厉的谴责她,边起身过去开门。 嘎吱!门开了,可是门外却并没有一个人。 特么消遣小爷叫小爷磨腿呐!帕鲁在心里咒骂一声,正准备关门,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他低头往地上望了一眼,果然,地上又放着一个如意袋。 他捡了如意袋兴奋的折回身,直接把袋子丢给阿婉:“喂,赶紧打开看看!你客人又给你送药催功呢!” 又送药吗?可这刀伤明明已经好了差不多了呀,现在再送药来会不会太迟呀?难道又是祛疤的?阿婉两个腮帮子被食物塞的鼓鼓的,边咀嚼着边把袋子打开查看。 呃……阿婉看完之后,许久没抬起头来,感觉已经神游至天际去了。 “什么情况?到底里边是些什么?”帕鲁见阿婉一直不动,不由也好奇的把头探了过来。 “噗!”才看一眼,帕鲁就禁不住笑出声来。透过如意袋口,他隐约看见几只银白色的小铃铛,便随即知晓了袋中之物所置为何。 流银腰链顾名思义就是女子所用的腰封。只是这腰链乃是赛月铃银所制,除了环腰的一圈特别精致之外,一层层的流苏垂叠也极其迷人;尤其是其上缀满的绿豆大小的铃铛,走起路来轻轻作响,更是叫仙界的女子们心折不已。 要说这东西是好的,但却不是任谁都能戴的。因为它不仅是天家特有之物,更是为玉帝之准儿媳、孙媳所准备的。 如今有人把流银腰封送到门口,摆明了就是要向阿婉求亲。若说阿婉的姿色倒是没有丝毫可挑剔处,只是她的举止…… 帕鲁看阿婉那只没受伤的脚就踩在一旁的椅面上,身上脸上都是酱汁,两个腮帮子还没嚼完菜肴,此刻依旧还鼓鼓的,不由为求婚之人感到一阵明珠投暗的惋惜。 阿婉本来就对突如其来的示爱有些懵逼,如今又被帕鲁这么一脸嫌弃的打量,不由胸中怒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你看什么看?!” 帕鲁嘻嘻一笑:“看你长的好看呗!” “得得得,别给我扯那有的没的,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赶紧的从我眼前消失!”阿婉拿着如意袋直接朝帕鲁丢了过来。 帕鲁才接住如意袋就又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得,我再过去看看,说不定这次连聘礼都送来了呢!” 他走过去打开门,脸上逗弄阿婉的愉悦笑容还没来得及消逝,就被一大束鲜花撞了满怀。 “阿婉……”云齐把石碾大小的花束艰难挪开一点,这才看见帕鲁尴尬的脸。“呵——是帕鲁啊,你还没去凌霄宫呢?”他再次把花束放低,视线却落到了帕鲁手上拿着的如意袋上。 “哦,这个……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给阿婉送过去呢!”帕鲁察觉到云齐的眼神变化,连搭话都没顾上便慌忙做出解释。 “那还是由我一并给阿婉送过去吧!”云齐说着,小手指勾着如意袋的挂绳,把如意袋从帕鲁手中拿了过来,然后不等帕鲁邀请,他便不请自入闯了进去。 “帕鲁,是谁啊?”阿婉的脚还蹬在椅面上,头也不抬的忙着往锅里下着青菜。 “阿婉,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云齐无视阿婉的粗俗举止,只忙着寻找那双叫他日思夜想、清凉如水的眼睛。 不对啊,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像帕鲁?阿婉狐疑的循声抬头,这才发觉是云齐站在她的正对面,而在他身后的帕鲁还在拼命的抹脖子瞪眼的给她使眼色。 阿婉心脏猛然一缩,完全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当年她初到玄洲,各种事务多的数不胜数。好在有宦璃和帕鲁帮她把烟火灶开了起来,但没过几日顺遂的日子,云齐就搅合了进来。什么采购食材、帮忙打扫、迎宾结账……他统统都要插手,俨然把自己当作了烟火灶真正的当家人。 这种乱局持续了差不多有半年时间,玉帝终于也受不了诸仙的闲言碎语了。他亲自寻了个理由,半是哄骗、半是强迫的,叫云齐闭关修炼去了。 之后近八百年的时间过去,阿婉的世界终于恢复了清净。只是她没料到,在她最没防备的时候,云齐居然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云公子?你……出关了?”阿婉看着云齐含情脉脉的眼睛,心里不由哀叹一声:还没享受几天清净,这好日子就到头了! “对啊!今日早些时候,我总算突破了天仙九重飞升为真仙了!所以,出关的第一时间,我便赶来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云齐把花束连同如意袋一并塞到阿婉手里,而后直愣愣的盯着阿婉,只等着她的表扬。 “呵——好快啊!”阿婉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内心里却哭的的稀里哗啦的。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云齐伸手想要抹去阿婉嘴角的麻酱,却被阿婉下意识的夺开。他浑不在意的包容一笑,又接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对阿婉说:“你知道当年玉帝答应过我什么吗?他说我只要在千年以内飞升真仙了,天界的姑娘随我迎娶哪个!” 第315章 夹缝求生 云齐颇具深意的话语惹得阿婉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她微微扭头避开云齐灼人的目光,而后才调整呼吸道:“云公子开玩笑吧?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嫁娶之事,素来讲究你情我愿,玉帝答应你有什么用?难不成仙界月老的职责他老人家也一肩担了?” 噗嗤——一旁的帕鲁被阿婉的俏皮逗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见云齐望来的不善目光,连忙做出严肃状转而斥责阿婉:“你胡说什么呢!月老只管凡间的姻缘,天界命定的姻缘可都是刻在三生石的!” 云齐听出阿婉和帕鲁的调侃,不由有些后悔自己这次来的太过唐突。他不着痕迹的看一眼阿婉手上的如意袋,又不甘心的追问一句:“你们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天家的荣宠不是所有女仙孜孜以求的吗?怎么可能会有人拒绝?” 阿婉听时机已到,连忙做出推心置腹状:“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反正这事儿要是搁我身上,我是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若我不是天君之孙呢?”云齐问的愈发露骨。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没感觉呗!”阿婉耸耸肩,烫手般把如意袋丢在桌上。 难怪飞升真仙之后也没经历雷劫,原来是情劫在这等着呢!云齐觉得头顶一阵电闪雷鸣,兜头而至的暴雨瞬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他像掉了魂般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扭过头来:“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阿婉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云齐一看阿婉的反应,马上做出果然如此的嫉恨表情,“哪个人是谁?!你告诉我,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帕鲁看见阿婉泛红的脸颊,不禁八卦之心骤起。我去!还真有啊?到底是谁?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定你是我要迎娶的女人!为了你,我几乎不隔天的跑调鼎坊、烟火灶,什么冰魄霜露、什么流银腰封,我通通愿意给你!为了你,我甚至不惧诸仙耻笑,甘愿作你的跑堂、跟班儿!你说,还有谁比我对你更好?”云齐伤心欲绝的质问阿婉,但话才出口,他就想起一个劲敌来。 “是是是,你对我最好了,是我不识好歹,你别伤心了!为我一点都不值得!”阿婉小心赔着不是,把如意袋又放回到云齐手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惹出他什么疯病来。 “宦璃!你喜欢的是宦璃对不对?!”云齐不理阿婉的劝告,只求证着自己心中的猜想。 阿婉本想矢口否认,但一想到那夜在巨窟洲的所见所闻,终于又把嘴给闭上了。就叫他背一回锅又如何?如果云齐不死心,有他缠磨宦璃,自己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一些。 云齐见阿婉没有反驳,越发觉得猜中了答案。“我就知道是他!” 帕鲁的嘴巴张的能塞下颗鸡蛋,说阿婉喜欢宦璃,他是打死也不相信。他狐疑的看着阿婉,不知她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好了,现在你也没有疑惑了,赶紧离开吧!我们……我们这就要开门营业了!”阿婉心虚的不敢直视云齐的眼睛,撒了个谎赶他离开。 云齐有气无力的拖着脚步,又往外走了两步,但到底心有不甘又折了回来。他把如意袋再次塞到阿婉手里:“这个你先拿着!我不管你说的都是真的,还是你在故意考验我,我考虑清楚了——不放弃!就算你有喜欢的人了又如何?说不定哪天你发觉他不适合你了呢?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我要和他公平竞争!” 帕鲁连连摇头给阿婉使眼色:不要,你赶紧把这尊神请走!我这小心肝可禁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好!我答应你!”阿婉无视帕鲁的警告,笑魇如花的答应了云齐的请求。 玩火自焚!帕鲁被阿婉气了个半死,不明白这一会的功夫,她怎么就变了几次脸!早前儿还和自己说腿伤没好,不开烟火灶的,这会儿又对云齐说什么马上要开门营业;开始还不遗余力的要叫云齐死心的,转眼又答应给他一个和宦璃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最最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在喜欢的人上故意撒谎!难道长的漂亮就能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吗?! “那什么……你们接着聊啊,我还要去凌霄宫,就先走一步了!”帕鲁再看不下去阿婉自编自导的闹剧,转头准备离开,没曾想却撞到一个肩膀,接着耳边响起人声道:“哎!你慢点!” 原来,就在阿婉答应云齐什么的时候,宦璃已推门进来,走到帕鲁的身后。他手上托着的一葫芦药丹,正准备送给阿婉,被帕鲁冷不丁的转身一撞,险些把整个葫芦给丢出去。 得,又来一个!帕鲁无奈的摇摇头,只朝宦璃作个揖,便脚步不停的起身离开了。 云齐听得宦璃的声音,身躯不由一震。他迅速调整一下情绪,这才笑着看向宦璃:“青华帝君怎么这时候来了?烟火灶这会子还没开始营业呢!” 宦璃没有错过云齐眼中遮掩不住的敌意,他毫不在意的一笑:“我当然知道烟火灶这些日子没营业了!只是门半开着,你既然进得,我当然也就能进得。我又不是为吃饭而来,只是给阿婉送伤药的!” 阿婉受伤了?烟火灶之前没开门?云齐被接二连三的消息打的晕头转向,怎么一个闭关搞的自己处处被动! “哦,不必了,我已经大好了。今日就准备开门营业呢!这药丹用不着,你还是拿回去吧!”阿婉不等云齐再说什么,就主动开口同宦璃说道。 自打知道了宦璃和阮离是暗中勾结的,她就对宦璃生了戒备之心,又怎么敢吃他送的东西! 云齐一听阿婉话里话外都是偏向自己这边,不由又重燃熊熊斗志。“不知青华帝君给阿婉送的什么药丹?” “此乃本尊独门配置的,对强劲仙体最是有利……”宦璃担心云齐再拿出什么比他更好的药丹,故意不肯说出名字。 “阿婉都已经说过她大好了,那强劲仙体的药丹还有什么服用的必要。不如我此刻就去取些润泽仙肌的药水来,效益可能会更好些。”云齐被宦璃猜中心思也毫不气馁,又重新找了切入方向,自作主张的拦下他的药丹。 第316章 虎口脱险 宦璃接连被云齐顶撞了几次,袖子里的手早攥成了青筋暴涨的拳头。他面上不动声色,竭力充耳不闻云齐的叨叨,转脸把主动权又交回到阿婉手中:“你的意思呢?” 换做以往“财迷心窍”的阿婉,早毫不迟疑的把药丹留下了;但如今她窥破了宦璃的真面目,每每想及之前种种便觉得全身发冷,又怎么敢再收他的东西。所以,她朝他懂事一笑:“云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药丹你拿回去吧!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的,与放在我这儿坏掉,倒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呢!” 宦璃和云齐同时默默点了点头。同样的话语,听在他们不同的耳朵眼里,意思就完全变了味儿。云齐觉得阿婉心里的天平再次偏向了他这边,不由得沾沾自喜;而宦璃则觉的今日的阿婉有些不对劲儿,心里也陡生出怀疑。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了。”宦璃随手收了药葫芦,故意深看一眼云齐而后才对阿婉缓缓道:“不管你是否接受这药丹,起码我的心意你看到了。我做事可不像某些人,只嘴上说的好听,至于说过之后,谁知道还有没有兑现的可能。” “对!青华帝君说的对!只嘴上说的好听、面上看着好看有什么用?那都是虚的!阿婉,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雪肌菁露来!”云齐知道宦璃是在挑衅自己,立马机灵反应,连捎带打间又反将宦璃一军,这才乐滋滋的赶往凌霄宫。 “诶,这个不急啊!”阿婉可不想一个人和宦璃呆在一起,连忙对着云齐的背影大喊,但云齐只当她是客气,越发跑的快了。 不大会儿功夫,云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宦璃看着这个碍眼的存在终于被支走,这才正色探究的看着阿婉。 阿婉虽然狡黠,但到底经历的事情太少。在她和宦璃之间,明明她是正义的一方,可在宦璃的注视下,她却搞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眼神游移而闪躲,压根不敢直视宦璃的眼睛。 “阿婉,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怪我在你受伤的这段时间,没有提早过来看你?”宦璃很满意阿婉的局促神情,又注视了她一刻后,才在她沉不住气前抢先开口问道。 阿婉下意识的想要摇头,但刚想晃动脑袋,便又想起刚才她和云齐的唱和。宦璃的问话,无疑给她找到了最好的疏离借口,所以她临了又把摇头换做生硬的点头。 果然是这样!宦璃在心里舒一口气,尽管他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他伸手正过阿婉的肩,叫她朝向自己,然后又给她看自己刚收起来的葫芦:“说来惭愧,我在得知你受伤的当天就想直奔过来看你,只是,后来我觉得给你治伤、减轻痛楚才更为重要,所以我才选择守了药炉十几日。没想到我药丹炼出时,你的伤也痊愈了——到底还是我太笨了对不对?” 我去!说的好像跟真的一样!搞得我差点都相信了!阿婉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装作一副单纯感动的模样:“唔——你不早说,好感动啊!谢谢你!” “真的?那你尝一丸看看?”宦璃等的就是阿婉这句,连忙把最上边的一丸药丹倒出,亲手送至阿婉唇边,“其实刚才我只是不想与云齐争执,像你这般漂亮的女孩子,我怎么会不考虑药丹的祛疤功效?你放心,在这药丹之中,我专门添加了淬颜草、晶兰胶,功效完全不次于雪肌菁露!” 阿婉惊讶的望着宦璃,心底里全是担忧和恐惧。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重新陷入到新的危机中。 此刻的宦璃,心里也如敲着一面小鼓,咚咚咚的响声震天。没错,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在这仅有的一丸药丹里特地添加了魇毒。为的就是趁阿婉不备,再多套问出一些关于修改记忆海的事情。现在烟火灶里就他们两人,无意是最佳的动手时间。 阿婉不想吃,宦璃想叫她吃。他们四目相对,眼睛里满是各自的期待和祈愿。就在这僵持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俺说小丫头!你今儿既已开门营业,就赶紧去做菜去!上次俺老孙的面条、蛤蜊和红薯都还没有做呢!作为一个欠债者,怎么能完全没有还账的自觉?!” 孙悟空?!宦璃冷不丁被他一打岔,手不由抖了一下。 你也知道害怕吗?阿婉看出宦璃的忌惮,故意抓着他的手里的药丹就往嘴里送。 不能此刻吃,此刻吃了浪费药力不说,还很可能会暴露了!宦璃脑子里思绪翻飞,随即作出最明智的选择。他故意装作拿捏不稳,一下把药丹丢落在地。 “啊呀!真可惜,这颗不能再吃了!”说着,他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药丹捡起,直接丢出窗外。“这葫芦给你!药丹迟些还是要吃的!” “是,谢谢青华帝君!”阿婉抱着葫芦在心底如释重负的舒一口气,而后眼睛弯弯的眯起。 “忙你的去吧!注意腿上的伤!有什么需要就喊我,我就坐在这大堂里!”宦璃刻意宠溺的揉揉阿婉的头,而后才微笑着走向悟空的方向。 “堂堂一个监司巡员,怎么每日里就惦记着吃呢?”阿婉听到背后的宦璃调侃起悟空,忙趁机偷看一眼窗外的那丸药丹。不该呀?难道这葫芦里的药丹没问题?可刚才宦璃那势在必得的神情,自己又不会看错!不会是就那一丸药丹存在问题吧? 阿婉这般想着,越发想把窗外的药丹给捡回来。 “嗨,瞧你这是怎么说的!”悟空见宦璃问他话,随意的摆摆手道:“谁不知道,历来茶寮食肆就是各种小道消息流转的地方。俺老孙看住了烟火灶,可以说就掌控了一半的仙友言行。至于另一半么,不还有风生兽它们呢嘛!” 宦璃认同的点点头,随后便不再说话。他和悟空就那么坐着陷入尴尬。 就在他一遍遍绞尽脑汁的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走出去把那丸有问题的药丹毁尸灭迹时,云齐赶了回来。 第317章 逃出火海 从烟火灶到凌霄宫不过几千里的距离,腾云驾雾一个来回本也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但云齐离开不久,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这么匆忙一走,不就剩下宦璃一人和阿婉单独相处了?他们孤男寡女的会做些什么,他简直不能想象!为了弥补这个错误,虽然这点儿距离,他还是选择乘坐赤焰金猊赶回。 到了食肆门口,云齐翻身从赤焰金猊上蹦下。他甚至来不及把赤焰金猊用锁灵绳拴上,就一步并坐两步奔向大堂。进得大堂,看见宦璃老老实实和悟空坐在一处,他一路上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阿婉?我回来了!”云齐站在窗口朝里边喊着。 “哦!这么快?”阿婉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转身朝他走来。 “那当然!我可是乘着赤焰金猊回来的!”云齐骄傲的挺挺胸膛,而后才接着对阿婉说:“我告诉你这雪肌菁露怎么用啊!每日用滚热的水沐浴过后,你把这药露挖出半勺,再绊上一勺霜华蜜、半勺云鲸乳调匀……” 阿婉听着云齐的交代,心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她的目光又投到了大堂的窗外。 窗子外边,一只红毛狮身的怪兽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宦璃丢弃的那颗药丹前。它低下头,仔细的嗅了两口,可能觉的味道不错,伸出舌头一卷,便把那药丹吞入腹中。 “你那坐骑来时拴起来没?”阿婉手指抠着窗框,不安的朝云齐问道:“那赤焰金猊长的什么模样?不会是一只红毛的小狮子吧?” “哈?”云齐正给阿婉说要再取些霜华蜜、云鲸乳,却被突然打断。他不明白,好好的说着敷药之事,怎么就跑题到了赤焰金猊兽的身上? “嗯!是红毛金睛的狮子模样,你怎么知道的?你想待会儿过去骑骑看吗?你不用害怕,它虽模样长的凶猛,其实性子非常的温顺……” “它……它若是胡乱吃了东西,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阿婉眼看着窗外的金猊兽动作开始变的迟缓,忍不住担忧的问道。 “怎么会?它又不傻,口味又刁……能有什么危……”云齐话没说完,就听见外边一声嘶吼。他急忙转身去看,却见赤焰金猊兽突然发起狂来。 那赤焰金猊浑身的红毛变做熊熊火焰,一双金色的眼瞳也烧成橘红色。它的头调转瞄准烟火灶的方向,两只后蹄刨动着积蓄着助跑动力。 “孽畜!你想干什么!”云齐慌忙朝赤焰金猊的方向赶去,但已经太迟了! 赤焰金猊如火球一般弹进烟火灶,鼻子里喷出的火焰瞬间烧着了里边的木质桌椅。就连一旁反应不及的悟空,也因离它太近,一脸的猴毛眨眼被火苗舔去一半儿。 “吱——找打!一只畜牲居然也敢欺负到爷爷头上了?!”悟空拽出耳朵眼里的金箍棒,抬手就要挥向赤焰金猊的脑袋。 “悟空息怒!这赤焰金猊乃是玉帝至宠,平日里犯错,连玉帝都舍不得责罚!你若把它打出个好歹,那还得了?”宦璃发现窗外那颗丢弃的药丹没有了,随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伸手拦住悟空,不肯坐视赤焰金猊被打。他心里很清楚餍毒的药性:倘若这会儿赤焰金猊被打死了,那么餍毒就会因为它的死亡而停止分解,全部停留在它的血液、骨骼里;而这场闹的尽人皆知的风波又会把整个事件重新放置在众仙关注之下。到那时,发觉赤焰金猊发狂原因就会成为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掉落的利剑……所以,他绝不能叫悟空伤害赤焰金猊兽。 悟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宦璃的劝阻。他一把推了宦璃个趔趄,森然冷笑道:“嘿嘿——本来俺老孙只准备把这厮乱捶一顿,再剃了它的一身兽毛出气!如今听你这般说了,俺老孙倒要替玉帝老儿好好‘教训教训’这畜牲了!” 说着,他一棒挥出,直扫在赤焰金猊的四条短腿上。 只听嗑嗑喳喳一阵响,赤焰金猊的四条腿已全如软布般摊在地上。 吼!赤焰金猊因为疼痛,张嘴朝悟空大吼一声,淡橘色的气体从它嘴里喷出,瞬间燃成火龙。 更多的桌凳、地板被烧着,半个烟火灶都被通天火光包围。空气里噼里啪啦全是木柴燃烧的声音。 阿婉望着那热浪里扭曲变形的赤焰金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又看一眼宦璃,却见他正盯着赤焰金猊的血液,不知在算计什么。 “啊呀!我的房子!我要和你拼啦!”阿婉咬咬牙,握着魅刀直冲向赤焰金猊。 “阿婉小心!”云齐顾不上思考,后脚追着阿婉而去。 咣当!魅刀掉在了赤焰金猊的血泊里,但阿婉却被云齐及时的抱住拖离危险地带。 宦璃看见魅刀的刹那,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但没等他思考细究;悟空的金箍棒又已挥出。 哐!伴随着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赤焰金猊的脑袋塌下一半,黄黄白白的脑浆混杂着血液流了一地。 轰!火焰如浇油一般猛然跃高。 等到这滔天的火势熄灭了,差不多赤焰金猊也被烧成灰堆了吧!宦璃站在火光里只踌躇一刻,就揽着阿婉往外走。“走吧!这烟火灶没了,还可以再建——我赔你!” “不,你送的刀,我还没拣回来呢!”阿婉边捂着口鼻咳嗽,边指着火光最盛处,死活不肯挪动双脚。 “放心!那魅刀乃是玄冰河底幻彩曜石所致,自带寒气庇护,不会被烧坏的!”宦璃拉紧阿婉的手,生怕她固执扑向火海。 “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把它捡回来!”阿婉继续挣扎着想要过去捡刀。 “好阿婉,你快走!一把刀有什么重要?!赶明儿我给你带三四把比这要好的!”云齐拖着阿婉的另一只胳膊,这时倒是和宦璃达成了一致。 “啧——啰嗦什么!”悟空不耐烦的变长金箍棒,只轻轻一勾,就把魅刀扫到阿婉脚下。 阿婉试探着摸一下魅刀,果然一点儿都不烫手,这才放下心来装好魅刀,随他们一起闯出火海。 第318章 推诚置腹 阿婉他们逃出后,才发现在烟火灶外已经集结了许多的老客。他们不仅没有一个帮忙过去灭火的,反倒都抱着胳膊像欣赏烟花般兴致勃勃看着火海。 “哎呦,我去!仙界好久没这么热闹喽!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值日神周登的脸颊被火海映的满面红光,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 “瞧你那点儿出息,这点儿火光就激动成那样,若是叫你见了西方女帝盈伽梵御下的异洲焮天河,那还不惊掉你的大牙?”火德真君对这“过家家”般的火焰完全看不到眼里,忍不住出言讽刺周登的大惊小怪。 “诶,此言差矣!至少在玄洲,这样的火势已经很是难得啦!”赤脚大仙见不得别人争执,忍不住和稀泥道。 “吱——”悟空气的抓耳挠腮,“你们还是不是人啊!怎么只看热闹却不救火?!” “孙巡员息怒!这烟火灶本是凡间松木所搭,并无甚稀奇珍贵之处!我们又费那力气灭火干嘛?左右烧完了就熄了,完了再重建呗!”黄角大仙扇着一柄扇子乐呵呵的解释道。 “东西是不值当,可人呢?!万一人烧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云齐也颇不满,一想到阿婉方才在火海里的情况,就不禁心有余悸。 “天孙放心!有我们呢!”增闻天王和广目天王搭肩指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们知道您、青华帝君、监司巡员都在呢!所以才没自作主张过去救火!” 云齐哭笑不得,却听宦璃赞赏一声:“不错,你们说的很对!但烟火灶好搭,食材却难采集,今日你们是注定吃不上各色凡间的菜肴了,都赶紧散了吧!” …… “阿婉今日在哪里休息?不如你随我一同回凌霄宫吧?反正帕鲁也对那儿熟悉!”云齐看围观的人在宦璃的催促声中四下里散去,连忙开口同她商量道。 凌霄宫?阿婉脑子里闪过阮离那张阴狠的脸,连忙摇头拒绝:“不必了,那里我不适应……会睡不着觉的!” 宦璃心中暗喜,阿婉不去凌霄宫,孙悟空又没那怜香惜玉的心肠,肯定不会管她住哪,所以,她应该最大的可能是跟自己回紫府——没想到这机会接二连三的降临。 正当他想的美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你们都是大男人,阿婉妹妹怎么可能住的方便?不如跟我回南极吧!那边儿的冰雪景色你一定喜欢!”霁阳逆着人流而来,刚看到悟空和阿婉一起,她还有些不高兴,就像自己最喜爱的玩具被别人占住了一般。不过,她想起阿婉雕的萝卜,遂又放下心来,主动邀请道。 “南极?南极有些远吧?我们待会儿还要收拾了这残垣断壁,重新搭建房子呢!”宦璃故作为难的替阿婉回绝她。 “今日么?青华帝君觉的今日你们还来得及建房子么?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们不需要先同玉帝他老人家说明一下情况吗?”霁阳看看那青烟还未散尽的废墟好心提醒道。 “啊呀,糟了!那只赤焰金猊兽!”阿婉想起宦璃在烟火灶着火之初说的话,不由担心的看向悟空。 “切!俺老孙才不怕他!是他饲养的蠢兽在先,俺老孙教训它在后——只不过俺手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打死了那畜牲而已——那玉帝老儿还能拿俺老孙怎地!”悟空漫不经心的摆一摆手,丝毫没带怕的。 “赤焰金猊?你——打死了?!”霁阳听了悟空的话不由大惊失色。 宦璃瞥一眼悟空,似乎在说:“叫你之前不听我的话!现在死到临头了吧?活该!” “可是,赤焰金猊乃玉帝坐骑,它怎么好好的跑到烟火灶来了?”霁阳看一看云齐,马上知道了其中的关窍,随即偷偷给悟空使了眼色。 悟空虽然性子急躁,但却极有灵性。他见霁阳朝他挤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要把祸水引到云齐的身上啊! “你们快去快回!我在宫门口等你们回来!”霁阳见悟空已经意会她的眼神,随即催着他们离开。早些主动过去认错,总好过被动传召问罪要好一些吧? ……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阿婉他们就从凌霄宫出来了。 “怎么样?玉帝他(没为难你们吧?)……”霁阳迎了上去,正想问出一直担心的话,但看到宦璃,还是识相的把嘴巴又给闭上了。 “你们聊吧!阿婉既然选择跟你回南极,那我们就明早再见吧!”宦璃见霁阳说话半遮半掩、吞吞吐吐的,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他朝阿婉他们略点点头,竟然飘然离去了。 “吁——”阿婉和悟空看着宦璃消失的背影同时舒一口气。 “还好有姐姐你的提醒,玉帝因为云齐有错在先,赤焰金猊兽这件事勉强压了下来。他罚云齐关了禁闭,又叫悟空从即日起下界五年悔过。”阿婉几句话交代清楚了事情的结果。 “五年?那么久?!”霁阳嘟嘴蹙眉,明显对玉帝的裁决不满。 “不过仙界五天时间,哪有那么矫情!俺老孙只嫌他罚的时间太短,回来后还要见这些龌蹉烂事儿!”悟空正说的豁达,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四下里看看,见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对阿婉说:“俺不在的这几日里,你务必要小心宦璃和那个不男不女,他们对你可没安什么好心!” 阿婉心中一股暖流涤荡,她猛的抬头看向悟空,就像今日才算认识一般。原来今早宦璃逼她吃药丹,悟空堪堪赶来并不是什么碰巧,而是他的有意为之。 “放心,一切还有我呢!这几日我一直陪着阿婉妹妹如何?”霁阳大咧咧揽着阿婉的肩膀打保票道。 “那俺老孙去啦?”悟空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阿婉一把抓住。 “等一等!”悟空和霁阳对阿婉的掏心掏肺叫阿婉很是感动,她决定也不再隐瞒他们关于宦璃的事,从怀里掏出那把魅刀对悟空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宦璃对我居心叵测。尤其今日早些时候,他要我吃的药丹……” “你吃了?”霁阳因为不知事情的经过,所以大惊失色。 “没有,但赤焰金猊吃了。然后,它就发了狂……”阿婉说着把魅刀里蓄积的血液倒到一个随身的玉瓶里,然后递给悟空道:“我见宦璃一直盯着赤焰金猊的血液,所以设法取得一些。你若是下界之后有空,就去趟调鼎坊吧!白掌柜那么渊博,一定能从中看出端倪来的。” “没问题!”悟空拿着瓶子就走,却听阿婉在后边又不放心的追加一句:“别说是我叫你去的哈!” 第319章 求锤得锤 调鼎坊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是低气压。虽然吃饭氛围太压抑了不好,但大多数为着口腹之欲的饕餮之徒还是对陶昕的厨艺趋之若鹜。 这一日,又一位新客慕名来到调鼎坊,因为不知道店里的那些个规矩,在坐等上菜时,便说起了昨日玄洲烟火灶的那场大火。 “咳咳,黄老!不要再说了,吃饭就吃饭,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哪吒以手握拳挡在嘴上,边阻止滔滔不绝的新客边给他使眼色。 原来,这说话之人乃是五方五老之一的黄角大仙。在仙界,他素以喜好八卦、碎嘴唠叨而闻名。哪吒担心他今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得罪了陶昕,落不了什么好,便忍不住好心出言提醒。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呐?什么叫有的没的?这事儿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丁点儿都没掺假!”黄角大仙不解哪吒深意,忍不住出言反驳。说完,他才发觉周围许多食客都停下了筷子,纷纷朝他这方向望过来。 他以为他的选题很是成功,得意的清清嗓子又继续往下说道:“哎呦,说起来我也是烟火灶的常客了。这些天那儿一直没开门,可把我给馋坏了。昨日里,我实在憋不住了,就打算过去看看。哪曾想,还没到地儿就看见通天的火光。” 白裔因为不知这事,突然听闻黄角大仙说烟火灶,又说什么火光,就忍不住为阿婉担忧不已。他几步走到黄角大仙的跟前,连声追问:“哪里起火了?你还看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伤亡损失?” “伤亡损失?”黄角大仙好不容易逮着个主动搭腔的,便故意吊起白裔的胃口:“死了一个,损失惨重,整个烟火灶都被烧成了一片平地了。” “死了一个?一个是哪个?”陶昕从来都留心着南大堂的动静,他听了黄角大仙开头的话就忍不住悬心吊胆的,如今听到说死了一个,便再也沉不住气从厨房里钻出来。他盯紧了黄角大仙的嘴巴,心里暗暗发誓,若是黄角大仙敢说出什么阿婉死亡的消息,他立刻就砍死他,叫他下去给阿婉陪葬! “哎,死的……死的偏偏是那个因为长相而最受玉帝宠爱的……”黄角大仙的话还没说完,陶昕和白裔已情不自禁的展开了想象:长相?难道是说阿婉?可玉帝最宠爱的,不应该是帕鲁吗? 他们俩对视一眼,心中的懊悔愈发加深。 陶昕后悔之前因为担心自己受到伤害,而拒绝听任何和阿婉有关的消息——若是能早些关注到她的危险境地,给她多一些的保护,或许她就不会这么突然的死亡了。 白裔后悔自己伤筋动骨的赶走阿婉,苦心孤诣的重新布局——早知道阿婉会死,他还不如把她继续留在调鼎坊呢,至少他们还能开开心心的过上几百年,甚至更长! 黄角大仙完全不知,就在这眨眼之间,白裔和陶昕早已在心底里完成了无数次的自我毁灭和重塑。他满意的看着他们神色几度变换,终于贱兮兮的公布了最终答案:“偏偏是那个因为长相而最受玉帝宠爱的赤焰金猊兽啦!” “赤焰金猊兽?你是说死的是一只畜牲?”陶昕悲伤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完全不敢相信的再次向黄角大仙进行确认。 “畜牲怎么啦?”黄角大仙不满陶昕的说辞,认真纠正道:“这畜牲可是比普通神仙还金贵呢!为了给它报仇,玉帝可是把监司巡员还有天孙云齐都给处置了!” 黄角大仙说的吐沫横飞,听众们也一脸的惊骇,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方向又出现一个瘦瘦的人影。 陶昕微笑着点点头,神情带着无尽的煞气和乖戾。 而白裔则转身往柜台处走,主动为陶昕让出更多的活动地方。边走,他还边数着数,“一、二……” 没等他的“三”字出口,陶昕的一拳已狠狠杵在黄角大仙的眼窝处——“叫你特么的自以为是的吊老子胃口!” 哗啦!伴随着桌椅倒地的声音,黄角大仙一屁股滩坐在地上。他捂着眼睛,半天还摆脱不掉满眼的星星:“你……你怎么打人呀?这这还有没有王法?!” “在这方丈山,老子就是王法!”陶昕说着又一拳杵过,把黄角大仙仅剩的那只负责质问和聚焦的眼睛也打坏了。 “呜——住手!救命!各位仙友……各位仙友救命呀!”黄角大仙两只眼睛眯成条线还躲不开陶昕招呼过来的拳头。就在他转而求救仙友的档,他的头和脊背又挨了几拳。 老客们哪个不知调鼎坊对阿婉的忌讳。如今见黄角大仙几番撩拨白裔和陶昕,终于“求仁得仁”,所以一个个都抱臂看着,并不想出手相帮。就连哪吒也一副嫌弃的模样看着,那神情摆明了在说:“早告诉过你不听!现在‘作死’了吧!” 呜——神仙果然都冷漠无情!黄角大仙等不来挺身而出的仙友,不由愤恨的想。 陶昕的拳头还在如雨点般落下,没有办法,黄角大仙只能慌不择路的抱住旁边一个人的大腿。他记得哪吒就是坐在这个方向的,而且,在他印象里哪吒好像也很能打。他就不信,哪吒会坐视自己被打死——毕竟在开始时,他还热心的提醒来着。 诶?管用是不是!就在黄角大仙抱上“哪吒”的大腿之后,陶昕的拳头果然再也没有袭来。他略松口气,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心灵,还是为了感谢“哪吒”的“拔腿相助”,他又好死不死的把手往那大腿上好一通摩挲。 宽松的裤子里,“哪吒”的大腿就像木头般柴硬,一丁点肉都摸不着。但即便如此,隔着光滑的布料却能感觉裤筒里边类似皮毛的蓬松摩擦。 ——啧啧,别看这哪吒长的粉团似的,没料想,这肉就净长在脸上了,遍身只余一副骨架子!还那么茂盛的腿毛!想象都觉得销魂!黄角大仙才一会儿没有挨揍,心里的小剧场就又开始蓬勃上演。 第320章 罪有应得 “嘿嘿——这是干嘛?虽则俺老孙好些日子没来了,但也不必热情到跪着迎接吧?”悟空说的一本正经,两只毛茸茸的手还煞有介事的往身上摸着红包。 “诶,别误会!我们调鼎坊可没这种人!”陶昕看见悟空的瞬间,一直阴沉的脸终于见晴了些,只可惜黄角大仙看不见,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凭着“哪吒”的“粗腿”已足够威慑陶昕呢。 老孙?这称谓怎么这么耳熟?黄角大仙脑袋紧转几圈,终于想起悟空的大名来。他也顾不得抱错腿的尴尬,连连朝悟空求情:“孙……孙巡员救我!” “你是哪个?难道就凭你叫一声巡员,俺老孙就得出手相助吗?”悟空明明早已认出黄角大仙,却故意装出不认识的傲娇模样。 “是我,我呀!您忘记了?昨日里在烟火灶外,我不还和您说话来着?”黄角大仙不知悟空是在故意逗弄他,生怕陶昕已经停下的拳雨再次降临下来,连连为悟空作着解释。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说凡间草木不须费力扑火,等燃完了就自然熄灭的吧?”悟空其实昨日已对这些个骄矜自傲、袖手旁观的神仙心生记恨,此刻旧事重提不是为了和黄角大仙攀交情,而是蓄意把陶昕的火气扇的更旺——毕竟陶昕和白裔没有什么仙阶,又怎么可能喜欢听他们这些神仙晒优越感? “没错没错,孙巡员好记性,这话正是小仙说的!您看您已记起小仙来了,现在是不是……是不是能出手帮一帮小仙?”黄角大仙浑身疼的快要散架,又跪在地上那么久,身体早已到了承受极限。他边央求着悟空,边哆嗦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哎呦,这可有些不巧!”悟空目的既已达到,便趁着黄角大仙活动的空档,轻轻松松把腿从他怀里抽出,“你大概还不知晓吧?昨日玉帝因为俺打死了它的赤焰金猊,已夺去了俺的巡员之名,叫俺在凡间反省呢。你说本来俺就不如只灵兽招人待见,现在更是自顾不暇,又怎么有能耐帮你呢!” “凡间之火不用扑灭,凡间的拳脚你也生受着便是!凡火会熄,凡拳也自然会停不是?!”陶昕不等黄角大仙再抱上悟空的粗腿,就又一拳挥出。 这一拳落在黄角大仙的肚子上,直把他身体打成倒v字,如流星般飞出去调鼎坊外。 陶昕“送走”了黄角大仙,这才四下里看一眼众仙客,那模样分明在说:还有哪个不服,老子一并免费送走! 呃,你厨艺厉害,你任性! 嗯,你功夫无敌,你牛逼!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吃菜、吃菜、吃菜…… 众仙客在陶昕凌厉的目光下全部低下了头,面上虽然惴惴的,但心里头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今儿个才算是来着了,不仅有的吃,还有的看!想那黄角大仙不仅有了调鼎坊的独家“赠送”,还有了自创的“热点消息”,应该能安分上好长一段时间吧! …… 酒足饭饱后,仙客们陆续起身离开,最后只剩下悟空还在和自己桌上的第十八碗面条较着劲儿。 “怎么样?除了拉面、卤面、刀削面,炒面、捞面、糊涂面,凉面、烩面、杂酱面,麻叶、手擀、盖浇面,油浸、炝锅、饸饹面,你还想再吃些什么?”陶昕忙完从厨房里出来,就坐在悟空的对面望着他,一只脚还蜷踩在椅面上,看着端的是不良情绪发泄过后的神清气爽。 “够啦!真当俺老孙的肚子是个无底洞么!”悟空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把菜卤和着面条汤一并倒入腹中,这才把最后一个碗撂下。 他心满意足的揉揉胀成球的肚子,这才从怀里掏出个玉瓶丢给陶昕,“听说你们掌柜是个百事通,叫他俺老孙看看这里边的蹊跷呗!” 原来这厮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陶昕心里这般想着,随手接住了玉瓶。他正想为难捉弄一下悟空,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却钻入他的鼻孔里。 这是阿婉的东西?陶昕想着那夜她的逃跑,就一肚子的火气。他很想把瓶子丢到一旁,直接硬气的拒绝悟空;但内心里却像猫抓般难受,又想要知道其中更多的秘密。 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自家兄弟找来了,就勉为其难的帮一次吧!他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喊白裔过来帮忙:“掌柜的,来看样东西呀!” 白裔本来在一角已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走了过去拿起瓶子,狐疑的扫一眼陶昕,直把他看的脸颊泛红,他才收回视线专心研究起瓶子里的血液。 “赤焰金猊血?”他倒出一点儿细细的捻过又嗅了味道,然后才非常肯定的做出判断。 这么厉害?!悟空的眼睛瞬间变亮,他凑近白裔压低声音追问一句:“其它呢?这里边还有没有别的成分?” 白裔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手上的血渍仔细的冲洗干净,然后才回答道:“魇毒——这里边还有少量的魇毒!” “魇毒?”悟空和陶昕异口同声道。 “没错,魇毒乃是上古时期魇心兽的毒涎所制。因为魇心兽已灭绝,所以这魇毒留存于世的也越来越少。”白裔见他们都一副闻所未闻的模样,便又展开详细的解释:“中此毒者,三魂六魄全部都会限于麻痹状态。无论别人对ta发号什么指令,ta都会乖乖听从。” “原来竟是这样!”悟空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几分懊悔道:“没想到那赤焰金猊兽的死还真和俺老孙有关!” “可不吗?那黄角大仙不是已经过说了——赤焰金猊就是您老人家害死的!”陶昕不理解悟空突然的追悔莫及模样,忍不住嘲讽他道。 “不,不是那样!是在赤焰金猊发狂之前……因为阿婉那丫头一直不给俺老孙做菜,俺老孙曾放言说要给她灶间再添一把火来着……” 悟空的话陶昕没有听懂,但白裔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你是说放火的指令,实际上就是你对赤焰金猊发出的?” “应该是这样吧!”悟空抓抓脑袋。 “那你的处罚其实就一点儿也不冤枉喽?”陶昕虽然似懂非懂,但完全不耽搁他的“恶语相向”——谁叫悟空当面给他提什么阿婉呢,心里边还真特么不舒服! 第321章 再生一计 早在悟空向白裔打听魇毒之前,宦璃和帕鲁已帮阿婉把烟火灶给重新搭建了起来。 房子虽然好盖,但要往里边填充东西,叫它变得如原来一般富有烟火气息,需要的完善的细节却还有很多很多。 “这样吧,我和霁阳终究是外行,不如我们俩分开,由你和帕鲁一人指导一个……”人在千头万绪的工作中总是很容易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而为错误付出代价也是顺理成章、易于为人所接受的。宦璃这么想着主动开了话头,同阿婉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宦璃的话没说完,就受到了霁阳的积极拥护:“我要和阿婉分在一起!灶间我还没进过呢,正好我可以趁机开开眼界,了解一下里边的布置。” “你这丫头还是太年轻啊!”宦璃心里很是反感霁阳的抢白,但面儿上还是带着长辈宽容、洞明的微笑:“你以为灶间地方小,活儿就好做啦?我告诉你吧,这里边的门道可多着呢!别说各种厨具的摆放了,单是一个灶台的搭建恐怕就够你忙上大半天了!所以,还是我和阿婉一起布置灶间,你和帕鲁留在大堂吧!” “不要!我才不怕辛苦!我就是想看看灶间的构造嘛!”霁阳时刻谨记着悟空的叮嘱,坚决不肯叫宦璃靠近阿婉,为此,她不惜厚着脸皮蛮横撒娇。 “好好好,我不再提反对意见了。就看阿婉的决定吧!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心浮气躁的,未必就能在活计上做的精细了。”宦璃嘴上说着由阿婉决定,到底还是不甘心又唠叨几句,这才把期许的目光放在阿婉身上。 阿婉自然不愿和宦璃一起,但又不能表现的太过直白。她故作为难的看看霁阳,“霁阳姐,要不你……” “哼,小丫头,做人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别忘了昨日谁收留了你!你若是今天不遂我意,我……我现在就和你绝交!”霁阳明白阿婉的心思,顿时戏精上身,说得越发声色俱厉。 “好姐姐别生气,别生气!”阿婉装作慌张模样,忍痛做出决定:“那还是照霁阳姐说的做吧!”她怕宦璃心里不痛快,还可怜巴巴的对他补充一句:“你就暂时和帕鲁一组吧?如果我们待会儿哪里做的不好,需要你来帮忙,咱们再进行调动!” 六双眼睛齐盯着宦璃,他还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在后边再找机会。 …… 一个时辰后,大堂里的墙壁已打磨、窗棂已粘纱,就连空落落的墙壁也悬挂上了蔬菜、瓜果类的字画。 帕鲁颇有成就感的环视一眼四周,早忘记了之前霁阳和阿婉的交代。“你待会儿把这儿打扫一下,然后把地面打磨了。我去外边组装一下桌椅,咱们齐头并进节省些时间。” “也好,等忙完了这些,我回头再过去帮你!”宦璃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挡住了他嘴角勾起的那抹森然——耗费了大半天功夫,终于他的计划要开始实施了。 帕鲁才出门不久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隔着窗子朝宦璃喊道:“你有没看见组合桌椅的榫子?我怎么哪儿也找不见呢?” “我也没见啊!会不会是丢在咱们来这儿的路上啦?毕竟那么多东西呢,漏了哪个也很正常。”宦璃抬头的瞬间,脸上已变作茫然不解的无辜状。 “啧——还真耽误事!”帕鲁抱怨一句,抬脚就往流光星海方向走,“你先忙着,我再过去找找看吧!” 帕鲁才离开,阿婉就从灶间探出头来:“帕鲁刚才说什么?” “哦,没事,榫子搁迷手了,他去——”宦璃的话没说完,就倒抽一口冷气。 “嗷!”他像烫手一般把扫帚甩出很远,再抬手看时才发觉手上出现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金色的血液带着明亮和生机汩汩而出。 “老天!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阿婉第一时间冲出来帮他按住伤口。 “没事,我包扎一下就好了!”宦璃的脸色变得苍白,虚弱的连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都很吃力。 “你坚持一下!我去给你找伤药!”闻讯的霁阳也被眼前一幕吓坏了,她慌慌张张往外跑,完全没意识到此刻帕鲁也不在阿婉身边。 阿婉眼看着霁阳跑远,这才担忧的收回了目光。她眼睛的焦虑还未消散,就和宦璃的目光撞在一起。 宦璃的眼睛漆黑而明亮,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执着和狠意,叫阿婉的心随之一颤,他不会以自残为手段来达到调开霁阳的目的吧? 疑惑在阿婉心间升起,叫她的身体也随之绷紧僵硬。 “阿婉,我记得我袖袋里还有一条帕子,要不你帮我拿出来包扎一下?” 阿婉充耳不闻宦璃的话语,满脑子充溢的都是被宦璃设计陷害后的惨状想象。 “阿婉?”宦璃又竭力大喊一身阿婉,这才把她的“魂”给召回来。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没有办法,只能强撑着再把他的请求说上一遍。 “哦,”阿婉眼珠子轱辘乱转,并不想把手伸进宦璃的袖筒里,“要不,还是用我的吧?我这条昨日里才洗过,很干净的。” 说着,不等宦璃拒绝,她便麻利的抽出自己的帕子给宦璃包扎好。 宦璃也没开口拒绝阿婉的好心,安静的看她包扎好,然后才对她说:“谢谢……有劳你帮我取碗水吧?我……我想起来,我这儿还有颗止血丹,化水敷在伤口上应该能好许多。” 阿婉接连几次和宦璃唱对台戏,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心里正觉得愧疚不安,一听宦璃的这个请求,连忙爽快的答应了。 没有任何危险预期、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还是愿意去为他做的一些的;毕竟能远离他一会儿是一会儿呀。 她去厨房倒了一碗水,想到宦璃说要敷药,她又倒出一半儿,然后才像穿越重重陷阱般小心谨慎的走到宦璃跟前。 “水来了!”她伸手把水碗递给宦璃,但宦璃却并没有接,只往碗里边准准的丢入一颗墨绿的丹药。 阿婉被宦璃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连碗带水都给丢出去了。等她再回过神来时,不由自责不已:为什么方才自己没有真的那么做呢?! 墨绿的丹药沉入碗里,吱吱的冒着泡泡,像掉色一般在水里散出一层层缥缈的绿纱。一阵白色雾气在碗面升腾,就像江面上泛起白雾,瞬间把阿婉带入迷茫。 第322章 以毒攻毒 阿婉闻着药丹的青草味,从鼻腔到脑颅开始慢慢的发木。她的眼皮、呼吸好像都变得不再是自己的,连仙魄也像被粘住般不能轻盈得脱。 “我——我肿么——介么——困?”她张嘴说出自己的疑惑,才发觉连自己的舌头都开始想罢工了。 眼见的宦璃终于朝她伸手,准备接过碗去,阿婉觉得自己意识里的最后一丝清明也要舍她而去。 混沌间,她莫名的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这种木木的、神魂仙体都不受控制的经历,她曾有过一次一般。 如果真有过这么一次,那是不是意味着宦璃并不是以除掉自己为目的的?他守在自己身边数百年,那么隐忍收敛,所图谋的定然不会小了。欺骗已经够可耻了,还要处心积虑的掠夺走什么?自己怎么可能叫他如意?! 阿婉脑袋里渐渐凝作浆糊,但却并不妨碍她用最后一点理智想明白整个事件。她用力抓紧碗沿,哪怕手指指节变得发白颤抖,也不肯轻易叫宦璃从她手里接过药碗。 这无声的抗争完全微不足道,看在宦璃的眼里也不过是须臾手头的凝滞。宦璃没有起疑,但却为阿婉另一只手的活动赢得了时间。 药碗完好无损的到了宦璃手上,他才把药汤全部倒到窗外,就看见对面的阿婉控制不住身体、僵硬的向后躺倒。 为了像上一次那般进行的神不知鬼不觉,宦璃决计不允许阿婉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后脑勺摔个包也不行。 他复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抱住还在继续后倒的阿婉。 阿婉的眼神已变的更加涣散,她甚至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眼前宦璃伸手扶她的动作变的无比缓慢,缓慢到她觉得这辈子都再也等不及他的那双手。 就在她觉得绝望,想要放弃时,她终于看见宦璃的伤手。那米白色的细棉布帕子就像只迟到的蝴蝶翩然飞至她的眼前,上边还带着不断溢出的金色血液。 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阿婉凭着残留的意念,把全身力量移至她还在出血的伤手上。 一刹那,她的手就像捕捉猎物的灵蛇,迅猛而准确的“咬住”了宦璃的伤口。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陷入到沉沉的黑暗里。 果然是因为空气的挥发,所以毒性要深入仙体慢些吗?居然等了这么长时间!宦璃咬牙抽离阿婉握疼的伤手,依旧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婉?”他试探着轻喊一声。 “嗯?”阿婉像梦呓般低低的回应。 太好了,终于能叫她解答自己这些天的疑惑了!宦璃紧张到心脏险些炸裂,丝毫没在意自己头重脚轻、恍恍惚惚的异状。 “为什么修改过记忆海的人不能回想被修改的记忆?是修改的过程出了问题,还是被修改记忆海者都有这样的后遗症?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宦璃迫不及待的问出一大串问题。 “修改者的问题。”阿婉只呆呆的回答了这一句就停了下来。 “怎么补……”宦璃想起阿婉因为此刻的无意识状态,一次只能回答一个问题,连忙修整自己急不可耐的焦躁心态。只是这次他才问出半句话,眼前突然出现了幻想。他以为自己是太挂念白瑕的缘故,才恍惚看见了青丘,所以用力摇摇脑袋,又继续把疑问问完:“怎么补救修改记忆海时犯下的错误?” “这要……分情况……区别对待。”阿婉缓慢的答完,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难道自己还要再详细描述修改白瑕记忆海的细节?那要说到什么时候?宦璃心里正在焦急,突然他坐起身来。 他环顾一下四周,洁白的纱帐内,白瑕还躺在他的身侧安睡着。窗子外边是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田,此刻正花开的正好。 馥郁甜蜜的香气充溢脑壳,他终于想起来:他和白瑕已经成亲一个月了。 大概是太在意身侧的人了,所以才无比的患得患失。自从拜堂以来,他已不止一次做梦,梦见白瑕的记忆海修改出了问题,她不能和自己亲昵,不能和自己成亲……他想尽一切办法弥补修改,却总是遭遇各种阻碍。所以,每天清晨,他总会在一片堵心无措中急醒。 还好这一切都只是梦,宦璃虽然这般安慰着自己,还是确认一般伸手抚过白瑕细嫩光滑的脸颊。 “啊——”一声尖利的女声突然划过宦璃的耳膜,把他眼前美好的一切击的片片粉碎。 他怔愣一下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抚在阿婉的脸颊上。 阿婉和白瑕一模一样的脸颊叫他脑袋里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用力锤锤自己的额头,想要极力分辨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等他的目光落在阿婉手指的创口时,他才总算明白这一切。 是阿婉用她的九尾狐血浸入到他的伤口,狐血的魅惑给他造了一个短暂的美梦,叫他错过了最佳的闻讯时间。 “啊呦!霁阳姐你干嘛?乱吼乱叫什么?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啦!”阿婉也如大梦初醒般把眼神聚焦到霁阳身上。她边不满的抱怨着,边频频揉动耳朵。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霁阳脸颊羞红,连忙背过身还把眼睛捂上。 “哎呀!你看没看见什么啊?真是!我就刚刚扭了一下脚,然后宦璃便扶住了我。可能太过突然,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脸颊,多大点事啊?你说就这点儿功夫,我们俩还能有点什么?”阿婉的嘴吧啦吧啦不停,但逻辑却很“清楚”。 “哦,真是这样?这么说,倒是我多想了。”霁阳回转过身来又看一眼阿婉和宦璃,见他们都“光明磊落的模样”,她才颇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阿婉见霁阳丢开这个插曲,心里这才松一口气。她接过霁阳拿来的伤药,认真而小心的开始给宦璃涂抹。 宦璃看着沉静从容的阿婉,不禁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疑惑:这一次阿婉中魇毒是不是有所察觉?是他小题大做太过紧张,还是他后知后觉,情况远比预料的还要严重? 第323章 强者之惧 虽然宦璃并未从阿婉面上看出什么端倪,但他还是觉着自己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如果一切都是以有心算无心,他不相信阿婉能够幸运的支撑这么长的时间。 “帝君在想什么?我说的话你可听到?”凌霄宫里,最近安分许多的阮离,望着宦璃走神的模样,心中颇有几分忐忑愧疚。 近日里,乌凉接连几次发动舍身咒,把阮离的仙魂折腾的苦不堪言。 尽管乌凉最终认同了阮离的计划,答应再多等些时间,好叫阮离调查清楚宦璃背后隐瞒的秘密同时,更多的掌握其违背天规的证据;但像梦虫儿、魇毒之类的毒物伎俩,他却不允许阮离再用了。他不想在搬倒宦璃之前,自己先暴露了。 宦璃收回自己的思绪,对阮离说到:“知道了。不就是魇毒没有了嘛,没关系。以后那些东西本尊也不会再用了。你我前段日子的举动都太招眼,不适合再有大的动静。咱们最近还是都安分一些吧……” “安分些?明日里孙悟空就回来了!还有……”阮离瞪大眼睛望着宦璃,对耳朵里听到的话感到颇不可思议。他四下里看一下没人,这才继续说道:“还有那个云齐!有他们在阿婉跟前晃悠,以后我们更不可能机会下手!” 宦璃充耳不闻阮离的担忧,只在嘴角挑起一抹漫不经心的森然冷笑。 阮离见状,心不由急剧下沉。他以为宦璃已放弃了暗害阿婉的计划,所有的一切又变做了他的一厢情愿。他苦笑一声无可奈何道:“罢了,帝君身居高位、颇多掣肘,这接下来的事还是由我……” “由你什么?”宦璃回看阮离一眼,长叹一口气:“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我早说过会把阿婉送进天牢,现在她不肯乖乖听话,你的毒物毒药又奈何不了她,我少不得要退居幕后,从长远了筹谋……” 宦璃的话如星火一般,瞬间在阮离眼里燎起一片明亮的火焰:“帝君的意思是?” “不要和帕鲁为难,不要和阿婉为难,更不要怀疑本尊或擅自做任何小动作,你想要的总会有结果!”宦璃说着掸掸衣袖上的折子,起身飘然离开了。 …… 次日一早,悟空官复仙职。他听过炎洲风声兽汇总的各种消息后,便起身去见阿婉。 玄洲的烟火灶已重新建好,距离大老远就闻见木头的清新气息。此刻,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灶间间或有清脆的水声传来。 “小丫头?人都哪儿去啦?俺老孙不在这些天,那个谁可有来找你们麻烦?”他在桌前坐下,大咧咧朝厨房里喊话。 “孙悟空?你回来啦?!”霁阳听到悟空的问话,连手都顾上擦干就欣喜的从窗口探出头来。“我就说昨日是你下界的最后期限,你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悟空没料到厨房里出来的会是霁阳,忍不住把身子往后撤开一点,眉毛也皱的紧紧的:“怎么是你?阿婉呢?不是告诉你这些日子跟她紧点吗?这么大早,你放她一个人去哪了?” “我……她……”可怜霁阳满腔的热忱和激动,却被悟空接二连三的问题问的心头一片冰凉。 她再怎么仗义大胆,到底也只是一个姑娘。这些天为了兑现承诺,她每日里和阿婉同吃同住同劳动,本已吃足了苦头,但孙悟空见她第一面非但不是感激,还是言辞间颇多指责。她一时被羞恼委屈冲昏了头脑,张嘴半天却也只说出这两个字来。 悟空看霁阳绯红的脸颊变作苍白,眼睛里边全是晶莹闪亮,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到底是怎么了,直到看见两行眼泪在她脸颊上划过两道明亮的泪道,他才吓的手足无措。 “啧——好好的你怎么哭啦?俺老孙可没怎么着你。你别一直哭呀,这……这搞得好像俺老孙欺负你似的……”悟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莫名的底气不足、心虚烦躁起来。 “呜呜——你怎么欺负人?!凭你先入为主的胡乱猜测,就随意抹杀我这些天的劳动?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堂堂的长生大帝宠女、未来的南极女帝,何时做过洗菜、淘米、盖房子之类的粗活?这几天我把这些全部做个遍,到你这儿居然连句感谢都落不着?!” 听她话里意思,阿婉是没事儿了?没事儿她又哭个什么劲儿?为什么俺老孙要表示感谢?这特么跟俺老孙有毛关系?俺也是路见不停拔刀相助的好不好? 悟空脑子里千万个声音同时响起,叫他更想不明白霁阳的眼泪是因为什么。不过看霁阳越哭越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就跟不要钱似的,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至少是自己来后才把她给逗弄哭了。悟空这般想着,无可奈何的伸出毛茸茸的手爪,笨手笨脚的去帮霁阳拭掉脸上的泪痕。 “好啦,好啦,别哭啦!再哭……再哭俺老孙就告辞啦!俺老孙最不耐烦哄人,你这不是……不是叫俺为难吗?”悟空说的可怜巴巴的。 难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说出这么诚挚生硬的“软话”,霁阳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她隔着眼泪花花抬眼皮看一眼悟空,也不知是因为悟空此刻的模样分外好笑,还是因为受不了他毛茸茸的手爪蹭过脸颊的痒痒,她一时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啦!你不必走啦,我不哭就是。”阿婉自己抬手揩干净脸上的泪痕,而后才对悟空解释道:“你不在这几天,宦璃就在开始时来过,后来便再没出现过。眼见着你下界期限已到,阿婉这儿又没有什么危险发生,所以她今儿早些时候才同我商量着要独自出门一趟。” 就这么点儿事,早说完了不就结了,真搞不懂有什么好哭的?悟空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不敢再信口胡说。他挠挠腮,丢开心里这一点点的抱怨,“排雷”再三才小心追问一句:“她说她去哪儿、干嘛了吗?” “异洲,说是盈伽梵办了个什么书画展,里边有件展品是位叫什么什么洛的作的,好像很难得。”霁阳只顾着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处努力回想着,却不知就在她“洛”字出口的瞬间,悟空的眼睛都变的明亮起来。 第324章 真相大白 不过一个“洛”字,瞬间叫悟空混沌的脑子边的一片清醒,他想起监仙塔里宦璃和阮离的谈话,一个想法迅速在他脑子里成形。 其实悟空这次来烟火灶,感情上是带着某种疙疙瘩瘩的情绪的。 前几日在调鼎坊,他如约问出了魇毒的功效和来源。可之后因为一时嘴快,他又在调鼎坊里又惹出天大的麻烦。 当时白裔给他讲明了魇毒的功效后就离开了,只留他和陶昕坐在大堂里说话。说起玄洲这几次围绕阿婉而生的风波,陶昕看起来忧心忡忡。 悟空有些不解:为何陶昕一边放不下阿婉,一边在调鼎坊做出各种奇怪的规定,把阿婉推向更远方。他一时好奇不禁问出口来,却得到陶昕一个冷笑。 “我何曾推开过她?是她自己为着仙界的功名利禄,心甘情愿的抛下了调鼎坊。” “不是吧?”悟空狐疑的抓抓头,“那俺老孙怎么听阿婉说她是逃出来的……怕什么灯引……”他的话才出口,就醒悟过来。这特么好像不是阿婉告诉他的,而是他在监仙塔偷听到的。他懊悔不已,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陶昕圆眼瞪着悟空,一脸难以置信又无比震惊的表情。悟空刚才说了什么?灯引?阿婉是因为知道了等待她的命运才逃跑的?这就是了,难怪她会八百多年时间过去,都不肯回调鼎坊一次;难怪她见到自己还要撒谎逃跑……她这分明是把自己看成了随时会向她索命的鬼差啦! 亏的自己那么些年对她照料的无微不至,还常常因为这个地书灯引之事和白裔争执拌嘴……陶昕正觉得委屈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灯引之事是阿婉从谁那里听说的? 阿婉离开那天,白裔的异常起晚、对大春儿的少见包容、在紫府的几次抢话……各种举动可疑的画面齐涌至陶昕眼前,瞬间叫他锁定了幕后的黑手。 悟空还在为自己泄露了秘密而惴惴不安时,陶昕却突然像喝醉了一般晃悠着起身。 “你且在这儿闲坐会儿!我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待会儿再过来找你!”陶昕说着就踉跄着向后院走去。 这乌漆麻黑的也不拿个灯笼或烛台,不知道能干些什么。悟空回过神来时,陶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里。他心里才嘀咕一声,就看见后院里一道明亮的白光闪过,接着就听见一声响彻云霄的声响。 那明亮的白光在半空中划过,就像碰撞到什么一般,又四下里滑过散开。 唔,结界?悟空抓抓脑袋,早忘了之前自己泄露秘密的懊悔,连忙蹦哒到了后院,仰头朝上方望去。 白色的光芒消失之后,结界还未随之隐匿。黑色的夜幕之上,一个半球状的透明蓝罩遮住了整个调鼎坊,在这半隐半现的结界之上,布满了各种颜色的图腾印痕,看着古老而神秘。 这么复杂的结界,悟空也是头一次见。他正想集中注意力看清其中一个图案,震耳欲聋的响声却又轰然而至。 “你说!灯引的话是不是你故意告诉阿婉的?”一个房间里传来陶昕暴怒的喝声。 “是我又如何?我不也是为了你好!叫你早点看清楚这一切!”白裔边跳出窗外边振振有词的回复,完全不见任何愧疚。 “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好不好凭什么由你说了算?”陶昕追赶过来,对着白裔就是一刀。 白刀挥过,天空中又一道白色亮光撞在结界上,像水流般分开。 “我告诉你,”白裔拉开架势,从怀里拿出一本菜谱做出抵挡的动作:“你最好现在给我停手,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来呀!你倒是不客气给我看呀!”陶昕又一刀挥出,直朝着白裔的腰间而去,那狠劲似乎是要把白裔劈成两截。 白裔见状也不慌张,只把手里的菜谱一甩,霎时无数道银光闪现,魔法般绽放出密不透风的银花,在白光之前形成一个保护盾。 白光如龙,银光似虎;一昂首狂攻,一自岿然不动。眼看着两厢光芒逐渐消减,陶昕抬手又发动了新的攻击。他作势朝白裔方向丢出白刀,但白刀没有飞出,他自己则朝着白裔的方向直直而去。 这有刀不用,竟选择赤手空拳的肉搏,真是不明智啊!悟空一瞬不错的盯紧陶昕,对他的突如其来的举动并不看好。 “喂,打架不用武器,你……你这可有点儿不文明啊!”白裔和悟空的想法却不一样,他一看陶昕把刀都丢在了地上,不由有些害怕了。他边连连后退,边试图用菜谱抵挡。 原来,那白刀本就是陶昕化身妖神模样时,身上的一片鳞片。而白裔手中的菜谱也不过是他真身毛发所编。他们用武器对打,还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真要不用那些小道具了,那才是完全不受外物所累、纯粹洪荒之力的对决。 陶昕才不管白裔口中所说的什么文明不文明,对着白裔的眼眶就是一拳。 巨大的拳头破竹般穿过菜谱,力道不减的直冲白裔。 白裔下意识的双手去挡,不料陶昕的另一手又到眼前。 哐!随着一声闷响,白裔如一块软泥无力的向后跌去。 陶昕一拳得手也不收手,又追上去,对着白裔的胸膛、肚腹一通猛捶,直捶地白裔由叫饶变作粗喘,又由低吟变作无声,他这才恨恨的收起拳头。 悟空看陶昕收手了,这才解开了大春儿的定身咒。 大春儿是在悟空之后听到动静赶来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嘴阻拦陶昕和白裔,就被悟空捂着嘴巴给定住了身子——美其名曰不要过去添乱。 而今他虽然恍惚听明白了阿婉离开的真正原因,心中也颇为埋怨白裔,但看到白裔伤成那副模样,他还是忙不迭的跑过去查看白裔的伤势。“掌柜的,你没事儿吧?” 陶昕不理会白裔的伤势,也管大春儿的手忙脚乱,只对悟空指指坊边,然后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 第325章 自找麻烦 空旷漆黑的夜,如同雾气般渐渐散去,把遮盖的青山绿水、蓬勃生机又重新推至人的眼前。 方丈山的山顶上光线变的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就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把人心也照的暖暖热热的。心的伤口在这夜与日的过渡中慢慢结痂,又升腾出新的希望和期待。 “悟空……”离“家”出走的陶昕望着眼前渐渐明媚豁朗的景色,终于打破了快要凝固的沉默,“咱们俩的交情如何?” 唔,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悟空边想着该怎么回答边挪动屁.股。从调鼎坊出来以后,他就和陶昕并肩坐在方丈山山顶的一棵大树杈上。虽则他乃猴子出身,可是这么一动不动的坐树杈上、被小山风吹着,实在是没甚趣味可言。 “怎么?这问题很难回答吗?”陶昕见悟空挪动身子,还以为他不想回答,所以又逼问一句。 “唔,还行!”悟空不理陶昕的强迫,兀自说出自己的答案。 数百年前,他和陶昕、阿婉可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的,虽然那过的只是别人的命,但不妨碍他每每想及他们大闹酆都城、随心快意行事时,油然而生的亲昵感和自豪感。 他以为他和陶昕都是一类人,坦荡直爽、不拘小节,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底儿;直到方才一战,他才幡然醒悟:自己是特么眼瞎了才觉得陶昕和自己是一类人! 那么出神入化的功夫、那么年轻的容颜,这特么完全是神仙成了精呀!还扮鬼差?潜酆都?那么低调完全是在啪啪的打自己的脸啊! 什么叫还行?!陶昕没料到悟空会给他一个这么敷衍的答案,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悟空。 悟空看着陶昕的眼睛也不躲避,脸上直愣愣的写满了被欺骗的委屈和不满。 眼看着友谊的小船即将倾覆,陶昕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那里。他揽过悟空的肩膀轻轻抚慰的拍着:“酆都城里我没想刻意对你隐瞒功法,只是重担在身,不得不行事低调。你也不想想看,凭我想要瞒你,今日胖揍白裔之时为何没有避开你……” 悟空点点头,心里的小疙瘩一颗消解,一颗又迅速凝结——本来他还以为上天入地老子第一呢! 陶昕看着悟空才浮起的浅淡笑容眨眼又消散去,忍不住在心底里翻个大大的白眼:这货怎么比娘们还傲娇呢?明明是自己正经受着痛苦,怎么搞得自己一个心伤人氏安慰吃瓜群众呢?! 尽管这么腹诽着,但他还是继续实言以告:“你不必自惭形秽,我在你这个年纪,修为还不如你呢!我只是占着比你年长、多修炼了几(万)年!凭良心说,你是我见过的这些年里仙法资质最好的——没有之一!” “真的?”悟空眼睛里的暗淡消散,终于又变得精神奕奕。他骄傲的捋一下头顶的猴毛,这才笑嘻嘻的说道:“直说吧!你想叫俺老孙帮你什么忙?” 闹了半天这厮心里透亮、冰雪聪明呐!陶昕一阵好笑,抬手给他一个榧子。 “阿婉离开调鼎坊的事,今儿你也应该大致明白了其间的缘故。我虽生白裔的气,却不能拿他如何……” “揍他那么狠还叫不能拿他如何?”悟空挠挠脑袋插一句嘴,见陶昕凉凉的威胁目光扫来,他这才收了调皮示意陶昕接着往下说。 “我没想伤害过阿婉,也从不打算坐视白裔伤害她。”陶昕思绪打断,沉默半天才说出这句,“但阿婉被白裔吓着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回转过来……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多盯着些阿婉?若是她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告诉我,由我去帮她搞定!” “哦——俺老孙明白啦!你这是……是在收买她?”悟空隐约摸到了陶昕的意图,说出的话来却有些词不达意。 “什么叫收买?!她本来就是调鼎坊的!我只不过是感化……对感化她,叫她慢慢意识到这一点!”陶昕自己的主意已定,又和悟空达成了同盟,所以说起话来,眼睛里还漾着一丝笑意。 …… 悟空听霁阳说起阿婉的去向,不由眼前一亮:对对对,就是西洛! 宦璃和阮离设局陷害阿婉时就是以西洛为饵;如今,阿婉出门又是为了西洛,足见这个西洛对阿婉真的很重要!就叫陶昕去帮阿婉寻找西洛吧! 悟空打定主意就想往外走,却被霁阳伸手拦住:“诶?你这是要去哪?就不是说我不哭了,你就不走了吗?” 哦,怎么忘了这茬儿?!悟空担心一不小心再惹哭这难缠的丫头,老实折回身又坐回到椅子里,他不耐烦的晃着腿看着霁阳:“俺老孙是这么说过没错,可是你叫俺待在这儿干吗?这是烟火灶,吃饭的地方,但是你会做菜吗?” “你太小看人!”霁阳努着嘴朝悟空做个鬼脸,“你以为这些天我跟着阿婉都做什么了?做菜、做面,我可是都学了一些的!你说说看,你想吃什么?” “面条、蛤蜊、烤羊腰!”悟空一手掐腰一手托腮,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果然和阿婉说的差不多!霁阳心中一阵暗喜,“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说着,她慌慌张张就往灶间钻。因为怕悟空不相信,她还特地转头多看他一眼。 哪曾想进门时她拐的猛了,竟一头磕在放置食材的架子上。 咚!一声清脆的响声传进悟空的耳朵里。他停止了晃腿和敲桌子,狐疑的探头看向灶间方向:“喂,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霁阳顾不得查看额头上迅速鼓起的肿包,也来不及再从窗口探出头来,只匆忙大声回复了悟空,便开始打量起厨房里的食材。 下面的高汤是阿婉提前吊好的,面条也已赶好晾在横杆上;羊腰已经切出刀花均匀的串在竹签上,调味的酱料也绊好了装在小碗里,就连涂抹酱料的刷子阿婉都事前给她放在了小碗里。 所有能做的准备工作阿婉都已做好,接下来就是她霁阳大展身手的时候! 第326章 食物酷刑 静谧的大堂里,只有悟空一人百无聊赖的等着自己的菜肴。他一会儿扒窗看看外边,一会儿抠抠桌子上的小洞,等再不耐烦些干脆就用脚勾着房梁倒挂着身子。 在他背后的灶间里,煮水声、走路声、汤匙碰碗声、自言自语声,一直没个止息。 原本在这之前,做面、烤串、炒蛤蜊霁阳都已上手做过,而且还得到了阿婉的大加赞赏。可是现在,因为知道外边有客人等着,而且还是她最在意的人,霁阳的手脚就不怎么听使唤了。 才开始的烤羊腰忘了刷酱料,就搁在了炭架上,现在已经烤的干柴焦糊;热锅炒好了佐料,干炒净水的蛤蜊却没怎么控水,才往锅里一倒,就听见呲啦一声巨响,之后蛤蜊肉遇油爆响的啪啪声,又几次把她吓的险些把锅铲丢掉;等她再回过神时,另外一个灶上的高汤已咕嘟咕嘟的滚开,酽酽的白气聚集在屋顶的上半层,就像快要降雨的湿沉云朵…… 大约大半个时辰过去,悟空点的菜肴才终于上来。 他从梁上蹦下来,正见霁阳那张满是黑灰,宛如从炉灶里钻过的脸。 噗!他看着霁阳那张花的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霁阳把他点的菜肴全部端上桌,然后才疑惑的问向悟空。 “呃,没事,就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菜肴上桌,俺老孙心里高兴!”悟空说着坐了下来,满把拳头握着筷子,对着桌子敲齐,然后笨拙的夹起一颗蛤蜊就往嘴里送。 “怎么样?”霁阳在他对面坐下,忐忑的盯着悟空的动作。 和一般人吃蛤蜊不同,悟空是把蛤蜊连壳带肉一并吞入口中,然后用舌头勾了嫩肉,吸尽了壳子上粘的浓郁汤汁,然后才把壳子干干净净的吐出来。 汤汁入口的鲜香,蒜蓉、辣椒辛辣提味儿,入口的味道确实和阿婉的手艺有一拼。悟空正连连点头,突然嚼到蛤蜊肉,不由石化当场。这蛤蜊是炒了多久啊,肉都老了。弹牙的口感倒是有了,只可惜枉他自称铁齿铜牙,也没把这指甲盖大小的肉给嚼烂了。 悟空本想直接把那肉给吐出来,结果却发现霁阳托腮正盯得紧。一想到她哭起来的魔音,他只好囫囵把嘴里的肉给咽下。 “你再尝尝这个!”霁阳说着把烤好的羊腰子又往悟空跟前推推。 正好,本来那蛤蜊他也不想再吃了,悟空这般想着也不推拒,拿起一串腰花就啃。虽然没怎么腌制入味,而且烤的也不匀乎,但比起嚼铜豆子儿还是好了许多。 三串腰花入肚压惊,他又喝一口阳春面的清汤。 唔,汤滑而鲜、清而不淡,这醇厚的滋味简直把他以往吃过的各种珍馐佳肴都比下去了! 既然汤的味道都这么好,那面也一定值得期待喽?悟空这么想着,边一手伸出大拇指比向霁阳,边一手握着筷子急不可耐的往碗里捞面。可是他那双筷子在碗里打捞了半天,才捞出一小缕的面丝。 难道今日这面非比寻常,所以才下这么几根?他按耐着心里的疑惑,小心把两根筷子收紧。 白色半透明的面条在筷子上荡着秋千,终于承载不住自身的重量,啪嗒一下重新掉入碗里。 “吱——”悟空被溅了一脸的汤水,羞恼的抬起胳膊乱蹭。 “呃,大概煮的有些久了,面身有些化了。不过没关系——肉烂在锅里,反正材料都在这碗里,对不对?喝汤!喝汤!”霁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觉有些讪讪的。她笑的无比殷勤,露出雪白的牙齿。 悟空瞪着眼睛盯着霁阳,心里越发的不满:这就是她对自己等了这么久的报答?照这个功夫,自己在调鼎坊的十八碗面条都吃完了!也不知她是不是用脚做的饭,这么费时,还这么难吃! 霁阳看着悟空的模样,却错会意:“怎么,这汤你不喜欢喝?那要不还是再吃颗蛤蜊吧?” 老天啊!俺老孙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受一个丫头这般折磨?悟空内心里边一个声音喊的无比的愤恨凄厉,面上却不敢有任何大的面部肌肉牵动。 左右也是被这丫头坑,还没得人救援,还是尽量缩短时间,至少在精神上少受些折磨。他拿定了主意,也不理会霁阳的建议,直接把剩余的几串腰花撸到嘴里,草草咀嚼几口咽入腹中,再把阳春糊涂汤一口气干完。 “就算好吃,你也吃慢点,可别噎着了!”霁阳看悟空狼吐虎咽的模样,不禁喜的合不拢嘴。 悟空懒得朝她辩解,又端起那盘没怎么动筷的蛤蜊,往嘴里倒。 霁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喝汤般把蛤蜊连壳带肉往肚里咽的。虽则仙体不会被凡间的食材所伤,但这么壕的吃法,真的就比细嚼慢咽过瘾么? 一盘蛤蜊下肚,他起身就往外走。却听霁阳在后边追问一句:“你这就走了吗?吃好了没?要不要我再给你多做些?” 悟空听闻霁阳的话,一个脚下不稳,险些没被门槛给绊倒了。他朝霁阳摆摆手,连头都不敢回的火速离开了。 亏他早算过帮陶昕打探消息的后果,却没遇见到霁阳这波磨难。他决定一刻不停的去往调鼎坊里找陶昕——给他送信儿或吐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要先洗洗舌头!如果不把这不愉快的用餐记忆给冲刷走,他真的担心自己以后会对各色佳肴产生阴影! …… 此刻调鼎坊的大门紧闭着,后院里白裔还软塌塌的躺在床上养伤。此刻的他就像一只眼睛凸起的金鱼,无力的搁浅在岸上,只能大口大口的呼气。 一旁的陶昕脊背僵直的坐在床前,虽然手里端着个药碗,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俯就喂他的意思。那日悟空走后,若不是大春儿寻到山上,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他才不会这么痛快回来。 如今,他虽然人是回来了,但要他迈过白裔的处心积虑对他的设计、不计前嫌的照顾白裔,他心里那道槛儿却是怎么也迈不过去。 第327章 以食化食 房间里只闻一轻一重两种不同的呼吸声,余下的只有死寂和尴尬。 白裔倒是想张嘴哄哄陶昕来着,只是饶他巧舌如簧,也找不出什么叫陶昕瞬间对他改观的说辞;更何况他现在还被一波波避无可避的疼痛滋扰着自顾不暇。 陶昕对白裔的惨状熟视无睹,只后悔在大春儿的软磨硬泡中软了心肠,竟一退再退鬼迷心窍给白裔端来了汤碗。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药汤都已经由滚烫变做微温。陶昕几次想把药碗起身放下,却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就在这时,他恍惚听到门外有人在喊“陶昕?你在不在?过来给俺老孙开门啊!” 孙悟空?陶昕的表情瞬间变的轻松起来,他快速把药碗搁在桌上,如获大赦一般朝着门外走去。 调鼎坊的大门由内打开了,陶昕把悟空让进大堂里:“兄弟也太给力了,这么快就有了阿婉需要帮助的消息?” 悟空不语,只拍着胸口,找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陶昕看悟空表情极其怪异,似乎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和难过,不由得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怎么了?不会阿婉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你别只顾着拍着胸口啊,赶紧说话呀!” “咳——阿婉她没事,是我难受!”悟空的话言简意赅,终于叫陶昕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一些,不过他看悟空那般难受,还是有些挂心:“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难看的跟苦瓜一样?” “哎,往后再往烟火灶去可就不容易啦!为了给你打听消息,俺老孙的命险些都搭在那里!”悟空抱怨一声,这才把今早在烟火灶受的搓磨讲给陶昕。 “哈哈哈哈……”陶昕听了悟空的讲述,不仅没了担忧,还乐的眼泪都出来了,“你居然把壳子都吞下去了?哈哈哈……太疯狂了!你干嘛不实言告诉霁阳?难道说她菜做的难吃,她还能要了你的命吗?” 悟空本来是求安慰的,没料到陶昕又对他好一通嘲笑。他不禁有些羞恼,朝着陶昕呲出牙齿,“吱——你还笑!要不是因为阿婉那丫头,俺老孙如何会到如此境地?!罢了,就当俺没来过这儿,这便去也!”说着,他捧着肚子就要傲娇离开。 “诶,别介!”陶昕一见悟空恼了,连忙伸手拦他:“哥哥这不也是心疼你么?!你且坐坐,我这就去给你烧几个健脾胃的小菜,保管你吃了之后,不仅胃滞全消,还能把先前的不快经历全部忘掉!” 悟空看陶昕这般上道,这才又重新坐下身来。 陶昕才进得厨房不久,便又折身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盘面果子和一壶果汤:“这两样你先吃着,一会儿你肚子就通泰了!” 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功效?别是这老小子逗俺老孙玩儿吧?悟空狐疑的打开玉壶,只见里边漾着红褐色的汤水,闻起来还一股子香甜的木樨香味儿。 好像还不错,那就尝尝? 他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灌上一口。 乌梅、山楂的酸消解在陈皮、桑葚、薄荷、木樨的温和香气里,再加上晶糖的包容勾兑,丝毫不觉得哪种味道突兀刺激,只余下满口的醇厚甜香。 嗯,顺口!悟空小口鉴定完毕,终于放心的仰起脖子往肚里灌去。不过眨眼之间,一壶汤水就见底了。 好像喝的有些快了,他抓抓头上的猴毛,心里又生新的烦恼。好容易才空出点儿的肚子,如今又填满了,还特么连个缝儿都没剩下。 陶昕边在厨房做菜,边留心着大堂里的动静。见悟空好大会儿功夫没在动弹,他忙里偷闲探出头来:“怎么?喝饱了?” “喝——撑了!”悟空拍拍肚子,才说出这几个字来,就觉得满肚子的甜水儿乱晃,差点儿漾出喉咙喷出来。 陶昕一副了然的模样,似乎早预见到了这种结果。他朝悟空促狭的挤挤眼:“要不你再尝个面果子?” 可拉倒吧!悟空连连摇头:“本来都已撑成这样儿了,再吃下去,那还不撑死啊!不吃了,实在是不能再吃了!” “啧——你怎么不听话呢?没听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叫你吃你就吃!真要把你给撑死了,哥哥我亲自去流桑那儿给你把命讨回来!”陶昕拍着胸脯,说的信誓旦旦。 悟空当然不信陶昕为他讨命的话,但对之前他的保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要不就再吃一个?反正也是个难受,虱子多了不怕咬啊! 陶昕见他拿起了一个果子,也不多说,只朝他点点头,又转身钻回到厨房里。 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悟空仔细看看那盘面果子,除了花色多些、模样精巧些,实在看不出和平日里所见的果子哪里有什么不同。 哎,不管了!尝一个不就全知道了?!他横下心来,闭眼丢入口里一颗果子。 也不知这果子是用什么做成的,果面干涩发酸,还有股怪怪的味道。实在是和之前的酸梅甜汤差太远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吐出来,但转念一想,不过就指甲盖大小的果子,咽下去也死不了人,这才皱着眉头把果子面儿咽下。 哪料粗面儿才尽,他的舌头底下竟涌出源源不断的甘甜来。这甘甜带着清新的鲜味儿涤荡着口腔,把他五脏六腑滋生出来的火气一股脑全部浇灭,就连那肚子里晃荡的水汽,好像也开了个口子,不知不觉的输导到了体外。 好像肚子没那么胀了?这小果子果然神奇!悟空满意的抚摸着肚子,又拈起一撮面果子丢到嘴里…… 等到陶歆把菜做好端上桌来,悟空已经把面果子扫荡干净了。 他看着新添的两菜一汤两眼放光:“终于做好啦!快叫俺老孙尝尝!俺等你这会儿功夫,都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啦!” 陶歆看他那得意模样忍不住好笑:“你当是你消化能力见长呐?告诉你——这一切都归功于我做的头两道菜!酸梅汤解腻助消化,橄榄面果生津去水,尤其解水腥之毒……” 悟空对陶歆的解释置若罔闻,只搓手望着桌上的两菜一汤,“这三道菜又有什么说道?” “不如你自己吃吃看呀!”陶歆随意的在悟空对面坐定,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他的下一波惊艳表情。 第328章 以退为进 因为陶歆故意卖关子,悟空只好把目光重新投到这三道菜上。 桌子上空了碟子和玉壶已经撤去,只余一道乳白浓汤飘着金色的花柱;一道肉粉色凉菜均匀切成椭圆的薄片;还有一道看着油汪汪的淡黄色炒面。 眼看着另外两道菜还冒着滚滚热气,悟空明智的把第一筷子放在那道凉菜上。 一片肉入嘴里,悟空即被其脆嫩的口感惊着。牙齿合拢间,肉片已像遇到利刃般断作两截儿。整齐的断口没有丝毫肌理羁绊,清爽利落的就如同山风刮过口腔一般。 由于腌制入味,肉片本身就带着料酒的香气和微微的咸鲜,再加上香菜、蒜末、辣油和麻酱调味,整道菜的味道层次非常丰富,完全没有凉菜惯有的单薄。 他连夹了两筷子凉菜,心里的饥荒稍解,这才转战到微微降温的面条上。 依旧是他最擅长的吃面方法,先把筷子插入碟子底部,然后满把的握住旋转,直到弹滑的面条一根根团结的围在筷子上变作鸡腿粗细,他这才俯身趴在上边大咬一口。 面粉特有的朴实香气渗透了油汁里虾的甜口和酱的咸香,二者珠联璧合又相得益彰。 面条可能是陶歆下大功夫和面赶制的,虽然看着柔细,吃起来却格外劲道弹牙,叫人心里头都生出一种踏实可触的温暖感。 他嘴里咀嚼着面,心里浮躁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许多年少时的快乐记忆在一刹那浮现在他的眼前。他闯花果山的瀑布成为美猴王,跟着菩提祖师和诸位师兄学本领,甚至于叫他畏之如虎的霁阳的眼泪,现在想来都觉得暖暖的。 面吃了大半,汤也凉的差不多了。他顾不上抹掉嘴上的酱汁,便就着碗沿嘬一口乳汤。 几根金黄的花柱随着汤水钻入到他的嘴里,一时间浓郁的菌香和海鲜的鲜甜全部在味蕾间爆开,就像是在漆黑的夜空中展开的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乳汤喝完,再嚼那几根吸饱水的花柱,居然还能发出咯铮咯铮的脆响。 …… 陶歆淡笑不语,直到这三道菜被悟空吃的一干二净,他才问道:“怎么样?除了面条,剩下这两道菜能不能猜出食材来?” “这个是嫩牛肉?”悟空不大肯定的指着凉菜说出第一猜测,然后又指着乳白的汤汁继续说:“这个不明摆着么——菊花瓣还有鱼汤混熬的!” “哈哈,就你这味觉还说什么霁阳做的菜给你带来了伤害呢!我都怀疑那伤害你吃的出来么!”陶歆笑到打跌,见悟空威胁着又要起身,这才收住笑容继续说:“这两样分别是用羊腰和蛤蜊做的——这下你再不必担心自己心里留下什么阴影了吧?” 陶昕的话叫悟空心里一暖,像这般周到、体贴的用心,他已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这么想来,为打探消息,遭遇霁阳那番折磨也不冤枉!他终于主动开口给陶昕讲起西洛一事。 “你说:如果你能先于阿婉找到西洛,这算不算是帮了她大忙?” 西洛……陶昕没有回答悟空的问话,而是陷入了沉思,这个名字他好像隐约从阿婉的嘴里听说过。原来,那时候她就把关于她娘亲的一点一滴的线索都认真的收集起来。虽然她每日里嘻嘻哈哈的,还老爱多管别人闲事,可是对于自己最在意的事,她却压在心底从来没主动的求助过。 陶昕的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愧疚:他总以为自己对她好的掏心挖肺,可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却是:他对她品性的不信任、对她心底里的需要视而不见…… “怎么?这个消息你不满意?”悟空见陶昕神色几度变幻,不由忐忑的抓耳挠腮起来,“你要觉得这个事情太难办,俺老孙再给你打探别的消息便……” “怎么会?谢谢你好兄弟!你已帮了我大忙了!”陶昕从自责里回过神来,一把握住悟空毛茸茸的大手,“我会尽快打探出西洛的消息,到时候再由你转告阿婉如何?” “你不直接告诉她么?”悟空不解,明明是做好事,怎么还藏头缩尾的不爽利。 “你觉得以她现在对我的误会,她会相信我吗?”陶昕苦笑着反问一句。 …… 陶昕送走了悟空之后,又主动回到白裔的房间,正赶上大春儿看到那碗已经凉定的药汤。 大春儿看看陶昕,又看看白裔,马上识趣的说:“这药凉了,我这就端回去热热,你们聊……” 陶昕耳朵里再听不到大春儿的脚步声响,他这才搬个凳子重新坐在白裔跟前。 对着白裔那张半肿猪头的脸颊,他在心里一遍遍构思着他们谈话的开头。 你眼睛还疼吗?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儿…… 你说赶走阿婉的事是不是你做错了?该不该做点补偿…… 我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这都什么玩意儿!陶昕胡乱的揉一把脸,对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各个开头都不满意。他懊丧的转身,想看大春儿热的药汤好了没,却听见白裔气若游丝的说:“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他这是在彰显自己智商的优越感?还是知道错了之后的主动弥补和示好?陶昕望着白裔,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阿婉的事是我不好,是我私心作怪……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只要能叫她原谅我们重新回到调鼎坊,有什么我能做的……我……我一定去做……”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求你的!陶昕这般想着正要开口,突然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你说的是真的?诚心实意的?” 白裔无声的点点头。 “小狐狸最怕的就是作灯引,你要是能答应不用她作灯引,她自然会回来的。” “只要阿婉不同意,我以后便绝口不提灯引一事,更不会强迫她作灯引!”白裔信誓旦旦。 “那她娘呢?”陶昕难得考虑这么周全。 “她娘也一样!” 陶昕终于放下心来,虽然他总觉的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想起他此番过来的目的,他抓抓头把心里的怪异感抛开,终于向白裔提起西洛这个名字。 第329章 另类求人 “西洛?阿婉曾在梦中听到的那个名字?原来混天蝠和恣幽花的主人?” 陶歆才开口说出这个名字,白裔随即明白过来。“那丫头倒是个有心的,难怪会选择一直待在玄洲呢。以西洛为切入点去寻找她娘亲,虽然胜算不大,但却好过大海捞针、被动以待。” “那你能先她一步找到西洛吗?”陶歆才不耐烦听他这些个分析,只急不可耐的询问结果。 “当然!只要……只要等我的伤再好些!”白裔说的虽然也是实情,但听在陶歆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对他的无声斥骂。 早知道这么快就要用到他,还需要他活蹦乱跳的,就……就早在看他不爽的初期胖揍他一顿了,那样至少现在他现在也该恢复过来了!陶歆心里这般不甘的想着,完全没考虑对白裔那顿打的大方省略。 白裔看陶歆瞥向他的目光里敌意还未消退,更无半点儿愧疚,不由的头皮一阵发紧,话也顿时多了转圜余地:“不过是些皮外伤,容我将养两日,多用些仙草灵药内服外敷,应该……应该很快就能活动见人了。” 他正说着,大春儿热了药推门进来。 “既然你需将养两日,那我就在三天后等你消息!”陶昕视那药碗如酷刑将至,丝毫不敢再多耽搁,只白裔丢下这句,便闪身而去。 “再要紧的事儿,也得等人伤愈了不是?虽然掌柜的有错在先,可陶哥儿你这样就有些不通情理了……”大春儿只顾着把烫手的药碗放下,并未看见陶昕悄悄离开的背影。等他唠叨完了抬起头来时,哪里还能找见陶昕的影子。 “咳——说好了他来喂药的,怎么又走了呢?”他无奈的在白裔身侧坐下,自言自语的端起了药碗。 白裔毫不介意的望着门口方向,薄薄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勾了勾。 终于走到了这步,天知道这近千年的时间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和陶歆本就是妖神之王——太一的左膀右臂。自打太一去后,妖族日渐式微,要不是他们一路扶持、相互支撑,根本就不可能走的长远。 本来,他们有了太一的残魂,有了盛载魂力的地书,还有最适合的灯引阿婉,一切都进行的无比顺遂;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向来不通情事、一根筋的陶歆,竟会对一只八字不合、命格犯冲的小狐狸产生特殊的感情;偏偏那狐狸还是注定要去做灯引的! 没等他沉不住气,陶歆自己就几次主动试探他的口风。 因为陶歆不肯坐视阿婉赴死,他们之间开始出现一道裂痕。那裂痕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变大,可他们却都对此心照不宣、熟视无睹。 他心知肚明这裂痕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肯坐视几千年的筹谋毁于一旦。 如今近千年时间过去,陶歆知道了自己对他的算计,可是那又能怎样呢?他的目的已达成大半! 他们之间避无可避的裂痕,终于在陶歆对他的胖揍中过去,再不会成为他们离心离德、渐行渐远的威胁。 阿婉提前知晓了她作灯引的命运,他在给她知情、选择权利的同时,也给了自己和陶歆良心的安宁和救赎。 至于复活太一振兴妖族,他现在已经不急了。 如果陶歆足够长情打动阿婉,那么阿婉就不会冷眼旁观陶歆深受道义的责难;如果陶歆的感情发生了改变,那时再用阿婉点燃地书,想来他也应该不会觉得难过。 …… 这些年挨过的苦楚如行云般从脑海里一一飘过,叫白裔觉得一阵虚空和疲倦。他微微的闭上眼睛,任大春儿在他耳边唠叨或自言自语,只在汤匙碰到嘴唇时,配合的把嘴张开,把苦涩的汤药一口口饮尽。苦尽就会甘来,他对此深信不疑。 大春儿喂完汤药,拿着碗悄声离开了,临走还不忘为白裔掖了被角。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在白裔恍惚的快要睡着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来回几趟,中间还夹杂着笨重木头的拖动声,还有哗啦啦的倒水声。 好一阵热闹之后,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僻静。 白裔正要松一口气,翻个身继续补眠,忽然听到耳边一个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吹着热气道:“掌柜的?!” 是大春儿?白裔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哆嗦一下,而后才意识到来人。他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是有多累了,居然连个凡人的脚步声都没发觉?自己又是有多包容了,被吓了一跳居然没起身揍他! “嗯?”他几个呼吸间平息了心中的感慨,而后才懒懒的哼一声,示意他正听着。 “你知道不?”老实巴交的大春儿难得的带着八卦的口气和他说道:“陶哥儿从你这儿走了之后干吗去了?” 我哪儿知道?白裔心里翻个白眼,心里对这个问题丝毫不感兴趣。他可是被陶歆打成这副模样了,虽着两人已经说开,但到底心里还疙疙瘩瘩的——那般不省心、没良心、老让他为难、跟在身边善后的人,去了哪里关他何事?! 大春儿见白裔沉默不语,只好尴尬的再次开腔:“陶哥儿他去给你采药啦!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带回一大袋草药香花儿来。” 白裔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波动一下,但面上却竭力保持镇静。 大春儿看到白裔眼睫毛颤了一下,知道他已听到心里,又咽一口唾沫再接再厉道:“他给我说了那药草哪是要捣汁冷敷的,哪是煎水内服的,甚至于哪些是药浴的……” 白裔听到大春儿最后几个字,不可置信的艰难扭头看向房间里的不远处,脸颊居然莫名的腾起两朵红云来。 陶歆那个混.蛋!居然要大春儿服侍他药浴?!他最不喜欢别人看他身体的好不好?!几万年时间过去,就连陶歆见他裸身的时候都屈指可数!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在大春儿破例?! “这个就不用了吧?”他慌慌张张做出解释,“我身上没什么伤,伤都在脸上呐!” “瞎说!我明明看见陶歆一拳一拳往你胸口、肚子上揍的!”大春儿才反驳完了,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连忙把嘴巴给闭上了。 第330章 南俱卢 大春儿把嘴闭上之后,心里还颇有几分惴惴不安。 白裔虽面色沉沉,但因为大春儿说的都是事实,他又不好直接发作。 卧室内一时有些沉闷,只有缭绕的水汽一点点浸湿着空气。 白裔以为只要自己一直散发出威压、凛然的气息,大春儿很快就会知难而退;哪料,没过多久,大春儿又闷不作声的开始解他衣服。 “别动!都说了不需要药浴了!”白裔的胳膊腿活动困难,只能动嘴威胁大春儿,偏偏说出口的声音听着也软绵绵的,莫名的增添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大春儿惊骇的抬头看看白裔,一副怀疑耳朵出了毛病的模样。但见白裔面沉如水,形容颇为严肃,他才暗地里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掌柜的……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生病了要听大夫的话。您都这样了,还不肯药浴,这不是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吗?” “我没拿我身体赌气——除了药浴,随便你们怎么给我疗伤都可以!” “那不行!陶哥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您药浴的。他采了那么些药,您放着不用,不怕再寒了陶哥的心吗?” 那我也不想遂了他的心呀!白裔腹诽一句,正想继续努力说服大春儿,哪料大春儿已轻松扒掉了他的外袍。 “停!”白裔脖子都变的通红,恨不能变成个斗鸡,对着大春儿狠啄几口:“明跟你说了吧,我最讨厌别人看我洗澡!男人不行,女人更不行!” 特么搞的一点儿神秘感都保留不了,爷还混个屁啊!他心里的这点小心思不方便为大春儿道出,只好婉转的换个方式表达:“再说了,我本就是买卖人,凡事断是不肯吃亏的。凭什么我光着身子被你一个穿衣服的全部看光呢?” 是不是这事搁你身上,你也觉得别扭?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你总该明白吧?所以,你还是出去吧!这药浴,大不了等我伤好一些,能活动身体了再……”白裔看大春儿似有所悟,不觉大为快慰,正为自己的这番说辞沾沾自喜,想趁热打铁再补充几句,哪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朵里,眨眼间大春儿已把衣服脱的干干净净。 “这样总可以了吧?掌柜的要觉得还吃亏,就多看我几眼!”大春儿坦荡的站在白裔跟前,他那因为常年劳作而练出的一身腱子肉带着凌厉夺人的力量,和他面上憨厚大度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 白裔才看大春儿一眼,目光就像是被烫着般转至别处。 大春儿以为白裔不觉得吃亏了,就麻溜的把他的里衣也褪了个干净,然后稳稳的把他抱起来,几步放入到浴桶里。 不知是错觉还是药效本身的缘故,就在白裔的身体入水的刹那,大春儿听到呲啦一声类似于煅铁的刺耳声响。 “掌柜的,您看我是坐等你药浴变凉了,再把您给抱出来;还是我先出去,一会儿再过来?”大春儿抬头看一眼白裔,双手交握着等待白裔的决定。 特么已经被看光了,再说这些还有用吗?白裔欲哭无泪,在心里不知问候了陶昕多少遍。他本想不理会大春儿,但内心里还是极度渴望自己能一个人待着静静。 “你先走吧……”好半天他终于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话来。 …… 一日三药浴,药膏不离脸;拿药当茶喝,事事有人侍;不出两日的功夫,白裔已颤巍巍的从床上爬起来了。大春儿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夸赞陶昕采的药材管用,只有他自己清楚,被陶昕不动声色的反将一军有多痛苦。 虽然腿肚子直转筋,心脏也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可他却一刻不敢再耽搁的开始兑现承诺。他要是不早早的帮陶昕打听出西洛的去向,还指不定要再遭受陶昕什么样丧心病狂的折磨呢! 他叹一口气收回了思绪,又艰难的朝前迈出几步,终于稳稳的坐进椅车里。 耳边风声呼呼如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差不多两三个时辰的光景,他才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南俱卢。 阿婉因为西洛出身仙籍,一直一根筋的死守在玄洲。她数百年一无所得,便说明了仙界对于西洛其人讳莫如深。 凡事总是一体两面,看透了其中的关窍,那么行事起来自然就容易许多。既然西洛的罪名是私通魔族,那么就算仙界全力遮掩粉饰,魔族这边也肯定会有关于他的消息。 白裔这般想着来到这里,但是下了云头放眼望去,整个南俱卢的情形却并不容乐观。 第一次仙魔之战后,魔族元气大伤,不仅左右两大使者自爆的自爆、战死的战死;就连魔尊楼谴也在重创之后消失多年生死不知。而第二次仙魔之战后,南俱卢的几位割据一方的魔王也差不多被消灭殆尽,别说是寻个历经两次大战的兵油子,就是找个魔族的喽啰恐怕也要花费些功夫。 不过好在他先有所预料,所以从容找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把如意袋拿出来,又从里边掏出几粒卖相诱人的续魂丹还有天材地宝做的各式小点心摆在盘子里。 有生魂的味道飘荡引诱,不大会儿功夫,一个满头白发的小孩子蹦到了他的跟前。 嗅嗅——他的鼻子高高的翘着,一直闻到白裔跟前才停下来。 红红的眼睛警惕的看了白裔半天,才戒备后退一步道:“呼——你不是魔?!” 白裔看着那白发的孩子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朝他丢过去一颗续魂丹。 孩子都没动手,只头微微偏动一下就衔住了那颗续魂丹。 他望着白裔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抵制不住诱惑,一口把那丹药吞入腹中。 刹那间,从树后、石缝、土底、半空,呼啦啦涌出一片魔物来。他们有的也像那孩子般幻化成人,只在某些地方表现的异于常人;还有的进化不大彻底,还保留着兽脸或妖身。 无论他们在形体上有何不同,看向那孩子和白裔的目光都一样的热切。 “嘶——这小东西没事?” “续魂丹呢?识相的赶紧都拿出来!” …… 他们挤挤挨挨聚成一堵奇形怪状的高墙,一点点把白裔包围起来。 白裔望着他们渐渐缩小的包围圈丝毫不觉得慌张,嘴角甚至还噙着抹堪称“慈祥”的微笑,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第331章 抛丹引玉 群魔围拢着白裔,把圈子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眼看着他们就要蜂蛹而上,把白裔连同药丹、点心一起撕成碎片,突然一道金光大作,一下把他们这些魔族全部弹飞出去。 “没有点儿法术傍身,又怎么敢贸然来南俱卢做生意?”白裔坐在椅车里看够了他们贪婪又狼狈的丑态,这才又从怀里拿出如意袋来。 呼啦——随着他手的抖动,从如意袋里滚出无数的续魂丹和药食同补的点心来。不大会儿功夫,就在他脚下堆积成一座小山。 “凭本事来抢或者和我做生意,你们决定!” 白裔说的客气,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但神情里的狂傲疏落确怎么也掩盖不住。 “银面灵猴,你方才不是吃着续魂丹了?快再过去试试呀!”一个声音怂恿着最初的那个白发小孩。 “切,你当小爷是傻子么?小爷已经吃过了续魂丹,干嘛还要再冒险触那个土圈?要试也是你们吧,关你小爷什么事儿?”小孩子并不上当,边骂骂咧咧边往一边躲。 “啧——小崽子!爷爷给你脸了不是?!正特么因为你吃过续魂丹了,再特么挨疼也应该!还不赶紧的过去试!再不然爷爷叫你把那续魂丹怎么吃的再怎么吐出来!”一个长着触须的大蛾子扇动着翅膀攘着那孩子威胁道。 “就是!爷爷们都还没有尝呢!还不赶紧再过去试!”其他一众魔族的嫉妒之火熊熊燃起,恨不能直接把那孩子腹中的续魂丹直接夺了吃掉。 银面灵猴知道众怒难犯,再不情愿也只能再一点点的靠近白裔。 随着越来越接近那个画在地上的浅浅土圈,银面灵猴的心里越发的忐忑。之前那触电般的刺痛感觉犹在眼前,他怎么敢再冒死尝试。 他迟疑的望着近在眼前圈线,又不甘的往回望望瞧好戏的众魔,一个机灵瞬间有了主意。 刚才这椅子上的坐的男子不是还说可以做生意的吗?他干嘛要冒死去抢? “你的生意怎么个做法?” “回答我的问题,只要我满意,续魂丹、仙食有的是!”白裔一点也不夸张的指指脚下的小山。 “喂,小崽子!干嘛那你?!”后边的魔族对灵猴这个新尝试并不满意。 银面灵猴畏惧的向后边又望一眼,随即紧张的说道:“你说说看?” “你所知道的,目前南俱卢最有威望的魔王是哪一个?” “这个?”小孩儿抓抓脑袋四下里望一眼,而后坚定的说道:“当然是瓦达山的虎大爷和虎二爷啊!” “很好!”白裔随手抛给孩子一颗续魂丹。“接下来你说说为什么?” “这位兄弟,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他清楚!叫我来答呀!”一个翻牛鼻子断犄角的残牛争抢着道。像这般答法,都少续魂丹不都由着他吃嘛! “好!你来说!”白裔把注意力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了残牛身上。 “因为虎大爷和虎二爷的吊睛摄魂大法最厉害了!谁要是被他们对上了眼睛,那魂魄就不是自己的了!” 残牛说完只等着白裔再把药丹抛来。 白裔看着他摆摆手道:“不不不,现在已经换了问题。我对你答的这个问题已经不好奇了。” 残牛气的鼻子直喘粗气,眼睛也变做通红颜色,只抬着蹄子就想朝白裔撞来。 “他不答换我来!你随便问,我知无不言!”一个长的无比妖娆的女子从魔群里挤出,而后才显现出她汉子般粗犷的身材。 残牛看连这个机会也要错过了,连忙克制了横冲直撞的本性,又粗声道:“死地龙,滚一边儿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你还是赶紧回家松土去吧!” 可是白裔并不听残牛的辩解,果真把注意力又转移到地龙女的身上的。 …… 没过太长时间,白裔脚下的小山已小了一半儿,而他的消息也从最初的瓦达山扩展至大半个南俱卢。 “你们说的这个魔卿红有多大年岁?”白裔正准备以这个诸魔敬畏的魔卿红为切入点,慢慢扯出两次仙魔大战的幸存者,哪料就他这个问题抛出,围拢的诸魔已全部哑口言。 呵——连这种问题都回答不了,他还能指望着这群酒囊饭袋给出什么更深入的线索?他把如意袋口朝下一放,作势要收走全部的丹药,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细小而笃定的答道:“魔卿红是第一次仙魔大战之后出生的,所以想来年纪并不算太大。只是因为他一只琵琶弹的出神入化,所以这些年来才渐渐声名鹊起。” 白裔看向发声的方向,这才看见一个眼如黑豆、圆耳尖腮老鼠相的小姑娘。 “你还知道什么?” “你还想问什么?”小姑娘声音虽然细小,但偏偏说出的话来气势无比的庞大。 白裔随手抓给那姑娘一把续魂丹,“那就先说说你吧,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知道这些个东西?” “慢着!刚刚她回答什么问题了吗?”残牛还没有离开,无比艳羡嫉妒的盯着那把续魂丹。 “哎呦,傻蛋!你还不知道她们家么!特么南俱卢的小八卦、包打听!有她一出,还有咱们什么事呦!散了吧,散了吧!”一个长着獠牙的粗壮男子朝残牛摆摆手。 “凭什么散了呀?老子一颗续魂丹都没得呢!”残牛并不甘心就此结束,站在原地依旧不肯离开。 “耽误大家发财了。之前没得续魂丹的,如果现在离开的话,小女愿意赠送一颗……”那鼠姑娘先给了獠牙男两颗续魂丹,而后才看向诸魔。 “走啦,走啦,你以为到了现在续魂丹还好得呐?见好就收吧!” 残牛搁不住几句话劝,终于也拿着一颗续魂丹离开了。 白裔环顾一下瞬间清冷的四周,不由有些好笑:“这么赔本的买卖,换我就不肯做。” “怎么会陪呢?都挂在你账上呢!”姑娘狡黠一笑,“只要你不改买卖规矩,这座药山都会是我们暗铃门的!走吧?到我们府上一叙?我们老爷子想见你呢!” 第332章 暗铃门 所谓的暗铃门,其实就是一处地穴。 地穴的洞口只有拳头大小,还掩映在一棵枯草之后。 “这么小?你不是在开玩笑?”白裔坐着椅车赶至草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洞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奇和为难。 “先生并非魔族,却能独闯南俱卢,想来也是一身的本事,难道连缩骨都不会吗?倘若您真不会,也不是没有办法。就劳烦您在您的如意袋里待一会儿,我带您进到正厅老爷子处,那里要比这儿开阔许多。” 鼠姑娘说着变作食指大小,只等着白裔尽快拿出主意。 “嗤——”白裔轻轻一笑,变得比那姑娘还小,“缩骨变身之类的雕虫小技我自然都是会的,只是我近日腿脚不便,还需姑娘辛劳则个,将我放在肩上,把椅车装入如意袋里,然后再一同前往。” “好。”姑娘从善如流、依着白裔的要求一一照做。 鼠姑娘带着白裔闪身进入黑暗的洞口。仗着没有光线照射,也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她大着胆子问出方才心中的疑惑:“其实,你同椅车一起放入如意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的。你刻意要求坐我肩上,难道是不信任我,怕我把你的如意袋抢走了?” “如你之前所说,我也是有‘一身的本事’,怎么可能怕你使坏?我若是怕,就不同你进这地洞了。看姑娘行事做派都颇具大家风范,所以我才冒昧要求坐在姑娘肩上,为的就是仔细参观贵门,多增进些了解。” “原来是这样!您可真会说话!”姑娘的语气忽而变的轻松起来。 “哪里,姑娘谬赞,我说的都是实情!”白裔难得的谦虚。 因为白裔的这番高明的恭维,鼠姑娘越发的热络。她一路上几乎嘴都没怎么在停的给白裔解说着,诸如:为什么这洞道上没有灯笼照明呀,为什么洞口修的那么窄呀,为什么他们知道这么多的消息啊,等等等等。 原来他们暗铃门其实就是整个南俱卢的鼠魔们。因为他们祖上便天性胆小,开始时很难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过活。后来,一个偶然机会,他们歪打正着的靠着一个消息获的了足够很长时间糊口的粮食,由此他们就慢慢走上了靠贩卖消息过活的道路。 从祖上第一辈白手起家,到现在铺展到整个南俱卢的地下,差不多用了上万年的时间,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日渐认识到人脉和资源共享的重要性。 他们一路走来,有差不多九次通传说哪一宗哪一脉新添了丁口,有十次通传说他们又在哪个哪个位置新开了门户……每一次,鼠姑娘都会毫不吝啬的从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把续魂丹里抓出几颗送给通传人当作贺喜…… 眼见的最后一颗续魂丹也送了出去,白裔不觉有些好笑:“得,终于没的给了。” “钱财乃身外物嘛,我们的消息可都指着他们收集呢!再说,我们不是正作着笔大买卖嘛,很快一切都会回来的!”鼠姑娘耸耸肩,对此不以为意。 他们说着话,又走过一个弯道和岔口,终于在一个洞口前停下。 “老爷子,人给您带到了!” 鼠姑娘毕恭毕敬的对着洞口喊一声,只听得里边回应“快请进来”,她才矮身进的洞内。 过了几层黑布面帘的甬道之后,眼前突然明亮开阔起来。一只身形颇巨的尖腮白须老者正眯眼打量着他们。 鼠姑娘有条不紊的变大身形,从如意袋里拿出椅车,把白裔小心安放在座椅内,这才恭敬的退居老者身侧。 白裔在做回椅子的刹那也变作寻常大小,然后才同老者点头示意。 “贵客就是在南俱卢用续魂丹交换消息的人?” “不单单是续魂丹,”白裔神情郑重,“再多再好的蓄养魂力的丹药和仙草我也有。只要你们能提供给我我想要的消息。” “爽快!那你说说看,你想打听些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西洛。”在才进到南俱卢打开场子时花费了太多的口舌,此刻的白裔只想开门见山,最快速的得到消息。 “西洛?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客人能把范围缩小些吗?我们也好依据检索。” “在第一次仙魔大战时,他因私通魔族而被处置。我想知道他的去向,是成了魔?堕了凡?还是在哪座仙牢里关着?” “你说的是他?!那个仙界少有贤明的前紫府君?”老者捋胡须的手一顿,显然是对那位男子有所印象。 “稍等!” 老者起身,朝身后的黑幕走去。他一挥手,两片黑幕豁然从中间分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漆黑洞眼来。 他望着满墙的黑洞,好一阵沉吟,才走到最左边靠上的一处犄角下。然后用一支长杆咚咚咚的有节奏的敲击几声。 不大会儿功夫,一颗蜡丸从那个洞里轱辘着落下。 白裔惊讶的想要挣扎起身,却被鼠姑娘示意安静别动。 原来老者的活动并未结束,他又走到中间位置蹲下身来,又一阵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敲击声过后,第二颗蜡丸滚落出来。 之后他又来来回回在那面洞墙前走了五六次,或蹲或站敲击着不同的节奏,又得了一捧蜡丸,然后才折身回到座位上。 “客人打算给我们什么价码?”老者捧着蜡丸问白裔。 “底价这么多”,白裔说着从如意袋里拿出等同数额的鸽蛋大小的药丹。 白裔手中的药丹和他之前拿的续魂丹不同,不仅个头看着要大,连上面流转的光泽也看着更加匀密柔和。 升平丹?老者几次用力揉眼,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这丹药差不多是南俱卢魔族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他曾在幼时有幸远远一观,没料想有生之年居然能拥有这么多枚! 此丹炼化不仅需要诸多魂力、稀缺仙草,更需要炼丹者有至仙以上的真气维持炉鼎温度。眼前之人甚至没试看蜡丸内容,就出手如此阔绰,看来身份非同一般。老者这般想着,不由对白裔又多了几分恭敬。“成交!”他竭力稳住心绪道。 第333章 七颗蜡丸 白裔既和老者达成了共识,便接手捧过所有的蜡丸放在膝上。 老者把油灯朝白裔方向推推,然后带着鼠姑娘离开。“我们就在门外,您看完了喊我们一声就可以了。” 白裔颔首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迫不及待的捏开一粒蜡丸。 那蜡丸碎作几瓣,最中间团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布帛,隐隐可见黑色蚊足般的字迹。 就算写的字迹再小,这么片布上又能写上几个字来?白裔蹙眉拈起布帛,这时才有些后悔许给暗铃门的报酬太丰厚了。虽然区区几枚药丹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被人拿着当傻子耍,那感觉还是不怎么的好。 不过就在他暗暗自责时,手上的布帛突然在空气里展开了。那布帛就像是用最细的蛛丝织成的,薄的近乎透明,全部张开之后竟然有三尺见方。 透过灯光看去,上边清晰可见的记载着西洛的生平。 西洛,紫府仙洲少主。身长八尺二寸,广额深颐,俊眉修目;性阔朗,好交际,多谋略,擅演天数,为帝所喜。 昊天玄穹廿年,洛得启玄洲异象,数奏玉帝拜请固防。不日,魔族发兵,叛乱起。 昊天玄穹三十八年,玉帝天劫逾期数载,辗转人世不能得脱。诸仙惶恐问计,唯洛贺之以喜,日日洒扫以待。后果见玉帝尘结归来,福泽增至天数,寿与释尊同齐。 …… 昊天玄穹四十九年,洛与散仙宦璃交好,惜其不世之功,结为异姓兄弟,邀之紫府,举荐贤能,同跻四御之选,传为佳话。 昊天玄穹六十年,仙魔之战骤起。仙有西洛为谋,又有乙诀为战,几次交兵皆反掌而胜。后诡出,战局急转直下。魔兵有如天助,数破妄难之界,兵临仙荒边锤。 玉帝屡召洛而责之,却无改既定败局。逢此危难之际,璃检而出,举书证以洛叛。初疑不信,复奏之。是夜长洲洛被捉,魔族左使巫颜爆亡。 不日,魔族再现败局,果无力扭转,遂败终。 原来这西洛之事还有宦璃横插一杠呐?还有,洛魔勾结,怎么就定在长洲的地盘上?难道这事儿真的和阿婉的娘亲也有关系?白裔看完此帛沉吟一刻,虽然心中有几个个疑问未解,但此刻也顾不得细究。 他把看完的蛛丝细帛小心的平摊置一旁,然后又捏开一个新的蜡丸。 第二张布帛上抄誊的是一封西洛的书信,内容居然是他对诸类女子的品鉴。什么目宜圆、眉宜弯,肤宜透、手宜软,还尤其强调了女子的品性要贞静纯柔…… 切!一个毛头小子对女人能有什么深刻认知,还敢口出狂言如此细加描摹?!他摇着头不甚感兴趣的把那页揭过,又重新捏开第三粒蜡丸。 第三粒蜡丸看着明显比前两粒要大。他用力捏开,也没感觉到之前的柔软腻滑。 拨开碎蜡之后方才发现,原来这个蜡丸里包的不是蛛丝布帛,而是一张涂抹废弃的黄色皮笺。那上边本来写着亢龙火焚、寒冰噬魂锥的极刑,但又被朱红笔迹涂抹掉。除此之外,还依稀可见恣幽花的铲除、宦璃、紫府等字迹。 这种天宫中的废物也不知暗铃门是怎么得来的。偏偏还留得物尽其用,叫它得以遇见自己这位伯乐!白裔赞叹一句老者他们的有心,紧抿的嘴角终于松开,裂出一个浅浅弧度。 从表面上看,好像这页皮笺也没多少有用的信息。但细究起来,里边可以玩味的地方就多了去啦。 西洛虽然没有被处以仙界极刑,但从玉帝选用的处刑手段还有截至今日依旧干净的效果看,玉帝是对西洛的背叛是深恶痛绝的。 一个被玉帝厌弃的人,就不可能再转世为人积累福泽,更不能重新修行、问道成仙。 那么剩下的成魔和囚徒,哪个才更可能成为西洛的最终归宿呢?成魔?恐怕西洛的推演之术会成为玉帝放心不下的噩梦吧?第二次仙魔之战时,再说也没见玉帝对魔界有何忌惮…… 也就是说关在天牢的某个地方,才是西洛最可能的归宿! 白裔眼前一亮,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剩下的四粒蜡丸上。 他不再捏开一粒看一粒,而是一鼓作气把全部的蜡丸都捏开。 这四张蛛丝帛布上竟然分别记载了西洛落难当年,几座仙牢的人头进项和变动。 看来暗铃门的祖宗和自己不谋而合!白裔这般想着,又急忙对着灯光继续照看其上的内容。 玄洲的亢龙渊在那一年没有增加一个犯人,祖洲的思悔塔增加了两个犯人,元洲的折罪崖增加了一个犯人,流洲的迷雾森林增加了五个犯人…… 从蛛丝帛上的描述来看,玄洲的亢龙渊是监管最为严酷的所在,但那里并没有增加一位犯人。而且从之前的消息也已得知:西洛并未在亢龙渊处以极刑。 仅次于亢龙渊的是祖洲的思悔塔,可是思悔塔当年却增加了两个凡人。如果这两个犯人中一个是西洛,那另一个又是谁?当年并没有听说谁犯的罪过和他相当…… 剩下的迷雾森林和折罪崖呢?无论在刑具的配备还是入狱的人数上也不怎么合适…… 白裔的思维一时陷入到死胡同里。到底是哪一座牢狱呢?难道玉帝用了什么障眼法? 这个随意的想法一出,他的脑海里霎时一道白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呼之欲出,可等他想要细究时,又全部消失不见…… 这种怪异的感觉自己之前好像也经历过,那一次是什么时候?他想破脑袋也抓不住那道灵光,只好竭力放空大脑,回想起上一次这种感觉出现的情景。 漏刻嘀嗒、嘀嗒的响着,他一刻不停的在自己的脑海里翻拣着:是什么时候自己产生的这种感觉?是哪里叫自己觉得怪怪的?…… 他无意识的翻动着手上的蛛丝布帛,当目光再次无意识的投放在西洛的女子鉴赏“谬论”时,他心里闪过的那道亮光终于直通眼底,把他眼睛里的迷茫和烦躁瞬间驱散的干干净净。 第334章 豁然开朗 白瑕!西洛信里描摹的女子应该是以白瑕为模板的! 西洛喜欢白瑕! 这个迟到的发现叫白裔心中的怪异感得到解释。 为什么西洛会选择在长洲约见左使巫嘉? 一个正常人尚且不会选择在一个不太熟悉的环境里做坏事,更何况是西洛这般的智者。即使他狂妄自大,故意选择了一个陌生的地点犯案,但依着他对白瑕的喜爱,也不该把地点定在长洲…… 这么多不合情理的怪异处堆积在一起,让白裔的思维陷入僵局同时,也给了他另劈它径的可能。 长洲于西洛的特殊意义是白瑕。如果西洛就是为了白瑕才去的长洲呢?如果他以为他要奔赴的是一场约会呢?如果西洛是被人设计陷害呢? 这个大胆的假设一出,所有的一切都说的通了。白裔又拿出记载西洛生平的那页蛛丝布帛,一个人的名字变得异常显眼——宦璃。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西洛的存在就是一个冤案,那么当年“大义灭亲”、做出“检举”的宦璃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他和西洛是最好的朋友,对西洛了解最深;他和西洛同居于紫府,获得各种消息最为便捷;最最重要的是:他从西洛通魔一事中获得的收益最多——他不仅成功跻身四御,还成为紫府仙洲新的主人…… 答案不言而喻:宦璃就是当年设计陷害西洛的人!难怪这一年里他频频对阿婉下手——阿婉追查西洛越急,他就越有暴露的危险。 如果宦璃是布局者,那么他为什么不坐视西洛的死亡?玉帝批示黄皮笺的涂鸦更改里,宦璃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白裔想到这里,又重新拿出那张黄皮笺来查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朱笔涂抹的那团污渍边缘,他模糊看到了“辰川”两个字。几乎不假思索,他在上边吐了一口吐沫,又拿着袖子在污渍处乱蹭。 朱红的颜料随着他的用力擦试终于褪去浅浅的一片,而他之前看到的“辰川”也赫然变作了“封长洲以为牢。” 封长洲以为牢?白裔蹙眉回想长洲那座牢房所建的年限,刚好和西洛犯事的年限照应起来。 联想这些年长洲僻静无声、如荒原般遗世的姿态,他几乎可以肯定:西洛就在那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激动的想要摇晃起身,头顶撞到低矮的洞顶,这才想起自己此刻身之所在。 “两位!我已得到所需要的东西!劳驾你们现在过来,把剩余的报酬取走!” 白裔的声音才落,老者和姑娘便一前一后进得屋内。 “送我离开,这些都是你们的!”他指指桌上的如意袋,毫不吝啬的说道。 “好说,好说!”老者拿过如意袋查看过后,虽然嘴上已满口答应,但却并不抬手吩咐姑娘送客。 白裔不解老者深意,以为他不知餍足,还想敲诈勒索更多,遂握紧了袖袋里的白鞭,准备着把他们的鼠窝抽个天大的窟窿。 老者看白裔唇角噙着抹无谓的冷笑,连忙解释道:“客人想是误会了,老朽没打算拦着您。只是想冒昧问上一句,您这是要去往哪里?您知道我们暗铃门暗道众多,您要方便说明,我们可以直接把您送至南俱卢的终点……” 原来是这样啊!白裔没等老者说完,脸上的棱角就变柔和许多:“如此就有劳了!我要去方丈山,南俱卢的最北边!只是这报酬么……要不叫这位姑娘随我一同去调鼎坊取?” “不必了,客人给我们的这如意袋已绰绰有余了。”老者连忙摆手,又朝姑娘连声叮嘱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一定要好生把客人送至最北界。” 姑娘点头答应一声,这才和白裔一道缩小了身子出得大厅。 老者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连连点头微笑。素闻方丈山调鼎坊是个神秘存在,没想到他们也会有和自己打交道的一日。 他伸手从如意袋里取出一个一直被他忽视的面果子放入嘴里。哪料入口绵甜细腻,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和凉意。待果子悉数化在嘴里,他才徐徐咽下果粉。 和从喉咙到肺腑、丹田的凉意方向不同,一股细细暖暖的热流逆着筋脉慢慢的升腾至人全身,透过每一根毛孔发出微微的汗意,叫人说不出的通泰舒适。 真是捡到宝啦!老者顾不上抖落胡须和手指上的果粉,慌慌张张抽出一张蛛丝布帛,对着明亮的烛光开始埋头画着什么。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白裔噙笑疏离的模样已跃然纸上。 待墨迹干透,老者才起身取出一块蜂蜡,把白裔的画像团至指盖大小,用蜡匀称的包裹成球,然后丢至黑幕后边最靠下的一个小洞里。 这可是他们暗铃门的大贵人,他当然要叫每一位晚辈都熟悉了他的容貌,只有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他们以后才有再结善缘的机会。 …… 再说白裔被鼠姑娘一路送至南俱卢的最北界,眼看着晚霞漫天,天色已近傍晚,他顾不上和鼠姑娘好好道谢便又匆匆上了椅车赶往方丈山方向。 调鼎坊此刻已然上客。 斗姆元君因是第一个到店的,因为没见着白裔,她还觉得有些奇怪。但走进大堂之后,她便依稀明白了今夜调鼎坊营业的要诀。 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随手拈起桌角插着的夜昙花。 “金白消、恬乳英、加料盐鱼、拖刀脍。” 随着她报出菜名儿,洁白的夜昙花花瓣徐徐张开,待她的话全部说完之后,整个夜昙的花瓣又悉数合拢。 夜昙花脱离了斗姆元君的手,直直朝着厨房窗口方向飞去。 厨房里,陶歆不急不忙的听完了夜昙花里的声音,然后开始操刀备菜。 一阵烟火爆油之气过后,所有的菜肴都做好了。 陶歆也不转身去拉食铃,只把盛好的碟子一个个朝窗口直丢出去。 一道道菜肴稳稳的在大堂的上方飞行,就想多了几轮月亮般热闹。等到它们都到了斗姆元君桌子上方,它们才一个个如倦飞的蝴蝶,旋转着轻柔落下。 第335章 飞盘上菜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调鼎坊的上空飞满了盘子和花朵。 已经坐定的客人,边吃着菜肴边看着半空中杂技般的表演,倒是乐得自在;新来的客人,因为对此场景始料未及,几次险些撞到冒着滚滚热气的盘子,闹的很是惊心。 才低头进得店内的巨灵神,正要抬起头来,哪料一盆油声嗞响的锅巴盖肉已冲至眼前。 想往左躲吧,无奈左边有碟椒盐缕脍已扎满了竹签,像只凛然不可侵犯的刺猬;再往右挪吧,右边的果虹蛇羹又叫人看着鸡皮疙瘩直冒;那往后撤呢?身后的客人的头脸已紧贴在巨灵神的脊背上,早已无路可退。 一刹那,大堂里所有客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惊讶、好笑、瞧好戏者兼而有之。 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那自己和跳梁小丑有何区别?巨灵神左右为难间拔出了插在袖中的散节金戟。 罢了,不过区区一盆热菜,也值当自己费这般功夫?就把它打碎了算在自己头上,想来也没甚妨碍! 他打定了主意正要依计行事,突然发觉眼前那些冒着恶意热气的菜肴已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正纳闷间,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笑声:“方才实在多有冒犯,待会儿一定给客人您加碟小菜压惊!现在请您再往里走些,给堵在门外的客人让一下路。” 原来白裔回来之后,还未降下云头,就看见调鼎坊外排起的长队。开始他还好奇陶歆做了什么好菜,招揽了这么多客人;待走近之后才发觉,和他想的美事儿完全不同,由于大堂里边碗碟乱飞,才耽搁的客人们都堵在了门口。 白裔透过缝隙隐约看见最里边的巨灵神手中金芒闪动。他担心巨灵神一时动起粗来,再影响了其他客人、闹出更大乱子,所以连忙施法改了碗碟的线路,叫它们全部都飞出窗外列队等候。 眼见得危机得解、所有客人都已落座,白裔这才松一口气,最后一个进到大堂里。 陶歆听得外边动静,随即丢下手里的活计向外查看。哪料才一探头,他就对上白裔责备他胡闹的目光。 “这可是因为你不在,活儿出了纰漏,我可是好好的在厨房里烧着菜……”许是受白裔威压久矣,陶歆不自觉的一阵心虚,连忙嘟囔着为自己辩解,早忘了之前自己发下的不同他主动说话的誓言。 白裔也不说话,只指指灶上还烧着菜锅。 陶歆顺势扭头去看,这才发觉灶上的菜锅正冒着滚滚浓烟,一股焦糊的味道扑鼻而来。 “哎呀!”他再顾不上其它,只手忙脚乱的去把火上锅子撤掉。 白裔抱臂望着陶歆狼狈的在厨房里忙活,嘴角才漾出一抹愉悦,就听见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听说今晚的月亮都跑进调鼎坊里啦,快叫俺老孙也瞅瞅!哪儿呢?在哪儿呢?!” 悟空一个筋斗倒吊在横梁上,然后四下里忙着张望:“嘶——怎么没有?难道那土地老儿戏耍俺老孙?!” “好啦!你就别再横生枝节啦!想看好戏,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忙完这阵儿单独给你表演!”陶歆边蹲在地上刷着锅子边朝悟空说道。 悟空哪里会听陶歆的话,不安分的用脚勾着横梁,一点点朝厨房方向挪,他正想再逗弄陶歆几句,却看见厨房边上还有一人背对着他坐着。 那人白袍墨发,坐姿懒散而优雅,尤其是身下的一张椅子,居然还装着轱辘,看着实在有趣。 悟空像发现了新的玩具,嗖一声蹦到那人跟前。他艳羡的一会儿摸摸椅子下的轱辘,一会儿又弹弹椅子的弧形靠背。 他见那人也不扭头,也不生气,干脆毛手毛脚摸着那人的墨发商量道:“嘿,兄弟!你这椅子看着真不赖!不如你起来,叫俺老孙也上去坐坐?” 那人依旧不扭头也不生气,但却叫悟空产生了高冷难亲近的感觉。 他不大乐意了,“行不行你给个准话呀!”说着他主动把脸绕过那人背后,直凑到那人眼前。 白裔一动不动,只微眯着眼睛,促狭的盯紧悟空,嘴角露出一抹森然:“怎么?你还要坐我的椅车?” “我滴个天!”悟空答非所问,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那惶恐的神色俨然是遇见了什么可怕而费解的事情。 不过一两夜前,他才亲眼看见陶歆把白裔吊打的惨不忍睹。他当时只顾着为陶歆的功夫心折不已,没料想这个被打的白裔竟然也是个世所罕见的神奇存在——不过一两夜的功夫,他居然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白裔无视悟空的惊骇表情,蓄积一点力量站起身来:“你想坐这椅车也可以,只需仙体上有一点点创伤,譬如骨碎啦、脚肿啦、半残啦……” “这事儿哥哥可以给你帮忙!”陶歆在这会儿功夫不仅刷净了锅子,还做出两道菜来。 他把菜塞到悟空手里:“水晶胭脂片是跃灵仙子那桌的,十二香点臛是贤胜真君的。” “俺老孙才不是你们调鼎坊的跑堂!”悟空赌气推开那两个碟子,说着就想找个空座坐下。 “诶,想想我刚才给你说了什么?”陶歆颇具诱惑和深意的看一眼白裔身下的椅车。 “你的意思是俺老孙帮你上菜,你就叫俺坐那椅子?”悟空恍然大悟,不由兴奋的两眼直冒金光。他复从陶歆手中夺回那两道菜肴:“这等区区小事儿当然不是问题!你等着,还有多少都俺包在俺老孙身上!” …… 因为悟空的帮忙,白裔虽然没怎么活动,这夜也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之后,只剩下悟空一人还挂在房梁上懒懒的等着陶歆兑现承诺。 “西洛的下落我已打听到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就在长洲的那座监牢里。”白裔看陶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直接把今日的发现告诉给他。 陶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本来已迈向悟空的脚突然又转回到白裔身边。 白裔看陶歆一副别有用心的模样打量着自己,不由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干嘛?” “为了答谢你今日的帮助,我送你回后院呀?!”陶歆虽是征求意见的语气,但行动却无比的强势。 白裔被陶歆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脸颊不由飞起两片红云:“陶歆!你怎么越来越混.蛋了?!” 呵,是么?这都被发现了?陶歆自嘲一笑,他不也是被逼的么! 本来他说帮助悟空坐上椅车,意思是帮忙把胳膊腿给打折了。但后来见悟空上菜上的尽心尽责,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说椅车之事只是玩笑,更何况待会儿他还需要叫悟空帮忙去给阿婉捎信儿。所以,这流.氓、混.蛋就只能对着白裔耍了。 第336章 捎信者 却说白裔被陶歆抱走之后,悟空终于得尝所愿的摸到了那辆椅车。 他兴奋的蹦到车上一阵摸索,很快搞清楚了其中的门道。诸如怎么放下椅背,怎么一只轱辘侧跑,怎么旋转,甚至怎么蹦跳。 陶歆回来时,正看见悟空把一张椅车玩出花儿。 “今日不忙吗?怎么没等我给你信号就来了?” “左右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能有什么打紧?再说,还有那些风生兽呢,若有大事发生它们自会告诉我的。”悟空不以为意,侧坐在椅车上旋转一圈,这才得意的停下望向陶歆。 “你明知我不关心玄洲那些糟污杂事,”陶歆不满的的盯着悟空,随手拿根筷子丢出,嗖的一声卡在椅车的轮轴处。 椅车不能再转动,悟空扫兴的从车上蹦下来查看:“啧——真是小气!俺老孙不过给你开个玩笑罢了!知道你说的是阿婉——阿婉对吧?她好好的跟着帕鲁下界采办食材去了,同行的还有长生大帝和他家丫头……能有什么危险?” 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没什么危险。陶歆终于放下心来,讪讪的挥手,隔空抽回轮轴里卡着的筷子。 “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只是看你玩这椅车太投入,担心你不小心再摔了鼻子脸的……” “哼!”悟空重新坐上椅车,一副信了你的邪模样。 陶歆自知自己理亏再先,只好曲意讨好,又默默折进厨房,不大会儿功夫就从里边端出一大碗凉面。 红、橙、黑、白、黄、紫、青,七种不同颜色的杂粮做成的滚圆匀称的面条,呈螺旋状盘在满是酸汤的碗里,最上边还撒着香菜、小葱、辣椒、花生的碎末。 看一眼,鲜艳夺目;闻一闻,清香扑鼻。 悟空虽然不饿,但还是抵挡不了诱惑。他夺过碗去,抓着筷子就往嘴里搂面。 面身凉滑劲道,还带着汤水的酸咸。细咀一口,花生碎粒满口生香,撞上研碎的青葱、香菜汁水,刚好去除油泼辣椒的腻味和火气。 如果说入口的前调是一场盛大绚烂的烟火表演,那么最后的余味就是千帆过尽的豁达隽永。待那辛的、辣的、香的、油的全部咽下肚里,口腔中还残留着五谷的淡香绵甜。 悟空吃的心满意足,终于大人不计小人过,豁达原谅了陶歆之前的指责,尽心尽力的带着消息赶往玄洲。 等他赶到玄洲时,正好是天色将明,但烟火灶的大门还紧紧的关闭着。 阿婉还没回来?他抓抓脑袋,狐疑的看向四周。不该呀,有霁安在,她的安全应该无虞。那又是因为什么阻拦脚步,叫她耽搁至此还没归来? 他正想着,突然觉得背后一道目光扫过。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有胆子给俺老孙出来!” 在他周围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白色的雾气升腾在不远的嶙峋怪石之间。 悟空没等到想要的结果,从耳朵中掏出金箍棒,抬脚就往目光射来的方向走去。 “嘿,孙悟空!”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 这声音……悟空直觉不妙,连忙收住脚步想要转身。但霁阳已三步两步蹦到他的跟前,然后像个树懒般挂在他的胳膊上。 “吱——你放手!”悟空像遇到条毛虫,嫌恶的抖着胳膊,“你一个姑娘家老粘着俺老孙成何体统!” “我不管!”霁阳自从发觉悟空怕她的眼泪后,胆子就越来越大,她娇蛮的努着嘴,“‘体统’是什么?能吃么?” 悟空握着金箍棒的手一阵发抖,真想敲开这丫头脑壳看看,里边都什么构造。 霁阳的目光刚好落在悟空的手上,不由好心道:“没妖没魔的,你一直拿着这个棒子不嫌累么?来,我帮你拿呀!” 你拿?那当然好!悟空随即松开了手,大步迈着往前走。 霁阳伸手去接那金箍棒,心里还直埋怨悟空不爱惜自己的兵器。 那料双手才碰到那棒子,一股巨大的拉力便托着她的胳膊往地上坠去。 噗通! 没搞清楚状况,霁阳已扑倒在地。 悟空听着后边的动静,心里大觉快意。正要拍手而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儿没有询问。 他忍着抽搐的面部肌肉,又转身走到霁阳跟前,然后蹲下身道:“怎么样?还要帮俺老孙拿棍子么?” 霁阳一张俏脸羞的通红,连忙咬牙摇了摇头。 悟空大发慈悲拿起金箍棒重新放回耳朵里。霁阳没了千斤累赘,这才狼狈起身。 “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不是随着你爹下界去了?”悟空本来张嘴就想问起阿婉,但想起之前的惨痛经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问法。 “我才没有一个人,我是跟我爹一起回来的。”霁阳不知道悟空抖机灵,对他这次难得的关心很是满意。“要说,阿婉和帕鲁也该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哪料他们说是遇到了故友,话聊的一时投机,竟然耽搁了食材的采办。所以阿婉就叫我们不用再等他们,说稍晚一些再回来……” “故友?”悟空和阿婉陶歆的交集最早是在酆都城里,再往后就这八百年后的这段时间,对他们中间这段儿经历倒没怎么问过。 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凡间除了短暂路过的神仙妖魔,剩下的都是去了记忆海的凡人和封了真身历劫的神仙。又有什么样“故友”值当阿婉耽搁那些个时间交谈? “什么故友?哪里来的妖魔吗?” “呵——这你也能猜到?!”霁阳觉得无比神奇,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发着光。“阿婉说那人原是仙界星君,后来因为喜欢一位仙女而骤生魔心,在第二次仙魔之战中他为了那个姑娘甘心堕凡,修了差不多千年,今生才得一个人身……” 霁阳说的感动,眼睛里还有泪花闪动。 “啧——追个姑娘花了千年时间还无所得,这般蠢笨也没谁了!”悟空不解霁阳感动什么,颇为嫌弃道:“要是俺老孙……” “要你怎么样?”霁阳盯紧悟空问。 “要是俺老孙有这功夫,仙法早精进到天上,要什么姑娘——自找麻烦!” “就知道你嘴里没什么好话!”霁阳作势要踢悟空,但高抬起脚又轻轻放下…… 悟空嘻嘻笑着和霁阳一起朝烟火灶方向走去,完全不知一块崎岖大石后边,一个小小的鬼魅身影悄悄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退去。 第337章 再赴长洲 悟空和霁阳一左一右坐在烟火灶的门口处,只等着阿婉归来。但事实证明,阿婉跟霁阳说的晚些归来,晚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阿婉依旧没露面。悟空在门口等的抓耳挠腮早不耐烦了,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仙友来到烟火灶处,总对着他和霁阳笑的别有深意,他终于羞恼的蹦了起来。 “吱——”他才挥起拳头,就听见旁边的霁阳开口:“看什么看?!没看见门还没开吗?还杵在这里干嘛?你们很闲吗?功德修了吗?凡愿应了吗?各自的本分尽了吗?……” 霁阳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又在神仙圈里出了名的蛮横骄纵,一张“戳人骨头”的狠嘴嘚吧嘚吧几句把那些凑热闹、爱八卦、镇日里胡思乱想的神仙给遣散了。 她偷偷看一眼悟空,见他神色晦明莫辨,正准备过去好生哄劝几句,哪料又有两个人晃晃悠悠、懒懒散散的走过来。 “哎,你们俩怎么都在?难道是在等我?这么见外干嘛,进屋聊不好吗?” 阿婉走在前边,大老远就看见有人守在烟火灶的门口。 开始她还以为是烟火灶的忠实客人,连忙紧走几步到了跟前。待再近些,看清楚了悟空和霁阳的面目,她才不觉一阵好笑。 悟空看身后的木门被阿婉随手推开,不由面上一阵苦笑——谁特么跟你见外,只是没想到丫的心大至斯,出门一宿都不带上锁的! 霁阳见悟空的神色瞬间开展许多,心里不由一阵异样。她迟疑一下,想和悟空一起进门,但看到他身旁站立的阿婉,终于咬牙横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 帕鲁几步赶上阿婉,挤开她和悟空,第二个跟进烟火灶里。 阿婉抬脚也往里走,却被悟空一把拉住手肘。 “西洛——俺老孙帮你打听到了……” 悟空的话带着热气吹的在阿婉耳畔,却叫她一股凉意从脊背直蹿到头皮。 她猛然扭头盯住悟空:“你怎么知道?” “嘿嘿,这个你不用管。”虽然陶歆叫悟空把这归为他作监司巡员的功劳,但悟空到底不好意思居功,“你只说你到底要不要听吧?” 阿婉顾不得其它,遂急切的点点头。 “西洛就在长洲的监牢里。”悟空见霁阳猛灌了一碗酸梅汤,又四下里搜寻着,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不由头皮一阵发紧,只给阿婉丢下这句就要转身开溜。 “你们聊哈,俺老孙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没做,就先回炎洲去了!” “孙悟空!” 霁阳气急败坏的追出去,但悟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她跺脚低声咒骂一句,也不知是后悔自己刚才的主动放弃,还是不满悟空对她的刻意躲避。 阿婉木桩一般戳在一旁,满脑袋里盘旋的都是西洛的下落。至于霁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完全都不知道。 霁阳见阿婉呆呆的,也不过来安慰自己,更觉得没甚趣味,索性也起身离开了。 帕鲁把食材放进厨房,再出来时就只剩下阿婉一人,他搞不清楚情况不由朝她问道:“怎么了这是?一会儿功夫,烟火灶里仅剩的两个客人也不见了?” 阿婉抬头看向帕鲁,她想和他说关于西洛的事,但在对上他那双乌黑溜圆的小眼睛时,她满腹的话语又生生闸住。 即使帕鲁和她一起生活多年,还吸过她的血,但早在八百年前,他已长成人形成为独立的个体。他可能是转轮圣王转世,本该有个光明的前程,她不该拖累他。 帕鲁看阿婉张张嘴巴又无力的闭上,不由更加好奇:“你便秘么?有什么不能直说呀!” “我……”阿婉正被自己的善良感动着,突然听到帕鲁这恶毒粗俗的言语,恨不能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不过就在她濒临发飙的瞬间,一道灵光突然在她脑子里闪过。她把手挪到小腹部捂住,继续装作可怜巴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办?我这几天不太方便……要不就歇业几日再开门吧?” “什么不方便?食材不都买来了?”帕鲁不耐烦的看一眼阿婉,什么时候这丫头也矫情起来。 “啊呀!女人总会那么几天……”阿婉一副你懂得的模样,继续循循诱导。 帕鲁望着阿婉拿捏的眼神,捂紧的腹部,突然之间了悟过来。一刹那血涌上脸,把他的那张黑脸都烫作紫红。 他已习惯了男子的身份,对于阿婉暗示之事颇为尴尬,似乎听到都会污了耳朵,所以更想立马结束这个话题。 “反正这铺子是你张罗的,营业、歇业也都由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阿婉看帕鲁忙不迭的往外走,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等到帕鲁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她的笑容才像涟漪过后的水面,平静的再不生波澜。 关门,换衣,把各种药丹都有备无患的塞入如意袋里,然后带上魅刀从后窗悄悄钻出离开…… 一路上阿婉没碰到什么人,她双眼只盯着迷谷树杈指示的方向,任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心里百爪乱挠。 长洲?真是讽刺!竟然是长洲!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她梦到“洛哥哥”的地方,就是西洛监禁之地的所在! …… 长洲的树木、瀑布、温泉,还有陶歆的解说和承诺……当年的所有的记忆,在她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刹那,全部齐涌进脑海里,叫她不禁感到充胀的眩晕和不胜的唏嘘。 这种强烈的情绪和不适引起了阿婉的警醒和戒备——一定是她体内另一个软弱的阿婉受到刺激,在不安的骚动。 安静!你给我安静!她站稳脚跟深吸一口气,边用力拍打着脸颊防止自己睡去,边在内心里对另一个蠢蠢欲动的阿婉宣誓着主权: 你早就放弃了这具仙体,现在醒来干吗?存心捣乱吗?是不是一辈子找不到娘亲,你才甘心?不,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娘亲,你心里有的只有那个要把你做灯引的陶哥哥! 阿婉用力拍打着脸颊,直到把脸颊拍的红肿鼓胀,直到心里重新恢复澄明镇定,她才堪堪停下手来。 第338章 守候 悟空前脚离开了调鼎坊,陶昕后脚就去了长洲。他猜阿婉听到西洛的消息之后会沉不住气,所以早早的守在长洲的边儿上。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阿婉那么沉的住气。一大晌的时间过去,她依旧没有赶来。 他靠着棵大树,正等的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啪啪声。 这是什么情况?祥和仙境静谧无声,怎么没有什么铺垫,就骤然出现了类似耳刮子的响声? 他好奇的循声望去,却见惊悚一幕还在继续。 一个阿婉模样的姑娘带着狠厉,正一巴掌一巴掌的扇着自己的脸颊。 这……是阿婉?她在干吗?恶魂上身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自己? 他看着阿婉红肿的脸颊,几次想要冲过去质问,但为着她的颜面考虑,几次又控制住自己。 本打算趁这次机会,什么都和她摊开说清楚的,现在,好像不大合适。 ……阿婉不知陶昕目睹了她的“自虐”,自觉神清气爽后,就又重新开始寻找那座监牢。 因为第一次来长洲温泉时,她跟着陶昕穿越了大半个长洲,并未见到什么显眼的、戒备森严的建筑 ,所以她只在长洲的边界处稍做停留,便又捏个腾云咒越过温泉区,直停在广阔的腹地上空。 从半空中往下望去,草木一片葱茏,参天的巨树比比皆是,竞相伸长的枝干更是如华盖般遮挡住整个长洲的上空,就像用绿罗包裹着稀世的明珠。 阿婉在空中逡巡半日,丝毫窥不见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只能降下云头徒步前行。 巨大的山林之中,各种植物自在的生长其中。半人多高的荒草、旁逸斜出的枝干、滑腻厚重的青苔、佶屈凸起的虬根……素来被阿婉喜欢的野趣生机,此刻都变作难以突破的关卡,层层阻碍着她的前行。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已钗斜鬓乱、衣衫残破,就连鞋袜上边都粘满了湿沉的泥土。 陶歆跟在阿婉身后,眼看着她越来越狼狈的模样不由一阵焦虑。这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路程,她已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那剩下的去往监牢的路又该走到什么时候?别到时候她还没摸到地方,就被宦璃他们发现了异常,再半路杀出来拦截了! 他这般想着,越发沉不住气,干脆抽出腰间白刀悄悄离开,就在距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压低声音开起路来。 …… 阿婉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这片绿海之中来回穿梭。大概又“之”字形拐了七八趟,终于她发现了一条一人来宽的小路。 那条路上荒芜冗杂的草茎一根不落都被踩折,宛如铺了一张绿毯,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深处;伸向道路中间的树干枝桠也全部都被砍的干干净净,就像规整的军队迎候着将领的检阅…… 这怎么还多出条路来?为什么先前没有发现?阿婉累到发傻,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抓抓脑袋,半晌回过味儿来: 管他呢!只要有路,那就说明有人。整个长洲,有人的地方就只有一处,那就是那座监牢,所以这条路无论是做什么用处的,总之,十有八九是会通向那里的。 想清楚了这点,阿婉终于安心把脚踩在小路上。 没有了迷茫摸索和层层阻碍,很快就到了路的尽头。隔着稀落落的最外边的一层树木,她终于看见一座白色石头砌起的小小城楼。 难道这就是关押西洛的监牢?这么大点儿,难怪在半空中找不见一点痕迹! 她仰头望着城楼的上方,却看不见一个巡逻守卫的仙兵,遂大着胆子从树林中走出,直走到玄铁打造的大门口。 这丫头想干吗?陶歆不过才在一旁坐下来,还没等上喘口气,就见阿婉走到了门口。 难道她想用御心惑术控制守卫,叫他们把门打开? 他决定坐着观察一刻,反正就算是她被抓了,他也能轻轻松松的把她给捞出来,就由着她先闹吧! 远远的城楼之下,两扇玄铁大门紧紧的关闭着,但两扇大门中间却有一条黍米大小的缝隙,隐约可见里边的情景。 此刻的阿婉,一双眼睛就贴在这缝隙处,正小心而好奇的往里窥视着。 城楼之内隐约有道白亮亮的光线闪过,还没等她看清楚里边到底有些什么,一道长长的黑影就挡住了她的视线。 什么东西这么碍眼?死霸着门缝位置干嘛?还不赶紧的往边儿上挪挪! 阿婉心里的埋怨之词还没想完,身体已先于意识反应过来,随即抖落一层鸡皮疙瘩——有人! 她猛然后退一步,果见一只黑色的眼瞳只露着缝隙大小,也在一眨不眨的盯紧了她。 哗啦!大门猛然打开,那男子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贸然闯来的猎物。 陶歆在树林里随即站起身来,准备策应阿婉。 阿婉看着男子讪讪而笑:“我就是好奇看看……” “此乃牢房重地,岂容你……”白晏傲然扫过阿婉,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的眼框泛红,一层水光在眼睛里打转儿。 “小……小姐?” 阿婉看白晏那激动的模样,不由再退一步。 这是什么路数?难道还要攀亲戚不成! “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长洲毁了,我爹也……”白晏把阿婉的迷茫看作了白瑕一惯的稚气单纯,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陶歆远远看着,不由眉头微挑,遍身散发出肃杀之气:这厮找死! 阿婉没留心感应陶歆的杀气,只恍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应该是认识娘亲的!还可能是她的家仆。 听着白晏凄厉哀痛的哭诉,感受着肩膀温凉的湿意,阿婉血液里的某种相通的情感被激起。不知何时,她的脸上也满是斑斑泪痕,几次想要推开白晏的手,最终变作宽慰的拍肩安抚。 陶歆随后也明白过来:这守门人怕是认错了人。他心里稍觉宽慰,终于决定不再计较那双“搁错地方的爪子”,只等待着阿婉接下来的反应。 “来,快进来!你先在我这儿坐会儿,待会儿我带你去见白浪,我爹他也在那儿……如果他知道你回来了,他一定会高兴坏的!”白晏说着拉起阿婉就往大门里走。 第339章 刷脸 陶歆见白晏伸手拉人,抢先一步翻身进到城楼里。阿婉迟疑一下想要推拒,但想起此行的目的,遂顺水推舟跟了进去。 “小姐……”白晏转头看向阿婉,正见她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想到几千年来长洲乃至青丘的变化,他马上理解了自家小姐的异样。 “小姐怕是不记得我了吧?我是白晏啊——白伯的二儿子!” “哦?!”阿婉咧一咧嘴,尽量显得亲昵而自然。 “小姐忘记了?你小时候还帮我梳头发,哪日里无聊了还给我扮作小姑娘……”白晏回想起幼时的时光,已经出现褶子的脸上难得涌现出亮闪闪的笑意。 “我……”阿婉望着这样的白晏,心里酸酸的。尽管从见面到现在她和他也没说上几句话,但她就是不忍心再对他撒谎,“其实我……” 白晏看阿婉局促的比划着,不由宽慰一笑:“又忘了吧?没关系……我爹还没昏迷的时候就老告诫我们,说你秉承天道而生,天性不受凡尘俗事的挂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不许打搅到你……” 阿婉极度怀疑这个牢狱里设置了什么类似辣椒、洋葱的结界,否则她也不会在见到白晏之后,总觉得眼睛火辣辣的冒汗。 “这里是不是……” 白晏看阿婉的眼睛红红的,颇有几分尴尬的四下里打量着四周,知道她现在的情绪也很激动,便不再提起伤感的往事,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这里是玉帝特旨建立的叛牢,只为关押那个杀千刀的西洛。” “西洛?”阿婉发觉只要自己提出一个词,白晏就会主动的给她解释许多,所以又故意重复道。 “这个杀千刀的男人……”白晏正想对阿婉细数西洛的罪过,但一想到白伯的叮嘱,又连忙把嘴巴给闭上了——总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嘴快,叫小姐的心灵粘上仇恨的阴霾——那罪过就大了。 阿婉瞪大眼睛等着白晏继续,可白晏这次却闭口不言。 “我想见见那个西洛。”阿婉见白晏不上当,只好自己主动开口要求。 “小姐见他干吗?别再凭白污了眼睛。”白晏迟疑一下,坚决摇头拒绝。 “怎么?!如今白伯倒了,我身为长洲的少主,连当面质询讨伐西洛的资格都没有吗?”阿婉猜出白晏的顾忌,故意一改唯诺模样强势逼问。 白晏被阿婉问的哑口无言,心中不由后悔起之前自己的口无遮拦。 “可是青华帝君不许别人轻易见他。” “我是别人吗?” 又一次交锋落败,白晏心中生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姐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但又觉得几千年未见,她有什么变化都很正常。 “好吧!”白晏做出让步,“那你……”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阿婉竖起手掌发誓,完了便催着白晏带路往牢狱深处走。 看这丫头的刁滑模样,也不像有什么事儿啊!陶歆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溢出一丝笑意。他摇摇头,竭力甩开那个自扇耳光的阿婉“臆相”,然后跳下城墙,不急不忙的缀在阿婉身后。 “我在这儿放风,你自己进去吧!一条道走到底儿,就能看见一扇乌铁大门,把门开了进去,你就能见到他了。”白晏又带阿婉走了一段儿,这才把两把钥匙递给阿婉。 陶歆没防备白晏转身,随即闪身到阿婉身后,变做一只小瓢虫落在她的靴筒上。 阿婉竭力控制着心脏的狂跳,伸手接过钥匙,尽量脚步放的从容,一点点走向牢狱深处。 终于到了牢狱底部,她按照白晏的交代把玄铁大门打开。 哐当!牢门合拢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拍拍胸口,想到白晏不会跟来,这才放心打量起房间的设置。整个房间都是乌珍玄铁打造,完全就是个四方方的铁笼子,而且看这模样,怎么都觉得是她自己被关了。 她心里一阵不适,走的就有些急了。正到中央的一块地板处,她不由一脚踩空跌坐地上。 “哎呦!”她扶着腿脚忍不住呻.吟一声。 哗啦啦! 随着她的发声,还有一阵金属链条碰撞声响。 阿婉循声望去,这才发觉在她脚下还有一扇小窗。 那小窗微微向下凹陷,上边还挂着一把大锁。 阿婉顾不得脚疼,毫不迟疑的用另一把钥匙试开大锁。 咔哒!锁开了。打开那扇小窗,正见一名男子望向她的方向。 “白瑕?真的是你?白瑕!”男子竭力想看清阿婉,晃动得胳膊和腿上的锁链又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阿婉看那男子头发蓬乱、满脸胡须,和自己曾在混天蝠的记忆海里看见的男子模样完全不同,不由怔愣一下。 “洛哥哥?”阿婉试探着喊他一声。 “你喊我什么?”男子两只眼睛瞬间爆发出明亮而狂热的光芒。 啧——陶歆嫌弃的从阿婉靴筒旁飞下,特么哥哥是随便谁都能叫的吗!替她娘亲那么喊也不行!他磨磨牙。 “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阿婉像是和陶歆作对一般,又喊一句洛哥哥。 好吧,以后再找你算账!陶歆悻悻的安慰自己,对现在的状况无可奈何。 “你没有和宦璃那奸佞小人在一起吧?!他是个黑心肝、没良心的混.蛋!他配不上你!”西洛一双眼睛贪婪的追随着阿婉的一颦一笑,顾不上回答阿婉的问题,便向她强调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阿婉心里一惊,随即摇了摇头。她不明白,为什么白晏会提到宦璃,西洛也会提到宦璃。而且听西洛话里意思,宦璃喜欢她的娘亲——他也是。 “那就好,那就好……”西洛得到期盼已久的答案,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这才语无伦次的给阿婉讲起第一次仙魔之战的暗影。 阿婉惊讶的听着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和黑暗,终于明白宦璃是怎么一步步走上了帝君的宝座,而西洛又怎么一步步沦为了阶下囚。 “你说宦璃曾不止一次向你追问巫嘉的御心惑术?”阿婉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不由又向西洛求证。 “他当时是那么说的!他说你因为青丘被毁,一直做噩梦……我只担心他想控制你的心智,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你!” 西洛的话提醒了阿婉,叫她的脑子不由轰的一声炸响。 第340章 夺母之仇 伴随着耳边的轰鸣,冲天的火光在眼前升腾。就在这亮如白昼的强光中,阿婉终于把一切想的通透明白。 她想起了她和宦璃第一次见面的光景。那时的他,不过用了须臾的时间,就顺利完成了眼眸里惊讶到厌恶的转变。 他扣她一头的鸟蛋,那才是他本能的、真诚的心理袒露。 尽管之后,他有了谋划和企图,尽量自我包装成一个喜欢她的人,但真情和假意又岂是轻易可以假装的? 他帮过她,救过她,成全过她,可是在她的心里始终和他亲近不起来。而这一切的根源原来早在数百年前、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原来,她一直寻找的娘亲,就被每天围着她打转的男人藏匿着!而他对她的各种违心的好,也不过源于长久以来对娘亲白瑕的疯狂执念! 阿婉眼睛里冒着火焰,不知在想着什么。但这般凌厉的模样,却是西洛见所未见的。他仰面看着阿婉,心里一阵担忧:“白瑕?白瑕你没事儿吧?” 西洛喊了好几声,阿婉才回过神来。她迟疑一下,瞬间褪去遍身的煞气:“我……我没事……只是我现在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阿婉的话如无情的火焰,瞬间扑灭了西洛眼睛里的热情和欣喜。他迟疑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走?” 阿婉听出西洛话里的失落,心里如针扎般难受。她又低头深看一眼西洛,许是低头看的久了,透过他蓬乱的头发和胡须,她终于恍惚看见了混天蝠记忆海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影子…… “洛哥哥,你好好的……以后我再过来看你!”阿婉咬咬牙,终于还是决定和西洛辞别。 宦璃如此作孽,竟把这么一位天之骄子折磨成这副模样。她不能想象她的娘亲,被这么一位心里扭曲的变态喜欢着,又会经历些什么?! “好……我听你的……”西洛见阿婉去意已决,只能强颜欢笑的安慰她:“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你也照顾好自己!” 阿婉点点头,控制不住眼眶里一阵酸热。她骤然起身关窗,然后逃跑似的冲出牢房。 这毛躁丫头,也不说等我一等!陶歆摇摇头,连忙追了出去。但还没追出几步,他就又停了下来。 阿婉就在他的不远处站立着,而宦璃就似笑非笑的站在阿婉的跟前。 “小姐,这就是青华帝君呀!”白晏局促的跟在宦璃身后,一副做错事的愧疚模样。 “怎么,见过西洛之后,姑娘不打算再见见白伯吗?”宦璃并不戳穿阿婉假扮她娘的事,依旧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你这该死的混.蛋,还在这里装什么装?你……你把我娘亲藏到了哪里?还不赶紧归还?!”阿婉望着宦璃,就像望着一条每个鳞片都淬着剧毒的毒蛇,她全神戒备,手里还握着魅刀。 啧——这蠢丫头还真耿直!也不客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这下好了,撕破了脸,连个转圜余地都没有! 陶歆虽然这般想着,但心里却赞赏的成分多过埋怨。他现了身形,毫不介意的懒散靠墙望着宦璃。 宦璃本来还胜券在握,但看到陶歆的突然出现,镇定的脸上不由出现了一丝惶恐。 “这……这是什么情况?”白晏就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那般仇视宦璃,而且眨眼的功夫又冒出个人来。 “你还不明白吗?你私放入天牢的不是你家小姐,而是一个长得想象的丫头罢了!而她身后的,自然就是她的同伙!”宦璃尽量无视心里的那点不安,把整个局面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阿婉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陶歆,惊愕之余随口辩解:“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才不是一伙的)” “是你血口喷人才对吧?一直以来我待你那么好?你又回报给我了什么?谩骂?诽谤?指责?”宦璃一手捂着胸口处,认真扮出心痛难耐的模样。 “你对我好,不过为了我娘亲!”阿婉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自己还会被反咬一口,不由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当然是为了你娘亲!我爱慕她,想着和你一起等她回来……可是你居然向我讨要她?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你何时见过我去见她?!”宦璃说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丝毫不觉得半点儿心虚。 “你别信他的,他撒谎!”阿婉见白晏依旧站在宦璃身边,看她的眼神也有诸多疑问,不由指着宦璃给白晏辩解:“西洛方才说了,他……他想用御心惑术控制娘亲……娘亲就在他手里!” “啧啧——”宦璃微微一笑,也对白晏说道:“你听听——她居然相信西洛的话?难道当年你的亲身经历都不足以说明问题?难道玉帝对西洛的审判不公?她居然相信西洛的话!” “姑娘相信是她的事儿,我白晏是断然不会信的!”白晏痛心疾首的对宦璃说道。 “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跟我去玉帝跟前认罪吧!毕竟擅闯天牢可不是你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住的!”宦璃“慈爱”的望着阿婉道。 “休想!”阿婉把魅刀对准宦璃。 陶歆上前一步,和阿婉并肩而立,手上也握紧了白刀。一个小儿,还想阻挡他的去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可以——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认罪。只要你忍心叫白晏替你承担你私闯天牢的罪过!锥魂鞭啊,白晏挨完自己的刑罚,再替你抗下罪责,恐怕挨完之后,你就再见不到他了!” 宦璃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而低沉,但听在阿婉的耳朵里却带着巨大的力量,在她心底掀起惊天的巨浪。 “你不要信他的话!他不过怕拦住你罢了!你放心——只要你想走,这里谁也别想拦住你!”陶歆才不管宦璃的威胁,只信心满满的扭头对阿婉说。 阿婉看一眼陶歆没说话,心里挣扎着,也不知该怎么做出决定。 如果跟宦璃去请罪,那么她在仙界所犯的错误还是可以原谅的,她也还有机会再向玉帝奏请调查宦璃。但宦璃乃是四御之一,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她即便跟他走了,又有多大的把握搬倒他? 第341章 问罪 “好,我这就去凌霄宫认罪!”阿婉再三思量,最终选择收起魅刀。 这决定是不是有点太过冲动? 陶歆失望的看一眼阿婉,本想指责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就像夏虫不可语冰,以她这般年纪和阅历,根本无法想象世界的尽头和规则的沦丧。更何况,八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他都不在她身边,又怎么可能理解她的思虑有切身的感触? 所以他决定——无论多么费解,只要她选择委曲求全、在已知的世界里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便无条件的尊重支持。 他愿意去等,等她真正行至水穷的那日,再带她去从容坐看云起。 宦璃点点头,对阿婉识时务的做法表示。他把头又转向陶歆,正见他也把白刀收起。 “别太把你自己当回事儿,我这么做也不是怕你!” 宦璃对陶歆的话置若罔闻,只坦荡的转身,第一个朝着狱门之外走去。 白晏也想跟着出去,却被宦璃头也未扭的出声留下:“你去做什么?这天牢还要你守着呢!倘若他们自己招认是私闯进来的,免了你的罪责,你还不乐意吗?” “多谢青华帝君关照!”白晏诚惶诚恐松一口气,完了才侧立一旁神情复杂的看着阿婉。 “你谢的着他吗?要谢,也该是你家小小姐——不过像你这般有眼无珠之人,你家姑娘未必稀罕!”陶歆最后一个走过,不满的在白晏耳边磨牙。 …… 玄洲,凌霄宝殿。一直蛰伏没有动静的阮离,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一幕:阿婉和陶歆被定罪了。 玉帝自云齐之事后,就一直看不惯这个天性散漫、惹事生非的阿婉,今日一听宦璃的奏禀,不由勃然大怒:“放肆!连个仙职都没有的散仙,还敢擅闯天牢?” “老哥儿这话就不对了吧?照你的意思,有了仙职就能擅闯天牢了?”不等诸仙反应,一旁站立的悟空率先对玉帝的言论提出异议。 “孙巡员怕是领会错了重点吧?我们现在是在说烟火灶掌柜的罪责,而不是什么资格……”阮离按耐不住激动,露出自己的獠牙。 “玉帝,阿婉素来安分守己,从未惹出过什么乱子。这次事件,她一定是被人设计陷害了!”帕鲁见宦璃和阮离偷偷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越发认定是他们私下勾结、定下的圈套,忍不住挺身而出,替阿婉做出辩解。 “就是,玉帝明察……”云齐才出来放风一日,不想就遇到这等危急情况,慌忙之间也准备力挺阿婉。 “肃静!本尊自有决断!”玉帝不满的扫过云齐、帕鲁和悟空,一时也顾不上先前话里的不妥当处,只质问道: “你们既为仙官,就该有身为仙官的荣誉和自觉!面对这等败坏仙风之事,你们不说担忧天界秩序的纰漏、不知反省自身的不足,却一双眼睛盯在它处,还为犯罪之人巧辩开脱,又安的什么居心?!” 阮离心中越发得意,见机又上前一步谏言道:“玉帝说的对!阿婉目无天规、放浪形骸、飞扬跋扈、为所欲为……此等烟视媚行的妖女,再继续留在我们仙界,只会动摇数万年的仙基根本、玷污一直以来的浩渺仙风!所以,小仙建议:夺去阿婉仙籍、将之打入亢龙渊……” “喂!你在胡说什么?这般恶毒的心思怎么可能修得佛心?如果你不是降生于万佛宗会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转轮圣王转世的候选之一了!” 云齐本来被玉帝瞪了一眼之后,神色已变的畏缩,但听到阮离的处置方案后,还是忍不住站出来护住阿婉。 “就是就是,她不过就去了一趟长洲的牢狱,怎么就和烟视媚行、放浪形骸这些不堪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你确定这只是弹劾,而不是娘们骂街?”悟空才不怕玉帝的瞪眼,他边挠着手上的绒毛,边出言回怼阮离。 “你——”阮离被悟空的话气的满脸通红,正想再要辩驳,却被宦璃暗暗摇头制止。 “好啦!不要再争论了!阮离清修惯了,自然见不得这些目无仙纪之事,他也是一片好心……这定夺,当然还是应该由玉帝来做吧!” 玉帝点头,正想宣布自己的制裁,却被一直冷笑、做壁上观的陶歆打断:“慢着慢着……你们胡乱争抢什么?搞清楚事实没有就要定罪?这丫头……” 他指指阿婉:“她是我绑架过去的!西洛和我最是要好,我知道他喜欢这种长相的丫头,所以故意带过去给他消遣……” 阿婉惊讶的看向陶歆,她怎么也没想到,都到了这种紧急时刻,陶歆还会舍身为她脱罪。 “你不要胡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陶歆不理阿婉的低语劝阻,而是嘲笑的看着宦璃:“你不过才赶到时看见阿婉奔出,凭什么断定就是阿婉私闯天牢?” “这还用证明?傻子都看得出来……”阮离不肯坐视这害死阿婉的大好机会擦身而过,又要开始辩驳,却被宦璃再次用眼神制止。 “这么说来,你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宦璃一根手指轻轻搓着太阳穴处,好像真的很为此事发愁。 喂,不是吧?你特么在搞什么?阮离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实在搞不明白,宦璃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玉帝亦不甘心的盯着宦璃:“那依着青华帝君的意思?” “宁可错放,不可枉罚。”宦璃悠悠说出自己决定。 “也好!”玉帝好半天没吐出堵在胸口的那口恶气,停了好久他才继续说到:“阿婉的错此次不再追究,至于陶歆么目无天规,狂妄倨傲……现在就拖下去缚在驯龙柱上,重责三千逆龙鞭、一个时辰的亢龙焰,刑完之后逐出玄洲!” “玉帝息怒!陶歆毕竟是山野村夫,不知仙界条律也是情有可原,还请玉帝怜悯,饶他一命……” 别的神仙或许不知这亢龙焰和逆龙鞭的厉害,但霁阳却对此早有耳闻。她不忍陶歆就此赴死,连忙匆匆的站出来向玉帝求情。 第342章 厨子的救兵 阿婉开始觉得陶歆替她顶罪是因为还想用她灯引,所以心里虽有些过意不去,但最终还是由着他去了。 如今听霁阳说辞,她才知道这刑罚是要命的。之前的心安理得和芥蒂防备轰然而碎,无数的问题从坍塌的心墙中钻出,如野草般迅速蔓延至她的整颗心脏和脑子: 不是说死如灯灭吗?如果陶歆死了,那他还怎么要自己做灯引?他这种不要命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的神魂一阵剧烈动荡,仙体里另一个阿婉开始挣扎着想要出来。 你现在出来有什么用?又改变不了什么现状! 她在心里埋怨一声,狠狠咬破嘴唇。腥甜和疼痛袭来,终于换得了头脑的片刻清醒。她趁机上前一步求情:“玉帝明察,此事和陶歆无关……” “无关又是谁把你带到监牢里的?” “我……” “够啦!本尊不想再听你的辩白,有这功夫还是闭门反省每日里你都做些什么吧!谨言慎行、妇容妇德你都有点儿什么?!”玉帝看出阿婉的惶恐,不由大为快意——既然你在意这个小子,我偏要毁给你看!这种锥心的惩罚,果然比直接定罪来的痛快! 陶歆被拖走了,诸仙也一并散了。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下一个阿婉魂不守舍。 霁阳想要过去安慰,却被悟空一把拉走。 “阿婉她……” “由她去吧!” “可是陶歆……” “他岂会那般容易死去?走啦!” …… 最先离开的阮离看附近没了别人,忍不住埋怨宦璃:“帝君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的要把阿婉丢进天牢吗?要一个陶歆的命有什么意思?” 宦璃谨慎的看一眼四周,而后才低语道:“蛇打七寸——这等小罪,又有那么多神仙替她说话,怎么可能给她定了重罪?与其惹她防备,不若先纵容着……” “你的意思是?”阮离还是不大相信宦璃的话。 “你等着看就好了!本尊还从未食过言!”宦璃说着傲然弹弹衣袍,转身离开了。 …… 阿婉如蜡捏泥塑般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一双眼睛不甘的盯着已经空去的赤金蟠龙宝座。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却清晰的感觉到了玉帝对她持有的不满和敌意。 现在陶歆因为她而受到玉帝的迁怒,得了如此重的罪名,她对此无能为力,只一颗心被悔恨、怨愤撕扯成七八片。 倘若陶歆就此去了,她也不活了! 这念头才在她心里萌芽,就被她残存的一缕理智打压下去。 不,现在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一定还有办法可想! 白裔狡黠而笑的形象在脑海里闪过,叫她瞬间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没错,白裔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搭救陶歆的办法! 阿婉踉跄着冲出凌霄宝殿,直奔着方丈山的方向而去。 她必须快些,再快些! 陶歆此刻已经开始行刑,她的每一点耽搁,都会变做无尽的痛楚施加在陶歆的身上。 一路上风吹着她的头发,像挥舞着无数的鞭子抽打着她的脸颊和肩背,可她丝毫没有擦觉,只嫌自己飞的太慢。 才到调鼎坊的半空,她一眼便看见门口独坐的白裔。 夕阳的余晖照着他洁白的衣袍,带着淡淡的光晕映在他平静的脸颊,竟叫人生出一股温暖信任的力量。 “掌柜的!”她眼眶没来由的一热,就像有了仰仗般越下云头。 白裔逆着明亮的光线半眯着眼睛望去,不是阿婉又是哪个?! 陶歆这小子好手段啊,才一出手就哄得这丫头回来了? 这种结果好到猝不及防,倒叫他一时没了主意。 “掌柜的,你救救陶哥哥!”阿婉见白裔坐在椅车上一动不动,一双洞明的眼睛半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遂快步走过去,半蹲在他前边央求道。 “陶歆?他怎么了?”白裔见陶歆并未一同归来,这才发觉事情的异常。 “他替我……不对!是……”阿婉慌的语无伦次,半天才理出思绪:“应该是他护送我去长洲监牢,后来被宦璃发觉,带至玄洲问罪,他又顶了我的罪过……如今竟是要被处死呢!” 阿婉的紧张情绪感染了白裔,把他也吓得手足无措:“处死?闯个天牢就要处死?那玉帝小儿倒是给他判的什么罪名?” “逆龙鞭……三千?还有一个时辰的什么焰……”阿婉绞尽脑汁的回忆道。 “没了?”白裔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只死死盯住阿婉。 这还不够吗?阿婉不满白裔的态度,但因为有求于他,只好有问必答:“没了。” 吁——白裔半站的身子重新倒进椅车之内,一副松一口气的模样。 “掌柜的,你想想办法呀!他可是陶歆,调鼎坊的大厨!没了他,你还怎么……”阿婉以为白裔还是对她不满,连忙又陈利害。 “你知道我们要用你做灯引,还甘心为陶歆求情?”白裔截住阿婉的话,又问了一个不想干的问题。 “是——可人死了,你要我这灯引还有何用?难道你不介意陶哥哥的死亡?”阿婉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说出口的话也没多婉转好听。 “嗤——也不枉陶歆一直以来对你的宠爱和付出——急的那样!” 阿婉一双眼睛瞪的溜圆:“你是说陶哥哥不会死?” “放心吧,死不了!” 如果陶歆对他的刑罚心里有数,那自己算不算是自作多情、错会了意? 他本来就没打算付出生命啊! 阿婉的心落入肚里的同时,又开了一个大洞,总觉得呼呼的往里边灌凉风。 白裔似乎看出了阿婉的失落,又开口解释道:“实话告诉你吧!即使他比一般神仙的耐力要好,他这顿刑罚受完也得褪成皮!这疼痛和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阿婉没有说话,只恍惚的看着白裔,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 “还有——当年说拿你做灯引一事……”白裔盯着阿婉的眼睛,见她瞳孔猛然收缩,这才接着往下说道:“陶歆并不知情——一切都是我的自说自话。” 一个惊雷在阿婉耳边炸响,白裔他方才说了什么?! 第343章 冰火两重天 白裔看阿婉怔愣的模样不觉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微笑:“怎么,不信?那我问你:那日你可有听见陶歆说话?可看见陶歆出门?这一切不过都是我设计好的影子戏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见不得陶歆一步步往深渊里滑!当初我叫你进调鼎坊,为的就是你的九尾狐血统!但陶歆却忘了初衷,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甚至不惜同我争执!我又怎么能一直容你?!” 白裔脸色从未有过的狠厉,叫阿婉分不清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那灯引的事……” “当然是真的!与其叫陶歆在最后痛不欲生,倒不如叫他早早断了对你的念想!” 阿婉惊愕的看着白裔,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她虽从小知道白裔冷情,但再次亲耳听见他对她的放弃,心脏的某个角落还是针扎般疼痛。 “可惜……那个蠢货执迷不悟,竟然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和我大打出手……”白裔下意识的去摸那个受伤的眼眶,尽管现在已从外表看不出端倪。 许久之后,他百感交集的叹一口气,“呵……现在好了,他揍我的债——玉帝替我讨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从玄洲回来!” “你不去接他?”阿婉话才出口就后悔了。听他说话这口气还用再问吗?再说,他现在也腿脚不便。 白裔看着阿婉怔愣的往外走,心里长叹一口气。 “之前欠你的,如今我已还清;欢愉也许短暂,但总比没有的好!”他暗暗在心里对陶歆道。 …… 回去的路上,白裔的话一直在阿婉的脑子里回荡。此刻她的心就像是被冷热两股水流轮番浇灌着,一会儿难过冰冷到心痛,一会儿又温暖甜蜜至恍惚。 好不容易赶回玄洲,迎面就碰见在烟火灶门口徘徊的云齐。 “阿婉!你跑去了哪里?” 阿婉看云齐迎了过来,连忙向后退着躲闪。 “你怕什么?我是永远和你站在一边儿的!”云齐见阿婉下意识的小动作,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但一想到今日他在凌霄宝殿上的“英雄救美”加分项,他还是颇为沾沾自喜的。 “你现在脱了罪,言行一定要谨慎小心。玉帝他人家不大赞同我们的交往,以后类似的考验还会有的——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会用实际行动打动他,叫他从心底里接纳你!” “慢着慢着”,阿婉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云齐就像看着个傻子,“谁说我们俩交往来着?!我早和你说过咱们俩没关系了吧?” “阿婉你一定是心里自卑作祟对不对?你不要把天家看的有多威严神圣,一切还有我呢!”云齐见阿婉拔腿要走,再次拦住她“真诚”规劝。 “我谢谢你的好意!”阿婉躲开他的拉扯,“但我现在只需要你离我远一些!” “阿婉,感情是慢慢相处和磨合的,宦璃不要你了,但还有我啊……” 谁特么稀罕宦璃要!我只要陶哥哥平安无事!阿婉心里这般想着,底下脚步不停。 “阿婉,你要知道仙脉和仙职对一位神仙有多重要,尤其在玄洲!” “可我并没打算在玄洲再待多久!”阿婉依旧不以为意。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云齐最后争取道。 “我意已决!”阿婉说完这句,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的!”云齐懊恼的一拳锤在一块巨石上,那石头应声而裂,碎作大小不一的数块坍塌落地。 本来他以为今日之事后,阿婉应该和宦璃彻底闹崩了。他信心满满赶来抚慰芳心,哪料得到的结果却依旧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再说阿婉拜托了云齐之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亢龙渊的牢门口,那里早已侯立着悟空、霁阳和帕鲁。 “你还好吗?”霁阳看阿婉风尘仆仆而来,连忙迎了上去,“悟空说陶歆一定能抗过去——你也要坚强才好!” 阿婉咬唇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一阵重物摩擦石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小哥儿仙体可真是耐糙!受完两大重刑,居然神志还能保持清醒……佩服佩服!” “对对对!我们都敬小哥儿是条汉子,自是愿意手下留情,怎奈仙职所限、逼不得已……所以今日之事还望小哥儿海涵!” 伴随着两个不同的男子声音,一个满身焦糊的黑炭条被两个仙官拖了出来。 “陶哥哥?!”阿婉被如此富有冲击力的一幕惊到,好半天才试探着轻喊一声。 陶歆听到阿婉的声音,眼皮竭力往上抬起,两块焦黑挤压却簌簌的掉落一片黑色炭屑,露出里边金色的血肉来。 “你……你……”阿婉上下打量了陶歆半天,伸出的手也不知该扶他哪里。她想问他疼不疼,可又觉得这么问很愚蠢;她想求他原谅,可又觉得此刻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不能替他分担,还给他招惹了这么大麻烦。 “切——哭什么?陶老哥儿这不还……还活着嘛!”悟空最见不得女孩子梨花带雨的伤感模样,不耐烦的把她扒拉到一边儿,然后才凑到陶歆跟前上上下下的瞅。 “俺滴个乖乖!那玉帝老儿还真下的去狠手!”悟空查看完陶歆的伤势,心里也不大舒服,他两手交替的频繁挠动着,待情绪平稳一些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说说看,你想怎么回方丈山?” “就这么继续拖回去就行!”陶歆嘴型不变,声音像是从肚子发出来的,带着些闷气。 拖回去?阿婉顺着陶歆来时的方向望去,漆黑不平的石面上,两行深浅不匀的金色一直摩擦到她眼前。 再看陶歆的脚下,指甲磨去大半儿,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叫她心里头一阵阵发紧。 “有劳两位大哥把人送到这里!些许薄礼不成敬意!”霁阳也是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识趣的上前一步,从袖袋里拿出两个如意袋来,不动声色的塞进那两位男子手里。 “这是我应当的……”一位男子想要推却,但见霁阳再三坚持,只好作罢。 “敢问两位大哥,像陶歆这种情况,怎么离开为好?”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另一位仙差耸耸肩,爱莫能助道。 “难道往日里没有经过这种刑罚的?”霁阳不甘心的再问。 “有倒是有——不过那些都熬不到刑完就死了呀!”他们的话打破了霁阳最后的一点求助希望。 第344章 全力救治 就在众人为怎么送陶歆回方丈山一筹莫展时,一直沉默的帕鲁突然开口说起一个不大相关的话题。 “我曾听闻西贺洲佛释尊处有一根济慈香,因为一端连接尘世间最纯净美好的祈愿,所以燃烧后的青烟经年凝聚不散……”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什么释尊、佛香!”霁阳以为帕鲁不拣时候,说的话不过是为标榜他转轮圣王转世的身份,所以不等他说完,就干脆的截住了他的话。 “你懂什么!”帕鲁不甘示弱的回怼霁阳一句,见阿婉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这才继续说道: “那青烟每隔千年就会结成一匹软水罗,结就之后,触之如丝轻薄、似脂润滑,最最重要的是其至柔之性可容极脆极弱之物。” 帕鲁的话叫阿婉眼前一亮,她接着帕鲁的话往下说:“倘若我们去借一匹软水罗,然后四角撑开,叫陶哥哥躺上去……” “听着倒是不赖,只是俺老孙好奇——现在去借,会不会太迟?”悟空说出最大的担忧。 “试试看吧!”阿婉又看一眼陶歆,终于下定决心:“我去释尊处借软水罗!” “还是我去吧!你来照顾陶歆。”帕鲁知道阿婉不舍得此刻离开,连忙主动请缨。 “不,西贺洲那儿,如来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去讨要软水罗他应该不会拒绝。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去就近寻些治愈烧伤药汁,悟空去借一只蓝冰寒雾蛟,这里的一切还要麻烦霁阳姐姐来打点。”阿婉极力克制焦躁的情绪,理智做出安排。 “就按你说的进行吧!”霁阳他们三人积极响应。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今日之事后,玄洲的诸仙恐怕都会闻风而动,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会减少同阿婉的往来。所以她此刻的离开就是对陶歆的最大保护。 所有人都领了自己的活计离开,只有霁阳一人依着那两位仙差搀扶的手印,匀称运力撑住陶歆黑焦的身体。 “姑娘?”一位仙差为难的看着霁阳小声道:“你们这样恐怕不行吧?” “对啊,玉帝说行刑完了就把他逐出玄洲的……” “你们怕什么?!凡事都有我呢!”霁阳只运力一会儿,鼻尖上一出了一层薄汗。 “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爹可是四御之一的南极长生大帝,玉帝又怎么会轻易治我的罪?再说了,玉帝要求的离开是在行刑完,可我们现在不还没走出亢龙渊嘛——行刑台都没下,怎么离开玄洲呢,对吧?” 两位仙差无奈对视一眼:难怪那个离开的丫头叫这位主儿守在这儿呢,原来歪理一套一套的,偏他们还不能反驳! 就在他们无奈的给霁阳扇风擦汗,免费陪同的功夫,帕鲁已先一步从几位烟火灶的老客处借到了治愈烧伤的灵药。 哪咤送了五瓶紫云清露,灶神给了一坛积福灰,紫霞赠了一篮寒星凝泽,祝融塞了一叠清火毒的符咒…… 霁阳本打算依据药力强弱和材质,亲自把所有药材往陶歆身上招呼,但考虑到男女大防,一些事她做起来终究不大合适,所以她只能口头指挥帕鲁小心再小心的操作。 帕鲁依照霁阳的吩咐,先把清火毒的符咒给点燃了,然后隔着一指的距离在陶歆身上画圈。 浅黄的符咒点燃之后,除了一点点明亮的红光闪耀外,丝毫不冒一丁点儿的烟气。 反倒是在他拿着这符咒慢慢往陶歆身上移动时,不绝如缕的黑色烟气火毒随之从陶歆身上抽出。 大概三张符咒之后,那黑色的火毒之气才彻底拔完。 陶歆觉得身上虽然还巨痛无比,但那火烧火燎的燥气却终于平息下来;待帕鲁又把寒星碎光沿着皲裂焦黑的缝隙吹进身体,一丝丝如蛛网般的凉意慢慢蔓延至全身、深入进骨髓,把他神经里的痛都镇作麻木解脱。 两项浩大工程完毕,帕鲁重重吁一口气。他活动一下一直绷紧的手脚肌肉和腰部,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才拿起紫云清露。 “那个,你不会打算用手一点点往外弹水雾吧?”霁阳看帕鲁一手那着玉瓶另一只手却空无一物,不由嫌恶的提出疑问。 “不然呢?我还能怎样?”帕鲁没好气的问道。 “我袖袋里有只帕子还没用过,你取出来粘了药汁往陶歆身上扇水雾吧——总比你用手方便些!” 帕鲁把脖子拧转的咯吱咯吱响,但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这才扒着霁阳的袖袋往里找帕子。 啪嗒! 帕子还没找着,一个东西已先从她袋子里掉出来。 那是陶歆亲手为霁阳雕刻的悟空的雕像。 “哦——”帕鲁捡起悟空的雕像,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 “你哦什么!”霁阳恨瞪一眼帕鲁,要不是她这会儿搀扶着陶歆,她一定会暴起狠揍帕鲁一顿——太特么讨人嫌了。 “你们俩干嘛呢?快跟俺老孙让开点儿道!”悟空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帕鲁别有深意的看一眼霁阳,见她抹脖子瞪眼的无声告饶,这才把食雕不动声色的塞回袖袋,顺道抽出了她所说的帕子,闪出一条道来叫悟空过去。 在悟空的身上,缠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蛟龙。那蛟龙一身淡蓝色的鳞甲,看着如冰雕一般熠熠发光,别看个头不大,却占据了悟空的大半截身子。 因为那蛟龙体温极低,悟空的脸颊都被冻作一片红紫,在他额头和鼻翼处,还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一步步缓慢而僵硬的挪至陶歆跟前,这才拍着蓝冰寒雾蛟道:“丑小子,已经到了地儿啦,还不赶紧从你爷爷身上下来?!” 蓝蛟半眯的眼睛懒懒睁开一只,只扫一眼帕鲁和霁阳,又把眼睛给缓缓闭上了。 “诶——你特么粘着爷爷还上瘾啦?”悟空撸着袖子就准备把蓝冰寒雾蛟给扯下来,却听霁阳和帕鲁异口同声的制止:“等一下!” “还有两道药没给陶歆上呢!” “那还不赶紧的?!没见俺老孙都快要冻作冰棍了!” 帕鲁见悟空连声催促,知道他是冻的狠了,不敢再行耽搁,麻利的把药汁扇作水雾,细细密密的包裹住陶歆的一身焦皮,又在其上洒上一层积福灰,这才给蓝冰寒雾蛟让出操作的空间。 第345章 软水罗 蓝冰寒雾蛟的头半搭在悟空的肩上不动,从尾巴的最后一节儿开始慢慢松开缠绕。 就像一个拧着的麻花慢慢松开一般,尾巴、长躯直至最后的头部也离开悟空的肩膀。 它腾于半空,很快集结出白色森凉的雾气。它再看悟空一眼,如流恋般,而后才调头转向陶歆。 陶歆的头虽不能扭转,但他的感知却还存在。 随着蓝冰寒雾蛟的靠近,一座冰山般巨大的凉气慢慢将他笼罩。 就像是久旱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突然而至的暴雨,每一个毛孔都像是活了一般,贪婪的吸收着水汽和生机,实在是畅快极了。 痛楚减轻,水汽和灵力得到了补足。 随着一直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困倦也一波强似一波的朝他袭来…… 朦胧里,他好像听到客人们嘈杂的报菜、催促声,一点点淹没了阿婉的喃喃低语;恍惚中,他模糊看见白裔守在调鼎坊门口的白色身影,挡住了阿婉的九尾狐真身…… 渐渐的,那些声音和画面全部淡去,他坠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就在陶歆安然于蓝蛟的盘踞环绕里打瞌睡时,阿婉已经赶到了西贺洲的灵山顶。 宝殿之外,迎接阿婉的是南无比丘夷塞尼菩萨。 他上身随意搭一条玉白披帛,从肩部斜挎至腋下,半遮的胸膛露出一条赤膊,下边只着一条露脐的松垮长裤。 才见到阿婉露面,他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难怪释尊一早就嘱咐我洒扫以待,说是有贵客迎门,原来竟是阿婉施主。” “释尊知道我要来?”阿婉虽然随口问了一句,但对此也并没多少惊讶:“那他准备好了软水罗了?” “施主真是快人快语,只是这些我便不知了。不如施主现在随我进去,亲自问他可好?” “有劳了!”阿婉双手合十,恭敬回他一礼。 …… 在南无比丘夷塞尼菩萨的带领下,阿婉一路分花拂柳行至金殿,这才发觉诸位菩萨、罗汉全都在列。 我去,搞这么大阵仗,难道是想人多势众的赖账?阿婉望着或坐或立的诸佛,不由喉咙里一阵阵发紧。但一想到还在等她回去的陶歆,不顾一切的勇气又从心底升腾。 “咳,一别近千年,师尊还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劳施主挂心,一切安好。” “师尊既然安好,那一定记得八百多年之前的万佛宗会了?那次斋菜是我准备的,师尊曾许一诺,说凭这一斋之恩,他日可来此求一段善缘……” “施主说的没错。” “那师尊能赠予我一匹软水罗吗?只要一匹,我们之间的因果债务一笔勾销!”阿婉语速极快,生怕话没说完就遭到如来的拒绝。 “当然可以!”如来说着,手上出现一匹轻薄如烟的淡蓝软罗。 阿婉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兴奋的上前一步就去接。 “诶,施主不要着急,本座的话还没有说完呐……”如来把托着软水罗的手往一边挪挪。 我就知道没这等爽利的好事!阿婉腹诽一句,只好止了脚步等他把话说完。 “其实以施主那日素斋之功,别说得一匹软水罗了,就是得十匹软水罗也无可厚非。” 既是如此,那你还不快些给我?阿婉一双溜圆的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如来。 “寻常情况,是没人向本座讨要这软水罗的,除非是用它包扎伤口。”如来看出阿婉的心事,又继续不慌不忙的说道:“倘若施主也是如此情况,且还想达成效果,那么我们之间的因果债务就没办法结清。” “为什么?” “想必施主也已听闻软水罗的织造过程。它既是凡尘最纯净美好的祈愿结成,就注定禁不得半点污浊,譬如:怨恨、算计、诽谤或者杀戮……” 阿婉本想说陶歆也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但听到最后一个词时,她的脸色不由瞬间褪去血色。 杀戮?死在她手下的灵兽牲畜已不计其数,而陶歆就更不必说。 如来见阿婉已知其中利害,这才接着说道:“所以,施主现在应该明白了,凭施主之身就是把所有软水罗都带走,也不能全其一片布帛之功……那施主还要这软水罗何用呢?” 阿婉的心沉到谷底,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办法当然也有,只是这样施主和本座的身份就发生了转变。” “你说!” “本座素来修习无相心法,自有一套扶贫强弱之功。倘将此功施在软水罗上,至少可保软水罗一年半载的时光不腐不堕。” “那就有劳释尊出手相助了!”阿婉撩起衣裙就想再行大礼央求,却被如来轻松挥手拦下。 “施主不必央求本座,难道施主没听说过:与其求人不如求己吗?” “释尊的意思是?”阿婉急得挠心挠肺,只想不计代价立马把软水罗分毫无损的带走。 “本座可以即刻就在软水罗上施于功法,只要施主做上一万件好事,消解自身的戾气。” “这当然没问题——可是我现在去做也来不及啊!”阿婉连连搓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她一万件好事做完,陶歆就是棵枯木也该满树嫩芽啦! “施主不必着急,本座可没说要求施主现在做完这些好事。如果施主同意,咱们可以现在就击掌为盟!” “我同意!来来来,结盟,结盟!”说着,阿婉就开始撸起自己的袖子。 “这一万件好事,施主需得在一千年里做完,否则背约就要接受仙魄堕灭的惩罚。” “不就是一天十件好事么?这又有什么难的?”阿婉不以为意,把手掌伸向如来方向。 “施主考虑清楚了?”如来确认般又问一句,见阿婉依旧执着的朝他伸着手掌,这才隔空击出一掌。 伴随着一个金色的手印触碰到阿婉的手掌,如来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一言为定!” 阿婉觉得手掌一阵灼热,等她翻手查看时才发觉,她的右掌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朵莲花般的图案。 “这匹软水罗拿去!”如来把手掌上托着、泛着金光的软水罗交给阿婉。 阿婉目的既达到,只答谢一声便急匆匆的往外赶。 “施主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如来在阿婉身后叮嘱一声,嘴角挂着高深的微笑。 第346章 送归 阿婉赶回亢龙渊,第一眼就看见琉璃宝塔般盘踞的蓝冰寒雾蛟。她快步走过去查看,这才看见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陶昕。 他身上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碳化的焦黑也清洗软化掉了不少。虽然看着血淋淋的,却是比之前看着状态好了许多。 “几位,你们人已聚齐,是不是可以离开了?”两位仙差一直陪守在这里,见识了他们一个个的本事,自然是不敢轻易得罪。眼见得阿婉回来,他们才小心翼翼的好心提醒。 “两位大哥稍等,我们准备一下,这就离开!” 阿婉说着展开粼粼光闪的软水罗,悬空搭在陶昕的头顶。 蓝蛟察觉到佛光后,主动松开了对陶昕环绕,又转身缠回悟空身上。 软水罗随着蓝蛟的离开,一点点严丝合缝的包裹住陶昕,就像是给他过了一层膜。 隔着那水膜轻轻戳一戳陶昕,软水罗虽然随之凹陷,但粘着香灰的创口丝毫不见一点痕迹。 阿婉放下心来,调整好软水罗的包裹四角,然后才对悟空、霁阳和帕鲁道:“咱们走吧?!” …… 四人各执一角,抬着被烧做炭黑却依旧呼呼大睡的陶昕,从亢龙渊的大门走出,横穿整个玄洲大陆。 一路上,他们没有遇见一位仙友,却能感觉到如影随形的窥视目光。 阿婉挺直了脊背,就像扯着面战旗般骄傲,但心里上却多少有些带累他们的愧疚。 “因为我和陶哥哥的事,恐怕以后你们在玄洲的日子也会不大好过了。” “那又怎样?反正平日里我们也不怎么待在玄洲。”霁阳看看悟空又看看阿婉道。 “我也没事,有转轮圣王的名头顶着,他们轻易不敢为难我,反倒是你……”帕鲁看着阿婉忧心忡忡道。 阿婉不以为意:“你就不用替我瞎操心啦!我更没事儿啊——我寻找西洛的目的已经达到,待不待在玄洲都没甚大的关系。” 他们四人相互宽解着,虽然心里都一丝惴惴不安,但都不后悔自己的这次行动。 不知不觉到了方丈山的地界,远远望去,白裔还坐在调鼎坊的门口,就连姿势都和阿婉离开之时一模一样。 白裔听到动静,仰头望向天空,正见阿婉他们一行人七手八脚的降下云头。 眼看着陶歆包的像个粽子般被他们抬了过来,他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陶歆有你们这群朋友也真是值了,连扶棂都比别人隆重许多!” “喂,你怎么说话呐?!”霁阳是他们四人之中唯一不大了解白裔本事的人,所以第一个横眉冷对回怼白裔,“一个瘸子有什么资格嘲笑一个重伤?” “你也知道我是个瘸子么?”白裔嘴角噙笑,却是泛着冰碴的讥诮:“你们把他这么抬回来,放进调鼎坊就算没事儿了?我一个瘸子怎么照料他?说你们为他扶棂现在是不大对,但不也是迟早的事儿么!” “那你想怎样?”阿婉面上出奇的冷静,心里却无不怀念那个时常笑嘻嘻的、护她周全的掌柜。 “还债啊!陶歆以前照顾你时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你至少也该像他那般吧?” “好!”阿婉一口答应。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霁阳要不是两只手还拽着软水罗的一角,早过去暴揍白裔了。 “诶,他们的家事你就不要再掺和了!”悟空身上缠着蓝冰寒雾蛟,本来行动已经够艰难了,但看到霁阳不知天高地厚的朝白裔叫板,他还是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霁阳的嘴巴。 …… 好不容易安置好了陶歆,阿婉这才送帕鲁、悟空和霁阳离开。 回来时过院子里的三三复瓣桃株,霎时间,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宛如下起了一场绚烂的花雨。 “好奇怪!”才闻讯从厨房里出来的大春儿,正好看见这场景,不由猛拍一下大腿。他边细细打量阿婉边解释道:“你瞧瞧,自你离开之后,这桃株都跟死了一般。可是现在你回来了,它居然落起花儿来!” “大春儿叔的意思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吗?”阿婉看见大春儿,记忆里那些温暖和明亮的色彩全部都复活过来。她眉眼弯弯的笑了,暂时忘却了之前经历的种种阴霾和不快。 “你说的什么树油、什么一看,大叔不懂,大叔只想告诉你:你回来了大叔和这桃株一样高兴……”大春儿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皮,对着已经长大、眉宇间神情发生了改变的阿婉,又欣喜又手足无措。 “大春儿啊,叙旧就往后搁吧。眼看着天色已晚,偏这陶歆还躺倒了,少不得你赶鸭子上架去厨房做菜……”白裔看见他们两个亲昵的有说有笑,心里一阵细密密的疼痛。为了心目中的远大理想,他注定做不了什么好人了,索性咬牙插入他们的谈话,再提起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话题。 “我做?”大春儿惊讶的指指自己,颇为为难道:“不是我偷懒,只是要我去做菜,恐怕会把客人都得罪光……” “你可以找人给你指导嘛!”白裔慢条斯理的摸着椅车扶手,而后才抬起头来给大春儿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这是在变相暗示自己帮忙吗?阿婉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大春儿叔怕什么?掌柜的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好了。毕竟心有余力不足,即使得罪了客人,谁又能怪得了你?” 阿婉的话说完,转身就往陶歆房里走。她可不是仙魄里那个昏睡的阿婉,耳根子软到甘心给自己掘坟! “唇亡齿寒!调鼎坊经营不善,你在这里能落得什么好?别忘了,你就是伺候陶歆,药材、净水也总要用我的!”白裔没料到阿婉会如此冷漠的转身离开,忍不住抛出最后的威胁。 阿婉本已进到屋里,但听到白裔的话,她又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儿来。 “掌柜的意思是我不能白吃白喝?” 白裔不语。 “我当然可以替陶哥哥做菜,但你应该知道你这些年对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所以,明说了吧,我做菜时不想见到你!” 白裔心头又一阵疼痛,就像是伤口洒了盐巴,可他却丝毫办法没有。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自找的! “这个容易!你做菜时,我可以代为照看陶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和阿婉说道。 “成交!”阿婉转脸关门,脸上露出一个得计的笑容。 第347章 直男含羞 阿婉和白裔达成了共识之后,每日夜里都在调鼎坊里做菜。 南北两个大堂的全部菜肴都包在她身上,一开始,她还真的有些不大适应。但这么锻炼了几日之后,她终于缓过劲儿来。 这一日,她又做了一宿的菜肴。打烊之后,她把陶昕拜托给大春儿,孤身一人背着白裔出来。 原来,昨夜她从悟空那儿得到消息,说宦璃这几日不知什么缘故,都没待在紫府。 她琢磨着他的手下未必听说他们之间闹崩的消息,所以打算凭着当年他赠予的玉佩,找个理由混入紫府,趁机寻找她娘亲的下落。 …… “小狐狸?!”陶歆身上火炙的伤口结出了粉薄的嫩皮,昏睡十几日后第一次张嘴呢喃。 “嗤——”白裔边给他上着生肌泽肤膏边苦笑一声,“一个张嘴闭嘴的陶哥哥,一个还没睁眼就唤小狐狸——老子天生赊谁欠谁了?怎么就该夹在你们中间操着老妈子的心,受着风箱里的老鼠的气?!” 陶歆似乎听到了白裔的抱怨,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 “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你没听过?”他才清醒过来,就恢复了十层的毒舌功力,只不过这毒舌的对象转变成了之前他最敬畏的人。 “是!我可不就是自作孽嘛!好好的,干嘛主动向那丫头承认错误,还把全部过错揽到自己头上……要是什么都不说,至少她现在不会住回调鼎坊里——也不至于叫我看见这个碍眼,看见那个又碍眼!” 白裔说着作势“发狠”戳向陶歆的额头。 陶歆没有躲闪,只顾一心一意的琢磨着白裔的话:“你是说阿婉回来了?她不生我的气了?” 白裔看他那质疑的模样,不由一阵好气好笑:“嗯,千真万确!起码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那她人呢?” “出去了,听大春儿说她想去趟紫府打探消息。”白裔继续给他涂抹着膏药。 “你怎么不拦着她?宦璃那小子可是对她没安好心!”陶歆一听这话不由急了。他挣扎着就想起身,“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做的这些不都白费了?你这么懒散撒手,又能得什么好?!” “我说什么来着?”白裔自怜的摇一摇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如果宦璃真想要阿婉的命,他又怎么可能在凌霄宝殿上配合你,给私闯天牢的阿婉放水?”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宦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图什么呢? 陶歆正想调整一下面部表情,尽量和善的向白裔请教这些问题,哪料白裔的手已伸进他的薄被里。 “你干吗?”他急忙捉住白裔如蛇般缠上他身体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是既尴尬又羞恼。 “涂药啊!”白裔答的理所当然。 “诶,陶哥儿醒啦?”大春儿打了盆热水进来,正看见陶歆的脸颊和脖子粉嫩的薄皮之下,两片红色的云朵迅速升腾扩大。 陶歆慌忙丢开白裔的手:“没事!” “哎,你不知道,在你昏睡这段时间,阿婉和白掌柜白天黑夜的轮流守着伺候你,可是吃了老鼻子苦啦!阿婉吧,夜里还要为客人们做菜;掌柜吧,腿脚还没恢复彻底……” 大春儿亲眼看见陶歆和白裔的那次恶性斗殴,所以特别想看到他们和好如初,卯足了劲儿的夸白裔:“尤其掌柜的,照顾你的活计老抢着做……像给你擦药擦身之类的……” 陶歆听了大春儿的话,身体变的更是滚烫:“你……你们没叫阿婉做过这些吧?” “为什么不呢?要不是她今日有事出去,平时白日里的这些活儿都是她做呀!”大春儿不解这期间有什么不妥。 陶歆像是突然又坠入到亢龙焰里,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就连鼻子里呼出的气体都变得白色滚烫。 “她……她一个姑娘做这些,怎么合适?!”陶歆的声音小的就像蚊子嗡嗡。 “当初你给她药浴时感觉到不合适了吗?”白裔嘲笑陶歆思想太过复杂。 “她那是还是个小丫头!”陶歆忍不住辩驳。 “没错呀!所以她看你更多些呀,就当是利息喽,半斤八两扯平啦!” “这特么怎么能一样?!”陶歆把脸埋入被子里——他的老脸呦,全部都被白裔这无耻的家伙给败坏干净了!他以后还怎么面对那只小狐狸! 就在陶歆这边儿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时,阿婉已成功混进了紫府。 迎接她的依旧是那位巡童。 虽然巡童对她突然的来访很是诧异,但还是在见到宦璃玉佩的第一时间,把她引入到宦璃的宫殿。 “青华帝君出远门了,好像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同勾陈帝君商谈。” “这个我知道啊!”阿婉随意摆一摆手,“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怕我寂寞,故意叫来紫府散心、看书呀……” “如此,我就不打搅姑娘了?”巡童身下的仙鹤依旧畏惧阿婉如虎,一见到她就扑扇着翅膀乱蹿。他驾驭的艰难,所以也没多想就狼狈的告退了。 阿婉故作体贴的点点头,目送巡童离开之后,才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宫殿里每一处可能存在机关和密室的地方。 从早上到中午,她差不多把整个宫殿都翻了个个儿,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还有哪里没有找过呢?她竭力在记忆里翻找着,终于循着当年宦璃醉酒离开的方向,找向了最后一个险些遗漏的地方——宦璃的卧室。 宦璃的卧室里,正对窗子的方向放着一面大大的铜镜,在铜镜的下边,还设有高大的妆奁。 一个大男人,竟然还用这种东西?阿婉心里生出一丝耻笑,但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她按耐着心里的激动,快步走到妆奁处,伸手把两个奁屉抽开。 一个奁屉里放着一方旧帕,还有一只珠钗;另一个奁屉里则放着一个金色臂环。那臂环正是当年她拣到交给宦璃的。 宦璃一定和娘亲存在某种联系!要不然,他怎么会放着娘亲的珠钗?! 阿婉的手掌被握着珠钗刺破,却浑然不觉——她在长洲温泉的睡梦里,分明见过这只珠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克制着激动,把珠钗重新放回进奁屉里,但于此同时,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妆奁底下的一双蓝靴上。 第348章 调戏与反调戏 对于一般人而言,无需为生计奔波,躺着不动就有饭送嘴边的日子是幸福的。陶昕不是普通人,所以这种简单的幸福感对他而言也明显不能适用。 尽管有白裔和大春儿轮番的念念碎,说起他昏睡的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尽管上午一晌的时间很快过去;但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还是如临酷刑般煎熬难耐。 他嫌弃白裔和大春儿聒噪,把他们全部都赶了出去。可是即便如此,他的耳朵里还是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都这时候了,那个小狐狸怎么还没回来?她是有事耽搁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在意,既想极力相信白裔对阿婉安全的保证,又忍不住在内心里的疯狂怀疑。 就在他煎熬的百爪挠心,忍不住想要掀开被子去院子里查看时,突然听见大春儿的一声欢喜问询,“阿婉回来了?!快进屋去看看,你陶哥哥醒啦!” 陶昕一听这话,才掀开的被子又赶紧盖上。他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只忙着把被子拉到脖子以上。 阿婉轻轻推开房门,正见他无所适从的闭上眼睛又睁开。 “陶哥哥!”她笑嘻嘻的走到陶昕跟前,自然的就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间隙或不快。 陶昕听了阿婉的亲昵喊声,心里没来由的轻松起来,之前的各种担忧全部一扫而光。他抬头看向阿婉,正想问起她今日的收获,但话未出口,他便想起了白裔说起的上药一事,脸不禁变作通红。 阿婉不明所以,还以为大春儿照顾出了差池,遂不敢耽搁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把捧住他的脸颊:“你怎么了?怎么脸颊这么红烫?还有什么感觉?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上午的药膏难道大春儿叔没有帮你抹吗?” 陶昕还没挣开阿婉的钳制,就觉得身体一凉。眼睛望下往去,才见阿婉已一只手掀开了他的被子。 “住手!”他边羞愤的像个被冒犯的黄花大姑娘,边拼了命的拉扯被子。 “我得看看你的伤口!”阿婉俨然一副医者仁心的坦荡态度,完全不解陶昕在别扭什么。 “你……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陶昕边说着话,边坚持不懈的往上拉扯被子。眼看着露在外边的胳膊和手上都是嫩嫩的粉皮,还清晰可见下边的青紫筋脉,那叫人倒胃口的模样,叫他自惭形秽到死的心都有了。 “哦!”阿婉若有所思的看看陶昕的胸膛,又把目光往下、再往下移动,然后才回他一句:“的确是不大一样,可是那又怎么样?!” 陶昕看着阿婉木木的模样,不知她是脑袋真转不过弯来,还是故意趁机耍流氓调戏他,只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久喘不上来。 阿婉看着陶昕一身嫩到吹弹可破的皮肤,本就极为心疼;如今见他胸膛鼓鼓的,还在微微的颤动,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 她识相的乖乖送开被子,只把手放在他的胸膛处从上往下顺气:“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阿婉的手抚过陶昕的身体,不仅没有消去他的怒气,反倒又给他凭添一股躁气。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的叫嚣着,直奔着某处而去,叫他不由拱起了身体,脸色也变的慌张和尴尬。 “你出去!”他把头扭向一旁,话里带着灼人的热气。 离开?阿婉不明白为什么陶昕醒来之后,脾气就变的阴晴不定了。她狐疑的打量着陶昕,想自己找出答案。当她的视线落在陶昕竖起的膝盖时,有什么画面突然在她脑海里闪过。 “噗嗤——”她笑出了声来,不仅没有起身离开,反倒还主动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陶哥哥这是在害羞吗?这有什么,你醒之前上药、擦身也都是我亲手去做的呀!” 阿婉说这话时,嘴唇就贴着陶昕的耳朵。话里带着的热气,就像一根软软的羽毛撩拨着陶昕的心。 陶昕的耳朵不由自主的变作通红,尤其是那饱满的耳垂,红的就像熟透的果子,上边还带着新鲜的如雾似露的绒毛。 阿婉说完了话,嘴唇却没离开。她望着那红红的半珠,鬼使神差的又附上去,轻轻的咬了一下。 “呼!”陶昕惊喝一声,就像只炸毛的猫险些跳起来。他一手捂住耳朵,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阿婉。 “陶哥哥的耳朵看起来真是诱人,像个红果子呢!”阿婉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她像吃了什么菜肴般神色淡定,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 这特么真是老子被调戏了啊!陶歆头顶无数头神兽奔过,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要说他生气吧,怎么心里好像有些小雀跃? 要说他高兴吧,又觉得这事儿哪里怪怪的。 他捂着耳朵琢磨了半天不得其所,脑海里不知为何又浮现出阿婉在长洲自扇耳光的情景。 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把心里的疑惑按下,转而换一个话题,转移阿婉的注意力:“我听说你今日去了紫府?” “嗯。”阿婉点了点头,一只手又不安分的摸向陶歆凸起的锁骨。 陶歆应对无力,知道制止起来又是一番口舌,所以便由着她软软的手指在他流线般的锁骨上来回摩挲。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他嗓子有些发紧,感觉血液随时有冲破血脉和皮肤的危险,却偏偏还只能做出一副从容淡定模样。 陶歆的问话才出,阿婉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来:“别提了——收获非常的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说说看?或许在你眼里微不足道的线索,在我和白裔看来会有不同的价值呢!”陶歆心里一喜,只要能拖着她安安分分的到天黑离开,他就是再胡诌几句也无妨。 “我在宦璃宫里见到一个女人用的妆奁,里边放着我娘的珠钗,还有他打算送给我娘亲的臂环。”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你娘亲并未和他在一起,这是好事!”陶歆见阿婉愁眉不展,忍不住出言安慰她。 “大概吧!可是除此之外我就再没别的发现了。”阿婉悠悠叹一口气,“本来我还发现一双蓝靴来着,可是仔细看过才得知,那是宦璃在长洲穿过的,对我寻找娘亲并无半点帮助。” “为什么?”陶歆对此大为不解。 “那靴子上的土质发白,质地细滑,捻在手上有种沙沙的感觉——在别的洲并没有见过的……” “阿婉?”阿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大春儿在门外喊她,“天色不早了,该上客啦,有什么话,你明天再给陶歆说吧?” “哦!”阿婉答应一声起身,又对陶歆叮嘱一句:“陶哥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给你换药!” 说起寻找白瑕一事,陶歆本来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听到阿婉笑吟吟的话语,他不由再次受到惊吓,我的天——明天,明天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第349章 行善 阿婉离开后不久,各种菜肴的香气就顺着窗缝钻进陶昕的房间。 陶昕充鼻不闻这饭菜的香气,整个人还被锁骨处挥之不散的茉莉香包裹着。此刻的他,就像是酒醉之后仰卧于一叶扁舟上,恍惚、微醺、甜蜜的有种不真实感。但美好的时刻总是很短暂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堂里的嘈杂的声音就打破了他对未来的各种期待。 “对不住了各位!今夜我们的菜品准备的不是很充足,所以菜肴供应就到这里……这山野果子是鲜摘的,不嫌弃的就带上几个留着路上吃……” “实在抱歉了各位……” “抱歉抱歉!海涵海涵!” 白裔和大春儿的声音轮番飘进陶昕的耳里,接着是客人们无休止的抱怨。好一阵功夫过去,大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但听在陶昕的耳朵里,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 “你什么意思,小丫头?!”果然不出陶昕所料,一阵死寂之后,白裔的声音突然爆发,那尖利的嗓音就像是利刃划破天幕,叫人眼前直冒白光。“你说!你凭什么叫调鼎坊无偿赠菜?那些灵兽、仙草得来的有多不容易,你知道么?!” “凭什么?”阿婉冷笑一声,“凭这些菜是我做的!凭你这些天都不在!凭这十几天的菜肴已经赠完了!” 咔——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哐!不待陶昕反应,他的门已被白裔一脚踹开。 陶昕从没见过冷静持重的白裔爆发出这么大的怒气,就连他的眼睛都被火气逼做猩红。在他的胳膊下边,还挟着踢踏的阿婉。 “放开我!放开我!君子动口不动手!”阿婉边踢踏挣扎,边不服的在嘴里嘟囔。 “掌柜的,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你别动气啊!”大春儿惶恐的跟在一侧,生怕他们再闹出个什么好歹来。 “陶昕!你来评评理!你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处理?!”白裔杀气腾腾的看着陶昕,似乎只要他敢说出个“不”字,他立刻就能把阿婉给灭了。 “什么事儿值当你动这么大火气?”陶昕无奈的忍受着额头的爆裂般的疼痛问。 “还不是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她——她居然这一二十天都没收集过魂力!那些食材,她竟然全部做成菜肴赠送给客人们!还说什么建坊千年大酬宾!”白裔的胸膛好一阵起伏,颇有几分歇斯底里的癫狂。 阿婉趁着白裔手舞足蹈、情绪激动,轻松摆脱了他的挟制,淡定的躲的远远的,然后才翻看着手掌道:“评理?你还要评理?你当我还是当年的傻子么?我为什么要做菜收集魂力?熬好了灯油,好叫我自己多当几年灯引吗?亏你每日里自诩聪明绝顶,竟做出这等傻事!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吧?!” “找死!”白裔本来就为阿婉冷言冷语受着煎熬,如今听她这段冷嘲热讽,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多年来的克制、理智瞬间毁于一旦,终于不计后果的空手朝阿婉挥出一掌。 糟糕!陶昕听完阿婉嘲讽的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全力戒备着盯紧白裔,只等他稍有动作,就瞬间出手把阿婉拉至他的身旁。 咔嚓!阿婉才被陶昕拉至床沿,她原来所站位置后边的一根木柱已应声而断。 “有种的,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白裔的乌发无风飞起,就像是出鞘的宝剑,散发着锋利无匹的杀气。 “说……”阿婉心里的恶气早已撒出,如今见白裔这般疯狂的模样,心里终是有些犯怯,她咕咚咽一口唾沫,哪里敢真的再说什么。 陶昕一把捂住阿婉的嘴巴,眼眸沉沉的望向白裔:“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掌柜的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白裔僵直着身子没有动弹,但眼睛里的腥红终于有了一丝消退。“她被你护的太嚣张了!” “大计——你制定的!”陶昕提醒他。 “那么多食材啊!”白裔恶狠狠的盯着阿婉,依旧不大甘心。 “大计——你制定的!”陶昕连声调都没有变化,继续提醒他这点。 “你……你难道就不打算主持一下正义?或者说些什么?”白裔的骄傲和暴怒片片碎去,眼神里倒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大计……”陶昕依旧是这句话等着白裔。 “知道了,知道了!我制定的,我求仁得仁!都是我自找的!”白裔不耐烦的挥一下袖子打断陶昕的话,如一个受伤的、满腹委屈的女人,愤愤然离开了陶昕的房间。 “明早,不要再叫我见到你!”他出了门,还不忘扬声丢下一句。 白裔的话虽没有指名道姓,但阿婉、陶昕和大春儿都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大春儿心里一阵难过,当年平静友爱的日子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他暗叹一声离开,留下阿婉和陶昕说话。 “哎——”陶昕抬手把阿婉脸上一缕碎发挂到耳后,而后才长长叹一口气。“好好的,你招惹他干嘛?” “我哪有招惹他?明明是他招惹我的好不好?”阿婉努着嘴,一双手还不安分的搓着被角,“如果不是他说要把我做灯引,我如何会离开你这么久?” “可他比你厉害太多太多,如果那日我不在你身边……”陶昕提醒她。 “你干嘛要不在我身边?我们好不容易才误会解除,你舍得我一人离开?”阿婉扬起头来,眼眸里闪过一丝算计。 陶昕听了阿婉的话没有作声,他郑重的打量着阿婉,这才发觉她眼尾的红痕和眉间的花钿变了颜色。 “陶哥哥?阿婉问你话呢,你怎么老也不答?”阿婉不知陶昕心中的盘算,只一双手握住他的,来回晃个不停的撒娇。 “阿婉,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其他,我不能离开调鼎坊。”陶昕被阿婉晃的险些神魂都散了,但他还是丝毫不动摇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陶哥哥不喜欢阿婉吗?” “这和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如果你能在调鼎坊,我们一起和和美美的当然最好;但若不能,你有困难我也会去帮你。只这调鼎坊——我不能离开。” “呵——”阿婉冷笑一声,“说什么喜欢我、最宠我——全都是骗人的!恐怕你和白裔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吧?!等得我甘心情愿熬好了油,自己跳下去给你们做什么劳什子灯引,你们才皆大欢喜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为护你周全,我本已是道义有亏;又怎么能为了和你在一起,再撒手背弃了兄弟?”陶昕脸色苍白,心口一阵剧烈疼痛,这样蛮不讲理的阿婉,他是从未见过的。 “我才不信你的话!”阿婉跺一跺脚,眼睛里的泪水随之淌了下来,“如今你已差不多能自己活动身体,就休怪我为活命舍你而去!”说着,她不待陶昕反应,就跑出门去。 第350章 以丹易物 阿婉离开了调鼎坊,一路“飞”的很是缓慢,只等着陶昕的挽留。但眼看到了玄洲地界,还没有陶昕的丝毫踪影,她终于死心了。 虽然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不大痛快,但为了防止有心之人看了笑话,她还是强扯出一个笑脸,目光坚定又抗打的回到烟火灶。 玄洲的天色刚刚泛白,烟火灶的大门却已打开。 虽然并不开门营业,也没有客人上门,依着习惯,帕鲁还是早早的起身,准备把门口的各色凡尘花草给浇灌一遍。 才出得门,他就觉得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头看时,才发觉阿婉定定的站在他不远处。 “你回来了?怎么像只猫般安静?陶昕已经大好了吗?” “嗯,差不多嫩皮已经长全了,行动也没甚大碍了。”阿婉的话语里听不出情绪,只把水壶从帕鲁手里接过手,低头开始给那些花草浇水。 “回来也好,这里至少没有白裔那个威胁!”帕鲁看阿婉把一壶水都浇在一盆花上,大概知道了她的心事,故意转移她注意力道:“这烟火灶还开么?如果开,你可需要去采办些食材了,之前那些我担心放坏,都提你吃完了。” 水落在凤仙花的叶片和花瓣上,给它们包了一层亮闪闪的水膜,使那水红、粉白、翠绿的颜色变的愈发鲜亮显眼。一壶水浇完,阿婉的手还不挪开地方,只望着那水膜瞬间如潮汐般退去,化作无数叶片下的清露,滴答滴答的砸落在土壤里。 “开!干嘛不开?我们还指着这点儿进项收集药丹和消息呢!”思量一刻之后,她做出决定。 “那你等我回来?我跟你一起渡流光星海去吧?”帕鲁被阿婉那次遇险吓怕了,怎么也不肯她一人下界而去。 “你忙你的去吧,我又不傻!我一定会等海上的扁舟数量可观了再行上船的!”阿婉不以为意,只催着帕鲁离开。 “不行,我不放心!你还是等我回来一起吧!”帕鲁终究不大放心,又迟疑一下坚持道。 “啧——你也不想想,谁会傻到在一个地方设计两个一模一样的圈套?就是他们真傻,那增长、持国、多闻、广目也不会坐视他们的职权范围里一再出事吧?”阿婉大咧咧的拍拍帕鲁的肩,“走啦!我不会有事儿的!” 在她的一再保证和催促下,帕鲁终于不大放心的离开了。阿婉看他离开之后,随即进到烟火灶里,从仅剩下的几瓶药丹里取出两瓶塞在如意袋里,然后就关了店门,朝着流光星海的方向而去。 陶昕为难的神色就像是水中的映像一般,在她脑海里一漾漾的不停闪动,直晃的她心头一阵阵刺剌剌的疼痛。她急需要给自己找件事做,好叫自己忙碌起来。对于这种无解的凌迟,她能做的也只有被动的等待——让时间去化解、消磨这些难题。 亮闪闪的粼粼波光和随意飞扬的无边思绪,填充着大片的横渡流光星海的无聊时光。不知不觉,她的小舟已经抵达了凡界的彼岸。 大概是换了天地颜色,心绪突然变的开阔起来。上岸的刹那,她居然感觉到一阵雀跃与期待。 几乎是老马识途,她的脑袋都没怎么转动,双脚已带着她到了螺黛镇。 螺黛镇,是一个依山傍水、风景清丽的地方,因为镇子边上有一镜面湖泊,湖泊里有一块椭圆漆黑的石头,虽然个头有三间瓦屋大小,但映衬着潋滟湖水,却如女子画眉螺黛般可爱,故才有了螺黛之名。 在这里民风淳朴、生活富足,所以很多人在衣食无忧之余,就动了修道成仙的念想。 临近的翠微山上,各种宗门栉比相邻,还形成了一道街,有各种小商贩专门卖些朱砂、狼毫、檀香、药材之类的东西。 阿婉往日里采办东西都是选择此处,一则节省口舌,二则么,食材的品质也有保障。所以这次她也轻车熟路的寻个僻静所在,把一方粗布摊在地上,然后放上几枚较次的药丹,只坐等着客人上门。 “喂,霄焰!快过来看!你不是说你的际遇可遇而不可求吗?你看看,这里不就有个卖药丹的!”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不多时,两双藏青长靴便出现在阿婉眼前。 阿婉听到霄焰的名字,猛然抬起头来。这些天忙着西洛和陶歆的事,她差点把天关子给忘了。 对她来说,不过一二十日的功夫,但霄焰上次见面还显稚嫩的脸上这次已明显出现了沧桑。 隔着帏帽,霄焰虽看不分明阿婉的容貌,但却能感知到她投射过来的关注目光。 这目光带着暖意和亲昵,叫他不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曾见过的一位姑娘。 他绕开通行的同伴,复又上前一步施礼道:“敢问姑娘芳名可是阿婉?” “是啊!还这般客套?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记了!”阿婉一把摘下帏帽,眼睛里都是偶遇故人的惊喜与光彩。 与霄焰通行的男子惊讶的望着眼前突然露出脸来的阿婉,一刹那,感觉时间都静止了----这般容貌姣好、举止脱俗的姑娘,就是画册上最美的仙女也难得其神韵的一二。 男子盯着阿婉就像傻了一般,要不是霄焰用手肘捣他,他还回不过神来。 他下意识的擦擦嘴巴,生怕不由自主流出口水。“姑娘就是霄焰兄早年遇到的卖药丹的姑娘?早听霄焰说过你的美貌,但我都当作他是信口胡吹。今日得见姑娘,才知他丝毫没有夸张!” 阿婉听到男子的赞美丝毫不觉羞怯,就像听到有人夸赞她做的菜好吃般自然。她朝男子感谢一笑,复又把目光放在霄焰身上。 霄焰知道阿婉在打趣他,也不辩解,只朝她憨厚一笑:“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一定又得了不少好药材吧?快给我们说说都是些什么,今日你又想置换些什么?” 阿婉看着霄焰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他:“我倒是想给你说道说道,奈何肚子饿的要命----实在没有说话的力气!” 第351章 裱画风波 霄焰的同门听到阿婉嚷肚子饿,也不觉得丝毫诧异,只担心这般冰肌雪骨的美人饿坏了身体,故连忙接口道:“实不相瞒,我和霄焰兄这次出来是代师尊送信。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天色却还尚早,正打算去附近的镇子上转一转。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们同去。听说,那里可是热闹非凡,各种小吃应有尽有呢!” “哦?”阿婉不动声色的扫过霄焰,见他神情不像初见那般坦荡亲密,不由好奇之心越发加重——不是疏离、无关紧要的态度吗?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自幼长在山里,从未下过山去。如今听这位公子说的那般有趣,倒想随你们一道过去见识见识!” 阿婉爽利的同意了男子的建议,叫那男子欣喜若狂。 霄焰没有明确的反对或支持,只等着阿婉收了摊子之后,老实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路上,那男子为和阿婉套近乎,一直不停的夸赞阿婉。 “姑娘大概不知道吧?自你上次给霄焰兄那些药丹之后,他的修习早已提升至惊人地步。他现在可是我们宗门的后起之秀、明日之星,许多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呢。” 阿婉听了男子的话,还没进行求证就先蹙起了蛾眉——一个招蜂引蝶、引女人竞相吃醋的男子,很难叫人对他产生什么好感;更何况他之前给自己的印象可是个痴情种。 “那么多姑娘芳心暗许,霄公子一定选到了个如意的娇妻吧?” 男子听得阿婉话里语气不虞,不仅心里乐开了花:若是能叫这姑娘把好感转移到自己身上,让自己落得个财色兼收,那才叫平步青云、称心如意呢! “嗤——”男子笑出声来,故意压低声音对阿婉说道:“若是选到了如意的姑娘,我们兄弟们自是替他高兴!哪料他却把所有的姑娘都回绝了!” “这是为何?” 男子见阿婉的眼神里似有期待和憧憬,这才揭晓最后的答案,一把把阿婉推入“绝望的深渊。” “为何?我们这个霄兄自视甚高,对所有女子都看不入眼!他自学了书画,几经练习和修改,不知浪费了多少白帛才画出一个清丽绝俗的姑娘。他竟对所有人宣称——他要娶的妻子就是这般模样!” 男子看着阿婉惊讶的神色以为得计,又故作惋惜心痛模样煽风点火:“哎,这世上若这有这样的姑娘倒也罢了,偏生他找了这些年也没见到那画上的姑娘。你说他总这么孤家寡人一个,我们这些师兄弟们心里多替他担忧……” 原来霄焰心里早有了别人!阿婉听完男子的话,心里反倒好受许多。虽然她能听出男子挑拨离间的意味,但还是按奈着反感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叫霄公子如此心折?” “你想知道?”男子看一样只顾往前走的霄焰,小声道:“他把那幅画视若珍宝,前几日刚好送到镇子上装裱起来,今天顺道就要取回。我们待会儿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偷看看?” 阿婉连连“崇拜”的点头。 …… 才到了螺黛镇,霄焰就把阿婉安置在一家面馆里,他则匆匆赶去掌隆画舍去取他心爱的画作。 阿婉听够了关于霄焰的消息,不想再叫男子滔滔不绝的诋毁他,所以安坐在面馆,点了一大桌子的菜:炒栗子、熏雁翅、香酥鱼、香干子、蒸腊脍、扎响铃…… 从上菜到等人,从吃菜到离开,阿婉和那男子差不多等了霄焰大半个时辰,可是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这霄焰兄有些过分了,别说姑娘长这么好了,就是普通恩人,也不该遭这般冷遇吧?!走!我带你找他讨说法去!看看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男子主动结了账带阿婉去那间书舍,还没走到地方,就看到那里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哎呦,姑娘使不得啊!这可都是别的客人心头的珍宝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 “你若不想叫本姑娘撕了你们店里的这些美人图,趁早把我师兄装裱的那幅画给拿出来!”一个娇蛮的女声随后说道。 “可是……这……这幅图你师兄已经取走了——你直接找他讨要不就得了?!”中年男子陪着小心。 “我不管——他现在还没出你们的店铺,还是你们的主顾!我要你朝他讨回来!”女子态度依旧强硬。 “师妹!你不要再胡闹了!把那些美人图全部还给掌柜的!”虽然阿婉只听霄焰说过几句话,但还是可以肯定:这就是霄焰的声音。 “我才没有胡闹!是你胡闹好不好?我身为万山宗宗主的女儿,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有哪里配不上你?!你竟然宁愿为一张画守节,也不选择娶我?!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子?!”女子的声音变得尖厉,听得出情绪的激动失控。 那姑娘滔滔不绝的说了那么多,却没有等到霄焰的任何答话,不由更加气恼:“今日,你们两个必须给我做出选择!那画儿和这画舍只能选择其一!” 阿婉在外围听的起劲,更想亲眼一睹那嚣张女子的容貌,所以铆足了劲儿往人群里拱。 “师妹你真是太过分了!你以为拿一间和你我均不想干的铺子威胁我,我就会把画儿给你?!休想!”霄焰怒目圆睁,红色的头发像火焰燃烧般跃动,这模样叫阿婉不由想起天关子当年的英姿。 那女子看霄焰想要离开,随即抽出身上佩戴的宝剑:“把画留下!” 霄焰可能顾及女子的身份,一再闪身退让。但那姑娘丝毫不领情,边挥剑砍着画舍的美人图,边用剑花逼迫霄焰动手。 “既然你不顾及这同宗之谊,今日我便替师父教训你!倘若他怪罪下来,我再领罚便是!”霄焰把裱好的画插到背后,随手拿出店里的一根鸡毛掸子应敌。 霄焰出手,功法修行要比那女子高深不知多少,所以不过一两招后,他已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一棍棍如雨点般急促的抽打落在那姑娘的身上,直把她抽的无力抵抗、连连后退。 眼见得那姑娘就要退到一把锋利的裁刀上,霄焰终于收手扯过那姑娘。 那姑娘完全不知自己的危险境地,只一双眼睛死盯着霄焰背后的那个卷轴。 她一把抽出那个卷轴,狠狠朝着对面的水盆里丢去。 第352章 恩情难释 我的画!霄焰感觉到腰间松懈的刹那,完全进入到人我两忘的境界。此刻他在做着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全然都不记得了,天地间就只剩下他对那幅美人图的担忧。 因为他的一瞬迟疑,那姑娘身体失衡的向后倒去。在他身后,那洁白素雅的卷轴却去势不减的坠向水盆的方向。 就在他后知后觉的转头刹那,那卷轴距离铜盆只剩下一尺距离。 呀!围拢的众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虽然他们也不知那画中女子的模样,但亲眼见过霄焰的珍视,他们不觉也陡生出可惜之意。 眼见着那卷轴一端就要擦过盆沿,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竟撞着那卷轴上端,旋转着出了铜盆的范围。 钉!伴随着一声玉石铮鸣的清音,一根牙簪偏钉在博古架的最下一层屉格上。 簪子划断了卷轴的缚带,却挂住了卷轴最上端的绳带。整张画从一尺的距离滚落,徐徐铺展在地上。 阿婉挤得最是靠前,一眼看见那画中女子的模样。乌发堆云、削肩蜂腰,虽然身量看着尚带稚气,但那眉眼间的天真、清雅却是叫人见之忘俗。 琴卿?!阿婉喉头一滞。一时间震惊、欠疚、感动、懊悔齐发于心。 如果不是她告诉天关子琴卿喜欢绘制奇花异草,他也不会在妄难世界因为采摘若木花而深受重伤;如果不是她帮助琴卿逃开情劫,重新修炼成人的天关子也不会错过他在凡间可能的与琴卿的相会…… 她在妄难世界里找到御心惑术的机缘,本是源自天关子的指引;可身怀大恩的她却阴差阳错插了天关子几刀。 原来自己也并不符合自我认知中的好人。 阿婉望着霄焰眉眼中的风霜,心中又一阵剧烈疼痛。 霄焰看自己的爱画丝毫无损,这才快步走过去把它小心翼翼收起。他不敢再把画插在腰间,只用两只大手握的牢牢的。 “这些钱留作掌柜的修缮画舍,剩余的就算作是霄某给你们造成的这么多麻烦的补偿了。”他把一个钱袋全部交到掌柜手里,又转头把象牙簪子交给阿婉:“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今日叫你看笑话了!” 阿婉看着这般周全而孤寂的霄焰,一时竟不知该张嘴对他说些什么。 霄焰不待阿婉反应,抖一下衣袍闪身离开。在走过那女子跟前时,他甚至连眼神都吝啬给她一个,任她那般狼狈的躺在地上,半天还未挣扎起身。 “嘁——有个宗主老爹有什么了不起?你功夫那么弱鸡、长得还丑——又凭什么和我争霄焰哥哥?” 阿婉看那姑娘就要起身,眼睛里却是死不悔改的疯狂执着,遂站在她的跟前骄傲的挑衅。 那姑娘恍惚察觉有人走到身边,还以为是有人过来搀扶。突然听了阿婉的话,不禁气的七窍生烟。 凭心而论,她的相貌至少也是中上等,再加上习武修炼,身姿打磨的英姿飒爽不说,就连神情里也带着冷傲出尘的气息。不知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现在竟然有人扬言指责她丑?! 她猛然抬起头来,正要愤愤不平的挑剔来者的容貌,但对上阿婉眼睛的刹那,就像烈火遇见冰水,所有的不平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森冷的似初融还寒的冰雪,清亮的如同潋滟晶亮的明镜;直把那姑娘照得畏缩粗鄙不堪。 阿婉见那姑娘眼神开始闪躲,羞惭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知道她对霄焰的觊觎散了大半,这才抬起下巴,端着精致小巧的脸颊傲然离开。 “诶,阿婉姑娘……”一直跟在阿婉身边的那个学舌男子,见她负手离开了连忙开口喊她,但话才出口,他就遇上了师妹怨毒的眼神。 完喽——见识到这丫头耍横、挨打、被捉弄的丑态,以后还不得被宗主捉着给小鞋穿? 他顾不上给自己一个嘴巴,只自欺欺人的用手捂住脸颊,装作没看见她的模样也悄悄挤出人群;心里边越发坚定了要抱紧阿婉大腿的决心。 走了差不多百十来步,大街上的人终于稀少起来。 最前边走着的霄焰大步流星,中间跟着阿婉小碎步紧追,最最后边的男子干脆一溜小跑,还不住的大声吆喝:“霄焰!霄焰!你走慢点儿啊!没看见阿婉姑娘都追不上你了?!” 霄焰听见男子的话,猛然刹住脚步。他想到什么突然转身,正好被匆匆赶上的阿婉撞个满怀。 男子担心他们这一撞再撞出点什么,越发加快了脚步追赶过来。 霄焰一双长臂扶住阿婉,和她拉开尽量宽的距离。 “姑娘帮忙救回画作,还无偿赠予药丹,这份恩情霄某不胜感激!但姑娘也看到了,霄某早已有了意中人,姑娘若是错爱,还请及早回头……” “回个……”阿婉被他自作多情的严肃模样气到跳脚,本想怼他一句“回个屁”,但怎么都觉着是骂自己,这才半道改了措辞:“回你个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好不?” “不喜欢我?”霄焰觉得难以置信:“那你之前干吗对我那么好?那药丹那么珍贵,你怎么就凭白赠于我了?” 阿婉踮脚狠狠给他一巴掌:“什么叫凭白?我明明凭的是:我人傻!我丹多!有钱难买我乐意!” 噗——才气喘吁吁赶上来的男子,一见这情景不由笑出声来。但笑过之后,他又有些担忧:亏他一直把霄焰当做假想敌竞争,闹了半天阿婉根本就不喜欢他啊?! 叫人高兴的地方就是他作为阿婉的追求者,现在还没有竞争者;但新的挑战摆在他的面前也很难克服。因为现在人姑娘说了:人乐意,这可怎么破? 阿婉见霄焰脸色难得涨作猪肝色,心里这口恶气才算是出了。她略微缓和一下语气又婉转道:“亏的你也是个实诚坦荡之人,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难道……难道这世上就不能有……有兄妹之情么?” 霄焰听完阿婉的话,酱红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他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自责道:“原来竟是这样?!我这榆木疙瘩的脑子还真是不开窍——叫妹子受委屈了!” 第353章 灌醉不易 男子看着阿婉和霄焰演绎兄妹情深,心里头是各种羡慕嫉妒恨。但那些负面情绪有什么用?又不能叫他轻易换得美人心! 他这般想着,随即又调整了俘获芳心的策略,在阿婉跟前卖力展现起兄弟温情来。 “啊呀!霄兄还没吃饭呢,一晌奔波到现在,怕是也饿坏了……我看你们俩也别戳在这儿了,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边吃边聊吧!” “哦——对!”霄焰回过神来:“王仁说的对!走,咱们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哥请客,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我才不要!”阿婉吃的肚圆,自然不想再吃。不过她话才出口,就又改了主意:谁说饭馆里就只能吃饭的?喝酒不是也可以么? “王仁大哥方才已经请我吃过饭了,你若诚心道歉,不如到时候自罚几碗酒来赔罪啊。” 她双手抱臂,头歪看着天边,虽然不复之前的平和宽容,却比寻常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这般亲不隔疏、先不僭后的态度不仅没惹的霄焰生气,反倒叫他心里一暖。他觉得若是他真有个妹妹,好像也就该是这般模样。 “好!”他爽快的答应下来:“只要妹子能消气,妹子说罚几碗就罚几碗。” 王仁看看阿婉笑魇如花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下——算了,何必扫她的兴呢?他还不如趁此机会,多和她套套近乎呢! 这次霄焰他们一行三人进了一家野味馆。馆子里悬挂的腊肉、兽皮、大蒜头,看着是又粗犷又豪迈。 “老板,给我们来盘辣炒兔肉、蒜香烤鱼、清炒口蘑还有凉拌酸笋,再给我们上五坛秋露白!” “好嘞!”那掌柜一见霄焰就急忙迎了上去,神情看着是又恭敬又亲昵:“霄公子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还没进店就满面春风的,难道是有什么喜事?” “就你这老小子眼毒!看见没?我新认下的亲妹子!”霄焰按耐不住分享的喜悦,边介绍阿婉,边随手把腰上的玉佩丢给他,“今个儿带来的钱花完了——就先用这玉佩抵着吧!等晚些日子,我再把饭钱连同利息一起给你送来!” “瞧你说的——不过一顿野味,又不值钱,就是白请你,又能有什么损失?!” 掌柜的把酒抱到他们桌上,又有条不紊的摆上筷子、碗碟和佐料,然后才笑着走进厨房。 阿婉见他一直不出来,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还是王仁主动给她解释她才知道:原来这爿店铺的掌柜、伙计和厨师都只有这厨房里的一位兼任。 “妹子!大哥现在就向你赔礼道歉!”霄焰不等菜肴上桌,就一遛排开六七个大碗,全部斟满了酒水之后,捧起一碗便对阿婉说道。 阿婉不动声色看着霄焰,只等他从第一碗喝到最后一碗,复又把酒倒上,这才脸上有了松动的笑意。 “大哥急什么?酒喝得太急,很容易伤身。你等菜上来了,吃上一些再喝不迟。” 她的意思么,其实就是——刚才他喝的都不作数——谁叫他一坛酒下肚,连手都不带晃的! 王仁差不多看出了阿婉的用心,他张张嘴巴想给她一点提示,但见她一双眼睛只盯着霄焰,复又扫兴作罢。 没多久,酸笋和口蘑上桌了。 霄焰不等阿婉催促,就夹了一筷子菜肴入口。几乎没怎么分辨个中滋味,他就囫囵吞枣咽下,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紧锣密鼓的赔礼道歉。 六七个大碗不大会儿功夫空了又满上,又一只酒坛被撂在一旁,可霄焰的眼睛里却依旧不见一丝混浊。 “大哥如此有诚意,这道歉我当然接受了!”阿婉深知不能再以赔罪为借口骗他灌酒了,所以爽快的接受了他的赔罪,末了还和他同饮一碗。 两坛酒下肚,霄焰虽丝毫没有醉意,可是腹中却满是水儿晃荡乱响。 他摸摸自己那犹如十月怀胎的肚子,尴尬的同阿婉道个惹便起身离席。 王仁看阿婉的目光终于从霄焰身上落在了已经上齐的菜肴上,这才想要旧话重提。 “那么多姑娘芳心暗许,难道就没有一个性子柔软、长相娇美、宜室宜家的姑娘么?”阿婉喃喃自语。 “什么?”王仁不知阿婉怎么就突生感慨,更不知她到底对霄焰安的什么心思,故忍不住质疑自己的耳朵到底听到些什么。 “我说霄焰呀!难道你们就没觉得哪个姑娘适合他吗?”阿婉烦躁的给自己又灌一碗酒。 “哦。”王仁脑袋里急转一圈,决定还是在搞清楚阿婉用意之前,保持诚实可靠的人设。 “怎么没有?要我们说,这螺黛镇上刘员外家的姑娘就很不错。” 阿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可是想把霄焰灌醉,然后进到他生魂里仔细查看一下他的真心的。 若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姑娘,她愿意尝试着修改他的记忆海。 可是计划再美也和现实有着巨大的差别,现在的霄焰精神上还丝毫没有恍惚的迹象。 “阿婉啊?”王仁怎么都觉得自己比霄焰更配阿婉一些,所以在看到她闪过迷茫的眼睛时,才更觉得妒意和不甘。 “嗯?”阿婉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你霄焰大哥可是咱们万山宗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就是把这儿的酒全喝光,他也不见得会如你所愿。” 特么不早说!阿婉眨巴着眼睛思量一刻,瞬间从如意袋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 这粉末名叫随心散,乃是仙株易惑草中提炼出来的。将此粉撒入酒水之中,就是神仙也会从心起雾、恍惚半日,就更不用提凡人了。 “啧,这样啊——谢谢王大哥提醒。”阿婉面上笑的单纯又无害,随后便又找到新的借口,把他也给迅速支开。 “既然如此,这剩下的酒坛也别留下太多了。劳烦你过去喊一下掌柜的,叫他只留下一坛,剩余的都搬回去好了!” “诶!”王仁听阿婉言语间好像他们已结成了共盟,不禁心里乐开了花,更是乐得任阿婉驱使。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脸的刹那,一溜六七个大酒碗里,已全部被阿婉撒了随心散。 第354章 区别对待 阿婉手脚做完,神情愈发开展。 “什么事这么开心?”霄焰回来,正见她一双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不禁随口问道。 “哦,突然多了个这么个疼我、宠我的大哥,难道还不能乐呵乐呵?” 阿婉以虚避实,轻松躲过霄焰的问话,又故意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饧眼托腮道:“咦?大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分身术了?怎么出去一趟变作了俩人?” “嗤——就一碗酒就把你喝成这样?这可一点儿没有大哥我的风范啊!”霄焰看着阿婉摇摇晃晃、支撑不住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好笑。 “谁说的?我还能喝!”阿婉一只手抓着碗酒,另一手还大开大合的挥动着,俨然是不怕风大散了舌头。 “你一个姑娘家醉酒成什么样子?不能再喝了!”霄焰夺过阿婉的酒碗,仰头把酒倒入腹中。 “呜——我的酒!”阿婉自信一碗酒足够撂倒霄焰,故得意的控制不住脸上肌肉抖动。她担心霄焰看出端倪,这才趴在桌上装出难过模样。 王仁被阿婉的戏精表现震撼的无以复加,他嘴巴还没合拢又遇上霄焰疑惑的目光。 “那个——我看阿婉有了醉意,所以就叫掌柜把剩余的酒抱回去了。” 霄焰了然的点点头,还没等夸王仁做的不错,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里一片恍惚沉重。 啪嗒!他趴倒在桌上。 “啊呦!不得了呀!这……这霄公子竟然破天荒的喝醉了?”掌柜惊讶的想走过来查看,却被起身的阿婉挡住了去路。 “掌柜的说笑了,屈屈两坛薄酒,我大哥怎么可能喝醉?他不过是前阵子打熬筋骨、亏的睡眠太过厉害罢了……”阿婉边说边看向王仁。 王仁才从阿婉的多面里回过神来,就又被她挟持着违心作证。他眼神里的茫然还未褪却,只能嗯啊的点头配合。 待打发走了掌柜,阿婉才挑剔的看着王仁。 眼看着比他厉害不知多少倍的霄焰轻轻松松被阿婉放倒,王仁心里终于接受了他潜意识里一直存在的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他要不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想着从她手上骗取药丹?还敢觊觎她的美貌?! 他后悔不迭,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一张长条凳子被他从中间挪至末尾,只差起身夺路而逃。 阿婉见王仁脸上颜色几经变换,两条腿抖的如筛面一般,不觉有些好笑:“王大哥怎么这副表情?没有了霄大哥在场,咱们说话不更方便些吗?” “方便……方便……”王仁点头如鸡叨米,头脑里不仅再没有丝毫绮念,连声音都带着些哭腔和颤抖。 呸!原来竟是个只有张嘴的怂货!阿婉虽打心眼里看不起这般模样的王仁,但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药丹放在桌上。 “我不会对霄大哥不利,只是想对他加深些了解!你给我再说说霄大哥成长中发生过的要紧事儿,还有那个刘小姐——这粒药丹就归你了!” 王仁听了阿婉的话,心里的戒备、畏惧消散许多,再看那粒泛着草药清香的药丹,三魂七魄不由归位大半。 他又看一眼那药丹,就像汲取力量一般,然后才徐徐开始了凌乱松散的讲述。 “霄焰是个孤儿,自小被宗主收养在宗门之内。因为他那一头红色的头发,别人总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不喜欢被当做一个异类,所以小时候做下许多坏事——起因都是别人骂他怪胎、红毛……” “你们宗主不管么?”阿婉看着霄焰平静的睡颜,心里一阵针扎般的难过。她也曾有过弱小被欺凌的经历,被人当做异类的滋味自是不堪回首。 “管啊——我们宗主可是没少为此打他、禁食、关禁闭!”王仁的话开了头,整个人便陷入到回忆里,对阿婉的畏惧又消散了几分。 “后来呢?为什么你们宗主现在待他这么好?还想把女儿许配给他?” “因为你给他的药丹啊!”虽然如凤凰涅盘般重获新生的不是王仁,但他还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七八年前,几大宗门在螺黛镇集会。他们举行了一次宗门术法的切磋大赛,本想叫自家弟子彰显能耐,没想到竟然叫霄焰在比赛中大大的露了把脸!别说各宗门的弟子了,就是那群老家伙也不是他的对手!”王仁的脸上一片荣光。 “从那之后,就有姑娘喜欢他了?”阿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大部分是那样,但你好奇的那个刘小姐却不是。她是一次外出布施时,一眼看上的霄焰。”王仁虽然描述的就是事实,但他面容却忍不住抽了抽。 哈?这也可以?!不是阿婉和王仁的反应差不多,实在是她想象不出那鬼畜的画面。 要知道,她第一次见霄焰时,他还是个嘴里叼草棍儿的混混。 要不是他那一头红的刺眼的的毛糙头发,凭他走到她跟前讨要“孝敬”,她就能把他揍到屁.股开花! 就那种痞子,要什么没什么,居然也会有姑娘看上?!这好像才是真爱吧?! 阿婉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与其看天关子被一个琴卿耽误终身,干嘛不帮他转身去拥抱森林?说不定试过之后,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苦心,清楚知道自身的内心追求呢? “这粒药丹你拿去!半个时辰之后,再来这里接霄焰离开。”她把桌上的那粒药丹递给了王仁,然后叫他离开。 待店内清净之后,她才专心分出一缕神魂进到霄焰生魂里。 和当年霄焰作红耳兔时不同,现在他的记忆海里丰富了许多。不仅有宗主责罚他、讨好他的画面;更有师兄弟们一起修行的画面。 和前期的凌乱模糊不同,越往后他的记忆画面越清晰整洁。可是有一个问题却贯穿于他记忆海的始终,那就是——在他的记忆海里,出了琴卿的画面外,再没有一张关于女子容貌记忆的图画。 在他的记忆海里,那些女子周身都缭绕着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就连阿婉才和他见过,可他也不记得她的容貌和身条。 他对琴卿之外所有女人的区分,不过就是声音的不同而已。 第355章 稀客上门 在满是雾气的记忆海里,只有琴卿一个清晰的存在,这种执念之深也是叫阿婉叹为观止了。 她深知琴卿的印记,已随着时光的流逝由淡转浓,深深、深深的扎根于霄焰的骨髓,若要拔除,只能伤筋拆骨、大动其根本,所以只能悻悻作罢。 神魂回归本体之后,她又深看一眼霄焰——关于她欠他的情缘,她这辈子恐怕也不能偿还了。 她把如意袋里的药丹塞入霄焰怀中大半,然后才意兴阑珊的起身离开。 “妹子……你不生大哥的气了吧?”霄焰的呓语叫阿婉脚步一顿,肩头更添几分沉重。 “我从没有资格生你的气,只希望他日飞升之后,你能看在我曾认你为兄的份上,对我少些责怪、不满,我便感激不尽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终是没有回头,又加快步伐紧走几步,迈出大门后眨眼消失不见了。 …… 阿婉用仅剩的药丹换取了食材,匆匆赶回到烟火灶时,已经差不多天色大亮了。 帕鲁还未从凌霄宫回来,她只能一人开了店门,慢条斯理的扎进厨房准备食材。 说好的出去散心呢,怎么从凡界回来,心情更加抑郁了? 陶歆、白裔、宦璃、霄焰轮番在她脑子晃悠,直晃得她头晕眼花、错误连连。 当第九次把豆腐球剜作两瓣时,她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把剩余的豆腐抓作稀烂。 “哎呦——豆腐和你有仇吗,你这般摧残它?看得俺老孙都不落忍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叫她不由欣喜的抬起头来:“孙悟空?你怎么来了?” “来你这儿还有别的事吗?本想来吃点凡间小吃换换口味,哪曾想你做起菜来,这般倒人胃口!”悟空挠挠手爪上的绒毛,嫌弃的看一眼她满手的豆腐渣。 其实他来这里,自是受了陶歆委托,只是碍于不好明说,他才转而主动嫌弃起阿婉做的菜肴。 阿婉听了悟空的话,脸颊瞬间臊的通红。 “这……你懂什么……我是在创作一道新菜呢,你要是嫌弃,待会儿闻见香味可不要留口水!” 话才出口,阿婉的情绪突然有了宣泄——对啊!她还可以做菜呢!她怎么能因为千头万绪的麻烦、困扰而放弃做菜呢?菜肴里不足为外人来的乐趣才是她快乐的源泉! 即使麻烦暂时无法可解,日子也得一天天过下去,所以干嘛不快乐些呢? 她的精神振奋起来,各种新鲜的点子也开始往外冒。 顾不上再招呼悟空,她又下手多抓了几把豆腐,直至把豆腐全部捻做碎渣。 然后又取了生鱼肉锤作肉糜,绊入碎渣的豆腐、鸡蛋和盐巴,滚水汆成肉圆;冷水煮了白萝卜条,再把圆子一一摆上,最后撒上芫荽、花生碎末和炒熟的黑芝麻粒,再淋上一烧滚油。 阿婉的这道菜还没上桌,就引来几位好吃的神仙驻足。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闻着这么鲜甜?” “唔,看似家常偏又不同于凡尘人家的烟火味儿……要不一起进去看看?” 两位小仙在烟火灶外有商有量,最终还是抵制不了美食的诱惑,做贼一般做伴儿悄悄溜了进来。 “喏,你先吃这个垫垫底儿,其他菜肴随后就上!”阿婉知道今日第一日营业,很多神仙都在观望,所以故意把还在响油的菜肴趁热端给悟空,还说得惹人期待。 嗅嗅——悟空深吸一口气,而后才细细打量起满碟菜肴。白亮水透的萝卜丝如碎玉般托着肉滚滚的白胖圆子,上边还有黑的芝麻、绿的菜叶、黄的油星,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咕咚!他情不自禁吞咽一口口水,而后迫不及待的把手伸向圆子。 “烫!用这个!”阿婉疾手拦住悟空,贴心递过去两根两寸来长的竹签。 “有趣,有趣!还是你这丫头最懂俺老孙!”悟空匆忙接过竹签,直接一手一个扎起俩圆子。 不等吹气散热,他便急吼吼的咬下去。 滚油烫熟的菜末、煎焦的脆皮包裹着鲜甜的鱼糜和清新的豆渣,吃在嘴里是又弹又脆;上边挂着的芝麻和花生碎又增添了香气的层次和口感。 嗤……嗤……烫……哈……好吃…… 悟空被圆子烫的满嘴抽气儿,可就是这样他也丝毫不肯停下手里竹签。 “给我们也来一份儿这个!”灵始老君和玄灵黄老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对阿婉说道。 “我也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无味也指着悟空那碟已空的盘子道。 这特么又是个什么情况?灵始老君和玄灵黄老面面相觑——虽然他们都不常在玄洲待着,但他们可都听说了前些日子的那场风波。 玉帝明明已经亮明了态度,不喜欢这个小毛丫头,又怎么会允许凌霄宫的厨神来此吃饭?是玉帝变的宽宏大量了,还是这厨神变愚蠢了? 阿婉看一眼无味,心中虽然也有类似的疑惑,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好嘞,菜马上就上!” “吱——”悟空听了阿婉的话不乐意了。他狠拍一下桌子,而后朝他们做个鬼脸:“见俺老孙吃啥,你们就吃啥么?先来后到懂不懂?俺老孙还没吃饱,你们就想跟风吃菜?没门儿!必须等俺老孙的菜肴先上完喽!” 灵始老君和玄灵黄老素闻悟空凶名,所以没敢吱声。他们可怜巴巴看着无味,只等他拿个主意。 “孙巡员的话也有道理,那我们的菜就靠后排吧!不过他要什么也都给我来一份儿。”无味本身就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所以答应的很是爽快。 灵始老君和玄灵黄老一听无味都是这般态度,随即也跟着道:“我们也是一样!” “好!”阿婉点头折回厨房,心里暗暗为悟空的强势赞叹一声。 她猜不出无味此番过来的目的,干脆安心做起新的菜肴来。 就在小小的厨房里飘散出各种香味儿和热气时,烟火灶里又陆续来了一波客人。 他们边等着点菜边叽叽喳喳说起一则新近的八卦消息。 那消息飘入了阿婉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块巨石,瞬间砸乱了她才平静下来的心湖。 第356章 玲珑球 “你们听说没?青华帝君要迎娶琴卿姑娘了!” “瞎扯吧?我怎么什么端倪都没看出来?” “嘁——就你那眼神,你没看出来不是很正常吗?等你看出来时,恐怕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 阿婉本来还正在厨房里忙做菜,听到新来客人的八卦瞬间感觉脑袋都炸没了。 宦璃要娶妻?!那一直被他藏起来的娘亲呢?他让她们母女分离,又凭什么坐享齐人之福?为什么娶的会是琴卿?等了千年、飞蛾扑火的天关子又该怎么办? 她心里一团糟乱,失手把一袋毛豆碰撒在地。 “哎呦!这才几个客人?值当你这般慌乱出错?!”才溜进厨房的霁阳难得没有纠缠悟空,却一进门就看见阿婉手忙脚乱的模样。 “霁阳姐?你最近……还好吗?”阿婉边蹲下身往竹筐里捡毛豆,边查看着霁阳的脸色。 “嗨!我还能有什么事儿?!不过这些日子你没开门,我连个去的地儿都没有,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人都长胖不少!”霁阳知道阿婉还怕私见西洛之事连累到她,所以连声开解阿婉。 “你不知道么?你的事儿已经过去啦!” 阿婉看霁阳指着无味的方向给她使眼色,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无味啊!”霁阳好笑的戳一下阿婉的脑袋:“你想啊,若是玉帝还记着你的那点儿错处,又怎么肯叫无味过来尝菜?听说宦璃最近好事将近,做菜的掌勺却人数不够,所以才把心思动到了你身上……” “这事儿果然是真的?”阿婉手里攥着把毛豆,一双眼睛里满是怒意。 霁阳开始不明白阿婉为什么不喜反怒,但一联想到阿婉寻找娘亲的事,心里不由恍惚明白了大半儿。 如果宦璃要迎娶琴卿,他还暗中禁锢着阿婉的娘亲不放,那阿婉的心里能舒展才怪! “哎呀——瞧我这嘴巴!”她想起自己开头说的“事已过去”,忙懊悔的捂进嘴巴。 阿婉看霁阳自责的模样,不由心里一暖。 “姐姐忌讳什么?你又没有说错。我只好奇,这宦璃要迎娶的新娘子是谁?难道真的是琴卿?!” “应该是她吧!昨儿我还听我爹说,宦璃由文昌星君和司命星君陪着,亲自拜会了西王母,而且场面很是隆重浩大……” 阿婉眉头拧成疙瘩,迫不及待的截住霁阳的话:“就算如此,难道他提亲的对象不能是琴卿的姐姐么?据我所知,琴卿上边的五姐和六姐也都没有结亲呢!” “别急啊,我还没说到呢!这宦璃离开之后,西王母特意差人去给玉宸天尊、普化天尊递了消息,说要把结亲的日子前提,要三个姑娘一同出嫁……所以,宦璃要迎娶的一定就是琴卿!” 随着最后的一丝幻想被打破,阿婉的心里就像开了个酱料铺,一时间各种滋味齐涌心头。 愤恨、无奈、愧疚、不甘……各种情绪裹挟着她,就像是狂风大雨摇晃着海面上飘摇的孤舟。 她束手无策,只能极力忍耐着。 霁阳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婉,沉默而隐忍,像是蛰伏的脆弱昆虫;但眼睛里却亮着危险、疯狂的光。她想开口打破阿婉这种状态,心中又有些畏惧和迟疑。 就在霁阳犹疑不定时,阿婉的牙齿终于松开咬出血的嘴唇,握紧的、指节发白的手也从竹筐边沿放了下来。 她嘴角挑起一抹没有暖意的弧度,自言自语道:“既是如此,要琴卿嫁于宦璃,倒是最好的安排!”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从阿婉之前的一再追问可以看出:她对这个没有多少交集的琴卿很在意。可她为什么现在又说宦璃和琴卿是最好的安排?她不是对宦璃深恶痛绝的吗?! 就在霁阳还满腹疑问、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婉已把一切想通,并想出相应的对策。 她干脆的把此事撒手丢开,专心致志做起菜来——不是缺人手么?不是要尝她做的菜么?她等着呢! 她淘洗着毛豆,把毛豆一粒粒剥入白玉碗中;待碧绿滚圆的豆子剥到半碗,就把锅烧热。 呲啦! 皮肉上带着水汽的鲫鱼被丢入油锅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霁阳被声音惊着,这才回过神来。她再次看向阿婉,却发现:隔着淡蓝色的油烟,对面的阿婉的脸颊微微有些模糊变形。 阿婉一颗心都放在菜肴上,压根不知霁阳的打量。她把切成段儿的干红辣椒放入鲫鱼锅里,然后开始用铲子往上慢慢浇油。 等到鱼身形成一层坚实、金黄的脆皮,她又把切好的姜片、蒜瓣、葱段、料酒、老抽,逐一倒入到锅里,最后再倒入毛豆粒和白水。 一勺盐巴增味儿,一匙糖霜提鲜。再从炉灶里抽出一半儿的柴火,便可由着这些食材小火焖烧了。 就这一会儿的空闲功夫,阿婉也不肯闲着。她又另起一锅烧了热油,把灵始老君、玄灵黄老还有无味的豆腐鱼圆烧好。 因着他们都和悟空达成了共识,所以阿婉虽然很快给他们做好了菜肴,也不许霁阳帮忙端过去。 “阿婉,这菜再不端出去,脆皮就粘溻了!”霁阳就像是位伯乐,不忍看明珠蒙尘,遂好心的出言提醒。 “没关系!客人们早已习惯了等候!”阿婉边随口阻止霁阳,边有条不紊的做着一盘玲珑球。 玲珑球是用一层花酱、一层豆沙、一层枣泥、一层山药、一层芝麻、一层糯粉,还有一层拔丝糖皮儿做成的。 一颗玲珑球差不多要耗费半柱香的时间,等她做出八九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球球,那三份儿鱼圆早已凉定——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她深知玄洲像样的掌勺不多,玉帝能违心找上烟火灶,那就意味着请她过去做婚宴是十有八九之事。 既然是找她帮忙,那主动权就在她的手里。他们装模作样搞什么试吃,又有什么意思? 她倒是要看看,给他们吃凉的——试吃结果不满意,他们还用不用她! 眼看着霁阳把刚做好的菜肴趁热给悟空端过去,她这才慢吞吞的起身,给另外三位久等的客人上菜。 第357章 热菜凉吃 无味看着已经凉定的豆腐鱼圆,脸上的表情比菜肴本身还要冰冷。 作为普通的食客,大多只知道凉了的菜肴难吃;但身为掌勺的他就不同了,他深知温度对于菜肴的重要性。 没有温度的菜肴,就像是没有感情的身体,接触起来不仅毫无愉悦、情义可言,甚至还饱含轻慢和侮辱。 “怎么?看不上我的厨艺?那就请厨神大人另择高处吧!”阿婉站在无味跟前,嘴上挂着毫不客气的讥诮的笑容。 无味抬眼看看阿婉,心里苦笑一声:她这是吃定了他不会轻易离开啊! “厨神快尝尝,味道果真还不错呢!”灵始老君嘴里的豆腐鱼圆还没吃完,就迫不及待的向无味推荐。 “对啊,好好吃!虽然鱼圆是凉的,但吃起来外糯里脆,滋味深厚呢!”玄灵黄老半眯着眼睛,花白胡须好一阵抖动,看着是无比的满足和享受。 这两个蠢货!正是因为搁置的时间太长,所以才特么滋味深厚的好不好!无味自觉替他们感到羞惭,捂脸好一阵才发觉阿婉还不依不饶的站在跟前。 因为还有玉帝的旨意要传,所以他只能咬牙忍着内心的羞耻,不情愿的扎起一个带着半凝汤汁和变色香菜的鱼圆。 哎!亏他开始还觉着阿婉年纪小好糊弄,定能叫她在接到办宴旨意时诚惶诚恐呢。这下好了,特么面子、里子全丢了! 他像吃毒药般把鱼圆含在嘴里,不咀嚼也不咂摸滋味儿。 “厨神这般吃菜方法倒是新奇有趣!”阿婉不仅没有离开,还干脆拉出个凳子坐在无味的对面。 “什么吃法?叫俺老孙也开开眼!”悟空唯恐天下不乱,一手抓着两个玲珑球蹿了过来。 他观摩的摸摸无味鼓起的腮,颇有几分不大服气:“这也算本事么?俺老孙还有更绝的呢!”说着他把一个玲珑球丢到半空,两个跟头翻过再一仰头,刚好接住那个颗小球。 “呜呜呜——”他嘴里哼着“看好了”的声音,猛的把嘴巴闭上。 咔嚓!最外层的糖皮应声而碎。“看到了吧?”他得意的边挥舞着手边朝无味说着,结果带出的豆沙、糯粉、黑芝麻喷了无味一脸。 老子这么造的什么孽呦!无味绝望的闭上眼睛。 一只猴子尚知道把食物扁碎了吃呢,他干嘛自我惩罚着囫囵生吞着鱼圆?即使卡不死他,那滋味恐怕也不好受吧! 他保持着闭眼的姿态,自我催眠着和这群不正常的逗.逼隔离开来。然后鼓起腮帮子开始咬开那个已含的温热的鱼圆。 虽然花生碎和香菜的味道他早已司空见惯,但豆腐鱼圆本身的滋味还是叫他狠狠惊艳了一把。 难为这刁滑丫头怎么想的,竟然把鱼肉和豆腐调出如此完美的比例!鱼肉的粘连不夺豆腐的幼嫩细滑,豆腐本身的腥苦也不夺鱼肉的鲜甜细嫩——这简直如幽谷美人身量一般不可增、不能减,最最难得的刚刚好。 阿婉看无味的眼睛重新睁开,里边竟然还有一丝惊奇的神采,顿时觉得无趣起来。她闪身想要离开,却被无味伸出的手臂拦住。 “姑娘的厨艺真是出神入化,竟能把鱼和豆腐调配出如此绝妙的滋味——实在是难得呀!” “对你来说也许‘难得’,对我而言么——并不!”阿婉饶有兴致的试探着无味的底线。 无味头上一万头神兽奔驰而过,脸上的笑容却尽量保持得体。随便这死丫头说什么吧,他总得为玉帝的旨意留个台阶不是? 就先由着她作天作地吧!他掰着指头数着她的好日子呢!等着她摔了大跟头,他再把这些嘲笑一股脑还给她,那才更加解气呢! 无味在心里好好安慰过自己,笑得愈发真诚:“姑娘说的是呢!你这厨艺确实是天赋使然,难能超越。而我有的,不过是几千年的做菜经验而已(听听也就罢了,不要当真,是个厨子就该明白——这一点更重要!)” 阿婉没兴趣猜他的话外音,只对他的赞美照单全收点点头,然后又继续朝着厨房方向而去。 “别走啊!”无味无奈的再次伸手拦她,“因为姑娘的厨艺灵动新巧——玉帝特传口谕,请你明日去紫府仙洲帮忙做宴。” “好!”阿婉很想张嘴拒绝,但因为她临时起意的豪情“大计”,她又只能生生忍住厌烦。 “劳驾掌柜的!”灵始老君像个长不大的孩童,一见阿婉就要起身去往厨房,连忙怯怯的喊住她。“我也想要那个球!” “稍等,马上就来!” 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直沉默观望的霁阳心里嫌弃阿婉一声:还“马上”?她忘记刚才搓那些球球用了多长时间了? 她摇着头也跟进厨房,准备再为阿婉打打下手。但她才把袖子挽起来,嘴巴就再合拢不上。 在她眼前,阿婉这次没有慢条斯理的一个一个的圆球搓,而是用一根粗粗的绳子蘸了花酱,如鞭子般抖出。 绳子甩出的小球球自动的旋转着混入炒熟的红豆沙粉里,很快变作毛茸茸、粉扑扑的可爱模样。 她切下一条深褐色的枣泥,抛到天上挥舞几下,落下时片片匀称纤薄的枣泥就盖在了豆沙球上。就像给一群小鸡带上了软帽子。 还是之前的粗绳,只在案板上甩出一下,所有的戴帽子的小鸡就开始旋转起来。 那枣泥帽随着旋转变作短衫,又由短衫变作长袍,终于匀称的包裹住整个豆沙绒球。 黑中透亮的球球像是被阿婉的双手赋予了生命,他们争先恐后的跳入锤的晶莹的山药汁里,滚动一圈后又一溜落入擀碎的芝麻碗、糯米粉里。 眼看着它们个头如吹气儿般长大,阿婉又在案板上抽了一“鞭”,这下它们全都勇敢跳入到熬的粘化拔丝的黄棕糖汁里。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霁阳呆呆看着这长盘里一个个琉璃般光亮的球球,就像做梦一般——合着这丫头之前阻拦她上菜,是在故意磨洋工啊! 阿婉似乎知道霁阳心中所想,所以上菜时还促狭的朝她挤挤眼睛。但眼尾的余光瞥向无味的位置时,她才发觉无味未免再受羞辱,已早早识趣儿离开了。 第358章 诸事不宜 帕鲁因为有事耽搁,一直待在凌霄宫里。直到夜幕沉沉,他才赶了回来。 他见阿婉还未休息,两只手托着腮坐在大堂的桌子上,一双眼睛还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着幽光,不禁有些诧异。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阿婉筹谋着大计,兴奋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她本来只想着敷衍的回答帕鲁一句,但怕他担心自己的行踪,只好又补充道:“明后几日我不在家,今日进账的药丹都放在置物架的最下边,你自己节省着点吃。” “不在?你为什么不在?还接连几日?”他和阮离今日被玉帝安排帮如来抄佛经,一整日都未出门,所以还不知道宦璃娶亲这件大事。 “我去紫府准备宴席。”阿婉说得理所当然。 “紫府?”阿婉不在这段儿日子,帕鲁心里一直惴惴的。他直觉这玄洲就像暴雨将至的海面,平静里蓄积着毁天坼地的力量。他不欲多事,更不想阿婉出什么意外,所以一听阿婉的话,火气蹭一下冒上来。 “你是有多缺药丹,竟然敢把主意打到紫府?不要命了么?不许去!” “这不关药丹的事好不好?”阿婉无力的朝天翻个白眼,而后才不平的争辩道:“是无味!无味亲自来烟火灶传玉帝口谕,叫我同他一起为宦璃的婚宴做菜。你当我乐意去啊?” 无味?玉帝?宦璃?婚宴? 帕鲁被接二连三出现的词汇砸中,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幻听了。 玉帝的气消了?云齐的各种限制性惩罚都未解除,他会轻易放过阿婉? 宦璃对白瑕死心了?他这般身份的帝君什么时候学会行事低调了?这和他叫阿婉做宴本身有些矛盾呀! 还有他那个即将迎娶过门的妻子,该不会就是白瑕吧?不管是与不是,阿婉去做宴席,都有些不合常理呀! 阿婉见帕鲁许久无言,一副思前想后、如履薄冰的模样,心里觉得温暖之余,终究不大落忍,遂决定把计划的一小部分告诉他作为安慰。 “我……我是想趁此机会混水摸鱼,再去紫府找一遍我的娘亲!” “嗯。”帕鲁心不在焉的应和一声,心里越发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上次宦璃不在,阿婉去紫府都没任何斩获;这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还能出乎意料的发现点什么?完全不可能呀! 就算是玉帝旨意差遣,阿婉的表现也太反常了!她为什么没有丝毫反感或抵制的情绪?眼睛里的那抹算计又是为了什么? ……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遂决计先安抚下阿婉,再去请救兵帮忙。 “赶紧歇息去吧!你寻找娘亲也不过是在紫府各处寻找,哪里用得着枯坐大堂筹谋什么!” “嗯!”阿婉也如他般敷衍答应一声,身子却不肯从椅子上挪开。 帕鲁望着跳跃的烛光,突然想起刚刚一直纠结、却未想起的问题。 “新娘——宦璃的新娘是谁?” 阿婉没料到临了都要结束问话的时候,帕鲁又想起这么细节的问题。她抬头看一眼他,又飞快把眼睛挪开。 “你一个大男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不知道避嫌么?问这种问题。”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快说说看,他俩到底般配不般配?”帕鲁见阿婉避而不答,不惜自黑叫她放下戒心。 “呃,”阿婉一头黑线,闹了半天,最后这个问题竟是帕鲁心血来潮问出的!亏她还那么小心翼翼!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装出混不在意的模样:“挺般配的……新娘说来你也认识,就是那个琴卿呀!” “哦——”帕鲁笑容刹时收敛,把心事沉沉的阿婉吓了一跳。 他不理阿婉的戒备,一屁.股在她对面坐定,一双眼睛盯紧了阿婉的眼眸,试图由此望进她的心底最深处:“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婉像见鬼一般,唰的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我不懂你在瞎说什么!” “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帕鲁见阿婉终于回到自己的卧室,这才对着她的背影轻声呢喃一句。 窗子上,阿婉的剪影有些瘦削。虽然只是看不见表情的漆黑一片,帕鲁也从中清楚的解读出不安、焦躁和兴奋。 老天!这到底是要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儿?!又和宦璃的婚宴有什么关系? …… 四更天,阿婉的剪影终于从窗子上消失了。帕鲁听着均匀而微弱的鼾声,终于放下心来。 他悄悄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急匆匆的赶往南天门的方向。 南天门外,幽蓝的流光星海微光映着汉白玉的高大拱门,看着既静谧又森严。 不同于往日轮值的松散,今日增长、持国、多闻、广目四位天王全都镇守在门口,在他们的身后数万天兵把南天门围的严严实实;在他们的前边,还有星星落落几位神仙在排队等候过关。 轮到帕鲁时,他提脚就要过门,却被增长天王给一把拉住:“诶,回来,帕老弟!” 唰!所有天兵随着增长天王的这声低喝,整齐划一的把矛头指向了帕鲁。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帕鲁不悦的挣开增长天王,指着还未走远的轻航道人说:“凭什么他就能过去,而我就不行?!” “诶,无妨!”增长天王挥手叫天兵们收了寒光闪耀、杀气腾腾的兵器,而后才和颜悦色的解释道:“那是因为他有能通过的通关度牒啊!” “度牒?那是个什么东西?往常怎么没见你们讨要?” 增长天王见帕鲁后边的神仙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只好把他拉到一边儿:“往常没有什么急务,自然也就不需要那种东西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啊,你没听说吗?昨夜玉帝的后天灵宝被盗,整个玄洲连夜封锁起来……若是谁想从各天门通过,必须有玉帝亲笔所写的通关度牒!” 怎么越着急越出乱子啊?这若耽搁下去,阿婉先一步得了度牒而去,自己这番忙活不就全作废了?!陶歆跺一跺脚,转身又朝凌霄宫的方向而去。 第359章 半路拦截 凌霄宫外,诸仙排起了长队。帕鲁问过才知,他们也是因为各种各样理由,想从玉帝处讨张通关度牒的。但不知为何,今日凌霄宫的宫门也迟迟没有打开。 “吱——做个神仙真是麻烦,早知道有今日这出儿,俺老孙昨夜就不在那几位仙友那儿逗留啦!” 帕鲁身后一个声音愤愤不平的抱怨。 孙悟空?!帕鲁扭头望去,正见两只毛绒绒的手在不耐烦的抓着头顶,不是悟空又是哪个?! “你也没有通关度牒?”他朝悟空大声喊话。 “没有——那有什么稀奇?想那偷盗之事不过昨夜才发,谁又有先见之明,提前向玉帝老儿讨那劳什子……” 悟空无心的话语就像一阵狂风,瞬间吹散了帕鲁心头的疑云,叫他隐隐窥到事情的真相。 他想起从南天门顺利离开的轻航道人、金光尊者等神仙,心里不由一沉。 如果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已完全可以肯定——这就是一个圈套! 他顾不上排队,起身就往外跑,才跑了两步,就被一股巨大的拉力给拽停了。 “人家都是往里进呢,怎么师兄反其道而行、还往外走呢?”阮离笑得一脸灿烂,“别走啦,玉帝正叫我传旨,急诏你进宫呢!” “好,容我先回趟烟火灶!”帕鲁手脚乱刨了半天,愣是没挣开阮离的钳制,只好扭头同他好言好色的商量。 “都说是急诏啦,哪容得你耽搁?快走吧!”阮离走到他跟前,还颇有心情的帮他理顺一缕头发。 “我……我忘了东西,必须去拿!”帕鲁边闪身躲开阮离的手指触碰,边不甘的继续争辩。 “要不,你说那东西在哪放着,师弟帮你去取?”阮离本想和帕鲁较劲儿,非摸到他的头发不可,但考虑到周围还有别人,这才收敛了张狂。 “这事儿必须我去,你们不知道放在哪里!”帕鲁感觉到背后的拉力正在十倍、百倍的增大,忍不住可怜巴巴的用眼神朝悟空求救。 “那师弟我就爱莫能助了。”阮离幸灾乐祸的说完,就押着帕鲁回去复命。才转头走出两步,他就觉得有东西滴在了头上,伸手摸一下居然粘腻腻的。 这是?蜂蜜?!他闻过味道之后不由变得疑惑,这玄洲大地上连雨雪都没下过,又怎么可能下蜂蜜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嗡嗡的声音已由远及近。 “炽……炽翎蜂?快……快跑!” 人群里这个声音一出,按秩序排着的队伍瞬间四下溃散。 炽翎蜂乃是玄洲独有的一种蜜蜂,翅膀透亮而微呈红色,带着微微的荧光色。它们若是聚集一定的规模,看着就如晚霞般绚烂。 虽然它们的模样很是惊艳,但因为尾腹的毒针能叫人痛的求生不能,痒的求死不得,所以很少有神仙敢主动招惹它们。 而去今如赤潮、似晚霞的炽翎蜂突然集结而来,看着着实叫人心惊。 一时间嗡嗡声、尖叫声、推攘声掺杂在一起,人群里顿时乱做一团。 帕鲁见阮离也忙着对付这些难缠的蜜蜂,趁机跑向悟空。 “怎么样?俺老孙这个办法不错吧?”悟空边得意,边舔净嘴唇上粘的最后一口蜜糖。 “你这办法实在是绝了!”帕鲁咬牙切齿的“夸赞”一句,忙不迭的用蜷曲的双臂护住头脸。 “那你还不赶紧的走?等俺老孙送你么?”悟空活动活动手腕,准备带着帕鲁杀出蜂围。 “来不及了,还是你快些走吧!”帕鲁拒绝做悟空的拖累,尽量用压低的声音告诉他道:“不要在这儿排队了!赶紧回烟火灶拦住阿婉,千万别叫她去紫府仙洲!” “为什么?她要是执意要去呢?”悟空不知其中的关窍和利害,只用手臂驱赶炽翎蜂,玩的不亦乐乎。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之是为她好!她若执意要去,难道你还不是她的对手?把她绑起来!打晕了!随便你用什么办法,务必保证把她拦下!” 帕鲁褪下外衫把围着悟空的几只蜜蜂拍死,然后又用力推他一把,把他推出炽翎蜂的包围圈。 …… 差不多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这波疯狂的炽翎蜂才被消灭干净。 坠落的炽翎蜂尸体,就像是满地的缤纷落英,给地面增加了一层淡的荧红色彩。 虽然盛景难在,此刻这群狼狈得脱的神仙却没有一人欣赏这美丽景色。因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被蛰了蜂包,最少的两个;多的么,则有八九个。 阮离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但这平地风波也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之后,连忙一刻不敢耽搁的掉转过头,开始在人群里搜寻帕鲁。 人群里,帕鲁只着了一身中衣,脸上、手上好几处都红肿的有如拳头大小的肿包,看着到是异常突出。 阮离松一口气,直接拍了一下帕鲁的肩膀:“走吧!若不是你一再耽搁时间,如何会有此无妄之灾?!” “可我哪哪儿都是疼的,走动起来确实不大方便。”帕鲁见悟空已成功离开,心里微松口气,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肯轻易叫阮离如愿,依旧慢条斯理的消磨着时间。 “走啦!凌霄宫里可是有专门治疗蜂毒的仙草——你不往前走,怎么能尽快解除身上的痛痒呢?!”阮离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边不动声色的偷偷用手捻着帕鲁身上的蜂毒包。 “嘶——”帕鲁抽痛一声,狠狠打落阮离的手。 “仙草?” “我也被蛰了,能用些么?” “我也是!” “还有我!” …… 其他神仙听说凌霄宫里有解蜂毒的仙草,也忍不住举手报名。 阮离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调侃和催促竟能换得这么多的热切响应,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了。 “大家在此静候,阮离自会把刚下的情况如实禀明玉帝。争取把所有草药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共同使用。” “嘁——你会有那么好心?为什么你脸上一个包都没有?难不成那些蜜蜂认识你?还是说那蜂群本就是你放出来的?” 帕鲁无意间发现了阮离身上的异常,自然不肯坐视他在这里拉拢人心,遂又用力夸大描述,干脆把引来蜂群的黑锅栽赃嫁祸到他身上。 第360章 胭脂蜜藕 帕鲁的话成功转移了众仙的注意力,他们偷偷打量之下也发觉了这个问题,一时间讨要仙草的声音彻底消散,一个个都变得噤若寒蝉。 阮离心下一沉,虽然他也是事后才隐约猜到他没被炽翎蜂蛰的原因,但那原因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宣之于口。 “我是被冤枉陷害的!”他下意识的辩解一声,随即想起一个关键证据。“你们看!我头上的蜂蜜就是有心人滴的!” 阮离把手伸给诸仙观看,但他们却一个个并不相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滴上去的?再说有蜂蜜能说明什么?至少是你把蜜蜂引来的吧!”帕鲁不嫌事儿大,说出大家的心声。 他正说的得意,却见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眨眼飞至他的眼前。 “你怎么……”他才张口说出三个字,就被悟空截住了话头,“别提了,俺老孙去迟了,阿婉不在烟火灶……” “哦,你——”阮离狐疑的看着孙悟空,之前是不是他也在排队来着?他怎么排到半截消失了?这炽翎蜂只怕就是他和帕鲁搞的鬼。 “是你引来的炽翎蜂对不对?”他敲敲额角,走到悟空跟前求证。 “她一定是去了紫府,你现在就赶紧过去截住她!”帕鲁完全不理阮离的问话,直接上前几步挡住他的视线,急匆匆的对悟空说道。 “这个俺自然省得,只是没有通关度牒……”悟空无奈的摊手道。 哦,帕鲁拍一下脑袋恍然大悟。他转头看向阮离,由先前的被动变作难得的主动:“快走吧,其他事儿回头再说!你刚才不还说玉帝急诏我进宫吗?难道你还分不清个主次?!” 阮离被帕鲁连声催的晕头转向,一时间百口莫辩,只能发狠的瞪一眼悟空,暂时把此事丢开,转头带着帕鲁复命去了。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已临近中午,悟空还没领到通关度牒。 他本就是个急脾气,因为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煎熬,情绪已濒临爆发的边缘。 在他前边不远处并排站着天蓬和嫦娥。他们两个是在赶走炽翎蜂后才来的,所以在精力和耐力上占据着很大优势。 从站到那儿开始,他们俩人的嘴就没停过,从风花雪月一直说到舞榭歌台、诗词歌赋,简直能把悟空给活活腻歪死了。 悟空的牙关咬的紧紧的,握着的拳头在绒毛覆盖之下还绽满了青筋。他闭着眼睛极力忍耐克制着,生怕稍微松懈没留神管住自己,就把拳头扫到天蓬脸上。 再等等,这么短的时间,阿婉那小丫头应该还不至于出事吧?他竭力宽慰着自己。 其实悟空的想法没错,阿婉目前在紫府确是安全无虞。 她今早在帕鲁走后不久就起身了,只是刚出门就碰到了无味。无味随身带着两份通关度牒,所以没什么麻烦就出了南天门。 到得紫府之后,却没见着宦璃,所以菜单商量、敲定就落在了恒隆的肩上。 宦璃这是在躲避我么?我倒要看看他能躲避到几时! 阿婉这个念头闪过,又开始暗自琢磨起自己的计划,至于恒隆和他们说了什么,她倒是没怎么听进去。 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给宦璃的婚宴添什么喜庆! 恒隆吧啦吧啦说了好长时间,才给阿婉和无味递来两张食材清单,然后又安排仙婢把他们分别带至各自的厨房。 为了防止厨师之间的偷技,无味的厨房安排在最北边,而阿婉的厨房在最南边。 阿婉不知无味是怎么安排这三日时间的,反正她是决定只在婚宴当天做菜,其他时候都用作寻找娘亲和创造执行计划的条件。 不过,算盘打的再好,也总和现实存在差距。她才推门想要溜出去查看一下周遭的情况,就遇到了埋头走来的巡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还未长开的小仙娥。 “这两位是琴卿姑娘的陪嫁婢女,先过来熟悉紫府的。” 阿婉挑眉: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哦——她们两个素来对你仰慕,所以听说你来后就想由我带着引荐,来你这儿尝上些精美小食……”巡童看出阿婉的疑惑,连忙又开口给她解释。 “我……当然求之不得了!”阿婉本想回绝她们,说自己还忙着呢,但一想到琴卿这个前缀,又爽快的改口答应了。 巡童完成了交办的任务,大松口气离开了。而阿婉则看着她们,笑的一脸奸诈。 “说说看,你们都想吃些什么?” 两个姑娘互看一眼,对阿婉的笑容受宠若惊:“随便什么都可以!” 偏是这随便,才最难做的好不好!阿婉还想从她们身上下手,打探出有用的消息,所以又耐着性子启发道:“那你们喜欢吃甜还是喜欢吃咸?嗜酸还是嗜辣?” “酸甜!”两个小仙娥似乎已看到美食端在眼前,两双眼睛都闪亮的发着别样的光彩。 这样啊!阿婉了然的点点头,遂卷起袖子开始忙活起来。 她先把紫甘蓝、莲藕、山楂球全部用水洗净,然后把紫甘蓝剁碎滤出蓝汁,倒进一个海碗里,掺入一碗甘泉水,再加上一小匙白醋。然后把切成薄片的雪藕、冰块放进变作艳粉的甘蓝汁水里浸泡。 在等待雪藕染色的同时,她又拿根筷子粗细的竹签把山楂的果核去掉。 两个小仙娥因为身份缘故,并未吃过宴席,更未亲眼见过掌勺做菜。所以对阿婉的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好奇。 她们长大嘴巴,还未从阿婉快到翻花儿的手上动作中回过神来,就见一盘菜肴已端到她们眼前。 洁白的玉盘里盛着艳若桃李的粉红莲藕,上边还点缀着两片新鲜碧绿的薄荷叶。算上盘子才不过简单三种颜色搭配,看着却异常的大气清爽。 “尝尝看!如果你们觉得味道清淡,我还可以再给你们添加蜂蜜或白醋。” 阿婉把两双筷子递给她们,然后才转身开始熬糖。 两个小仙娥虽然目睹了阿婉的整个做菜过程,可她们却依旧没搞明白这么漂亮的菜肴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们一前一后夹起一片粉藕放入嘴里,霎时间冰爽酸甜的滋味溢满双颊。那种感觉就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的寒梅花海,明明冷的呵气成冰,偏偏还觉得身轻目明、清逸醒脑。 第361章 什锦青鸾蛋 “唔,好吃!”两个小仙娥也不惧凉,不大会儿功夫就把阿婉做好的胭脂蜜藕给扫荡干净了。 因为美食的关系,她们变得活泼不少,连连称赞起阿婉的手艺来。 “这算什么,不过一道开胃小菜罢了,待会儿还有更好吃的呢!”阿婉把目光从糖锅前挪开,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这还不算什么?两个小仙娥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崇拜的望着阿婉,感觉她比她们见过的所有神仙都要厉害。 阿婉不知道一碟凉菜就已轻松征服了这两个小丫头,又转头专心的在山楂孔里填着豆沙、糯米、山药泥等馅料。 待锅里熬着糖浆变作浅褐色,上边还翻滚着细密不规则的泡泡,她便把山楂果倒入糖浆里翻炒一遍,然后一粒粒夹出放在抹油的盘子上放凉。 “你们再尝尝这个!”她把盘子端给两个小丫头后,便开始清洗锅子。 一阵水花飞溅之后,她洗刷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扭头又看一眼背后那两个狼吞虎咽的小仙娥,心里突然生出不忍来。 虽然她本心只想投其所好,然后快速从她们嘴里套出琴卿的消息,但她到底还是良心上过不去,怕她们只吃酸的东西,再导致肠胃不适。所以又四下里搜寻着食材,准备再给她们做点简单养胃的主食。 因为宦璃大婚在即,所以厨房里各种食材应有尽有。 她见灶台上一个坛子里放着泥巴腌制的、拳头大小的青鸾蛋,便从里边取了四五个用水洗净。然后在蛋上敲开一个小口,把蛋清倒到一个碗里边,只留蛋黄在蛋壳里备用。 再把腊肉、香菇、豌豆、五花肉切丁,绊上浸水泡胀的白糯米、酱汤、盐巴和糖粉,一点点塞回到蛋壳里。全部做好之后,把蛋头朝上放笼屉里大火蒸上。 两个小仙娥下意识的往嘴里塞着山楂球,两双眼睛还不忘死死盯住阿婉的举动。 因为山楂球里有各种平和的馅料中和酸味,所以吃起来并不觉得腻口。只是她们前一道菜是甜的,嘴里吃的也是甜的,所以闻着笼屉里散发出来的肉香味儿她们不觉口水大作。 阿婉看她们像两只小兔子般呆萌,不觉有些好笑。她蹲在她们跟前问道:“怎么?是不是突然觉得咸香的味道也特别特别诱人?” 她们连连点头。 “那你们就耐心等一等吧,待那蛋蒸熟了,你们再尝尝鲜!”她把碟子里仅剩的一个山楂球拈起,随手塞到口中,然后也学她们在一个蒲团上坐定。 两个小仙娥没防备阿婉会坐到她们的对面,突然面对这么一张精致的小脸,她们心里竟然还有不适。 阿婉见她们都往后撤着身子,不由歉意一笑。“你们别拘束,说起来我和你们家姑娘还是故交呢。” 两个仙娥看阿婉眉眼弯弯,瞬间没了先前的局促,再听起她谈起自家小姐,不觉又亲近几分。 “姑娘说的是呢!我们家小姐也曾提起过你呢!说你性子活泼人又热情,还烧的一手好菜……”绿衣的小仙娥胆子大些,遂顺着阿婉的话往下说。 “哦,是吗?”阿婉的眼睛微眯了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又不动声色的问道:“除此之外,她还有没有提起过别的什么?” “别的?别的应该没有了吧!”绿衣仙娥的话才说完,就遭到了黄衣仙娥的反驳:“怎么没有?小姐还曾说过为阿婉姑娘做衣服呢!” 黄衣仙娥的话才说完,就被绿衣的仙娥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 这个话题不大讨喜吧?! “哦,确是这样。当年我身量不足,再三央求琴卿姐姐,请她为我做几件缝了云筋的衣服。想来那云筋那么贵重,当年可真是难为她了……” 阿婉想起当年找宦璃帮忙时的为难煎熬,心里不禁自嘲一笑。亏她还为即将进行的计划而愧疚不安呢,原来别人从始至终都没把她当做朋友。 黄衣仙娥听了阿婉这番话,骄傲的瞥一眼绿衣仙娥,那模样似乎在说:怎么样?我就是提起那些小事又能如何?人家阿婉姑娘不也没生气、多想么! 阿婉抛去心头最后一丝顾虑,然后又笑吟吟的看向这两个仙娥。 “按照仙界的规矩,即将嫁作人妇的新娘是要在头天晚上沐浴的。但因为这几个仙洲的水质不宜用作沐浴,所以多选在凡间几处罕无人至的湖泊或温泉。不知琴卿姐姐选在哪里?” “这……?”两个仙娥为难的互看一眼,这种事情因为关系她们家姑娘的名节,一般是不能对外泄露的。 “哈——你们不要误会,琴卿姐姐对我那么‘好’,我不过想趁着她沐浴那日,送她一份‘大礼’罢了。如果你们为难,你们就当我没说过!” 阿婉看出她们的迟疑,故意说的混不在意。这话说完,她真撒手丢开,竟起身查看起笼屉里蒸着的什锦蛋来。 盖子才一掀开,滚滚的白汽就翻涌而出,四溢溶解进空气里,还带着糯米的粮香、腊肉的酒香、鸾蛋的咸香、香菇的菌香、汤油的酱香…… 咕咚!两个小仙娥只闻着混杂的香气就忍不住吞咽一大口口水。这么诱人的香味,要是带着凡间烟火的热气,暖暖的吃在口里,那该有多满足! 因为她们吃了那么多的酸的东西,现在肚子里更是觉得寡淡乏味的紧。 她们鼻子里充溢着这种诱人的香气,忍不住又对视一眼:像阿婉姑娘这般好厨艺的人,看着也不像是会有什么坏心的人啊!更何况她还给她们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两个仙娥在阿婉背对她们取蛋的时候,用心照不宣的眼神达成一致——就破例告诉她一次吧!估计也没甚妨害。 阿婉把四个青鸾蛋全部放入盘里,又在心里默默数了五个数。 一——二——三——四——五——她端着盘子转身。 “好啦!我们决定告诉你啦!”绿衣的小仙娥先一步对阿婉说出这句。黄衣的小仙娥遂不甘示弱的抢答道:“我们家小姐选择的沐浴地方就在不咸山!” 第362章 母债女偿 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就是以无心对有心的算计吧? 阿婉看着这两个心思迥异的小仙娥不由心生感慨,不过,她现在也无暇去管她们的官司,因为她自己的事还是一本烂账呢。 “这个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起身又舀一碗凉水,然后把手放到水里蘸湿,趁着水的凉意,伸手拿起一个蛋来。 两个小仙娥像等待喂食的小鸟,脖子都伸的长长的,一双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她。 阿婉两只手来回颠倒着青鸾蛋,等适应了蛋温之后,才开始在碗沿处轻轻的磕着蛋壳。 笃——笃——笃—— 青鸾蛋的蛋壳裂出几条纹路,一处地方还出现了轻微的塌陷。 阿婉从塌陷处一点点撕开,露出里边的蛋形什锦饭来。 微微透亮的糯米混杂着青褐色的豌豆、黑色的香菇还有粉红色的腊肉,全部被橘黄发亮的青鸾蛋黄包裹着,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两个小仙娥看阿婉剥好了蛋壳,争先恐后伸出手来,谁都先第一个尝到这美食。 “一起吃,我再剥新的!”阿婉一句话解决了她们的难题,还周到的递给她们两个勺子,然后双手复蘸了水,开始剥另一个蛋。 “唔——好吃!” “阿婉姑娘人太好了!” 两个小丫头急匆匆的剜一口米饭放进嘴里,因为太烫还呲呲哈哈吹着热气。好不容易把滚烫的米饭咽下肚,她们来不及细品滋味就迫不及待的发出感叹。 阿婉微微一笑,好像对这种赞美早已习以为常。 “哦,对了,我给琴卿姐姐准备礼物的事,还请你们不要提前告知于她,否则就没有什么惊喜可言了。” “这个没问题。只是姑娘为我们家小姐准备的是什么,我们能提前知道么?”黄衣仙娥边用手扇着空气给嘴巴降温,边好奇的问道。 绿衣仙娥看一眼自己的同伴,心里不禁赞叹一声这个问题问的巧妙。 “哦,琴卿姐姐不是喜欢各种仙花灵草吗,我花了数百年功夫,才为她寻了一株茜丝赤心钟情花,想在她出嫁之前赠予她,就当作是添妆之喜了。”阿婉脑子想着天关子的模样信口胡诌道。 “姑娘真是有心了!相信我们家小姐收到你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的。”绿衣小娥听得阿婉的话,终于放下心来。 …… 阿婉套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又陪两个小仙娥说了好一阵话,待她们吃完了青鸾蛋,又给她们各自塞一个装满零嘴儿的如意袋,这才送她们离开。 往回走时,她低头又在脑海里过一遍整个计划,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再添些助力材料,突然发觉眼前多出一双靴子。 她抬起头往上望去,正见宦璃一双狭长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阿婉!”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却叫阿婉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身上也乍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别叫我名字,你不配!你说,你把我娘亲藏在哪里了?!” “你娘?”宦璃嘴角咧出一个笑容,看着却凄清无比,“我倒是想把她永远永远的藏起来,可是她不乖,竟然自己跑丢了……” “她是在哪丢的?又跑去了哪个方向?你放弃了找她,你告诉我呀!我去找!”阿婉顾不上心头生起的诡异情绪,一把抓住宦璃的衣襟。 “呵——没用的,她去的地方谁也找不着她了……”宦璃越发的失魂落魄,“如果你早早的帮我用御心惑术洗去你娘的烦恼,我们也早在一起了……可是现在,现在我们谁也别想再得到她了!” 轰!伴随着耳边的一声巨大轰鸣,阿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谁也别想再得到她? 她双眼逼视宦璃,恨不能此刻就捏断他的喉咙:“我娘亲她……怎么了?你把我娘亲怎么了?!” 宦璃看着阿婉眼睛里冒出的火焰,心里大为欣慰。他伸手用手背摩挲过阿婉莹白光滑的脸颊,陶醉的深嗅一口气:“天地良心,我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逾矩,可是她却把我对她的好当作监牢……我好后悔——后悔没及早把她怎么了!” 阿婉听了他最后一句,心里不由一惊,再想后退,却发觉宦璃的长臂已圈紧她的腰肢。 宦璃看阿婉的头躲避的后仰,遂用另一只手禁锢住她的后颈。 他贴近阿婉,眼眸相对,鼻息相闻,“还好上天怜我情深,还把一个你留了下来!母债女偿,不过分吧?!这次我不会再傻到等你心甘情愿!” 阿婉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爆炸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娘亲会舍下整个世界离她而去;更没想到宦璃会因为她娘亲的离开而兽性大发。 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贴上她的,她拼命的扭头挣扎。 “好阿婉,乖乖的!不要逼我动粗!”宦璃没捉到阿婉的唇,嘴唇却擦过她的耳后。他在她的耳鬓处好一阵厮.磨,气息也变的急促不匀。 阿婉感觉到宦璃的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移,不觉又羞又怒。她挣扎着踢着腿,一双拳头不停的捶打推攘着宦璃。 宦璃觉得阿婉的怒气差不多已到了爆发的临界点,遂故意把头抵在她的胸口处磨蹭,还把他头上的束发玉簪送到阿婉眼前。 阿婉的手推不开宦璃,眼睛却落在了他的玉簪上。 那是一支钥骨玉簪,色泽浅柔而透亮,看似质软却锋利无比,在紧急时刻完全可用作防御的武器。 阿婉毫不迟疑的抽下宦璃头上的玉簪,不待他反应就一把刺向他的脖颈。 嗤——血液逆着发丝披散的方向喷溅出来,瞬间叫宦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啧——”他反手抽阿婉一个耳光,而后才痛苦的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你这毒妇!和你那温婉的娘亲实在相差太多!本尊有心抬举你,不想你竟不识好歹!” 阿婉跌落在地,连嘴角的血迹都不顾不得擦,就匆匆从地上爬起。她戒备的望着宦璃,生怕他再有别的动作。 “帝君!西王母那边来人了,想请您过去,商量一下……”恒隆急匆匆过来,回禀到一半儿才发觉气氛不对,不由迟疑着停了下来。 第363章 仇恨之火 宦璃咬牙拔下脖子上的玉簪,又带出一小股血液的喷涌。 他随手从荷包里拿出一颗丹药碾作细末,悉数按在创口处,然后才甩袖往恒隆方向而去。 在就要走过阿婉身边时,他突然从指尖弹出一团光芒,不等阿婉反应,就把她给定在原地。 “把她给我绑起来,待我忙完再作定夺!”他狠剜阿婉一眼,没料到这丫头这么生猛,居然敢把簪子扎到他的脖子上。要不是他有意躲避,暴露的地方没有对性命构成妨害,恐怕他此刻就已挂了。 “帝君,这恐怕于礼不合吧?阿婉姑娘可是咱们紫府请来作菜的掌勺啊!”恒隆迟疑一下,大着胆子申辩一句。 “放肆!本尊的吩咐,如何用你质疑!你只管去做就好!”宦璃微偏着头,一手还按在创口处,听到恒隆胳膊肘往外拐的话不由恼羞成怒。 恒隆伏地不再辩驳,只等着宦璃脚步声远去之后这才抬起头来。 他无奈的看一眼衣衫凌乱的阿婉,颇为歉疚道:“对不住了,姑娘!” “慢着!”阿婉见恒隆从袖子里拿出一捆锁仙绳,忍不住喝止他。 “姑娘还是配合一些吧,也省得平白再添折磨!”恒隆只对阿婉的喝止稍做停顿,便意识到她的命令他没必要听去,遂又准备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阿婉看恒隆一步步逼近,紧张的开动脑筋自救:“方才你家帝君对我欲行不轨,难道你还要助纣为虐?” “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恒隆不为所动,抖搂着绳索就准备去捆阿婉。 “你知道你捆我的后果吗?”阿婉的手被恒隆缠了一圈,心里不由越发焦躁。她下意识的胡乱抛出一句不过脑子的威胁,一件往事随之在她脑海浮现。 恒隆不理阿婉的威胁,又在阿婉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绳索。 “你家帝君虽然是对我用强,但至少说明他喜欢我……即便我做不了他的正妃,但我的话他也总会听上一些!”阿婉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说话的语速也快到无法自控。 她这几句话说完,突然发觉恒隆没有再继续往她手腕上缠绳子,遂又急速抛出接下来的威胁。 “你别忘了,当年琴卿被贬谪人间经历情劫,是你向扶云泄露了更改情劫的关键。倘若我把这件事告诉宦璃,你觉得他又是不是能轻易饶你?” 恒隆瞳孔急遽收缩,他再没料到:自己几百年前犯下的错处,至今还被这小丫头捏在手里。 “你想怎么样?”恒隆盯着阿婉纤细的脖子,问出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把我放了!我保证再不向宦璃提起那桩往事——放我一条生路,也给你自己留条出路!”阿婉见恒隆眼神略有松动,连忙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恒隆的眼神从未有过的阴戾狠毒,但却对阿婉的这个威胁无计可施。 许久,他松开了阿婉的绳子,“离开紫府,离开玄洲,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帝君眼前!” 阿婉的绳子已去,定身咒也过了时效。她顾不得向恒隆道谢,就匆忙起身朝着西北方向逃窜。 一路上风声呼呼的响,吹的她睁不开眼,但她却不敢作丝毫停留。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差不多已能看见玄洲,她这才放慢了速度。 因为从南天门到紫府也就这一条主道,所以还有不少神仙陆续出来,赶往宦璃的婚宴。 阿婉看着远远过来的神仙,连忙寻一处隐蔽处躲了起来。她不能叫诸仙看见她的狼狈模样,更不能叫他们走漏了自己的踪迹。 “西王母家那仨丫头真是好福气呀,找的郎君个个能力出众、相貌不凡!” “是呀,尤其那七丫头,居然能惊动青华帝君亲自赶去下聘,这荣耀体面可不是寻常仙女所能比的呀!” “嘁——要我说啊,事出反常必有妖!想那最小的丫头何德何能,竟能引得青华帝君重礼?!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呦!” “哎呦,我说你就不要再感慨了,有的美酒美食招待,能吃能醉权且乐呵便是,管那些个闲事干嘛?” “就是,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赶紧的走吧!” …… 阿婉等几位神仙喧哗而过,又闪身出来想要赶赴流光星海,但才露出头来,她就又看见几位神仙而至,所以她只能又折身躲起来。 大概正是白日热闹时分,这路上总是陆续有人出现。阿婉没有办法,干脆又往云雾缭绕深处走去。 这是紫府到玄洲云路之外的一处荒林,草木长的旺盛恣意,人躲在里边,压根儿看不见一丝影迹。 远离了云路,再听不到那些过路神仙的碎语,阿婉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吁——她重重的出一口气,抱腿坐在林子里,之前一直压抑的屈辱情绪就像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瞬间汹涌而来,将她的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娘亲居然已经去了?她心痛到麻木,总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她尽量不去想宦璃今日对她的羞辱,但那些言语和画面却不自觉的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气到浑身颤抖,却只恨不能将他真的怎么样。 原本,她打算趁着琴卿沐浴,用一些仙草幻药攻破琴卿的仙魄,然后分一缕神魂到她体内,也好监控宦璃,找到娘亲的蛛丝马迹。可是现在,她的计划已经没有实施的必要了。 原本,她也想将琴卿的记忆海更改一部分,叫她在心里留下天关子的印记,也算对天关子的千年痴情有所交代。可这个小计划是顺带的呀!如果她的娘亲都不在了,她还犯得着再远赴凡间,费时、费力进行这番折腾吗? 不就是一个女人心里还藏着除了她夫君之外的另一个男人?她的夫君倘若不知,他们不还是相安无事么? 阿婉牙齿上下牙控制不住的打架,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 不!她才不要这般便宜这对狗男女!她也要他们尝到近在眼前却又求而不得的滋味!她也要他们尝到羞辱和难堪的滋味! 第364章 狐狸报仇 入了夜,南天门外的往来的神仙终于减少了,而阿婉新的计划也已考虑成熟。 她从如意袋里拿出一坛醉仙酿,举高从头顶浇下,然后又在身上撒了一层细细的独角梦貘粉,这才变作巡童的模样往流光星海方向而去。 今日值夜,四位天王都在。尤其流光星海,是多闻天王和广目天王亲自把手。 “哎呦,今天这一日总算要过去了,风波还真是不少呢!”广目天王懒洋洋的靠在渡界洲的船舷上,忍不住打个大大的哈欠。 “可不是么,尤其是那个孙悟空,开始时竟然还想硬闯南天门……诶,他今日拿到通关度牒没?” “那到了。听说轮到他那儿时通关度牒刚好发完了,他羞恼之下抢了前边天蓬的通关度牒,就你进凌霄宫向玉帝奏禀情况时,他才过了南天门……” “过了就好,倘若明日再遇到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多闻天王说完这句才发觉广目天王压根没听他说话,而是一直盯着大路的方向看。 “喂,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看不清来人,只听到一阵轻轻的、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不该呀,我怎么看不清楚来人模样呢?”广目天王的眼睛微眯,极尽目力之能扫视着越来越近的阿婉。 此刻阿婉看在广目天王的眼里,就像重影一般,一会儿是阿婉,一会儿是巡童。 这种情况,他之前也有遇到,大多是哪位神仙用了法术易容。所以他周身戒备,在拼命盯紧来人的同时,还招手叫另外三位天王一同把关。 阿婉看四位天王如大山般挡在南天门口,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但考虑到自己还未着手实行的计划,她尽量从容的一步步走近他们。 眼看着来人已近在眼前,广目天王已基本可以确认,这就是阿婉假扮的巡童。他正要招呼同伴们把阿婉拿下,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女人也喝酒么,他狐疑的多看一眼阿婉。这一看不打紧,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这哪是什么阿婉,明明就是巡童清清楚楚的站在他跟前啊! 可是,他之前为什么一直觉得来人就是阿婉呢?总不会只因为身量相近吧?广目天王虽然不排除自己的失误,但对于这种见所未见的情况,还是忍不住产生怀疑。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要下界?”广目天王想起身边的多闻天王,遂灵机一动故意引“巡童”说话,好叫多闻天王听见他的声音,增加一层判断准确的保障。 “呕——”阿婉看到广目天王已被自己的致幻酒粉迷惑,故意装作呕吐模样又往他们的方向紧走一步。 “啧——你往哪儿吐呢,小子!”多闻天王一把推开阿婉,眼神里满是嫌弃。 “问你话呢!什么事儿叫你非赶着现在出海?!”多闻天王紧盯着阿婉,完全不知自己和同伴已全部中了阿婉的幻术。 “后日琴卿姑娘不是大婚吗?帝君命我……命我去凡间趟趟路,务必保证她明日沐浴……沐浴地方的安全……”出于谨慎,阿婉继续装作醉醺醺的模样,连话说的也颠三倒四的…… 就如同广目天王看不出漏洞,多闻天王自然也没察觉出话里异样。所以他们只能同意放行,眼看着阿婉踉跄上了渡界舟慢慢消失在远方。 ……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所以,阿婉有的是充足的时间准备。 她最先要去的地方不是不咸山,而是螺黛镇的翠微山。 山间,万山宗的檀红牌匾掩映在一片黄色的树叶间,看着极是清雅。一条羊肠小道直通敞开的宗门,道上还偶尔可见几位身着灰色麻葛宽袍的修道之人。 又有几年未见了,也不知霄焰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阿婉这般想着,边慢慢的拾阶而上,边放下头上帷帽的长纱。 “诶,这位姑娘!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一个人匆匆从阿婉身边而过,又匆匆折回身来同她搭话。 阿婉扭头而望,却见王仁衣冠楚楚的站在她跟前。没等她回答,几个年纪轻轻的过路少年就彬彬有礼的同王仁打招呼:“师父(师伯)好!” 师父师伯?几年不见,连王仁都这般出息了?她嘴角微微翘起,既不停步,也不掀开帷帽,只简短道:“是么,我怎么没有印象。” “诶,姑娘是要去我们万山宗么?”王仁果然不死心,继续跟着阿婉往山上走。 “我想见见霄焰。” “哎呦,你要见我们宗族?他虽不是个和尚,但也不近女色。而且对于像姑娘般弱柳花质更是不假辞色……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还是同我说比较好!”王仁不改说霄焰坏话的毛病,边陪阿婉走着,边毛手毛脚的想要掀开她的帷帽。 “这么说来,霄焰还没成婚?”阿婉按住王仁的手又追问一句。 “他……”王仁四下里望望,见没有旁人在场,这才压低声音对阿婉说道:“他得了失心疯,完全是掉到那画里出不来了!” “哦?这么说来我就放心了!”阿婉把王仁的手松开,任由他把帷帽上的长纱掀开。 “王仁!你个王.八.蛋!竟敢在老娘眼皮底下拈花惹草?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一个嘹亮的嗓门响起,把还没看见阿婉容貌的王仁吓了一哆嗦。 娘.的!怎么这么点儿背?!又被这母老虎给抓住了!王仁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之余,到底还有些心有不甘。所以,还是快速的往长纱之下打量一眼。 “哎呦,我滴个娘呦!”王仁只看阿婉一眼就一屁.股跌坐地上,之后又顺着台阶滚了几阶,这才拽着山道旁的一棵小树停了下来。 山上刚刚还朝王仁叫嚣的女子,见此情景不由吓得脸色煞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拾着裙裾,直奔着王仁而去。 “相公?相公你没事儿吧?!”她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完王仁的伤情,这才柳眉倒竖的走向阿婉。 “一个小骚狐狸,还带什么帷帽?!有心勾引人相公,还忌讳什么脸面?今儿个老娘就扒了你这身皮,看你以后还怎么发浪!”说着,她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却不防阿婉自己摘下了帷帽。 第365章 蜜里夹沙 帏帽摘掉,一张清丽出尘的脸颊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下不仅王仁和他夫人不淡定了,整个万山宗都变得沸腾起来。这女子是谁?怎么长着一张叫宗主相思成疾的脸?不不不,连着身形也这般相像,根本就是那画中女子本人好不好?!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梦定相思之说! 就在大部分人都望着阿婉这张琴卿的脸颊不知所措时,霄焰已听闻了事件的始末,三步两步奔出宗门。 阿婉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起,不由扭头望了过去。只见霄焰火红的头发随着他的身影一上一下的波动,就像是林间一簇耀眼的火苗在不停跳跃。 霄焰的而立之年的成熟脸颊,难得出现了少年才有的忐忑和羞涩。他只看阿婉的脸颊一眼,就觉得心神俱荡、不能自持。不远处伫立的姑娘,可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阿婉看霄焰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怯怯的望着她不敢向前,不由抿嘴而笑。 那笑容就像是清冷秋日平静晶透的湖面上乍然而起的涟漪,瞬间变的生动活泼起来。 “怎么,拿着人画像找了这么多年,把一个姑娘的名誉败坏的那般彻底,如今你不想认账了?”阿婉歪头看着霄焰,眼睛里带着促狭和调侃。 “不……不,在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霄焰就像做梦一般,脸颊上的红色还未退却,眼睛里又盛满了沉醉和恍惚。他狠狠捏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才诚惶诚恐的回答阿婉的问题。 “不请我进去坐坐?”阿婉扬起下巴,指指山门之内。 “姑娘里边请!”霄焰懊悔的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脸色愈发涨红。他倒是不怕自己在自己的门徒面前丢脸,实际情况是他此刻满眼满心就只剩下这个从天而至的姑娘,至于其他,包括他在哪儿、他是谁……他都已统统抛至九霄云外。他此刻只担心自己太过鲁笨,哪里唐突眼前的佳人。 阿婉见霄焰对琴卿的容貌有如此巨大的反应,心里不觉又难过又释然。若不是她此刻坚定决心要替娘亲报仇,她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胆出格的举动?如果她自己少那么一丁点儿的疯狂、歇斯底里,又怎么能做到舍生取义,成全天关子千逾年的痴情? 她本来还在犯愁怎么接近霄焰呢,尤其是他现在已成为了万山宗的宗主。好在王仁动手动脚时她想到了这个吓唬他的办法,这下倒好,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她随霄焰进到万山宗宗主的书房,自来熟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霄焰心愿达成的兴奋在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慢慢散去,他开始头痛接下来和眼前姑娘的交流。 他脸色憋作绛紫,才想起一个确实很重要的问题:“敢问姑娘芳名?” “琴卿。”阿婉两只眼睛边打量书房的设置,边简单的回答。 “姑娘此次前来是所为……”霄焰嘴里“何事”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听得阿婉干脆的回答:“当然是来叫你负责的!” 王仁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贱兮兮的扒着门缝偷听霄焰和琴卿的谈话,见霄焰面色紧张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哭起来,忍不住叫下人准备了茶点过去。 霄焰问完话后,连忙端起茶盏呷一口茶,还没待回过神来咽下,就听见阿婉这直白的答案,遂忍不住噗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乐意?”阿婉俏脸含霜,眨眼间又变一种美色。 “在……在下当然乐意,只恐怕姑娘仓促决定,日后又心生后悔!” “不会呀!我虽当下做了决定,但还有将近一年的考验期呢。若你处处都如我心意,我才肯嫁给你呢!” 霄焰被阿婉张嘴闭嘴的“负责”、“嫁人”弄的很不好意思,以手附额稍稍遮挡着脸颊问:“姑娘家人同意你这般决定?” “小女天孤地煞,无父无母……”阿婉答的坦然自若。 我去,这特么还是你骄傲的资本啦?!外边的王仁看着霄焰那怂包模样,恨不能挽起袖子亲自上场。 霄焰倒没王仁这般想法,他一听阿婉孤苦伶丁一人,不由越发心生怜爱之意。“如此,姑娘以后住在哪里?霄某也好闲暇前去照顾……” 阿婉看着霄焰脸上的红色一再升级,心里越发想要捉弄:“你这是赶我走吗?我知道你在寻我,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你还要把我赶出去?” “不不不,霄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尚未议亲,你在这里安置下来,会有损你的闺誉……” “我不在意那些!”阿婉回答的干脆利落,倒叫霄焰一时没了主意。 …… 阿婉扮作的琴卿就这么在万山宗住了下来。仗着霄焰对她的宠爱,她在万山宗里横行霸道,把宗门里的女人差不多都给得罪光了。 “那个女人!除了一张狐媚子的脸颊,她还有点什么?!每日里霸着宗主饮酒赏月,都快把我们宗门败坏光了!” “就是,别看身量那么瘦削吧,可能吃了!那饭量差不多能抵两个大男人呢!” “哎,你们说,就她那般模样,能生得下孩子么?” “切,生什么孩子?你都是过来人了还不明白:这男人啊,喜欢那个女人就是一阵风儿!风儿刮过去了也就完了,哪里还指望她开枝散叶!” 这日里,阿婉才和霄焰从小花园里散步归来,就听见几个宗门长老的妻子在她背后大嚼舌根。 阿婉倒是还没什么,她仰头望向霄焰,才发觉他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 “放肆!你们……你们一群长舌妇整日里没人管教,就忙着妄议别人吗?!” 霄焰突然说话把她们几个妇人吓了一跳,其中王仁的夫人仗着王仁和他关系走的最近,连忙说道:“哎呦,宗主,你别生气!我们难道哪里说错了不成?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哪里值得你如获至宝的对待呢?你越对她好,她就越把自己当盘菜,倘若你冷下心来,她恐怕早上赶着倒贴回来……” 她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一双手牢牢捂住了嘴巴。 第366章 东风已俱 霄焰冷眼看着赶来的王仁,王仁满眼愧疚、央求的看着阿婉,而阿婉却仿若置身身外,对因她而起的这一切纠纷都只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王仁已明了自己此刻的艰难处境:琴卿不打算插手这些事情,而霄焰又不会坐视自己的女人被一帮长舌妇糟践;如果他不主动采取措施,那么等待他和他家婆娘的,就只有更严苛、残酷的惩罚。 时间不会因为他的为难而停止流逝,霄焰也并非要等他做出决定,但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先于霄焰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猛然把自家婆娘转过身来,不待她反应就抡足了手臂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贱人!宗主之事何时由得你妄议来?!你不想活了,只管一个人去死,别没的带累老子!” 王仁的一个嘴巴子扇的他婆娘脑袋嗡嗡作响,连嘴角沁出的血丝她都忘记擦拭,只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紧了自家相公——他竟然打她?那个见她如老鼠见猫的窝囊男人竟然敢下死手打她?! “王仁!你个王.八.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动手打老娘?”就在王仁心里担忧这一巴掌把他婆娘打傻了时,她突然跳脚蹦了起来,对着王仁就是一通乱捶。 王仁偷眼飘过霄焰,见他的脸色并未因之好转多少,心里不禁叫苦不迭。 为了能叫霄焰消气,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把把自家婆娘推倒在地,不等她嘴里再骂骂咧咧,就好一通拳打脚踢。 “娘的!两天不打上房揭瓦!就你这样的长舌毒妇才特么不能惯着!老子叫你满嘴胡噙!叫你没事儿乱嚼舌根!” 王仁边打边尽量避开要害和脸庞,但因为逼真和节奏需要,还是有几下打到了自家婆娘脸上。 他婆娘被打的疼了,再加上他没有住手的迹象,不觉又羞又恼、又气又怕,忍不住尖叫着嚎叫。 周围的几个女人从没见过这般爷们儿的王仁,不觉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等她们想要上前劝阻时,却听得霄焰冷喝一声:“够了!” 王仁停手看向霄焰,恭谨的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因为几位长老治家不严,带累整个宗门风气、造成人心浮动,故各罚停俸一月,面壁十天。如有下次,直接逐出宗门!”霄焰说罢,扶着阿婉便要离开,路过她们跟前又接着说道:“你们各自归家给自家相公传令去吧!王长老既已表明惩治的决心和力度,这次就暂且记下吧!” 阿婉任耳朵里哭天抢地响声震天,只乖巧的随霄焰一同往他们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感觉霄焰的手隐隐颤抖,不禁仰头看他问道:“你可是后悔叫我追随于你了?” “怎么会?我只是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着你,竟叫你见此污浊不堪的东西……” 阿婉点点头不再说话,她没告诉他这些考验只不过是个开端,更大更要命的考验还在后头。 因为小时候吃的那些苦,她自认为自己是个极好养活的人。但为了知道霄焰能为琴卿做到什么地步,她只能变本加厉的娇蛮、自私、不讲理。 无关乎琴卿的幸福,她只要确认天关子的这种奋不顾身,保证自己良心的安宁。 …… 秋去冬来、春过夏至,不知不觉阿婉已经在万山宗待了多半年。在这多半年的时间里,她果然严格依着自己的计划作天作地,把整个万山宗得罪了彻底。 这日里,她吵着天气炎热,非要叫霄焰指使宗门属下远赴万里前去凿冰,终于把宗门族人的最后一根隐忍神经给拉断了。 几大长老联名奏请霄焰,要他赶走阿婉。 “宗主,琴卿妖女来我宗门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把宗门里的灵药、财宝挥霍一空,往年各大宗门集会,我们宗门子弟虽衣着不是最考究的,却也绝不逊色于人;而今您再看看,咱们一个个都快赶上那沿街乞讨的乞丐了!” “别提什么宗门集会,自那妖女来了之后,咱们宗主何曾在公众场合露脸儿一次?” “还有这药丹的炼制……她懂什么?怎么能叫她插手指挥?” “一个女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 一条条弹劾,阿婉在帘后听的清清楚楚,却久不见霄焰的回应,心不由捏的紧紧的。 她耗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陪在霄焰身边,为的就是自己的大仇得报同时,顺道还天关子一个人情,倘若他这时候抵御不住权力和财富的诱惑,把她给抛弃了,她真的便无计可施了……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威压之后,霄焰终于艰难的微启嘴唇。 “你们说的我做不到,但我也不想因此拖累整个宗门,所以,这宗主之位……我不要了。我给你们三日时间重选宗主,之后我便带着琴卿离开。” 阿婉听了霄焰的话,心里又开心又难过。开心自己的复仇大计终于到了执行的一刻,难过天关子为了琴卿的爱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她回想自家祖宗妲己,正感慨自己居然也有这种祸乱宗室的本事,突然听得外边又一阵吵嚷。 “辞去宗主之位?你把万山宗挥霍的只剩个空架子,现在居然想一走了之?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我不同意!” “就是!我也不同意!” …… 真是一群白眼狼,难道还想靠着霄焰的名字坐吃一辈子吗?阿婉心中不服,起身就往大堂里走,却听吵嚷之声突然消散,大堂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原来,霄焰手里拿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里珍藏的,自然是几年前阿婉塞给他的药丹。 “你们都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登上宗主之位的。我这里还有五六枚阿婉赠于我的药丹,足够抵偿这一年来琴卿对万山宗的挥霍了吧?你们选新的宗主吧,这药丹就当作我给新宗主的贺宜。” 霄焰的话一出顿时掀起万层浪。他们几位宗门长老深知那药丹所饱含的强大力量,自然不肯坐视这药丹沦落别人之手,纷纷报起名来竞选起宗主来,倒把还是宗主的霄焰彻底晾在一边儿。 …… 三日后,王仁凭着略高一筹的本事和更深远的心机夺得了宗主之位。霄焰把药丹交给他后,便带着阿婉离开了。 “咱们去哪儿?”阿婉仰头问。 “你想去哪儿,我都随你一道!”霄焰感念阿婉对他的不离不弃,自然对她的决定言听计从。 “我听说不咸山有处温泉,浸泡着不仅消乏解困,还能……”阿婉眨眨眼睛,继续胡诌,却被霄焰一根手指挡住了嘴巴。 “那我们就去那里!” 第367章 不咸山 阿婉带着霄焰往北行去,一路上既乘船经过接天连叶的碧绿荷盖,也打马横过滂沱汪洋的大雨;既徒步穿过日燥蝉鸣的树林,也翻过茶圃油油的丘陵…… 出于霄焰的感激,更出于一种对琴卿的恶意,阿婉每经过一处有新鲜食材的地方,就会净手下厨,亲自给霄焰做上几道小菜。 冰糖糯藕、冰清荷粥、回锅鱼、白灼虾、煎口蘑、野菜蛋饼、煸金蝉、烤鹌鹑、蒸海胆、茶冷面……一道道风味各异的菜肴不仅帮他们度过赶路的枯燥和艰辛,也帮阿婉把霄焰的胃口掌握的牢牢的。 …… 这一日,他们终于赶到了不咸山。虽然还是夏末时分,但不咸山的山脚却已是深秋景色。山脚下,黄绿红棕色的树叶像是给群山穿上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衣裳,往上望,皑皑的白雪就像是衣服里露出的白净皮肤。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啊!”阿婉一直扬头看到与天相接的山尖,不由喃喃着发出一声感慨。 “你说什么?”霄焰跟在阿婉身后,并未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所以又紧追问一句。、 “我说,”阿婉停了下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霄焰,直把他望的满心忐忑、惴惴不安,她才接着说道:“一年的考验期终于要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霄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脸色就变作坨红。 他本就是个极其正常的男人,多少次面对“琴卿”,动情到难以自持,但他能作的,也不过是找个没人的角落,狠狠给自己浇上几瓢凉水……而今,“琴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难免开始想入非非。 阿婉感觉到霄焰炽热灼人的目光,不由心里一阵打鼓。她躲开他的视线,干咳一声说道:“我……我只是说要结束了,但还没到结束那天呢。所以……所以你别乱来哦!” 霄焰一阵好笑,眼睛粘腻的都能滴出蜜来:“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会勉强你的。” 阿婉一阵尴尬,抬头又望一望山顶,迅速的转移话题道:“我们到山上看看?别忘了,你答应带我去泡温泉的。” 霄焰看阿婉难得没有了那种持重的冷清气息,就像只惊慌的兔子般往山林深处逃窜,不觉嘴角溢出一丝微笑——虽然他们还是两颗并未靠拢的两颗心,但能这般日日相望,他已觉得无比的幸福。 阿婉一路上跑跑停停,用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赶到了半山腰处。当她再次停下来时,她才发觉自己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松软的落叶和腐草,而是薄薄的冰雪和滑溜溜的石头。 “你慢点,小心别滑倒了。这里可不比刚才,路面滑的不得了,摔着碰着可就糟了!”霄焰早忘了之前他们之间的尴尬,两只眼睛里都是对阿婉安危的关怀。 阿婉尴尬的望一眼自己的姿势,居然还那么爷们儿的跨脚踩在一块石头上。她担心霄焰对她体力产生怀疑,忙急中生智的装作踩滑了石头。 “哎呀!”她从石头上滑下,刹不住脚般倒退向霄焰的方向。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霄焰顾不上赏自己一个嘴巴子,就连忙张开手臂接住阿婉。但他因为受到阿婉冲撞而来的凶猛惯性影响,不由也仰身往后倒去。 霹雳乓啷,好一通磕撞,阿婉和霄焰才停止了从高处滚落,而这也主要归功于阿婉用法术截断了一根木头挡在他们身下。 娘的,演戏用力过猛了!阿婉心里懊悔一声,正想开口问霄焰哪里有什么不适没,却发觉他和她仅半指之隔,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霄焰抱着怀里的“琴卿”,就像抱着一个巨大火炉。他控制不住自己体温的无限升高,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烤化了,可是他却依旧不想撒手。他知道自己才承诺过不会对她乱来,可现在却走火入魔般想要啄向她的红唇。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鼓动着:没错,就是那样!吻下去!说不定这也正是“琴卿”她此刻所期待的呢! 阿婉看着霄焰越来越近的嘴唇,脑袋里却不由自主的闪现出陶昕红耳朵的模样。她甚至都没来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不,再等一等……”她转头躲开霄焰的贴近,担心他心里难过,她又飞快的补充一句:“也不过就这几日功夫,难道你这都等不了啦?” 霄焰等阿婉狼狈的挣扎起身,然后才仰头狠狠吸一口气:“好,我等……” …… 考虑到这些天食材的采集和夜晚的休息,阿婉和霄焰在这个插曲之后并未继续往山上走,而是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山洞休息。 他们在山洞里燃起了篝火,又在身下铺了兽皮,然后暖暖和和的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霄焰早早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琴卿”不知去向。他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循着一路上她留下的脚印,一直追到了山顶上。 那山顶之上有一处湖泊。湖泊水清而澈,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和如丝带般飘渺的云带,看着就如仙境一般。而那湖泊的旁边,站着的“琴卿”,遗世独立的模样,就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女,神圣不容侵犯。 自己一介凡夫俗子,真的配和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相守一辈子么?霄焰望着这般模样的“琴卿”,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敬畏和退却。 阿婉听到了霄焰走进的动静,所以一直没转过身来。但她久等不见他的上前,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他:“傻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霄焰犹豫的看一眼四周,然后又看看阿婉,就是抬不动自己沉重的脚步:她考虑好了?现在是不是有些太快?…… 许多问题齐涌心头,叫他突然觉得:他也需要留些时间,充分的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喂!你再不过来,我可就把这些温泉蛋给吃光啦!倒时候你可不要后悔!”阿婉跺一下脚,赌气走到一大块石头的后边。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吃?温泉蛋?霄焰险些扑倒在地——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总有办法叫他浮躁不安的心重新落到世俗的踏实里。想到他一路吃过的菜肴,他终于决定不再管什么相配与否,只牢牢守侯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幸福。 第368章 鸟蛋煎饼 每天早上两颗温泉蛋,中午一顿面或米,晚上再来一大碗稀粥… 虽然是在山洞里,阿婉却总有办法把一日三餐做出不同的花样。温泉蛋里撒上芝麻盐、绊上海藻碎或肉松;米或面配上烧烤的野味或鱼羹;就连稀粥都是棒子面、红薯干、大米、小米换着来。 在这样严苛寒酷的环境里,有这般优渥的生活条件,霄焰开始时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但他却不愿意过分深想。 就像是心有感应一般,他总是不由自主的产生失去的焦虑。为了衡平心态,他竭力把每一天都当做是和“琴卿”相处的最后一日,努力把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咂摸碎了,深深的溶解进自己骨髓里。 就在阿婉频频上山而霄焰内心跌宕起伏的气氛里,七八日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这一日,天上下起了零星小雪。映着外边微白色的光芒,阿婉又早早起身去往山上。 还没到达山顶,阿婉就听到隐约的、女子欢笑的格格声。她心里一动,连忙放轻了脚步再近一步查看。 微雪的天气,烟雾缭绕的湖面,几位女子三三两两的围着湖面打闹,其中一个红色衣裙的姑娘看着尤为显眼。 “小姐,您现在就沐浴么?”琴卿身边的绿衣小娥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提着个竹篮,紧随在她身边问道。 “急什么,多少年不来这人间了,没曾想还有这等妙处。想你们这些个丫头之前更没有这样下凡的机会,这次就不要拘着性子了,各自去玩去吧!” “诶!”黄衣小娥不等绿衣小娥反应,便抢先一步作答,“小姐最好了!” 眼看着黄衣小娥丢下端着的糕点吃食,绿衣小娥不禁露出一抹嫌弃的笑容。“小的才不离开小姐,你要需要什么东西,吩咐小的去做不也方便些么!” 琴卿知道绿衣小娥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大婚那日各种的打赏,也不明言戳破,只抬手点一下绿衣小娥的额头:“就你是个鬼灵精!” …… 她们主仆二人慢慢围着湖畔走着,完全不知在她们的身后不远处,还不远不近缀着阿婉。 “小姐真是幸福呢,居然嫁给了你的救命恩人,这种缘分可不是其他女仙想有就能有的,更何况纳征之时,满云路上的聘礼可是给你大大的长脸了。”绿衣小娥看琴卿额头一直不怎么开展,主动打开话匣讨主子欢心。 “浅眼皮子的蹄子,你懂什么……”琴卿看一眼自己的侍婢,好笑的啐她一口,“些许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把你那双眼睛给迷住啦?!” “那还不够吗?小姐还想要什么?!”绿衣小娥开始觉得疑惑,但一想起阿婉的话,遂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小姐还是最喜欢那些仙花异草吧?” “那不过是我年轻时的消遣罢了……”琴卿自嘲一笑。 “不是花草?”绿衣小娥终于迷惑了:“那小姐喜欢的是?” “力量——那种不仅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还能影响诸仙的力量。”琴卿的手指一点点握紧。 切,你说的那种不是力量,而是权力好不好!阿婉对于这种野心勃勃,不仅自己乐于折腾、还想要插手别人的人生者丝毫没有半点好感,忍不住翻个不屑的白眼。不过有一点,她们的谈话也越发叫她认识到琴卿和宦璃的天生一对。 她不想再听这样的琴卿讲什么禄蠹官迷之类的事情,分出一缕神魂到一只小鸟身上,转身退而去寻霄焰。怎么也不能叫他再上赶着寻到这里,否则见到两个琴卿,她的计划岂不是就有了穿帮的危险? 看样子今早的温泉蛋是吃不成了,她退到山崖的另一边,在那里搜罗了几窝鸟蛋,然后才往山洞的方向走。 山洞里,霄焰习惯了阿婉的早起离开,这会儿依旧躺在山洞里酣睡着还未起身。 阿婉殷殷的目光扫过霄焰的脸颊,就像看着即将出征的将军般满怀期待——今日就看你的了!一定要好好给我、给你自己争口气啊! 她祝祷般好一阵喃喃,然后才开始动手张罗早饭。 火堆还未熄灭的灰烬上呈三角之势搁着三块石头。那是她每日烧饭的简易灶台。她先把锅子在石头上放稳,然后用牛皮水囊往里边倒入泉水。 在灶下多塞几把枯草碎柴,火苗慢慢蹿了上来,越过烧得漆黑的石头,直舔上锅底和边沿。 不大会儿功夫,锅里的水滚开了,她看一眼咕嘟咕嘟翻涌着水泡,再把如意袋里的杂面用清水和好,边搅拌边下入锅里。 待锅里的粥熬制粘稠,满山洞里都弥漫着杂粮的微甜绵软香气,她便把锅子盖严了盖子端下,抽出几根燃着的柴火,再在石头上放一个平底儿的厚实的圆铁,刷一层油。 随着圆铁变热,上边薄薄的油层开始挥发出一层淡蓝色的烟雾i。 她把打匀的鸟蛋、面粉和盐巴倒出拳头大小的一滩,然后迅速用一个木柄面糊均匀的摊在锅面上。 面液摊好,整个面饼的边缘开始慢慢变作焦黄。她用匕首沿边缘处铲开,慢慢旋转着向中间围拢,然后整个面饼就完好无缺的铲下来。 就这么一个动作反复重复,带霄焰醒来,他的身边已摞起一揸来厚的饼子。 “醒啦?赶紧洗漱吃饭!”阿婉被霄焰半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的不耐烦了,连忙催促着起身去忙自己的。 有粘稠的杂粮糊糊,又挡饿的鸟蛋煎饼,霄焰一顿饭吃的眉开眼笑,险些把舌头给弄丢了。 “哦对了,今日你暂时不要去山顶了。”阿婉收拾碗筷时见霄焰往外走,她连忙出声制止他。 “为什么?”霄焰不解的扭头。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阿婉佯装恼怒的跺一下脚,见他还无比执着的死盯住她,这才半遮半掩的说出实话:“等着吧,等一切都布置好了,到时候我好给你个惊喜!” 霄焰看着“琴卿”跺脚的娇憨模样,一刹那想到某种可能,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控制不住嘴上越裂越大的笑容,半天才老实点了点头。 第369章 温柔乡 傍晚时分,火红的帷幕映着残阳把一眼眼温泉围住,就像在天边燃起熊熊的火焰。 原本带着霄焰慢慢往山顶进发的阿婉突然感觉到了神魂的异动,不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霄焰不放心的看着阿婉,生怕她哪里有什么不适。 阿婉分出的那缕神魂清晰的传来琴卿走向泉眼的景象,她“看”琴卿开始一件件褪去衣衫,顾不上回答霄焰的问话就想往前赶路。 但才堪堪迈出一条腿,她就意识到自己行为过于冷漠,遂再次停下修整行动。尽管心中几番挣扎纠结,但她最终还是逼迫自己转过身去,主动拉起了霄焰的手。 霄焰粗砺的手掌感到一团温热和柔软,不觉心神一荡。 “走啦,到了山顶之后,你就在咱们平常吃蛋的那块石头处坐下等我。记得把眼睛闭上,不许偷看……”阿婉絮絮的叮嘱着霄焰,直到看见他此刻就乖乖闭上眼睛,这才在紧绷的脸颊上绽露出一个松弛会心的微笑。 霄焰放心的把自己交给“琴卿”,任由她或走或停、或闹或静。 差不多又两盏茶的功夫,他的另一只手才摸到通常他们吃早饭用的那块石头。因为这些日子的摩擦,石头上一块凸起的棱角都已被磨平了,所以变的很好辩识。 “记住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更不能睁开眼睛……”阿婉在他耳畔又一通唠叨,这才起身去查看琴卿的状况。 傍晚的最后一缕晚霞散去,夜色开始由淡转浓。 不咸山的温泉处,所有的侍婢众星拱月般围住那红色帷幕。天上的光亮还未彻底消散,微弱的光把琴卿的身形拉长,宫笔细描般涂画在帷幕上,就像是一株红梅迎着冰雪傲然绽放。 雪片变得愈发浓密,如碎玉琼花般被风卷向西北的方向。阿婉从一块巨石后伸出一只手来,手心里还抓着一把独角梦貘的角粉。 手上细滑的粉末如时光般缓缓流逝,没多长时间就随着大风融入寒冷的空气里。 阿婉又静候一刻,只等着那些侍婢开始如群魔乱舞,这才现出身形走到她们跟前。 她把她们一个个吃力的搬离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又仔细的往上覆盖一层白绢,然后才挑开帷布进入到温泉里边。 昏暗的帷幕里,琴卿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样子也中了独角梦貘的幻毒。 “小姐,喝了这杯合卺酒,你和帝君就早些安歇了吧!”阿婉伏在她耳旁轻轻说完这句,就唰一声拔出魅刀划破手腕。 汩汩的血液带着茉莉的甜香,霎时充盈整个帷幕之内。 她把手腕凑近琴卿的嘴唇,亲眼看见琴卿喝下,嘴唇也染做橘红,这才起身离开。 洞房夜,她就帮琴卿提前度过吧!反正在她看来,找一个爱她的男人,远比找一个——没有什么感情、大婚在即还调戏别的女人的渣子要靠谱的多! 再说霄焰这边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琴卿”动静,手心里摸着石头的那块竟然出了些微潮汗。 他有些不大耐烦了,鼻端却突然闻见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 “一年之期已到,走啦,我带你去兑现我的承诺!”阿婉声音有些颤抖,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但这一切听在霄焰的耳朵里,却叫他觉得无比的真实和沉迷。 “不要睁开眼!”阿婉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朝着山顶走去,末了还不忘再叮嘱他一句。 他们在红色的帷帐前边停下,阿婉开始帮霄焰褪去衣服。 霄焰虽在梦里无数遍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却从未想过今生会有幸看它变做现实,所以心脏跳的如擂鼓一般。 他伸手想把“琴卿”扯入怀里,却被“琴卿”轻巧的躲开进攻。 霄焰的外袍祛除之后,阿婉终不敢再继续下去,只牵着他的衣摆拉着他一点点往温泉深处走去。 她把霄焰拉到琴卿的正对面站定,然后又扶起琴卿站立起来。 “好啦,你睁开眼看看我……”阿婉闪身躲到琴卿的身后,说完这句就偷偷掀开帷帐准备开溜。 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羞赧,阿婉的脸颊滚烫飞霞红作一片,被寒冷的夜风一吹,遍身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尽管如此,她依旧不肯就此离开,只搓着胳膊望着帷幕上昏暗迷糊的影子。 “琴卿?”霄焰的声音带着压抑和隐忍。 “嗯?”琴卿遍身不着寸缕,就像一只滑溜溜鱼儿,软软挂在霄焰身上。 “我爱你!”霄焰被这般活色生香的景色诱惑的险些流出鼻血,但他还极力忍耐着不顺畅的粗重呼吸,对琴卿说出这句表白。“我发誓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都对你好!” “真的?”琴卿喃喃着用手拉低霄焰的头,主动把唇送到他的嘴边。“唔,我也是!” 你要“也是”才怪呢!阿婉搓搓胳膊,心里腹诽一句。然后才忍着头皮发麻继续听着他俩的墙角。 好在没需要她等多长时间,帷幕上的影子便扭作一团,两人的呼吸声也越着越发剧烈的动作而发变越发的急促。 这下宦璃那个混蛋的绿帽子是戴定啦! 阿婉心里头一直悬着的头等大事终于完成,但她心里却并无多少快乐可言。 娘亲没了,陶哥哥心的大半还被妖界大计占据着,她孤苦伶仃一人现在还能做的,大概就只剩下和宦璃同归于尽了吧? 她抹一抹发热的眼眶,发狠转身直奔紫府而去——如果还有可能,她当然不要就此结束、束以待毙。她要回去,趁着他们迎亲之人尚未发觉,拼着一身狐血也要叫宦璃陷入永久的昏迷和噩梦。 …… 阿婉在流光星海上漂浮半宿,终于在婚宴当天赶回了紫府。 她心里揣着新的复仇计划,还满心满眼的期待着,看到宦璃气到七窍生烟的丑态。她并不知道,紫府等待她的不是什么意料之中的一幕,而是一张叫她插翅难逃的大网。 “恭喜青华帝君,紫府仙洲又添丁增口!”赤脚大仙拿着一只巨大的蒲扇边扇边送上贺宜。 “多谢多谢!今日诸位可要敞开吃喝、纵情欢乐!”宦璃看着心情极好,素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婉考虑着怎么给宦璃下药,一路摸到宴席上。但她只看宦璃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奇怪,他既然是今日的新郎官,怎么没有穿红?难道不用迎亲吗,都到现在了,他居然还有心和客人寒暄?这些事不该是恒隆代劳吗? 第370章 道高一丈 就在阿婉心里还在疑惑时,巡童匆匆而入,不知他附在宦璃的耳畔说了什么,宦璃的脸色瞬间大变。 “恒隆呢?赶紧把他给本尊带回来!不论他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先回到紫府,剩余之事自有本尊做主!” 宦璃叮嘱完了巡童,又接连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旨意,封锁整个紫府,不许诸仙随便出入;第二道,着人去请西王母、玉帝;第三道,撤去整个紫府的红绸装饰,今日大婚之宴随即取消。 阿婉没有意识到危险逼近,只懊恼着已经错失的暗算良机。她尽量缩着身子躲在暗处,一边握紧藏在袖子里的魅刀,一边暗暗发狠:即使她不能用九尾狐血叫宦璃陷入昏迷,也要在离开之前给他一次毕生难忘的重创。 没多久,琴卿被带了上来。虽然她的衣服已经穿的完整,但神色还偶见恍惚怔忪。 “帝君,求你为司命做主!”恒隆随后一身红衣走了进来,见到宦璃倒头就拜,整个人的脸色都因激动羞恼的情绪变作铁青。 这特么什么情况?不是宦璃那混.蛋大婚吗?怎么恒隆穿了一身红色衣裳?难道迎亲之事还能由别人代劳?可是刚刚恒隆又叫宦璃为他做主,看着也不像是越俎代庖啊! 阿婉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就在她想拉个小仙打听时,玉帝和西王母也姗姗而来。 “恒隆,把你所听所看的一切都告诉给玉帝和西王母吧!”宦璃面色冷凝,之前收敛的威压之势全部释放出来。 恒隆跪拜于地,三言两语把迎亲久候、绿玉告发、琴卿不贞给说的清清楚楚。 阿婉的心急沉谷底,但她一时还没闹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琴卿,你……你枉负了本宫对你的栽培和你大姐的牺牲成全,竟做出如此叫人不耻之事。如今你可知罪?”西王母用力捣着自己的拐杖,恨不能此刻起身,把这个败坏门风的丫头打个半死。 琴卿神色不见丝毫紧张,她仰头看一眼宦璃,嘴角带上一抹嘲弄:“王母之话琴卿不懂,这事分明是青华帝君对琴卿用强,琴卿如何抵抗的了?” 什么?阿婉正懊恼自己计划宣告失败,突然听到琴卿如此惊世骇俗的指正,不由心里乐开了花。她怎么忘了,自己在给琴卿引见霄焰的时候,说的可是帝君!这下好了,歪打正着!这宦璃虽然摆脱了被绿的命运,却又掉进夺人妻子的陷阱里。 青华帝君?吃瓜诸仙也大吃一惊,没想到这般高冷的仙君竟然有此不良嗜好! “事到如今,你自证清白尚无可能,竟然还想拉本尊入水?!那你倒说说你的证据!”宦璃嫌恶的瞥一眼琴卿,生怕受到沾污一般立马把目光挪开。 “这……这还用证明吗?我两只眼睛看的清清楚楚!”琴卿脊背挺直,完全无视诸仙嫌弃的目光,心里边还惦念着成为这紫府的女主人。 “本尊忙于恒隆的婚事,这几日身边从不离人,又如何下过凡界?”宦璃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点:“这个四位值守天王完全可以作证!” “就你有证人吗?琴卿也有证人!”琴卿想起绿玉,也连忙声张道。 其实,在琴卿醒来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只是她身上的斑斑红痕和几乎散架的骨头无不清楚的告知她经历了什么。 她回想起宦璃夜里的表现,脸颊一阵羞红。这才叫天遂人愿呢!她的夫君仙阶恐怕要往上升几级了!她把绿玉找来,如此这般一阵叮嘱,这才有了恒隆嘴里的一幕。 阿婉在暗处看的分明,绿玉果然就是那个绿衣裙的小仙娥! 一切就都看你的了!!阿婉和琴卿都把期待的目光转到她的身上。 “绿玉,你看清楚了?昨夜是本尊对你家小姐用强?” “不,不是帝君。昨夜和小姐洞房的是一个红发男子。”绿玉恭谨的跪在地上老实说道。 阿婉心里咯噔一声,隐隐嗅出阴谋的味道。如果说绿玉和琴卿勾结想要一步登天,那么栽赃宦璃完全说得过去,但绿玉现场改了口风,如实描述出霄焰的模样却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她们这些丫头在开始时就被她用独角梦貘粉给迷晕了,还盖上了白帛,绿玉又怎么可能见到霄焰?! “绿玉!你胡说什么?!那人明明是帝君!”琴卿扑过去就要掐绿玉的脖子,却被一旁的仙兵按住了手脚。 “你接着说,你都看到了什么?”一直没有出声的玉帝终于开腔道。 “昨夜小仙陪着小姐去不咸山沐浴,才拉起帷帐不久,小仙……小仙就闻到一股焦臭的味道,然后就有些精神恍惚。就在小仙觉得害怕时,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把我们几个仙婢全部搬到角落,然后盖上白帛……” 阿婉听到这里,不觉身子发冷——她终于知道了宦璃为何下旨封锁紫府,这一切分明就是他的阴谋!她不在等绿玉接着往下供出自己的名字,直接转到宦璃背后握着魅刀就刺。 宦璃就像是背后还有眼睛,轻松闪身躲过阿婉的攻击。不过几招就轻松卸了阿婉的进攻和防御,然后抖出一捆捆仙绳,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这又是闹哪出?诸仙正在迷茫,却听绿玉尖叫道:“是她!就是她把我们挪开,又带着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进到了帷帐里。之前……之前小仙还亲眼见她给小姐喂血,说什么和帝君喝合卺酒!” 阿婉充耳不闻绿玉的指正,满脑子里都是:宦璃求亲的流言、无味的传旨、绿玉泄露的地址、宦璃对她的羞辱等画面。直到此时,她才总算明白: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算计!都是围绕自己展开的阴谋! 不知她何德何能,竟然能引得无数大佬参与其中! 她狠命的挣扎,却挣不开锁仙绳的束缚。她两只眼睛不甘的扫过玉帝、西王母,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宦璃的脸上:“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活该我娘亲看不上你!” 第371章 险象环生 阿婉的咒骂引来玉帝的诧异,他不由转头看一眼宦璃。 “玉帝应该记得上次阿婉和陶歆私闯天牢之事吧?我猜她大概是听信了西洛的鬼话,所以才对我抱有如此深的成见。” 宦璃从来不会坐视“误会”产生,所以第一时间做出解释。 “您也知道,西洛对于我的大义灭亲一直抱有成见。他怨恨我,所以总是把各种罪过都推到我身上……只要他能好受一些,他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阿婉看清楚了宦璃的真面目,再听他这番“大义凛然的奉献和牺牲,”不由觉得寒毛直立。 “你撒谎,西洛才没骗人!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栽赃嫁祸!是你瞒天过海!你本来就是那个犯下一切罪过的人渣!凭什么把这些都推到西洛身上?!” 阿婉滔滔不绝,指责的话语几乎把宦璃的心灼出洞穿的窟窿,可他却一言不发,就那么生生忍住。 “住嘴!”玉帝听阿婉骂的愈发不堪,终于忍不住先一步用力拍着椅背叫停。 “住嘴?”阿婉看着玉帝的怒颜,丝毫不为所动,嘴角的冷笑愈发扩散变大,就像料峭春寒里开出的野花,野性而又倔强:“你有眼无珠,难道不该感谢我点醒你?小心与虎谋皮,反受其害!” 玉帝被阿婉寥寥几句诛心的话语戳中心事,不由更加震怒:“放肆!还不快快来人,把她打入亢龙渊?这等目无天规、屡教不改的东西,不狠狠教训,又怎么足以儆示效尤!本尊今日就来看看,是你张巧舌如簧的嘴巴厉害,还是亢龙渊的逆龙鞭、亢龙焰厉害!” 被训斥的天兵天将赶紧上前,捉着阿婉就要退下,却听到宦璃再次出言制止:“且慢!” 玉帝不耐烦的抬头看向宦璃,他就闹不明白了:明明这丫头刚刚才把宦璃骂的狗血淋头,他怎么能装作没事模样,几次三番的纡尊降贵为她求情?!这丫头有什么好的?! 宦璃俯身到玉帝跟前,只低声说了一个词就让玉帝脸色随之改变——九尾狐! 阿婉居然拥有着上古妖神九尾狐的血脉?!他后悔阻挠云齐追求阿婉了。 谁人不知,九尾狐有着开枝散叶、振兴宗室的神力。若是能与九尾狐族缔结姻亲,那未来的云家肯定能在三界的统治更加稳固。 想当年,他本有心把青丘的那只九尾狐纳入凌霄宫中,作为长子云景的妃子,奈何被那西洛捷足先登了。对于此事,他至今耿耿于怀,所以压根不想知道那只九尾狐在第一次仙魔大战后的去向。但现在不同了,眼前的这只九尾狐虽然性子顽劣,但好在身家清白…… 玉帝心思几转,看向阿婉的目光都变的和善许多。可是他才说过要治阿婉之罪,总不能即刻出尔反尔。他不由埋怨的看一眼宦璃,要不是他对此事的瞒而不报,自己如何会到如此尴尬境地?! 宦璃把玉帝的懊悔心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连忙起身跪拜在玉帝面前:“玉帝,这阿婉虽然行事不遵礼法,但难得心思单纯善良。不如您网开一面,饶过她这次?” “哦,这话怎么说?”玉帝瞪一眼宦璃,这台阶给的也太特么勉强了吧?他怎么能这么蹩脚的就坡下驴?! “玉帝有所不知,臣偶听释尊提起,这阿婉曾与他有过约定,发愿每日做善事十件,接连做上千逾年……倘若您现在就把她给处死了,不仅释尊处不好交代,这凡间的万件好事恐怕也很难兑现了……”宦璃面色从容,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竟有此事?”玉帝满意的点点头,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心里对宦璃的怨气也终于有所消散。 这……这特么是什么操作?阿婉惊讶的望着身旁的宦璃,一时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何心思。说她娘亲死了的是他,设局骗她的是他,为什么现在冒着触怒天威,搭救她的还是他?! 难道?阿婉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瞬间张嘴否定了宦璃的话:“你胡说!我才没和释尊有什么约定!” 诸仙看着这诡异的剧情,一时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这生生死死、跌宕起伏简直刺激的要命啊! 宦璃转头看向阿婉,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朝着阿婉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不待阿婉反应,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伸向玉帝:“臣没有胡说,他们的约定有莲花印记为证!” 阿婉的嘴巴大张,一颗心跌入谷底。她从没见过宦璃那样阴冷的笑容,就像毒蛇吐出了信子。他盯她那么紧,所图的又岂会小了?! 玉帝不理宦璃和阿婉的暗中角逐,只随口说出自己的决定过:“既然如此,本尊就看在释尊的面子上饶恕阿婉这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阿婉关入亢龙渊面壁思过,何时知道错了、提出切实可行的弥补措施了,何时再放出来!” “玉帝,那这琴卿……?”到底是自己打小看大的丫头,心里还有不舍。一直沉默的西王母看着一直呆坐地上像傻了一般的琴卿,终于把话题重新引至她身上。 “这毕竟是您和青华帝君的家事,还是你们二位一同商量着拿出个决议来吧!”虽然这个结局和玉帝之前的畅想有很大的差距,但他一想象着云齐大婚时的场景,什么怨言便也没有了。至于琴卿是何结果,他已无心再管。 “青华帝君的意思呢?”西王母看着宦璃道。 “此事倘若不追究,本尊难给恒隆一个交代。况且若还叫琴卿嫁于恒隆,恐怕他心里那道坎也难能翻得过去……”宦璃嘴上说的为难,实则不过是和西王母走个过场。 “要不就由扶云嫁给恒隆?本宫也就只剩下这一个立志陪伴本宫的丫头了。” “不可以!”琴卿终于从半痴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姐姐是注定要作神女的,怎么能嫁人?!我——我才是恒隆大哥中意的新娘!” 西王母嫌恶的一眼不知羞的琴卿,不明白她为什么在历尽情劫之后会变的如此厚颜、自私:“你还是快闭上嘴吧!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只有扶云替你顶婚,青华帝君才有可能对你这般伤风败俗的举动网开一面!” 第372章 突闻噩耗 西王母的训斥叫琴卿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和她的劣势。她张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 “娘娘如此圣恩,这是我紫府莫大的福分。恒隆若迎娶扶云姑娘,那这琴卿姑娘的处置,宦璃自然愿意交于娘娘手中。” “那这琴卿本宫就带走了?” “请!” 西王母叹一口气,带着琴卿离开了。唯一的安慰是:这已是她能想象的最好结果了。 前几日宦璃求到昆仑虚,说是要她一位姑娘配合演戏。既然是宦璃亲自上门,那这出戏就肯定不好演。 遥想千年之前,她曾下凡历劫。因为走火入魔,竟然堕入魔道,在一次小规模的交战中,被宦璃认出本尊,舍得一半仙脉才将她重新拉回仙宫。 虽然没有宦璃的帮助,她多半在磋磨几百年也能修回正道,但过程要经历的凄苦惨淡是几乎难以想象。 因为她对宦璃的这种亏欠,别说是宦璃向她讨一位姑娘了,就是讨她自身的仙脉,于情于理她也应该答应。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竭力周全之余,想办法将自己的损害降到最低。 扶云那丫头重义又大度,她是断不舍拿出来还人情的。宿碧和紫汐呢,虽然没有嫁人却也许定下了人家,所以她能选的就只有琴卿。 想想那丫头归来之后眼大心空的模样,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而后才有了今日这出。虽然到最后,她连扶云也没有保住,但扶云是正经要嫁入紫府的,所以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 西王母把琴卿带回昆仑虚后,便把她关在了后山的酷寒崖洞,至于对她的处置,则暂时按而未宣。 再说阿婉被天兵一路押解着赶往玄洲,半路终于遇到了四处寻找她的悟空。 “小丫头!你这是怎么啦?他们为什么把你抓起来?”悟空边问边抓住天兵的手,想把阿婉从中解救出来。 “我没事儿,你不用管我!”阿婉怕悟空再因此受到牵连,连忙拧着身子躲闪:“别担心,过段日子我就出来了。麻烦你告诉帕鲁一声,叫他别担心。还有,这段日子你若想吃什么,就去调鼎坊吧——只是我的情况你别告诉陶哥哥!” 悟空看阿婉一直扭头和他说话,因为不能看路,而被两位天兵带的踉踉跄跄,心头不由一阵悲愤,终于决定把实话告之于她: “俺老孙还能去哪吃饭?调鼎坊……调鼎坊也没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你和调鼎坊接连出事?!” 阿婉才听到第二句话心里便猛的一惊,她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望向悟空:“你说什么?!什么叫调鼎坊没有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嗨!你别着急,这事儿既已发生,你再着急也没什么用!”悟空也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是错是对,但看着阿婉焦急的模样他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他怕阿婉等的焦急只能继续往下说道:“这两日俺老孙找你都找疯了,从玄洲到紫府没见着你人影,所以就跑去调鼎坊寻求白裔帮助,哪料还没降下云头,就看见方丈山上一片火光,而调鼎坊则被烧作焦土……” 阿婉感觉喉咙里有什么在随着悟空的话语涌动,但却一直咬牙坚持着。直到她听见说调鼎坊被烧作平地,才再禁不住那般汹涌的来势,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阿婉?阿婉你没事吧?阿婉?!”悟空见阿婉颓靡的半闭上眼睛,双腿也软的搀扶不住,忍不住上前一步又想过去拉她。 “孙巡员……”一旁的天兵头目再看不下去,终于壮着胆子阻止悟空:“您看阿婉姑娘已经这样了,您是不是先叫我们押她回去?她若再在路上耽搁下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也承担不起这责任呀!” “那是你们的事,俺老孙才不管!俺总不能看她这么昏死着被你们抬走吧!” 也不知这种状况是谁引起的!小头目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不敢照实说。只再三向他保证阿婉没事,此刻放她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们这可是押她去亢龙渊,她能有什么好?”悟空抓着手背上的毛,对他们的说辞保证并不怎么相信。 “哎呦,我的爷!您都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罪!”小头目心里焦急却只能拍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继续好声好气的为悟空解释:“她私自把天上的仙女和凡夫俗子配对儿,按律是要受亢龙焰、逆龙鞭的。后来是青华帝君向玉帝求情,玉帝才答应只关她禁闭!所以,她就是去了亢龙渊,又能受什么委屈?” 这么说来,好像也有道理。悟空铁铸般的巨手终于送开了两位天兵的手腕。 小头目见状,连连朝他们摆手,好叫他们趁着悟空还没回过神来,赶紧趁机撤离。 “诶,慢着!”悟空侧头盯着他们拖着阿婉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出声叫停:“哪日里阿婉心情好些了,俺老孙可能进得亢龙渊看她?” “凭着孙巡员的手腕和本事,谁又能阻拦的了您的探视?”小头目灵机一动,不给悟空确定的答案,反而只给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反问。 好像也就是这么回事,悟空不知是计,只对他们的看人眼光精准而沾沾自喜,他摆了摆手,终于还是叫他们离开。 “大哥干嘛给他这样的承诺?倘若他以后进不得亢龙渊,难道还要怪罪咱们哥儿几个吗?”几位天兵又走了一段时间,见悟空再没追赶过来,其中一个这才提出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 “嘁!我承诺他什么了?我只是凭着他的机敏和能力,‘应该’没人阻拦他,至于最后他能否顺利进到亢龙渊,那不还是看他自己么?!”小头目得意洋洋的给他们解释道。 “原来竟是这样!大哥果然高明!”几位天兵听完,忍不住的竖起大拇指,对小头目好一番夸赞。 …… 阿婉被他们的吵闹声惊着,复又清醒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扫过他们,那眼神里的绝望叫人看着不由心中一寒。 第373章 探监 自从阿婉被关进了亢龙渊,她就彻底和时间分离。 亢龙渊的中层,是亢龙焰和寒心石的交界处。因为承载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所以牢房里的温度刚好宜人。 除了红与蓝的两色光带缓慢流转,这世界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没有人,没有声;没有日,没有夜。阿婉一个人无力的靠墙坐着,整颗心都被悲痛占据着。 悟空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她的耳旁:调鼎坊也没有了……没有了…… 白裔和陶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见了?他们怎么忍心看自己几千年的心血毁于一旦?那储魂坛呢?大春儿呢?…… 她的脑袋里被各种情绪充斥着,却独独没有理智的思考能力。 该死!怎么所有的倒霉事都撞到了一起!她把头用力撞在墙上。 咚!在这一声撞击声响之后,一直紧闭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从外趁虚而入的光直射进牢房里,叫阿婉的眼睛一时很难适应。她伸手挡住脸前的强光,但眼睛还执拗的望向门的方向。 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比宦璃看着单薄,比悟空看着魁伟,倒叫她一时反应不及:她什么时候结交过这样的人物? “阿婉,你没事儿吧?”一个耳熟的年轻男声响起,叫阿婉瞬间想起了来人的名字——云齐。 她适应了光线,正好见云齐走到她的跟前。他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如意袋,脸上的笑容温柔而亲昵:“玉帝不再反对我追求你,又把我放了出来。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赶来看你,还给你带了开灵丹、凝魄草、碧落果……” 阿婉看他一样一样东西拿出来,一会儿功夫铺占了大半个监牢,终于开口说道:“你把这些都拿走,我不需要。” “你怎么会不需要?那孙悟空不是都把你给气吐血了吗?你当然需要这些灵草药丹来补补身子。” 云齐的话叫阿婉心头一动,她深看他一眼:“你知道我吐血?那你也应该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你这丫头就是太长情,不过一家你曾待过的食肆,何须挂怀它的存亡?!”灯光下,阿婉的脸色愈发苍白,叫云齐好一阵心疼。他情不自禁的抚向阿婉的脸颊,却被她及时躲开。 “我累了,你也可以走了……” “嗤——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丫头!”云齐把手收回,感慨一句之后才安慰阿婉道:“放心,孙悟空叫我转告你,在调鼎坊的灰烬里,没有发现一具骸骨,想来是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婉难得没有避开云齐的目光,问的急切而真诚。 “倘若——我告诉你真相,你会不会答应嫁给我?”云齐痴痴望着阿婉,只觉得她无论是忧是喜,是怒是嗔,都各有各的美好,所以毫不拐弯抹角的说出了真心话。 “哼——”阿婉冷笑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凭着一则我早晚都会知道的消息,就想我轻易答应嫁给你?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阿……阿婉,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想你答应我的求婚……”云齐没想到阿婉翻脸比翻书还快,慌忙开始解释,完全不知道充分利用此刻他手中信息不对等的优势。 阿婉把个后背丢给云齐,死活不再理他。 “好好好,我现在就告诉你——这调鼎坊好像是勾陈帝君带人给剿灭的。”云齐爱死了阿婉这样的小性子,总觉得他们关系又近了许多,似乎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 “勾陈帝君?”阿婉略一沉吟便想起他的名字:“乙诀?” “对……”云齐并不介意阿婉这般直呼乙诀的名字。 “为什么呀?调鼎坊和他们可是无冤无……”阿婉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几个场景。 在她还是调鼎坊的小二时,五极战神就曾齐聚调鼎坊,并以菜肴里有别的生物为名,把调鼎坊翻了个底儿朝天。 还有玄掌为失手“打死”了她,一连几次负荆请罪……在赤焰大婚之前主动请缨,来调鼎坊作帮厨、打杂…… 这些事好像都不是偶然的,她开始变得不大确定——调鼎坊的白裔和陶歆是不是就如她想的那般清白无辜…… 云齐不知阿婉心中所想,直接给她揭露最终的答案:“听说,这次大战镇元子也参加了。整个事件的起因,就是他丢了几千年的先天灵宝——地书!” 阿婉听着云齐的解密,一阵心神恍惚,她对这些并不大懂,但却被云齐用到的“大战”一词卷入恐慌。 五极战神压阵,镇元子、乙诀亲自上场?双方在人数上的对比本已够悬殊了,更何况白裔和陶歆还是一个半残,一个几乎不能动弹——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云齐看阿婉心神恍惚,肯定再没心情理会他的求婚,所以隔空做一个摸头的动作,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你别走!”阿婉看着云齐退至牢狱门口,终于回过神来扑了过去:“你同玉帝说说情,放我离开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强做姻缘,把琴卿和霄焰捆绑在一起……至于弥补措施,怎么样都行,只要他同意放我出去!” 云齐从未见过阿婉这般惊慌失措,内心里不由自主的弥漫出一股浓郁醋意。 “你想清楚了?真的不计后果的想要离开?”他再次伸手摸向阿婉的脸颊,但这一次阿婉没有躲开。 他能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抵触,但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化解这一切,至少这已是一个好的开端。 “你嫁给我——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别说是走出这亢龙渊了,就是走出这九重天也没问题。” 阿婉迟疑一下,违心的想要点头,但看到云齐贪婪攫取的目光,她还是做不到强迫自己。 云齐被阿婉推了个踉跄,不由有些羞怒:“怎么?不愿意?那你就再考虑考虑!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他说着就往外走,心里到底有些不甘,所以又扭头不怀好意的补充一句:“忘了告诉你——别指望帕鲁、孙悟空和霁阳来看你!玉帝已经下旨,在你反省期间,除了负责监督你的青华帝君和我,你谁也别想见!” 第374章 回头草 大门关闭,牢狱里重新恢复黑暗。阿婉颓然滑坐地上,任内心被愤怒和绝望撕扯着。 待在这里算什么?宦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叫她求死不能?他怎么还不出现,亮明他的目的? 她想出去,想立刻知道白裔和陶歆的状况,想亲眼看过调鼎坊的那堆灰烬,想把眼前浓重的迷雾全部挥散…… 眼前的红蓝两色光束,就像两条细蛇不停的挣扎拗转着,看得她一阵厌倦眩晕。她无聊的把眼闭上,一个场景却从她心里冒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去紫府打探娘亲的消息,趁的就是宦璃不在。当时巡童说:“青华帝君出远门了,好像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同勾陈帝君商谈。” 她猛然睁开双眼:乙诀!宦璃! 开始她就觉得调鼎坊的事不简单,没想到竟也是宦璃指使的!回想青丘天牢遇见他的那次,还有他对她的刻意“维护”,她心里不由一阵发冷——这计划早在多久之前就已铺展! 如今,白裔陶歆下落不明,调鼎坊被毁,而她却被困在天牢里——宦璃的最终的目标指向已昭然若揭! 她才不要遂他的意! 想到这里,她挣扎起身对着牢门一通猛捶:“来人啊!放我出去!我改变主意了!我……我醒悟了!你们去叫云齐公子!我答应……答应嫁给他了!快来人呀!” 一通捶门声过后,牢狱里又恢复了静寂。除了她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她不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宦璃最后的图谋还会落在她身上,她就是嫁给云齐,也不能便宜了他! 可是云齐才被她“气”走了,估计得一段儿时间不会再来亢龙渊了。那期间,如果宦璃来了怎么办?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牢狱里来回走动时,门却再次从外边打开了。 还是那个高挑的身影、瘦削的身材,云齐居然去而又返。 阿婉眯着眼睛瞅准了来人,一下跳过去抱紧云齐:“我考虑好了,只要你带我出去,嫁你就嫁你!” 云齐神色有些愕然,他仔细看了阿婉几眼,似乎在确认她的真假。 “走吧!我带你去见玉帝!”他拉着阿婉就往外走,却被守在一旁的天兵拦住去路:“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玉帝的旨意难道你们没听清楚?还是你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们拦截我是什么意思?”云齐一改之前对待阿婉的温柔模样,脸色无比的冷凝。 “公子息怒!”一个守卫小声赔着不是解释道:“虽然玉帝说您和青华帝君是阿婉姑娘的监督者,但若是没有什么文书之类的凭证,小的们也不好交差不是……” “这个可以吗?”云齐伸手从袖筒里拿出一个明黄卷轴,飞快的在他们眼前晃过。 这?他们只恍惚瞥见那卷轴上绣着五爪金龙,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那诏书已被云齐重新塞回到袖筒里。“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吧?这诏书上因为还有涉及青华帝君的部分,所以不能留在亢龙渊。” 两个守卫不语,这种阵仗他们也没经过,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怎么?还不相信?那你们就同我一道,往凌霄宝殿上走一遭吧!”云齐看出他们的动摇,故意又下记猛药讥讽道。 “小的不敢!”两名守卫惶恐跪在地上,都不敢再出声阻拦。 “哼!阿婉,我们走!”云齐拉着阿婉的手腕从容甩袖而去。 阿婉看着前边的云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闭嘴不言,只在心里留着一丝戒备。 出了亢龙渊,云齐并未带阿婉往凌霄宫的方向走,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南天门;而且那脚步是越来越快。 南天门处,值守的是增长天王和持国天王。他们远远的看到云齐和阿婉走来,不由惊掉了下巴。 “公子这是要带阿婉去哪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婉应该在亢龙渊里关着吧?”增长天王率先迎了上去,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婉是因触犯天条关在亢龙渊,但玉帝并未说要关她终身啊!只要她能幡然悔悟并做出弥补,她随时都可以离开亢龙渊!难道你们连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云齐说得调理而从容。 持国天王看增长天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连忙摆手叫他们离开,只是在他们快要出门时,他又故作无意的问了一句:“公子是要带阿婉姑娘去西王母处悔罪吗?” 云齐知道持国天王这是在试探他,嘴角挂起一抹森然:“持国天王大概忙糊涂了,竟然忘了西王母的昆仑虚就在玄洲西北?我们是要去紫府仙洲寻找青华帝君,毕竟他也是玉帝钦定的阿婉的监督人之一,有些事还是他在场更好一些……” 持国天王虽然不大明白云齐话里的意思,但却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他作了然状点点头,而后示意手下放行。 “我们要去紫府?”一直沉默的阿婉听了云齐的话不淡定了。她挣扎着想要把手腕从云齐手里拿开,无奈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我不要见宦璃!”她坠着身子拼命往后撤着,一步也不想迈出南天门外。 云齐看增长天王和持国天王都好奇的看向他们这边方向,只好半安抚阿婉半给他们解释道:“你不必怕他,如今扶云和恒隆已定下婚事,你只要把琴卿的善后处理了,青华帝君就不会对你心存不满……他本就不是什么气量狭窄之人,难道你忘了他曾为你几次求情?” “我才……”阿婉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云齐捂住了嘴巴。 云齐朝两位天王尴尬一笑:“二位见笑了,你们忙……”说着他半拖半拽的把阿婉拉离了南天门。 “呜呜呜……”(你这个混.蛋,若是叫我去见宦璃,我宁可不嫁你,不出亢龙渊!) 阿婉一路挣扎一路哼哼,直走了半个时辰,她累到精疲力尽才住嘴。 云齐见她不再制造噪声了,终于把捂着她嘴的手放了下来。 阿婉张口狠吸几口气,这才发觉这并不是去往紫府的路。 第375章 取道酆都 陌生的路,陌生的树,陌生的表情,陌生的经历。一刹那,阿婉的身上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你不是云齐?你想干嘛?” “嗤——”“云齐”扭扭脖子嗤笑一声,“老半天功夫过去,你就只看出这点儿门道?哎呀,这么想来,感觉好扎心啊!” 阿婉惊魂未定的盯着“云齐”,不知对方到底是友是敌。 “看好啦!一定要看清楚我的模样,然后牢牢的记在脑海里。否则,以后……以后有的你后悔!”“云齐”说着话身材、脸型开始慢慢变化:身高越来越矮,皮肤愈沉愈黑,就连那狭长的眼眸,也缩水般皱成个小豆豆…… “帕……帕鲁?!”阿婉惊讶捂住嘴巴,再没想到她印象里的那个小男孩会有如此大的能量,竟然骗过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 “那诏书你是怎么弄到的?”她好奇的扒拉着帕鲁的袖筒,对于他用心准备的道具好奇不已。 “那是你厨艺大赛时,宦璃颁给你的……”帕鲁边解释边把一个如意袋塞到阿婉手里,“你的事我已大致打听过了,总觉得这事儿和宦璃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你还待在长洲,还是他极力促成的亢龙渊,我担心你好会出什么事儿……所以,你走吧,离开玄洲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婉眨巴眨巴眼睛,对帕鲁突然的决定有些消化不及。虽然她和帕鲁对整件事的猜测不谋而合,但叫她就这么离开,她还是不大放心:“不行!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如果我的命要用你的命来换,那就省了这折腾吧!” 帕鲁不理会阿婉的担忧,直接掰过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多想了。如果拿命来换,我还未必答应呢!别忘了,我可是转轮圣王转世,他们谁又奈何得了我?” “之一——你只是转轮圣王的候选之一,你别忘了,那候选人还有一个阮离呢!”阿婉还有一丝清明尚存,所以开始时并未被帕鲁说服。 “‘之一’也就够了!谁能保证最后那个转轮圣王不是我?就算那可能微乎其微,他们也没有人敢承担那千万分之一的出错概率!” 帕鲁说完这句,又继续推着阿婉离开:“快走!你再磨蹭下去,被宦璃或云齐发觉了,想走都没处走了!” 阿婉被帕鲁推一个趔趄,心里终于有一点松动。她再三不舍的望着帕鲁,拼命想要克制自己转头的欲望。 才走出两步,她六神无主的回头:“我去逃往哪里?” “你自己琢磨吧!只要出其不意,能够躲过他们的追查!”帕鲁跺脚,要不是此刻情况万分危机,他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 …… 阿婉一路上只往树林茂盛、草木繁多的地方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岔路口。 这不是调鼎坊所在的方丈山后山吗?她仰头望去,果然见山顶上一片焦黑。 虽然她的潜意识里知道,她现在去调鼎坊是危险的,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往山上走。 她走了没有多久,突然闻到焦灼的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香味儿。 这个味道是?她有些不大确定,又往前紧走几步。只见半秃的山林里,一棵棵高矮错落的树上挂满了米白色的竹荪,就像是从半山腰下起了一场小雪。 陶哥哥……一刹那,阿婉心领神汇。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迅速朝着原路折回。 他们没事,他们没事! 一个欢快的声音从她心底升起,几乎盖过了她此刻的心跳声。 如果他们出事了,陶歆就不会在仓促撤离时还记得给她在树上挂满竹荪示警。 他有多讨厌竹荪,那么他就应该有多反感她的自投罗网吧?! 阿婉疾步离开,嘴角终于挂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 …… “这边,这边有脚印!”阿婉才离开不久,一队天兵就追了过来,他们查看了地上新增的一串脚印,连忙出声召唤同伴。 原来,帕鲁并没猜错。他们前脚离开了亢龙渊,宦璃就急不可耐的去探视阿婉。 两个守卫一天之内见了两尊大神,心情本来就忐忑难安,再加上看见宦璃那几乎可以置人于死地的眼神,他们说起情况来,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宦璃费了好大会儿功夫才听明白事情的整个经过——云齐带走了阿婉,还说要去面见玉帝? 这怎么可能!他才从凌霄宫里出来,费劲心机从玉帝那里多争取了一段时间关押阿婉。他美其名曰是帮助玉帝调教,杀杀她的野性和粗俗;实则是为了榨取新鲜的九尾狐血方便。 他没想到,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他居然叫阿婉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顾不上朝那两个看守问罪,也顾不上猜测救走阿婉的是谁,他只杀气腾腾的紧急招兵,直接赶至方丈山。 他确信:只要阿婉得到逃逸的机会,她一定会重回调鼎坊查看情况。他就像是一直张开巨网的蜘蛛,只等着阿婉那只愚蠢小蛾自投罗网。 那个天兵的声音他也听到了,所以连忙赶来查看。 是阿婉的脚印没错!可是她能跑向哪儿去呢?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脚印的方向,直至那脚印在一条河边中断,消失不见。 “以那条河为界!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的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宦璃一声令下,所有天兵开始行动起来。可是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更何况他们还需要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错过的细搜。 等他们溯着河流找到山顶时,阿婉已经到达了酆都城的门口。 朔山脚下,那棵高大的大桃木依旧向上伸展着虬枝,在山脚下遮挡出大片的阴凉。 她仰望着那棵大树不由嘴角挂起一抹怀旧的微笑:一别经年,这里倒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呢!也许因为他们和悟空大闹地府那事儿,现在酆都城的守备比往常要严的多。但她再次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继续做鬼差,而是取道路过。 酆都城,北方癸地之下,终年不见阳光。深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因城内不仅有掌控凡人生死的生死簿,更有着引领神仙历劫的诛仙台;所以天界一直对酆都城守备森严…… 当帕鲁告诉她要出其不意时,她的脑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陶歆曾经给她说过的话。 也是呢,还有哪里能比这儿更出人意料呢? 第376章 又见318 阿婉躲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在如意袋里刨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颗敛息丹。那是流桑在烟火灶吃饭时留下的“饭钱”。像他这种久不来玄洲的、寻常很难接近的神仙,所留下来的药丹,平日里她都有心保留收藏,今日果真就派上了用场。 一颗敛息丹下肚,她的精气神全部收归无形,从外边看,就和寻常新死之人无异。现在,她只差一身鬼差的衣服,就可以混入酆都城里。她低头思量这衣服可能的获得渠道,突然耳朵里钻入一个熟悉的声音。 “196!你回来!食材采购的清单你都忘记了,怎么指望你带回菜来?!” 阿婉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顶帽子下边半遮着半张白脸,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在动,但她还是随即想起了那人的名号——318! 真是想睡就有人送枕头,这感觉实在是太好。 阿婉耐心的等318训斥完了那个健忘的鬼差,然后才不动声色的挪到318身后。 “你回来时,别忘了给我再捎几册菜谱来,记得要那种有图画的……这几位鬼帝自打日子安稳以来,这嘴巴就愈发刁钻挑剔,我不借鉴一下凡间的菜色,恐怕很难叫那几位爷满意……” 196已经离开了,318的嘴巴碎碎念还没停,“哎,这日子是越发不好过啦!” “有什么困难能难得住我们318呀?在我心里,你可一直是最棒的!”阿婉用极微弱的声音给318传话,确保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见。 318一转头,正对阿婉那张白脸。不由唬的倒蹦一尺。 “怎么?这么快就把你的老伙计给忘记啦?”阿婉比划一个做菜的动作,然后不急不忙的等他在那有限的记忆里搜寻。 “你是233?!”318拍一下脑袋兴奋的说。 阿婉无力的翻一个白眼,特么233就是比384好记吗? “不对,不对,你是3……384?!”318看到阿婉那无语的表情连忙又换了另一个名字试探。他见阿婉终于点头,这才说出他心里的疑惑:“你这是?打外边来?” “没错。要不,你带我进去啊?”阿婉摩擦着手掌满眼期待。 “不行!”318义正辞严的拒绝,“现在的酆都城检查可严了!你既没有差服又没有引魂灯,我怎么带你进去?” “不行?”阿婉丝毫不畏惧318的拒绝,她冷笑一声道:“虽然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可是这些东西你都有啊!我相信,只要你真心想要帮我,那些都不是问题,除非你是不念旧日情谊……”她想着之前她和陶昕帮318上位的那些事,正准备改变套路出言威胁,却发觉318的眼神开始松动。 318当然没有良心发现一说,只是阿婉的话叫他想起了她和陶昕做菜的水平。 流桑他们几位鬼帝早已对318的厨艺产生不满,如果他一直这么平庸下去,难保他的大厨之位会被人顶替。 三日之后,就是新一轮的厨艺大赛,他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如今,眼前的阿婉,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不能轻易拒绝她。 想到这里,他恢复了惯常的圆滑惫赖,随即转了话风:“哎呦,我就是随口骗骗你,你怎么还当真了?咱们的关系多铁,我怎么会束手旁观、不想办法把你带进去?!你在这儿稍等等,我这就去想办法!” 阿婉愕然的看着318的变化,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318才走出几步,就又不放心的扭头:“就在那儿别动!也别跟其他鬼差走!我去去就来,要不了多长时间!” …… 大约有两株香的时间,阿婉终于跟着318进到了酆都城内。 318凭着他当年没有收回的那身鬼差服还有燃着暗光的引魂灯,悄摸的把阿婉带到了天子殿。 阿婉看自己计划的开头已经成动,这才放心的向318提出新的请求。 “什么?你要投生?”318闻言大惊,“这事儿的难度可有些大了!我不是什么正经引魂的鬼差,你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亡魂,怎么可能在几位鬼帝的眼皮子底下上到往生台?!” “我干嘛要找死撞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我告诉你,当然是想叫你配合我引开他们的注意,然后我不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跳下往生台啦?” 318沉默不语,一双眼睛骨碌碌的来回乱转。 虽然阿婉的请求叫他有些为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厨艺大赛当天,整个酆都城的守备都会松懈许多。如果他能给384帮上这个大忙,那么叫她帮他作弊,取得厨艺大赛的魁首,想来她也不会拒绝。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权衡过利弊,终于答应下来,“那我就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到往生台!” “那就太好了!”阿婉伏身就要拜谢,却被318给拦了下来,“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看,你的请求我都爽快答应下来,接下来你是不是也能帮我个小忙?” 原来他是在这儿等着呢!阿婉终于明白了318一反常态、冒险带她进城的缘故,心里却没来由的觉得轻松许多。 “自你和233离开后,差不多快一千年了。我从你们手里学到的厨艺,早已耗的干干净净了。大概,几位鬼帝嫌弃我做菜千篇一律吧,他们过几天想再来一次厨艺大赛……” 318的话还没铺垫完,阿婉已经洞明他心中所想:“放心,有你这些年的厨艺积淀,只要再稍加点拨和创新,这天子殿的大厨之位谁也别想从你手中夺去!” 阿婉的话叫318看到了一片光明,在某个时刻,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夺魁,所有的鬼差都怀着无比艳羡、崇拜的目光锁定着他。 他没发觉,就在他浮想联翩之际,阿婉已在他的面前摆起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来,把这些佐料的味道都一个一个尝尝吧!”阿婉撸着袖子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这?你……你不打算教我些诀窍吗?或者到时候你亲自下手做也可以啊——就像咱们当年那样!这些齁咸、腻甜、酸涩、灼辣的东西,又有什么可尝的?” 第377章 投桃报李 阿婉被318的话气乐了,闹了半天他还在做梦不劳而获呢?! “没听说过授人以材,不如授人以技吗?我能跟你多久?你也不想想,即便是这次你能凭着所谓的技巧轻易取得了魁首之位,但之后呢?若是你做的菜肴和之前并无二致,那流桑鬼帝又岂会白白养你?” 318一听,心里先泄了一半的气,但出于面子,依旧嘴硬着辩驳:“即便不能用那些投机取巧的办法取得优胜,那你也不用从这些佐料开始教吧?对于常用的佐料我早已熟记于心啦!” “是吗?那你告诉我,你做菜时都怎么用盐的?”阿婉不以为然的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张嘴抛给318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 “还能怎么用?只要是做咸口的菜肴,做到出锅之前撒一把盐不就行啦?”318说的胸有成竹。 “嗤——”阿婉嗤笑一声,“就你这样的认识觉悟,我还真为你用过的各种佐料感到不值。”阿婉边这么说着边开始动手。 只见她一手托着个菠萝,一手抽出随身的魅刀。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平衡的,那菠萝不用触碰就乖乖在她指尖旋转着。伴随着菠萝的旋转,魅刀如削豆腐般轻松的切入果皮之内。 菠萝旋转了一周,整张果皮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露出里边黄色馥郁的果肉来。 她把还带着黑色芒刺的菠萝肉丢向半空,趁着它还未落在案板上之前一通急速的挥刀。 318还没明白她这是在干嘛,就见整个菠萝被切成大小相同、厚薄均匀的小块儿,而且还分成两碗码的整整齐齐的;原本长在菠萝肉里的黑芒小刺则被全部蓖在了刀背上,被她轻轻一抿,留在了案板的一角。 “尝一尝?”阿婉把一个碗递到318跟前,又在另一个碗里撒上了盐巴、倒上水。 318狐疑的拈了一块菠萝放入嘴里,还没来的及细嚼,就觉的一阵浓重刺激的酸意袭来,霎时间口腔里的津液泛滥。 阿婉看着他被酸的呲牙咧嘴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再来一块?” 318连连摆手,“不要啦!我最讨厌吃酸!” “这个碗里的,再尝一块试试!”阿婉把用盐水浸泡的菠萝又递给318,不顾他的反对一再坚持道。 318蹙眉看着水里的菠萝,就像即将上刑般不甘。但因为是他求人在先,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阿婉的邀请。 “这块怎么样?”阿婉摇晃着魅刀问。 318紧闭的眼睛睁开:诶,奇怪!这块好像不怎么酸,还甜甜、香香的! “是不是第二块更好吃些?”阿婉不等他回答便也用魅刀扎一块盐水浸过的菠萝放入嘴里,待咽下之后她才继续絮絮的说道:“盐乃百味之祖,不仅可以增加咸味,更能调出食物最本真的鲜味儿。在烹饪过程中,盐放置的早晚、与其它什么佐料搭配都极有讲究!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只这盐巴一项,恐怕就够你几天学了!” “那可如何是好?时间本来就剩的不多了……”318一时犯了愁,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此刻看着更显煞白。 “还能怎么办,捡着重点捞喽!”阿婉耸耸肩,无能为力道。 …… 两日多一点的时间,318过得是既充实又痛苦,既迅速又难挨。但无论他是何种情绪,酆都城的厨艺大赛都如期而至。 阿婉在第一次听到318提起这个大赛时,已敏锐的嗅到了生机。不用318提醒,这两天除了教导318做菜外,她又自觉挤出时间,偷偷酿制了好多瓶无忧浆,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大赛依旧是选在冥府执司举行,阿婉早早的穿上了318旧的差服,只把他的编号用一朵半萎的彼岸花遮着,然后便跟随在318身后进到冥府执司里。 往生台在冥府执司的最里边,和318他们进行比赛的大堂还隔着两进院子。每进院落的门口都有鬼差守候,所以要想顺利抵达往生台,她必须得找一个稳妥、万无一丝的的理由。但比较糟糕的一点是,截止目前,这个理由她还没有想出来。 眼看着众目睽睽之下,给318背着的炊具已经放好,阿婉再没继续耽搁下去的理由。她起身就往外间走去,却听见318低声叮嘱她:“就在这附近呆着,千万别走远了!” ?阿婉狐疑的扭头看向318,见他一副高深模样,只好点点头答应。现在比赛还没开始,人员流动最是频繁,确也不适合轻举妄动。 比赛在三声铜锣声定后开始了,第一道菜竟然是煎鸡蛋。 因为阿婉就在318的灶间不远处,所以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别的灶间烟囱里都开始冒出青烟,而318这儿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心里不由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家伙,不会是这两日学佐料和火候学傻了吧?连个煎蛋也不会了吗? 阿婉看着318一动不动背对她而立,不由一阵恼火。虽然她只是个局外人,但眼睁睁看着大好时机错过,她还是不大甘心——白瞎了她那两日浪费的口舌! 318也拿过了鸡蛋,只是这两个鸡蛋他却没有往锅沿上磕。 炉灶上的铁锅已经烧作滚烫,里边没有了丝毫的水汽,但他依旧不往里边倒油,只定定的盯着火苗舔舐着锅边儿。 直到铁锅被炉火烧的锅底儿发红,不用碰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318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说到:“啊呀!锅太热啦!” 别!阿婉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318把一碗凉水倒到了锅里边。 咔嚓!只听一声刺耳的炸裂声响,318的铁锅漏了。 “啊呀,我的锅!”318虽然声音极大,但却没有惊慌失措。“快来人啊!快来人!我要去取一口新锅,要不然就来不及啦!” 阿婉收到318抬头看向她的目光,心里不由一动——这一切他都是故意的!他竟然冒着开局失利的局面兑现自己的承诺! “你……就你!”318知道阿婉已明白了他的心思,遂指着她道:“你快往里边院子里给我寻口锅来!往日里我给他们做小鸡炖蘑菇,落下可不止一口锅子呢!快快快!”318边说边把一个劣质的玉佩塞到阿婉手里,“他们见到这个,就自然明白了!” 第378章 进阶之路 阿婉像第一次认识318一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握紧了手里的玉佩,一句话不说,飞也似的离开了。 才到第二进院落边上,她便听到一声没有情绪的喝止:“站住!你——干什么的?” “我……318叫我来取一口锅子……”阿婉伸手拿出那块玉佩,小心翼翼的递给其中一名鬼差。 “今日不是厨艺大赛吗?他连锅都没有准备?”拿着玉佩的鬼差还没说话,另一名鬼差便不耐烦的提出疑问。 “哦,他准备了,只是那锅子才置火上不久便炸裂了……” 问话的鬼差可能心绪不大好,听了阿婉的回话不仅没有作罢,反倒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阿婉的身上。 “娘的!往日里他做菜,也没轮到我们哥儿几个喝口汤,这会没锅了,反倒求了来!” 阿婉闭口不言,只低着头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鬼差见阿婉不理他的挑衅,又道:“你是哪个鬼帝的手下,怎么甘心受他指使?都已经形如枯木了,还这般爱俏?” 阿婉看他说着手已朝着她胸口的方向伸出,不由心里一惊:若是那彼岸花摘下,势必会暴露318的编号。到那时,别说是收敛仙息避开宦璃他们的搜索了,就是离开这酆都城恐怕都非易事。 鬼差的手还未碰到彼岸花就触到一片冰凉。 阿婉像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两葫芦无忧浆。 “两位差哥行个方便?318也知道素日里和几位大哥走的不够亲近。本想趁今日盛会,多做些菜肴犒劳几位大哥,哪料你们还要辛苦值守。所以特意嘱咐我给两位大哥带来无忧浆——就当是无聊的之余的小小消遣吧?” “嗤——”准备搜身的鬼差一笑,“没想到他还挺识情识趣儿?!早拿出来不就完了!”他摆摆手,朝阿婉道:“赶紧的,别在里边耽搁太久!” “诶,得嘞!”阿婉乖觉的鞠个躬,而后拿回了318的玉佩,绕大弯避开他们的视线,这才朝着最里边的院落走去。 “喂!你回来!别在朝前走啦!”就在阿婉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距离,突然听到遥遥的有人呼喊。 她扭身看去,却见那个处处刁难挑剔、满腹牢骚的鬼差又追了过来。 走还是不走?她扭头看看已经目力能及的最里边院落,只犹豫一下便做出决定:不能轻举妄动。 即便她能在鬼差赶来的这段时间走到最里边那进院落,但难保那鬼差的喊叫声不会吸引最里边院落的守卫——与其腹背受敌,还不如分别开来、逐一击破。 想清楚了这点,她疾步迎向喊他的鬼差。 “大哥,你喊我有事儿?”阿婉走到那鬼差跟前站定,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哎呀,你跑的还挺快!”那鬼差怀里揣着没舍得开封的酒葫芦,气喘吁吁的对阿婉说:“别往那里边儿去啦,我想起来啦,我们那儿还有一个锅子,是他们里边送出来叫转交给318的。你赶快取了,给他送去吧!” “哦——”阿婉没想到竟然等来的竟会是这么个消息,一时反应不及愣在那里。 “走呀!”那鬼差不耐烦的看着阿婉催促道。 “我……那个……”阿婉又扭头看一眼最里边那座院落,终于咬牙说道:“我不能走!” 鬼差不解的看着阿婉,眼睛里的神色渐渐变的防备和警惕,“为什么?” “那个……那个……”阿婉的眼神好一阵游移,却依旧没有想到什么漂亮的借口。 鬼差按在腰间的手渐渐拔出佩剑,另一只手也不着痕迹的摸向胸口佩戴的哨子。 “大哥!”阿婉一见形势严峻,连忙伸手制止那鬼差。 “不是我不听您的……实在是……实在是我身不由己啊!”阿婉张口结舌的辩解着,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那两位鬼差大概脾气不大好,我还没走近,就见他们拿出了武器准备招呼我……我没有办法,就先亮出了无忧浆……您看我要是这么走了的话……” 原来是这样!那鬼差恍然大悟之后,心里不由一阵后悔:他刚才来这么急,有没有被他们看到?要是自己被眼前这小子带累了,那可就不值啦! 他懊悔不迭,忍不住的出口埋怨:“老子今儿个可被你害惨啦!那……那可怎么办?” 阿婉看他那紧张的模样,知道自己压对了宝——果然这最里边的鬼差地位更高一些。 她歉意的又那出一葫芦无忧浆塞到那鬼差手里:“大哥,这一瓶您回去的路上喝完,就当小的送于您压惊啦。我……我把最后这两瓶给里边那两位送去,然后就找个借口回来,您看行吗?” 鬼差狐疑的看着阿婉,但又到手的一瓶无忧浆明显更能抚慰他的心灵。他迟疑一下,终于点头答应:“那你说时可要过过脑子!” “诶!”阿婉忙不迭的答应,再三保证道:“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对你们不利的言辞。” …… 送走了那鬼差,阿婉重新折回走向最里边那座院落。 到了门口,她重新把讨锅的借口说一遍,然后恭敬的把两瓶无忧浆送上。 “嘁——这个318!还真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啊!往日里老子向他讨了多少回!他总说是已经没了!没了?那这又是什么?!”其中一位鬼差一看是无忧浆,两手抢过先灌一口,然后才边咂摸滋味边感慨道。 “得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另外一位鬼差接过无忧浆,随口说过同伴之后,又转脸对阿婉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给你找找!” 找找?阿婉头顶一万头神兽奔驰而过。特么不叫她进去,她怎么投生?!那她的无忧浆岂不是白瞎啦? “大哥,我……”阿婉伸手想拦住那已抬脚离开的鬼差,但却被另一位拔剑的守卫惊着。 她讪讪的收手,却正好撞到拦截鬼差的目光。 电光石火间,那鬼差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你……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阿婉心里咯噔一声,再不敢抬头看那鬼差一眼。她遍身的肌肉都变得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发生。 第379章 恶人道 “你是那个3什么来着……”鬼差摇摇晃晃的走近阿婉问道。 阿婉沉默不语,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隔空用手指频频点向她的头,不觉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认出来,别说酆都城出不去了,就连之前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恐怕也会被翻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她五指握紧藏在袖子里的魅刀,心下一横准备硬碰同时再施展御心惑术,哪料扑哒一声,那鬼差就瘫倒在她脚下。 这是?! 她惊骇的后退一步,定一定神,这才看向那个鬼差。只见他脸色变做坨红,一双眼半睁半闭一副迷离模样,喉咙和鼻腔还配合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鼾声。 睡着了?! 她顾不得擦头上方才急出的薄汗,慌忙侧身从那醉倒的鬼差跟前过去。 进得这扇大门,她一溜儿碎步往前挪动,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高高的台子横在不远的前方。 往生台!她心里一阵雀跃往前奔去,还没跑上几步,就见一个人影挡在了她的前方。 “干什么呢,谁叫你在这执司重地乱跑的?!” 阿婉看着又一张苍白没有表情的脸颊出现在面前,心里不由一阵厌烦。她不由自主的又瞥一眼近在咫尺的往生台,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说辞。 “大哥,是这样:前边那位大哥说听到往生台有异动,而你又不在跟前儿,所以就叫我过来看看。”她装作无辜模样,尽量显得恭敬而没有威胁。 “这样啊,那现在好啦!你可以回去啦!我上去看看,待会亲自给他回话。”那鬼差信以为真,一边把找到的锅子塞到阿婉手里,一边摆手叫她离开。 阿婉拿着锅子不情不愿的往回走,还没挪动两步,她就又急急折身回来。 “大哥?”她凑到那一板一眼的鬼差跟前,低声下气的同他商量:“你能不能叫兄弟我开开眼?叫我也跟着过去看一眼那往生台?不怕你笑话,这地方我是一次也没上去过。如果错失这次机会,恐怕我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赶紧的走吧!这地方又岂是寻常人能来的?!别想当然的胡闹,也别给彼此找麻烦!”那鬼差充耳不闻阿婉的请求,只一个劲儿的催着她离开。 “大哥,求求你!你就在一旁躲一躲,就当你还没出现,我就是奉门口大哥的口令,前往往生台上查看一周,好不好?你就好心成全我这一个请求吧?”阿婉看那鬼差虽然不太耐烦,但依旧客客气气的,索性死皮赖脸的求上来。 “走!”鬼差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 “大哥?”要不是情绪不适合有太大波动,阿婉当场就能给他表演涕泪横流。 那鬼差半低着头,似乎并未受阿婉言语影响。 好吧,这可是你逼我的!阿婉转身的刹那开始分神,她决定要控制住这鬼差的魂魄,待他不能动弹了,她再在没有任何阻碍的状态爬上往生台。 “喂!你回来吧!” 阿婉才把一缕神魂逼至指间,却听那鬼差改变了主意。 “大哥?”她巴巴的跑到鬼差跟前,生怕迟了一刻他再改变主意。 “把锅给我啊!”那鬼差伸手拿过铁锅,而后头也不回的往远处走。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连鬼差都遇到这么善良的!阿婉这般想着,急忙忙往往生台上走,没防备手掌却传来一阵刺痛。 她脚步不停,双眼粗粗扫过伸出的手掌。只见手掌上那莲花的痕迹愈发的深刻,几乎要透过她的手面看到脚下的台阶。 这特么又是什么鬼?!阿婉疼的呲牙咧嘴,脚步却一刻不敢松懈。 待到上到往生台的刹那,一个想法才突然在她脑海闪想:拜宦璃所赐,她已经差不过有五六日没做过什么积德行善的好事了。 啧!这如来也是个小气的,统共不过一万件善事,用得着天天这么提醒么! 她赌气的握紧手掌对抗着疼痛,然后才转眼看向那一格格的轮投道。 最南边的五福道当然不能投了,要是撞上其他历劫的神仙,她这几日的辛苦就算白费了;最北边的畜牲道也不行,别没活两日就被人当菜给剁了;再看过婴儿道、帝王道和凡人道后,她终于把视线落在了恶人道上。 虽然她没有当坏人的经验,但她很想了解宦璃这般作恶的动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咳,那些有的没的先不说,只这个做善事、好事这一项,她完成起来就容易很多嘛! 她这般恶趣味的想着,把锁仙丝一把火从上到下烧个干净,而后才从如意袋里摸出一颗凝魄丹。那凝魄丹才入口中,她便觉得周身一阵疼痛,就像是遍身被石头碾过一般——从头到脚,骨头、魂魄都碎作渣渣。她手上的莲花印记微闪光芒,瞬间随着她的仙体一起消失不见。 一颗花生大小的通红粒子悬于半空,被恶人道的强光吸引着,终于坠落下去。整个往生台上光芒消失,一切又重新恢复如常。 于心不忍做了“好事”的那位鬼差并未发现异常,他在一间耳房里盘桓许久,估计阿婉已经看够了往生台,这才重新走了出去。可是,往生台上哪里还有阿婉的影子! 他心里一沉,急急往往生台上走去,几个轮投道上丝毫看不出痕迹。 或许是那没见识的家伙看过之后,直接离开了呢?!他怀着满腹疑问赶往门口,却见自己的同伴如死狗一般摊在地上呼呼大睡。 管他呢!反正允许那家伙进来的也不是他!要追责也不会到他身上!他思来想去,终于把此事丢开。 醉酒的鬼差人事不知,醒来之后自然也不会去管送酒之人去了哪里。而外边的那两个守卫,因为得了阿婉的好处,一颗心时刻悬着,又不敢上赶着去自找麻烦。 就连参加厨艺大赛的318,也早在阿婉走后不久,就自称想起他带了两口锅子。 因要巩固天子殿的大厨地位,318每日里除了做菜还是做菜,所以也很少有功夫想起那个教他做菜的小丫头…… 从阿婉在酆都城里出现到她最后离开,就像是一滴水消失在了水里,没有一丝痕迹。 第380章 投生匪寨 寒冷冬日的清晨,天色还没有亮。但地上半尺多深的积雪散发出的微弱荧光,就像是砚台里新注了清水,竟把这如墨的天光调的颜色淡了许多。借着这淡淡的如水的光线,依稀可见扯絮般的大雪还在簌簌的往下坠落,看着一时半刻并没停下的意思。 荒山野岭万籁俱寂,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白色,和寥落几点灯光。那几点灯光在山脚下水平连成一线,倒把一处庄子的轮廓浅浅的勾勒出来。此刻庄子上自然没什么活计,但却有一件比什么活计都重要千百倍的大事正在发生。 “他娘.的!都一天一夜啦,这老二怎么还没回来?难道请个稳婆比他抢个婆娘还要难?!”一个左脸有道刀疤的壮汉不耐烦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一双脚竟在白色雪毯上轧出一条黢黑、溜滑的冰琉璃道。 “大哥稍安勿躁!这几日大雪封山,本来就路滑不好行走,再加上咱们距离最近的镇子还有几十里地,这一来一回,就是不吃不喝恐怕也要耽搁上一整日功夫!”立在屋檐之下的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拈着胡须,看着倒是颇为沉稳持重。 “就是!大哥你急啥!这娘们生孩子,你再急也帮不上忙不是!那算命先生都说了,这孩子有那啥啥之才,那要生不下来,还能作数?你就别瞎担心啦!”书生旁边的男子看着更年轻些,只是生的膀大腰圆,看着颇有几分蠢笨。 “四弟,是烹国之材!”书生用手肘捣捣那莽汉,才好心的提醒一句,便收到了大哥不满的怒视。他心虚的缩一缩脖子不敢再出声言语。 一行人正觉得气氛尴尬,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远远的喊到:“大哥,稳婆……稳婆我给你请来啦!” 噗嗤——书生掩嘴而笑,这老二说话就是没个讲究,他大哥才不需要稳婆好不好。他正想着,一个壮汉已大步流星而来,肩上还扛着个不停挣扎蠕动的麻袋。 大哥还没说话,就听屋内一声微弱的哭声传出,像只猫儿叫似的。紧接着,棉门帘儿掀开,一个年岁不大的丫头哆哆嗦嗦的出来:“夫……夫人生了……” 那刀疤脸儿一听,着急忙慌就往屋里去,那料脚下打滑,四仰八叉就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他的三个旁观的弟兄齐齐发出毫不遮掩的笑声。 刀疤脸顾不上呵斥,麻溜的从地上爬起,一手捂着尾椎位置,一手推开那丫头,急急进到屋。 屋子里,满是血腥之气。帷帐内,那妇人面若金纸,一团咬烂的帕子就丢在她嘴旁不远处。在她身旁,搁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娃娃,只是那娃娃脸色又皱又黄,一双眼睛也紧眯着,看着实在是丑陋无比。 刀疤脸没看那妇人一眼,一个箭步走到床前,抱起那孩子就想掀开襁褓,身旁的丫头却怯怯的主动说出真相:“大当家……夫人生的是……是个姑娘!” 什么?!刀疤脸的手一僵,欣喜的脸色瞬间布上一层厚厚的阴霾。他又确认般深看一眼那孩子,随即失去了掀开来看的兴致。他把孩子随手丢回床上,转身捏住了那丫头的脖子:“你——看清楚了?” 丫头不敢直视刀疤脸的眼睛,浑身抖的如筛面一般。她感觉脖子被扼的窒息,这才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刀疤脸心里一沉,就像摸到什么脏东西般嫌恶,一把把那丫头甩在床沿上。 唰!棉帘儿掀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充耳不闻床上那小东西惊醒的大哭声。 原本院子里的笑声还未散尽,他那几个兄弟再见到他,不由又想起方才他滑倒的那幕,所以一个个不知趣儿的重新裂开嘴巴。 还是书生性子细,最先意识到了大哥的异常。他迅速收敛了笑容,低声追问一句:“大哥?你怎么啦?” 刀疤脸面色沉沉,本不欲答,但看几位兄弟都看着他,几次张嘴才憋出一句:“什么狗.屁神算!都他.娘的骗人的!你们现在就派人去地牢——把那老东西拖出去砍了喂狼!” 书生不明白老大话里意思,一双眼睛迟疑的看向其他兄弟求助。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屋子里被甩在床沿的丫头抬起头来,正看见床上大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的血迹。她颤抖着掀起盖着的棉被,这才发觉那妇人的两条细白腿上完全浸泡在血泊里。 她浑身冰凉,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一双手哆嗦了半天,终于伸到了那妇人的鼻子底下。 怎么会没有感觉?她狐疑的收回手,把手伸到自己的鼻子底下。热的!有气流流动!再伸到妇人的鼻子底下,又没了感觉…… 几次三番试探,那丫头终于确定:夫人是撒手人寰了。她嗷一声痛哭出声,对逝者悲伤比对未来的恐惧更甚更难以承受,瞬间压垮了她的求胜意志。 她和刚刚离世的夫人本是一对主仆,因为乱世避难投亲,偶然路过这座伶仃山。哪料这山脚下竟有一处匪寨,她们主仆二人被劫掠至此,一住就是一年多…… 虽然小姐是被这匪首用强占了身子,但发觉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小姐的母性就渐渐展现出来。她以为,凭着这个孩子,她能和自家小姐长久的在匪寨立足,没想到小姐因为难产而死,这孩子还是个女孩儿! 看着小姐尸骨未寒的模样,她们主仆一起的平淡时光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更叫她心如刀绞。她发狠擦了眼泪,一把抱住孩子,一手握着一把剪刀,直直的冲出门外。 “你这个杀千刀的!我要你现在就给我家小姐偿命!”她见刀疤脸距她只有一米距离,抬起手臂就朝他狠狠刺去。 刀疤脸还未转脸,一旁的老四已机敏的伸脚把那丫头绊倒。 书生眼疾手快抱住婴孩,然后才踩在那丫头的后心处。“大哥?!”他小心查看着孩子,生怕她哪里摔伤或受损,却意外发觉她的手掌心里一个清晰的莲花状胎记。 第381章 专业坑爹 因为这婴孩天生所携的异象,那算命的老人和丫头终于幸免于难。丫头被留下来照顾婴孩,老人则负责占卜和祈福。 才出生的阿婉神魂拘禁在这一具软软小小的躯壳里,虽然还看不见这几位举止狠辣的大老爷们儿模样,但一双耳朵却把周遭的变化听的清清楚楚。 她在书生的怀里松一口气,眉眼弯弯的笑了。这一笑不打紧,竟把那几个围拢过来看的叔叔们吓了一跳——这笑容怎么看着这么世故、不祥啊?! 一晃,十几年就过去。 阿婉,不,现在的她叫肖鲜,在这个匪寨里混的是风生水起,俨然成了比她爹还要可怕的存在。这是刀疤脸肖勇一直以来的期待,可是眼睁睁看着梦想一步步变成现实,他却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愚蠢。 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怀有那么深的期待和执念呢?即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值得自豪,但那滋味又如何能抵消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痛苦?!那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失落,更是人格(如果他也有的话)和肉体上的不尽折磨! 一岁多,她蹒跚学步,手里拿着的匕首踉跄的奔向她二叔,险些把他的命根子给伤了,害得吴正心理阴影巨大,每每见到她都躲着走;再躲不开,也要用什么东西挡住要害…… 三岁时,她跟着三叔罗平识字,入夜时用烛台燎了他的胡须不说,还给把他辛苦多年几下的账簿一把火给烧了…… 六岁时,她第一次随四叔下山,在一个茶棚里竟然对黔面犯人产生了兴趣。回到寨子里之后,她更是用曼陀罗花末麻翻了魏石头,准备挽着袖子亲自在他脸上试一试。要不是罗平深知肖鲜的顽劣,事先和肖勇结伴过去查看,魏石头以后就不能再出现在人前了…… 这还是她的几个叔叔,作为她爹的肖勇,更是被剃过头、喂过药,享受着床上放蛇、座儿上置锥的待遇…… 也许,有人会对肖鲜的顽劣产生怀疑。难道四个大男人就由着一个小丫头这般捉弄吗?当然不是了,他们又不傻。可关键问题是,这个比他们长了一千岁左右的人精儿更不傻。 她对付起他们这群蠢物有三宝:一是嘴甜心狠、坑人不眨眼,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的戏弄和坑骗;二是脑子灵活讲策略,“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就是联合一片打击一个,所以一个敌人又怎么是她那么多拥护者的对手;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真的很会做菜。用红姨的话说就是:小鲜的手是一双有着神力的手——只要吃过她做的菜,灵魂都被她紧紧攥住,这辈子都离不开喽! 尤其是这最后一点,常常叫罗平扼腕而叹:枉他一直以为算命的老李头给肖鲜命批的“烹国之材”是治理国家之意,害他们哥儿几个常常意yin他们还有当皇亲国戚的命,闹了半天这“烹国”还真特么是做菜啊!白瞎他费劲心机给肖鲜取的名字了! 这一日,肖鲜又穿着男装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在一根长长的绳子上打着结。像这样的绳子,她还有一箱子,只是这般打结的她才有几十根儿。 四七、四八、四九、五十!她看绳子上的结已经够五十个了,就把它珍而重之的放在一个小匣子里。 哎!从投生到现在,她差不多做了近千件好事,虽然数目总的来说比较可观,但是距离她与如来约定的数目,还有不小的差距。她可是没打算在凡间长待的,倘若因为这件事耽搁了她寻找娘亲、陶昕和白裔的下落,那就有些舍本逐末了。 怎么样才能叫自己做好事的速度更快呢?跟着这四个土匪头子当然做起好事来,信守拈来,可他们终究作恶的能耐和眼界有限啊!她伸手看着这几年都消停不疼的莲花印痕,内心里苦恼不已。 “我的儿!外边来了位方士,背了个那么大的褡裢,看着里边应该有不少的好东西……你那几个叔叔也好久没活动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去干上一票?”肖勇对肖鲜颇为畏惧,可是为着蠢蠢欲动的贪念,和几个兄弟的念叨,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到肖鲜房里。 “就那方士一位?”肖鲜懒懒的把手放下,许久才问出那么一句。偶尔,她也做做杀富济贫之事来维持这匪寨的生计,但那也仅限于为富不仁者。 她听了肖勇的话兴致缺缺,不过还是磨磨蹭蹭的起身出去,同他一道过去查看。 山脚下的一棵大树下,一位束发的嶙峋男子睡倒在地。他肩上的褡裢此刻就拿在吴正的手里。 “呦!这不是已经得手了吗?还用我出来看什么?”肖鲜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魏石头和罗平一听这话,连忙与吴正拉开距离,作出没有同流合污的模样;而吴正则下意识的把褡裢挡在身体的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肖鲜再冷眼扫过,他连忙换手挡住,然后自觉把褡裢递到肖鲜跟前:“没……没打开!人也没动!” “这么说你没错,是我吹毛求疵了?”肖鲜不接褡裢,神情依旧冷冷的带着阴狠。 啪!吴正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是我手贱!拿的快啦!你原谅我这次?” 肖鲜接过褡裢打开查看,里边竟掉落一本食谱。除此之外,还有一方竹板,上边粘着一张皮纸,盖着官府的大印,清清楚楚的写着宗玉,咸阳渭南人士…… “怎么样?”魏石头摩拳擦掌的望着肖鲜,满眼的期待。 “很好!”肖鲜看着这些东西,一个计划在她脑中形成。她下意识的夸赞一声,却并没意识到她的回答正好对应了魏石头的疑问。 魏石头自以为得到了命令,喜的眉梢颤抖,随手拔出大刀就准备朝着宗玉头上砍去。 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块照身帖飞出,一下撞在明晃晃的大刀上,直撞的魏石头手心发麻,握刀不稳。 肖鲜身旁四人不由大骇,原来那照身帖连同大刀一起飞出,全部扎进一旁的大树里,足足有两指来深。 第382章 暗夜受惊 肖鲜最终留下了宗玉的命,虽然她隐约感觉到:他并没有照身贴上描述的那般简单。但作为他对她未来启发的感激,她还是适时的出手阻止了魏石头的谋杀。 回到山寨之后,她第一次郑重通知,对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她要去咸阳开饭馆。 “不是……小鲜啊,这事儿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啊?执行起来太困难啦,别的不说,单今日你见到的那个照身贴咱们都没有,又怎么能出得去?”罗平到底是书生出身,说起话来,字斟句酌谨小慎微。 “就是!老子要是有那个什么贴,还用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过就是半辈子!”吴正侧身对着肖鲜不耐烦的抱怨。 “还有!因为你老是管着我们挣钱,我们哪来的盘缠走到咸阳?又哪有钱去那里开饭馆?别做梦啦!”魏石头想起刚才那幕,心里依旧怏怏的,得到这个机会自然抱怨出来。 ……肖勇也想说什么,那看看自家女儿那不善的脸色,终于还是又把嘴巴给闭上了。反正也是个不可能,他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又有什么关系。 肖鲜扫过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嗤笑出声。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倘若我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呢?那你们是愿意继续留在此地,还是跟我一起吃香喝辣?” 四人互相看看,神色之间有了松动。 “你们可想清楚了,那可是咸阳!天子生活的地方!要多少的丰庶物资、美女娇娥没有?你们这一辈子所为的不也就是这些吗?!”肖鲜又给他们添一把火,实际上她只是担心他们一旦没了她的管束,就会重新堕入刀尖舔血的恶道。 “那你先准备着些这些必须的东西吧!只要这些齐备,无论你说去向哪里,我们也必定舍命相陪!” “好,一言为定!”肖鲜摩擦着手掌,颇具信心的答应。 …… 傍晚时分,她又重新召集他们四兄弟。在她前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七八块照身贴。 “不是吧?只看过一次,你就能造出这么以假乱真的东西?”罗平随手拿起一块,只见上边该有的项目一个不少。 肖鲜坐在那里不动,一只脚踩在椅背上懒散嗤笑一声:“真的假的别管,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成!招呼一下手下的弟兄们,今晚咱们就走吧?” 这也太特么突然了吧?!四兄弟当场石化。 肖鲜一眼扫过他们四个,叫他们心头激灵灵一凉,瞬间改了口风:“走走走!” 半个时辰后,七八位男子拿着瘪瘪的包裹,在一位少年的带领下朝着西北方向进发。 从晚霞满天到皎月初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可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泗水郡还有差不多一半儿的脚程,看样子今晚他们只能露宿了。 好在这是炎夏季节,不用担心御寒之事;再加上夜空晴朗,更不用烦忧避雨之难。一行人一路行去,便在一条小河下游安顿下来。 肖鲜把拾柴、掏鸟窝和打鱼的活计分配给几位男士,自己则和红姨趁着月光挖些野菜和蘑菇。 才进到附近的林子不久,走在前边的肖鲜就发现碎碎的月光之下,一根朽烂的木头里露出一簇簇凸起的黑边。 起先她以为那是树的影子,但一想到那黑边儿出现的位置,她又不免抱有期待伸长脖子多看几眼。 “?木耳!真是意外之喜!今日可以给你们做些新鲜花样啦!”她再三观察之后终于确认,正要上前一步去摘,却听到不远处的正前方传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动物从草丛里跑过。 难道还有兔子?那就太有口福啦!她这般想着边挽起袖子,边把身子放低纤腰拱起,舍弃了不会跑掉的木耳转而去捉“兔子”。 “小鲜?”身后的红姨从进到林子里就遍身肌肉绷紧。如今见她还要往林子深处走,便忙不迭的拽住肖鲜的束腰。生怕从草里蹿出什么猛兽,再要了他们娘俩性命。 “别怕!就是里边真有只老虎,那也是它倒霉撞在我手上!待我打死它好给你们开荤!” 肖鲜一双眼睛盯紧那半人高的草丛,完全没注意天上的月亮何时躲进了云层里。 红姨觉得背后一阵凉风吹来,正要再劝肖鲜,却听见草丛里传来一阵怪异的叫声。 那声音比乌鸦、猫头鹰的声音还难听,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被人捏住了喉咙,明明该呼救挣扎,却偏要放声大笑。听得人不由毛骨悚然,两股战战。 “这……这不是……野……野兽吧?”红姨上牙频频磕着下牙,眨眼功夫出了一身的冷汗。 “咱……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她脚下生根般不肯向前挪动,还一个劲儿的催促肖鲜。 “不行!我管它是妖是兽,今儿个既然钓起小爷的兴致,我就一定要把它查的水落石出的!!”肖鲜不听红姨的劝阻,挣开她的手,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倒要看看是哪棵葱哪头蒜敢在她面前耍大刀!好歹她也为仙那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她正想的理所当然,没提防草丛里突然蹦出一具骷髅架子。 那枯草般的灰白头发稀疏的、无精打采的搭在颅骨上,整个脑袋只剩下两个凹陷的黑窟窿,看着无比的摄人、胆寒。 “啊!”她和红姨异口同声的尖叫一声,然后又同时默契的扑倒在地。 “啧——这下儿牛.皮吹大发了吧?还说不怕呢!”一只手把骷髅架放下,而后才露出一张俊脸、整个人身来。 原来,这男子路过这林子时尿急出恭,正赶上遇到这一具腐蚀干净、半掩草丛的骷髅骨。 他蹲在草丛里研究的正兴高采烈,却被身后两位女子的声音惊着。为了“报仇雪恨”,他这才临时起了捉弄她们的主意。 男子从草丛里出来,对肖鲜异常显眼的美貌视而不见。只是他才再次抬起脚来,就觉得脚腕处一股力量扯动。 肖鲜半眯着眼睛,见他不耐烦的转过头来,这才不慌不忙的把自己的头颅变作一张狐狸脸。 第383章 石头烤鱼 肖鲜保持着狐狸的真身不动,耿着脖子傲慢的睥视着男子。 男子亦挺直身躯看着肖鲜,任她眼睛发绿、脸上生毛、挺秀的鼻子变作尖长,他只当看了场戏法不动声色。 我去!他不会是吓傻了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肖鲜这般想着,锁着男子脚踝的狐尾不由心虚的松一松。 男子察觉脚踝微松,低头朝下看看。 雪白蓬松的狐尾在如水的月光照射下,就像一堆白雪捧在眼,隐隐的还有光华流转。 难怪这丫头胆子这么大,恼了半天竟是道行不浅的狐妖。 他有心逗弄她,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好狐尾!这么大个的俺还是第一次见,想来给斗篷做个滚沿应该是够用了。” 他边说边伸手摸向腰间,倒把肖鲜吓了一跳。 她连忙变回常人模样,无辜的从地上蹦起:“哪儿呢,哪儿呢?什么狐尾?这位大哥不会是喝多了酒眼花吧?!说起来,刚刚我和我红姨还看到一具骷髅架子呢!” 男子见肖鲜又提起这一截儿,连忙配合的把背在身后的骨架拖出。 “啊!”肖鲜察觉到男子身上收敛的危险气息和毫不遮掩的恶意,再次装出昏厥模样。但没等她身子扑倒在地,她就听见肖勇他们几个寻她的喊声。 肖“仙”?男子闻声深看她一眼,难道她是神仙?这可真有意思! 肖鲜不理男子肆无忌惮的探寻目光,只担心肖勇他们几个过来,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男子看着颇为贵气。 她起身把还未苏醒的红姨背在肩上,一步步朝着林子外边的火光处走去。 “你赶紧的!这柴、鱼、蛋、鸟啥都齐备了,你赶紧的给我们做吃的呀!”吴征站在肖勇身后,放心的伸出一个脑袋催促道。 “对对对!快些!俺的肚子早饿的咕噜噜叫了!”魏石头一会儿看看肖鲜一会儿看看那些野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这些东西生吞入腹。 肖鲜知道他们生性冷漠,但对于他们闭嘴不问候背上的红姨,她还是有些难以原谅。如果他们还不如家养的猫狗那般温存,她一直带着他们又有何意义? “红缨怎么了?都快年过半百啦,还这般娇气!难道遇见不愿面对的事,直接躺倒就能把事情解决吗?”罗平最后一个回来,他把一口吊锅架在一根横着的木头上,然后才催促着肖鲜做菜。 原来他们不是不关心红姨,而是看不上她的软弱。肖鲜心里终于感受到一点儿温情,这才准备洗手做饭,末了还不忘扭头看看那个奇怪的男子。 没有跟来就好!他既然那么喜欢那具骨架,就叫它和他做伴吧!最好是永远待在那林子里不要出来! 她收了心,迅速把鹌鹑给褪了毛、掏了内脏,然后去头去爪丢在吊锅里。 因为河里的鱼只有巴掌大,所以她也懒得一尾尾去烤。只把它们收拾干净了,用盐巴和酒腌制着。等到火堆里那几块事先洗净的石头烧的滚热了,便把石头用木棍拨到一边,把片好的鱼以鱼皮那面朝下丢到石头上。 因为鱼肉细嫩,她片的又薄,所以只贴在石头上一会儿功夫就闻到了鱼肉的焦香和鲜嫩。 四个大汉跟孩子似的贪婪盯着石头上展开的鱼片挪不开眼,一阵阵咕咚咕咚的吞咽口水声跟打雷一样。 就连在一旁昏迷的红姨闻着香味儿也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唔,吃饭了么?” 她才睁开眼睛,就望见那个骷髅架子晃荡在一个男子的背上,此刻那两个空洞的黑眼眶正好“盯”住她。 “娘呦!”她身子一哆嗦又倒在地上。 肖鲜本已拿出四片竹篾准备分给肖勇他们,好叫他们托住颤巍巍的鱼肉趁热吃。但听到动静之后,她随即停了下来。“红姨?” 红姨没有理她,倒是那位男子笑眯眯的走到了火堆跟前。 “嗯,手艺不错!劳驾姑娘添双筷子?”他丝毫不见外的蹲到一块石头跟前,上边一片烤的皮焦肉嫩、滋滋冒油的鱼肉还没人吃。 “你——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是女的了?!”肖鲜双手掐腰不服气的问道。 “你没有喉结,说话声音细软,不是姑娘是什么?”男子依旧优悠而自信。 他的话虽然没错,但在肖鲜听来却有些刺耳。 她抿着嘴不说话,把目光在男子身上来回打量几下:“小爷看你说话阴柔,也没有喉结,那就是说你也是女的喽?!” 肖勇、吴正、罗平和魏石头四人都停下了吃鱼,不是他们已经吃饱了,而是他们刀尖舔血这些年,早已形成了对危险的敏锐直觉——眼前这个背骷髅的男子绝非善茬儿! 他们不禁有些担心:小寨主这么大胆的出言怼那人真的好么? “嗤!”男子把骷髅放下,“随便你怎么逞口舌之快也改变不了你是女人的事实。倒是这鱼……你到底给不给我吃?” 肖鲜见他不卑不亢,还给了她个不硬不软的钉子,所以把头一扭就想张嘴拒绝,哪料距离她最近的肖勇已先她一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另一片竹篾递给男子,“你吃!这鱼还多着呢!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儿!” 找死么!信不信小爷现在就给你断炊?!肖鲜气鼓鼓的瞪着眼睛望着肖勇。 肖勇似乎感觉到了自家女儿的怒火,连忙给她挤挤眼睛,那模样似乎在说:你就听我一次,准没错的! 男子把目光从肖勇身上挪到肖鲜身上,见她咬着嘴唇终究没再出声提出反对意见,这才从容的把骨架放在一旁,走到河边洗净了双手,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接过竹篾。 在肖勇、肖鲜他们的注视下,男子拿着竹片、就着火光,轻轻循着一个角度刮过最外层的鱼肉,直接把细嫩的鱼糜送入嘴里。 一次刮肉之后,鱼肉里的刺一根根清晰的凸起出来。 他把鱼刺一根根耐心拔除掉之后,才再次用竹篾贴着石头和鱼皮的粘连处,小心把整片鱼肉完整的起下来丢入嘴中。 咔嚓——咔嚓——几声细微的脆响之后,男子嘴巴动了几下,他的那片巴掌大小的烤鱼已最先进到腹中。 第384章 抢吃有理 “味道还行,若是能在石头上刷一层油,估计那口感会更好些!不过在这种环境里,我就不挑剔了。照着这个标准,你就给我再来三片这样的烤鱼吧!”男子大言不惭的点评完毕后,又提出新的要求。 肖鲜眼睛大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种嘴脸,谁给的他自信和底气?他就吃定自己会听他的? 她这般想着却并不理他,只从火里又拨出两块石头,然后把最后两片腌鱼丢在上边。 呲啦——鱼皮上的油脂和水气在挨着石头的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尴尬的静默。 哼哼,没话说了吧?小爷我就不搭理你!看你还能怎么地! 肖鲜对目前的状况很是满意,看鱼已烤的差不多了,便扭身去叫醒红姨。 “红姨?你醒醒!起来吃东西啦!” 在她的摇晃和轻拍下,红缨慢慢睁开了眼睛。 “来,你一片……”她像哄孩子一般把红缨拉坐起身,而后才回头去用竹篾挑下烤鱼。 可是鱼呢?她跟前只余两块石头,上边还残留着鱼肉炙烤的痕迹,只是那烤的刚好的鱼肉却已消失不见。 她的目光不善的扫过肖勇他们,却见他们眼睛都转向她的左手边。 在她的左手边站着那位男子,只见他手上握着根竹篾,脚下一撮如白色毛发般细小的鱼刺。 是他?他怎么可能吃这么快?! 她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见他舌头一卷,又从嘴里带出一撮小刺。 “谢谢款待,还差最后一片!”他把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债主的模样。 特么!还没出了自家地盘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般欺负?! 肖鲜生气了。她不待肖勇他们劝阻,抬起一脚踢飞跟前的石头。 那石头带着风,直直朝着男子而去,看力道应该能在他头上砸个不小的窟窿。 但就在石头将要砸向男子的头时,他轻轻一闪避开了。 好小子!到底是有点能耐!肖鲜点一点头,又接连踢飞几块石头。 眼看着石头一块块砸向男子,肖勇他们暗自在心里捏一口气。他们并非是为眼前男子担忧,而是担心肖鲜一击不中遗留后患,毕竟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眼看着最后一块石头落地,那人依旧毫发无伤。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个抽出了随身的武器,慢慢把他包围在中间——既然吃了他们的东西也落不得好,那就把命留下吧! “慢着!”肖鲜看着这突然间紧绷的气氛,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们让开!放他走!” 什么?!他们替她出头难道还错了?吴正、罗平和魏石头纷纷把目光投到肖勇身上,肖勇只能代大家言声道:“小鲜——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种人放了,以后恐怕还会惹来别的麻烦!” “我说了,放他走!”肖鲜的脸色冷凝,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拔高,“别忘了,之前可是你答应给他吃的!” 肖勇有苦难言:这责任怎么就堆他头上了?再说,之前那小子不是也还没展现出这么招人嫌的特质么!他虽心里百般腹诽不平,但见自家闺女这般坚持,最终还是做出妥协,自动把身子闪开,露出一条路来。 罗平见状也收了工具躲在一边。 男子似有赞许的看一眼肖鲜,然后才从容从他们让出的路中间走过。他捡起那具骷髅重新背在身上,又朝着肖鲜跟前紧走几步。 “小心!”肖勇见状想要拔刀赶去护住肖鲜,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男子已到肖鲜跟前,他笑眯眯的对肖鲜说道:“承蒙款待!送你个礼物!以后你若去了咸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凭此找我!” 说着,他抬手把骷髅的一小节儿指骨掰下递给肖鲜,然后不等肖鲜反应,已伸手揭了骷髅的顶盖在吊着的铁锅里舀了半盏汤汁,还顺走了两只鹌鹑腿。 “有肉有汤!这样款待才算完满!”说着,他吹了热气浅酌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的一步步向着林间深处走去。 “他……他刚才?”一直神游天外的红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偏偏亲眼目睹此幕。她自欺欺人的揉揉眼睛,正想给自己找个解释,却看到肖鲜还伸展的手掌上,清晰托着一截指骨。 “呕——”不等她胃里翻江倒海喷涌而出,肖勇他们几个已经先一步趴在地上狂吐起来。 肖鲜充耳不闻他们的声音,只怔怔盯着手上那截儿指骨陷入沉思。 这个“人”究竟是何身份,胆敢如此挑衅她?神仙吗?没见过哪个仙友言行举止这么狷介邪气。妖怪吗?就是莫罗洲的大当家态度也没这么狂拽自负…… 难道还有她没有考虑到的其他可能?例如说他是……人?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想法一出,她随即就进行了否定。丢石头时,她可是清清楚楚看见那人眼睛闪过一簇紫光,凡人……凡人又怎么可能有此异象?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一直没想明白:就算他的身份不是人,像他这种顶着具肉身活动自如的,又是怎么操作的? 就在她各种百思不得其解时,肖勇他们此起彼伏的呕声终于平息下来。 本来肚子里就没有多少东西,经过这番搜肠刮肚的折腾,他们越发觉得肠胃里边空空荡荡。尤其是红缨,感觉简直是要把胆汁都呕出来了。 “小鲜,你能不能再想办法做些吃的?”她实在忍受不了肠胃的抽搐痉挛,两只手搭在肖鲜的肩上,无力的摇晃着。 “哈?”肖鲜回过神来,她嫌弃的打量一下四周,只能带着他们几个往河沿的上游挪了几十米。 待一切重新安置妥当之后,她才重新生了火堆,然后在石头灶上稳置一口小锅。 一大锅的木耳蛋碎配着新鲜出炉的石头面饼,勉强填饱众人的肚子,之后他们才各自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歇息。 ……就这么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有店投店无店露宿,差不多用了一月有余的时间,他们终于走到了咸阳的城门口。 第385章 咸阳城 凭着照身贴,肖鲜一行人顺利进得咸阳城。 望着城内如织的行人、宽阔的驰道,还有统一建制的楼阁商铺,肖勇他们惊讶的合不拢嘴。 “发什么愣呀!趁着天色尚早,咱们今日就寻个便利地方,先把铺面给租下来呀!”肖鲜接连拍掌,催促着他们往前走。 在差不多绕了大半个咸阳城后,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门面所在。那里距离皇城不远,不仅客流丰富,而且交通便利。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那铺子曾经开过饭庄,里边厨房、桌凳等东西一应俱全。 “就定这里吧!”肖鲜爽快的拍板决定了。开始她还以为只要交了定金,接下来就剩下装修、采办和择吉营业了。哪料房主一句话就把她的美好期待给扑灭了。 “你们要租这铺子?市肆登记可有办了?” 肖鲜一愣:“登记?那是个什么东西?” 房主鄙夷的上下打量一眼肖鲜:“你们是乡下来的吧?连市肆登记都不知道,还想租赁我的铺子?!赶紧的走吧,别再带累于我!” “诶,你这老头!你说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办的?在哪儿办的?你告诉我们了,我们才好去办呀!这谁还跟钱有仇不成?!”魏石头本想松松袖口暴揍那员外一顿,但看到肖鲜警告的眼神,他又怏怏的把手放下。 “走走走……”房主一挥手,几个像小山般壮实的大汉就围了上来,直接把他们给推出门外。 “啊呸!什么东西!一点耐性都没有,活该你家上铺租不出去!你当就你家有……”吴正被推出门,气的胸口好一阵起伏,虽然他只是个草寇,但哪里受过这种鸟气!他忍不住指着那大门口打骂。 “好啦!不要再骂啦!”肖鲜心情也不大好,但还是适时抬手阻止了事情的继续恶化。“咱们去别家问问吧!” 他们围着这条街转了个遍儿,但每个出租商铺的房主开口第一句话问的都是那个什么登记,偏偏还没有一个肯认真给他们解释那到底是怎么取得的。 眼看着夕阳西下,他们依旧没有丝毫所得,肖鲜心里一阵火急火燎。 “算啦!今天就到这儿吧!咱们先找个地儿落脚,明天再想办法继续吧。”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又开始转而去找住处。还没出了那条街,就遇见一行人从皇城里浩浩荡荡出来。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宫中内侍的服装,却被众星拱月般围拢着。 “赵府令,咱们太尉府衙的那块匾额您可是亲口答应监制了?” “放心,不过几个大篆,哪里需要劳烦仇太尉亲自过问。待小的把始皇车舆监制造好,便亲自把这匾额给您送到府上!” “赵府令,您送去的那具骸骨我们已查出其死因,这是其尸格单……” “赵府令……” 那些人还围着赵高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但赵高已看见肖鲜他们杵在不远处的傻愣模样。他摆一摆手,叫他们先行离开,而后一步步朝着肖鲜他们走来。 “天涯何处不相逢!诸位好啊!” 肖勇他们看着现在的赵高,怎么都觉得并非吉兆。他们紧张的吞咽一口唾沫,连忙把头扭到别的方向——看不见!听不见! 虽然就在赵高的地盘上,但肖鲜却一点儿也不怕他。她挑衅的微微后仰着脖子,目光从鼻尖落到赵高身上。 那一夜,她想了很久也没闹明白赵高的身份,但她却非常坚定的排除了他神仙的可能。 既然不是神仙,那就和她没什么利益冲突,她又怕他个鸟! 赵高一步步走到肖鲜跟前,“你们千里迢迢跟着我来到咸阳,莫不是心里过意不去,专门给我送鱼来了?” “送个——”肖鲜张嘴就想爆粗,但一想到她还可能有求于他,终于又讪讪的把嘴闭上了。 她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了那截指骨:“你不说我们若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你么?现在——你报恩的机会来了!” “嗤——”赵高抿嘴而笑,“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难道你要赖账?”肖鲜针锋相对并不退让。反正她已想好了,如果这咸阳城她待着困难或不自在,那就退而求其次,转战到别的州郡去。既然最坏的结果都已考虑清楚,她还干嘛要对一个只打过一次交道的人忍气吞声?! “好好好,你厉害!你说你的要求!”赵高嘴角挂着抹玩味的笑容,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他不好好消遣一段时间,怎么打发这漫长的无聊时光。 肖鲜把自己租铺子遇到的困难讲给他听。最后还是克制不了好奇心问道:“诶,那个什么登记到底是什么?怎么这么麻烦!” “是什么你就不用管了,待明日,你只去第一家相中的铺面交定金就好了。还有一点儿我要嘱咐你——”赵高声音压低,带着些许神秘。 “你说!”肖鲜不自觉的把脑袋凑到他跟前。 “此处不比乡野,把你的野性好好收敛着些!” 赵高说完急忙闪身。 肖鲜回过神来想要踢他一脚,但却已经腿长莫及了。 “哈哈哈哈哈——”赵高扬长而去,只留着肖勇、罗平他们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他们俩的关系这么好了?这确定不是陷阱?! 肖鲜虽然不喜欢这个阴森森的赵高,但却相信他会帮她完成所有的开店要走的流程。她心里一松快,嘴角裂的后槽牙都能看到。 “走吧!找家店铺吃顿饭!然后再好好歇上一晚!明日租下铺子,还有的忙呢!” “我要吃肉!” “我要喝酒!” 魏石头和吴正俩人一听正对心思,不由又一阵胡乱叫嚣。 “有,都有!今晚您们敞开了吃!就是你们吃龙肉,小爷这儿也管够!” 肖鲜说着带他们折了回去,几经观望之后才选了一家人气最盛的酒楼,那上边还写着一块龙飞凤舞的匾额:香满楼。 那店里的小二冷眼打量了一下他们的穿着,丝毫不热情的递过菜单。 肖勇想要发怒,却被肖鲜一个眼神制止。 肖鲜指着菜单,各色卤煮、爆炒、清蒸、烧烤,肉食、菜蔬、水果、面点,林林总总要了一大桌,最后还特意加了两坛云稠,然后才放小二离开。 第386章 开业在即 有了在香满楼吃饭的经历,所有人都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原来,昨夜肖鲜点的菜品虽然种类繁多、花式齐全,但吃在口中的效果却是各种不尽如人意。 肉菜火候不足,不是太硬就是太烂;蔬菜赤油重酱,掩盖了本身的颜色和味道;冷盘刀工粗糙,厚薄不匀且摆放随意;就连面点和水果,吃起来都是陈放许久的不新鲜感…… 可怜咸阳城的权贵们,每日能吃的菜肴还不如他们这些个乡野村夫!他们唏嘘感慨之余,不仅越发觉得自己幸运,对肖鲜也是更加信服。 次日一早,赵高的人就找到了肖鲜的住处,把一张契约连同一串钥匙交给了她。 “赵府令叫小的给肖公子带个话儿,说那店面租金他已代您付一年。您若心里过意不去,就之后管他的一日三餐吧。” 那内侍忐忑的说完这话,见肖鲜并未羞恼,这才略微松一口气离开。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小爷又为什么要心里过意不去?肖鲜心里这般想着,目送那内侍离开,这才张罗把肖勇他们几个一一叫起来。“走啦!咱们去看看属于咱们的店!” 肖勇等人本来被肖鲜如此仓促的叫起来,还有些迷糊不满,但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都振奋起来。 一路上,他们谈论着店铺的名字、装饰和摆设,情绪无比的高涨,但临到那家店铺门口时,他们不由齐齐收声愣在当场。 在他们的对面虽然是他们早已相看好的店面,不过它和之前见到的模样又有很大的不同。 洁净的门脸、新换的窗纱、摆放整齐的花草,还有大气恢宏的匾额——这简直就和人又换了一张脸面般神奇。 “一啥啥!”魏石头点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大言不惭的腆着肚子念到。 “嗤——”罗平笑出声来,“统共仨字儿还有俩不认识的。你这猪鼻子插葱,装的哪门子象呦!” “谁说我装啦?!难道那个‘一’字儿我还认错啦?”魏石头明显心情不错,所以对罗平的嘲讽毫不介意,还不以为耻的同他辩驳着。 一品鲜?肖鲜心里一动。那赵什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难道他私下里派人打听或跟踪她了?还是说这名字本就是个偶然? “小鲜,你别搭理他们!快打开往里边瞧瞧!”肖勇看肖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俩兄弟,连忙急不可耐的催促她。 肖鲜回过神来,见剩下的六双眼睛还都死死盯着她,便爽快的上前一步,拿出钥匙开锁。 咔哒!手掌大小的铜锁应声而开。 才摘了锁,就见门口裂出一条一指来宽的缝隙。透着门缝望去,里边整整齐齐摆着五六张桌子,围着桌子还放着六七张椅子…… “怎么样?快叫我们也进去看看!”肖勇看肖鲜呆立当场,连忙挤到她身旁,推开大门。 正对大门挂着一副山水画,看着颇有几分雅致;一旁靠墙搁着张拐角高桌用做掌柜记账和招呼客人;几个镂空屏风把每张饭桌隔成独立的小间;再往上看,还有许多红色绫绸扎起的花朵垂悬,又给店铺增加了不少的喜气。 “诶呀,我去!怎么能给我们准备这么好的地方?!看来那几片鱼还是叫他吃值了!”紧随肖勇进来的吴正嘴巴一直处于合不拢的状态。他花费了半天时间才把这店内打量完毕,之后打着小算盘做出总结。 “后边……后边好像也收拾了”一直沉默的红缨兴奋的指着肖鲜身后道。 “别动!”最后进来的魏石头见他们都挪脚朝着后院走去,连忙大喝一声。趁着他们反应不及,他抢先一步奔了过去,还嚷嚷道:“抢到哪间住哪间啦!”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小鲜……小鲜也不会这么答应你的!”肖勇一听魏石头的话不由慌了,他边这么说着,边不放心的追了出去。 再怎么说他也是山寨里的老大呢,怎么能叫魏石头抢先得了便宜!倘若魏石头真占了最好的一间方,他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罗平和吴正本来还算淡定,但一见肖勇都这么做了,连忙也追了出去。 后院里咣咣铛铛好一通响,所有的房门都被他们打开了。没过多久,他们四个又无精打采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这是怎么了?”红缨好奇的歪着头打量着他们。 “嗤——还能怎么了!遭受巨大打击了呗!”肖鲜只扫他们一眼便不以为然道。 “怎么说?”红缨依旧不解,又不甘心就这么被肖鲜打发,所以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位赵大人知道你我是女子,所以很可能把你我各安排了一间,他们四个大男人应该是共住一间房间。所以他们自然高兴不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红缨趁着肖勇他们不在跟前儿,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你不会看看么,”肖鲜边查看桌椅的材质和做工,边指着后院道:“总共五间房,抛除一间厨房、一间杂物,可不就剩三间么!” “那赵大人为什么不把咱俩分一个房间呢?反倒叫他们四个男人挤在一起……”红缨虽然还是有些怕肖勇他们几个,但这十几年的共同生活,还是叫她对他们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家人、父兄的畏敬。 那是因为虽然我们同为女子,但到底仙凡有别。有些事你在跟前儿,我不方便。 肖鲜这么想着,却并未实言以告。她看一眼红缨,而后压低声音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如他什么时候来了,你去问问他?!” 红缨:…… 因为赵高把一切都替他们提前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他们不到中午,便把一切熟悉、安置妥当。 为了明日就能开业,肖鲜决定带着他们几个去市场上采购些食材回来,顺道把他们各自的分工明确一下。 他们五人之中,罗平识字,性子又最平和,所以这账房、掌柜就由他担任;肖勇年纪稍大,不适合跑腿,就负责采办食材;剩下的魏石头做小二,吴正打扫卫生,红缨在厨房作帮厨。 他们的活计分配完毕了,市场也刚好近在眼前。 第387章 采办比赛 这就是咸阳城的市场吗?肖勇他们看着这冷清的街道和寥寥的摊贩,心不由凉了半截儿。 除了几只奄奄的山鸡、两只受伤的野鹿、一头硕大的野猪、四只剥皮风干的兔子,还有几尾巴掌大小的鲤鱼,再无其它肉类食材;至于青菜,也不过些苋菜、豆苗和藠头。 “这特么简直还没咱们在山里可以选择的食材种类多呢!即便是我把这些都买了,这才够做几道菜!”因为肖勇负责一品鲜以后的食材采办,所以他更是对此叫苦不迭。 再说肖鲜,早已习惯了各种食材伸手即来的优越环境。这么惨淡的场景她也始料未及,所以一开始时她心情颇糟并不张嘴理人。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又抬头看一眼这十几米长的街道,勉强打起精神,选好几样还比较新鲜的食材,然后才带着他们五人慢慢往回走。 差不多行至半路,她才斟酌再三说道:“这些食材肯定不够我们一天的量,所以这分工还要调整。” 到底是自家闺女,还是待自己亲厚些。肖勇满心盼望着肖鲜能把这食材采购的活儿给他换掉,哪料她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心中一寒。 “这样,魏叔最年轻,你多分担着点儿,这跑堂和卫生就由你一人兼顾吧。” 魏石头一愣,没料到肖鲜会先拿他开刀。他瞪着眼就想反驳,但肖鲜并没给他发言的机会。 她接着又对吴正说道:“吴叔,你就和我爹一起采办食材吧。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每日在午时营业之前,务必得给我找到十种肉类、十种蔬果;且它们的重量累计不能少于五石。” “你——”肖勇本想张嘴指责肖鲜是白眼狼,但一想到她从小到大没怎么仰仗过他,所以话到嘴边又换了措辞,“你这不是难为人吗?!你刚才不也见了,那市场上本就没什么东西,我跟你吴叔又能从哪儿给你找食材!” “有你想的那么难吗?”肖鲜一手有节奏的敲着另一胳膊,不以为然道:“这样——如果你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咱们就来一场比试。你和吴叔一组,我自己一组,咱们以一个时辰为限,看看能不能采办到我要求的食材。” “如果咱们都不能呢?”吴正问道。 “只要我采办的食材数量或重量有一项不如你们的,或者我没达到自己要求的标准,都算是我输!我若输了,就说明这事儿不可能完成。不能完成的事儿,我自然也不会要求你们。但是——”肖鲜的眼睛异常明亮的扫过吴正和肖勇,故意把话只说到一半。 “但是什么?”吴正和肖勇异口同声问道。 “但是如果我赢了,你们就要每天按我提的要求采办食材,否则,你们即日便离开一品鲜!” 吴正和肖勇对视一眼,他们没料想肖鲜会这么狠,张嘴就赶他们离开。不过,想到她说的比赛条件,又觉得自己的赢面更大,他们并不算吃亏,所以便在心里头默契答应了。 “你罗叔、魏叔还有红姨都可以作证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有逼你!”肖勇怕肖鲜反悔,故意激她道:“你要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你们放心!我既然有胆子放言,那就说明已经考虑清楚了,所以绝对不会反悔的!”肖鲜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既然咱们双方都没意见,那现在就开始吧?!” “嗯,开始!”吴正生怕自己吃了速度上的亏,话音没落,就已拉着肖勇没影了。 “嗤——”肖鲜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嗤笑一声,而后才不急不忙的转身对罗平他们说道:“你们记着点时间,别在街上逗留太久,记得把这些食材带回一品鲜!” “小鲜,”红缨担忧的看着肖鲜,“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啊?你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放心吧,能赢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肖鲜说着也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 再说肖勇和吴正,他们两个离开之后难得没有直接开始采办食材,而是勾肩搭背的商量起策略来。 “老大,肖鲜不是说只要有任一项咱们在重量或种类上多于她就可以吗?咱们就朝着种类上努力吧?”吴正先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行!”肖勇直接否定了吴正的建议,“你傻啊!那丫头一肚子的鬼主意,咱们要想在种类上胜她,不仅要费劲心机去想去找,还要浪费时间统计数量,而且到最后还不一定能赢。” “那依照你的意思呢?” “当然是在重量上取得优胜更容易些!你别忘了,那丫头可是就她自己一人——你就是往海了猜,你觉得她能采购多少食材?肯定的没咱们俩的重呀!” 吴正恍然大悟,忙伸出大拇指夸赞:“大哥英明!” 他们两个商量好了策略又选定侧重,这才兵分两路开始采购食材。 估摸着距离一个时辰还有三炷香的时间,他们俩才在约定的地点汇合,然后匆匆忙忙往一品鲜赶。但到了之后他们才发觉,肖鲜已经等在那里了。 “我们没……没迟到吧?”肖勇累的气喘如牛。他顾不上把背上背的食材卸下就着急忙慌的问道。 “没有!”罗平给了他们确切的答复后,他们俩才安心的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没迟到就……就好!这来得早……不见得就能赢!”吴正和肖勇对视一眼,笑得志得意满、胜券在握。 “既然人都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肖鲜不理他们别有深意的调侃,直接开始叫罗平和魏石头开始盘点他们各自的采办的食材。 “怎么样,怎么样?”吴正一直跟在罗平和魏石头的身后,早在他们清点之前,就已确认了他和肖勇的领先优势,但出于安心,他还是最后又问一句。 “呃,目前你们采办的果蔬有五种,重量是八石;肖鲜采办的肉类有十种,重三石,采办的果蔬有十种,重四石……” “那就是说我们赢啦?”吴正乐的蹦了起来,正要和肖勇击掌庆祝,却听肖鲜冷冷说道:“你急什么,没听罗叔说吗,这只是目前,后院里,我还有两车食材没有卸呢。你居然觉得你们能赢?” 第388章 擅吃者 后院里,肖鲜雇车拉来的肉类累计有十几种、七八石,蔬果的种类和重量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情况。 毫无悬念,罗平宣布这次比赛是肖鲜取得了胜利,但在肖勇和吴正却对此并不服气。 “你一定是作弊!我才不信,你一个小毛丫头能采办来这么多的食材!满大街上卖东西的才有多少,你——你又从哪儿弄来这些个东西?!” “嗤——”肖鲜又笑一声,眼神里写满了同情和怜悯:“吴叔,我在给你们提要求时说过吧?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谁说就一定要在市场上买了?” 肖鲜坐在车轼上,悠闲的晃荡着两条腿,见吴正对她的质问哑口无言、应答不上,这才收敛些凌厉的气势继续道: “自古以来食大于天,哪家田里不种地,哪家烟囱不冒烟?即便市场上没得卖,这家家户户可都饲养着鸡鸭犬豚。只要价格出到他们心动,什么东西买不来呢?即便他们都不卖,满山跑的野兔、野鸡、野猪不都是肉么?!进一趟山不就齐了?!” 吴正和肖勇闭嘴不言,虽然心里也知道肖鲜说的这些都对,但就是在情绪上无法调动和响应。 肖鲜知道他们嫌麻烦的心事,不动声色间又下一剂猛药。她撇下他们,转而把头扭向罗平和魏石头,神神秘秘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活儿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呢!虽说是开头艰难一些,但你们想:只要趟出了路,以后就会和那些农户建立牢固的关系,还用得着一趟趟去采办吗?他们自己主动就送过来啦——这可是其他活计所没有的便宜!” 魏石头一听,随即心动了。他看着肖鲜鼓励的眼神,随即接口道:“小鲜儿!你看,你爹和吴叔都不乐意干采办的活儿,要不你把这活儿同我的换换呗?” “谁说的!谁说我们不乐意?!你哪只耳朵听见啦?!”肖勇睁大眼睛狠瞪一眼魏石头,“数你年轻,干个活儿还挑肥拣瘦的!赶紧哪凉快哪歇着去吧!” 罗平看肖鲜几句话就把肖勇和吴正说的回心转意,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深看一眼肖鲜:这个鬼灵精! 虽说万事开头难,这事儿趟出路来也就容易了。可趟出路来谈何容易?就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切变容易之后呢?需要的人少了,倘若肖鲜再给他们更换别的活计呢?这活儿又不是固定的,不过张张嘴的事儿,他们居然还相信了——真是傻的可以! 肖勇和吴正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终于在魏石头的争抢中看到了值得期待的“美好前景”,然后便心悦诚服的接纳了肖鲜的安排。 解决了这场风波之后,差不多已到傍晚时分。 因为奔波劳碌,他们每一个人到现在都还粒米未进。此刻心情松缓,他们随即感受到肚子里一阵急似一阵的咕噜声。 “你们说,如果开店的把自己饿死了,别人知道了会不会笑话?”魏石头哭丧着脸捂着肚子问。 “哪儿那么多话呢,看来你还不饿!”肖鲜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折身往厨房里走,末了还不忘威胁“婉转提醒”她的魏石头。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夕阳的余晖撒满整个静谧的小院。伴随着厨房里飘来的各种诱人的香气,肖勇他们的口水是把喉咙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声锅铲碰撞的声响消散,肖鲜终于吆喝一声:“开饭啦!” 贴的金黄的饼子用一个箩筐装着,最先被红缨从厨房里端出,接着是碧绿的豆苗、红盈透亮的五花肉、香辛扑鼻的爆螺蛳、肌理清晰的卤鹿肉、焦黄油亮的野山鸡、汤色鲜润的炖排骨、肉厚汁浓的山蕈子…… 六人才团团围坐在石桌上准备开吃,却听凿凿的敲门声响起。 “别理他!咱们在这城里又没啥熟人!”魏石头边盯着那方红香诱人的烧肉边发表自己的“高见”。 “什么熟人不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既然咱们是开店,更要有待人的热情和谦逊。你管那敲门的人认不认识呢,快去把门开了!”肖鲜伸手把红烧肉端离魏石头的视线,执拗的就叫他过去开门。 魏石头的视线从红烧肉挪至肖鲜的身后,然后才慢慢转移到她的脸上。他心里是一百个、一万个不乐意听话,但为着那口吃的,还是乖乖起身而去。 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在老子饭点儿上找麻烦!老子非扒了他皮……魏石头心里这般想着,气势汹汹的打开了房门,但一看来人模样,他的虎威瞬间变作猫怂。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一步一步走来的了。”赵高说完这句,也不理会魏石头,直接大摇大摆走进后院儿。 “诶,来了来了!快把肉放下呀!” “红缨,快分筷子!” “给我递个饼子!” 肖勇他们压根没有扭头,只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连声催促着开吃。 肖鲜充耳不闻他们的吵嚷,只半眯着眼睛望向门口。 “呦,什么风把赵大人给刮来了?”她看赵高一步步走近,这才笑着起身迎接。 不管她心里看着他怎么疙瘩,在一品鲜的选址筹备上,她都无法否认他给予的巨大帮助,所以该有的礼节和感激,她是怎么都要做到。 “什么风?当然是香风啦!你们的饭菜做的香飘十里,我若出过这顿,恐怕晚上睡觉都难入眠。”赵高见肖鲜的起身,把她那几个跟班儿也带动起来,便不客气的走到她跟前,一屁.股坐下。 “诶!”肖勇想张嘴说这位置是他的,却见肖鲜眼睛朝他一横,“你就往边上挪挪!” 所有人重新找好位置坐定,这一顿全能餐才算正式开吃。 魏石头见肖鲜重新把那盆红烧肉放在桌上,连忙伸出筷子去挟,但眨眼之间,他觊觎的那块肥瘦相间、上色均匀的肉块已消失不见。 吴正素来最爱吃鸡腿,所以菜一上桌,就把筷子伸向了那只油黄焦香的烤鸡。但就在他落筷子的瞬间,两只鸡腿突然不翼而飞。 除此之外,还有最嫩的豆苗、最醇厚蕈肉、最大的螺蛳还有最多汁的鹿肉……它们也都是在开吃的刹那不知所踪…… 第389章 美食争夺战 肖勇、吴正、罗平、魏石头四人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吃物,全都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赵高。 赵高两根筷子中间挟着的,正是那块烧的最好的红烧肉。除此之外,在他正前面的小碟子里,还整齐摞着鹿肉、鸡腿、蕈子、螺蛳、豆苗…… “喂!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节呢?!作为客人怎么能挑肥拣瘦,每道菜里都只捡最好的呢?!”魏石头看不下去了,终于拍着大腿站了起来。 罗正他们不语,反正老四的话也是他们此刻的心声。他们倒要看看,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赵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答。 “怎么?对此你有意见?”赵高不急不忙的把嘴里的肉咽下,然后才放下筷子从容道:“且不说我是客人,本就该拣最好的吃。单是我比你们都敏感、讲究的品味,也该吃这些菜里的最好的。” 魏石头和肖勇、吴正他们对视而笑,就像听到了最无稽、最好笑的疯话一般。 “怎么?你们不信?”赵高用筷子点着那块还未吃完的红烧肉道:“这红烧肉没有熬糖色,虽然卤煮入味,但甜鲜、嚼劲儿不够。” 肖鲜本来还是一副看戏的模样,但听到赵高的话不由愣住了。今日因为做饭的时间紧迫,所以各种菜肴她都只采用最便宜的方法操作。 她以为只要味道够足,定能叫肖勇他们吃个心满意足。只是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懂行的,竟能把她做菜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给指出来。她不知赵高是真的饕餮之徒,对食材真味知之甚多,还是仅此一次歪打正着,故有心试探,又指着他盘子里剩余的菜肴道:“你接着说!” 赵高把一棵豆苗放入嘴里,嚼几口咽下。“豆苗没有焯水,虽然炒的断生,但影响了它脆嫩的口感。” 肖鲜点头,“不要停,继续。” 赵高朝肖鲜一笑,又把螺蛳放到嘴边,只吱溜一声轻嘬,便把汤汁连同嫩肉一同吸入嘴里。“去沙很干净,但收汁过猛,导致螺蛳肉嚼劲有余而鲜嫩不足。” 他一道道菜肴细致尝过,而后一一道来。蕈子有湿有干,不区别烧至,导致味道轻重不匀。烤鸡腌制时间不足,入味儿较浅,不能和烧烤的香味相称,导致肉味略显单薄。鹿肉先切后卤,味道虽然醇厚,但肉质肌理破坏较重,口感不佳…… 肖鲜听着赵高的话,恍惚回到了几百年前。那时的她还是个没有做菜经验的小丫头,陶昕也总是在她志得意满时,给她以猝不及防的打击。而今,陶昕已不知去向,她却又重新收到如此中肯的意见,心中不由唏嘘不已。 啪!啪!啪!她主动鼓掌道:“点评的好!如你所言:你的舌头和品味,配得上更好的菜肴,所以——欢迎你以后常来一品鲜!” 魏石头没料到肖鲜会站在赵高那边,而且说出的话来,丝毫不遮掩欣赏和赞美,他忍受不了失落和难过,干脆放下筷子就想起身离开。 “呐!肚子不饿了吗?还不赶紧吃?再难过会儿,恐怕连盘底都不剩啦!” 肖鲜何尝没看出魏石头的神情变化,她在心里叹一口气,主动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的碗里,然后才接着说道: “虽然赵大人说得都对,但他又没剥夺你享受美食的权利——大块的红烧肉吃着过瘾,小块的红烧肉吃着入味儿;鸡腿虽然好吃,鸡皮更加酥香;嫩豆苗吃着脆嫩,老一些却更有嚼头……他吃着其中的某一部分,必然就会让出另一部分——所以,你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魏石头看着碗上多出的一块红烧肉,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就见罗平频频给他使眼色。 “小鲜说的对!兄弟赶紧吃啊!吃到肚子里边才算数啊!”肖勇也回过味儿来,他猛拍一下大腿,抓起筷子就望碗里夹菜。管它是鹿肉还是鸡肉、块大还是块小,统统往碗里搂入。 魏石头恍惚明白了什么,终于不再和肖鲜呕气,也拿着筷子如法炮制。一时间,饭桌就像战场一般争夺激烈。不过片刻功夫,桌子上已风卷残云,一切扫荡的干干静静。 赵高还保持着抬手拿着筷子的姿势,可是,除了最开始吃的那几口菜,他一口别的吃的都没捞着。他看着肖鲜笑的一脸得意的模样,随即明白了什么,不由咬牙切齿的朝她问道:“你方才那番话,是故意的对吧?!” 肖鲜耸一耸肩,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笑嘻嘻的对他说道:“今日晚餐就到这里啦!赵大人如若意犹未尽,还请明日赶早!明日,我们一品鲜开业,没有这几个莽汉‘和您挣东西吃’,定能叫您吃的满意!” 赵高靠近肖鲜,一双狭长的眼睛逼视着她:“哼——明日?明日岂止是没有莽汉和本官争抢呢!本官就等着你的明日!”说着,他竟真的甩袖而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平把脸上粘的一粒米放入嘴里,然后才不安的朝肖鲜问道。 “管他呢!饭香不怕巷子深!还怕明日招不来客人吗?”肖鲜活动一下脖子和肩肘,然后又不放心的朝身边的红缨问道:“红姨,你吃饱没?他们刚才挣抢的那么激烈……” “吃饱啦!你看……”红缨把放在底下的一只手拿上桌面,“你偷偷塞给我的锅饼还有两个呢!还有鹿肉、螺蛳……” 肖勇他们四个虎视眈眈的望着红缨手上仅剩的食物,都想把它们据为己有。 “你们是饿死鬼托成的么?吃那么多还饿?!”肖鲜掐腰问道。 “我们今日饿了一天,又只吃一顿又怎么能够?”吴正不满的反唇相讥。 “那你们等着吧!我去给你们做几碗面条出来。”说着,肖鲜又一人钻进厨房里。 她麻利的把两尾鱼收拾干净,连着切好的生姜,一起丢入锅里小火煨炖着,然后才开始和面、擀面。待面皮擀到米粒厚薄,她才一刀刀划过切成小指粗细的条条。 没过多久,锅里边的鱼汤已熬成了奶白色,还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她把面条全部下到锅里,待出锅前才丢入一把切成小段儿的野葱,撒一勺盐巴…… “吃面啦!”她舀好了碗招呼肖勇他们,却久久没等到回应。待探头往外看时,才发觉他们竟然都趴在桌沿上睡着了。 第390章 打劫 为了今日的开张,肖鲜早早做足了准备。可是等到日上三竿,他们店里也没迎来一位客人。 “诶,你们说,这究竟算怎么回事?明明开门时还有几位客人围观呢,怎么现在就没人进来呢?”肖勇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是那个赵大人搞的鬼啊?别忘了他昨天临走说了什么!”魏石头是和赵高卯上啦,丝毫不吝啬给他各种抹黑和坏话。 “不,应该不就是他的缘故。但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却没和我们明说,所以才导致了咱们今日这么被动的局面。”肖鲜说出自己的想法,干脆的挥手解散他们。 “看样子,这儿一人留守也就够了,其他人都散了吧,往后院里再补补眠,也好在有客时更加殷勤周到。”说着她先一步迈出门去。 “肖鲜,你干什么去?”肖勇不放心她,连忙站起身来。 “放心好啦!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回来啦!肯定耽搁不了做菜!” 已经又十几日没做什么好事儿了,虽然她依旧遥遥领先于计划之中的数额,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手掌莲痕依旧疼的厉害。 再这么下去,恐怕她连菜刀都握不稳了。刚好今日“得闲”,她只能马不停蹄的赶着出去逛逛,也好把这桩困境给解决了。 接近晌午的时分,头顶的太阳晒的人蔫蔫的。街上少有人行,但茶楼、饭馆儿等地儿却已开始上客。 她一路晃悠过主街,满眼都是对那些热闹店铺的艳羡。 等一品鲜有了客人,我一定多给他们做些消暑、解馋的新鲜玩意儿!她边拽着溻在身上、汗津津衣服扇风,边想象着一品鲜来客后的模样。 滋味醇厚的酸梅汤、色泽清爽宜人的冰碗、各种滋味自由发挥的冷淘面,还有凉菜、卤肉、鱼脍……凭着这些清新不失意趣的小菜,一品鲜一定能在咸阳城里大放异彩! 她想的正美,腰上却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噗通!一刹那失去平衡,她竟跌坐在地上。再抬眼往四周望去,才见一个小孩背对着她,正朝远处飞奔。 诶呦,居然偷到小爷头上啦?!她下意识的摸一摸腰间,果然发觉如意袋不见了。 那袋子可不能叫凡人拿去,若是被发觉了它几可藏天的特性,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她再顾不上腰间隐隐的疼痛,爬起身就去追那个孩子。 追到一个岔路口,她愣住了。四下里都没了孩子的踪影,偏生地上还没了足迹,该往哪边去追呢? 思量一刻,她朝着最东边一条岔路上追了出去。 她跑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路口处又重新恢复静谧。黑暗里,一双眼睛盯紧了外边的情况,见肖鲜没有去而又返,他这才把一个柴捆小心挪到一边儿。 嘁,这么蠢的人还上街,这不是明摆着给爷爷送东西么!他从墙边藏身的角落里钻出,边往大街上走边想打开那荷包。 那荷包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绣成的,在太阳光下流转着淡淡光泽。用手指捏一捏,里边鼓鼓的。应该装了不少的东西。 他伸手想把荷包打开,却发觉上边抽紧的绳子上边打着个死结,而且任他怎么费尽心思,那死结也丝毫不见松动。 算啦!老子不解了,待会儿找把剪刀一下子铰开,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他又看一眼那荷包,正准备把它小心收藏起来,却突然觉得肩上被重重拍了一巴掌。 “谁?”他扭头往身后望去。没等他看到人影,他的肩头就又挨了重重一击。 “小子!胆儿够肥呀!居然偷东西偷到你爷爷身上啦?!”肖鲜趁他不备,随手把如意袋勾走,然后才架着胳膊稳稳站在他的跟前。 男孩没有理会肖鲜的问话,先紧张的左右张望一下。他见路上依旧没有什么行人,这才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识相的,赶紧把荷包还给我!要不然,一块石头拍死你!”男孩眼睛里带着穷途末路的狠厉。 “哟!说的我好怕怕呀!”肖鲜搓着胳膊冷眼看着他,但身形却不动分毫。 “好!”男孩举起石头,直指肖鲜,“这可是你自找的!” 肖鲜看男孩真的举着石头朝她砸过来,这才闪身躲到一边,还趁着他奔出去的惯性,飞速的伸出脚给他下绊子。 嗵!男孩摔了个狗啃泥,牙齿磕着地面把嘴唇都磕破了。 肖鲜也不客气,直接上脚一通猛揣。 男孩不甘示弱,一个土驴打滚翻到一边,趁着肖鲜还没赶来的空档,随手抓起一把土就朝肖鲜扬了出去。 肖鲜肉胎受制,躲闪不及,被灰尘迷了眼睛。她便连声咳嗽边闭着眼睛挥散尘土。 砰!突然她觉得额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中,然后就满头留下热乎乎的、腥粘的液体。 噗嗵!伴随肉身的应声倒地,她的神魂也像被关在了一个有窗的牢狱里。尽管她还可以清醒的感知这一切,但却不能再驾驭这具沉重的肉身。 那男孩看肖鲜不再动弹,连忙从她袖袋里摸出那个荷包。他抬脚准备离开,才走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谁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他把手伸入到她的怀里,触手一团柔软弹滑。 嗖!他的手像是被烫着般又收回来,脸色也像是被火灼烧的壶底儿变作通红——“他”居然是个姑娘?! 他又看一眼肖鲜的容貌,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把她就这么丢在这里吧,恐怕有歹人觊觎她的模样;等她苏醒吧,又怕她醒来后自己不能脱身。他犹豫再三,想到家里的场景,终于决定还是不做这个风险极高的好人。 他把肖鲜拖到他之前藏身的地方,还没等他用柴捆把她挡住,就听见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朝他吆喝道。 肖鲜虽未看见突然出现的又一男子,但隐约可以依据那人的声音判断出他的年龄。 正是中年年富力强之时,对付这坏小子也绰绰有余了!她满心期待着来人赶紧过来,一举把伤她的坏小子给扭送报官了! 第391章 行善态度 男孩扶着肖鲜的手慢慢松开,遍身的肌肉绷的紧紧的。他转头望向来人,这才发觉情况不妙。 在他的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位男子,身穿着灰葛长袍,腰系一根黄丝垂穗绦,俨然一副方外之人的打扮。更要命的是,那男子修鬓美髯,身条瘦削,一看就是位有功夫傍身、不大好惹的角色。 他见那方士一步步朝他走来,连忙蹲下身子,趁其不备又抓起一把土朝那方士扬去。只是他这一次就没这么幸运了,那方士明显窥破他的意图,只轻轻跺一跺脚身子便飘出一丈来远。待那沙尘全部落下,他才朝着男孩逃跑的方向丢出一棵花生。 那花生直直朝着男孩而去,就在他又成功奔出一步,膝盖将要绷直时,花生带着凌厉的风,狠狠撞上了他的腿弯,一下子叫他扑倒在地。 咚!那撞击的动静带的地面都微微一颤。 啧啧——这下子好了,估计膝盖都摔裂了,恐怕是再难逃跑了。肖鲜心里竟然有些惋惜。 “这荷包是这位姑娘的?”方士一眼看到从男孩手里跌落的荷包,便弯腰随手拣了起来。 姑娘?他特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肖鲜不禁有些好奇。 男孩不语,那方士打量着荷包却变了脸色——如意袋?这东西可非同寻常!在当今的咸阳城里,莫说是他了,就是当今的始皇帝恐怕也难见过这种东西。 他捏捏袋子,隐隐可以感觉到里边装着东西。太好了!这可是天降大喜!他想起始皇帝之前对他提出的要求,心中不由得更加期待看到袋子里的东西。 “先生……先生饶命啊!”男孩看着方士一步步朝他走来,脸上还挂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容,心里不由忐忑的愈发厉害。 “饶你?你怎么不想想我方才问你的话,你可有想答的诚意?!”方士依旧笑着,手却摸向腰里别着的佩剑。 “先生!”男孩儿虽然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但却早在贫困的艰难里磨利了眼光和直觉。随着方士一步步靠近他,他越发感觉到浓郁的杀气,故不停的张嘴讨饶道:“这……这荷包确实是这位姑娘的!您看在我家中还有弱弟、病母一大帮子人需要照顾的份儿上,饶我……饶我这一遭吧?” 肖鲜的心随着方士的走近也一下悬了起来。她也看出了事情的怪异和非同寻常,此刻不由为这男孩捏一把汗:这方士不会是看出了如意袋的来历和功用,此刻想据为己有吧? 方士就在肖鲜的神魂波动间走到了男孩儿的跟前。眼见着他握着佩剑的手就要动作,她终于神魂和生魄重新连接在一起,肉身的眼睛随之猛然睁开。 “呼——咳咳!”因为受不了神魂在连接的刹那所爆发出的力量冲击,她在吐出胸口窝着的浊气同时,气息好一阵紊乱,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醒了?!男孩像从即将坠落的悬崖捡到一条命,心里无比的庆幸和感激。 那方士果然把目光从男孩的身上转移到了肖鲜身上。 “姑娘你没事儿吧?”他随手点了男孩的穴位,确保他不能逃跑之后,才几步走到肖鲜跟前。 虽然手里的如意袋虽然还没暖热,他心里又有诸多不舍,但为着更长远的目的,他终于还是僵硬的把手伸了出去:“是这小子抢了你的荷包吧!你快打开看看,看里边有没有少了什么贵重东西……” 肖鲜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按在头上,然后才伸手接过如意袋。“谢谢你帮我拿回这荷包,只是……你可能误会了。这荷包是我送给这位小兄弟的,要不是他刚才出手相助,我恐怕就叫歹人杀掉了……他还说帮我买药来着……” 男孩儿心里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肖鲜会张嘴帮他。方士也长大了嘴巴,不知道她是在唱哪一出。 “你忙吧!我有这位小兄弟扶持,就能去看大夫了!”肖鲜才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只固执、无力的摆摆手,催促着方士离开。 “哦,医术不才也懂一些!”方士忍着心中的不快,从褡裢里拿出一包药粉来,不待肖鲜说话就倒出一些按在她额头的伤口处,然后才解了男孩的穴位,朝她拱拱手离开了。 眼见的那男子消失不见,肖鲜才踉跄着几步走到男孩儿跟前。 嘶,她疼的抽一口气,“不是说你家里有弱弟、病母吗?带我过去看看啊!” 男孩儿一愣,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肖鲜不耐烦的瞪他一眼,要不是她手掌里那个该死的莲花印记疼的抓心挠肺,她特么用这么饥不择食的救人做好事么?她又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他又何必用那种敬仰、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怪叫人不舒服的! 她刻意放慢脚步,跟在男孩儿的身后走着。她不知道,在她和男孩离开不久,那位方士又闪身出现在那个路口。他手里拿着个瓶子,从里边放出只小小的粉蝶。那粉蝶像碎雪般慢慢的飘动着,而他就不急不忙的跟在它的身后。 …… 再说那男孩东突西闪,出入那些破败杂乱的小巷如无人之境,却把头伤未愈的肖鲜给害惨啦。她跟的头晕眼花、气喘如牛,才勉强没把他给跟丢。 好不容易,那男孩停了下来,她连忙张嘴深吸一口气,然后又追上去。 “喂!怎么不走啦?” “这就是我家。”男孩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这里?肖鲜慢慢扭头打量着四周:一堵泥坯的墙,被虫洞、雨淋毁的只剩一半,剩余的半人来高看着也岌岌可危。院子里都是荒草,看不出任何人的踪迹。仅有的一间茅草房露着半个屋顶,窗户和门也只有个框架。 不是她眼神不好,实在是这看着就不像是个适宜人居住的地方。 她正艰难的搜寻着人迹,突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哥哥,哥哥!你回来啦?” 就像是一声诏令,荒草里瞬间冒出几个小脑袋,他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的蹦了出来,把她和男孩团团围住。 第392章 天掉金饼 好么,不是说家里有弱弟和病母么?这么多小鸡崽儿似的小家伙满地跑又算怎么回事? “好啦,不要吵!你们都先去忙你们的!现在还没到分发食物的时间!”男孩似乎察觉到肖鲜眼神里的疑惑,连忙伸着胳膊把这些小豆丁儿都遣散了,然后才同她解释道:“这些都是没了父母的孤儿,因着一个个单着也活不了,所以都阴差阳错聚在我这儿……” 男孩把肖鲜带进“屋里”,这才看见茅草堆里躺着的瘦骨伶仃的女人,一旁还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拿着块脏兮兮的湿布在给她擦汗翻身。 “狗子回来啦?”女人听到动静,艰难的把头扭到他们这边。她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但在看到肖鲜的瞬间,眼睛里还是有光芒涌动。那是一种天然的母性流露,是对她长子的无声担忧和保护。 “娘,这是我新结识的哥们,叫……”狗子下意识的擦一把嘴角已经干涸的血液,然后又忙着给那女子介绍肖鲜。 “——肖鲜!大婶儿好!我叫肖鲜,是狗子的朋友!”肖鲜接过话头,恭敬的同躺在草堆儿里的女人鞠了一躬。 “好……好孩子!你们玩,我身有残疾,不能起来招呼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狗子和二蛋去!”女子讨好的朝肖鲜笑笑,半卧的身子依旧紧绷着不肯放软。 肖鲜心里隐隐做痛,这种贫贱、软弱,却不甘于放弃的挣扎,她在很小的时候便已有了深刻的体验,所以她不忍再在房子里待下去,转身又走到院子里。 “狗子哥!狗子哥!”她才到院子里,就见一个比狗子小不了多少的男孩兴奋的跑了进来,“快过来看看我今儿新得了好玩意儿!” 他几步走到狗子跟前,正要打开一个黑漆漆的、看不出颜色的布包,突然发现了肖鲜的存在。他眼睛盯住肖鲜,眼神满是戒备;一双手握紧了那个包裹,一时竟不知该打开还是该收起来。 “快打开呀!”虽然狗子也不清楚肖鲜的身份,但他看到肖鲜不嫌弃他的娘亲,还主动说是他的朋友,竟打心眼儿里生出几分信任来。 布包里分为两排,每排六个,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二个金饼,在阳光下闪闪的发着耀眼的光芒。 所有的孩子都围拢过来:“我去!发达啦!” 狗子不言,看看男孩,又看看肖鲜,心里说不出是戒备还是懊悔。这种事情,被一个并不熟悉的外人知晓,是祸的可能远远重于是福。 “你……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他半天才问出这句。 “我在一个死巷里拣的啊!就有棵大槐树的那个死巷……今日半天过去,一点进项都没有,所以,我就寻思着过去捋嫩槐叶的,哪料才到巷口,就看见一个缠的结结实实的包裹……” “嗤——”肖鲜不待狗子再说什么,便先发出一声冷笑。“天降横祸犹不自知,还当是什么便宜,真是傻的可以!” “你什么意思?!”男孩不满的瞪着肖鲜,手不忘把布包收到背后。 “什么意思?”肖鲜哂笑,“我当然是字面的意思了!像我一个做生意的买卖人,都没攒下一块金饼,凭你们这样的穿戴,可有命拿着金饼去花?恐怕钱还没花出去,人就先一步掉进大牢了!” “那你的意思呢?”狗子看自家兄弟不服又想辩驳,连忙截住他的话朝肖鲜问道。 “当然是把这钱还回去了!” “这钱又没主人!还哪里去?”男孩忍不住呛声。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喽!” “办不到!”男孩生怕狗子也同意了,连忙说到:“狗子哥!你可要想好!咱们都多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还有大婶,她的身体再不看就耽搁了……与其那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干嘛不冒一次险……说不定没人注意咱们呢?” 狗子听男孩说到他的娘亲,一时也摇摆起来。 “怎么会没人注意?!只要这金饼露头,哪怕是一点点,在你们手里就会像暗夜里的星星,光芒无限倍的放大!”肖鲜据理力争,总觉得那金饼带着不详的意味。 “你是哪里来的小子?!凭什么在这儿胡言乱语?”男孩终于不耐烦了,开始直接攻击起肖鲜。 “我?嗤——”肖鲜冷笑一声,“我是来做好事的!只要你们听我安排,我愿意供你们吃喝,带你们走上自力更生的正路!” “狗子哥别信他的!他就是嫉妒咱们的金饼!你不想想,他图什么!他这种行为,和咱们这捡到金饼有什么不同?!都是天上掉馅饼呀!” “那怎么能一样?至少,我不会把你们推到人前!叫你们暴露于危险之中!” 肖鲜和男孩都定定的看着狗子,等着他拿主意,而他却左右摇摆不定。 肖鲜看出狗子的为难,也不逼他,只顺手拿过男孩后边另一个孩子衣袍里的嫩槐叶。“你慢慢想,我去给你们做顿冷淘饭!” 她把槐叶淘洗干净,然后用一块石头把槐叶砸成浆汁,然后从如意袋里拿出面袋,挖几碗面粉,加水拌匀,和出碧绿的面胚来。 几个更小些的孩子围拢过来,痴痴的看着她把面胚擀作光滑的大饼,然后又一刀刀细细的切条。 “大哥哥好厉害!没见你身上有什么口袋,你怎么变出这些个东西?”一个活泼些的豆丁儿拍着手掌,巴巴的赞叹道。 “你们猜大哥哥是做什么的?”肖鲜不停止生火、往锅里舀水,逗着小豆丁儿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豆丁儿抢着说:“你是变戏法的对不对?” 肖鲜抿嘴而笑,却并没搭话。 “不,才不是!大哥哥手这么巧,还会做好吃的!分明就是个厨子!”之前的小豆丁边流口水边反驳道。 “你们呀,说得都对,也都不对!”肖鲜神秘的对豆丁儿们说:“大哥哥是个会变戏法的厨子!” 豆丁儿们被肖鲜的说法逗的哈哈大笑,而她的眼睛却变的异常的闪亮。狗子看着这幕,心里某个地方被软软的拨动,他觉得自己的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393章 肉卤冷淘 滚开的锅上冒着白色的酽酽热气,把肖鲜的脸颊也蒸腾的模糊而神秘。 狗子不看锅里边那煮作深绿的面条,只盯着肖鲜露出一抹傻傻的笑容。 “狗子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已经到手的滔天富贵,难道就你就由着一个小白脸儿几句话撒手放弃?!从来富贵险中求!咱们既已得了这富贵,冒一点儿险又能怎么着?”男孩看狗子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又一阵劝说。 狗子把手抬起来,阻止了男孩继续言语:“栓子,这事儿待会儿再说!咱们先把饭吃了。” 栓子朝肖鲜那儿看一眼,正见那碧绿的面条捞到新汲上来的井水里。他从没吃过这种颜色的面条,肚子又咕噜噜的乱叫,所以便捂着肚子答应下来。 热面过了凉水,满满的盛在各种磕边儿碰沿儿的碗里边,引的所有人的鼻翼抽动个不停。 “再等等!浇上卤子才更好吃啊!”肖鲜边劝他们忍耐边走了出去。 原来在这院子后边是个大坑,虽然天气炎热,但坑里边却蓄了不少的水。她记得水坑边儿爱长水芹,所以就过来寻些野菜。 长茎的水芹、开黄花的婆婆丁、肥嫩的马齿苋、珠灰沙白的灰灰菜,在坑沿上就像长疯了一般,叫肖鲜看的不由心头一喜。她二话不说开始低头开挖,也不看是那种野菜,统统揪了丢入衣襟。 “大哥哥,你挖什么呢?狗子哥叫我们过来帮忙呢!”几个小豆丁克制不住吃的诱惑,几次把手伸到盛好的碗处,都被狗子给制止了。 他们被狗子发配到了肖鲜这,却给她帮了大忙。她把衣襟里的野菜递到他们手里,“你们就照着这个挖!我去给你逮些青蛙打打牙祭!” 小豆丁儿们面面相觑——青蛙、野菜……这些东西能吃吗?往常怎么也没听狗子哥说过? 肖鲜才不管他们的疑惑,只拣了根尖头的棍子就往坑里边走。 呱呱——呱—— 坑里的青蛙并不知道它们的歌声引起了肖鲜的注意,还在水里放声歌唱着。 肖鲜侧耳听着它们的声音朝水里扎去,一扎一个准儿,没多大功夫手里的棍子上便扎了十几只青蛙。 她带着小喽啰们回到院里,总共才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叫狗子去洗野菜,而她则在一边剥青蛙。 眼看着一只只青蛙被肖鲜剥皮去了内脏,狗子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抖落一地。 “这玩意儿还能吃?”他面色发青、嘴里发苦,一时有些接受无能。心里更是后悔没在败坏胃口之前,先把那些绿莹莹的面条给吃了。不过,他看着肖鲜那神神叨叨的模样,又担心连她做的面都有问题…… “这怎么就不能吃了?自神农尝过百草之后,哪是野菜哪是毒草,早都区分的清清楚楚。”肖鲜剥完最后一只青蛙,又开始给它们去头,末了还不忘耐心的给狗子解释。 “我……我没说这些!”狗子又离肖鲜远一点,然后才指着她脚下的青蛙头道,“我说的是那些!” “呵——你说青蛙啊!”肖鲜恍然大悟,“青蛙怎么不能吃了?蛙肉细嫩如鸡,味极鲜美,怎么就不能吃了?” “可……可我从来没听说过青蛙肉是用来吃的!”狗子嗫嚅着反驳。 “嗤——”肖鲜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还是饿的太轻吗?放着这般美食不享用,天天在街上偷鸡摸狗、拾些残羹冷炙倒能接受。 她扭头认真问他:“你没听说青蛙是用来吃的,难道就听说过鸡是用来吃的?猪是用来吃的?这天下之大,食鲜者多矣!别说是青蛙了,就是草蛇、金蝉也都有人吃啊!你凭什么因一己局限就否定我的做法?不爱吃别吃!” 狗子被肖鲜一番抢白噎的无言以对,只好闪身看她把蛙肉剁碎,拌着野葱野蒜入锅。 呲喇——肉一入锅就发出一声灼响,不大会儿功夫锅里就冒出阵阵油脂混合嫩肉的香气。再撒入剁碎的野菜、还有一把酱豆子,慢慢熬出汤汁。最后再加一把盐巴,就算大功告成。 “都过来吃饭啦!”肖鲜招呼着一帮子小豆丁过来,然后一一问过他们是否要肉卤子,这才把碗端给他们。 狗子本来想给二蛋还有娘亲也要没青蛙肉的面条,但闻着空气里满是香气的肉卤,心里又多少有些摇摆。就在他不知该怎么选择时,却听二蛋主动要求:“我要有卤子的!娘亲的也是!” 眼看着二蛋进到屋里,剩下的豆丁们也一个个捧着大碗呲溜呲溜吸着面条,狗子终于作出妥协。他朝着身边的一个豆丁儿商量:“小石头,你叫哥尝尝你的肉卤吧?就一口!” 小石头听了他的话,第一反应是把碗护着挪到一边儿,然后才不大放心的打量着他道:“干嘛?你不是有自己的碗么?” “哥就尝一小块!如果不对胃口,哥就把自己的肉卤都分给你;如果勉强还能吃,哥也至少还你四五块儿肉肉?” “成交!”小石头眼睛转上一圈,觉得这买卖划算,这才挑了半天,给狗子夹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丁。 这小子还真是个白眼狼,就给老子这么块肉?!狗子心里边埋怨小石头,边嫌弃的把那蛙肉衔在嘴里。 上下牙和舌头轻轻一抵,那肉便化作细渣,饱含的野菜汤汁和肉鲜味儿一起在嘴里爆开,瞬间叫他惊艳的睁大了眼睛。什么蛙皮、内脏,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全部忘记,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这从未有过的、味觉的巅峰体验。 “怎么样?你要卤子么?”肖鲜用勺子敲着锅促狭的笑问狗子。 “要!要!”狗子巴巴的等着肉卤慢慢的浇在他的碗上,这才慌忙抱起碗来。 “嗤——狗子哥!这种菜色就把你吸引了?”最后剩下还没选择的栓子,看着狗子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你是多久没吃过肉啦,连青蛙都不放过!你别忘了,咱们有金饼!那能换多少肉啊!” 狗子不理栓子的劝说,只埋头吃着碗里拌好的冷淘面。 “我不要卤子!”栓子嫌弃的摇摇头,虽然他嘴里也口水泛滥,但他还是告诉自己再忍忍——他实在再没必要因为贫穷而吃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第394章 分食.独食 不知是不是肖鲜刻意预留了时间,那冷淘面拌上卤子吃在嘴里异常的爽滑筋道。狗子闷不作声的吃着面条,在为栓子感到遗憾的同时,心里还涌起难以排遣的忧伤。 看栓子不就卤子淡口吃着面条的模样,狗子就已隐约可以猜测出他的选择了——他应该是不会放弃那十几个金饼了。 果然,栓子三下五除二的把面条拨入腹中,然后就望向狗子:“饭已经吃完啦,现在你可以说你的决定了?” 狗子看着栓子充满野心和期盼的眼睛,慢慢低下了头。 “狗子哥?”小豆丁们推攘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我觉得肖鲜说的对,像我们这种身份,倘若拿出金子来,会比较危险。所以,我选择跟着肖鲜干,只要能吃饱饭、平平安安的就好……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大家无论怎么选择,我都不会干涉和阻挠……” “嘁——妇人之见!我是不会跟着他混的!有金子还跟着别人作跟班儿,还不被人笑掉大牙?!”栓子打开布包拿出一块金饼,高高的举过头顶。“只要大家跟着我!我保证弟兄们一起吃香喝辣!” 那金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亮闪闪的光,明明亮的刺眼,却又叫人不忍挪开目光。 一小波的豆丁儿们心动了,他们迟疑的看看狗子和肖鲜,又抬头看看那光芒灿烂的可以媲美太阳的金饼,慢慢的朝栓子方向挪动着脚步。 “我跟栓子哥!我再不要饿肚子了!”一个豆丁儿终于亮明了态度。 “我……我也选择栓子哥!”又一个豆丁儿走了过去。 最后,差不多有六七个豆丁儿选择跟着栓子去享受荣华富贵。狗子身边还剩下差不多八九个豆丁儿。 栓子带着他的人离开了,他在走出这个破败的院子时只顿一顿脚,但终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给了狗子共享滔天富贵的机会,但狗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他的美意。他觉得: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也再没留恋不舍的必要。 狗子看着栓子消失不见,在心底里长长的叹一口气。而后才转头看向肖鲜:“你说吧,需要我们兄弟做什么。只要能带我们走上正路、给口饭吃,我们都答应你……” “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对今日的决定后悔的!”肖鲜对狗子在巨大诱惑面前能保持清醒很是欣赏,故拍着胸口朝他作出保证。 她在身上又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吊半两钱,伸手递给狗子道:“这些钱你先拿着,估计够你们买些米面撑上一段时日了。我初到咸阳不久,就在正德街开了家食肆,名字叫一品鲜。因为对这里不熟,所以一些食材找起来很是麻烦,譬如今日的这些野菜、还有青蛙……” 狗子心头一道光闪,大致猜出了肖鲜的意图。可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连话也说的结结巴巴:“你……你不会打算叫我给你准备……准备这些做菜吧?” “那怎么啦?都说这些能吃啦?你刚才不是也吃的挺好的?”肖鲜不以为然,“你能吃,别人就能吃!你放心,这世上从来不乏嗜吃、好吃之人,更有不惜为此拼上性命者——要不然也不会有拼死吃河豚一说了;所以,你只管安心的给我提供这些新鲜玩意儿,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她说完这话,起身就往外走。从做菜时开始,她的手心就没那么疼了。丢下一吊钱,又给狗子他们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所在,她做好事的任务勉强算是完成。 因为记挂着赵高,她马不停蹄的赶往一品鲜。到那儿之后,正赶上赵高一人独占着整个大堂,在那端坐着点菜。 “小二,给我来一碟脆炸鳝鱼丝,再来一屉涮米子肉、一份烧素鹅,再加一副枝杖羊头。” 魏石头看着赵高,正苦于记不下菜名儿又等不来肖鲜,去听门外一声答应:“客官稍等,菜随后就上!” 肖鲜解了魏石头的难题,转而进到后院的厨房里,连一眼也不多看赵高,就如同他们并不相识。 好在她昨日采办食材路过一个水塘时,找了几个玩水能手下去,不仅捕了十几尾鲜鱼还顺带捉了几只螃蟹、逮了几条鳝鱼,今儿个刚好派上用场。 她挑了五六条手指粗细的鳝鱼,清洗干净之后便丢到水里煮一滚,而后才剔除骨肠、切段儿,用陈酿的酒水配上酱汤和花蜜,小火慢煨上三炷香的时间。 趁着这档子功夫,她又把炒熟的黍米粉拌上磨成面儿的花椒、肉桂、八角、丁香、小茴香籽,上下包裹住切成厚薄均匀的五花肉,上笼屉大火蒸上;又把一个卤煮成红色的羊头对半儿切开,放到果木炭上的铜篦子上烤着;最后才着手做素烧鹅。 所谓的素烧鹅,是用剜空的蘑菇柄,里边填上剁成碎糜的香菜、萝卜、笋丝和木耳,滚上面糊炸过,再淋上一层特质的酱汁,吃在嘴里是焦酥满口、又鲜又咸。 四道菜陆续上桌,可苦了一旁守候的魏石头。虽说是他也吃那么些年肖鲜亲手做出的菜肴,可像这般精致的,他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见。 赵高吃的从容又雅致,不急不忙的模样偏生带着无尽的诱惑,直把魏石头馋的是眼冒火光、口水直淌。 肖鲜本来是不打算从后厨出来的,但想起昨夜赵高对她菜肴的品评,遂又忍着不耐烦晃悠到了大堂。 才进大堂,她便瞥见魏石头咂巴嘴的模样,心里不由一阵好笑。她朝他摆了摆手,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快去吧!厨房里还有炒剩的菜肴。” 魏石头一听,眼睛都亮了,忙乐颠颠的离开了。 肖鲜懒懒在赵高对面坐下,眼神里极尽轻慢:“怎么样?这次的菜肴又有什么地方需要指正?” 赵高半天不语,许久才把目光从魏石头离开的方向挪开。他眼睛半眯着看向肖鲜:“我花钱买的菜肴,为何要与他人分食其味?你明知我不喜与人共享佳肴,又为何要做出这等违逆我的事来?” “是么?这事小的之前可不知道。”肖鲜无辜的耸耸肩,而后才接着说道:“大人比我年长许多,应该听说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你应该学会适应。另外,我也奉劝你一句,”她促狭一笑“吃独食不好,大人这坏习惯——得改。” 第395章 鸽汤火锅 肖鲜的话叫赵高心里大大的不爽。 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来就没和人分食共享的习惯,这种霸道独断,就像是呼吸饮水般自然。可是自打遇到肖鲜后,他居然接连两次主动打破这个习惯,这叫他懊悔不已,就像是某种珍爱的品格被败坏。 今日,他好不容易坚守了自己的习惯,趁着没有什么客人点了四道喜爱的菜肴,没想到还遭遇肖鲜以留菜的方式故意触犯他的禁忌。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就像是为体内燃烧的火焰打开一个阀门又关上。虽然他也曾是位一怒之下可令天地变色、三界炼狱的人物,但几千年的境遇早已逼着他做出改变——他不能轻易发脾气,否则他那脆弱的肉身会被灼毁不说,那些如苍蝇般驱逐不散的宿敌也会纷至沓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坐视唾手可得的成果毁于一旦,调息了许久,气息神色才恢复如常。 “不过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罢了,你又何苦拿我出气?”他决定就事论事,和肖鲜开诚布公解决问题。 “赵大人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别说您是我们一品鲜的贵人,单是来我们这吃饭的客人,我们也断不会叫他受任何委屈的……”肖鲜心知肚明赵高话里意思,但偏偏嘴上还说的冠冕堂皇。 “嗤——”赵高怒极反笑,“好个巧舌如簧的丫头!是我,我误会你、我心如草芥,行了吧?” 肖鲜点头不语,那模样似乎在说你自己承认就好。 赵高无奈的看看桌子上还未大动的菜肴,再想想厨房里魏石头如猪嚼食的蠢笨模样,终于兴致缺缺的把筷子丢在桌上,然后无视肖鲜的注视从容走了出去。 他想干吗?不吃了?肖鲜心里一根弦绷紧,不禁有些后悔之前的措辞了。倘若她揣测错了赵高的底线、把控错了这次对话节奏,那么等待她的结果真的可能就是离开咸阳了。 这么铩羽而归多丢人啊!还有万件好事的欠债没有清偿,想想都特么叫人绝望! 她想象着等待她的最坏的结果,一只手在桌子上胡乱敲着节奏。没曾想,不大会儿功夫,赵高却去而又返。 “我建议你现在就去后院把你的人都叫过来。”赵高说的莫测高深。 我干嘛要听你的?肖鲜不满的挑眉看他一眼,想想之前那幕的惊心动魄,忍住没有出言开怼。 “赵大人也在?怎么样?这里有什么好的菜色推荐?”几个人在隔壁桌坐下,忙着和赵高打招呼。 “小二!过来点菜!”另有几个人占住靠墙的一桌朝肖鲜吆喝。 “哎,还有这边!”没等肖鲜走过去记菜,又一桌迫不及待的招呼她过去。 “诶,给我来碗素面!” “你急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 “这里!这里还有一张空桌!” “别杵着啦,屋里已经没地儿啦!快到门口排队去!” 大堂里人声嘈杂、人满为患,后来的人都排队排到了门外边。 肖鲜应接不暇,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好在赵高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后院把魏石头还有肖勇他们统统叫了出来。 “你——怎么做到的?”肖鲜感激的看一眼赵高,心里诸多疑惑。 “好像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赵高指指身后纷乱的人群,重新坐回到他的座位。 “哦,对!”肖鲜拍一下额头,吱溜一声钻回厨房。 什么冷拼、热炒,酸甜、鲜咸,各种菜品和花色在肖鲜手中徐徐绽放。那么小的一间厨房里,偏偏她穿梭自如、游刃有余,直叫一旁打下手的红缨看的目瞪口呆。 就这么一直持续着忙到临近宵禁,客人们才陆陆续续散去。除却赵高一直占着的那桌,其他桌差不多都轮换了四五桌客人。盘点下来,小半天功夫竟然就挣了五百余枚半两钱。 “这一千五百钱就是一两金,我们就算一天只得一千钱,一个月的时间,咱们就能得换得一个金饼啦!”罗平从账本里抬起头来,粗粗给肖鲜解释着收益。 “金……金饼?一个月?!”肖勇他们都挤在肖鲜的身后,听完罗平的话后,连呼吸都变的急促凌乱。要知道,他们为匪那么些年,虽则也劫过几个大户,但也只得过些碎散的金粒里,像罗平口中所说、始皇帝亲自督造的金饼,却是从未亲眼见过。 这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居然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变作现实?而且还是靠他们合法经营、用劳动干干净净换来的?这实在是太神奇了,简直跟做梦一样! 他们只顾着张嘴傻乐,连卫生也忘记打扫了,只在大堂里拍着双手,像孩子一般又唱又跳。 肖鲜摇头一笑,这般没见识的模样,还真是丢她的脸啊! 她看赵高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瞪着那四盘菜肴,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既然他已做出让步,她也得见好就收才好。要不然,这买卖就没法儿继续下去。 她转身回到厨房,在里边一通忙活,随后端着个托盘进到大堂。 哐当!她把一坛酒放在桌上,接着把赵高嫌弃的菜肴全部撤到别桌,在空出的地方摆一个巴掌大小的红彤彤的火炉,上边再放一个粗瓷汤锅。 “这一次,绝对没人和你吃的一样——我以我的良心担保。”肖鲜对上赵高探询的目光,随口给他解释一句。然后在一个碟子里给他调制蒜蓉、孜然、麻酱还有香油。 红缨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一个大筐,里边整整齐齐码着才洗好的、还滴着水的蔬菜。白玉般的茭白、绿莹莹的茼蒿、黄澄澄的南瓜、紫心儿的红薯、圆膨膨的香菇、紫红色的荸荠…… 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翻滚的乳白汤汁里带出一块块煮成浅粉的肉块。 “来,尝一尝!”肖鲜亲自挽着袖子用一双加长的筷子把肉夹到酱碗里,然后把碗推到赵高跟前。 赵高从容从酱碗里夹出肉块,连一口热气都不吹便放入嘴里。他嘴巴微微动了几下,用舌头卷出一根细空的骨头。 “鸽子肉?”他鼻腔里呼出一口热气,然后才徐徐说道。 “猜对了!”肖鲜又给他布菜,趁着锅里的滚汤,又把一部分茭白和南瓜拨入锅里。 “这次的味道怎么样?”肖鲜笑眯眯的问他。 “不错,除了季节不大应景,别的倒没什么问题。”赵高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在额头上擦拭几下。 “现在你能告诉我今日这波突如其来的客人是怎么回事了吗?”肖鲜点点头没有辩驳,反正她对他的感受也不过出于礼貌。 “你只要知道往后一品鲜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就够了,至于今日的事——它已经过去,就没了解的必要了吧?”赵高自己从锅子里夹出一块绵软的南瓜,而后才回肖鲜淡淡一笑,心里无比的畅快:这次他总算扳回一城。 第396章 真贫.真富 一月后,一品鲜真的换得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块金饼,不过那金饼只在肖勇、吴正、罗平、魏石头的手里转了一圈,转眼又被肖鲜换作粮食,全部转给了狗子。 “这可是我们哥儿几个的辛苦钱,凭什么给这小崽子啊?!”魏石头看着狗子带人把装满粮食的马车一辆辆拉走,急得眼睛都要冒出火儿来了。 “魏叔!”肖鲜眼珠一转,把他拉到一旁,“好言好色”的劝解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嘛。再者说,咱们不还有不少的剩余呀,花销包管你够。” “可是,可是身外之物你也不该随便送给不想干的外人……你自己说,这么些粮叫他们吃,又能吃到什么时候?!”魏石头心里不甘,抱臂把身子扭到一边儿。 狗子看一眼肖鲜,迟疑着不知是走是留。肖鲜则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理会魏石头。等他赶着马车走远之后,她才故意放大声音朝着一位客人招呼道:“徐方士,您来啦?您快过来给魏叔说说,这心眼儿小,把钱财看得太真,是不是就容易生病?” 原来徐福就是那次从狗子手里救出肖鲜的方士,他跟着那粉蝶一路追到狗子的家,又从那里追到一品鲜,如今不仅成为一品鲜的常客,还是魏石头最尊敬信任的人。 从少到多,他一点点收集着肖鲜的信息。从她的姓名、亲人和家乡,到她出神入化的厨艺,再到她各种善行义举…… 他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肖鲜奇怪。怎么就有人这么忘我、疯狂的奉献啊?如果她是圣人转世便还罢了,可他又从她素日里流里流气的言行举止里看不出丝毫端倪。 在他眼里,肖鲜就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题。虽然他对解谜没有兴趣,但为着那不可告人的野心和目的,他又不得不直面这个谜题。 今日他见肖鲜又把钱财换了米粮用作施粥,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既然这丫头这么疯狂的做善事,那么这善事必定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如果他能通过那个狗子解开这个最关键的秘密,那么距离他实现自己目的可能也就不远了。 他这般想着,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一旁的魏石头看到之后,越发觉得他道法高深。他将信将疑的凑到徐福跟前,小声问道:“徐方士,肖鲜说的可是真的?她不会再骗我吧?” 徐福看一眼肖鲜,而后才捻须慎重道:“从长远来说,应该是真的。毕竟外物记挂多了,就不能保持本心的纯良了。心不正,则外邪便易入身体,又如何能康健无虞、长命百岁?” “啊?!”魏石头倏然一惊,连忙站直了身子。他懊悔的扫过肖勇、吴正还有罗平,最先同肖鲜表明态度:“那好吧,既然徐方士都这么说了,这次这事儿就此揭过——我不再管了。”说罢,他便迎着徐福进到大堂。 肖勇他们三个怎么也没想到,性子最楞、最容易当刀使的老四,会这么快抛弃他的这几个哥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办法——毕竟没了魏石头挑头,他们又受血缘、年纪、形象等因素的掣肘,谁再和肖鲜公开叫板都不大合适。 所以,他们的第一块金就在憋屈无言中,糊里糊涂的没有了。 再说狗子他们,才拉着几车粮食回到了家里,就闻见空气里谷粮熬煮的绵软甜香…… 在院子里,支着三口大锅,每个锅底下还填着几根胳膊粗细的柴火。狗子和一帮豆丁儿七手八脚忙着把粮卸下,正好粥也熬得融溶黏滑。 “小豆子,你把这一罐粥给牛角胡同的李奶奶送去!” “铁蛋儿,你把这罐粥给咱们前边的王大爷送去!” “二牛,你去……” 狗子娘现在身体也大好了,她和狗子一起把粥盛好了,叫家里的豆丁儿们把粥带给需要的街坊邻居。 豆丁儿们在锅前排起了长队,一个个等着领了粥罐而去。因为这些日子有吃有喝,又没有饥寒病痛的侵袭,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有了红润健康的色泽。 虽然每日里派发粥罐已经成了惯例,他们却丝毫不见厌烦。似乎这谷物熬制的香气已完全融入到他们呼吸的空气里,那么自然而难以割舍。 母亲、狗子、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守在锅旁,他们都沉溺在盛粥的节奏和韵律里。这种静谧和充实叫他们的心里满满的充溢着幸福和满足。 这应该就是生活的真意吧?狗子难得在心底发出一声喟叹,还没等再抬头吩咐下一个豆丁儿,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狗子?” “栓子?!”狗子不用抬头,就轻易猜出那声音是谁发出的。他把勺子撂到锅里,迫切的对上来人的眼睛,却见一位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 这是栓子吗?是,又好像不是。虽然那张脸还保留着栓子的轮廓,但他的修饰和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刻意修饰的鬓角,嘴唇边留起的黑色绒毛,束发用的金簪,华丽张扬的紫色绸袍……这些都和狗子记忆里那个朴素的、眼睛里含着隐忍的光的栓子有着天壤之别。 “啧啧——狗子!你瞧瞧你这是带着大伙过的什么日子?每日里喝粥、挖野菜、捕蛇、抓青蛙……这些有什么意思?跟我走吧!我再给你和大家伙一次机会!去吃山珍海味!去看轻歌曼舞!去那富贵温柔乡里走一遭!那才是没枉活一辈子!” 狗子还没说话,手腕就被他娘亲抓住。 他抬眼看看她,示意他没事,然后才平静说道:“人各有志——在我,每日里吃饱穿暖,家人朋友都在一起,还能身体力行做些善事,这就已经很好了……” “狗子!做人不能太自私!你难道就不为你娘亲还有二蛋考虑考虑吗?现在你是吃饱穿暖了——可这是夏天!冬天呢?冬天你这四面透风的茅草屋怎么挡风避寒?!这些兄弟们都一天一天长大了,难道凭你们做些好事,那些姑娘就会嫁给你们?别傻了!” 栓子优悠的摇着把描金骨扇,说出的话被风煽的忽大忽小,但却带着无尽的鼓动力量。 第397章 秘密求救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跟你去的。其他人,做什么选择我也不阻拦……”狗子坦然的看着栓子身后的豆丁儿,等待着他们再次做出选择。 “哥,栓子哥说的也有道理啊!咱们干嘛不跟着他一起干呢?你之前担心天降横财会带来杀身之祸,可栓子哥他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二蛋被栓子的话迷了心,第一个站出来表明态度。 “二蛋!你给我过来!你在这添什么乱?!”狗子娘不等狗子发话,就开言训斥二蛋。 “我不!我哥说尊重各人的选择的!关系到我自己的未来前途,我怎么就不能说话啦?!”二蛋耿着脖子,第一次顶撞他的娘亲和兄长。 “狗子哥,我们……”连二蛋都心动了,可见栓子开出的条件多么优厚……小豆丁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又有五六个站到了栓子的身后…… “还有没有?想跟我走的就大胆站出来!钱可是个好东西,喜欢它又不丢人!只有喜欢它,却不敢说出来的,那才丢人!” 栓子把眼神扫向仅剩的两三个豆丁儿,见他们再不出声言语,这才带着他们扬长离开:“走喽!享受人生去喽!” 狗子胸口一阵起伏,但硬是咬紧了牙没有出声。他望着一个个离去没有回头的背影,心里头无比的寒凉难过。 就在他看着最后一个豆丁儿踏出门,即将收回目光时,突然他看到那个豆丁儿回头了。 那是一个上次就选择跟着栓子离开的豆丁儿,他在第一次走时也没有丝毫的留恋和不舍。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和狗子交汇在一起,那眼神里竟然充满难以言说的苦楚和恐惧。 难道?!狗子头皮一紧,慌忙追了出去,但栓子带着的人已经又走出一段距离,那个像是同他发出求救的豆丁儿正被栓子揽在胳膊下…… “狗子?你看啥呢?”狗子娘还以为狗子是在为二蛋难过,边用长柄勺子搅和着稀粥,边安慰他:“各人有各人的命,儿大不由娘,你弟他……哎,由他去吧!” “诶!”狗子答应一声,一时也弄不清楚刚才那幕是确有发生,还自己眼花了。他低头捡起粥勺,正想继续盛粥,突然听到一个豆丁儿的声音:“狗子哥?你看这是什么?” 狗子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小手心儿里握着块绸布,那上边还用血胡乱画着几个道道。 咯噔!狗子心里一声响——刚才他看到的求救信号是真的?!他慌慌张张往外跑,可是胡同里哪里还有栓子他们的影迹。 “狗子?狗子!”狗子娘跟了出来,“难道你也改了主意,想去投奔栓子?你别忘了,娘这病可是那个肖鲜找的大夫看好的。咱们做人,可不能忘本……” “娘——你放心,我不会跟栓子一起的。你先和猴子他们把这粥分派下去,我有点儿急事先出去一趟……”狗子顾不得和他娘亲解释,慌慌张张奔了出去。 出了胡同不远便是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道,这大道将整个咸阳城划分为东西两大部分,往东是始皇帝、贵族还有大臣的居所,往西才是平民百姓的居所。 狗子站在路上朝两边望望,只稍作思量便朝着平民区跑了过去。 平民区也有热闹的地方,他捡着酒楼、食肆、赌坊、青楼……转了个遍,从大早上一直转到繁星满天,眼看着都要宵禁了,他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自己低估了栓子的能力,如今他已住在皇城区了?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边揉着额角边计划着明日去往皇城区走一遭。 眼看就要到家附近的小巷口了,突然他被什么绊了一跤。在爬起来时,又按了一手的滑泥。 “什么人?!怎么这个点儿了还不归家?!”一队巡守士兵路过,听到动静停了下来,领队的头目拿起一个灯笼朝着狗子照了过来,却见他满身是血、眼神迷茫。再往他身下看去,一个人形布偶居然喷溅出一大滩的血迹。 狗子察觉来人看他的目光不对,忙低头朝着自己身上望去,这一看不打紧,直接把他吓得脚下发软、眼前发黑,噗通一声昏倒在地。 “这特么什么情况?谁闲的做这种恶作剧?!吓的人一身鸡皮疙瘩!” 紧跟过来的副官虽然也是经过血腥杀戮场面的,但突然目睹这幕,还是不禁汗毛乍起、后背发寒。他随口骂几句脏话,心里到底不平,又抬起脚狠踢了一下那个布偶。 哐啷!里边一阵碎响。 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儿呢?!他狐疑的看一眼自己的头目。 多年积累的默契,只需个眼神,彼此之间便能心领神会。 “你们!”头目招呼着其他手下过来,“把这个小子挪开!” 狗子被人挪到一边之后,头目随手抽出佩刀。他拿着刀顺着人形布偶划了下去,一股血腥之气随即冲入鼻腔。 呕—— 身后抽气声、呕吐声此起彼伏。 破败的布偶划开,里边露出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看那上边挂着的血肉和骨头的潮湿度,分明是才死去没多久。 “呕……王护军……这……这怎么办?”副官用手背捂着鼻子翁声翁气的问道。 “看来我们是遇到大案了!竟然在皇城根儿下犯此大案,那贼首看来是活腻烦了!” 王护军摆摆手,“把这小子连同这副骨架一同带走!今夜看来有的忙了!” 长官一声令下,几个士兵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下手早的,抢先挟起了吓昏的狗子。下手晚的,则只能去抬那具诡异的人偶。 狗子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清醒过来。只是他才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具人偶的脸——残破带血的面皮上粗糙的画着简单的眉眼,在一个半张的口子处,清晰可见里边骷髅头的黑洞洞的眼框。 就一刹那,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二蛋的脸,然后他便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带走!带走!”王护军不忍再看那具骷髅一眼,转身招呼着自己的弟兄们离开。 大夏天的,怎么觉得这么冷呢?这案子,还是等到明日太阳出来后再查吧!他走在队伍的最前边,心里暗自幽幽的想。 第398章 插手尸检 尽管全力封锁消息,昨夜的事还是在次日传的沸沸扬扬的。 肖鲜没离开一品鲜,已经听说了关于人形布偶的、不下六七个版本的传说。起先,她也只是听个稀罕,并没把它当回事,直到狗子娘畏畏缩缩的站在一品鲜的门口,她才知道,这个案子居然还跟她扯上了关系。 “狗子?你说被带走的那人就是狗子?”她收回了一直抱在胸前的手,开始变的不再淡定。 “小鲜!快去后厨做菜呀!客人刚点了素三鲜、卤鹿肉、金丝饼还有鸡丝面……”魏石头完全不知此刻的状况,只一个劲儿的催促着肖鲜。 “你去给客人说再等等!”罗平看出肖鲜的不在状态,摆手叫老四先离开,而后才低声朝她征求意见:“你看,咱们要不要上下打点打点、找找门路,也好早点儿了解了牢里的情况,叫狗子早些放出来……” “打点?怎么个打点法?”肖鲜疑惑不解。 “赵大人呐!”罗平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把肖鲜还有狗子娘拉到一个偏角,“赵大人可是始皇帝跟前的红人,有他出马……”他欲言又止,给肖鲜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可是狗子又没杀人!”肖鲜还是没有绕过弯来。 “是!你说的没错!可是狗子至今也没被放出来呀!如果这案子传到始皇帝的耳朵里,或者上边逼的紧了,屈打成招也是有可能的啊!”罗平不能把肖鲜的脑袋敲开看看,只能把话说的更加直白。 “哦——”肖鲜回过神来,连忙扭头去寻赵高。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她才发觉,今日一晌过去,赵高居然都没露头。 “不会真叫掌柜的说着了吧?”狗子娘看肖鲜脸色变的凝重,不由得哭丧着脸跌坐地上。 “诶,大婶儿,您先起来!”肖鲜把狗子娘搀起来,抬脚作势踢向罗平,叫他满嘴胡说。 “不过一夜功夫,这事儿又怎么可能变得他说的那么严重!您先别急,我这就出去打探消息,我保证把狗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魏石头见肖鲜解了围裙就要往外走,连忙伸手拦住她:“你干嘛去?这还有客人在呢!刚点的素三鲜……” “没有了——今日食材已经用完,所以再点什么菜也不能做了。你去后边给红姨说,还有些什么菜肴点心就上过来——不收钱,就当是给这几位客人赔罪啦!”肖鲜说完这话,再也不做停留,呲溜一声蹿了出去,只剩下魏石头在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顿足不已。 再说一直有露面的赵高,此刻就待在守备军的大牢里。 “赵府令,您看您是不是先看看落网的嫌犯……”王守军没想到赵高会亲自来到他的巡防大营,忐忑之余只好先把昨夜昏迷的狗子当作嫌犯交差。 赵高只瞥一眼牢房里依旧神智不清的狗子,便哼出一声冷笑:“王守军是在开玩笑吗?不过粘了一身血,出现在投尸现场,他便吓成这副模样,凭他这种胆量,你觉得他可能会是凶手?” “那倒也不一定,是与不是,只有问讯过后才能知道不是?”王守军被赵高一语拆穿了伎俩,心中不由暗恨,但面上却还坚持陪着笑脸。 “问讯?”赵高又一笑,“你确定不是刑讯?” 王守军:…… “好啦,现在带我去看看你那具骷髅吧!”赵高见他不在辩驳,这才提出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 “是!大人这边请!”王守军把他引向地牢更幽暗的深处,直到看见一扇青铜铸造的小门,他才道:“就是这里了。” 赵高看王守军站在门口躬身不动,就知道他是吓的狠了。他敛了之前淡然的神色,郑重推开了那扇大门。 嘎吱!门开了。 地牢的顶窗透进小小的隔间里一大束明亮的光,刚好把那具人形布偶分割成两半。明亮的光线正照着它的上半部分躯体,棕红色的骨架每一个血丝都清晰可见,更不用说那森白裸.露的牙齿和黑洞洞的眼眶…… “大人?”王守军硬着头皮跟了进来,竭力只盯着赵高的表情而不看向那个人形布偶。 赵高不语,意外发现暗光里那仅剩的下半截身躯微微有绿色的荧光流转。 看来这事儿比表面看起来的还要复杂。他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揉搓着,修长的眉毛蹙在一起,在额间凝起一个疙瘩。 难道是他的所图,在妖界意外泄露了?不该啊,这事儿他可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妖界又怎么可能得到的消息? 从现在的状况看,那个隐蔽的对手应该还没领会他所谋求的精髓,这点对他极其有利;但是倘若对方就是想打草惊蛇、投石问路,他又不能束手待毙——毕竟,这种事情这么恶劣,倘若制止的晚了,很可能就会牵连到他,导致他的计划受到阻碍。 看样子,还是有必要在凶手再次行凶前抓到他!赵高理顺了思路,随即从牢里走了出来。 王守军没防备赵高突然闪身,正对上骷髅的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他吓的一个机灵,连忙扭头调转视线,心脏都险些停止了跳动: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觉得这人形玩偶白日看不那么恐怖!明明是分毫毕现、不忍直视好不好! 昨日巡防的怎么就是他呢?他要是和二虎没有调换轮值该多好!赵府令怎么就否定了那昏过去的少年不是凶手?他若是昨夜就把他当作凶手处理了,今日也就没了这些个麻烦! “把那少年放了吧!”赵高边说边往外走,“趁着凶手还没再次犯案……” “大人怎么知道凶手还会继续犯案?”王守军虽不甘于就这么放掉狗子,但一听赵高对凶手的描述,绝望的心里还是多了一丝期待。 我特么能告诉你老子和你不是同一物种?赵高张着嘴巴,眨巴眨巴眼睛,“我猜的,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王守军心里是真的不相信赵高的话,但一想到关于赵高擅长刑狱的传闻,他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脸:“大人过谦了,小的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第399章 妖魔现世 肖鲜顶着大日头摸到守备军的大牢时,正见赵高搀扶着狗子一步步从里边出来。虽然有狗子这瘫作一团的拖累,赵高的形容举止却不改从容淡定。 难得他主动办件好事,倒省得她许多麻烦。肖鲜心头一喜,连素来对赵高的挑剔不满都减少许多。 “赵大人!”她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你怎么会来这里?不会专门寻我而来吧?”赵高在门口站定,不解的把头歪向一边,“难道你又琢磨出了什么新奇有趣的菜肴?” 肖鲜一阵无语,待头顶的乌鸦聒噪而过,这才指着他扶着的狗子道:“这小兄弟是我的相识,我就是特意为寻他而来(不是为你而来,别自作多情啦)。” “这样啊!”赵高上前一步,直接把狗子丢到肖鲜跟前,“那就劳烦你把他送回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啦!” 肖鲜见狗子离了赵高的扶持就如烂泥般往下瘫倒,连忙伸手把他搭在肩上。等她安置好一切再抬头看向赵高时,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悄声离开。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亏她刚才看他,还在某个瞬间恍惚觉得他是个好人!坚持是瞎了! 肖鲜拖着狗子回到一品鲜时,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她还没到门口,就开始拼命的叫嚷:“有没有人?!快来搭把手!” 魏石头还在为上午肖鲜赶走客人的事生气,所以对肖鲜的求助充耳不闻。最后,还是罗平和红缨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这才帮她把狗子七手八脚抬进屋里。 狗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吓成这副模样?肖鲜打量着他呆滞的眼神和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很快想到一个最快了解事情真相的办法。 她把手搭在狗子的身上,就在罗平和魏石头的注视下,悄悄分出一缕神魂进入到狗子的记忆海里。 从栓子挖人、到豆丁儿求救,再到寻找二蛋、黑暗里摔跤……一幕幕飞快的从她的神魂前闪过。 但就在人形布偶闪现的刹那,一股怪异感突然爬上她的心头。 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儿……她追着狗子记忆海里的画面一直看着,直到发觉问题的所在。 那人偶里的骨架分明是失血之后才去肉剥干净的!她做过鸭血豆腐和猪血肠,自然晓得失血后的肉质肌理和骨架状态,人体的骨架也不例外。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她的神魂回归本体,而后开始自如的活动身体。 “小鲜,这后生看着可不大对劲儿啊,你看咱们要不要帮他找个大夫看一看?”罗平看肖鲜一手托着下巴,在他眼前不停的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她。 肖鲜不理罗平的问话,只脑子里想象着那具骨架放血的画面,一个劲儿的在大堂里转悠。 没有人有能力把血液放的这么干净!所以杀害那人、保留骨架的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她得出来这个结论,眼睛变的无比的明亮。 “没错!就是这样!”她兴奋的说出心里的想法,却引来魏石头和罗平的惊讶目光。 “呵,我是说罗叔说的没错。狗子……狗子看着确实不大对劲……”她回想着罗平刚才的问话,竭力为自己的异常举动做出解释。“不过,倒没必要为他看什么大夫,我……我给他做些药膳平稳一下情绪,应该很快就好了。” 说完这些,她不等罗平他们反应就钻回到厨房里。 想到对狗子娘亲的承诺,心头的愧疚突然袭来难以排遣,她决定暂时放下心里头对凶手的猜测描画,真的遵从承诺,给狗子做一道药膳来调理调理。 既然是受到了惊吓,心悸不安必是其重要征兆。据她做菜的经验,以形补形便是最好、最有效的选择。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终于从一个水桶里拿出一颗凉水湃着的猪心。在仔细去掉心脏脂膜,里里外外翻洗干净之后,又把它重新放到凉水里养着。 除此之外,舒缓绷紧的神经和肌肉,还少不了酸枣仁。 她心里念念碎着,抓一把酸枣仁放入干锅里。就在准备开炒的档儿,她探头闻了一下锅子里的味道——平淡单调,少了些什么?她四下里看看,终于又添了一把玫瑰花。 两种截然不同的食材,在渐渐烧热的锅底作用下,慢慢散发出各自的香气。待香气在焦香里融合,她才把这些材料盛到一个钵里研磨成粉,并把这些粉粉沫沫全部填到猪心里。 猪心放入盆里,再刷一层牛乳和蜂蜜隔水上笼屉蒸熟,这道药膳便算粗略完成。只是为着最终的效果,猪心还有它里边的枣仁、玫瑰花都弃之不用,只留下盆底的琥珀色汤汁装入小碗。 因为这汤汁颜色清浅,味道又不算太冲,狗子竟没怎么反抗便乖乖就着汤匙,一口口把药膳吞咽入腹。 又过一会功夫,药膳的功效开始显现出来。只见狗子一直徒劳虚睁的眼睛开始频繁眨动,几次重复之后眼皮终于闭在一起。 听着他渐渐均匀的鼾声,肖鲜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罗平看肖鲜额头上的碎发都被汗水沾湿,随手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她。那是一块紫色的手帕,从他手里递出的瞬间,带出一道淡紫色的光晕。 这场景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肖鲜心头被什么重击一下,脑子里随即闪现出栓子出现在狗子面前的模样——那一日,栓子就是穿着紫色的袍子,而他周身也因此有了紫色的光泽流转。 不!那不是光泽而是烟雾!也不是因为他的袍子,他身上才有了紫色的光泽;恰恰相反——是因为他身上有了紫色的烟雾,所以他才选择穿上紫色的袍子!栓子在刻意掩盖! 虽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她确定她抓住了整个事件的关键内核。 曾经,有一个人告诉她:在这凡尘世间,若是神没有敛尽踪迹,那么他周围的事物就会沾染上金色的雾气;如果是妖,就是绿色的雾气……而紫色——那是有魔降临人间! 想到这里,她的心头一紧。还记得第二次的仙魔之战,那开端就是魔族在人间的肆意屠戮。那么这一次呢?这是某位魔族喽啰的妄为,还是整个魔族的诡计推行?她被突如其来的紧迫气氛扼住了喉咙,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无论是哪种情况,她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坐视整个仙界的目光因此而转至人间! 第400章 听墙角 肖鲜担心狗子娘记挂狗子,就趁着他沉睡把他送回了家里。 “大婶儿,狗子醒了之后别叫他出去,就说他心里放不下的事儿我去替他办了。这几个小豆丁儿这几日也不要再去送粥了,都先在家待着。”她叮嘱完这些细节准备离开,脚才踏出门外,又想起件事来,“倘若栓子来了,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啊?”狗子娘跟在肖鲜身后送她,听到她的叮嘱不由得愣了:这都是怎么了?怎么还和栓子扯上了关系? 肖鲜看出大婶儿的疑惑,眼睛一转想到说辞:“哈!那金饼!那是官府丢的!所以现在官府正四处找他呢!我这就去把二蛋他们叫回来,您可看住了家里的这几个孩子……” “诶,诶!”狗子娘信以为真,一颗心又随之为那几个离开的孩子担心起来。她把肖鲜送到门口,还不住的请求道:“鲜哥儿可千万把那些孩子给带回来!” 肖鲜没有回头,只背着身子朝后挥挥手。那些孩子,她恐怕是不能完全带回来了。她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那具人形布偶,那里边的骨架小小的,一看就是还未完全长开,就连没有皮肉遮盖的虎牙都看着都极其稚嫩,这不得不叫她想起那些跟着栓子离开的小豆丁儿们…… 现在,无论是为了这些孩子,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必须与时间赛跑,早早的找到那个隐于人间作恶的魔族。她深吸一口气,把胸腔充的鼓鼓的,而后一鼓作气朝着东边的贵族区而去。 咸阳城的贵族区占据了整座城的东半部分,因为临近皇城,所以建造的规制极其严苛。一眼望去除了土黄色的墙体,便是褐赭色的瓦当,方方正正、朴素庄严,就像厚重的大地稳稳的托着整座巍峨的皇城。 怪道世人都愿意作皇帝,这么大的宫殿住着,还有淡淡的金光仙法守护,竟然比天上的仙宫都丝毫不见逊色呢。肖鲜这般想着摇一摇头,正要继续往里边深走,却看见不远的一处院落里溢出淡淡的紫色烟雾来。 难道就是这里?她闪身躲到隐蔽的一角,而后分出一缕神魂进到院里。 “花娘,花娘!你听我解释!”一个男人连声追着一个娇媚的女人从房间里出来。 “我不听!我不听!你这个废物!叫你买几个使唤的小童丫头过来,你都不肯,还妄想叫我委身于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女子捂着耳朵,一双小脚还使性子踢向那名男子。 “好花娘,不是我不舍得钱币,实在是最近风声太紧啊!你说城里头接二连三的有孩子失踪,昨日里还有一个死的那么惨的,谁还敢出来做工啊?这人命可是比钱财重要啊!”男子边做小伏低、曲意讨好,边上前去摸那女子的脸。 “滚开!”女子躲开男子的手,朝他脸上啐一口。“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你给我找不到使唤的人,可城里却不停有人失踪——那你说,别人就怎么频繁得手的那些失踪的孩子?!到底还是你没用心想法子!” “是是是,花娘教训的是!可是我现在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又哪里能想到什么绝妙的主意?要不你答应我一次?只要一次……我就是死,也一定给你找来那些孩子!” “真的?”女子甜甜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那我就姑且信你一次?”她说着朝那男子吹一口气。 “花娘……花娘,你答应了?我的好人儿,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疼你!”那男子眼神变的怔忪,抛下那女子竟朝着廊檐下的一根柱子扑了过去。 啧——肖鲜看那男子对着个柱子又搂又亲、做出各种不堪的举动,连忙把头扭到一边。 “怎么,好意思听人墙角,不好意思看人云雨么?枉修了这些个道行,难道还是个雏儿?”花娘翘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正优游的捋着一缕头发,突然朝肖鲜的方向射出一道银光。 被发现了?肖鲜偏头一躲,叮一声脆响,一根银簪钉进了木质的秋千架。 “呵,底子不弱嘛!”花娘坐在石凳上不动,虚虚对肖鲜的赞赏一句,随手一挥,又几道银光飞出。 叮叮叮!一只珠花的花瓣一溜儿钉在地面上,最近的一瓣距离肖鲜的脚不过一手指头的距离。 本来只想听听那些孩子失踪的内幕,没想到竟然招惹到一只毒蜂。看样子不把这花娘收拾了,全身而退是没可能了! 肖鲜不再躲避,虚影一般飘至庭院正中,而后集中精神望向花娘。 “憋了这么久了,今日姐姐就拿你松松筋骨!”花娘看肖鲜严阵以待,遂缓缓站起身来。她扭一扭脖子,活动一下手腕,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褪去肉身,只以虚像模样奔向肖鲜。 唰!一道光芒闪过,花娘的身躯被划作两半,一把刀正钉在她的胸口处。 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做到的?花娘满眼的不可思议,但身躯却已分毫不能动弹。 原来,早在花娘向肖鲜发射银光的时候,肖鲜的另一缕神魂已悄无声息的拨开了插着门闩,放入了她在外等候的本体。花娘的魔体飞向她的刹那,她的肉身已拿着魅刀躲到了花娘的背后。 一击命中,倒省去许多麻烦。 “说!为什么要到凡间搜罗孩子?你要这些孩子做什么?你有没有同伙?”肖鲜俯身看向花娘,迫不及待的抛出一大串问题。 “呵——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花娘朝肖鲜怜悯一笑,“那你瞎掺合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道怕什么?不是还有你知道么!”肖鲜手摸着腰间的如意袋,回她诡秘一笑,不待她反应,就朝她的伤口撒出细若烟尘的粉末。 眨眼之间,花娘的眼神卸去防备、散作一片。 “那些失踪的孩子去了哪里?” “不知道。” “你杀过人?” “还没来得手。” “为什么要害那些孩子?” “万……”花娘才吐露一个字,便身形一阵剧烈抖动。 “喂,你没事吧?”肖鲜蹲下身想要查看,但花娘已化作紫色烟雾,眨眼消失不见。 第401章 井底妖物 最后一抹紫色的烟雾消散,若不是魅刀还插在地上,那具女子的肉身还如衣服般堆在地上,肖鲜都几乎不敢相信花娘真的存在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愣一愣神,突然想起什么把头转向身后。 “你——没事吧?”赵高没料到肖鲜会在此刻转身,一时对上她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面部表情不由变得猝不及防的尴尬。 肖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深深的看他一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整个朝堂,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些王公大臣,所以始皇帝才派我巡查整个东区。我才到这片区域,就恍惚听见你的声音,所以赶来查看……” 肖鲜点一点头,虽然对赵高对答如流的说辞本能的存疑,但为着自己的计划还是忍住没有拆穿。 “这么说,这巡查你也是才开始喽?” “啊。”赵高直觉不妙,却苦于不能对自己先前的话再行更改。 “那接下来我跟你一起巡查呗?”肖鲜朝他挤一挤眼睛,虽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话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意味。 “你……你又没有官身,跟着去干嘛?”赵高才不管她强硬的态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请求。 本来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捉妖,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麻烦;现在居然还遇见魔族中人,形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他自然更不会同意叫肖鲜跟着;更何况这丫头还身份成谜。 “虽然我没有官身,但我知道那些失踪的豆丁儿长的模样——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肖鲜抱臂等着赵高改变主意。 倘若不答应她,她也会自行其是,把这片区域搅个天翻地覆吧?若是那样,把她至于自己的眼皮底下才是上上之选吧!赵高本想再次拒绝,但一看到肖鲜那牢牢打定主意的模样,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出了花娘家的门,赵高带着肖鲜一路往北而去。行到一片绿雾弥漫处,他才堪堪停下脚步。 “你怎么不走了?这里妖气丛生,但却没有魔迹,停在这里作什么?” “谁说制造人形布偶的就是魔族?”赵高也不扭头,纵身一跃飞至墙上,不等肖鲜反应就落进了院子里。 “诶!”肖鲜张嘴想要拦住赵高,但已经太迟了。眼见的他消失在墙内,她只能小声嘟囔一句:“老子可没这般飞天遁地的本事!” 嘎吱!她的话音刚落,后院的门错开条缝,露出赵高一只眼睛和半个头顶:“不会飞天遁地还不赶紧跟着进来?” “哦!”肖鲜感激的赠送一枚讨好的笑容,而后闪身跟进院内。 这是一座东北角的院落,因为年久失修又无人居住,所以杂草丛生、荒凉无比。 肖鲜才进到院里,就看到墙根儿处没有任何遮挡的井口——整个院子里数那里的绿色雾气颜色最为浓重。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赵高看肖鲜不自觉的越过他走到了前边,连忙伸手把她拽回来,末了还不忘一通低声的训斥。 肖鲜虽然心里不大服气,但考虑到肉身的掣肘,还是乖乖跟在了赵高身后。 随着他们一步步的接近井口,空气里的血腥气味越发浓重。 那井里是什么?赵高为什么会选择进到这个院里?他凭什么说那具人形布偶不是出自魔族之手?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从肖鲜的脑海里蹦出,叫她的脚步放得越发的缓慢。 咔哒!不知脚下踩到什么,发出一声碎裂的声响。她俯身往下望去,才发觉土壤里一小节骨头碎作两截儿。 这是人骨?!肖鲜捻起那截骨头的瞬间,突然想起人形布偶里的那具骨架的指端。她心头一惊,正想招呼赵高,却发觉一根胳膊粗细的长藤如蛇一般从井里伸出头来。 “小心!”她一把推开赵高,自己却没躲开那长藤上的勾刺,脸颊上的嫩皮生生被刮掉拇指粗细的一层,露出红色的血肉。 “该死!”赵高看到肖鲜半张脸颊血流如注,不由一阵火大。像这般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人,这妖怪还是第一个!他发誓要替肖鲜报仇雪恨,两只手拽紧了没来得及撤回的藤梢,用力的往后扯。 嘶——井里边一阵蛇吐信子的声音响起,更多的长藤从井里钻出开始攻击他们。 赵高把肖鲜护在身后,两只手挥舞的虎虎生风。等他再次停下来时,怀里正抱着一个缠成碾盘大小的藤球。 难道这就是散发绿雾的妖怪?肖鲜看的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脸上的疼痛。 “快躲开!”赵高说着开始往后扯动藤球,井里随之咕嘟咕嘟的冒出水来。那井水开始只是和井沿齐平,到后来竟然涨至一人多高。 咕嘟咕嘟!井水冒着泡泡,像根浑圆的水晶柱子戳在井口处。透过那淡蓝色的水柱隐约可以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挣扎抖动。 看来,还差点儿力道!赵高观察一下水柱,又咬牙往后扯动藤球。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水晶柱的上端露出一个渐渐变大的墨绿头顶。 眼看着那水里的东西即将露出额头、眼睛,只听哗啦一声,一直竖着的水柱轰然倒塌。在井口处,露出一只没有犄角、类似蛟龙的妖兽,而赵高怀里抱着的藤球,竟然就是那妖物的头顶的长须。 “嘶——你这可恶的家伙!快放开我!”那妖兽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吼声。 “那些孩童是你害死的?”赵高不理会妖兽的要求,又后退一步扯紧怀里的藤球。 “是又怎么样?那是他们自动送上门来的!”离开了水,妖兽露在外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的皲裂粗糙。 “你胡说!才没有人会傻到送死!”肖鲜想到那个人形布偶的惨状,忍不住出言辩驳。 “可他们接受了我的馈赠,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妖兽继续挣扎,皲裂的皮肤开始流出黄色的血水。那血水砸落在地,瞬间变作一块块不规则的金锭。 原来,这就是金饼的来源!肖鲜看到这幕,大致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定是这妖兽以金子为饵,把人诱骗到了这个荒芜的小院,然后凭着头顶的长须困住来人,吸干了来人的血液。可是,如果这就是全部的事情真相,那栓子身上的紫色烟雾又是怎么回事?这妖兽又为何把人死的模样设计的那么可怖? 第402章 疾金兽 因为时间的缘故,妖兽龟裂的皮肤面积变得越来越大,淌出的黄水也越来越多。虽然绿雾浓重,看不见太阳,但在井沿之外,妖兽却在地上投下一道黄金堆成的身影。 “你们放过我,这些金子都是你们的!”妖兽挣不开赵高的钳制,只能和他谈判。 “嘁!不过一身污血脓痂,旁人或许把它当宝贝,在我可不稀罕!你还是老实交代你的罪过吧!或许我会考虑你的态度,到时候给你个痛快!”赵高对地上的金锭一眼欠奉,只扯着“藤球”不丢。 “哎呦!别用力!疼疼——我……我不是说过那些孩子都是我杀的了!你还要我交代什么?”妖兽见目的没有达成,本来不欲答言,怎奈赵高出手极重,压根不给它反抗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但为了饱腹,你吸血便罢了,为何还要把尸首置作那般惨状?” “什么?”妖兽因为禁受不住疼痛,忍不住抖动一下身躯,“你说的是……那具骨架?” 赵高无言,算是默认它的疑问。 “那可不是我,您不看看,我全身能动的,不过这些头上的长须,又怎么能把那尸首处理的那么干净?” 妖兽才一辩驳就遭到了赵高猛扯长须的报复:“少装蒜!那事儿即便不是你亲自动的手,也和你脱不了干系!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那具骨架?” “诶,我说……我说……你快松手!”妖兽疼的身体直哆嗦,又不敢挣扎乱动,生怕牵动更多的伤口,流出更多的金水儿来。 “说!”赵高知道它疼痛,还故意狠扯它的长须。 “我说我说……”妖兽疼的意识全无,又思量一番之后才打开话匣。 原来,这妖兽名唤疾金,天生和鲛人类似,可以伤化黄金。几十年前,它在莫罗洲待的无聊,就化作人形来凡尘闯荡。无奈运气不好,才到得这咸阳城里,他的真身就被一位修为高深的方士看破。 那方士故意和它亲近,用了十几坛的高粱酒把它灌醉叫它现了原形,而后用法阵镇压,把它进献给了昭襄王。 昭襄王把它关在了咸阳宫的地下宝库里,一关就是许多年。 而今,换了始皇帝掌管大秦,他更热衷于扩张版图,反倒把它这个产金的妖兽给慢慢遗忘了。它在地库里待的久了,早已熟悉了里边的边边角角,所以活动的范围愈发扩大。至到它能从这井里探出长须,它的吃人梦想才得偿所愿。 只有一点儿,这个角落实在是太偏僻了,几年还摸不到一个人。 前些日子,一个遍身紫气的男子来到这里,竟然向它打探起捉它的那位方士来。 它几次请那男子救它离开,但那男子都以阵法高深为由回绝了。当然了,作为“回报”,它也几次拒绝告知那名男子所求的消息。 后来,他们各退一步:男子向他提供新鲜的血液,而它则在百人之后,告诉他那位方士所着奇书藏匿的位置。 日子一天天过去,它大概吸干了八九十人的鲜血;但随着日期临近,它心里也开始变的急躁——它哪里知道什么方士奇书,只不过想借着那男子的手逃出升天。 一日,那男子又差人送来新鲜的“食物”,它饱食之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它要充分利用这尸身给他的同伴留下痕迹。只要有一位妖族同仁发觉了尸体上的异样,他们就能据此找到这里。 再后边的事,他们就知道了……它不仅没为自己引来救援,还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原来整个事件竟是这样!肖鲜听得连连点头,哪料赵高却对此答复依旧不满。 “那紫气男子长什么模样?要找的是一本什么样的奇书?还有,抓你的方士又叫什么名字?” 疾金兽迟疑一下没有说话。它看到赵高怀里用来钳制它到“藤球”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而变的越来越细、越来越脆,终于,横下心来咬牙反向一扯。 一招壁虎断尾使它重新落回井里,井水包裹住身体,瞬间治愈了它的伤口。感觉到生命和精力重新灌注全身,它摆一摆尾巴,一刻不敢停留的游回地库。 “啊呀!居然叫它逃跑了!”肖鲜忙不迭的追到井口,奋不顾身的探着身子往下望去,可除了波动的、黑漆漆的水面,井里边什么也没有了。 赵高看着肖鲜,眼眸神色变的深沉。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听到妖呀、紫气呀什么的,面色也不见任何波动;最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到任何异息……难道,她的修为和自己一般厉害? 他的手伸到肖鲜背后,比划着想把她推到井里边试探。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就是这里啦!开了门一直朝里走,就在那个墙角井台上,堆满了金锭子!你只要随便抓上几把,就发达了!还用得着跟着我混?!快去吧!” “不是,栓子哥……我怎么觉得这里阴气森森的?” “哎呀!是不是个男人?还想不想吃肉、喝酒、逛花楼?不过一个来回的功夫,哪儿那么多废话磨牙?!你要不乐意,我可就换二蛋啦!他可等着呢!” 是他们?!肖鲜直起身来,和赵高对视一眼,便想找个地方躲避起来。 “你干嘛?几个孩子你怕什么?”赵高不着痕迹的把手从肖鲜背后挪开,随后抓住她的袖子。 “躲起来啊!别打草惊蛇了——你别忘了,还有一个魔物未露面呢!” 赵高心头一凛,她还知道魔?听她话里语气,分明不属于妖、魔两界,难道她是神仙?可她为什么没在凡尘历劫时,封住记忆海? 虽然他觉得越发看不懂肖鲜了,但他还是决定暂时不对她动手——毕竟截至目前,她还没有任何威胁到他的举动。 …… 吱嘎——门开了,一阵迟疑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朝里……直走……墙角……井台……”一个小豆丁拨着杂草而来,嘴里边还不停的念念碎。 第403章 兕心魔 荒院之外,栓子一个人躲在高墙的阴影里,腊黄的脸色几乎和斑驳的黄泥墙融为一体。 耗子应该进去有一会功夫了吧?他几乎可以想见此刻院内的情形: 半人来高的荒草里,一个孩子如小动物般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前进。要不了几步,他就会看见那个井台,然后被地上黄澄澄、亮闪闪的金子耀花了眼。他弯腰去捡拾金锭,井里边潜伏的妖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 栓子想的投入,连微风吹动他的头发,搔动着他的额头和耳后,他都浑然不觉。 奇怪,那声低呼怎么还没出现?难道耗子是被那妖兽直接拧断了脖子? 虽然他不愿去想这些惨状,但他却不得不竭尽全力的想象和预期。因为任何预期不足,导致自己受到惊吓或发出任何声响,那么下一次变做干尸的就会是他!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栓子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溻湿了。他再次想象一下那干尸的模样,握紧了袖子里藏着的剔骨尖刀,慢慢推门进去。 大门里,耗子煞白的站在那里,把猝不及防的栓子吓了一跳。 “耗……耗子?”他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完全不敢相信耗子的完好无损,“你……你没事儿吧?” “要死了……要死了……”耗子目光呆滞,连说出的话都莫名其妙的叫人感到寒毛直竖。 “怎么了?你快说发生了什么事?!”栓子确认耗子没死,一把把他拽出门外,然后才双手固定住他的肩膀问到:“到底里边发生了什么?” 其实,栓子对里边发生了什么,并不感兴趣。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解脱了!荏无心曾对他说过,只要有人活着从这个院落里走出来,那他就再不必来为自家兄弟“送行”,从此离开咸阳,安安分分的过起波澜无惊的日子。 “栓子哥,你说,这么多金锭子,这一辈子我可怎么花完啊?真是要愁死了!”耗子回过神来,又回头看一看身后的院落,然后吃力的把自己的褡裢展示给栓子看。 一个褡裢挂在耗子纤弱的肩头,两头的两个口袋被金锭子撑的足足有西瓜大小。五六十斤的重量,也难为他是怎么负荷着出来的。 栓子看着耗子因微笑而越发暴露的门牙,心里一阵希嘘。他拍拍耗子的头,“谁还嫌自己的钱多么!随便花!想怎么花怎么花!把这人生前几年从没尝试过的滋味全都一一补回来!(也省得死时留下遗憾)” 耗子信服的点头,而畅想着美好的生活,沉默地跟着栓子一起离开。 “那个疾金兽怎么办?”肖鲜和赵高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出现在门口。 “左右跑不出那个法阵,就暂时把它性命记下吧!毕竟还是救人比较要紧……”赵高心里记挂着那个方士所写的奇书,又担心肖鲜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故意把这事儿往后推延。 肖鲜自然对此结果求之不得,所以欣然同他一起追着栓子他们而去。 …… 从那破败的院落出来,沿着经纬交错的小路走个对角,就看见一座土地庙。因为接近东西两区的分界,所以香火极其繁盛。 栓子他们闪身进到庙内,然后便消失不见。 咦?人都跑哪去啦?肖鲜心里一根弦绷紧,正伸长着脖子借着夕阳余晖望向攒动的人头和袅袅的香火,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一团浓重的紫色烟雾。 就是他!她朝烟雾的方向扭头,正想仔细打量来人,却不小心撞进赵高的胸膛。 “不要动!”赵高按住她的脑袋,“这里人太多,不适合动手。” “唔。”肖鲜闷声答应一句,然后才保持着从容模样从赵高怀里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占卜算卦的摊子,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摊前,那紫色的雾气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在他前边排着长队,许多香客才听他说了寥寥几句,就连连赞叹他神机妙算。 “你也过去排队,务必要把他带到一个人迹罕至、方便行事的地方。”赵高抬眼又看看天边橘色的余晖,然后对肖鲜提出要求。 “可是栓子他们……”肖鲜担心栓子对耗子不利,不想此刻在男子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如果栓子没有受这男子指使,你觉得他还会主动对自己的兄弟下手?”赵高推着肖鲜往前走,安慰她道:“现在你眼前的这人才是人偶案的关键!” …… “姑娘是来问姻缘的?” “神算怎么知道?” “姑娘命定的姻缘应该是在西北方,只要姑娘嫁得那户人家,这辈子衣食无忧不说,而且还会子孙满堂、鸿福无边……” “真的?那就承大师吉言了……” 肖鲜痴痴望着天边最后一抹亮色消失,终于等到她前边的那位姑娘离开。 “公子?公子你想求什么?劳烦上前一步!”天色渐暗,仅凭微弱幽暗的光,荏无心甚至连肖鲜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 肖鲜想起赵高的叮嘱,四下里看一看,然后才答应着朝前挪了一步。 “大师,最近我家宅不宁,想求您纡尊降贵去往寒舍一趟,帮忙化解一下凶厄……” “哦?”荏无心心头一阵窃喜,除却栓子还有他两次带过来的孩子,他还差两个名额就能达成和疾金兽的约定。有眼前这个少年,倘若再顺道发现一个,那他就算是齐活儿了! “事不宜迟,那就劳烦公子带路吧!”他难掩面上喜色,连声催促着肖鲜,完全不知自己已落入别人的圈套。 “大师这边走!”肖鲜又看一眼眼前这座土地庙,虽然现在这里已没有什么人迹,但考虑到在土地公面前诛魔,到底还是有些不合适。(无论是哪个地方的土地,碎嘴唠叨都是常态。她可不想做了功德,再被他宣扬到凌霄宝殿去。)所以,她只思量一刻,便带着荏无心朝着东区的那座荒院走去——捉妖诛魔,就叫赵高一并做了吧! 再说荏无心一路跟着肖鲜走着,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路怎么这么熟悉?该不会这么凑巧,这少年就住在疾金兽的隔壁吧?往常也没见过啊!哎,不管了!就算是有什么陷阱,他堂堂的兕心魔,难道还怕一个凡人喽啰?! 第404章 敌友莫辨 天黑了,东区彻底被黑暗笼罩。没有了光线的坦荡暴露,荒院的可怖都埋进夜色里。 “大师,就是这里了。”肖鲜在荒院门口站定,朝身后的荏无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还真是这里啊?这小子特么找死吗?荏无心狐疑的望一眼依旧从院子里往外冒的绿雾,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点他已完全确定:这就是个圈套! “大师里边请!”肖鲜见荏无心没有明言反对,就推开了大门请他进去。 荏无心依旧不动,“既是公子家的院落,还是公子先请吧!”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头也像有什么重物压着般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有过,所以忍不住打起十二万份精神小心应对。 “呵——”肖鲜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轻慢和嘲讽。她不再劝荏无心进去,转身带头走进院落里。 荏无心被肖鲜的一抹轻笑扎了心,自觉羞耻不已。真是的,自己怕什么呀?不过一个小小的凡人,能有多大危险?更可况水井里还有他的老搭档。他不再迟疑,也紧跟着进去。 咣当!身后的门突然关上,把他吓了一跳。他转身往后望去,却见黑暗里还站着一个人影。在那人影的身后,一个明亮的白色结界如罩子般涨起,迅速封住了整个院落。 糟了,遇到高手了!他扭头想把肖鲜挟住作为威胁,但肖鲜早已不见踪影。 赵高一步步走到荏无心的跟前,冷眼看着他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疾金兽!老子给你送吃的来了,你赶紧出来呀!”荏无心感应不到赵高的气息,所以才越发觉得他的恐怖。他甚至不敢扭头去看井口,只召唤着疾金兽和他一起对敌。 “别喊了,你那伙计已自顾不暇了,又怎么可能出来帮你?”赵高看破他的心思,残忍的戳破他最后的念想。 院子里埋藏的尸骨燃起一簇簇淡蓝色的磷火,在空气跃动着、漂浮着,勾勒着赵高古井无波的脸。 “你——”荏无心看清楚赵高容貌的一瞬间愣住了,那模样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怎么可能有人和魔尊长的一模一样?这难道也是巧合? 他用力揉一揉眼,宁愿选择相信: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几千年的战乱、内斗、饥饿、杀戮……南俱卢早已变做炼狱,可是任魔众祈祷、寻找,他们的魔尊也没有出现过。所以,魔尊又怎么可能以凡人之身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是他记错了! 荏无心艰难的咽一口唾沫,本想给自己一个支撑,好坚定自己最初的想法,可是越来越多的无名恐惧却在更大声的叫嚣:他怎么可能记错?即使南俱卢满目疮痍,荒凉的焦土上也不乏魔尊的信众。他们把他的画像贴满各个角落,把他的事迹传进每个魔族的耳朵。 他从未出现,却又无时、无处不在……这才是搅弄风云、威慑三界的魔尊呵! 赵高借着鬼火,欣赏着荏无心瞬息变化的表情。他才挑一挑眉,荏无心便腿脚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去!这什么情况?肖鲜躲在暗处盯紧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还没开打,那兕心魔就跪倒在地——这也太给他们魔界丢脸了吧? “听说你在寻找一本古籍,为此不惜残害凡人、与妖兽勾连?”赵高负手而立,明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叫荏无心胆战心惊。 “魔尊……我……” “叫我猜猜看,”赵高抬手截住荏无心的心虚辩解,“上百条人命,只为换关于一本古籍的只言片语……”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动着大腿一侧,微作沉吟才继续道:“一本凡间书籍,竟有驱魔之力,莫非那里边记载了万骨化生?” 万骨化生!终于还是叫他轻易猜着了!荏无心绝望的的瘫软在地,连最后的辩解反抗都放弃了。谁叫他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下手时还挑的这么不是时候…… “怎么?无话可说了?”赵高冷冷一笑,“看在你还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本尊就给你个痛快!” 荏无心明明怕的要死,但身体却如烂泥般软在地上,分毫不能动弹。他眼睁睁看着赵高的手伸向他的额头,清晰的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人死后会有记忆海的收缴,魔灭后又会归向哪里?这个念头不知怎么从他脑袋里冒出,不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或猜想,一道光已笼罩住他全身。 那是一道亮紫色的光,看着极冷又极热。他置身其中没有觉得丝毫不适,就像鱼归于水、鸟翔于天般自然和闲适,然后就化归无形与虚空。 伴随着强光消散,兕心魔荏无心也消失了。躲在一旁的肖鲜终于回过神来。相似的一幕,她在花娘死时便已见过。 她有些迷茫了:如果说花娘死前没说完的“万”就是指的万骨化生,如果说赵高杀掉花娘就是为阻止她说出这个词来,那么到了兕心魔这儿,为什么一切忌讳遮掩都变作百无禁忌? 就像一扇刻意关闭的门突然朝她敞开了,看着门内暴露出来的另一个世界,她感到的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无尽的惶恐和警惕。 “还愣着干嘛?疾金兽你不打算处理了?还是那些孩子你不打算救了?”赵高看肖鲜嘴唇微张,惊讶、戒备的神情全都写在脸上,忍不住走过去招手替她回魂。 “吓——”肖鲜回过神来,刻意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走呀!”赵高指指井口,示意距离井口最近的她先跳下去。 肖鲜伫立不动。换做以往,她毫不犹豫就会照做的事情,现在想来才发觉其中隐藏的无尽凶险。回想和赵高打交道的种种过往,她不禁一阵后怕。她是有多少次可能死在他的手上啊,截至现在才图穷匕现。 她飞快的扭头看一眼井口,便又把头扭回对向赵高。 “不是你说疾金兽有法阵制约,跑不了么?要不,咱们还是先去救人吧?”她慌张的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不能把后背留给一个敌友莫辨之人。 第405章 魔缘生 暗夜里,肖鲜的身体僵硬的如一块石头。她屏息望着赵高,等待着他最终的决定。 “嗤——”赵高笑出声来,“原来我说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呐?那好啊,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寻找那几个孩子。”说着,他转身而去,坦荡的把整个后背暴露在肖鲜面前。 吁!肖鲜用手拍着胸口,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又犯了思量:他怎么这么快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是过度自信?疏忽大意?还是压根就没想要害自己? 她刻意压住步伐,适当的与赵高拉开距离,只缀在他的身后远远的跟着。而赵高心知肚明她的一切想法,却不说破,只任由她草木皆兵的提防着。 他们就这么各怀心思的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间隔的距离几乎能隔条河。后边的人严阵以待,前边的人却从容不迫。 因为肖鲜所有的精力都已用在留神赵高的一举一动上,所以她压根儿不知道:走在前边的赵高,此刻嘴角正挂着抹玩味的笑容。 原来,早在土地庙时,赵高就已经想清楚了一点:肖鲜不是他的敌人,应该也不会对他的大计构成威胁。 入夜时,所有的香客都已离开,她本可以选择就在庙里动手,可是她宁肯多走这些个冤枉路,也要把兕心魔引至荒院。这就说明:她对神仙存在着难以消解的忌惮——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她都不想或不敢惊动,她又怎么可能把他魔尊的身份告知仙界? 所以,她不是他的敌人,他也没必要事事隐瞒她,或千方百计除掉他。更何况,她还有拿得出手的厨艺,勉强可以满足他挑剔的味蕾…… 不需遮掩身份,能够光明正大的以魔尊身份除掉荏无心,这叫赵高心里感到轻松和愉悦;但叫他更加愉悦的,还是此刻肖鲜随时可能崩断神经的傻样。 他决定逗逗她,所以走到半路,他突然停了下来。 “刚才,你是不是听到荏无心叫我魔尊了?”他目光灼灼的望着肖鲜,等待着她看似随时有可能送命的回答。 肖鲜看见赵高转身,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握紧了手中的魅刀,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我耳朵不好使!”她结结巴巴的问。 咻!一阵风刮过,赵高已贴近肖鲜的身体,他又换一个说法问道:“荏无心叫我魔尊,你怎么看?” 我特么能怎么看?!肖鲜望着赵高眼瞳里的自己,真的是欲哭无泪。如果说赵高相信了她的说辞,又干嘛把催命的问题重申一遍?他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他就要存心逼死她呢?! “什么魔……魔尊……我……我不懂,那玩意儿能……能吃么?”她赶鸭子上架,只能再次开口为自己辩驳,哪怕那理由烂到她自己都不相信。 “嗤——”赵高笑出声来,他伸手慢慢抚过肖鲜的脸颊,满意的感受着她脸上激起的一层鸡皮疙瘩。“你连魔尊是什么都不知道么?让我来慢慢告诉你!” “不必!”肖鲜鼓起勇气打断他的话,“我……我不想知道……” “那可不行!”赵高另一只手托着肖鲜的腰,感觉她后撤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折成两半,这才大发慈悲的与她拉开一点距离。等她的腰部肌肉稍微松弛一些,他才喃喃着说道:“所谓魔尊,就是魔界最热情、最匡扶正义的魔……所以,遇见我是你的荣幸!” “是是是,荣幸之至!”肖鲜从未见过这般无耻夸耀自己的人,胃里头好一阵翻江倒海,但这一刻,她除了克制和认同,再没有别的选择。她心里涌起一阵悲哀,如果她还有她的陶哥哥守护,或者她已飞升至九尾灵狐,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赵高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就信口说出这般厚颜的言论。但没等他自我反省,更叫他惊骇的话已脱口而出:“你也觉得荣幸吧?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作我的先使,以后永远同我一起分享这无尽的荣光?” “不要!”肖鲜毫不犹豫的回绝,完了之后才看着赵高阴沉下来的脸色一阵害怕。她瑟缩一下脖子,小心的给他解释,“你别忘了,你还是这大秦的赵大人。倘若你(一个太监)身边老是有位女子出现,别人难道不会觉得奇怪?”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赵高摩挲着下巴,完全忘记了肖鲜日常总以男装示人。他只思量一下,便又开口说道:“你可能忘了,本尊的寿命可不止这区区几十年。几十年后呢?本尊若回到南俱卢,你这个理由就不成立了。” 虽然赵高的眼神看着很是认真,但肖鲜就是觉得他这是在随意戏弄她。她气得几欲吐血,但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那你给我些时间考虑一下?毕竟距离你回到南俱卢还有一段时间。”她被赵高逼的紧了,只能使用“拖”字诀。 “好,那就这么一言为定!”赵高答应的爽快,随即松了她的腰又往前走去,好像刚才的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肖鲜愣一愣神,许久才醒悟过来:虽然赵高刚才的举动叫她很是反感,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把她化归到敌人的阵营。也就是说,他压根儿没打算杀她,至少在他还是赵高时…… 她不明白赵高是怎么想的,今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是怎么发生的。现在的她,一个头涨的有两个大。要不是她还记挂着那几个豆丁儿的安危,她此刻真想一走了之,再不见这个叫她烦心的赵高。 其实,肖鲜不明白的这一切,赵高又何尝明白?说好的只是戏弄她一下,怎么就变作封疆大吏了呢?什么叫先使?难道还要排在他曾经有过的左使和右使之前吗? 他加快了步伐,飞速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走着。至于身后的肖鲜,他一眼都不敢回头去看。只怕回头的刹那,再生出其它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南俱卢,又何尝禁得起他这般制造官衔? 第406章 死不悔改 土地庙,如豆般微弱的烛火撒下一片黯淡昏黄的光,勾勒出两个颀长疏离的身影。赵高和肖鲜前后脚到了这里,但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栓子他们的蛛丝马迹。 “他们不会已经走了吧?”肖鲜一边按着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一边说出自己的担忧。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赵高造成的。若不是他路上的那通耽搁,他们或许也不会贻误先机。 “嗤——”赵高推开贡桌上的几碟果盘,大咧咧坐了上去;对于肖鲜这种没了死亡威胁,随即变的口无遮拦、言为心声的行为回以轻笑,“别着急,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怎么可能?肖鲜明显不相信赵高的话,她才挑一下眉毛,还没来得及提出质疑,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耗子!来,你再给大家说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个金锭的!”栓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醉意。 “栓子哥,不必了吧?这么简单的事儿用得着一再重复吗?大家恐怕都听腻了……”大概耗子还没有习惯有那么多黄金加持光环,声音依旧怯怯懦懦的。 “不行,一定要说!正因为它简单到难以置信,所以才要多说几遍叫大家听听!”栓子的声音无比兴奋高昂。 “好吧……”耗子勉为其难的说道:“其实,我就是跟着栓子哥进了东区的一个院子,然后就在井沿处得了这些金锭子。” “就这么简单?”栓子刻意扬声追问一句。 “就这么简单……除了院子里看着荒的吓人,现在想想也真没有什么……”耗子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 “你们听见了吗?就这么简单!只要胆子够大,去一趟那个院子,金锭子装到你们手软!今日是耗子拿钱请你们,明日你们就能回请他!” 栓子的声音高到破音,但却成功带动那些无知豆丁儿的情绪。他们兴奋的响应着:“回请他!栓子哥!栓子哥明日选我去!” “安静!你们再听我说一句!”栓子很满意现在的效果,他用手压一下豆丁们的声音,然后才接着说道:“荏神算早前儿就说过了,谁取得的金子多、谁的运气最好,谁就是我们的领头!现在耗子得的金子比我的多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所以,以后你们都要就听耗子的!而我嘛,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用,就不再耽搁兄弟们发财,明日我就离开这里,买上几亩薄田……” “大家不要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肖鲜打断了他的离别感言,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口口声声带你们发财,其实就是叫你们过去送命!” “你特么谁啊,偷听老子消息,还敢诽谤老子?”逆着光,栓子看不清肖鲜的容貌,只看她身形瘦削,便仗着人多不客气的回怼过去。 “我诽谤?那你告诉我虾米去了哪里?你放着大好的挣钱机会又要去往哪里?” 一道光照在肖鲜的侧脸上,露出她那块血淋淋的伤口,把不停打量她的栓子吓的后退一步。 他又看一眼肖鲜,猛然想起她是谁来:“是你?!在狗子家你就阻拦兄弟们跟我发财,现在,你居然跟到这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呵——你少转移话题!如果你心里没鬼,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不答,那我只好替你来答了……”肖鲜上前一步逼近栓子,抬眼扫过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耗子身上。 “耗子今天去东区捡金子,应该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了吧?那是因为在你的脚下有上百具尸体在不停的发着哀鸣!你回想一下你出来后,栓子看到你的惊讶模样,是不是不太正常?因为他压根儿没想到你能活着出来!” “你……你胡说!我们兄弟情深,你少在这儿挑拨!再说了,我害死他,我又有什么好处!”栓子看耗子变了脸色,知道他已对自己起疑,连忙挥舞着胳膊打断了肖鲜的话。 “你害死耗子的确没有好处!但是你没的选择!因为你在开始时私收了荏无心的金饼!如果你不把你的兄弟一个个推到疾金兽的嘴里,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肖鲜抱臂冷冷揭下栓子伪善的面纱,“你接二连三去找狗子,为的不就是把这些孩子拉到你的前边,叫他们一个个替你去死么?!说什么要离开,不耽搁兄弟们发财,实则是你再受不了自己良心的谴责吧?!可是太晚了!你害死一个孩子和害死一群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你已经双手沾满了鲜血!” “啊——”栓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你闭嘴!你不要再说啦!” “我说的都是事实!为什么要闭嘴?”肖鲜看着栓子痛苦的模样,本来有些不忍,但一想到那具骨架,她的心又冷硬起来,“为了钱财,为了活命,你甚至剥掉了虾米的皮,还做出那等人形布偶吓唬人,这等叫人发指的行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虾米?”一旁的豆丁儿想起那个瘦小的伙伴,不禁喃喃着重复一句。但这句话却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把栓子吓到崩溃。 他惊恐的往后扭头,似乎暗夜的背后,就隐藏着虾米那具失血过多、轻飘飘的骨架…… “啊——”他捂住耳朵,尖叫着往外跑,还没走出几步就又遇到新的阻拦。 赵高也抱着双臂,嘴角挂着抹冷冷的微笑:“事儿还没交代完,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如果说刚才以耗子为首的豆丁儿们对肖鲜的话还半信半疑,那么此刻,他们已深信不疑,全部选择站在栓子的对立面。 没有豆丁儿们的庇护,还随时要面对腹背受敌的惨境,栓子终于在死的畏惧面前恢复些许理智。 噗通!他跪倒在地。“肖鲜哥!你饶过我!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要死去……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肖鲜把身体朝一旁微侧,避开他的求情。 “肖鲜哥!你饶我这次!天地良心,虾米走前,我可是倾尽一切、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呀!他死的并不冤枉啊……” 噗通!赵高上前一步,一脚踩在栓子的后背上。栓子吃力不住,额头直直的磕在石头地面上,一时间血流如注。 第407章 别来无恙 “像他这种人,根本就是死不悔改!别再跟他浪费时间了,还是说说怎么处置他吧!”赵高看着栓子额头上的鲜血,丝毫不觉的惭愧,只加大脚上的力气,把他踩的嗷嗷乱叫。 怎么处置?肖鲜不由为难起来。虽然她很讨厌栓子,但就是神仙也不能直接对一介凡人审判,她又能对他施加什么惩罚。 “这个很难吗?”赵高看着肖鲜为难的模样,不由森然一笑,“要不把他交给我吧!我保证处置的公平合理、有理有据……” “你不能杀他!”虽然肖鲜很难想象善良的魔尊是何种模样,但受畏难情绪影响,她最终还是只叮嘱一句,便一切由着赵高处理。 “没问题!”伴随着这句答话,赵高和栓子同时消失不见。 一盏茶后,赵高重新出现在肖鲜面前,但却没有了缀尾的栓子。 “喂,你怎么想的?!栓子呢?他人去了哪里?”肖鲜站起身来,一只手还不自觉的摸向脸颊上的伤口。 “还能去哪里,”赵高懒懒的靠墙而立,“我把他丢到东区的那个荒院里啦!他不是说你冤枉他吗?这些豆丁儿们不是还坐着发财梦吗?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丢院子里啦!天亮之后,咱们一起过去接他,只要他还能活着出来,这事儿就算了结。” “你这不是胡闹吗?”肖鲜急着想要追过去,却被赵高一把拉住袖子。 “我怎么胡闹了?我又没有动手杀他!你别忘了,他在那里也不是必死无疑。” “怎么说?” “他死与不死,不是都在疾金兽吗?有咱们俩对它的那通吓唬,它敢不敢出井还是一回事呢!” 那倒也是。肖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事已至此,就听天由命吧。如果栓子没事,有今夜的良心谴责和死亡擦肩,估计也够他下半辈子受了;如果他死了,那就算做是为虾米他们抵命吧! …… 豆丁们听着肖鲜和赵高你来我往的对话,终于明白了他们这次为了钱财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后怕之余,一双双眼睛再敢合拢。他们任肖鲜怎么劝说,就是不知疲倦的盯着黑夜,不肯睡觉。只希望早早等到天亮之后这场噩梦随之驱散,一切能重新开始。 …… 一夜静默,天色终于在第二遍鸡叫声中慢慢开始变白。肖鲜从睡的东倒西歪的豆丁们中间慢慢挣起身来,看到一角站着的赵高也眯着眼睛打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心里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栓子,她蹑手蹑脚走出了庙外。 虽然是还是夏季,清晨的空气却微微有一些凉。她搓一搓胳膊朝外望去,却不防一股寒意从头顶至灌至脚跟——那浅浅淡淡的白雾里,一个人慢慢朝她走来。看模样,竟有七八分栓子的影子。 他没有死?肖鲜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 “怎么?是不是后悔你对我提出的要求了?”赵高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出了庙宇,就站在她的身后轻声低语。 “人各有命,我能奈何……”肖鲜不回头,只一双眼睛密切关注着走来的栓子动向。 赵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把目光落在栓子身上。其实,照他的算计,这个栓子是必死无疑的。毕竟他伤疾金兽那么厉害,它总要找点食物进补的。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就便宜这小子捡一条命回来? “你居然还敢回来?难道还等着本尊嘉奖你吗?”他咻的一声飞出,一只手直取栓子的咽喉。 “救……救命!”栓子跌倒在地,在他的身后却伸出一只握着鞭子的手来,堪堪挡住了赵高的攻击。 原来是有救兵!赵高扭头看一眼肖鲜,然后才转身看向来人。 刚才他也不过是随意逗弄栓子,并未耗费什么法力。但现在,他遍身发散出紫黑色的雾气。 “快住手!”肖鲜连声阻止。她几乎做梦也没想到会再遇到他们,几百年前的快乐时光全部飞至眼前,氤氲成潮湿、模糊的雾气。 住手?这是一个先使对魔尊应该有的态度?赵高皱一皱眉,但抬起的手还是不大情愿的放下。 在栓子身后站在三个人,一人服白,一人服黑,一人服青。三人身上虽然竭力隐匿,但还是泄出淡淡的绿色雾气。应该是疾金兽投放骸骨成功吸引了同伴吧。可是赵高却搞不明白,肖鲜在这儿激动个什么劲儿。难道她是万妖之王? “阿婉?!”白服的男子最先开口,眼睛里就像撒了星光,亮闪闪的发着光芒。“果真是你么?” “啧——一别经年,小丫头居然长这么大了。”青青就像个熟透的果子,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迷人风韵。她明明也想流泪,但却只是把纤长白腻的脖子扬向天空。 “哈——我说小师侄,这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闻见疾金兽老巢里的茉莉香,你还见不到我们这些旧识呢!”黎陌不改势利钻营,但好在这些年不见,对阿婉的亲昵有所增加。 阿婉?!原来这丫头叫阿婉!哼,明明还没有肖鲜这个名字好听嘛!赵高心里怏怏的,一想到她的那些时光他没亲历,他就无名火起。 阿婉才不理会赵高的异样情绪,只拉住青青的手异样亲昵。 “疾金兽……我们带走了……我……我会把……它关在莫罗洲,叫它……好好……思过……”玄冥看着阿婉脸上的伤口,心里好一阵心痛。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塞到阿婉手里,然后才给她做出解释。 嘁,还是个结巴!赵高手臂抱在胸前,眼睛斜看向天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这位是?”还是黎陌最先看出赵高的不同,他客气的朝阿婉问到,言语里不乏结交之意。 “哈!”阿婉回过神来,一双眼睛不安的看向赵高,不知该怎么和他们引荐。 “在下赵高,乃大秦之府令,专司驰道修筑和律法。”赵高抢在阿婉开口之前自我介绍道。 “诶,你刚才不是?”青青张嘴想要问起他的魔界真身,却被玄冥不着痕迹的拽一下袖子。 “呵——幸会……幸会!”玄冥带头同他寒暄。 第408章 饭前寒暄 夏日的清晨,太阳才一出来就散发出耀眼的光,瞬间便把白蒙蒙的雾气给驱散了。 尽管天已大亮,大街上还是一片冷清;偶尔遇到个行人,也是一副混沌迷糊、还没从长夜中醒来的模样。 长街上,赵高带着肖鲜等人施施而行,没多大功夫就回到了一品鲜。 “你这(丫头)孩子!大半夜的也不归家,跑到哪里去了?你爹都快被急死了!”罗平一手支颐,正无精打采的看着魏石头在大堂里往下放桌凳,突见肖鲜和赵高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赶将过去。 “魏叔,往外边挂个牌子吧!今天咱们一品鲜不营业了!”肖鲜朝魏石头说完这句,这才扭脸看向罗平,“叔,我没事儿!你看我不好好的嘛!” “好好的?”罗平打量过她,把视线挪到玄冥、黎陌和青青身上,又挨个儿看过那些小豆丁们,然后才满腹疑问的说道:“你要是真没事儿,怎么带这么些人进来?还不叫我们营业!” 哐当!青青把一个袋子丢到桌上,那声音把罗平吓了一跳。 “这儿我们包圆儿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罗平看着袋子,还没待打开,就被一旁凑热闹的魏石头抢了先。 只见他毛手毛脚的扯开袋口,随即倒抽一口凉气——那袋子里竟然是小半袋的金锭子。 肖鲜随手抢过袋子,然后从柜台后的匣子里抓出几把半两钱。 “咱们来到这里之后,叔叔们还没好好逛过咸阳城吧?这些钱你们拿着,由着性子去耍一日!我给你们放假!” “这点儿钱……”魏石头一边伸手接钱,一边贪婪的盯着肖鲜放在一边儿的金袋。 “这点儿钱也够你们五个好吃好喝好几日啦!你还嫌少?!要不你就别出去了!看看是守着金饼干活痛快,还是拿着闲钱出去玩乐痛快!”肖鲜瞪他一眼,对着他就是噼里啪啦一通训斥。 “得得得,你别再说啦!我……我不嫌少便是!”魏石头被肖鲜竹筒倒豆子般的话语说的头昏脑胀,再不管许多,拖着罗平就往外跑。 “别忘了叫上我爹和吴叔啊!”肖鲜一阵顿足。 ……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四个粗汉,肖鲜这才把玄冥他们还有小豆丁们分开安置在两桌前坐下。 “折腾一宿,都饿坏了吧?你们且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过来!” 说着,她起身钻入厨房。 这些日子,食材采办的货源已基本稳定,所以每日里都有许多剩余。 肖鲜在厨房里转个圈,心里正判断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两桌饭菜来,却听帘子一响,一人跟了进来。 “小鲜想做什么,红姨给你打下手吧!” 糟糕!怎么把红缨给落下了!肖鲜心里一阵遗憾。 本来,她把肖勇他们打发离开,就是为了说话方便。没想到,因为红缨的安静,竟把她给忘了。 算了,叫她待在厨房也好!她一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弱女子,一个人在咸阳城里逛悠也不方便。 不过稍作迟疑,肖鲜已想好一切。她笑眯眯的拉住红缨,“还是红姨最疼我!那我就不客气的使唤您啦?” “你说!难道还要跟你红姨见外不成?” “那就劳烦你帮我把这几条鱼的鱼刺给剔了吧?我想待会儿给他们做顿鱼肉馅的饺子。”肖鲜随口给红缨找了个短时间难以脱身的活儿,然后才安心开始做菜。 再说大堂里边,赵高和玄冥、黎陌、青青一桌坐着,因为彼此并不熟络,坐在那里颇有几分尴尬。 “咳——你……和阿婉认识很久了哦?”黎陌向来崇拜强者,如今见赵高鬼神莫测,所以又主动挑起话头。 就算对方身份成谜,说起大家都熟悉的阿婉,总该有的聊吧?他望着赵高,满怀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赵高把视线从桌面上挪开,看一眼黎陌道:“也没多久。我们认识应该还不到两个月。” “这样啊!”黎陌了然的点一点头,“那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丫头可是个鬼灵精!不仅人长的漂亮,脑袋也灵光,就连做的菜肴都超级好吃!” “丫头?漂亮?肖大哥不会是个女的吧?” “不会吧?你都操的什么心?!” “你没听到他们说他的真名叫阿婉吗?” 赵高还没反应,旁边桌上的小豆丁们已开始窃窃私语。 阿婉、女人、漂亮……黎陌完全不知道,这些词已犯了赵高的忌讳,惹得他心里大大的不快。他扭头看一眼豆丁儿那桌,直到他们之前发出的声音全部消失,他才把头扭回来。 他不满的看一眼黎陌,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黎陌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过什么,赵高才冷冷的开口道:“是么?没觉得。” 什么是么,没觉得?没觉得阿婉是女人?还是没觉得阿婉漂亮?还是没觉得阿婉做的饭菜好吃?黎陌没见过这么冷淡懒惰的客人,正要提出抗议,却听青青嗤笑一声。 “呵——我说你没觉得自己是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吗?还像个娘们似的不停唠叨,真不知羞!”青青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嘲讽。 “你懂什么?人家这分明是不大爱说话罢了,哪有你理解的这么粗俗不堪!”黎陌偷看一眼玄冥,一边脸上火辣辣的害臊,一边为自己辩解。 “她说的对!”赵高不嫌事儿大,故意指着青青打脸黎陌。 噗——旁边的豆丁们咂摸出点儿俏皮滋味,一个没憋住竟笑出声来。 “你!”黎陌终于生气了,他拍着桌子猛然站立起来,正想为了颜面挑衅赵高,却听见阿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吵什么呢?!肚子还没饿瘪么?!还不赶紧去厨房端菜?” 原来阿婉担心豆丁们饿坏了肚子,所以只把端来的羊肚鲜、八宝鸭、蜜蒸豚、腊鹿肉、八珍糕、烤干酪等先给他们上了。末了,才在赵高他们那张空荡荡的桌前坐下,还催着黎陌自己去厨房端菜。 这……还有这么对待自己师叔的?黎陌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再看向阿婉还有玄冥求证。 “还不赶紧去?刚才那么多话,不是精力挺充沛么?”玄冥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坐下的阿婉,心脏不禁一阵狂跳,连说话都变的流畅许多。 第409章 只剩饺子 堂堂莫罗洲的二当家,竟然沦落到给人跑腿送吃的,这种落差叫黎陌心里暗恨不已。 他端着一食盘的菜肴汤水,晃晃荡荡回到大堂,气还没有喘匀,就看见一旁坐着的赵高。那清冷的背影、挺直的脊梁,就像无声的话语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龃龉。 都是这小子!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大当家嫌弃。黎陌把所有罪过推到赵高头上,越发看他不顺眼。 “诶,你站那儿别动!我过去端菜,小心别烫着了!”阿婉从一旁起身绕到黎陌跟前,话音还没落地,就见整个托盘朝着赵高身上倾斜过去。 桔色的汤汁、油光的脆皮、滚滚的热汽、粘热的填饭……瞬间在阿婉眼前定格,又无数倍的放慢、倾覆…… 糟糕!她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虽然赵高术法修为极高,但魔体却寄生于凡胎肉身里。倘若这些饭菜全都扣在他身上,衣服污损不说,那身躯恐怕也短时间内不能再运用自如了…… 她不忍再看下去,一双眼睛转向别处。只听咣咣铛铛一阵急促的碗碟落地声响,接着黎陌就尖叫起来。“嗷,我的天!烫死老子啦!” “啧——刚做出来的菜肴,可惜了!”赵高端坐不动,只望着满地狼藉摇了摇头。 他居然没事?阿婉愣一愣神回过味儿来,急忙把头转向赵高,这才发觉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件黑色的长毛斗篷。 大夏天的,也真难为他从哪找来这防护! 紧急情况解除,阿婉终于松一口气。她好笑之余,不免又多看一眼那斗篷。就在目光将要挪开时,她突然觉得那斗篷有几分眼熟。 乌黑光亮的毛色、蓬松绒长的质……感难道这是?她心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还记得几百年前,她第一次和黎陌交手,在他的灵魄深处曾经见过他的真身——一只长着六条尾巴的黑色灵狐。 她不着痕迹的看向黎陌的脚下,只见那黑毛斗篷果然从赵高肩上一直蔓延到黎陌的衣袍之下,还不停的抖动着。 “噗嗤——”阿婉笑出声来。难怪赵高一副没事模样,反倒是黎陌叫唤个不停呢。闹了半天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在埋头同美食奋战的小豆丁们听到了动静,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他们这桌。但见只是菜肴撒了,他们瞬间没了继续关注的兴趣,又都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碗碟处。 黎陌咬牙抽气许久,终于收回了自己那六条满是油污的狐狸尾巴。 今日一晌功夫,自己一张老脸,都被眼前这小子丢尽了!黎陌攥紧了拳头,抬手就想往赵高脸上招呼,却听玄冥一声喝止:“坐下!你还嫌惹的乱子还不够吗?!” “大当家!”虽然心里不甘,但他终究还是没敢动弹。 玄冥又看他一眼,他才怏怏不乐的坐下。 如果单是黎陌,阿婉倒真想饿他一饿,但碍于玄冥和青青的面子,她只好安慰着打圆场:“虽然菜没有了,但好在还有饺子下锅!你们再等等,我这就去把饺子下了端来。” …… 阿婉又离开了。剩下的玄冥他们只能大眼瞪小眼。 黎陌没讨到任何便宜,坐在椅子里就跟坐在一块烤红的铁板般煎熬。几番思量之后,他慢慢抬起桌子下的一只脚。 大当家生气的主要原因,应该还是没吃到阔别已久、阿婉亲手做的美食,所以现在桌子上干净净的,正是动脚的好时候。 他鼓励着自己再不迟疑,一只脚狠狠的朝着赵高方向飞出。 不踹折你小子的骨头,老子就…… 黎陌的决心还没表完,整个人已掉到桌子下边。 赵高站在一旁,“无辜”的望向桌子对面带倒的椅子:“我就是起身清扫一下这些垃圾,你激动什么?不会是咱俩想法不谋而合吧?你直说就好啊!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谋你大爷啊!黎陌才被青青扶着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就被赵高塞到手里一把扫帚,那神情好像还是他让出了多大便宜! …… 再说阿婉折身进了厨房,红缨还猫着腰在那儿仔细的摘鱼刺。可怜她忙活了半天功夫,也不过摘了一条鱼的半面身子。 “小鲜啊,你是不是急着用?”红缨一看阿婉就站在她身旁,慌忙站起身来,“红姨太笨了,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还拖你后腿……” “你说什么呢,红姨!你已经帮我大忙啦!”阿婉看着红缨局促的模样,不禁心里涩涩的。她帮她揉揉肩,而后把她推出门去,“您回屋里歇会儿吧!饭很快就好,待会儿我给你送去!” “那怎么行,要不红姨给你剥些蒜吧?一会儿就饺子吃!”红缨不肯离开,又主动给自己找了新的活计。 阿婉扭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慢慢的剥着蒜。她自己则三下五除二把水桶里的鱼全部拍死,挖了内脏、剔了骨头,在把鱼切成一条条细细的鱼柳同时,也把鱼刺根根不落的拣出来。 剁好了鱼糜又绊入了姜丝、盐巴和鸡蛋;她又扭头开始盘羊肉萝卜馅、鸡肉笋丁馅、牛肉香菇馅、莲藕猪肉馅、野菜虾仁馅…… 红缨听着如雨般急骤的剁馅声,不禁抬起头来。 一道纤瘦的身影站立不动,两只胳膊却挥动如飞。那节奏,就是再添几种馅料也能轻松剁完。 做好了馅料,她长长吁一口气,还好面剂是早备好的。她擀一张大大的面饼,抛向空中,只挥舞几刀,面皮便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这?还没见过谁家包饺子用方皮呢!红缨站在一旁,连帮忙都忘记了。 却见阿婉把面皮叠了高高的一摞,放在案板上。而后一手放馅,一手拢皮儿丢出,不大会儿功夫,案板上就堆满了圆绷绷、胖乎乎的小饺子,那模样看着就如一堆雪白的兔子般喜人。 “红姨!上锅烧水!”阿婉看饺子包了大半儿,就开始喊红缨烧水。 “诶!”红缨回过神来,笑的合不拢嘴。这丫头也太能干了!谁要能娶到她才是那人的福气呢! 阿婉不知红缨心里在想什么,又低头紧包几个饺子把皮用完,然后把手里留下的边角料擀开,就着剩下的馅料做一张千层饼,这才不急不忙走过去查看了水温准备下饺子。 第410章 千层肉饼 “来喽!吃饺子啦!”阿婉端着满满一盆饺子回到大堂,红缨紧跟其后边送来了蒜瓣、香醋还有几碟开胃凉菜。 “肖大哥,我们吃饱了!你别再忙活了!”豆丁们一看阿婉转身就要折回厨房,生怕她还要给他们这桌送饺子,忙不迭的喊她留步。 “不过几个饺子,哪里能把人给撑着?一人吃两三个总可以吧?”阿婉明明知道他们撑的难受,但还是硬着心肠劝他们多吃。 “肖大哥,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实在是吃不下了!再吃,肚皮都要爆啦!”豆丁们一个个抱着肚皮,那模样竟看着比受刑还痛苦。 “不吃肯定不行,要不,你们就一人吃上一个?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呢!”阿婉“据理力争”讨价还价,坚决不放弃劝说。 豆丁们头摇的像拨浪鼓:“唔——别说一个了,半个,半个都吃不下!” “啧——那你们就别吃饺子了,”阿婉看他们那么坚决,终于叹一口气,再次做出让步:“要不你们就喝点儿汤吧?喝汤总可以吧?” 豆丁们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这阿婉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和他们的肚子杠上了?难道吃好还没有吃撑重要?难道每一个厨子都有虐待客人的倾向?!他们差点儿哭出声来。 “别啊!您要真想叫我们尝尝您的手艺,要不就叫我们把饺子和汤带回家吧!” “那不行!”阿婉一口回绝,末了也开始犯愁:看样子,他们是真的什么也吃不下、喝不下了。这可该怎么办? 为了抹去豆丁们脑海里的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她特意在饺子馅和饺子汤里加了特殊的“佐料”。他们不吃,那她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分神到他们的生魄里去进行修改。 可这又谈何容易?若是这店里只有玄冥、青青和黎陌他们倒还罢了,偏偏还有赵高这个法术高深、交情半生不熟的存在。 …… “阿婉,他们不吃就算了!回来吧!”玄冥见不得阿婉犯愁,暗暗用胳膊肘捣一下青青。青青明白了玄冥的用意,随即起身招呼她回来。 “对!叫他们先消化消化,你跟我们先一起吃点儿。”黎陌见青青把阿婉拉了过来,连忙殷勤拉开椅子叫她坐下。 “你们吃,我去给红姨说一声!叫她在后院吃着别等我……”阿婉才在椅子上坐定,又随即拍着额头起身。 赵高抬眼看着阿婉,脸上的表情又冷又硬,“你就只忘了这一件事儿吗?” 阿婉开始不明所以,但目光随他一起转到桌上,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大盆的饺子,恍然明白了他的忌讳——他不与人分吃菜肴! “哈——你等着!厨房里还有一个馅饼,我去烙了给你送来!” 阿婉又离开了,赵高满意了,他嘴角弯弯溢出一抹淡笑。但剩下的玄冥、黎陌和青青却不乐意了。凭什么一个凡胎小子就该指使他们的阿婉?凭什么他就该和他们吃的不一样?他有什么优越! 桌上的饺子冒着诱人的热气,可是却没一人动手去盛。赵高在等着他的千层饼,玄冥和青青在等阿婉回来,只有一个黎陌想吃却又不敢先吃…… 大堂里再次恢复静谧,就连玄冥和青青对赵高的敌意也明显增加。 …… “呵——这阿婉也真是的,怎么钻入厨房之前就不知道给赵大人倒一碗茶呢?这般怠慢于人,难怪之前赵大人不高兴呢!”青青站起身来,却叫黎陌看的无比兴奋——来了,来了,来了!她这只美女蛇终于发怒了!他摩拳擦掌等待着更加惊险的一幕。 果然,只见青青端着一只茶盏,扭腰来到赵高跟前,一张嘴就吐出团青黑色的雾气,直冲赵高面门而去。 赵高兀自不动,神情淡然自若的接过茶盏:“如此就有劳姑娘了。”随着他的动作,那青黑色的雾气瞬间凝成实体,如最薄的墨玉般整体掉落在地。 青青见一计不成,干脆直接动手。她一只手抓住茶碗边沿,阻止赵高把茶送到嘴里,“大人急什么?新沏的茶,不怕烫啊?” 赵高感到了巨大的拉力,手指上施加的力量也暗自增强。“放心,我百无禁忌,什么冷热苦辣都不在话下!” 啪!茶盏齐齐碎作两瓣,赵高手上拿到的少一些,但却无形的托住整个茶盏里的茶水。反倒是青青受力不及,被碎掉的瓷沿划破了手指。 “啧——”青青微不可查的抽痛一声,连忙把手指背到身后。 玄冥看自己的两个当家接连被伤,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他集中心力,把目光投向赵高。 嘁!你以为你的眼神还能杀人不成?赵高本想回玄冥不屑的一笑,但笑到嘴边才发觉,他的凡胎被冻住了。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一切他发现的太晚,魔尊之体已不能从凡胎中抽离出来。 哈哈,还是自己的这些个朋友更够意思。也不枉自己刻意受的这些委屈!阿婉在后院一直关注着玄冥和赵高的斗法,她见赵高再不能动弹,这才端着热腾腾、油汪汪的小饼姗姗进来。 “哎呦,你们等我干嘛?赶紧的吃呀!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啦!”阿婉一边殷勤的为玄冥、青青、黎陌他们布菜,一边趁机分出神魂,从赵高的身后绕过,直取小豆丁们的生魂。 眼看着阿婉七八条神魂分出,各自忙着在小豆丁儿们的记忆海里修改着关于疾金兽、荏无心还有赵高他们的记忆,剩余的神魂还能顺利的驾驭自己的本体和凡胎,神色如常的吃喝、应酬,这本事不由叫黎陌看的自愧不如。 阿婉沾沾自喜的修改完了小豆丁们的记忆海,把他们这些天所见的妖啊、魔啊,全部引流到他们的虚幻梦境,这样,即便之后他们再遇到类似的情景,他们也能自行的解读和疏导。 忙完这一切,她心安理得的开始安心吃饭,完全不知她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分神之举早已被端坐不动的赵高知晓。 身为魔尊的楼谴,在很早的时候就已开了天魔之眼。即便他如此刻受制于这个叫赵高的肉胎禁锢,他也能从各个方向清楚的看到周遭的全部信息。 如今,阿婉的举动他丝毫不落的看个彻底,心里不由掀起惊涛巨浪。 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数千年后,他还能再看见右使巫嘉的御心惑术——难怪,难怪他会在看到阿婉的第一眼时,就莫名的觉得熟悉和亲近!原来她竟是巫嘉的徒弟! 第411章 讨债.还债 其实玄冥对楼谴施的禁咒,早在阿婉还在修改记忆海时,就已经破除。但是,楼谴担心突然的举动惊着了阿婉,所以才待她收回各缕神魂之后开始身体的活动。 “唔,这鲜鱼馅的饺子可真好吃!”黎陌看到自家老大出手,赵高得到了惩戒,心里是无比的舒坦。 “瞎说,这饺子分明是鸡肉笋丁馅的!”青青只咬开一点皮吸一口里边的汁水就急着给黎陌纠正。 “你们俩不是在开玩笑?这分明是牛肉香菇馅的!阿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玄冥有阿婉在侧,话语说得越发流畅。 楼谴鄙夷的看他们一眼,而后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饼子。 “哈,你们说的都对,因为我包了六种馅料的饺子,除此之外还有羊肉萝卜的、莲藕猪肉的还有野菜虾仁的……” 阿婉的话才说完,就引得小豆丁们一片注意。 “肖大哥,也给我几个饺子尝尝呗?我……我好像肚子里又有地方了!” “我也是!我也是!” …… 豆丁们从没想象过饺子还能有这么多的花样,一阵口水分泌,真的觉得肚子又松快些。 阿婉无意识的看一眼赵高,见他低头安静的吃着千层饼,肚子里不由噌噌的往上冒火。早都干啥去了?她哄他们吃,他们不吃,现在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的记忆修改完,他们居然就改主意了?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晚啦!我们这边儿饺子还不够吃呢!”她把嘴里的饺子几口咽下,飞个白眼干脆的拒绝。 “那你就再下点儿?”一个小豆丁笑嘻嘻的建议。 阿婉拉开凳子起身,掐腰走到小豆丁他们那桌,笑眯眯的问道:“你们确定肚子里已经有地方了?” “嗯嗯,确定!”小豆丁们以为阿婉改了主意,同意叫他们吃饺子了,一个个头点的跟鸡叨米差不多。 “消化了就好!赶紧都给我起身离开!回去找你们狗子哥去!”她照着他们的脑袋上一个个拍过去,“还想吃饺子?我叫你们吃饺子!” 豆丁们被阿婉一通敲打推攘,终于赶出了一品鲜。剩下的玄冥他们终于可以“百无禁忌”的和她说会儿话了。 “早前儿听说你这丫头惹出点麻烦,没想到竟然避祸到了凡间……”青青打量着阿婉成长了许多的从容眼神,不由一阵唏嘘…… “要不,你还是跟我们走吧!莫罗洲那么大地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玄冥说出心里的话,忐忑的等待着阿婉的回答。 “不可以!”阿婉和楼谴异口同声。 “我们问你了嘛,你就不可以……你凭什么决定阿婉的事儿?”黎陌不耐烦的朝楼谴丢一记白眼。 楼谴不理黎陌的讽刺,只等着阿婉的回答。如果他没听错,她说的是——不可以。 “前段儿时间我欠了些债,倘若不还,往后的日子就没办法安生……所以,我可能还要在这凡间再待个百八十年……”担心他们不信,阿婉说着还展开手,叫他们看了手上的莲花印痕。 玄冥看着那莲花图案,心头一阵不适。他别开眼定一定神,然后才又开腔道:“说道欠债,好像咱们之间也有些债务没有厘清吧?” 楼谴看着玄冥一副讨债模样,心里老大不乐意,他右使巫嘉的御心惑术都给了这个丫头,他说什么了吗? “你说的是收徒的事吧?”阿婉不待楼谴和玄冥争执,自己主动承认自己的欠债。“我现在倒是挺闲的,要不,你再寻个资质不错的,抽空给我送来?” 玄冥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阿婉截住:“你来这儿,我请你吃饭!多少次都免费,怎么样?” “这好像也是你欠我的吧!”玄冥丝毫不上阿婉的当,说完这句才继续半眯着眼睛享受美食。 楼谴见阿婉已经和玄冥谈妥一切,心里虽各种不满,但最终还是决定闷声不语——只要阿婉不会随玄冥去莫罗洲,他后边就能把一切心里不平衡给找补回来。 这顿饭吃到末尾终于在一片安静祥和中结束。玄冥他们起身离开,阿婉还赶着送了老远。 在她一品鲜的路上,她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追了过去才发现那人竟是徐福,而他身后的囚车上关押的正是神情恍惚的栓子。 “徐方士?”她小声试探着喊他。 徐福本来正沉浸在奏本的构思中,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本不欲搭理,但声音过脑一想:肖鲜?!这可是他挖空心思想要结交的人。所以,他随即调整了表情,乐呵呵的跑到阿婉跟前。 “肖大厨?你喊我?” “这……”阿婉指指囚笼里的栓子,“这是怎么回事?” “呵,”徐福殷勤为她解释道:“前几日不是出现了一个人偶骷髅嘛,始皇帝闻之震怒。他担心是有人怀有不臣之心,大行诡谲恶事,所以就动用了各种力量暗中调查。 之前,我已去过守备军的大牢,在那句骸骨之上发现了魅紫魔烟。后来闲着没事儿时,我就在咸阳城里逛悠。我就琢磨着吧,即使我遇不到那个杀人凶手,只要能起到威慑作用也行啊——你看昨夜是不是就挺消停的?” 这特么是你的功劳吗?阿婉心里不耻,但面上却并不拆穿:“原来是这样!这两日可辛苦徐方士了!” “这算什么!精彩的还在后边呢!”徐福骄傲的摆一摆手,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继续道:“今日早些时候,我又出来巡城,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碰到这小子!我看他眼神呆滞、遍身魔气,就把他叫过来盘问,哪料才问一句,他就主动承认了一切罪行!” 阿婉心里咯噔一声,不自觉的又看一眼栓子,“他承认了什么?” “他说他和一个魔王勾结,在东区的荒院里害死了人——那人偶骷髅就是他的杰作!” 徐福说完等着阿婉的夸奖,但许久也没听到她再发一言。 “肖大厨?”他伸手在阿婉眼前挥一挥。 “呵——”阿婉回过神来,“看来,徐方士这次要收到始皇帝的嘉奖了?恭喜恭喜!” 阿婉心里既为栓子感到难过,又为死去的虾米不值。一时间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连和徐福再客套寒暄的精神都没有了,只敷衍几句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412章 收徒成双 十日后,天气转凉。 微微泛黄的叶脉和湛蓝高远的天空,终于叫人意识到酷热的夏季的结束。 阿婉吸着满是土腥味儿的空气,头顶着依旧刺眼的、正晌午的阳光,和许多人挤在一起,旁观栓子的处刑。 在他之前的一个囚徒,被判处的是刖刑。锋利的刀砍过,那人就疼的滚到地上。泥土混着汗水还有猩红的血液,叫人看得胃里一阵抽搐…… 栓子被带上刑台时,他那双茫然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彩。他下意识的望向台下,看到阿婉的时候,突然嘴角裂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说……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就算赎罪了?虾米就原谅我了?”他朝着阿婉大喊,干涸的嘴唇崩开一道道刺目的血口。 阿婉有些茫然:以命相抵,他这应该算是赎罪了吧?可是如果死已足够,死刑又为何分那么些种类?还有他这种依旧含着仇恨不甘的态度——谁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刽子手不理会栓子和阿婉之间的对话,只把他拖到一个满是血锈的铡刀下边。 眼看着铡刀落下,而栓子的眼睛还执着的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阿婉的心就像被猛然攥紧般剧痛。 “算不算赎罪,你得问你自己!只要你良心过的去,你就是不恕罪,别人又能奈你何;倘若你心有不安,就是死罪也不过你逃避自审的手段!还妄图凭这微薄的死亡影响别人?可笑!”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出现,把阿婉从迷茫困顿中解救出来。 她扭头看向那男子,正对上玄冥那双不算漂亮但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呲——铡刀落下,热血喷溅。 阿婉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正对一双举起的小手。 “不要看!”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道。 不知为什么,那声音有着叫人温暖、信任的力量,瞬间定住了她的身躯,叫她乖乖遵从。 “呵——”周围的人群发出吃惊的低喝,但阿婉因为两个孩子挡着什么也没看到。 真是死有余辜!玄冥皱眉看着还没死透的栓子,不甘的想要爬向他们这边,心里对他又多几分厌烦。 阿婉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瞪眼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缠绕着。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一上一下叠罗汉般站在她面前。纤弱些的在下边,强壮些的在上边。虽然他们长相不同,脸上却有着相似的神采,吸引着她不知不觉坠入回忆的漩涡。 行刑结束,观刑的人流从她身边熙攘而过,而她的眼前却闪现过她初到调鼎坊的时光。 那时的她没有傍身的厨艺和自保的法术,没有深入骨髓的仇恨,也没有对人的警惕和怀疑……那时的她只为一顿饱饭,一个笑脸,一句认同……尽管简单,偏偏那段时光回忆起来,最叫她觉得甜蜜和留恋。 “阿婉?”玄冥朝她挥挥手,看她回过神来,才继续道:“这两个小家伙儿就是我给你送来的学厨。” “为什么多出来一个?”阿婉不解。 “我觉得他俩资质难分高下,所以就一并送来了。你就当是我向你讨要的利息吧!” 一个大当家,竟然这般占便宜没够,不好吧?阿婉虽然笑着摇头,但还是毫不勉强的答应下来——谁叫她也看着这俩孩子这般顺眼呢。 “走吧,去一品鲜,我再兑现第二个承诺——请你吃顿好的!” “嗯,好!”玄冥想和阿婉并肩走在街上,无奈被一左一右两只小妖挤到一旁。他看看那两个兴高采烈的小东西,心里幽幽叹一口气。 阿婉看玄冥颇有几分拘谨、忌惮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他们俩叫什么?真身又是什么?你怎么都不给我介绍?难道不怕我无意间伤害了他们?” ……你还担心他们?只要你自己不会被虐就好。玄冥有苦难言,看着阿婉的眼神里也满是愧疚:“你还是叫他们自己说吧!” “我叫小白!”左边的孩无视玄冥的煎熬表情,自然的拉起阿婉的手。 “我叫小刀!”右边的孩子不着痕迹的看一眼前边的肉铺,随口说出这个随意的名字之后,就朝左边的小白呲一呲牙。 “我是猫(妖),清洁,喜食鱼鲜!”小白乖乖把阿婉的手松了,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的喜好,好像对面的人天生就该作他忠心耿耿的铲屎官。 “我是狗(妖),忠诚,爱劳动……”小刀虽然自己说的意犹未尽、差强人意,但还不忘朝小白丢一记鄙夷的白眼。 “哈——这两个孩子可真有趣!”阿婉看这他俩各种傲娇的小举动,不由朝着玄冥大笑。 呃,你喜欢就好。玄冥连无奈的话都不能宣之于口,只尴尬的耸一耸肩,快步躲开这暗含杀机的互动现场。 …… 到了一品鲜,阿婉安排玄冥在一张桌前坐定,然后才喊着小刀和小白进厨房给她帮忙。 红缨本来正在厨房里盘点各色食材的剩余,听到动静连忙转过头来。 “小鲜,这俩孩子是?” “哦,红姨,这是一品鲜的两个帮厨,也是我新收的徒弟!以后,厨房里做菜,有他俩帮我就可以了。您就在后院里帮我们打理好衣服、卫生就行。” “这样啊……”红缨想起上次自己剔鱼刺的场景,不禁有些讪讪的,“那好……你放心,以后你们大家伙一年四季的衣服,红姨都留心给你们添置的好好的……” 阿婉支走了红缨,然后才打眼扫过小刀和小白:“你们大当家就在外边坐着,接下来需要你们各自做一碗面给他——在叫他知道你们目前的水准同时,也叫我做到心中有数。” “阿——”小白求救的看一眼小刀,见他无动于衷,只能转头向阿婉辩解。 “别叫我阿婉——进了一品鲜,就要叫我肖大哥!”阿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肖大哥?小白和小刀对视一眼,心里无尽的苦涩。 “怎么?你们这点年岁?我还当不得你们一句大哥?”阿婉抱臂看着他们,“快叫大哥!” “肖大哥!”小白和小刀不情不愿却默契十足的喊道。 “诶,这就对了!”阿婉看着他们憋屈的表情异常的满足。她摆一摆手:“好了,你们现在就做面去吧!” 第413章 凉臛碎 厨房里,小刀和小白各自低头准备着自己的食材。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缝照在他们的身上,叫一旁抱臂观察他们的阿婉产生一种恍然若梦的静谧感觉。 “欸,你说我做什么面好?”小白眼角的余光偷偷瞥过阿婉,见她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便放心大胆的凑到小刀跟前,悄悄压低声音问。 “我怎么知道?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小刀一边揉着面胚,一边不耐烦的把脸扭向一旁。 “喂,你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我又没叫你帮我做!”小白又扭头看一眼阿婉,见她依旧闭着眼睛假寐,连忙伸出胳膊揽住小刀,在他耳朵处一阵嘀咕。 他们在说什么?阿婉试着用心去听,居然一点边角余料都没听到,她不禁莞尔。 “你就做鱼面吧!”小刀手上揉着面胚不停,但语气终于和软了些,“只要有鱼肉的鲜味儿在,料想你做出来的面——也不会有多难吃!” “真的?”小白不以为耻,乐颠颠的跑到一旁去准备了。 “噗嗤——”阿婉笑出声来,她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厨房,突然心生温暖。这是她离开调鼎坊后,第一次在一个别的地方,产生类似家的错觉。 心里边暖暖的有什么想要流淌出来,叫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一个情感宣泄的出口。 她决定好好的给玄冥做一顿好吃的。一来,感谢他把这俩活宝送到她跟前;二来,也算作是弥补这些年她对玄冥的亏欠。 小白和小刀被阿婉的轻笑惊着,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阿婉故意视而不见他们的惶恐,挽起袖子开始准备食材。 因为冷盘不需费什么功夫,又不用担心晾凉影响了口感,所以她先做的就是彩裹奶和凉臛碎。 奶卷是事先熬好的奶皮子,她要做的就是在里边添一些馅料。 红彤彤的山楂肉、黑糯糯的芝麻碎、黄澄澄的豌豆沙、白腻腻的山药泥、粉艳艳的玫瑰膏、紫巍巍的桑葚干……一种种馅料填入奶卷里,竖放在盘子里,从上往下望去,就如同撷取了天上的彩虹一般。 小白看阿婉做菜做的投入,趁机又抹脖子瞪眼的给小刀使眼色。“嘿,这鱼肉择完之后呢?要怎么成面条的形状?切一切还是上锅蒸?” “啧——”小刀不耐烦的把擀面杖放下,然后才过去查看小白的进度。 “你把这鱼肉剁成泥,然后拌上蛋白和面粉,擀成我这样的大饼之后,再拿刀切成长条……” “好好好,不用再说啦!我已经知道啦!”小白不等小刀的话说完,转头就开始忙自己的。头才扭到一半,他就又想到一个问题,“诶,你刚刚说的那个蛋白是什么东西来着?” 小刀:…… “诶,你说话呀!蛋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白见小刀只顾低着头在那儿切面,心里不由着急起来,伸手把他手里的菜刀夺了过来。 小刀抬头仔细看他一眼:“不是你说你已经知道了,不要我再说了?” “哎,你和我上别是不是?”小白掐腰看着小刀,一副心里有发不出来的模样,“我是接下来都知道啦,只不过不清楚这蛋白是什么罢了,你告诉我,我下边绝对不会再问你什么!” “蛋白就是鸡蛋清!”小刀夺过刀头也不抬继续切面。 “这不就得了!”小白扭头就走,才在碗里磕了一个鸡蛋就又犯起愁来:特么闹了半天,一个蛋壳里的蛋黄居然是和蛋清一起的呀?!那要怎么分开? 他扭头看看小刀,想再次求救却欲言又止——凭他这么聪明,难道这点困难都克服不小?他给自己鼓鼓劲儿,随手拿起一双惯常用的筷子。 阿婉做完了彩裹奶,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她随手给小白递了一把勺子,然后才走到小刀跟前。 小刀的面已经切好,他开始用小白用剩的鱼骨还有一只鸡架熬汤。 清水、姜片、枸杞投在水里,他甚至还知道先不往里边放盐巴。 他把柴火抽的只剩一根,然后才松一口气转过身来,不料却正对上阿婉探究的眼睛。 阿婉朝他点点头,眼睛里带着抹玩味的笑容:“你怎么懂这么多呀?我还不知道,莫罗洲什么时候有这般懂得烹调的厨子呢……” 小刀心里咯噔一声,连眼睛都不敢再与阿婉对视。 “凭你这做菜的天赋,你完全不用到我这儿来学厨啊——你说,你和玄冥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阿婉看小刀这副模样,越发起了疑心,更近一步凑到他跟前。 “哈哈!没办法解释了吧?!”一旁的小白见到此幕不由拍着手好一通幸灾乐祸。“我叫你不给我看你拣的那本菜谱!识几个字很了不起吗?哈!你看到啦?师父喜欢我这样的璞玉——没有雕琢的!” 阿婉听的小白的话一阵头大,她不过就对小刀学厨之前的经历有些好奇罢了,几时说过对他更加偏爱了?! “原来你见过菜谱?难怪做起菜来这么有板有眼呢!”她拍一下小刀的头,“接着做吧!你们大当家还等着呢!” “师父,他已经学了别人的厨艺,再拜你为师不好吧?”小白不甘心的凑到阿婉跟前,继续进献谗言。 “我的话你没听到?快去做菜!”阿婉又抬手赏他一巴掌,见他们都消停的开始做菜,这收心做起凉臛碎。 所谓的凉臛碎,其实就是山狸肉凉冻。这道菜食材煮制并没有难度,但要想做的出彩,就需要在冷冻和切割上边多下功夫了。 为了让凉冻摆盘时整齐漂亮,她必须在肉和汤汁熬成混沌状时,就凭着手感把肉块在汤里盲摆一遍,待到肉冻冷凝之后,还要精确的把握好力度,把肉冻完完整整的从锅里倒出。有了完好的肉冻,这菜才算成功一半,接下来她还要在软颤的肉冻上雕花、切片,整个造型完成之后还要挪到备好的盘子里…… “哇,师父,你好厉害!你做的这花儿就跟真的一样!”小白才见阿婉对着一个冷盘松一口气,就忙不迭的凑到她跟前一通赞美。 “你可瞅仔细喽!那花儿本身就是真的——花下边的鲤鱼才是阿……师父雕出来的!”小刀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阿婉身旁,兜头就给小白泼了一盆冷水。 第414章 凤凰胎 小刀的话叫小白一阵尴尬,但很快他便转过弯来:“鲤鱼是雕的啊?这……这也太以假乱真了吧?” 呃,这个看似无心的说法,好像叫人听起来更加信服。阿婉虽然未说什么,但嘴角明显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哼,马屁精!小刀不服气的撇一撇嘴。 有张巧嘴能当饭吃吗?他不服气的想着,突然鼻子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他转头看看自己小火慢煨的高汤,然后才放心的把目光挪到小白那边的火炉上。 只见,旺盛的炉火灼着锅底,不停翻滚上溢的白水带出粘连的面条。还有几根搭在锅沿上,被跳跃的火苗舔作焦黑。 “师父,你太厉害了!你说,小白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般手艺啊?” “你啊——可能下辈子吧!凭你这锅面条,师父能不能收你为徒都难说呦!”小刀见小白还扒着阿婉把马屁拍的不知羞耻,随即冷冷的拆台指指他火上烧着的锅子。 小白顺着小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再顾不上献什么殷勤,忙不迭的跑过去,嘴里还喊着,“哎呦,我的面!” “嗤——”阿婉摇头而笑,难得耳根清净了,就又开始专心做别的菜。 小刀看着阿婉的笑容,脸上浮现出和他年纪不搭的深情。 他定定的看着她一条切花腌制好的鲢鱼放入白色的牛乳里,然后上了笼屉蒸上。 以乳酿鱼承接上道菜的奶香,倒是不显的突兀——这丫头做菜的本事看来是大有长进呢! 阿婉投入其中,并未感到自己身上落着的目光。蒸上了乳酿鱼之后,她又把碗里盛的、小白和小刀用剩的鸡卵和鱼白,放入热油里快炒,待到二者融融起了焦皮,这才撒了香葱、盐巴起锅。 凤凰胎,比起乳酿鱼的清淡鲜美,味道又有升级。因为鱼白、鸡卵本身就是食材精华的所在,二者同锅而烹,热油凝住外层焦皮,完整的保留内里的融浆腴滑口感,简直如海浪堆叠,把味觉体验一层层推至顶峰。 因为这道菜要趁热吃,所以菜一出锅,她便捎带着把另外三道做好的菜一同放入托盘送到大堂。 阿婉一阵风离开了,小刀随即回过神来。他转头看看火上的砂锅,汤色正熬煮成乳白,便走过去把切好的面条下了进去。 “喂,看过瘾了吧?还不赶紧帮我想办法?!这满锅的焦糊味儿,叫我拿出去现眼啊?!”小白边戳着锅里已经煮涨的面条,边没好气的催他帮忙。 “你叫你师父帮忙啊,方才嘴那么甜,难道一点用都不管么?”小刀只低头用筷子挑散锅里的面条,对小白的求救却并不抬头理会。 “喂!你够啦啊!你不就是嫌弃我跟你一起来了么?我告诉你,你还别嫌我碍眼,如果没有我,须臾间你都有穿帮的危险!之前阿婉对你的盘问就是最好的证明!”小白见小刀对他爱搭不理的,终于生气的把筷子丢进锅里站起身来,还毫不客气的放出狠话。 “穿帮就穿帮,你以为我怕吗?阿婉只是对你心存芥蒂,对我又没有!你信不信:我就是穿帮了也能继续待在她身边!”小刀从酽酽的热气里抬起头来,但对小白的威胁丝毫没在怕的。 “你不怕?你不怕你干嘛不直接过来找她……”小白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凭他一颗心脏七窍玲珑,怎么会不明白这般做法的背后深意?明明是他于小刀有亏,现在这般举动,倒是他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突然袭来的意识,叫他好一阵羞耻。 “好啦!给我吧!”小刀见小白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低头不语,知道他已回转过味儿来,便主动走到他跟前,接手了他的烂摊子。 刷锅、烧水、煮荷包蛋一气呵成,然后才把一个碗连同筷子一起塞到小白手里边:“水开了下面,面熟了盛到这个碗里边,再浇点汤,搅拌一下就好了!” 小白依旧不语,但看手里的瓷碗已经搁好了小葱、香醋和盐巴,他才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就知道你不会……”小白“坐视不管”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小刀已扭过头,冷冷的瞥他一眼:“下不为例——下次再叫我见你故意撩拨阿婉,小心我把你狗爪子剁下来!” 小白:…… 这是什么情况?小刀有些不解,换做往常,哪一次不是小白最后一句结尾的?这次他怎么肯在嘴上吃亏了?还笑的那么诡秘! 小刀正不明所以时,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问道:“谁?你要把谁的狗爪子剁下来?” 阿婉最终也没等到小刀解答,只等到他脸上飞起朵朵红霞。 这孩子还真是又倔强又嘴硬啊!这模样像极了……像极了谁呢?她总觉得她之前也遇到过这般性子的人…… “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不陪大当家喝几杯吗?”小白念着小刀的好,再次搭救他于危难之间。 “呵——”阿婉终于把视线从小刀红彤彤的脸颊上挪开,“别提了,赵高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非要叫我也给他做四道菜!” 她说着进到厨房,一双眼睛不停的搜寻着可利用的食材。 小刀在心里松一口气,这丫头神出鬼没的,居然吓了他一跳。他正想伸手平复一下起伏的心绪,却见阿婉又朝他走了过来。 她这次又想干嘛?他紧张的看着她不敢动弹。 咚!咚!咚!他的心跳比擂鼓声还要响亮,呼吸也失了节奏。 小白这次怎么不搭救自己了?难道他要看自己喘不上来气、活活憋死么?小刀看着阿婉越来越近的脸,心里头是纷乱如麻。 “啧——你往这边挪一点儿!”阿婉推开小刀的脑袋,探身把他身后的一盆鸭血给端了出来。 “我就说好像哪里还有个新鲜玩意儿……居然放到了这里!”阿婉端着到手的鸭血,喃喃自语着离开,只留下小刀一人迎风凌乱。 这?这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才消退的红云刹那间齐涌上来,不仅占满了他的脸颊,连脖颈处也红彤彤的一片。 第415章 醋蒸鸡 和之前的精雕细琢不同,阿婉这次回到厨房做菜简单粗暴许多。不过三炷香的功夫,四道菜已经全部做完。 她扭头看看小刀和小白,见他们做的面已经出锅,就招呼他们跟她一起去往大堂。 “啊嚏!啊——嚏!”阿婉还没进门,赵高就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这是做了什么?”赵高眼泪汪汪的掩着鼻子,对阿婉的到来满是戒备。 “菜呀——你不是说这次的菜要体现出你的个人风格?”阿婉不管他双手的推拒,干脆利落的把四盘菜端上桌。 “我……我什么风格?”赵高拼命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抽动几下鼻子,然后才朝阿婉问到。 “你……”阿婉手指点了点他欲言又止,“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吃吃看吧,反正……都在菜里边!” 赵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重新打量起桌上的菜肴。 焦酥麻香的红罗钉,又辣又酸的醋蒸鸡,切成透明薄片的丁香淋脍,解腻提神的山药球…… 这般滋味鲜明的菜色,难道阿婉是在说他爱憎分明?赵高这般想着,一改之前紧绷戒备的神情,把手伸向了盘边摆好的竹筷。 他先尝的是红罗钉。 所谓的红罗钉,其实就是脆煎鸭血皮儿。和别的菜色小火慢炒不同,这道菜要的就是高温、滚油、粘锅皮儿。别看这血卷暗红碎硬泛着油光,就跟做菜者多不用心一般,但实际尝来,这道菜的味道其实也不差。 淡咸、酥香,因为有重蒜和麻椒调和,还不显得油腻,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嚼着,颇有几分别样趣味。那感觉就像是看惯了无色的水墨风景,突然眼前出现了几道大红大绿的色彩,虽然显得艳俗,但却一扫沉闷,叫人为之精神振奋。 “唔,味道不错!”赵高朝阿婉竖起大拇指。 小刀和小白一瞬不错的盯紧赵高,见他对阿婉的第一道菜赞不绝口,这才转头对玄冥说道:“大当家,这是阿婉叫我们给你做的面,你尝尝看?” 玄冥受宠若惊,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两只手都快把衣袍给搓烂了:“给我……做的?这……这真是……有劳……你们啦!” 阿婉和赵高闻迅,不禁都把头转到他们这边。 “你还专门给他做面?我也要!” 赵高虽然没有明指玄冥,但阿婉也知他说的是谁。她顾不上之前产生的怪异感,颇有几分无奈的给他纠正:“你没听清楚吗?那面是这俩孩子做的!他们是我新收的徒弟!” 因为十几日前,玄冥说起学徒之事,他也在场,所以他对此事倒不觉得诧异。他不以为然的扫过小刀和小白,然后才答道:“知道啊!可那面也是你吩咐做的!我也要——不同种类的!” 小白看出阿婉刚才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连忙朝玄冥挤挤眼睛。“大当家您坐啊,您不会因为我们拜了阿婉为徒,就对我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吧?这也太大小眼儿了吧?” 玄冥会意之后不由心中陡然一惊,连忙做出从容模样坐回到椅子上。 “哼!不过空有一张嘴皮子,这样的小妖也能学厨?”赵高鉴定完毕,随手又夹一块醋蒸鸡。 小白一听赵高这话,不由怒上心头。他上前一步想和赵高争论,却被小刀一把拉住。 别急,接着往下看!小刀给他使个眼色。 小白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赵高正挟着一筷红彤彤的辣椒送往嘴里。 “哈——咳咳!”赵高逞完口舌之快,快意的把口中的菜肴咽下。等他回过味儿来,才觉得从喉咙到胃里一阵火辣辣的灼烧。他不自觉的用手卡住喉咙,但辣味儿已直冲脑门,逼得他满眼泪花。 “哈哈哈哈哈——”小白和小刀对视一眼,然后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玄冥以手掩面,“同情”的为赵高哀叹一声,然后珍而重之的品起眼前的面来。 “咳——”才一挑面下肚,他已险些吐出来。这谁做的面,要齁死人吗?! 他发觉自己同情赵高太早了些——同样的倒霉蛋,哪有资格瞎操别人的心? 啪!赵高狠拍一下桌子站起来,“放肆!”不过三只登不得台面的小妖,有什么资格模仿嘲笑他?! “诶,你是不是故意把盐给我放多了?你看见大当家的表情没?怎么咸成这样?!”小白不理会赵高,只用胳膊肘捣着小刀逼问。 “我没有啊!你当时不在我跟前吗?我就捏了一点盐!”小刀无辜的耸耸肩。 “不是你……不是你能咸成那样?”小白并不买账,正想继续追问,突然他想到什么猛拍一下脑袋,“那个撒了罐子!那里边不会放的也是盐巴吧?!”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连碗面都做不好,就不要再在那儿聒噪啦!”赵高见此刻店里没人,一双眼瞳变做紫红色。 “诶,这位客人!你这么说话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的面没有做好啦?我们大当家都没这么说,对不对?” 小白看向玄冥,硬是逼着他做出违心的表示,然后才继续他的长篇论述。 “再者说了,就算我们的面没有做好,难道我们就没说话的资格了吗?亏你还是位官吏呢,这般不体察民意,你们皇帝知道吗?你这么说实在是叫我很受伤呀……你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给我们师父交代吗……” 小白吧啦吧啦个没完,一双眼睛忽上忽下四处乱飘,对赵高那双魔眼丝毫不受影响,逼得赵高不得已夹起一块鸡肉,猛的朝他丢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侧头张嘴,一口白牙准准的衔住那块鸡肉。 酸、辣、咸、香……这么爽利的口感,终于叫他暂时放弃了对赵高的批判。 呼——还好他闭嘴了!赵高松一口气,正想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却见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另一只小妖又朝他走了过来。 “刚才的话你有两点说错了!”小刀一板一眼的说道:“第一,面是小白做的难吃,我做的不难吃!第二,要闭嘴的也是小白,我不能闭嘴。因为,我懂得阿婉给你做的这四盘菜肴的真正含义,难道你就不想听听?” 第416章 无形之刃 小刀的话成功的引起了赵高的兴趣,虽然直觉对方嘴里没什么好话,但他就是想听一听,不同于他自己的另一种解读方式。 “喂!你别听他乱说!他又不是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心里对你的评价认知?!”阿婉不待赵高说话,就先一步朝他做出解释,试图把他的这种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 开玩笑,小刀嘴里的话能听吗?!那可是字字见血、句句诛心、杀人于无形的利刃!怎么能主动犯傻找虐呢?! 虽然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的小邪恶使她沉浸于小刀的各种怼人语录里无法自拔,但那只是作为观众的、安全无虞的愉悦;一想到她自己将要作为小刀的逗猫棒,去撩拨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她就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不停的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赵高,却忘了考量很重要的一点——好奇心。 因为她的百般阻挠,赵高对小刀的兴趣更加有增无减。他从容吃一口溶滑酸甜的山药泥,用一方帕子细细的拭净嘴角,然后才推开“碍眼”的阿婉,神色傲慢的斜睨着小刀道,“你说说看!” “小刀!”阿婉阻止不了赵高,连忙又转头喝止自己的徒弟,但一切已经太迟了,小刀已经开始了他的讲解。 “红罗定用的是血,暗示着食用者的弑杀残暴;醋蒸鸡放许多辣椒意指专横霸道、喧宾夺主;丁香淋脍用的是滚油生肉,明显就是粗鲁、未开化;山药球之所以放山楂,那是因为乏味无趣,需要外在的调剂……” …… 一阵死寂过后,阿婉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虽然早已预见到这种结果,但亲眼见到赵高的脸色,如熄灭的灰烬般一点点冷沉下来,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绝望。 “是这样吗?”赵高扭头看向阿婉,半眯的眼睛里散发着危险的光:“他说的对吗?你对我就是这样的评价?” “不……当然不是!”阿婉慌忙做出辩解,理智告诉她:没有强大的力量抗衡,此刻绝不能在把这个魔头给得罪了。 “那你倒是来解释给我听呀!”赵高不看她,只用一手支颐,一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呃——”阿婉的嗓子一阵发紧,但此刻她已顾不了许多,“我做些菜只考虑的是你的味觉体验,和你这个人本身并没什么关系……” “呵……”赵高轻笑一声,“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承认你这小徒弟对我‘人本身’的描述喽?”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阿婉连连摆手。 小白狠瞪一眼小刀,如果不是他逞口舌之快,如何会把阿婉置于如此险境?而小刀压根儿没理会他那埋怨眼神,只顾着为这般委曲求全的阿婉深感心痛。 玄冥感受着店内一刹那涌动的暗流和四起的杀机,猛然站起身来。“赵高!你别给……脸……不要,欺人……太甚!凭你什么……来路,以这般……不入流的手段……逼迫一个姑娘,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赵高不知是因为玄冥的话受到触动,还是积攒的情绪总的爆发出来,一双眼睛变做紫红:“说我不要脸?!你要么?挖空心思和阿婉套近乎,还一连送来俩蠢蛋当学徒,知不知道羞耻俩字怎么写啊?” “你……”玄冥本来说话就慢,被赵高拿话一激,表达越发卡壳。 “你什么你?!一个结巴还想追求阿婉?自不量……”赵高仗着嘴皮子利落说得越发过分,只是他那个“力”字还没出口,一大嘴巴子已十成十的力道落在赵高的脸上。 “你还有脸说别人?你呢?死太监!”小白的突然出手,把在场一众人等都给打懵了。 “放肆!”前有小刀的语言攻讦,后有小白的人身殴打,楼谴终于出离愤怒了。 他挥动一下衣袖,猛然合拢了大堂里的所有门窗,而后褪却肉身立于半空之中:“本尊素来最讨厌搬弄是非之人!凭你们几个喽啰,也敢如此羞辱本尊?今日——本尊就把你们全部留在这大秦的土地上!受死吧!” 楼谴的身体被荧紫的光芒包裹,漆黑的发丝无风却向上飞扬,十跟手指聚拢,凝出一个硕大的光球。那紫色的光球照耀着他的脸颊,也照进他一直封存的记忆。 “魔尊,属下昨夜撞见一人在和魔界之外的人私下接触,看那模样竟还巫嘉有七八分想象……” “无凭无据,你不要乱说!” “属下怎么可能乱说?巫嘉可是属下的妹妹!属下这么说又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本尊属意巫嘉……” “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才不愿看您一番心思付之流水!” …… “巫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尊?” “魔尊不要逼迫属下……属下不能说!” “巫嘉!难道你忘记了出任右使之初,给予本尊的承诺?!” “属下没有忘……只是属下……属下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你有苦衷?那谁体谅本尊的苦衷?!即日起,本尊贬谪你去南俱卢的北疆镇守,没有诏令永远不得回返!” “属下领旨!定不辱使命!只望此去之后,魔尊照顾好自己……还有,凡事多自己斟酌,莫信他人谗言……” …… 莫!信!他!人!谗!言! 这六个字就像是六把尖刀狠狠的扎进他的心里,一扎就是几千年。 多少年夜不能寐,多少年锥心蚀骨;直到遇到了阿婉,他心里的伤口才渐渐痊愈。 阿婉是巫嘉的徒弟,这种突然而至的传承和延续,叫他心灵得到救赎的同时,也深切感受到天命的厚泽与恩宠。 他想珍重的把阿婉保护起来,再不许她经受颠沛流离和外在伤害,却没料到就在今日,就在几个小妖的肆意挑唆下,他再次失了本心,轻易为难起自己决意珍视的人来——他痛恨这样的自己,更痛恨这三只饶舌的妖怪。 他决定先把这些小妖统统处理掉,再向阿婉请求原谅。 …… 大堂里,紫色和绿色的光穿透幽暗各自割据一方,在交接处形成一道炽亮的墙,把阿婉的身躯纵向划分为二。她知道,战争一触即发…… 第417章 干戈玉帛 “阿婉,你到我后边去——我不想伤害到你。”楼谴看到阿婉的脸颊被光芒分作一半紫一半绿,忍不住出声劝告她。 “不,阿婉你不要相信他!快到我身后来!”另一边的玄冥也不甘示弱的朝她发出邀请。 就在阿婉站在他们中间左顾右盼,脸上的光芒紫绿交替时,小白却给小刀递了一个眼神。 ?什么?小刀刚开始头脑也是懵的,但他随即明白过来小白的意思:这家伙是故意的!向来沉稳如他,之所以扇出那一巴掌,还说出那般羞辱人的话语,为的就是激怒赵高,逼他暴露真实身份。 现在,拜小白所赐,他和玄冥都已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怒发冲冠的太监,就是那个曾经叱吒三界、在第一次仙魔之战后消声匿迹的魔尊楼谴。 可是,接下来呢?小刀看一眼小白,又把难题丢还给他。亏得他还想和楼谴在以后发展出友好合作的关系呢,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该怎么平息? “楼谴?”小白试探着喊他一声。 “放肆!本尊的大名又岂是尔等宵小可以乱叫的!”楼谴一心要灭了他们三个,所以对于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遮掩。 “嗨!刚才都是误会!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试探、确认你的身份。”小白一改之前嫉恶如仇的模样,笑嘻嘻的道:“其实,我们大当家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万骨化生一事。” “哼——不稀罕!本尊之事,本尊自会解决,不需要你等小人插手!”楼谴左脸此刻还残留着被扇的隐痛,又怎么可能有心情听他们扯这些有的没的?! 小白求和不成,面上不由讪讪的。这次是他太急功近利了些,倘若楼谴真的因此而和玄冥大打出手,那么以后想再说和他们恐怕就难喽!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阿婉的一只胳膊抬了起来。 她把手软软的放在楼谴的胳膊上,缓声同他商量:“你们别打好不好?如果你真担心我因此受到伤害,那你们就不要打了……这一品鲜是你帮我布置的,你忍心把它毁于一旦?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它……” 楼谴的心猛的一颤,如果巫嘉当年能像现在的阿婉一般和颜悦色,如果她能把心中所有的困扰都不遗巨细的告知他,他们又何尝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出于某种弥补心理,他愿意为阿婉做出让步,似乎这样,他对于巫嘉的亏欠也能减少些……可是当他抬眼看见满脸戒备的玄冥、小刀还有小白,已经软化的态度又重新变的强硬。 这些该死的家伙!他们屡次挑衅,凭什么是自己先做出让步?! 阿婉看出他的心思,另一只手又准备搭在玄冥的手臂上。 他才不要阿婉碰他!楼谴心念才动,胳膊已顺势一扯,把阿婉带到他的怀里。 吁——事情圆满解决!小白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小刀的眼睛里杀机暴涨。 笃笃笃!就在小白一个头两个大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人焦急的喊声:“肖大厨?肖大厨,你没事儿吧?” 徐福?阿婉迟疑一下,起身过去开门,而楼谴随即穿回他的肉身。一刹那,房间里的窗子全部打开,紫色、绿色的光雾也随之消散干净。 “徐方士?最近忙什么呢?你可是有好一阵没来了吧?” “嗨!还能忙些什么,不过是炼丹、画符、捉妖……”徐福正说着话,猛然把头转向玄冥他们的方向,“话说——你这里可没什么异动吧?我刚才明明在一品鲜外看见浓重的污浊之气来着……” “哦?不能吧?会不会是刚才我在后院烧火,风把烟刮到了大堂方向啊?”阿婉随口找个借口敷衍他。 “难得徐方士大驾光临,一定要用了晚饭再走……你不知道,我爹和那三位叔叔对你可是崇拜至极,要不是他们今日出门访客未归,见着你定然会欢喜无比的……” 阿婉把徐福按在椅子上,随即机灵的转移了话题。 徐福对阿婉的赞美很是受用,他微微眯着眼睛、摇晃着脑袋,但丝毫不敢忘记自己的长远目标。 “岂止是令尊和你那三位叔叔呢!就是狗子他们那几个孩子,对我也很是信服尊重呢!” “哦?狗子他们也认识你?”阿婉不由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又是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人偶案后不久,始皇帝依旧心有不安,所以他就着我安排一场祭拜祈福的活动。最后剩下了的香果、面点不计其数,我寻思着放着也是坏掉,不如分发给那些贫苦百姓挡挡饥寒……” 阿婉听了徐福的话,眼睛里不由多了一丝敬意,“也就是说你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狗子他们?” “不,在那之前我和狗子就已经认识了——难道你忘记了你是怎么认识狗子的?”徐福朝阿婉玄虚一笑。 自己和狗子怎么认识的?阿婉猛然想起那幕:狗子把她往偏僻处拖,是一位方士突然出现,解了她的困境!原来,那个方士就是徐福!那时,他们三个才是第一次见面! 徐福看阿婉眼睛亮闪闪的,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救命之恩了,他似乎承认她心中所想一般点一点头,然后才继续说道:“这次派发果品点心,狗子认出了我,他主动和攀谈,还说起你施粥的善举……慢慢我们就结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那些小家伙们也都和我亲近起来……” “哈,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是有缘?!”阿婉笑嘻嘻的说着准备转身去往厨房,却听他又喊住阿婉:“肖大厨稍等!” 阿婉:? “你我都致力于行善积德之事,你看你能不能把一件要紧事告知于我?”徐福边说着话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啪嗒!赵高把茶盏放在桌上,而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他竟然也在这里?!徐福闻声看去,不由得心里一惊。 “徐方士要问什么?什么要紧事?”阿婉一双眼睛好奇盯紧徐福。 “哈——没什么!没什么!”徐福躲闪着避开赵高的眼睛,而后又想起什么般把目光迎了上去。 第418章 醋泡蛋 徐福常年在始皇帝跟前行走,对赵高自然是认识的。有一个天子的耳目在场,一些话他不方便同阿婉去讲。由于心虚,他在看见赵高的第一时间,便惶惶避开了他的目光,但考虑到礼节问题,他又硬着头皮把视线重新移回到赵高身上。 “徐某眼拙,竟未发现赵大人也在这里,实在是罪该万死!”他笑着起身与赵高寒暄。 “徐方士说笑了,不过一时不察,怎么就扯到死活上来?再说,之前我不也没看见你么?”赵高说着也站起身来,他在自己和徐福之间比划一下,目光却看向阿婉:“就当——扯平好不好?哈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阿婉听了他的话,心里很是愧疚。 从她到了咸阳城,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照顾她,无论是生意上还是生活上。今日,她非但没有回报他什么,反倒亲眼看着他被自己的朋友羞辱,还逼迫他就此作罢…… 以他的性子,居然说出“扯平”两个字求和,该是吞下了多大的委屈和不甘?! “赵大人这就要走吗?怎么不多留会儿?!”不同于阿婉的心思百转,徐福听的只有满心欢喜。 太好了,他走了自己就可以继续问阿婉刚才没有问完的问题了!他笑眯眯的偷偷打量阿婉,却见她一脸的羞惭和忐忑。 “那我出去送送你……”她仰望着他,声音不大却刚好足够赵高听清楚。 “好!”赵高一直乌云密布的脸就像是突然遇到了阳光,云层间竟露出一点点的明亮来。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了,店里的气氛却一时变的凝重起来。 “诶,肖大厨……我这儿还等着你报菜呢!”徐福眼见着阿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不甘的小声嗫嚅一句。 没有人理会他,又过一会儿,死寂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咔嚓,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循声望去,却见那个眉眼柔和的孩子正小声低劝着另一个孩子什么,而一旁坐着的男子却看着比他还要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阿婉终于回来了,但她的身后却还跟着她的爹和那三个叔叔。他知道,他想向阿婉征询的时机已经又错过了。 “小鲜,还真被你说对了!我们这次在白水找到了杜康的传人,虽然没有得到酿酒秘方,但美酒却带回了好几坛,这味道啊,就是和咱们平日里喝的不大一样!”罗平挤在阿婉跟前滔滔不绝的做着汇报,魏石头则一眼看见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徐福。 “徐方士,你来啦……你快给他们说说,之前你教我的那个养生大法是不是醋泡鸡蛋,日服一颗?” “哦,没错啊!”徐福点头承认。 “你们听到啦?”魏石头梗着脖子,一副沉冤得雪的模样。 “不是吧?”吴正和肖勇对视一眼,第一次提出质疑:“那玩意儿吃完了肚里可难受啦——徐方士确定那样坚持下来就能延年益寿?” “不过一般饮剂,就是脾胃虚弱者服用了也没甚问题,你们一个个健壮如牛,又怎么可能克化不动?” “方士有所不知,这醋蛋别的方面倒还罢了,就是蛋壳太挂剌嗓子,虽然它已经被醋泡软了,但到了嗓子眼处,仍然咽的艰难!” 蛋壳?咽?艰难?!徐福终于明白了问题的出处。他哭笑不得的同魏石头他们解释,“错啦!你们服用错啦!那蛋壳不能内服,泡软之后要丢掉。” “那我们服什么?醋吗?”魏石头没料到自己想要的正名竟是这样结果,脸上臊的红一阵白一阵的。 “是,也不全是。”徐福被魏石头他们围着,又无法插嘴和阿婉说话,只好耐心给他们解释道:“这醋泡蛋,需要鸡蛋在浸泡之初就洗净晾晒干。 鸡蛋浸入到醋里边后,还要密封上整整一天。待蛋壳软化、鸡蛋胀的就跟气儿吹一般时,就用筷子把鸡蛋捅破,把蛋液和醋搅拌在一起……” “这样就能了?”魏石头找到了自己的症结所在,连忙又迫不及待的追问。 “当然不能。还要再放回坛子里,盖上盖子密封一天。然后才能饮用——倘若嫌其酸腥,还可加入蜂蜜调和。” 徐福的话才说完,就看见几道幽怨的目光射来。不过这目光不是射向他的,而是射向魏石头的。 都怪这老四粗枝大叶,凡事学不清楚!害他们哥儿几个接连吃了小半月的蛋壳!今日回来之前罗平还接连跑了五趟茅厕! “嗤——”阿婉得了杜康秘酿之酒,之前的郁霾一扫而光。她斜睨肖勇他们几个一眼,“嘁,为了个醋酿蛋你们至于吗?想长命百岁找我不就得了?我的法子可多的是呢!” “你一边玩儿去!”肖勇扒拉着肖鲜往厨房方向推,在他的认知里,他这个丫头除了会做饭外,其他方面都……都一言难尽,又怎么可能懂得什么养生之法呢?! “诶,肖老哥万不可这么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说不定肖大厨就是有这方面的造诣呢!”徐福一听阿婉要说养生法门,眼睛都快笑没了,又哪里肯错失这个大好机会。 “真的?那你就说来听听吧!”肖勇这些日子因为安分守己,阿婉待他也更胜从前,所以他的胆子愈发的大起来,竟拿乔起当爹的款儿来。 “您老改变主意啦?”阿婉柔声细语的问。 肖勇点头。 “真的想知道?” 肖勇再点头。 “哎呦!”阿婉装模作样的拍一下额头,“瞧我这记性!我要说什么来着?竟然忘记了!” “小……小鲜!”魏石头一下蹦起来捉住阿婉,生怕她跑了似的。“你说说看啊,就当……当叔求你啦!” 阿婉看过魏石头那可怜模样,又转头看过肖勇、吴正和罗平。 她目光所到之处,他们一个个点头如鸡叨米,就连徐福都不自觉的点起头来。 “嗤——”一直没甚动静的小白和玄冥见此情形不由也乐出了声。他们对视笑过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扭头看向小刀,哪料小刀竟像疯魔一般,不看阿婉他们,却痴痴的对着新搬入的酒坛发笑。 第419章 雉鸡羹 “好吧!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们。”阿婉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但一提及膳食,她的表情随即又严肃起来。 “昔者彭祖,命长七百余岁,历经夏商两代而不见老,如此高寿冠绝古今,究其根源,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食疗。” “啧——我们当然知道是食疗啊,若不是“食”这般容易,我们也做不来啊!”魏石头听阿婉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到正题,忍不住一通催促。 “嘘!”徐福比一个安静的手势,“肖厨既然给我们这般交代了,就必然有她这么做的必要,咱们一定要耐心!” 魏石头和肖勇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认识的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徐方士吗?怎么对他们家的小丫头这般拥护、包容? “你接着往下说,怎么个食疗法?”徐福才不理他们惊讶的表情,只一双眼睛炯炯的盯住阿婉,恨不能此刻便拉她远离众人,然后再来一次没有人打搅的抵足长谈。 “雉鸡羹——彭祖曾以雉鸡羹祛除尧帝固疾。而今虽烹制步骤颇多散轶,但重要食材却镶于菜名得以保全。不才醉心于此,多年尝试入馔,近日始得一方。” “愿闻其详!” “取一新宰雉鸡,洗净于腔内抹上盐巴,而后把浸泡一夜的稷米绊上参片、麦冬和姜片,填入鸡腹。冷水小火煮上一个时辰即熟。” “好吃吗?啊……不对,是功效明显吗?”魏石头他们一听阿婉说吃,不由满嘴津液泛滥,不自觉的又都围拢上来。 “食用之时,酌情添加盐巴调味,再加上红枣、枸杞和葱叶。每日三晌,一筷鸡肉、两匙稷米、三口鲜汤,坚持月余,不仅杂病不侵,还可益气养血、延年益寿……” “停!”罗平捂住嘴巴,“好侄儿,你不要再说了!我……我现在快要饿死了……你能不能把这菜现在就做给我们吃啊?” 罗平此话一落,肖勇、吴正、魏石头纷纷响应。 “对对对!给我也顺带做一……不两只!” “我也要!” “还有我!” 他们一个个嚷的起劲儿,只有徐福犯了思量:倘若以此菜谱进献于始皇帝,这好不好操作倒还其次,关键是功劳也会分给厨子一半儿……怎么想着都不划算啊! “肖厨!”他见阿婉真的在他们的央求下往厨房方向走去,连忙又出声喊住她:“你这个谱子不大好吧?这也太奢侈了,又是参片又是冬麦的!你觉得寻常百姓家能长年吃到这个?” 阿婉闻言不由又停下脚步,只低头略一思量,便又随口答道:“你若要寻常百姓家中也能食用,那我推荐怀山花生粥。只需将花生及山药捣碎,再与粳米拌和同煮,候熟放入蜜糖调匀即可。” “啧——有些繁琐……”徐福摸着下巴故作为难道。 “枸杞酒:将枸杞子淘洗干净,剪碎,放入酒坛之中,加盖密封,至于阴凉干燥之处,日摇动一次,七日后即可饮用……” 徐福心中大喜,有这个三个修养之法,他去始皇帝处奏报,谋个赏赐什么的应该是足够了。 但欲壑难填,他又哪会意外?就在他琢磨着不足之处,想从阿婉嘴里再压榨些药膳的方子,一个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朝他袭来,把他撞了个趔趄。 “你为什么要学酿酒?”小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阿婉跟前。 “诶,这人谁啊?”魏石头不满他的说话态度,抬手就想把小刀丢到一边。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阿婉护犊子的把小刀挡在身下,然后杏眼圆睁,狠瞪一眼魏石头,“四叔你手上没个轻重的,可不要吓到他!” “师父,还有我呢!”小白见阿婉介绍小刀,连忙也几步走到阿婉跟前。 “你……”阿婉看向玄冥,“是不是他做了我徒弟,我就可以随意安排他的去处?” “师父你?”小白一听阿婉这话,心里不由一根绳绷紧,怎么就觉着这么大事不妙呢? “你嘴巴甜,记性好,以后就在大堂跟着魏叔传菜、上菜吧!” 阿婉一句话定下整个食肆的新鲜血液格局,却叫小刀和小白悚然一惊:她怎么会这么擅长人尽其用?这事儿是碰巧还是她有意为之? “师父,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就想起酿酒来?”小刀下意识的转移注意不去多想。 “岂止是酿酒啊,你师父还想做出一种类似蜜水的甜酒呢?”肖勇对阿婉这个做法并不赞同,话里话外嘲讽她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偏偏就是他的嘲讽,听在小刀耳朵眼里却如佛旨纶音。 “你要酿甜酒?果子味道的?”小刀仰头望着阿婉展颜而笑,那弯弯的眼睛里就像揉碎了无数星光,明亮璀璨的叫人移不开眼。 果子味道的?小白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这家伙之前就笑的那么荡漾…… 还好楼谴离开引发的新危机解除了。小白不动声色的把一把碾碎的瓷沫子丢出窗外。 再说阿婉,她看着小刀的眼眸一阵恍惚,这种宠溺的眼神怎么叫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疑惑地把目光抽离,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不过一个小豆丁…… 猝不及防,失落袭上心头。她强挤出一个笑容:“果子味道的?不愧是我徒弟,这么和我心有灵犀!” “肖厨啊,”徐福捂着肚子不甘的插入到他们的谈话,“我再问你一句哈……你说像我等凡人还想延年益寿,更不要说高居庙堂的那位了……若他派我去寻找长生之秘,这四海之大我去往哪里才合适呢?” “海上……”小刀几乎都没过脑子,一句话已替阿婉答出。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徐福想无视小刀的回答想再追问阿婉,但阿婉已先一步拉着小刀,去往厨房去做菜了。 海上?他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摩挲着下巴,暗自琢磨着这个偶然得来的答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那就海上吧!他下定决心。 第420章 小伤重疾 厨房里,小刀虽一把一把的抓着稷米,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一遍遍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哎,刚抓到了第几把来着?他苦恼的朝盆里望去,却见盆底如山丘般堆起的栗黄稷米,还有水面上倒映的迷茫眼睛。 啧——难道又要重新开始?在他跟前已经放了三四个陶盆,每个陶盆底部都残留着没有清干净的米渣…… 哎,算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就这么盲抓吧,多了总比少了好!他安慰着自己,正准备如法炮制,却听见有什么坠落的声响——咣当! 原来,阿婉回到厨房后依旧心事忡忡。她魂不守舍的处理着雉鸡,压根儿没看到自己怎么运刀,就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丢了刀查看伤口,这才发现她的左手食指上绽开一个两指来长、深可见骨的刀口。血流如柱,疼的她胃里一阵阵恶心。她慢慢蹲下身子,下意识的用右手握住伤口。 “师父,你怎么样?”小刀几步奔到她跟前,那神情看着竟比他自己哪里受伤还紧张。 他抓住阿婉的手看向伤处,但眼角的余光却被她的右手吸引。 为了止血,她的右手上沾满了殷红的血液,但即便如此,她手心正中的莲花印记也丝毫不受遮挡。 “师父这是?”有了这次的经验,他不想再在心里胡乱猜疑,干脆直指着那个印记问出声。 “呵……”阿婉下意识的把手蜷起又展开,表情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契约……为了救一个朋友,我曾经问一位大神借了东西,他要我在人间做上一万件好事……所以,你可别拖为师的后腿啊!” 大神?虽然阿婉没有明说,但这莲花印记已明显标明了那位大神的身份——如来! 借东西?她最近一次和如来打交道,就是向他讨要一匹软水罗吧?难道如来趁机敲了竹杠? 一万件好事?难怪这丫头那么多地方不躲,却偏偏避祸到了人间,还“不思进取”干起了老本行…… 一时间,小刀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一阵怔愣,终于被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甜香惊醒。 对,现在还不是他伤春悲秋、感怀万千的时候。他快速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盒,挑一点儿绿色的粉末撒在阿婉的伤口处。 不过须臾的功夫,那伤口竟然停止了出血。 “我之前学切菜时,各种伤口几乎都没断过,这药粉是大当家送我的……”小刀怕阿婉起疑,边扶她起身边给她做出解释。 “哦……”阿婉眼前一阵阵发黑,完全没有留意小刀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我身上有些不适,这雉鸡羹……要不就由你来做吧?” 小刀担忧的看着阿婉,还没等搭话,就又听她说道:“你放心,我会把步骤一一告诉你的……” “好,好……”小刀连声答应,只希望她能赶紧坐下来安心休息。 阿婉被扶坐在一个蒲团上,身体里一阵憋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想要冲破而出一般。 真是奇了怪啦!上次和楼谴一起诛灭疾金兽时,脸上受那么重的伤,也没觉着这么痛苦啊!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处,尽量叫自己保持清醒。“你先在鸡腹部纵向划一个口子,就你的手掌大小就可以!” “呃,好!”小刀转身就要照做,鼻端却再次闻见那甜甜的茉莉香。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阿婉逗留人间的缘由,他决心要好好的守护她,绝不能叫宦璃那一拨人寻到什么蛛丝马迹,打搅到她的计划。 他这般想着,不动声色的捏个咒诀,空气里分散的到处都是的莹白微粒,瞬间像听到召唤一般开始聚集。虽然肉眼看去,那滩血迹没有分毫改变,但满室充盈的茉莉香却已荡然无存。 所有的微粒在他手边聚集,终于凝成一滴清露。他背着阿婉把清露放入一个手指粗细的柱状玉瓶里,然后才开始处理雉鸡。 “鸡处理好了吗?”阿婉约莫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才低声奄奄的问。 “好了。”小刀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盯着阿婉,遮掩不住满心的关切。 “把盐均匀涂到鸡腔内,再洗一块姜,切片或丝都可以。”阿婉觉得身上热哄哄的,比大夏天还叫人心烦气躁,不禁拿手扇起风来。 小刀听了阿婉的吩咐转过身去,不大会功夫,又回转过来:“好了。” 阿婉没有说话,像是在暗自积蓄着力气。 小刀看她的脸色红的不太正常,正想怎么开口把小白叫进来看看,却听她又开口说道:“右边的架子上,最下边一格放着个盒子,里边有切好的参片还有冬麦,你过去各取一把……” “哦。”小刀迟疑一下,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等把鸡蒸上,他一定叫小白和玄冥过来看看她的情况。他边在心里盘算着,边按照她说的抓一把参片又抓一把冬麦。 “然后呢?” 身后的阿婉不答。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但在小刀看来,却犹如过了千年。 直觉不妙,他急急的转身望去,却见阿婉闭上了眼睛,歪在那里,一双手也有气无力的摊开着。 哗啦!冬麦和参片撒了一地,但他却浑然不顾的踩过去,直直奔向阿婉。 “阿婉?阿婉!” 他抱着她,就像一只老鼠抱着只大猫般滑稽,但那场景弥漫的难以言说的心痛,却彻底消解了这种怪异感。 很遗憾,阿婉并没有在他的摇晃中醒来。他只能冲出厨房,去喊小白过来帮忙。 …… 才进得大堂,魏石头就看见了小刀。他抹一把嘴坐正身子:“是不是雉鸡羹做好啦?!快端上来!快端上来!” 小刀不看魏石头,只对小白说一句:“出事了,你快来!” 小白狐疑看一眼小刀,随即起身跟他朝厨房走去,玄冥也跟着站起身来。 “诶,刚才那小子说什么?出事了?什么事?不会是小鲜吧?!” 肖勇、吴正、罗平还有魏石头后知后觉的也要过去查看,就连徐福也想跟去满足一把好奇心。只是他们一个个才起了心思,就被走在最后的玄冥一个定身咒给禁在了原地。 第421章 转忧为喜 “你快看看,阿婉这是怎么了。怎么手上划了一刀就昏迷了?这凡人的身体也太脆弱了吧?” 小白被小刀拖到阿婉跟前,开始时他也心急如焚,但在仔细查看过阿婉的状态后,他却转忧为喜。 “你说不会是我给她敷的药粉有问题吧?可是这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呀……”小刀捏着阿婉受伤的那个手指抬起头来,正见小白嘴角那抹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愉悦弧度。 “你这是……你这是在笑?”小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什么意思?阿婉都昏迷了,你居然还笑?你怎么笑的出来?!” “咳——我笑自然是有我笑的理由,”小白看着小刀严肃的神情越发觉得好笑,但考虑到小刀此刻的心情,他才用手挡着嘴巴,竭力压下自己止不住的笑意。“放心好啦,阿婉没事儿,她这昏迷啊,十有八九是好事将临……” “你开什么玩笑?没听说过人昏迷了还是好事了……”小刀极度怀疑小白是为了解释自己的笑意,故意编出个幌子敷衍他。 “啧啧,每次阿婉出点什么事,你总是最先怀疑我!你既然不信任我,又叫我来干吗呢?”小白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却被赶来的玄冥给一把拦下。 “这也……不能怪他……不相信你……”玄冥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叫小刀听的更加焦心。他低头看看怀里的阿婉,瞬间有了主意。 其实此刻玄冥心里也很无奈,他自知自己的这个不足,却又不能把话说的太过简略、生硬,毕竟他眼前这俩主儿,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吸到阿婉跟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婉,虽然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一阵慌乱,话瞬间说的利落起来。“关心则乱,你刚刚听到阿婉有事,不也跑的挺快吗?现在,你说阿婉没事了,可我们总得知道个大概、因由吧?” “嗤——”小白朝玄冥促狭一笑,“好吧!看在你说这么长话的份上,今儿个我就不和小刀一般计较。” 他优悠的转一个身,靠在门框上,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吧,阿婉这昏倒并不是疾病或灾难,恰恰相反,她这是修炼到了火候,即将在妖神之路上再次进阶了!” “这是真的?!”小刀一听这话,眼睛不禁变的雪亮。但这欢喜的表情还没扩展到嘴角,就被他的重重疑虑给打消了,“这怎么可能呢?她飞升为四尾狐也不过才近千年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再次进阶?”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她离开我们后的这段时间真的成长了许多,或许是她又侥幸逢得什么因缘际会,或许这御心惑术修炼起来就是比寻常术法要快,或许是她资质真的……” 小白的话提醒了小刀,他连忙把阿婉的右手展示他们看,“你们看!这个莲花印记!这是她和如来签订的契约,为了得到软水罗,她发愿来人间做上万件好事……是不是这印记的作用……” “呵——你这老东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亏你也是自立一方,怎么反倒迷信起如来啦?与其说阿婉这急遽的飞升是莲花印记的加持,倒不如说阿婉做的这些善事,歪打正着顺应了天道吧!” 小白正说着话,突然生生闸住,“这些并不重要,咱们可以以后再行探究,当务之急是,咱们要顺利掩护阿婉过了飞升的雷劫!” 是了!小白的话瞬间点醒玄冥和小刀:他们现在可是在凡间啊!倘若小白没有说错,阿婉马上就要飞升五尾灵狐,那么她要在凡间经受雷劫吗?五尾灵狐,那可不是一般阵仗!天雷滚滚而落,不仅凡间,就是天界也会引起震动吧?! 不仅如此,阿婉的神魂现在还潜藏在人身之内,一道天雷落下,恐怕她的肉身就灰飞烟灭了,到时候,就算是酆都城那边没人追究一具肉身的意外消失;没了庇护的阿婉恐怕也会惹得仙界的注意吧? 他们必须及早做好准备! 可是,觉悟虽然有了,想要推行起来却极为困难。他们该怎么分散仙界对雷劫的注意?怎么保护阿婉的这具肉身?怎么叫阿婉化险为夷,真正叫她这次飞升变做一桩喜事?…… 玄冥、小刀、小白,他们一时都没了主意。 就在他们看着阿婉愈发红热的脸颊焦心不已时,突然外边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小白充耳不闻那坚持不懈的敲门声,但玄冥却提出不同的建议:“你还是出去看看吧!现在外边天儿还没有黑透,关门太早必然会因来怀疑。虽然咱们并非凡人,但天子脚下鱼龙混杂,凡事还是谨慎为好。” “你刚才说什么?”小白听了玄冥的话,一把捉住了他的胳膊。 “我……我刚才说什么了?”玄冥不明白小白为什么这么激动,他委屈的看一眼小刀。天地可鉴,他之前所说不过出于一片好心,小白若因此为难他,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把你刚才所说的再说一遍……”小刀脑袋里也有一道亮光闪过,他知道玄冥误会了他们,连忙为他作出解释。 玄冥见小白他们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终于硬着头皮回忆起方才的话,“我说出去看看啊……” “还有呢?”小刀把他按在阿婉跟前,务必保证他能流畅表达。 “还有就是要谨慎,别被人抓了把柄……”玄冥迟疑着又说出一句。 “这之前呢,你还说了什么?”小白扶着他的肩,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天子脚下,鱼龙混杂?”玄冥完全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用。 啪!小白响亮的打一个响指,而后才朝小刀和玄冥得意一笑——主意他想到啦! 如玄冥所言,自古天子脚下怪力乱神之事不胜枚举。虽然各有因由,但鲜少有人去管。明日他就借着这个掩护,帮着阿婉平安度过这次雷劫! 第422章 千里寻亲 笃笃笃——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理,外边的敲门声越发急促响亮。 小白受不了这催命般的声音,决定先过去开门、打发走了来人,回来再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他一阵风穿到大堂,余光瞥见还保持着定身姿态的肖勇他们,遂大手一挥,解除了他们的咒术,而后哐当一声把门打开。 门外边,一只纤弱枯黄的手落下,眼看着即将挨到他的额头,才堪堪停下。 在他对面站着一名女子,满面沙尘、形容枯槁,唯独一双眼睛清澈雪亮,叫人见过之后就很难忘记。 “请问,这里是不是一品鲜?”女子收回了手,风尘仆仆的脸上居然隐显一抹唐突羞惭的红晕。 “正是。”小白收起轻慢之意,“大姐何事?” “那你们现在还营业吗?我能不能见见你们的大厨?”女子边说着话边不住的探头往里张望。 小白见徐福走了过来,不好撒谎说店里已经打烊,只正身挡住女子窥探的目光问道:“大姐这是何意?听你话里的意思,应是没有来过一品鲜;既是头一遭来,为何又声声吵着要见我师父?” “小哥有所不知,”女子一听小白就是这一品鲜大厨的徒弟,说话愈发陪着笑脸,“我求见肖大厨只为问他是否会做烙饼……” “小白,徐某先告辞了!肖大厨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就不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徐福侧身走出店外,还不忘和小白打招呼。 “送徐方士,徐方士慢走……” 小白躬身送徐福离开,面色还算平静,反倒是对面的女子紧张起来。“你们说什么?这里的大厨生病了?他怎么样?还能不能做饭?……” “你这大姐好生可笑,既已知晓我师父生病了,不仅不抓紧时间离开,居然还追问这些无礼问题……实在是太过分了!”小白听了那女子的话,最后的一点好感也消失殆尽。 “不,不是这样的!”女子一见小白就要离开,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一把拽住他的衣角。 “不是小女不通情理,实在是……实在是小女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乃广阳郡人氏,步行千里来到咸阳,只为寻找我的夫君范喜良……他自我们拜堂那日,便被官兵抓走修筑长城,至今已五年没有归家……” 小白正欲挣开那女子手掌的钳制,忽闻她说起长城修筑事宜,不由又停下了手上动作…… “我夫君离开时,只着一身单衣,我甚至不知这些年,他是怎么抗过去的……这次我来,不仅给他带来了棉衣,还带来了他最爱吃的、我娘亲做的烙饼……只是一路行来,我随身带的盘缠花尽不说,连烙饼也吃完了……我也是这么远来一遭,实在是不想叫他失望,所以才多方打,找到可能会做烙饼的一品鲜这里……” 徐福本已离开几步,但听得那女子的话也转过头来。“你回去吧!你夫君十有八九是不会吃那烙饼了,所以你也别为难人家店里的小伙计了……” 什么意思?! 徐福的话如晴天霹雳炸响在那女子耳边。她拼命的摇头,眼睛里止不住有泪珠滚落:“不,你胡说!我家相公离开时明明对我说过,他说……说只要我撑过三年五载,这长城修筑够一段落,他自然就回来了……” 徐福眼中诸多情绪闪过,到嘴边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哎,随便你信与不信,我说的也都是事实……你若不信,留给念想也好。” …… 小白一语不发,支着耳朵听完他们的对话,不肯错过一字一句。就在这个你来我往的过程中,他计划的整个轮廓清晰起来:这下儿好了!地址、人物、事由都有了! “徐方士!”他筹谋好心中的一切,竭力表现出一副哀痛模样开口道:“我师父心善是出了名儿的,倘若他在这里,这事儿断然不会这么结束。所以,你看,要不你就通融通融,帮这位大姐找找他夫君?!” “哎?这……”徐福有些为难,但一想到他要与阿婉结交,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那你就先找个地方住下吧!待我明日请旨,查出你夫君所在的修筑地段儿,我便带你过去的。” “那就有劳这位神仙了!”女子连连朝徐福施礼。 “罢了!”徐福摆着手,这次是彻底扭头离开了。 女子望着徐福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凝固。如果方才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她这般想着,不知不觉瘫软在地,还好小白眼尖,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大姐不是要烙饼吗?虽然我们大厨生病了,但我师兄做起菜来也不遑多让。你看,今日天色已晚,要不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明日徐方士也好带你去寻你的夫君……” 小白一改之前冷淡模样,殷勤的叫人忍不住起疑。但那女子自听了自家相公的消息,一颗心已去了大半儿生机,所以便不管不顾的答应下来。 …… 小白欲把女子安顿到阿婉的房间,却遭来了肖勇他们的强烈反对。 “小兔崽子!你可只是这里的帮厨!肖鲜虽然病倒了,但这店里还有我们!你这么不经我们的同意,就把一个外人带进店里,难道是要造反不成?!”魏石头仗着之前阿婉的交代,摆起师父的款儿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小白一通吆喝。 “就是,做买卖就要做买卖的样子,你怎么能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住进我们的后院?万一她意欲对肖鲜不轨呢?或者她是惦记我们的钱财呢?即便这些都不是,我们这里也不是旅店啊!你开了头,往后别人也这么着,可怎么办?”罗平对小白的决定也不赞同。 “好啦,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赶紧把人给我送走!”肖勇本来就因为肖鲜的事儿心里不大痛快,更不想看他们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再打口舌官司。 女子抱紧了包裹站在小白身后,一双眼睛不安的扫视着众人。就在她不知此刻是进是退时,后院里突然又走出两个人来。 第423章 烙饼 小刀和玄冥从后院走了过来,还没进到大堂,他们手里端着的陶瓷砂锅已随风送香,飘出一股鲜美的肉香来。 争吵戛然而止,他们的目光全部都转移到小刀和玄冥身上。这饭也做的太快了吧? “谁说帮厨就没有决定一品鲜事务的权利的?”小刀把一个砂锅放在叫的最欢的魏石头跟前,然后揭开锅盖。 白腾腾的水汽随着揭盖的刹那滚滚涌出砂锅,水汽如雾般飘散,露出只完整的、个头适中的雉鸡来。鸡皮焖的油黄发亮,鸡肚上因为水份蒸发,露在外边的部分微微呈现出焦褐色。 小刀随手拿起筷子,只在鸡肉上轻轻一戳,便戳出个洞来。从那洞里又冒出一股热气,而后才清楚的露出粘粘的稷米。 咕咚!魏石头吞咽一口口水,一把把砂锅护在自己的怀里。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可别告诉我这鸡是你做的!” “不然呢?你不相信,也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只是……”小刀难得的好脾气,还主动把筷子递给他。 “不然什么?”魏石头夺过筷子,也不顾烫嘴,挟一块肉就塞进嘴里,呲呲哈哈的大嚼起来。 如此情形,肖勇、罗平还有魏石头哪里还能坐住?他们纷纷从托盘上端走自己的砂锅,而后各踞一角趁热开吃。 “嗤——”小刀嗤笑一声,不知是被他们的狼吞虎咽的贪婪丑态逗乐,还是在为阿婉的付出不值。 “你们当然可以打着这是师父做的幌子自欺欺人,可之后呢?你们保证吃了这顿,还能吃下顿吗?倘若师父不醒,以后这一品鲜恐怕就要关门大吉喽!”小刀抱臂说着冷语,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紧张模样。 “哈?”肖勇他们抬起头来,果然再没心情再吃下去。 “你敢!”魏石头一看小刀个头那么小,以为他和小白一样是个好捏的,遂猛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清冽的鸡汤都随之震颤出一圈圈涟漪。 唰!不待众人反应,小刀手里握着的一根筷子已经飞出,堪堪钉在魏石头岔开的小指和无名指的指缝里,没入桌子小半截深。 “我敢能怎么着?”小刀惫赖的抓抓耳朵,然后才双目逼视魏石头。 “诶,好说好说……”罗平见识了小刀的功夫,连忙站起来和稀泥。“既然你们是肖鲜选择的徒弟,相信她一定了解你们最深。我们就姑且像肖鲜相信你们一样,去理解相信你对这位陌生女子的相信——你们不就是想请这女子住下吗?我们同意了,住下就住下吧!” 虽然女子已无生的念想,但看到小刀为她争取的活着的尊严与条件时,她还是由衷的感到欣慰。 她跟着玄冥到了阿婉的房间,把给范喜良做好的棉衣放下之后,就又随着玄冥出来。 “你……很久……没吃……饭……了吧?你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传菜……” “我没有钱了……”那女子吓的连连摆手。 “没关系……算我请你!”玄冥朝她淡淡一笑。 “谢谢,”女子回他一笑,“随便什么吃的都行,只要有一口汤水就行。” “好!”玄冥把女子带回大堂,见肖勇他们已经服帖,便宽慰她在靠墙的一张桌子前坐下,然后才往厨房里走去。 小刀听小白说了女子的请求,正在一个大盆里和面。 “给那……女子……做些……吃的吧!”玄冥才说出这一句,就被小刀截住话语,“知道——小白已经说过了!” “哦,对了!”小白看玄冥讪讪的,连忙对他说道:“你来的正好,一起听听我的计划!” “刚才我已经侧面打探清楚了,这女子名叫孟姜女,说来也非凡人,竟是从一个葫芦里生出来的。她要来咸阳寻找他的夫君范喜良,而范喜良已经在外修筑长城五年了。五年音信全无——他又怎么可能活着?!” “你疯了不成?打探这些和阿婉有什么关系?!”小刀变把面剂和的光滑,边阻止小白接下来要说的话。 “就你这急性子!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小白用力戳一下他的肩膀,见他不再言语了,才接着往下说道:“自古天子脚下气韵醇厚,各种妖仙都可能出来偷偷活动。尤其修筑的边防城墙底下,那可都是劳工们的尸骨…… 明日,我们把阿婉带到长城之上,趁着孟姜女寻找她的亡夫时做出一些氛围渲染,再在她身边设下结界……到时候,咱们就把阿婉飞升引起的雷劫异象全部推到她的身上!” “切,还以为你有多高明的主意呢!你这办法也太拙劣了吧?谁会相信一个凡人女子能引来天界异象?阿婉可是要飞升五位灵狐啊!” 小刀边醒着面边和小白唱对台戏;末了,还不忘转身在炉灶上架两口锅。 “你懂什么!”小白说着从面胚上拽下一块面团,“你说怎么叫这块面变小?” 小刀还没说话,就又听小白补充一句,“不许动用法术!”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吃了?”小刀张嘴做出要吞的动作。 “很简单!你只要再添一块比它更大的!”小白说着又拽一块面团放在他的手上。 “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小刀看着手里的两块面团,第一次觉得神奇,“那你的意思是说?” “只要渲染做的好,天雷也没什么稀罕的!”小白说得胸有成竹。 “可是……可是凡间……好遮掩……过去,这仙界……”玄冥忍不住说出他的担忧。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你只回莫罗洲找上些惯做此等面上功夫的妖怪来,天上那波家伙,我自有办法对付!”小白又要去拽那醒好的面胚,却被小刀一把拦住。他朝小刀挤挤眼睛,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一团面剂丢向玄冥。 玄冥捏着那面剂离开了,剩下的小白,因为不耐烦厨房里的燥热温度,也转身去了大堂。 阿婉,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小刀心里这般想着,把一个揉好的饼胚放到锅里边,然后又做起了鲫鱼萝卜汤。 第424章 周密布防 次日天亮,一品鲜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照样开门营业。 厨房里,小刀早早的熬好好了一锅粘糊糊、黄澄澄的黍米,然后又炒了盘鸭血青藿和葵芽鸡蛋佐餐,除此之外他还特意端了一筐厚实的面饼子。 别人倒还罢了,只这孟姜女一见这厚有两指的饼子,便不禁潸然泪下——这叫她再次想起她那生死未卜的夫君。 红缨因为记挂阿婉的病情,只抓了块饼子就又回到后院,肖勇他们因为接受了阿婉昏迷的事实,心大的竟对着这两盘仅有的菜肴品评个没完。 小白看小刀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连忙放下筷子催促道:“你们赶紧的吃,吃完了各忙各的去!厨房里的各色肉食、蔬菜都已见底,连米面也不多了。倘若采办食材不及,恐怕会耽误中午上客!” 眼看着饭桌上慢慢静了下来,小刀起身又回到厨房。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阿婉都已经这样了,你怎么还吃的下饭?还有那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凭他们也配吃我做的菜肴?!” 他见小白跟了进来,忍不住一通抱怨。 “好好好,就算我们都不配吃;我只问你那孟姜女可有资格吃你做的饭菜?”小白好笑的问他。 小刀抬头看一眼小白,到底没有出声。 “现在徐福还没有来,我们只能坐等他的消息。还有那孟姜女,你说她要是到了长城,看到了她夫君的骸骨,万一情绪激动,昏倒了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小刀不以为意,赌气的把头扭向一边儿。 “我们当然要防患于未然,尽量给她补充营养,好叫她有体力承受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悲恸!还有那个徐福,他本来就对阿婉怀有某种看法,倘若我们再为一个孟姜女,闭店不开、兴师动众的奔赴长城,到时候就是阿婉不醒,这锅恐怕也是她背着!” …… 不知过了多久,小刀终于被小白苦口婆心的说服,但嘴上却依旧不肯承认,又说出新的担忧来:“就算是那样,我也没见过像你这么狂妄自大的! 你怎么就能保证:阿婉到了长城,就刚好经历雷劫?倘若早一些,没等到徐福到来呢?再或者晚一些,错过了孟姜女看见她夫君的骸骨呢?” “你放心!”小白摸出一块饼子狠狠的咬了一口,而后才含混着说:“看阿婉这模样,凡体还能克制住她神魂的外溢,撑上个一两天的时间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那若是晚了呢?咱们所有的计划不就都泡汤了?”小刀紧追不舍的问。 “晚了才好!晚了我们就能更主动的控制阿婉的飞升时间。你我同为妖神,只要源源不断的向她输入仙力,她几时经历雷劫,不还是由我们说了算?!” 小刀再无后顾之忧,终于安心待在厨房不再纠结…… 眼看着中午饭点儿过去,小刀已接连做了十几桌菜,什么烧花鸭、素什锦、松鼠桂鱼、白斩鸡……一道道菜做下来,把他心里最后的紧张都随着耐性消磨完了,却依旧没有等到徐福到来的消息。 就在小白都沉不住气,一遍遍的往门口跑着张望时,狗子却突然到了一品鲜的门口。 “你是肖大哥的徒弟?”他看看小白的模样,虽然嘴上说的还是问句,但心里已八九分确定小白的身份。 “你是?”小白不答反问,看着狗子不禁暗自纳闷:阿婉怎么什么样的朋友都结交。 “哦,我是给徐方士跑腿送信儿的。”狗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龟型的印章来,“徐方士本来是要亲自来告诉你们的,但走到半截儿,又被始皇帝一旨诏书叫了回去。” 小白接过印章,心里松一口气。正好,没有徐福这个对仙妖咒术半通的家伙掣肘,他们的计划说不定实行起来会更加顺利呢! “他还说了什么?”他摆弄着印章问道。 “他说范喜良所在的行伍,前年九月,花名册上还有他的名字,但同年十月之后,他的名字就消失。所以他的骸骨应该就是埋葬在那十月修筑的那段城墙下。” 小白点点头表示了解,但心中却仍然存在疑问:“可是那城墙延绵千里,一眼忘不到边儿,我们又怎么找到那段城墙?” “这就需要你手里拿的那枚印章了。”狗子朝它努努嘴,“凭着它,你可以见到治粟内史尹大人,他负责那里的监工和财饷,能准确告知每月城墙修筑的进度……” …… 小白送走了狗子,再没拐回店里,也没告诉小刀一声,便直奔治粟司衙而去,直到彻底打探清楚了范喜良的所在,他才匆匆赶往一品鲜。 大堂里所有客人已清,就连魏石头和罗平也不在。 小刀、玄冥、黎陌、青青……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妖怪全部都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部署。 “黎陌,你是阿婉的师叔,又通御心惑术,所以,这咸阳城就交给你来布控。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但务必保证:给这里的所有百姓一场永生难忘、见所未见的幻梦!” “我需要有人帮我造势。”黎陌干脆的提出自己要求。 “留……呼噜虫和黄罗面……在这儿……帮你……可好?”玄冥指指他身旁的两个人。 见黎陌没有再继续提出要求,小白又接着往下安排:“玄冥,你带着青青还有其他人现在就去河南地那段儿城墙处候着,务必在我们到达之前造出些异象动静……” “要清场吗?”青青问。 “不,那些修筑城墙的壮丁尽量全部留下,一场大戏怎么能少的了见证和观众?”小白摩挲着下巴一笑,那笑容却叫众人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这个智绝天下的家伙,面对着这么一项偷天换日的浩大工程,不仅能举重若轻、有条不紊的稳步推进,居然还能——还能笑得出来?! “好,我们会酌情把握的!”青青代玄冥说完,正要扶着他离开,却听小白又接着说:“等一等!你们把这个找个角落塞进去,然后给我标出记号来!” “这是?”青青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如意袋,正欲打开查看,一只手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要擅自打开!今日能否瞒过仙界可就看它的了!” 青青懵懂点一点头,慎而重之的把如意袋放入胸襟里。 “注意隐蔽!及时撤离!”眼看着玄冥他们就要踏出门去,小白又追过去叮嘱一声。 第425章 长城之下 “那咱们也出发吧?”小白望一眼窗外依旧灿烂的午后阳光,而后郑重对小刀说道。 “嗯,我去叫孟姜女!”小刀说着就要转去后院。 “等等!”小白把一个戒指套在小刀手上,“记得趁她不注意,也把阿婉带出来!” 小刀点头而去,不大会儿功夫,孟姜女出来了。她肩上背着给范喜良做的几身冬衣,怀里还揣着半尺来厚的烙饼。虽然她眼睛红红的,但上到脸颊、头发下到衣裙鞋袜,明显可以看得出是花费时间打理过的。 “那位活神仙来了?”她四下里张望着问,声音里遮掩不住的紧张。 “他有事,可能来不了了。”小刀这句话才说出,她的眼神随即暗淡下来。 “不过没关系,”小白瞪小刀一眼,责怪他嘴快惹事,截住了他的话又往下接着说道:“他给了我龟印,要我自去治粟司衙打探你相公所在的行伍……” “那你问到了吗?”她满怀期待,一双手抱紧了粗布包裹的饼摞。 “当然了,咱们现在就去找他!”小白说着在门口挂上打烊的牌子,而后第一个走了出去。 呼——一阵风裹挟着黄土而来,瞬间扑在他的脸上。 “噗!好大的风呀!赶紧关窗收衣服啦!”路上的行人说着加快了步伐。 “啧——刚天儿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起了妖风?”对面酒楼的小二边关门窗边嘟囔着抱怨。 可不就是妖风吗?!小白回头看一眼最后出来的小刀,见他给自己比一个一切妥当的手势,这才顶着风上了街角备好的马车。 一路风驰电掣,一路颠沛流离,就在孟姜女的骨头架子被晃散前,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诶,快看!看那里!” 孟姜女才踉跄着下了马车,就见高大的城墙底下,一群人在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她吓的呼吸一滞,连身子都变的紧绷起来。难道她有什么地方叫他们觉着奇怪?还是说他们知道她是来千里寻夫的?总不会是她的夫君真出了什么事吧?她心里一团糟乱,却听他们接着又道: “咦,那好像是条盘龙吧?” “什么,那分明就个手掌的模样!” 她转头望向她的身后,却见乌云遮蔽的天空,只有巴掌大小一块明亮。 在她看来,那巴掌大小的明亮既不像是手掌,也不像是盘龙,而是像是一只偷偷窥探凡间的、森冷的眼睛。 这天儿怎么这么奇怪呀?难道老天知道自己来寻夫君,特意给自己某种征兆?如此异象也不知是吉是凶…… 啪!就在她怔忪的想着心思时,耳边一道鞭子声炸裂。 “都愣什么呢?赶紧给老子干活!”监工的头目在空中抖个鞭花,作出要打的架势。仰头看天的壮丁瞬间作鸟兽散。 和孟姜女忐忑紧张不同,小白和小刀自下车后就是一副魂游天外的状态。他们四处张望着,完全没有主动帮孟姜女打点的意识。 “劳驾,官爷!您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叫范喜良的壮丁?”没有奈何,孟姜女只好揣紧了怀里的烙饼,硬着头皮走向那个头目。 头目斜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几遍孟姜女,见她一身粗制衣衫,便知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话也说的极不客气:“赶紧往一边儿去!走走走!老子这队只是负责后续的检查工作,哪里知道什么范喜良!” “诶,你看那里!”小刀突然出声,用胳膊肘捣一下小白,“那里是不是玄冥他们做的标记?!” 小白循声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上,一棵狗尾草迎着夕阳的余晖瑟瑟而立。才修筑好没多久的城墙,况且还有人力维护,怎么可能会长草呢? “应该就是那里吧!”小白把遮挡阳光的手挪开,转头对小刀道:“那枚戒指呢?你现在就把它丢过去。” 小刀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戒指,小心翼翼对着它吹一口气,而后才抬手丢了出去。 一个小小的圆环,带着银色的光泽,以弧形的姿态飞出,轻盈而准确的套在那棵狗尾草上。 与此同时,孟姜女还在小声伏低的哀求着:“官爷!您发发慈悲,告诉我我家喜良到底去了哪里吧!我求求你……” “都告诉你叶不知道了,还不赶紧滚开!别耽搁爷爷办正事!”头目扫一眼小白和小刀,看他们个子矮小,还以为他们是孟姜女的孩子,有恃无恐的抬脚把孟姜女踢翻在地。 大概是踹伤了内脏,孟姜女扑倒在地后还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上反。她控制不住气息,哇的吐出一口腥甜的鲜血。 滚开的包袱、散落的饼子,这些透露着温情的点滴,在遇到鲜血的刹那,狠狠刺痛了壮丁们的眼睛,他们不由自主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这个女人是来寻亲的,一路行来,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又遭受如此非人的对待!这——叫他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远方的母亲、妻子、姐妹、女儿…… 虽然他们身形都分毫未动,也没有开口呼号什么,但头目却感到了濒临爆发的众怒。 “你们愣什么愣,还不赶紧干活?!”他硬着头皮握紧鞭子,气势汹汹的走向围观的众人。 眼看着气氛愈发低沉,空气里暴乱的因子四处乱窜,小白和小刀却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原来,就在戒指挂在狗尾草上之后,小刀和小白的仙魄便已飞离了肉身。他们全都进到戒指隐藏的空间里,一个在忙着为阿婉输送仙力,另一个则忙着引导她的神魂。 头目见众人依旧不动,遂抖开鞭子在空中狠狠抽个鞭花,然后色厉内荏的叫嚣:“干活呀!赶快干活!” 众人默然,心里头熊熊燃烧的火焰,即将烧断最后一根隐忍的神经。 啪嗒!一个人丢下了手里的镐头,怒目看向头目。紧接着,更多的工具丢落在地上,那声音就如雨点砸落一般,啪嗒!啪嗒!啪嗒…… “你们……你们难道还要造反不成?!”头目见到此幕,终于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趔趄着开始后退,“造反……造反可是要株连亲眷邻里的!为……为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你们值得吗?难道你们就不想想后果?!” 第426章 无雨无晴(情) 头目紧张的握着鞭子,知道寡不敌众却依旧徒劳的挡在胸前。 一个壮丁越众而出,距离他越来越近。 “你别过来啊!别过来!”他拿着鞭子指着来人,不由自主的朝后一步步退却。 壮丁从他跟前走过,眼睛直视着他的身后。 “大嫂没事吧?”壮丁扶起还倒在地上没有起身的孟姜女。 “这位兄弟,”孟姜女顾不上擦掉嘴上的血渍,就一把抓住来人的袖子,“你有没有……” “我是从别的行伍里抽出来的,之前碰巧和喜良哥一组。”壮丁声音有些颤抖,一双暗淡没有神采的眼睛里,此刻却有亮光闪过。“喜良哥早在前年秋,就已经去世了……” 轰!一声响雷在孟姜女的耳边炸响。 “这……这怎么可能?他说会回家的……他那么强健,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她摇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就为了把我赶走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喜良还活着,我不见他便是!” 壮丁看着孟姜女颤抖的嘴唇,一时间陷入两难:是给她一个谎话,叫她空等上一辈子?还是坚持实情,叫她收了心凡事往前看? “他死了!饶是什么人到了这里,也会被活活熬干的!”另一个年龄大些的老者佝偻着身子走到她跟前,“你回去吧!别再来这里啦!来这里的人,无论早晚都是要死在这里的!怎么可能有回到家的那天?” “是啊——走吧!我们在这里苦撑,为的还不是你们和孩子能好好的……走吧!快走吧!”又一人加入劝说。 “孩子?”孟姜女凄楚一笑,“我哪里有他的孩子……我们才拜了天地,还没洞房他便被带走了……我怎么能有一个和他的孩子?” “那你还傻什么啊?你还是另寻佳偶吧!”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一阵唏嘘。 “不!我才不信你们!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你们谁都别想拆散我们!”孟姜女看着众人如有仇般敌视,一双手胡乱挥舞着,妄图把他们都赶走。 轰!又一声雷响起,豆大的雨点坠落下来。 雨点越落越密、越下越急,很快就变作密实的雨幕。 “下雨了?下雨了!” “快到树下躲一躲!”雨水冲淡了众人的愤怒,他们纷纷朝大树下躲去。 最开劝说孟姜女的那几个人,也想劝她一起离开,可是朝她伸出手来才发现:天空中“那只明亮的眼睛”此刻就像发出了怜悯的光,暖黄的光笼罩着孟姜女和“那两个吓傻的孩子”,在他们的头顶上愣是一个雨滴都没落下。 “走吧!小命儿要紧!得了风寒就完了!”一个人说着最先离开,剩下的人也陆续跟着去了。他们都躲在不远处的树下,心情复杂的看着光芒里的孟姜女。 光芒里好像还有细小的微粒闪动,那些向上飞升的尘芒叫她不禁想起她和范喜良一起的日子。 他送她野花,给她养的兔子喂草,帮她的阿黄打架,还教她认识自己的名字……那些细小的点滴看着都如雨滴般不起眼,可落在她的生命里的、滋润着她的甘霖,注定了是其它别的雨滴都无法取代的…… 她原以为这平淡而幸福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却未料到上天会在她最幸福的那天时,给她最致命的打击! 生离,她以为那便是世间最苦涩的果子,只要咽下去,就再没任何苦涩不能忍受;哪知道,死别却如一块浓的化不开的黑布,在五年之后的今天,突然盖在她头上……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老天才惩罚她把这些事都落在她头上?可是喜良是无辜的!要惩罚也该冲她来呀!她无悲无喜的抬头望向天空,一股仇恨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既然老天已决意夺走她人生仅有的希望之火,那这故作慈悲的光芒又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她不需要怜悯!她只想叫这冷雨淋透她的身躯,冷静她狂怒如火的血液! 她爬起身来朝着雨里走去,可是那块天空却一直随着她的左冲右突移动,就是分毫不叫她淋到一颗雨滴。 “啊——”她奔走在雨里,雨幕随之被天空如刀般割破。几次尝试都已失败告终,她终于颓然的倒在泥泞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若是上天的怜悯,你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执拗的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喜良!喜良你在哪里?你出来呀!你看我给你带来的棉衣,带来的你最爱吃的烙饼!你出来呀!出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雨幕哗啦啦的响声稀释了孟姜女的嚎呼,但她的声音依旧隐隐的传入到小白和小刀的耳朵里。 “怎么样,到底好了没?我这边阿婉的仙力已经差不多补足,只等你把阿婉的神魂引出,就算大功告成。你怎么就那么磨唧呢?你听听,外边的雷声都变得频繁了!”小刀一边给阿婉输送着仙力,一边不耐烦着催促小白。 “哎呦,我有什么办法?!你只怕我给阿婉输送仙力时有什么不轨图谋;也不想想这入驻仙魄又谈何容易?至那次事件之后,她就一直对我心存芥蒂,又如何肯轻易放我进去?” 原本脱离了投胎之后,无论人神妖魔都会恢复本真的面貌。虽然此刻,阿婉肉胎三魂和她的仙魄依旧处于对抗状态,但自保的本能却是共通的存在。 这如同内斗与外乱,无论内里掐的如何厉害,只要遭遇外敌来犯,里边的斗争立马停止、统一对外。 很明显,小白就是这个外敌。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阿婉心头深扎的一根刺,造成的疼痛甚至比宦璃的尤甚。 他这样无所遮掩的出现阿婉的三魂与仙魄之前,它们又如何可能放过? 从他们进入戒内空间,差不多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可是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却依旧一无所获,如今又逢小刀催促,可不就跳脚起来,没什么好声气了。 第427章 历劫飞升 小刀听了小白的抱怨,只想回他一句“活该”,可是关系到阿婉的生死,他又怎么可能做到洒脱? 额头青筋几番跳动,终于他还是忍下心头的暴怒和脏话,“那现在咱们俩换换!” 小白对小白的建议求之不得,自然痛快的答应下来,而后把牵引神魂的重任心安理得的交给小刀。 因为之前仙力的输出,小刀的仙魄已经黯淡许多。虽然他也自知精力不济,但为着阿婉,他没得选择,只能拼上一拼。 凡人的生魄因为和肉身相连,就像一棵大树扎根于沃土里,可以源源不断的汲取能量,所以对寄生其间的神魂有着极强的制约力量。但小刀的仙魄不同,他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就像是噬咬树根的虫、落在树上的鸟,只要阿婉的神魂不主动制约,那个叫肖鲜的生魄也拿他没多大办法。所以,进入生魄小刀并未花费多大功夫。 在肖鲜的生魄里,有一片泥沼,泥沼里困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色狐狸。 “阿婉?”小刀急匆匆上前一步想要搭救,但行到沼泽边上他又戛然而止。 这是肖鲜的生魄,她的主战场。在这里,她拥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如果他无视她设定的规则恣意妄为,那么不仅带离不了她的神魂,连他自己都可能会受到无可估量的伤害。 “阿婉!”他见小狐狸仅露出的头也无精打采的趴在泥淖里,忍不住又朝它低喊一声。 这一次,小狐狸听见了,它抖一抖耳朵,做起一个撑头的动作。 虽然她只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点点,但已足够小刀触目惊心。 这是怎样的痛苦煎熬啊?竟然把她折磨的双目赤红、血泪斑驳,脖子上的毛都蹭掉了大片…… “阿婉,你振作起来!你抬眼看看,我是你陶哥哥啊!”小刀继续朝他呼喊。“距离你的雷劫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快些随我出去!” “嗤,出去干嘛?挨雷劈吗?一道道天雷劈下来,该有多疼?何必找那种苦吃?!”小刀身旁的大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男装的少年,俨然就是现在肖鲜的模样。 “夏虫不可语冰!你一介凡胎,如何懂得阿婉的追求?她还有她的娘亲需要搭救,还有她的朋友需要陪伴,还有……” “还有作灯引的宿命需要她去践行!” 趁着阿婉的神魂模糊,小刀本想对她表白心意,但却没料想肖鲜会在此时给予致命一击。 本来,在小刀说话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开始绷紧周身的肌肉,想要积攒力气爬起了;但因为肖鲜的话,它的身体瞬间又如死狗般瘫软下来。 小刀看到这幕心中狠狠一痛,但他却并未因此而软了半分口气:“是,你说的没错,她历了这次雷劫就离作灯引又近了一步!可那只是她命运的一种走向!你不也说那需要践行吗? 命运的舵掌握在她手中,她不选择作灯引,谁又能逼她?! 我还没有听说过,谁因为畏惧未卜的前途而放弃成长的!” 小刀说到这里,又把目光从肖鲜身上挪到那只小狐狸的身上,“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怯懦!也从未想过你会质疑我对你的保护!是我错看你了!你就在这凡人的生魄里待着吧!看看年年岁岁、苟活于此,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嚟——”小狐狸挣扎着抬起头来,正见陶昕远去的背影,它不顾一切的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 小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阿婉,只见它周身金光大盛,竟把一小片泥沼烘成干结。 “哼——想走?没那么容易!”肖鲜只一挥手,小狐狸又重新置于泥沼包围中。 “你知道你自己的行为有多蠢吗?”小刀满面怒气的仰头看向肖鲜。 “阿婉的神魂已经蓄够了仙力,无论你乐不乐意,这雷劫今儿个都是避无可避了!倘若你不放她离开,你可想过后果?她顶多是身份暴露,过得更加艰难些,你呢?你必死无疑且灰飞烟灭——难道这便是你孜孜以求的?!” 就在小刀说话的功夫,肖鲜已任性的扩大了沼泽的范围,眨眼之间已把他也卷入烂软的泥淖里。他不再说话,只从容的把眼睛闭上。 泥淖像一只贪吃的怪兽,很快吞掉了他的脚踝、膝盖、健腰、胸膛、脖颈,直至他的下颚也沉浸其中,泥水顺着他紧抿的嘴缝一点点溢进他的嘴里。 肖鲜骑在树上,怔愣的看着这幕,直到又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响,她才回过神来——她才不要就这么死去!她挥手撤去幻境,“赶紧走!趁我还没后悔!” “嚟——”小狐狸没提防肖鲜的突然撤力,因为惯性的缘故猛的向前扑倒,就在即将栽在地的瞬间,小刀一把抱出了它…… 出了肖鲜的生魄,转眼就到戒内空间。还没等阿婉变回人形,一道天雷已直劈向她。 …… 轰!轰!轰…… 众目睽睽之下,接连几道响雷带着亮光从天而降,道道劈在长城上,就像刀切鳝丝一般,瞬间把一条蜿蜒的巨龙剁得粉碎。 眼看着崩碎的石头如飞矢般袭来,树下的壮丁们无不吓到腿软。他们再怎么也没料到,今日会命绝于此。 现在就是想逃,也来不及了吧?!他们绝望的闭上眼睛,但碎石却并没有朝着他们砸落,一块块像遭遇了无形的壁垒,弹落在他们的不远处。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好奇的抬眼望去,却见从孟姜女的脚下划出一条金色光带,泾渭分明的把他们和落石的危险隔离开来。 难道,是这位女子救了他们?他们回想起之前的异象,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看向孟姜女的眼神都不由多了些许敬畏。 雷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孟姜女却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一双眼睛只望着崩塌的长城傻傻发呆。 混杂在碎石中间的,是数不清楚的累累尸骨,他们身体完整,衣服、头发还没有彻底腐烂,有的甚至还能清楚的辨认容貌…… 这哪是什么城墙,分明就是一座坟场!只是以石为椁、被砌在这城墙里,叶落也无法归根,那些修筑者们是否能死得瞑目?那高居庙堂的君王又是否能因有了这道屏障而得以彻夜安眠? ……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人告知她答案。 第428章 杀羊 阿婉的雷劫终于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而孟姜女也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找见了自己夫君的骸骨。为了弥补这群壮丁,孟姜女把自己带来的饼子和衣服都留给了他们。 可以说整个计划各偿所愿,唯一遭受严重损害的始皇帝,也因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吃下这生平第一次的哑巴亏。 这么大的动静,仙界自然也有耳闻,只是当他们看到河南地的土地公在凌霄宝殿呈上的证物时,他们的诸多疑惑便全然得到了解释。 据土地称,在雷劈坍塌的城墙废墟里,隐隐有金光闪耀。他循着光芒过去,好一通挖掘才发现了这粒金色骨头。 万骨化生!玉帝看到它的瞬间,脸色都变了。 城墙底下埋葬了那么多的尸首,以这些尸体妄图炼得万骨化生?难怪会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三界之中,又有人惦记万骨化生,这真的难叫他高枕无忧;但庆幸的是,从现如今的动静看,那些蠢货的思维刚好和得到万骨化生南辕北辙——三界形成的格局没有被打破,魔界也暂时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只有宦璃不时提及起来,心里总觉的哪里蹊跷。 就这样,风平浪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日,许久没有再出现的赵高突然来到一品鲜。在他一旁,还站着一位少年。 魏石头一见来者华袍金冠,一副富贵之相,连忙起身亲自迎接。 小白因为跟随魏石头和罗平在大堂行走,所以也伏低跟了过去。只是他见那少年虽头罩金星,却混有血光污杂,所以更是提着十二万分小心。 “赵大人,您可是许久不来了!今日想用些什么?您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店里不仅新增添了许多的好菜,还酿成了甘甜的果酒……那可是要多好喝有多好喝……”魏石头吧拉吧拉的跟在赵高他们身后说个没完,完全没注意到那少年脸色变的阴沉。 赵高不虞的扫一眼魏石头,“魏老四!你话太多了!你过去,换那个机灵些的小伙计上来伺候!” 小白忙伶俐的上前一步,挡住了魏石头的身影。“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后厨给肖鲜说,就说我带着贵客上门,要试尝一些还没推行的菜肴!” “不知公子有何喜好忌讳?”小白躬身低头,并不与那少年视线接触。 “犹喜羊肉、飞禽,忌辣!”赵高说得极为流畅,似乎小白问的就是他的好恶一般。 小白躬身后退着走出几步,而后才转过身,疾走进后院厨房。 厨房里,小刀在跟着阿婉学和面,因为“技艺不精”,还粘了满身、满脸的面粉末。 “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呢?都告诉你要用心把握面粉和水的粘度了,你瞧瞧你,这面和的一会儿稀一会儿硬的——这要吃多久的面饼子啊!”阿婉无奈的扶额,却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师父此话不妥,明明也可以把它们做成肉馍啊!” “我只怕你们吃了肉后,嘴巴变的更刁!”阿婉朝他飞个白眼,而后才没好气的问道:“好端端的,这会儿跑后厨来干嘛?早上没吃饱,这会儿讨吃的吗?” “这次您可真冤枉我了!真是有稀客到了,点名儿要您给他做些店里没推行的菜肴的!” “没推行的?难道来人是赵高?”阿婉只听这一句,就猜出来人的身份。 “师父英明!”小白随口拍一记马屁,看小刀已不怀好意的摆弄起一把刀来,这才又丢下一句客人的喜恶匆匆离开。即便如此,他还是躲的晚了些,还没走出几步,屁.股后边便挨了一颗面弹。 啪!阿婉抬手赏小刀一巴掌,“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亵渎食材!” 小刀听着这熟悉的话语,不由咧嘴一笑,看着倒是挺高兴的。 挨了训还这么高兴,这小妖不会傻了吧?!”阿婉暗自摇头,开始准备菜肴。 小刀一边和面一边留意着阿婉这边儿的动静,正琢磨着她会做什么菜肴,却见她起身出了厨房,几步走到了墙角围拢的木栅栏处。在那里,还有仅剩的一只羊羔。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难道这丫头到了凡间还学会宰羊了?小刀这般想着,拍拍手上的面粉,悄悄跟了出去。 只见阿婉随手薅一把嫩草,而后从容开了木栅栏。 咩——小羊一见有吃的,站直小腿奔了过来。只粉嫩的舌头一卷,那把草便消失不见。 “啧!真是个贪吃的家伙!”阿婉蹲下身子,信手摩挲着它满身光滑白亮软毛;见它喉咙一动,青草咽入腹中,她才飞快的拔出刀来,一刀划破小羊的动脉和喉咙。 呲——鲜红的血从它的喉咙喷出,但它已经没了丝毫生机。 血液淌进碗里冲入空气,浮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泡泡,衬着雪白的羊毛和它眼中还未散尽的光泽,看着无比的惊心动魄。但这一切,阿婉却视之如常,平静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波澜。 这样的阿婉,是小刀没有见过的。他怔怔望着她,许久才回过神来。“师父……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你也下的了手?” “那又怎么样?”阿婉用肩头蹭一下额头散落的碎发,而后才继续说道,“作厨子,就注定在探寻食物真味的过程中,直面各种生灵的死亡。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处置的过程中尽量减少它们的痛苦…… 如果说真有天道轮回,哪日我也被放置在食材这边,我也不会对于上天的安排有任何不满怨言。” 说完,她把碗塞到小刀手里,而后用力扛起小羊往厨房里走去。 小刀望着阿婉坚定的背影,不知不觉的叹一口气。他觉得越来越不懂她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阿婉亲自动手处置食材,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陶歆。 当年,她去求取软水罗,如来却说她作为掌勺杀孽太重。那一刻她完全没考虑自己,只是对陶歆觉得愧疚亏欠不已。 她跟着陶歆那么多年,却并未亲手杀死过任何一种鸟兽虫鱼——一切都是陶歆代劳。 如果她因此还罪孽深重,那陶歆呢?难道就没再活下去的资格? 她无法想象那种后果,所以开始试着自己来做一个“屠户”,至少不能叫自己的罪业也落在陶歆的肩上——就算是入地狱,她也要永远永远的陪着他! 第429章 师徒备宴 因为小刀不是陶歆,所以阿婉觉得没必要同他解释那么多。 她一人把羊羔抗回厨房,而后开始给羊褪毛。 魅刀贴着羊皮滚一圈,一片羊毛就滚落下来;再滚一圈,就又是一片羊毛滚落如雪;如此再三往复,不大会儿功夫,羊羔身上便变的光溜溜的了。 这样处理过的羊皮并不能食用,因为羊皮里还含着毛囊,毛囊里还有一黍米大小的毛茬存在。 “小刀,你去把窗台上的蜂蜡拿来,就着火上烤化,然后均匀的涂在羊身上。”她对小刀吩咐完毕,便准备去熬煮羊血,但想到一点什么,又扭头补充一句:“注意不要遗漏任何有毛的地方。” “眼睫毛呢?”小刀和羊羔的眼睛相对,追问出心中的疑惑。 “眼睫毛不是毛吗?当然也要涂啦!”阿婉不看他,也能想到他那愚钝模样。她虽嘴上说着话,但却丝毫不耽搁双只手的忙碌。舀水、置锅、调血、上笼,直到最后盖上锅盖,全部流程一气呵成。 这些做完之后她不急不忙的活动一下肩肘,待回过身来时,才发现小刀居然也破天荒的完成了她交办的工作。 莹白泛油的蜂蜡包裹着羊身,就像整只羊都是白玉雕成的。 她俯身看看玉羊,又伸手摸摸盈滑腴润的蜂蜡。确认了蜂蜡已凝固成型,她才逆着羊毛的生长的方向开始脱蜡…… 一块块的蜂蜡剥离下来,把仅有的毛茬儿也带了出来。不大会功夫,一只干净的小羊羔的就散发着蜂蜜的甜香,展现在面前。 “你去剁些姜蒜沫,再把蜂蜜罐、青酱罐、孜然罐都搬过来,”阿婉见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小刀就想离开,连忙又喊住他道,“还有——把两个干净没水的铜盆也一并捎来。” “诶!”小刀忙不迭的答应一声,可他至今还没明白,阿婉她到底要做什么菜肴。 烤全羊吗?她那么细致的处理羊皮干吗?白煮肉吗?她还要了蜂蜜!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乖乖遵照着她的吩咐,把一样样材料给她准备好。 铜盆、佐料、剁姜蒜沫,好在这次他的轻重缓急没排错,阿婉也终于没有因此再出言训他。 她把剥下来的羊皮放到一个盆里,又把整只小羊放入另一个盆里,清水洗涮几遍,然后才静置沥干。 在等待的功夫,她又调制起了酱料,蜂蜜的香甜里绊入青酱咸厚,再加上辛香去腥的孜然,还有……还有如雨般的姜蒜碎沫。 阿婉看着这从天而降的蒜姜雨,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 在她的正上方,小刀正端着半盆蒜姜沫细细的撒向她的酱料里。他看见阿婉抬头看他,还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怎么样,师父?我做的姜蒜沫够用吗?” “马马虎虎吧!”阿婉又低下头搅绊,直到那酱汁粘稠挂丝。她才细细的把它涂在抻展的羊皮上。 “剩下就交给我吧!”小刀看盆里调好的酱料还有许多,便挽着袖子上前帮忙。 “停下!”阿婉连声制止,“你知道我需要干嘛吗,就过来添乱。还是先过去,把笼屉里的羊血端出来是正经。” “哦。”小刀撇嘴离开,撤了笼屉之后又好奇的凑到阿婉跟前。看到她从羊腹掏出各色内脏,他终于明白了阿婉为什么不要往羊身上抹调料——真是扮傻扮久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了。他羞赧的把头扭向一边儿,脸红的像挂起块红布。 阿婉压根不知道小刀在她身后的动静,只专心的把一样样内脏取出来。 “你——”阿婉扭头寻找小刀,小刀随即机灵的扭头听令。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一个蹲着,一个俯身;就那么猝不及防她的唇瓣擦过小刀的。 轰!小刀的脑袋像炸了一般,遍身的血液全都涌上脸颊。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触,却叫他感到过电般酥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灵魂出了窍,又好像他已不再是他…… 温热、弹软,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原来吻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摸嘴唇,去延长这种甜蜜的、心跳加速的感觉,但却被一巴掌拍回现实。 “臭小子!”阿婉狠狠拍一下他的头顶,但看到他惶恐受惊的模样,她还是没忍心说出更苛责的话来。“我……我叫你专心听我吩咐,你怎么这般魂不守舍?!” “师父教训的是!师父尽管吩咐!”小刀把头埋的低低的,刻意避开阿婉怒目的视线。 “你去把这羊腔里的血沫冲洗一下!” “诶!”小刀忙不迭的端着盆子再次起身。 算了,他还是个未开化的小妖,自己又和他计较个什么劲儿!阿婉虽心里安慰着自己,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的惊慌失措,她就觉得不能原谅自己。她是多么依恋她的陶哥哥,又怎么会对一个毛头小妖心动?虽然这次意外不算夺走她的初吻,可……可那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无意识的摆弄着盆里掏出的羊杂和内脏,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师父,师父我洗好……”小刀端着盆子走到阿婉跟前,一眼就看见她上缠着的长长肉条。导致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全部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姑娘家,恣意玩着个羊.鞭,这……这样不大好吧?就算这也是一种食材,这画风也太诡异了吧? 阿婉被小刀的声音惊着,这才回神看向自己手里的食材。啧!她烫手般飞快丢回盆里。 “洗完了?”她故作淡定的抬起头,又把手底下这盆内脏推到小刀跟前,“这一盆,你也端去洗洗!” 她这到底是要干嘛?不会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故意耍着我玩吧?小刀一肚子的疑惑,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只好老老实实又端着盆子离开。 淡定淡定淡定!阿婉趁小刀没注意,狠拍几下脸颊,而后才净了手开始给羊架拆骨。 大概是做的多了吧,她对于羊骨骼的每一块都很熟悉,只咔啪、咔啪拍几下,一根根骨头已轻轻松拆离。 第430章 全羊宴 当小刀平静了心绪,把一盆洗好的羊杂、内脏端过来时,阿婉已经把整只羊的骨头全部抽离出来。 面对一堆瘫软如泥的羊肉,小刀震惊不已。像这般徒手拆羊,还能如此干净利落的,就是他也自愧不如。只是单只凭宰羊和拆羊,对于肉味的改观并无明显的帮助,所以他更期待阿婉接下来的表现。 “师父,这一盆也洗好了!”他把盆子端到阿婉跟前,声音压的低低的,生怕惊吓到她一般。 阿婉闻声,果然把视线从托着的羊头骨上挪开。“你去拿个盅子来,把里边的羊脑混着天麻、枸杞、山参、红枣用清水炖了。” “哦。”小刀再次起身,但等他备齐一切材料回来时,羊头上的脑壳已被她完好无损的撬开。 噗通——脑花掉入盅里,溅起一串水花。 “羊脑太嫩,所以这脑花你要用手指粗细的柴火一根根往灶里慢填,烧上个百十根,你就可以熄火,重新把这羊脑送来了。” “这?就算如此,百十根柴火也煮不熟这脑花吧!”小刀为了提醒阿婉,故意嘟囔着自言自语。 “就要它夹生半熟!你放心吧!我自有我的考量!”阿婉不以为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示意小刀赶紧离开。 啧,也不知这丫头到底是在想什么。小刀摇着头离开,心里正感慨间,却见阿婉把拆下的各处骨头全部放到一个大鼎里,加入一把姜片、两盅高粱酒,然后加足了冷水就开始大火熬煮。 熬汤?她倒是一点资源都不浪费呢!这个想法才出,一道亮光便在他的脑海里闪现——难道她是想做全羊宴?! 羊血、羊皮、羊骨、羊脑……他回顾阿婉截止现在对于食材的料理,终于大致猜到了她的创想。但他还是无法想象,那堆费力拆骨的羊肉又有何用?! 阿婉不理小刀时不时递来的好奇目光,只专心把不同的内脏搭配不同的佐料,以不同的方式烹制了。 嫩白的羊肺爆炒了;香梨大小的羊心烧烤了;暗红的羊肝卤煮了;毛茸茸的百叶焯熟了…… 凉制的菜肴,阿婉催着小刀先往大堂上边送了一波,之后才从粉色的羊肉里由内而外再行切割,但尽管没了骨头掣肘,她在切肉时也没有由内而外彻底割透了,而是保留着外身的完整性。 切下来的羊肉,阿婉把它们片成片、撕作条、剁成丁、碾作糜,而后又做成羊肉焖饭、羊肉烧麦、羊肉丸子……除此之外还有酱烧羊肉、白切羊肉、手抓羊肉、蒜粒羊肉…… 只要是耐得高温的菜肴,她都把它们分门别类,制作半熟,而后又用羊羔草包的薄膜一块块包了,重新填回到完整的羊肉内,最后再搓上一层藕粉,套回到腌制的羊皮里,置到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小火慢烤上半个时辰,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因为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全羊宴,阿婉甚至连能盛下这只小羊的盘子都没有。 不过好在小刀机灵,早早的在桌子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荷叶,所以便撤了之前上的冷盘和烤肉,就着石板把整只小羊抬上了桌。 “这是?”饶是赵高见多识广,也被这羊羔的烹制方法给惊着了。 看这烹制方法,似乎和烤全羊有些类似;但仔细观察却又不同。 寻常的烤全羊是把羊插在两根粗棍之上大火烤制的,因为近火,所以外表看起来难免焦干失水。而这只羊闭目卧于石板之上,不仅神态安详,连身体都圆绷的透着喜庆。 “这是全羊宴,因为第一次做,所以也没有合适的碗碟盛放,你们就凑合着吃吧!” 阿婉解释完这句,便低头退到一边。因为赵高身旁的少年,那富有侵略性的眼光叫她觉得极起不适。 “您尝尝看!”赵高恭敬的给少年递一双筷子。 少年把目光从阿婉身上挪开,这才从容接过筷子。 “我要吃羊头!”他颇有几分孩子气的朝赵高发出指令。 赵高对此似乎习以为常,拿起筷子和匕首就要下手,却听阿婉在一旁又补充一句:“这羊头里边有汤水,你挟时小心些……” “那还是你来吧!”少年再次把目光看向阿婉的方向。 小刀听得这无理要求,不由火大不已。正要上前一步代替,却被阿婉拽住衣袖。 “好!”阿婉坦荡答应下来,随手接过赵高手里的餐具,只一手用刀划过羊羔头顶,一手挟住翘起的羊皮和头盖骨。 “你先趁吃这顶腴香。”她说着把划下的圆肉片,连同骨头一起放到少年的盘子里。 就在少年低头看向盘子的刹那,她又顺利启出整颗羊头,白骨油润微微泛红,如同天然造就的玉碗。玉碗里盛着的就是微带汤水、乳白光滑的羊脑。 少年深看阿婉一眼,拿起羹匙舀一口热汤。鲜甜清润、满口淡香,瞬间把他的郁躁一扫而光。 “不错!”他点一点头,徐徐咽下汤汁,又盛一勺羊脑送入嘴里。和汤的清淡不同,这脑花炖煮的是入口即化、椒浆腴滑,只一口就叫舌头、胃口、遍身的毛孔,无处不慰贴、无处不满足。 少年吃得香甜,也不顾什么仪容了,连汤带脑又紧挖了几大勺,这脑花便见底儿了。 再吃什么好呢?他跃跃欲试的打量着羊身,一双眼睛都被催开欲望的胃口所掌控着,闪闪的发这光芒。 阿婉见他为难,干脆主动提出建议:“其实呢,整只羊里都是惊喜,你若不嫌麻烦,亲自动手拨开,便会明白我的意思。当然,你若执意叫我代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趣味就会减少很多。” 少年狐疑看看她,又转脸看看赵高。 赵高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所以面上不动声色,只等着他自己拿主意。 也罢,就勉为其难的试上一试吧!少年咬一咬牙接过阿婉手中的匕首,直对着羊背就是长长的一刀。 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阻力?他来不及深想,便看见羊皮带着红肉像翅膀一般从两边展开,暴露出里边藏匿的一个个膜袋。 透过白色透明的薄膜,可以清楚的看见包裹的各种不同的菜肴:萝卜盅、鱼羊鲜、羊垛子、玉丝煲、酸菜肉圆、半两钱饼……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容! 第431章 禁酒令 无论是菜肴的种类、味道,还是烹制的想法、创意,阿婉的表现都比少年之前的期许要高出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菜做得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从今往后就跟着我……” 一顿饭,少年吃的心满意足,临末了向阿婉抛出橄榄枝。 “谢您夸奖!只是小的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恐怕恕难从命!” “我给你的报酬足够你养活——随便多大一家子人。”少年满不在乎的傲慢挥手。 “客人听不出小的在婉拒吗?小的本意其实就是志不在庙堂!” 虽然已在凡间待了十几年,但阿婉依旧没体验过弱者的卑微与无奈。她甚至都没考虑这少年权贵的感受和面子,就清楚干脆的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少年从未尝过被拒的滋味,一刹那脸颊被怒火和羞辱烧作紫黑。他想直接把阿婉强行带走,又担心驳了赵高的面子。 一番斟酌过后,他重新抬眼而笑:“是我的决定太过草率了!身为平民,你自然有决定自己事务的权力,我不该横加干涉!” 阿婉以为此事已了,转身准备离开,不料那才停下的声音又接着道:“当然,也有例外——譬如你违反了大秦律,沦为阶下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婉神色微变。说她什么都无所谓,大不了她换个身份重新过活;可跟着她的人就不同了,他们都是普通人,经不得连坐之法。 “是么?”少年自以为摸到了阿婉的七寸,不同阿婉搭言,却转而问向赵高:“赵府令,你精通律法,不如由你来告诉他:依照我大秦律令,私酿贩卖酒水者,该当如何?!” “官府备案者,苛以十倍重税;私自营酿者,杖三百流千里;聚众而沽质劣者,削首示众……” 一直窝在墙角,正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魏石头,突然听到赵高的话,心脏都吓得差点停止跳动。 他狠狠的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他这是造什么孽呦! 不得酿酒?!阿婉没料想一个无心之举,竟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由愣在当场,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怎么,怕了吗?”少年森冷一笑,“你说是志向节气重要,还是活命更为重要?” 阿婉不语,而小刀的拳头已攥的紧紧的。 除了那小崽子提供的选择,他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胖揍这小子一顿,叫他再不敢来一品鲜! 阿婉也考虑过用御心惑术把这少年的这段记忆抹去,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眼前这少年明显乃帝星降世,寻常仙术倘伤到他,不仅会遭到剧烈的反噬,还会在他飞升之后的仙命里留下痕迹——她不能冒这么大危险。 “所以,你到底是要不要考虑我的建议呢?只要你做了我的厨子——你就不再是普通百姓的身份,别说是酿酒了,就是贩盐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少年神情张狂,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盯紧阿婉。 “主子一片善心,实在是叫人动容。但以臣愚见,这一干人等……”赵高适时站起身来,目光逐一扫过阿婉他们,而后才不急不忙道:“还是把他们处死了吧!” 什么?!魏石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个和阿婉私交甚笃的大官儿怎么见死不救不说,还特么落井下石?! 少年也明显一愣。凭着以往经验,他深知不听赵高的建议,早晚会在持有异议的事情上吃大亏。所以,他必须慎重参考他的意见,而不能单凭本心而行。 “赵府令有何高见?” “主子,小的以为,这厨子若带回去,便是惹祸的根本。如若因为口腹之欲而付出沉重代价,小的以为不值。” 谁惹祸啦?你特么才惹祸呢!若不是你,老子还好好做着菜呢,又怎么会遭此横祸?!阿婉怒目瞪着赵高。 “不过一名厨子,他怎么就会给我带来祸事呢?你是不是多虑了?”少年不以为意,依旧想把阿婉据为己有。 “小的没有半分夸张。”赵高严肃的摇一摇头,“主子请想,您现在这般年岁,是否已有了自己独立的府院?” 少年不语。 赵高知他已想到答案,便又接着道:“既是同处一室,倘若带回去,您是打断专而美之,还是进献于您的令尊、兄长?” 少年脸色更加阴沉。如若进献于他父皇,那他还吃个毛啊! 赵高看他已经想明利害,遂趁热打铁道:“着啊!以一侍众,总有疏忽之时,惹出祸事,您这进献之人又岂能逃脱干系?” 少年恍然,但一双眼睛依旧盯着阿婉不放。 道理他全都懂了,但因此而叫他拱手错失这么个有趣的人才,他不甘心!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困境当前,他终于又恢复成那个乖乖的符合他年领的孩子。 “主子要想专美,短时间是不可能了;除非……除非你放任他们就这么过活……” “那就这样吧!”少年大手一挥,迅速做出决定。开玩笑,他又不傻!偶尔能饱饱口福,也比没有的强好吧?! 所以,赵高是在帮自己?!阿婉恍惚回过神来,对“死里逃生”庆幸不已,连带看赵高都觉得可爱许多。 “主子如此大发慈悲,你们这些庶民可要顶着这份荣耀本分过活!以后,这店里边,切莫再要摆酒!”赵高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但为了流程的完整,还是对阿婉他们又“严厉”敲打一番。 “是是是,小公子的大恩大德,一品鲜没齿难忘!以后小店一定本分经营,随时欢迎二位前来品尝……”阿婉见好就收,顺利给了台阶,终于把这两位难伺候的主儿给送出门外。 阿婉、罗平、小刀、小白、魏石头,五人一溜站在门口欢送他们离开,直至他们都没了踪影,这才一个个散了架子般往回走。 “诶,听说你们这儿的菜肴做的不错,今儿个俺这老乞丐也来尝尝鲜!” 一个瘦骨嶙峋、衣衫破烂的老头尾随着魏石头也跟进店里。 “去去去!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模样!还想进店吃饭!”魏石头本来就因为今日一晌的折腾心力交瘁,看到这乞丐更是觉得晦气。 第432章 乞丐点菜 “四叔,你怎么说话呐?”阿婉本已走回到大堂,听到魏石头骂人又飞快折身回来。 “就是,老四你怎么说话呢?来者是客……”罗平先于阿婉赶到门口,一见老乞丐的模样,不由起了八分嫌恶,说话的口风也随即发生改变:“就算是咱们店已经打烊,咱们也应该客客气气的告知。” “这就打烊啦?说出来谁信啊!还没到晌午……”老者赖在门口就是不走,“你们不就是怕我付不起钱吗,放心!我有钱!” 这特么是钱的事儿吗?有这么个脏兮兮的客人,其他客人哪儿还敢来呀?总不能因为挣他那几个钱,而耽搁了更多的钱吧? 罗平心里这般想着,正要再找借口赶人,却被后赶来的阿婉给拦住了。 “老爷子您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店距离打烊还早着呢!您想吃饭尽管往里坐,想吃什么报给我就行!”她说着话把脸转向老者,才第一眼细看他的面目,便不由得倏然一惊。 破烂的衣衫遮盖不住耀眼的皮肤,嶙峋的瘦骨凡透出缈缈的仙气……这特么哪儿是什么乞丐啊,分明就是动机不纯的神仙! 怎么办?早知道还不如由着魏石头和罗平把他轰走呢。 “小哥儿怎么了?难道你也嫌弃老叫花子?”乞丐话里没听出委屈,反倒像隐含着什么深意。 “呕——”阿婉装作没忍住作呕模样,以此来掩饰自己方才的迟疑:“不为难,不为难……” “那就好,那就好……”乞丐果然不再计较,转而进了大堂,捡着最中间的一桌落座。似乎他全然不知自己有多遭人厌,又大大咧咧道:“先给我来一斤羊肉、半个猪头、一只鸽子、一条鲢鱼!” “这……您吃的完吗?”在没有清楚对方来意之前,阿婉尽量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凡人对待。 “吃的完吗?再有这样十几盘菜,老家伙我也能消灭干净!你只管去做便是!” “好。”阿婉哭笑不得,“可是怎么个吃法您还没说呢!” “用筷子、羹匙,甚至是用手都可以啊!”乞丐挥手催阿婉离开。 好么,原来吃法还可以这样理解!阿婉无语,只能乖乖进到厨房备菜。 老乞丐坐在大堂里,俨然就是一个王者睥睨着诸臣。 罗平和魏石头本来就对他相看两厌,一见阿婉离开,更是躲他躲的远远的;反倒是小白,从他进屋的刹那,眼神就变的戒备,现在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老乞丐无视他们各个的反应,悠哉游哉的哼起不成调的曲儿,一只手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 大堂里的气氛和味道都叫人不适到了极点,偶尔再有客人进门,只探头看一眼那乞丐,就又毫不迟疑的离开了。 啪!魏石头最先受不了了,猛拍一声桌子转身去了后院。 罗平觉得无趣,也不久后跟着离开。 小白见没了外人,硬着头皮走到老乞丐跟前质问:“你身为神仙怎么能私自下凡?” “你身为妖怪能留恋人间,本君又有何不可?!”老乞丐笑容不改,说的轻描淡写。 “喵!”小白手变作猫爪,发出低低的一声威胁,“老子是来报恩的!倘若你敢对那丫头不利,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嗤——”老乞丐也轻轻哼笑一声,“管?说的好像你真有几分本事似的!” “呜喵——”小白被惹恼了,伸出爪子就要往老乞丐脸上抓。 老乞丐不躲不闪,只等着小白锋利的爪子近在眼前,他才出手一挥。 啪嗒!一个毛茸茸的梅花肉垫落在老乞丐的脸上,而张开的肉垫里五个锋利的指甲全部不翼而飞…… “喵~”小白像看见了最恐怖的事,呲溜一声收回爪子,逃命一般奔回后院。 再说阿婉,回到厨房后微微松一口气,她悄声耳语对小刀说:“注意,别说话,听我说!外边大堂里来了个来路不明的神仙,看着是个生脸儿,你千万不要出去招惹他!最好就乖乖待在厨房里。” 小刀挑一挑眉,有人来找茬儿么?时隔一年之久,那玉帝老儿和宦璃到底还是忍不住对一品鲜起了怀疑?! 阿婉看着小刀的神情,心脏不由漏跳一拍,这小子怎么和陶哥哥那么相像? “我知道了,师父!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师父?”小刀看阿婉愣神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挥一挥手招魂。 阿婉用力摇一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会儿功夫了,还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收起心事,认真琢磨起当前的困境来。 就算这老乞丐是宦璃他们的派来刺探的神仙,他既是以客人的身份进到了一品鲜,那便说明:他们对她的身份还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那她就有必要把客人点的菜肴给好好的做出来。想到菜肴食材,她突然发觉老乞丐点的菜还是颇有讲究和章法的:猪肉味厚、羊肉滋补、鸽子味美、鱼肉极鲜……虽然都是肉菜,但倒真像是一位嗜吃如命、厚味重口的老饕点出的菜肴。 难道,这老者真的只是为了来一品鲜吃饭?这种连阿婉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由,其实说来也有一定的现实可能性。 “走一步说一步吧!他既然点了菜,咱们就先把菜肴给做出来!”阿婉对自己也对小刀说。 “哎呦!了不得,了不得啦!”小白突然挑帘进来,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他竟然把我的指甲给拔了!”小白伸手给阿婉他们看他的猫爪。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小刀送小白一记眼刀。 “我……他是神仙嘛,一眼看出了我的真身,所以我就过去警告他,说师父是我为了报恩全力守护的……”小白看似念念碎的解释,实则是在把不同的信息传递阿婉和小刀。 在阿婉听来:小白是妖一事,那乞丐已经知道,因为小白的合理解释和丧失的猫爪,她目前还没因此受到牵连怀疑。 在小刀听来,那话的意味就更深了一层:那神仙水平不过尔尔,并未看出小白的真身;倘若自己一时不小心暴露于人前,理由也要尽量和他保持一致。 第433章 粗制真味 阿婉把小白安置在后院休息,不让他再去大堂和那老乞丐发生正面冲突。 她开始挖空心思想菜,又觉得思维凝滞、步履维艰。 不是她会做的菜少,恰恰相反,是她会做的太多,且每一道菜都做的很好。这在往常,当然是她骄矜自傲的资本,但现在,这有口皆碑的厨艺却很有可能召来致命的危险。 因为那个犯了天条又私逃无踪阿婉,最擅长的也是厨艺。 之前总觉得做好菜难,待到学成之后才发觉:原来糟蹋菜更难。 难道要魏石头或小刀来做菜吗?随着年龄愈长,她也愈发珍惜声誉。这般故意砸招牌的事儿,她还真做不来。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小刀一句:“师父,那神仙太坏,你可不能给他做太精致的吃食,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小白啊!” “当然不能太精美!”她下意识的敷衍一句,之后,一个主意闪过脑海。 岂止刀工、摆盘不能太精致,就是佐料也不能放的太多。只要去掉那些精益求精、追求极致的佐料,展现出人世间的烟火气,看那乞丐还能再说些出什么?! 有了思路之后,菜也做的快了许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功夫,四道菜已全部做好。 因为不敢叫小刀露面,她又支走了小白,所以阿婉只能朝着大堂方向大声的喊:“上菜啦!”但等了半天功夫,还不见魏石头或罗平过来。她只能自己端着托盘进到大堂。 也不知人都跑哪儿去了!这三叔和四叔少了敲打,最近变的越发没规矩了! 她心里琢磨着怎么回头调教他们,也没怎么留意大堂里的变化,直到开始往桌上上菜,她才发觉哪里不大对劲儿。 老乞丐不是只一个人吗?这多出来的两个又是…… 她偷偷拿眼扫过新来的客人,不由当场凌乱。“爹,你和二叔坐在这儿干吗?” 原来,和老乞丐并桌的,正是采购食材回来肖勇和吴正。 她实在搞不明白,像罗平和魏石头都对老乞丐避之不及,这肖勇和吴正又怎么和他谈的火热的。 “啊呀,乖女儿!爹是和……和这老伯一见如故啊!”肖勇完全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边为阿婉解释,边把一个红绸制成的护身符塞到袖袋里。 “对呀,对呀!”吴正也难得给肖勇帮腔,“小鲜,你是不知道啊,这老……老神仙相面可准啦!”他说着看向四周确认没有人,才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他居然看出来我们年轻时做过盗匪!还说,说我们是老来富贵,全仗你这个丫头正命!” 阿婉的神色冷了下来,这是等不及动手了吗?竟然把手伸到她家人身上。 “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她噔噔几下把菜上齐,而后毫不客气的坐到那老乞丐跟前,“他们都能富贵,那我呢?岂不是要富可敌国了?” “好!”老乞丐似乎没听出阿婉的嘲讽,果真笑嘻嘻的打量起阿婉来。但不过眨眼功夫,他的笑变消散了。 “唔,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我的菜就凉了。”他说着,拿起一双筷子就要挟肉。 啪!阿婉也拿出一双筷子,但她没有挟菜,而是用它们制约住老乞丐的筷子。 “老爷子这是何故?这话说一半儿、欲言又止的,难道是要我夜不能寐吗?寝食不安吗?” 老乞丐无奈的看看手里的筷子,和阿婉打个商量:“小丫头,你松手好不好?只要你做的菜好吃,我就是道破天机也值得了……” “倘若不好吃呢?”虽然没有这种可能,但阿婉还是故意和他唱对台戏问。 “不好吃,不好吃你就是为难我了……”老乞丐话说的坦诚,倒叫阿婉多了几分心安。 “也好!”她收了筷子,“石锅板羊、黄芽鸽松、囫囵猪头、清炖鲢鱼——请尝!” “嗯,”老乞丐用鼻子从第一道菜嗅到最末一道菜,回味一般停顿一下,而后才感慨道:“有点儿意思!” 他在桌子上敲齐了筷子,然后挟了一块儿猪头肉。 盆子里是一颗完整的猪头,但因为炖的绵长、火匀,所以早糜烂的不具猪头形状。 老乞丐一筷子戳上,轻松挑下一块红肌多脂、膏浓腴颤的肉块儿送入嘴里。 嗯,肉头松软、肥而不腻,好吃!不过一口猪肉,便叫他吃的连连点头,暗赞不已。 “这猪头是煨火、厚锅、慢功夫炖出来的,虽然只加了盐巴和酱汤,但肉的特有香味儿却更加纯粹……” 阿婉第一次怕客人没体会出这肉的妙处,又怕客人过分夸大菜的好吃,所以只能紧张的进行着解释。 老乞丐对阿婉的话未置可否,只伸手又夹一筷板羊肉。 这板羊肉切的方方正正,因为本是凉菜,不惮余热未散烫到客人,所以每一块切的都比一般肉片要偏厚些。尽管如此,把这肉片放近了观看,依旧能看见白皮晶透、里肉粉纹。 有了那口猪肉垫底,老乞丐这次从容许多。他细细看过了肉的颜色,又闻闻肉里散发的松木烟香,然后才把肉一口塞入嘴里。 羊肉的香气混合着八角、红枣等简单的佐料味道,慢慢散发出来;搭配着慢慢回温的酥嫩口感,简直能鲜掉人的舌头。 老乞丐盯着这羊肉,很想再狠吃几块,但为了逗弄阿婉,他又生生忍住。 阿婉见他一块肉毕,久久沉吟不语,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处,难道这次自己托大竟出了岔子? “你再尝尝这鲢鱼!”她忙不迭的把鱼头里的鱼脂脑髓用小匙盛了送到老乞丐面前。 现在,于阿婉而言,早已经忘记了什么自身的嫌疑和危险,这厨艺的认同才是更性命攸关的大事。 老乞丐丝毫没因受此荣宠而惴惴不安,在肖勇和吴正的艳羡下,就着阿婉的手,直接把鱼脂脑髓嘬入口中。 “嗯,腴美甘肥,味道甚好,只是这么好吃的地方也不过一口而已!可惜可惜!” “虽然别处没有这般华美的滋味,但各处鱼肉自有其不同的妙处。鱼皮弹滑、鱼肉细嫩质鲜,就连这过油炸酥的鱼尾巴,嚼在嘴里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婉以为老者是在指责她故意把鲢鱼的精华呈上,心中觉得羞惭之余,又忍不住一番辩解。 第434章 素面汤 最后一道菜,黄芽鸽松。 几片嫩黄的水灵的黄芽菜叶上,托着炒成棕黄碎散的鸽松,看着就赏心悦目。 阿婉看老乞丐的目光落在了水楞楞的菜叶上,又想开口解说,却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再说,你做的菜虽然简单,但确有可取之处。你不是想要我说出给你相面的结果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虽然这般说着,手却并未停下,只抽出一片黄芽菜倒扣在鸽松上,抓起便往嘴里塞。 “咳咳——呛到了!劳驾给我倒口……”他拍着胸口对肖勇和吴正断断续续说,没提防却喷了他俩满脸的叶松碎渣。 那一刻,肖勇和吴正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再怎么夸这这老东西神相,也改不了他的形容猥琐邋遢。从他嘴里喷出的食物残渣,那简直比那啥上脸都恶心……呕——不能想!不能想! “我出去一下!”他俩异口同声说完,忍不住对视一眼。 对方脸上的“惨状”叫他们各自联想到自己,胃里又一阵汹涌的翻滚。他俩再也不敢耽搁,逃也似的离开了。 调虎离山?阿婉扭头看向老乞丐,似乎在说: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姑娘从小孤苦无依,内无父母兄弟相帮,外无亲戚邻居扶持,几次遭遇大难、死里逃生。所赖机缘颇深,竟得亦师亦友助力,虽然有惊无险长大,奈何所选之路是一边烈火烹油、一边酷寒严冰……” 开始第一句话,阿婉还想笑着驳斥,肖鲜虽父母早亡,但有肖勇这个爹,也聊胜却无,怎么能算内无所依?可是话没出口,她便意识到一点:这老乞丐说的不是她现世的身份,而是她的真身,阿婉自幼的经历。 她来不及惊诧他的断言精准,便已随着他接下来的描述,一点点重历种种过往。 她因容貌漂亮,自小被街坊邻居排斥打骂…… 她被人贩子拐卖,还遭受非人的虐待…… 她被蟹精钳制,险些失去性命…… 她被调鼎坊收留,从小二做起,一路摸爬滚打作到北大堂的掌勺…… 她学有所成,不仅认识了一大帮子的朋友,还得到了陶昕对她的另一种情感;就在她无忧无虑准备畅享生活的美好时,白裔的话打破了她的美梦。现如今,她被仙界诸神追逐惶惶如丧家之犬,偏偏又有陶昕、帕鲁、玄冥、悟空等人值得依赖,可不就是一半严寒一半酷暑么! …… 老乞丐见阿婉沉溺在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便识趣的主动闭上嘴不再说话。 好大会儿的功夫,阿婉才回过神来。她想想老乞丐之前所说,竟生出求助仰仗的心思,“后边呢?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以后,姑娘也是这般过活,没甚大的变化。”老乞丐说的含含糊糊。 “是么?”阿婉失望的收回目光,“亏我还以为你能和别的神棍有什么不同呢,看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这之前种种过往,就算你说的都对,也不过是多打探几句的事儿罢了,怎么能算作能耐?!” “嗤——”老乞丐哑然失笑,“激将法?偏偏我老乞丐不吃这套!”他说着开始大口的吃起已经微凉的猪头肉。 肉软腴肥,皮弹而筋,又是一种别样风味。 他吃的陶然自乐,手不释筷,很快就把一个囫囵猪头给吃的干干净净,连带着调剂的黄芽鸽松也见了盘底。 阿婉坐在那里紧盯着他,见他再没别的话说,赌气回到厨房。 “啊呀,耽搁了这么久,这鱼也快凉喽!”他看着阿婉的背影摇头一笑,而后又专心吃起菜来。 鱼刺摘干净了,放到切片的板羊肉上,用筷子一卷放入嘴里。外弹内酥,浓淡交杂,真是鲜掉眉毛呦!他正为自己独创的吃法得意之际,却见阿婉去而又返。 “喏!酸汤面,解腻祛寒!” “这个我没点!”老乞丐低头打量一眼那清汤细面小葱碎,不仅不表示感谢,反而一副挑剔嫌弃的模样。 “知道,这是送你的!你在我们店吃饭,若是因为菜品温度吃出个三长两短,那我们的罪过岂不大了?”阿婉的声音没多少好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着。 “可我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你应该知道!” “好!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喝拉倒!”阿婉被老乞丐不识好歹的模样气着,索性不再给他多说什么,端了碗就要往回走。 “诶,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对客人说话呢?再说哪有送出的东西再收回去的?!”老者连忙起身,劈手又把面碗夺了回来。 “哼!”阿婉起身而去,完全忘记了对他的畏惧和戒备,满心里只剩下厌恶。 老乞丐不理阿婉的态度,小心试毒般尝一口汤水,汤鲜而味美,比寻常的肉汤又多一层别样滋味。 嗯,不错!他放心大胆的重新取双筷子,三下五除二挑完了汤里的几缕面条,而后几口把汤灌入腹中。 啧……好像吃太快了!他快意的用袖子蹭蹭嘴巴,正想拍着肚子打个响嗝,突然嘴里浮现出淡淡的菌香,那感觉就像是夏日雨后的森林氤氲着水气和无尽的生命力,清新、雅趣,和谐而自然。他突然不可遏制的产生了再来一碗的想法,可是想想之前说过的话,不由得面儿上又觉得讪讪的。 吃还是不吃,这在他便是此刻最难解决的、天大的问题。 “老爷子吃好了?这面您吃的还算满意?”就像掐准了点儿,阿婉抱臂回到大堂,眉眼间尽是得意的神色。不就是软硬不吃么,和你谈条件总可以了吧? 老乞丐看着阿婉的模样,哪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原来,这鬼丫头使诈,故意把这汤水做的不起眼,待他吃完之后,却又吊着他的馋虫叫他欲罢不能。为的么,当然还是她放不下的前程! “给我再来碗面汤!”一想到自己出来一次不容易,他索性厚颜又给提出要求。“这次,算我自己出钱买的!” “实在不好意思,这面我们不卖!”阿婉握到主动权,话说的无比敞亮——这扬眉吐气的感觉真好! 第435章 身份成谜 “你这是在威胁我?”老乞丐到底心有不甘,不忍就此举手投降。 “怎么会?我不过再阐述一个事实罢了。除了这汤面,许多食物我还没有研究成熟,当然也就不能写在我们一品鲜的菜单上。说实话,您吃这些菜,还真在我们这里排不上号……” 阿婉说的轻描淡写,实际想阐述的事实只有一点:你以为吃饱、吃好了就算完了?这菜肴做得好坏、做成什么滋味,可是全部都由我说了算!不信你就在一品鲜吃一次! 老乞丐听出阿婉的弦外之音,眨巴眨巴眼睛终于认输道:“好吧!你不就是想知道那点儿事么!我老叫花子告诉你便罢了!” “你说!”阿婉也不客气,随即托腮坐在他对面。 “因为你选择的路是一边烈火烹油、一边酷寒严冰,虽然滋味不大好受,但也是一种相互克制的平衡;所以你的这种困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阿婉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再说,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生改变,那意思就是说总有一天会发生改变的,对吧?你就直说吧,到底怎么个变法呢?” “这要问你自己!”老乞丐对阿婉这依赖的态度不大满意,转头又把皮球踢回给阿婉。 ?阿婉瞪着一双眼睛正想反驳,却听老乞丐接着又说道:“寒暑相克,势均力敌,唯一的决胜还是在于你的走向。 若是你选择了酷寒这边,烈焰那边自然随之消散;若是你选择了烈焰那边,酷寒这边也自由烈焰这边帮你抵挡……” 阿婉想着陶昕和白裔、娘亲和宦璃、飞升和灯引……一个头胀的有两个大,她猛的抓住老乞丐的手求救一般问道:“我该怎么抉择?!” 老乞丐一改之前嬉笑模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顺其自然,遵从本心,接受天道赐予你的一切,没有付出与舍弃,哪来你心中所求的结果?!” 接受天道赐予?也就是她九尾狐的妖神血脉吗?她不接受还能怎么样?那付出和舍弃呢?付出的是什么,舍弃的又是什么?被这老乞丐一通玄不愣登的模糊话语说完,阿婉心里更加迷茫了,她甚至连自己心中所求都有些不敢确定了。 “你能不能再说的详细点?”她抬头看向那老乞丐,却发现对面的椅子已空了,他人也不知去向。 “小丫头,看在你这么对老叫花子胃口的份儿上,老叫花子提醒你一句:‘眼睛擦亮!冰虽寒冷,亦可为刀;火虽炽热,过能伤己!凡事留心,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恐怕就没什么好时光能过了……’” “喂,老爷子?”阿婉站起身来朝那散去的声音喊道,只是再也等不到回应。 “啧——那老头儿走啦?”肖勇探身进到大堂,还心有余悸的半遮着脸颊。看到老乞丐真的不在了,他才松一口气把手放下,“哎呦,我去!走了就好。虽然他相面挺准,但那副尊容还真是……” 阿婉充耳不闻他的唠叨,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厨房。 “你看错了那老乞丐的本事!他甚至比你还清楚的知道我的底细!”她进门就对小白说。 “怎么可能?!”小白心里一紧,如果那老家伙能看出阿婉的身份,那他的身份不是也暴露了?那之前,那老家伙还拔了自己变换的猫爪指甲,还对一切都不戳破,安的又是何种居心?看他出丑吗? 他这么想着,连嘴里含着的孜然肉片都顾不得嚼了,含混着就问:“他给你说了什么?” 阿婉本不想说,但见他和小刀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神情不像只为满足好奇,所以就把老乞丐前边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知他们。 知道阿婉的身份和过往?知道调鼎坊的计划?知道仙界和阿婉的龃龉?还知道妖魔势弱与仙界之间的制衡?像这般洞悉一切、术法高深的存在,三界之内可以找到的也不过那么几个。可是仔细掰手算来,哪个也不是这般风格和样貌。 小白一时疑惑起来,这又是哪位大能?他又是敌是友? “他还说了什么吗?”小刀没有想那么多,只看着阿婉神情觉得她还有所隐瞒,所以忍不住又追问一句。 “呃,”阿婉觉得气氛凝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扭头看向一旁,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小刀眼睛里的失落,好像她背弃了他们一般。 好吧,那就告诉他们最后几句吧,那个好像无关紧要。她闭一闭眼,终于作出让步。而小刀和小白听完她接下来的几句话,表情却变得更加沉重,好像遭受了更大的打击。 阿婉有些不解,这明明是自己的事,怎么他俩这么在意?她想要张嘴安慰他们,正考虑着措辞,却听见罗平突然推门而入。 “小鲜啊!那个老叫花子吃饭给钱了吗?”罗平对此耿耿于怀,不是那老叫花子自己说他有钱吗?就因为他一个,耽搁了大半天的生意,不给他多算就是好的了,本儿总得捞回来吧?! 罗平的话叫阿婉、小刀和小白集体陷入沉默,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哎呦!你怎么能这样?!长此以往,咱们一品鲜还怎么经营?早晚关门大吉!” 阿婉他们沉默不语,但面上的表情却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哎!早晚有你们后悔的!”罗平气急败坏的甩袖离开,但才进大堂不久,他就兴奋的跑了回来,脸上简直能笑出朵花儿来。 “小鲜呐,大喜呀!” 阿婉一愣,什么喜?别再给她什么惊吓便好。 “徐方士回来啦!带来了一马车的礼物卸在大堂,正吵着叫你过去说话呢!”罗平看阿婉依旧木木的,连忙又给她解释一句。“哦,对了,小刀和小白也一同过去说话,人人都有礼物!” 啧啧,阿婉嫌弃的看一眼罗平两眼放光的模样,活了大半辈子,怎么还是一副见财眼开的模样?!她撇下那一头说不清理还乱的官司,抬脚朝大堂走去。 第436章 海鲜宴 天黑下来,大堂里掌了灯。借着如豆的跳动的灯火,肖勇他们一遍遍打量着各自到手的礼物。 如豆般磨成不规则圆形的砗磲,几块断成指甲大小的珊瑚,一粒花生大小的珍珠,满是小刺的五角星星,还有一颗双手捧不下的海螺…… 从小长于内陆的肖勇等人,自然没见过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感觉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大门,看见了另一个富饶、神秘的新世界。 “你们都各自领了礼物,就都四下里散了吧!我还和肖鲜他们有话要谈。”徐福说着指指小刀和小白。 “嗯。”肖勇他们既得了礼物,个不再计较凭什么留下的是小白和小刀,各自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礼物离开了。 徐福看他们他们都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捉着阿婉的手腕大叫一声救命。 “徐方士这是怎么说的?你出海而归,还带来了这些个罕见的礼物,难不成谁还会对你不利?” “姑娘快别开玩笑了!我虽带来了这些个东西,可是出海的根本目的却未达到。没有寻到长生不老药,我该怎么向始皇帝交代?” “这我怎么知道?”阿婉耸一耸肩,一脸的无辜。 “当初可是姑娘说那长生不老药或在海里……”徐福忍不住分辩一句。 “方士记错了吧?那话分明是我说的。”小刀挺身而出。“那日我们正处忙乱之中,方士不说体谅于人,还偏偏追问什么地点,我见师父没空,就随口敷衍你一句。” 徐福一听这话,不由觉得五雷轰顶,合着这就是一场骗局?一个毛头小子轻轻巧巧一句话,竟然把他指使着空忙半年? 事到如今再多埋怨也于事无补了,他控制住没有出口的更多的抱怨,只按着自己盘算好的计划行事。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这般结果全是咎由自取,和姑娘你们全无关。”他放软了态度,而后才接着道:“只求姑娘看在我与一品鲜交好,又带了这些个礼物的份儿上,好心搭救我这遭!” “你想叫我做什么?”阿婉早已瞥见那几个还未打开的大箱,看徐福急的已火烧眉毛,这才勉强同意出手相帮。 “姑娘擅长做菜,能不能帮助我做几盏海物?我这次出行,在东边沿海地区偶得了一些当地渔民的食材,看他们一个个精干矫捷,想来是和他们的饭食脱不了干系……” “嗤——”阿婉失笑,“你又是打算拿这些罕见的东西蒙骗皇上吧?” “这……”徐福被阿婉随随便便一句话戳中心思,不由有些尴尬。“这怎么能叫蒙骗呢?都说了对身体有益了……” “那你直接进献给始皇帝不就成了?”小白见不得他打肿脸充胖子,也加入调侃他的阵营。 “实不相瞒诸位,当地渔民都是水煮着吃的,实在是味道欠佳。所以我才想请你们帮忙研究新的吃法……”徐福担心他们还不答应,额头上都急出一层密密的汗水。 “那就打开看看吧!”阿婉起身朝着那几口箱子而去。 徐福一看有门儿,慌忙抢先一步打开最上边的一口箱子。 呼一股海腥味儿直冲鼻腔,险些把阿婉他们给熏晕过去。 阿婉掩着鼻子把头凑到箱子跟前瞟一眼,只见里边摆着密密匝匝的淡黄色鱼翅。 她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东西,面上却不动声色。“底下呢?也放的这些么?” “呃,底下不是,底下的是什么花胶、干制鲍鱼和海参……”徐福抓抓头,努力想着这些佶屈聱牙的名字。 “都是肉类的?”阿婉下意识的问一句。 “哦,里边还有一箱干海菜。”徐福一听阿婉的问话,不禁喜从中来,明显这是个懂行的呀!看来这次求助是找对人了。 阿婉不理徐福谄媚的表情,径自把小算盘打得哗啦啦响。她从离开调鼎坊后,就已经好久没用这些食材做过菜了。若是能在一品鲜也添些这类的菜肴,那该有多好! 她边琢磨着怎么分徐福一杯羹,边故意慢吞吞道:“你这样请求,我也有些为难啊。一是这些食材,我也只在食谱上见过,并无实际操作。二是我若琢磨这些入馔,必然花费时间和心思,那一品鲜的生意……” “姑娘尽管放手去做,食材损坏全部算我的,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徐福只求阿婉搭救,对她变相提出的要求大包大揽道:“只要你能琢磨出鲜美菜肴,这些食材送于你一半可好?” “成交!”阿婉欢快的答应一声,手脚麻利的挑了几件食材便折回厨房。末了还不忘喊小刀过去帮忙。 …… 小半个时辰之后,小刀端来了四道菜:荷盖鱼翅、海带蒸包、清蒸鲍鱼还有花胶乌鸡盅。 那鲜味儿送香十里,把窝在屋里的肖勇他们都吸引到了大堂。 “来,你先尝尝看!哪有不足之处,还望不吝赐教!”阿婉一见肖勇他们那垂涎欲滴的模样,便知事情成功了大半,但她给徐福送上筷子时,尽量还是克制着没把话说得太满。 徐福拿眼瞅瞅桌上的碧绿的荷叶和切花的鲍鱼,又看看一个个墨绿油滑的小口袋,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清亮汤盅上。 一个粗瓷的汤盅里盛着浅浅的黄棕色汤水,上边飘着几粒鲜红的、泡的发胀的枸杞,还卧着几截乳白透亮的花胶。 因为汤盅里有勺子,他便先盛一勺嘬在口中。 “怎么样?”魏石头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吃过海物,在一旁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不禁边巴巴的问话边捂紧嘴巴,生怕一不留神口水淌出来了,再把一品鲜的脸面给丢了。 徐福没有说话,徐徐把汤咽下,而后才点一点头。 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不说叫尝便也罢了,怎么连描述也没有呢。魏石头对徐福这个简单反应无比幽怨,但又无可奈何。 徐福顾不得回想汤中余味,便放下勺子又换上筷子,挟起一个鲍鱼。 味道到底怎么样啊?魏石头干咽一口口水,感觉徐福每咀嚼一下便心头一痛,好像被嚼的就是他的肉一般。 第437章 初次试探 就在众人瞩目的眼光里,徐福慢条斯理尝完了所有的菜肴。 “怎么样?”这次发问的是阿婉。 “味道自然妙极,只是这烹制方法到底还是咱们惯常的手法,恐怕那位一吃便能猜出我的敷衍。”徐福捻须说出自己的顾虑。 “那你还想怎样?要我说,不如你把这些食材一股脑磨成粉末,混上蜂蜜、怀山和丹砂捏成大药丸子,那样看着还别致些!” 小刀亲眼看阿婉花费心思做出这些菜肴,一听徐福这番丝毫不知感激的话语,登时就搁下脸来,还好不遮掩鄙夷的口气嘲讽道。 “磨粉捏成药丸?”徐福一心自保,丝毫没听出小刀话里的嫌弃,居然眼前一亮,“这小哥儿倒是另辟蹊径出了个更好的主意!就照他说的方法办吧!” 他一阵风疾走而去,剩下的阿婉、小刀、小白不禁面面相觑。 “哈,这菜肴是剩下了?”魏石头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慌忙抽出双筷子就想一尝菜肴真味。 “好东西别浪费!”肖勇偷看一眼阿婉,见她没有出声反对,也慌忙加入捡剩的行列。 “还有我……还有我!”吴正也坐了下来。 “怎么样,这味道还可以么?”罗平本想保持读书人的风骨,但眼见着减少的菜肴,他终于再沉不住气,伸手就去夺距离他最近的一盘。 “看他们四人这吃相,一品鲜恐怕又有新菜要火上一阵儿了。”小白看阿婉若有所思,生怕她因徐福一事伤了自尊,故意开口感慨一句,实则变相在给她夸赞。 “呃,那个……”阿婉看他们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这才说出自己的疑惑:“厨房里各色菜肴都还剩了许多,你们在这儿争这些,难道是想粘些徐方士的仙气?” 肖勇:…… 吴正:…… 罗平:…… 魏石头:…… 一群乌鸦从他们头顶聒噪而过。 …… 阿婉看他们得了教训,这才去厨房把剩余菜肴全部端了出来。 带着荷叶清香的鱼翅,脆弹滑润的花胶,口感扎实的鲍鱼,层次丰富的海带包…… 美味当前,肖勇他们早忘了之前的尴尬,敞开肚皮、大快朵颐。 就在他们吃的正酣时,一品鲜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来者正是去而又返的徐福。 他一双手里环抱着几个不同颜色的玉瓶,神情看着忐忑又雀跃。 “你们快过来,尝尝这味道如何!” 他一声招唤,几个脑袋全凑过来。众目注视之下,他从一个玉瓶里倒出几粒墨绿的药丸来。 “来,尝尝味道怎么样!这可是我新炼制的长生不老的仙丹!” 阿婉、小白、小刀,闻言全部撤回身子,装起了隐身人。 他见到之后不好意思一笑,转而把药丸一粒粒分给肖勇他们。 能长生不老?那当然求之不得。 他们互看一眼,毫不犹豫的把药丸塞进嘴里。 干涩、腥咸、甜腻、石滑,各种古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险些叫他们把先前吃的都吐出来。 “这个味道不好?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再试下一种。”徐福看他们血淤到头顶,憋的脸红脖子粗的,连忙出言安慰道:“下一种里我没有用海带,而是添加了朱砂,所以颜色要好看上许多!” 他随即倒出几粒红色的丸药,但肖勇他们却一次吃怕,再也不肯上前。 “这个颜色你们不喜欢么?没关系,我这里还有白色的!” 他作势又要去倒玉瓶,却见一人突然从黑暗里走出,就那么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位客人,我们店已打烊,你要想用餐,明日请早!”小白一见来人,不由全神戒备起来,不等众人反应,他已一个箭步拦住了来人。 “嗯,好香的花胶、鱼翅味儿……没想到一个内陆之国,居然还会有这种新鲜的食材……啧啧,这味道,真是叫人迷醉啊!都叫我忍不住怀念起烟火灶来!” 那人不理会小白的阻挡,一步步走到阿婉跟前。 阴影从他的头顶一点点滑落,像蜕皮一般,慢慢露出整张清晰的脸颊——轻航道人! 阿婉的心一刹那,几乎要停止跳动。 “看样子,这位客人也是一位方士喽?”徐福突然横插进来,满眼热切的盯住来人。“你快过来看看,我做的丹药如何?!” 轻航道人不耐烦的抽回胳膊,眼光扫到那粗陋的药丸,不由面部抽搐一下。 这特么也能称为“丹药”?别侮.辱“丹药”这个名字了! …… 有徐福这一打岔,阿婉终于回过神来,她竭力保持镇定,一把拉过徐福。 “你疯啦!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外人看去?倘若他偷技先于你把仙丹进献到御前,你还怎么和始皇帝交代?” 轻航道人默然不语,冷眼看着阿婉这没见识的模样,暗自猜度着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到底是出于故意还是认真。 徐福一经提醒,立马把药丸收了回去,连打量轻航道人的眼神都瞬间变得戒备。 轻航道人不屑与徐福争辩,只看着阿婉道:“给我也来一荷盖鱼翅、一份乌鸡炖花胶。” 徐福被轻航道人那轻飘飘的眼神给惹恼了,张口便替阿婉回绝:“你没听小白说吗?没有!这食材可是我不远千里从东海运回来的——你别想捡这现成的便宜!别说是今日打烊了,就是换做明日来,也是没有!” “你的?!”轻航道人不由收起轻慢,认真打量起徐福来。“你可知道,从这里到东海有多远的距离?” “我怎么会不知道,来来回回,加上海上漂泊的那段时间,我足足用了一年多呢!这还是始皇帝特赐我从驰道一路疾行而过,大大缩减了时间。” 轻航道人闻言,不由蹙紧了眉头。 倘若这方士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对于这个一品鲜的怀疑就不能成立了。 原来,他受青华帝君宦璃所托,前来调查一品鲜。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几日之前,便已在一品鲜外布好监控。为了防止他一人势单力薄、有所遗漏,他甚至还找了几个叫狗子什么的乞丐和他一起盯着一品鲜。 一品鲜的大厨肖鲜,她的容貌他早已见过多次,一个肉胎凡身、行至粗陋的女人,实在乏善可陈。除此之外,店里的各个伙计,甚至是深居简出的红缨,他也一一进行了仔细筛查。 虽然他一直都没发现什么问题,但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受够了狗子那几个小崽子每日给他垃圾情报,今日才把他们给全部赶走了。他决定主动出击,亲自到一品鲜来看一看,没想到一来就有了重大发现。 第438章 大堂混战 徐福的话,成功解释了花胶、鱼翅这些稀罕物的来源,也把轻航道人所谓“重大发现”的惊喜,打消得干干净净。 轻航道人不忍几日努力全部付之东流,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就算那方士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品鲜也必有古怪!不然,凭这凡人的丫头,又怎么可能做出不啻皇宫御膳的菜肴? 他抬手朝向阿婉,只一发力便把阿婉吸在手中。 “你干什么?!” 所有人都不由大惊。 “不干什么,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一双手,居然能做出这等美味的菜肴!” 轻航道人说着就要强行去拽阿婉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阿婉心里一阵惊慌,手脚并用着拼命舞动。 啪嗒!就在她挣扎时,一本古旧的羊皮书卷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轻航道人正要低头去捡,却听肖勇他们道:“你这客人好没道理!赶紧放了肖鲜!” 眼见着肖勇、吴正、罗平、魏石头全部都操起椅子袭来,他随手一挥,便把他们齐齐扇倒在地。 椅子掉落、身子砸地、疼痛哀叹……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叫人听得不由心头大乱。 徐福虽然也有一些本事,但自忖不是那轻航道人的对手;想要趁机溜走,但眼皮才动,便又瞥见一旁站着的小白、小刀。 罢了,就出手帮一把肖鲜吧!谁叫他自己离开了又上赶着回来?! 他这般想着,咬咬牙朝轻航道人冲了过去。 再说轻航道人,才放倒了四个自不量力的莽汉,并未留心防备,一双眼睛正盯在羊皮书卷上,突然感到右肋下一阵疼痛。 他低头往下看去,却见徐福正躬身低头撅着屁.股,蛮牛一般抵在他的胳膊之下,而他之前挟制的肖鲜早已趁机躲到了小白和小刀背后。 两个孩子去保护一个半大丫头?这局面怎么看着都觉得违和。 轻航道人看着徐福暴露的脖颈,狠狠朝下劈一个手刀。 咔!徐福甚至都没感觉疼痛,就一下昏倒过去。 肖勇看见轻航道人又朝阿婉走去,忍着疼痛蹦了起来。 “你不是想吃鱼刺、花椒吗?大爷大发慈悲赏你一口!” 他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抓着溜滑晶莹的鱼翅,朝着轻航道人就披头盖脸砸过来。 “哈哈,这个法子好!”魏石头和吴正才从疼痛里缓过劲儿来,看着轻航道人的狼狈模样不由抚掌大乐,纷纷加入远距离投射的行列。 轻航道人不屑左突右闪的避让,眨眼就身中数“弹”。 他低头看一眼衣袍上沾满的油星污渍,抬手拨拉掉头顶的鱼翅银丝,大喝一声:“找死!” 一阵疾风随着他的袖袍甩出,带着无尽的杀机直取肖勇他们的面门。 “爹!”大概是肉身的血脉联系驱动,阿婉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 “呜呜——”小刀守护阿婉心切,情急之下竟摇身化作一只半人来高的黑色大狗。 他一脚蹬飞桌子阻挡杀机,借助桌子之力,又折身扑向轻航道人,之前一直刻意收敛的绿色妖气也瞬间弥漫开来。 呵!还真有妖?!轻航道人大喜过望,丢下阿婉和肖勇他们不管,转而去和小刀混战。 肖勇他们三个死里逃生,正要庆幸劫后余生,却无意间抬头撞见小白变化猫身。 天爷!不会是摔花了眼吧?他们看看小白崩烂的衣服,又看看那只正在混战的黑狗,一个个不觉眼前发黑,噗通噗通昏倒在地。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二哥、四弟,你们醒醒啊!”已经昏过一次的罗平,才挣扎起身就看见自己的三个兄弟倒得七歪八斜,不觉悲从中来。 想他们落草为寇时,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今日竟被一个客人欺负落到如此惨境?! “我……我给你拼啦!”他在地上搜寻着,捡起一块尖头的碎砾就朝轻航道人扎去。 噗!罗平的手戳透轻航道人的身子,因为收力不及竟径直穿过轻航道人的身体,跌进小刀的怀里。 “你没事儿吧?”小刀低头关切的问了一句。 这……这只狗方才是在同自己说话吗?罗平看那硕大的狗头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不由吓得肝胆俱裂,直接昏死过去。 啧,这胆子也忒小了些吧!小刀嫌弃的丢下罗平,转而专心去对轻航道人。 小白身子矫健,专攻轻航道人眼睛、脸颊等要害,而小刀则趁着轻航道人步伐混乱,狠狠咬住他的脚踝不放。 轻航道人顾上顾不了下,接连几次失利,终于决计祭出自己的看家法宝——追魂鞭。 啪!他抖开鞭子在半空抽响一记鞭花,一品鲜内空气随即变得混乱涌动。 阿婉看小白和小刀身子随之一颤,连忙挣扎过去想要护住他们。但追魂鞭走势入蛇,偏偏避开她的胳膊拦截,一鞭抽在小白身上。 “喵~”小白的身子急剧缩小,大象般的身躯眨眼竟变作拳头大小,之前的铜铸铁打般的利爪、尖牙,也随之没有了杀伤力。 “呜呜——”小刀的耳朵抿在脑后,尾巴紧紧夹在大腿中间,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还惊恐戒备的盯紧那随时可能再落下的鞭子。 “现在知道爷爷的厉害啦?太迟了!”轻航道人嫌弃的抻展被小刀咬烂的衣袍,随手又是一鞭。 啪! “呜~” 阿婉绝望的闭上眼睛…… “现在,我看谁还能救你!” 轻航道人用鞭梢锁住阿婉的喉咙,轻轻一扯,便把她带至他的跟前。 阿婉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爆射出仇恨的光。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步步紧逼?她和他们又无愁无怨! 如今,小刀和小白被打回原形,肖勇他们负伤昏死,一品鲜的大堂里一片狼藉,而她还被轻航道人轻松的挟制于股掌…… 要奋起反抗,替他们报仇吗?仅剩的理智告诉她,那正是宦璃他们所期待的…… 要继续隐忍吗?手心中的莲花印记若被他们知道,只要去如来处一核对,她的身份便再隐瞒不住……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面对如此进退维谷的局面,她的一双拳头拼命的攥紧,八根指甲深深扎进皮肉里。 似乎以疼痛为祭,她便能挣得一线的生机。 第439章 报之琼琚 为着尊严和倔强,阿婉最终也没有主动松开双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负隅顽抗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 没有了别的阻碍,轻航道人像猫戏老鼠一般优悠。他故意不给阿婉施定身咒,消遣着,用捏断骨头的力气,把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 左手的五指张开,手里边什么都没有。 他不见丝毫气馁,转而又去掰右手。 阿婉看着轻航道人热切的眼神,轻而易举的把如钩的目光投放进他的仙魄。 心里边,嗜血的一面在疯狂叫嚣:钩!钩!钩!就像钓鱼一般,把他的仙魄钩离仙体!叫他眨眼间魂飞魄散! 受着这么莫名的声音的蛊惑,她不由自主的舔一舔嘴唇。 虽然轻航道人魂飞魄散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可她就想感受那仙魄撕碎如头绽礼花般的绚烂。 阿婉不动声色,眼神继续游走于轻航道人的仙魄,搜索着一击即中的命门。 “小丫头……老叫花子提醒你一句:‘眼睛擦亮!冰虽寒冷,亦可为刀……’” 不知怎么的,就在她心心念念的执迷于轻航道人的死亡时,那个不知身份的老叫花子的话突然又回响在她耳边。 她倏然一惊,思量再三,终于慢慢的、不动声色的退出轻航道人的仙魄。 和阿婉沉溺于心魔不知疼痛类似,轻航道人也完全不知自己方才就在魂飞魄散的边缘游走一圈。 他浑然不觉的继续用力掰着阿婉的手指,直到整个手掌全部暴露在眼前。 五朵莲瓣正对五根手指,就像割破了手掌流出的大片血迹,又像是盗取的火种烈烈燃烧…… “嘶——”轻航道人倒抽一口气,就像是怕被烫着一般丢开阿婉的手掌,而后指着她手中的胎记问:“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你特么瞎啊!当然是娘胎里带的!”阿婉渐渐恢复感知,手指的疼痛全部袭向她的心头,叫她对轻航道人厌恶愈发加深。她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感觉还有剩余的力气,便拼命的朝他狠啐一口。 轻航道人没有躲避,也没抬手去擦脸上的那口唾沫。他出神的盯着那块胎记,久久沉吟不语。 这丫头的胎记这么特殊,叫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西贺洲的那位释尊。若她是某位菩萨历劫下凡,那他不久的将来——简直不能想象。 他头痛的扫一眼自己肆意造成的破坏,捡起那本还没来得及查看的羊皮书卷落荒而逃。 …… 他走了?真的走了? 阿婉抱着那只黑色的小狗和那只白色的小猫,难以置信的一遍遍扫视着大堂里的一片狼藉。如果不是她,他们都不会受到牵连,也不会遭此噩梦! 现在,徐福晕倒了,肖勇、吴正、罗平和魏石头受了重伤,就连玄冥送她的两个小徒弟都被打回原形……她自责、懊悔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里的油燃完了,如豆的灯光也熄灭了。大堂里一片漆黑,但阿婉的心里一角却慢慢的明亮起来。 原来,她怀里的那两小只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分别占据着她的左手和右手,用舌头一下下舔着她的指尖和手背。小白的舌头上带着刺,小刀的舌头温热而湿滑,但那一点点的摩挲,就像一盏盏云灯驱散了心头的黑暗,叫她心生温暖和感动。 没错,身边的人确因为自己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但那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深沉守护和期待。倘若自己因此而颓废下去,那才是因噎废食的傻瓜! 她想清楚了这点,坚定的从地上站起来。一切都还存在着挽救的可能,不是吗? 她先在油灯里添了七八成油,重新把灯引拨的亮亮的;而后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善后。 小白和小刀因为受了追魂鞭的鞭打,想要变回人身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的修养和滋补。她从如意袋里摸出两颗十全大补丹,细细的研磨成粉,又拌上煮熟的热牛乳,一点点喂他们服下,心里才略微踏实些。 肖勇他们因为第一次摔倒时跌到了骨头,而且那时还头脑清晰,所以她没敢擅自挪动他们的身体,先进行了简单的固定和包扎。至于那些变身为妖的记忆,她则冒着被轻航道人回返、发觉的危险,以入魄的方式逐个进行了修改和抹除。 在他们所有的人里,徐福应该是受到伤害最小的。但为着他的仗义相助,她还是决定帮他一个大忙:先给他改良了丹药,再送他一个奇妙梦境。 …… 所有事情做完,天才蒙蒙亮。 阿婉清理着桌上的残渣,听着他们均匀的呼吸声,暗自想着心思。 “小的……小的知道了!龙王爷饶命!饶命啊!”徐福嘴里说着些奇怪的话,突然坐直起身,一双还未睡醒的眼睛,因为梦里的惊吓而睁得大大的。 “怎么?作噩梦了?”阿婉停下清扫,难得以关切的表情望着他。 徐福没有做答,只愣一愣神,转着发痛的脖子艰难的看大堂一圈,而后才捂着脖子问:“那位方士呢?” “逃跑了呀!你撞他那一下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又遭到小白和小刀的偷袭。”她把簸箕里清扫的碎渣展示给徐福看,“瞧瞧,连瓷盅都砸碎了……他被打的晕头转向,勉强支撑一会儿,便寡不敌众逃跑了。” “哦,这样啊。”徐福随口回应一声,但心里怎么琢磨着都觉得匪异所思。“那小白他们呢?还有你爹……” “他们都回后院休息啦!要不是地方有限,他们倒是想把你一并留下呢!”阿婉不由自主的瞥一眼桌脚蹲着的小猫和小狗,又随口给他一个敷衍的答案。 “咦,”他顺着阿婉的目光望向桌脚,但注意到的却是四个东倒西歪的黑色玉瓶,“这是什么?他拿起一个瓶子轻轻摇晃着猜测。 “哦,”阿婉不以为意,“这大概是那位方士仓皇逃跑时落下的。”她把头也凑过来,“要不咱们一起看看?” 徐福点一点头,拔下玉塞。 骨碌!几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丹滚落在手,不仅带出淡淡的香气,还暗暗有云雾般的光泽流转。一看就比他炼制的“仙丹”好上太多。 他顾不上羞赧和记恨,心里先涌上一阵窃喜:“据我观那位方士品行好像不大端正,这落下的药丸恐怕也暗藏蹊跷。不如我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你请便!”阿婉陪他绕这么大圈子,终于达成自己善意的结果,此刻只想把他立即驱赶出门。 “那我走了?”徐福把四个玉瓶全部收入怀中,又试探一句离开。 赶紧的滚蛋!阿婉这般想着,一个要紧问题却在此时浮上心头:“等一等!” 第440章 生肉脯 徐福听阿婉喊他,连忙停下脚步。 “什么?”他以为阿婉改变了主意,想要分一杯羹,紧绷的面部肌肉里都满是戒备。 阿婉想叮嘱他及早抽身,不要在皇权里越陷越深,但她张一张嘴,到底觉得自己的言语太过无力。 “没什么……昨晚谢谢你!” 徐福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也变的弯弯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转身离开了,心里越发相信:那个方士的离开,有他很大半功劳。 …… 阿婉慢慢回到大堂,正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脑袋被一只大手胡乱揉搓一把。 “今日开门怎么这么早?不会是知道我的心思,专门在这儿等我吧?” 阿婉听到这自恋霸道的声音抬起头来,却见赵高正好奇的俯望着她。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只一眼,赵高便准确捕捉到她眼睛里的疲惫,他甚至都忘了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一双手禁锢住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关切。 “呵,没什么,可能是没休息好吧!”她迅速别过脸去,为了躲避他的目光,她甚至还下意识的抬手遮挡。 “你的手怎么了?”赵高本来都要相信她的谎话了,却突然瞥见她红肿透亮的手指。 阿婉不习惯赵高的关切,把手抽了回来。“不小心被擀面杖轧的……” 赵高心里不大高兴了。他把阿婉当作朋友,当她明显对他还有太多忌讳和隐瞒。为了撒气也为了惩罚,他捏阿婉的手指变的愈发用力,“擀面杖轧的?你告诉我,谁会傻到轧完左手轧右手,连大拇指都不放过?” “嘶——”阿婉没防备他的赌气,忍不住抽痛一声。 “呜——汪汪!”桌子底下一直安静卧着的小黑狗,听见阿婉的抽痛,猛然蹦到赵高跟前,几声狂吠之后,见他还不理睬,便狠狠咬住他的脚踝。 “你说,我有什么地方叫你这般提防,宁肯忍着疼痛也不向我求助?”赵高正说的气愤,突然感到脚踝一阵痒痒,他低头望去,不由哑然失笑:“这犬妖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倒比寻常看着顺眼许多……” 啧,怎么说话呢!阿婉斜睨赵高一眼,颇有几分护短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抱起小刀,便朝后厨走去。 “诶,你别不理我呀!”赵高看桌子下还软趴趴的卧着只猫,忍不住捏着它的脖子把它拎到手里。“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今日特地过来向你辞行,难道就落得如此境地?” “喵~”阿婉还没反应,小猫倒柔柔的叫唤一声。 赵高手摩挲着小猫光滑的皮毛,一双眼睛却只盯着阿婉。 阿婉背对他而立,僵直的身子一动不动。 为什么要停下来,走呀,继续走呀!怀里的小刀仰头望着她,眼睛里满是不解的神气。 终于阿婉回转过身,一步步朝着赵高走去。 哈!看来,她还是很在乎自己嘛! 随着阿婉一步步走近赵高,他的心里好一阵欢喜。 “明日我便要陪始皇帝第四次东巡,可能半年之内都不会回返,不过你别担心,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 赵高正安慰着阿婉,突然手中一轻,手中的猫已转至阿婉手上。 阿婉得了小白,转身又往后院走去。 “喂!你不要太过分啊!不是谁都有资格叫本尊一再自降身份、好言相劝的!” 阿婉没好气的扭头看他,“怎么?我回厨房你有意见?你向我辞行,不就是为了在走之前打打牙祭么?” 赵高被阿婉的话说的哑口无言。说她冤枉了自己吧,自己确有这方面的考量;说她说的正确吧,自己明明不是为了单纯的口腹之欲…… 阿婉不理会赵高此刻的别扭心情,径直回到厨房开始准备菜肴。 “喂!”因为没有人在大堂招呼,赵高竟跟着阿婉走进厨房。 阿婉没地方,被他突然发声唬了一跳。 赵高颇有些不好意思,“你……随便做些什么便好,毕竟你手也不大方便……” 阿婉朝天无力翻个白眼,这么体贴怎么不把这顿给省去呢?! “呜~” “喵~” 小白和小刀同时为她应和一声…… …… 三盏茶的功夫,阿婉做好了四菜一汤,脚步轻快的走向大堂。但是,还没进门,她便心里悔意——好像,她今日所做的菜肴忒随意了些…… 大堂里,赵高脊背挺直,优游的敲着手指等着阿婉把菜上桌。在他的身旁,小白和小刀早已恢复了人身,此刻都无声的笑望着她,等着欣赏她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的意外表情。 “你们两个小混蛋,都已变回人形也不回厨房帮忙?!”阿婉眼圈红红的破口大骂。 “是他不叫我们过去的!”小白和小刀把锅推给赵高。 阿婉把目光从两小只的身上挪到赵高身上,一双竖起的柳眉终于重新变的弯弯的。她难掩愧疚的讪笑着,好声好气的同他商量,“要不,你再坐上一会儿?我再给你做些别的菜肴?” “不必了,四道菜已经足够了!” 赵高以为阿婉是为了报答他,才想给他添菜,所以干脆的开口拒绝了。但等他看到上桌的菜肴后,他不由后悔起自己的决定了。 水晶虾、铁锅蛋、生肉脯、炖牛腩,还有一锅吊梨羹。 生的、实的、硬的、没有技术含量的……虽着他说叫她随便做些什么,可那也得做啊!这四菜两生端上桌,也太特么敷衍了吧?! 阿婉似乎看出赵高的心思,无奈的耸耸肩,那模样分明在说:我说了再给你重做的,是你自己拒绝了…… 赵高无奈的举手,好,我认!他皱着眉头又把四道菜过一遍,终于提箸夹了一块炖的烂熟的牛腩。 汤汁四溢、肉弹而鲜,看着不起眼的红色大肉块,味道居然还很不错。 有了这次成功尝试,他咽下牛肉之后又大着胆子夹起一个系成同心结的生肉脯。 看着有黄豆厚薄的肉脯结,嚼在嘴里并没想象中的生硬,一层层如帛似丝的不同生肉,因为经过长时间的风化和腌制,吃起来有股混杂醇厚的肉香和质感。 “小白和小刀已经把昨夜的事都告诉我了……”许是吃得满意,赵高擦一擦嘴,突然开腔说道一个和吃饭没有关系、但却叫阿婉极度困惑的事情。 第441章 又闻灯引 赵高的话就像给阿婉使了定身咒,虽然她面上还竭力维持着混不在意,天知道相比手指的伤痛,她有多在意轻航道人的离开。 轻航道人看见了她手上的莲花印记,而她不确定这个手心里的秘密,在仙界有多少神仙知道,宦璃他们又有多久会打探到释尊如来那里…… “听我说小丫头,”赵高看阿婉又开始愣神,连忙起身走到她跟前道:“那个莲花胎记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你就安心的在一品鲜等我回来吧!” 说明不了问题?你这么认为只能说明事情想的太过简单。阿婉不以为然。 “如来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的西贺洲虽距离玄洲很近,但却是一处普通神仙无法触及的地方……” “宦璃不是普通神仙!”阿婉下意识的回嘴辩驳,完全没考虑到赵高对她胎记的认知深度和他们之间的交情不符。 “就算宦璃不是普通神仙,可以轻易见到如来,那你觉得如来会把你的消息透露给宦璃吗?”赵高非常确信的下了定论:“他不会。” “为什么?”阿婉虽然不解,但被赵高的情绪感染,心情慢慢的放松下来。 “且不说泄露你的行踪质为出卖,如来不屑为之;单是你们之间定立的契约束缚,他也不会擅开尊口。你想想看,你那一万间好事,如今做了多少?他若贸然泄露你的行踪,害你抓入天牢,于他又有何好处?” 小刀和小白递个眼色:这些事儿不是你才给他分析的吗?怎么转脸他就又兜售给了阿婉? 只要于这丫头有益,谁说的又有何差别?更何况你觉得这话从我们嘴里说出来,阿婉她会相信?小白有苦难言,只微笑着朝小刀摇一摇头。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哦!”阿婉猛然醒悟,嘴角裂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赵高看着阿婉的笑容,感觉那颗本已打算孤独终老的心都融化了。 “咳咳!”小刀看赵高那“色迷迷”的模样,心里一阵反胃,故意夹一只水晶虾放送到他嘴边,“恩公别光顾着说话,赶紧趁热吃呀!” “好好!”赵高连看都没看,张嘴就把那只水晶虾给衔在嘴里。 麻、酱、辣、甜……诸多爽利的滋味齐袭口腔,终于叫他把目光从阿婉身上挪开一些。 这个是什么菜,怎么刚才好像没有吃到?他边咀嚼边低头查看,当看到那盘水晶虾时,他心里和嘴里咬着的脆嫩虾肉同时发出一声咯嘣响! “嗤——”小刀幸灾乐祸的嘲笑一声,等着他掐着喉咙跑到偏僻处呕吐。但出乎意料的是,赵高一只虾吃完,眼睛里竟然满是惊艳的神采。 “我之前从未吃过生腌的虾,没想到这味道竟然如此美妙!”他说着,又夹了几只虾塞到嘴里,那模样没有丝毫勉强。 阿婉听了赵高的话更加开心,她眼睛弯弯道:“真的?那你再尝尝这个铁锅蛋!” 赵高发现阿婉做的菜不能凭着第一印象,所以对铁锅蛋的外貌也包容许多。 所谓的铁锅蛋,其实就是用一个口大底小的厚铁锅烧烤蛋。因为蛋里边加了油盐佐料,还搀入了肉末、豌豆、香菇、鲜汤,所以看起来蓬勃怒发、厚实非常。 赵高见阿婉极力推荐,便从边儿上剜下一块蛋胚。没曾想,那蛋胚竟然暄软异常,还滋滋的冒着油气…… 吃完了咸口,又酽酽的灌了解腻的吊梨汤,赵高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临到门口时,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 “怎么?落下东西了?”阿婉见状就要回去帮他寻找,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指粗细的玉管塞到她手里,而后再三叮嘱她:“有事儿了,就把这里边的那根烛引点燃,我看到之后,自会第一时间赶来帮你!” “开什么玩笑?不过一根烛引,你确定你能在千里之外看到?”阿婉把玉管拿向门口的光亮处,打量两眼后提出质疑。 “你以为这是寻常的灯引啊?这可是南俱卢的忠魔千蕊花捻制的,只要你点燃它,它就能凭着烟气联络附近的所有魔族,消息传递开来,我自然也会知晓。” 哦,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阿婉依旧不大满意,但想着怎么着也聊生却无,她这才不大情愿的把把灯引收起。 我去!魔族的圣物,就被楼谴这小子轻而易举的送出了?小白在他们后边看的目瞪口呆。 “灯引”啊“灯引”!这么敏感的礼物,阿婉居然也会接受?真不知她是心大还是健忘。小刀对此又是另一种解读。 …… 风平浪静,赵高离开咸阳城已一月有余,虽然肖勇他们的伤渐渐痊愈了,但阿婉的心却一直悬着。 “你想帮他们成家立业?”小刀和小白对她突然的决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们也该知道跟我在一起有多大风险。所以,我想叫他们都离开。毕竟他们是陪着我的肉身长大的,我实在不忍看他们出什么意外……” 阿婉怕小刀和小白心里难过,又补充一句:“当然,你们想要离开也一样,倘若你们担心玄冥不同意,我可以帮你们去说……” “我们才不要!”小白和小刀异口同声,“我们才不要离开你!” “那你们就帮我留意咸阳城里的合适的院落和姑娘吧!” “什么院落?什么姑娘?”肖勇从后院出来,正好听到这莫名其妙的两个词语,他酸溜溜的扫过小白和小刀,“他俩连毛都没长齐呢,就给他们说亲?这也太早了些吧!” “就是……就是!要怎么着也该先轮到我……”魏石头后边跟着进来,正要说出自己的心声,却被罗平捂住他的嘴巴。 “诶,三叔,你叫四叔说呀!”阿婉看他们一个个老大不小、急匆匆的模样,心中好一阵愧疚。 “只要你们有钟意的姑娘,我出钱给你们成家,怎么样?”阿婉说的认真诚恳。 “真的?你确定你没开玩笑?”魏石头丝毫不觉得羞赧,也不管阿婉是不是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挣开罗平的钳制就要对阿婉实情以告。 第442章 芝麻巷 就像正瞌睡有人递枕头,魏石头一听阿婉要给他们张罗成家,慌忙把心仪的姑娘告诉给她。 “芝麻胡同的小花奴?你镇日里待在一品鲜怎么会认识人家姑娘,还知道她住在哪里?” “我怎么就不能认识姑娘啦?你别忘了,有一回,大概就是在栓子死后不久,你给我们钱叫我们出去逛悠……”魏石头以为阿婉不信,梗脖子瞪眼的在那儿分辩。 “是呢,这小子可真是个情种!那日里游玩,只见那姑娘一面就对上了眼儿。现在他是只要逮着空,就往那芝麻胡同跑……”罗平看魏石头憋的脸红脖子粗的,连忙替他证明。 “嗤——”阿婉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我四叔还有柔情一面呢,竟然抢在三位大哥前头,有了心上人。好,今日早些关门,我去芝麻胡同见见那位姑娘,只要她也属意四叔,那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那住处和迎亲的花销?”魏石头这时倒不迷糊,见阿婉这么好说话,连忙又往下追问一句。 “当然是我全包了!”阿婉拍着胸脯,答应的毫不含糊。 吴正和罗平怎么也没想到阿婉这次会这么爽利,一时间都放下疑心、着了慌。这个叫着乖侄女,那个喊着小鲜儿,都想趁着这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机会,把自己的人生大事一并给解决了。 只有肖勇一人,看到这幕是又心痒又无奈。他自忖着是肖鲜的爹,又对她娘干下那等下作勾当,肖鲜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原谅他,更不会叫他再找别的女人填房。所以,他问也不问这事儿,就想顺着墙根溜走。 “诶,爹!你干什么去?!”阿婉既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们全部遣散,又怎么肯叫肖勇和红缨遗漏。“你和红姨也一样,赶紧给自己找个伴儿呗!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后悔都来不及哦!” “你是说……哎!爹的好闺女呦!”肖勇感动的连连点头,一颗心总算落到肚里。“我现在就去把这消息告诉给你红姨去!” …… 因为阿婉的这个劲爆消息,一品鲜的众人一整天都兴奋的像是打了鸡血。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打烊,阿婉终于在魏石头的期待目光中换上女装,带着小刀和小白去了芝麻胡同。 芝麻胡同和狗子家相隔不远,因为越往里走越逼仄,大部分人家都搬离了胡同底儿,所以一进到这胡同里就感觉到一股直冲而来的森森寒气。 “四叔说那小花奴家住在胡同什么位置来着?”阿婉搓搓胳膊上乍然而起的鸡皮疙瘩,朝身后的小白他们问道。 “他好像没说那么具体吧!”小白懒懒的耸一耸肩。 “嗨,哪有那么麻烦,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小刀不以为然。 “你们要找小花奴?”路过的一个男人和阿婉擦肩而过,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停下来眯眼打量阿婉窈窕的身影。“嗤——还真是稀奇,居然还有女人带着孩子来找小花奴?那小蹄子本事还真不小,居然男女老少百无禁忌?哈哈,有意思……” “喂,你嘴里不干不净胡噙些什么!”阿婉还没明白那男人话里的意思,小刀已冷声喝止他。 “怎么?这么个小崽子,还想教训爷爷?我看你特么是活的不耐烦了!”男子听了小刀的话非但没有听劝,还径直朝着阿婉他们走了过来。 他大咧咧伸出手,正想拧住小刀的耳朵一通教训,却不防眼前黑影变换,伸出的手被猛的往前一拉又一扯。 咔嚓!伴随着一声脆响,男子的感知才将锥心的疼痛传入到头脑里。 “啊——”他才尖声吼叫个半截,又突然闸住声响。不能大声叫嚷,怎么说他也是个有头有脸、有家室的人,倘若他的声音把别人给招来了,那他还怎么做人?! 哼哼——他咬着嘴唇把尖利的喊声揉碎成无止境的呻.吟。 “你认识小花奴?”小刀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在男子的小腹部。 “认……认识!”男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要害,因为疼痛和紧张,满头都是汗水。 “她家住在哪里?”阿婉也加入问话。 “胡……胡同底儿的大紫藤花架下。”男子身处劣势,只能有一句答一句。 “你刚才……”阿婉直觉男子方才的话里有些问题,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 “罢了!不过一句混话,有什么追究的必要呢!咱们等见到小花奴,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小白看出阿婉的迟疑也不等待,只催着她往前走。 阿婉觉得小白的话也有道理,索性丢手继续往前走。但还没走出两步,她便又清楚的听见一声手刀碰撞的声响。 咔啪! 一个重物落地。 …… 阿婉他们又往胡同底儿行了几步,空间变得更加狭小,连两个人并排而行都有些困难了。 “师父,咱们俩换一换位置吧?你还是走在我身后吧!我个子小,更灵活!”小刀直觉这里环境诡异,主动提出走在前边。 “不行!我好歹是你们的师父呢,怎么也要先保护住你们!”阿婉坚决不同意小刀的建议。 “师父好偏的心!”小白走在最后,听了他们的对话不仅不劝说,还突然扬声抱怨。 “小!白!这节骨眼儿上你特么胡说什么呢!”小刀不解其意,忍不住一通敲打。不过扮了几日小妖,能耐没见增长,怎么胆子先变小了呢? 小白不理小刀的话,继续喃喃着自言自语:“师父走在小刀前边,分明是为了护住他一个!我同师父之间隔着个小刀,就是有什么意外,师父恐怕也很难发现!哼!一点都不公平!” 阿婉哑然,没想到这点儿差别也能被这小滑头看在眼里。她无可奈何,只能接受小刀的建议,走在他们两个中间。 这个小的争端解决之后,他们继续往前走。就在胡同的最底部,只能容人侧身而过,但那窄窄的两墙之间,却豁然出现微弱的亮光。 大概是快到小花奴家了吧,淡淡紫藤花的香随着那微弱的亮光泻了满满一地。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声如梦似幻般咿咿呀呀响起。 这就到了么?小刀在那片微光中站定,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直接进去。 第443章 紫藤树妖 “虬枝钩碧玉,树垂千堆雪,紫绫铰花苞,朵朵妾心意……” 似远还近的歌声终于清楚的飘进小刀的耳朵里,还没待他往那灯光下的院子里瞅上一眼,便听那女子细细软软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么个小哥儿,也懂得谈风弄月吗?还是……你只是好奇,才来此一遭?”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落到小刀跟前。 虽然背着光,但小刀依然能模糊看到那姑娘的大致容貌。 乌发长脸尖下壳,细眼弯眉深梨涡。虽然身子纤细瘦弱,但却更添一份楚楚动人的韵味。 “敢问姑娘可是小花奴?” 小刀正仰头望着那女子出神,阿婉已沉不住气把小刀挡到身后。 “你是?”小花奴没料到一位女子会冷不丁出现在自己跟前,浑身散发的风情韵味收敛不及,显得颇为狼狈。 阿婉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心里陡然生出一抹好感。一个不擅长掩饰自己、不大通人情世故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呢? “姑娘可知道魏石头?那是我四叔,我是代他向姑娘求亲的。” 提亲?小花奴睁大了眼睛,似乎要找补耳朵打盹儿时遗漏的重要讯息。“喂什么石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四叔,名字,他名字叫魏石头。他一次偶然机会遇见了你,情不自禁对你心生爱慕,所以想叫我代他向你提亲。” “嗤——”小花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掩嘴而笑。“他居然想叫我嫁给他?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阿婉急着追问答案,不知不觉随着小花奴的倒退进到了她的家里。 其实,说这是小花奴的家有些不准确。除了四堵漏风的墙和一个茅草庵,整个灯光照耀之下便什么也没有。 但是和这种贫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挂着灯笼的紫藤花架。三四米高的紫藤花树垂下无数的繁枝和花簇,在淡黄的灯光照耀下,展现出不同白日的梦幻美丽。紫色柔和的色泽、层层叠叠的繁复、别具匠心的光影勾勒…… 阿婉没有等到小花奴的回答,却看那紫藤花树看得渐渐入迷,没提防几个黑影突然在紫藤花下一闪而过。 “咦,那是什么?”她指着那花树问小花奴。 “什么什么,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们!”小花奴瞥一眼那紫藤花树,弯弯的眼睛突然没了笑意。她推着阿婉、小刀往外走,没防备胳膊下的空隙却被小白钻了空子。 “噫!这花树怎么长满了嘴巴?看着怪吓人的!”小白第一个跑到树下,却见花树之下的花苞一个个蠕动着吮吸着什么,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你赶紧回来,再不走会送命的!”小花奴听到小白的话,不由变得更加惊慌失措,她甚至连阿婉和小刀也顾不得了,转身又去驱赶小白。 阿婉见小花奴撤了防备,不仅没有因着她的恐吓知难而退,反而都追在她的身后到了紫藤花树下。 “你们快走啊!”小花奴拼命拉扯阿婉他们,但他们的脚步就像被施了魔法一动不动。 阿婉仰头望向漫天浩如繁星的花朵嘬动,正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突然啪嗒一声,一朵紫藤花苞坠落在她肩上。她侧头望向那朵花苞,却闻见一股淡淡的腥味。她想把那花苞拂落,却见更多的花苞沉甸甸的坠落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就在阿婉四处环顾,觉得一片茫然时,一条黑色如蛇的枝干突然缠住阿婉的脚踝。 “啊!”小花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好像那被吊起的不是阿婉,而是她一般。 小白和小刀本来还在和小花奴捉迷藏,现在见阿婉被吊了起来,一个个站在那里充满了戾气。 嘶嘶嘶——黑色的树藤花朵树叶坠落一地,就像经历了一场严寒变得光秃秃的。但所有的树藤都不安分的扭动着,如蛇一般去攀向阿婉的身体。 灯光从高处倾泻下来,照着被禁锢的阿婉,也照着蠕动如蛇的树藤,在地面投下各种诡异的黑色影子。 “恩公……恩公息怒啊!”小花奴突然跪倒在紫藤花树下,“您不是说只要小花奴乖乖的,您永远都不会伤害无辜的女子吗?!” “哼,愚蠢!和一只妖怪结盟,你还指望它能守约吗?!”小刀看阿婉的身体被树藤拉扯成一个大字,许多细如发丝的树藤还妄图伸进她衣服里,他终于明白这棵树想做什么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个傻丫头不会还没明白事情的大概吧!小刀心里一团火焰燃烧,背在后边的手偷偷摸上了隐藏的百刀。 他发誓:倒数最后三个数,如果阿婉还不出手,他就要动用白刀把这树妖剁成碎渣,叫它的妖体连带着妖灵一起灰飞烟灭! 三!一个人形都未修成的小妖,尽然就敢如此银靡放浪?! 二!对着女子和色男伸手便也罢了,居然还敢把爪子伸到小狐狸身上? 找死!小刀耐力耗尽,连三个数都没数完就要拔刀。小白向来冷静自持,他一边按住小刀的手,一边疏解他的冲天怒火:“看!阿婉出手了!” 是的,阿婉忍了许久,终于出手了。 她虽对男女大防向来反应迟钝,但现在她的身体被树妖禁锢着,一条条树藤肆意往着羞人的部位游走,种种不适已撩起她的怒火和反抗——不忍了!真要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事后问小花奴不就得了? 吃了那么多闷亏,她先在才反应过来,心里更觉懊恼不已。 她一神魂催动腰间魅刀,唰一声割断了右手手腕的树藤。一只手摆脱了禁锢,她丝毫不做停留,又几下割断了左手和双脚上的树藤。 “吼——”树妖树藤被断,疼痛的发出嘶吼。它抖动一下树干,疯狂的把更多的树藤朝阿婉身上招呼。 “嗤——”阿婉冷笑一声,“会吼会抖了不起啊?你且攒着,后边还有更多疼痛值得你嘶吼呢!今个儿,老子就把你剁成饺子馅,叫你特么手贱摸老子屁.股!” 再说小刀才从小白手里接过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正准备好好虐着树妖耍一把,突然听到阿婉最后一句话,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他的手一抖,啪嗒,火把落在了树根处,眨眼火把就把一片树干烤的焦黑。 第444章 不堪回首 满地的花苞、跳动的火焰、扭曲的树影、痛苦的呻.吟……这一切都叫小花奴恍惚又回到那个事发的晚上。 七八十年以前,这里还不叫芝麻胡同;小花奴所住的这所院子也没现在这般残破。 在那时,在那件事发生以前,这所院子里住着一对父女。父亲吕旭乃是秦灵公的侍御史,安贫乐道、注重节义;女儿吕霏相貌姣好、性素娴贞,每日闲暇除了翻阅些野史散籍,剩余时间便帮父亲打理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虽然偌大的院落里,除去这对父女和仆从外再无外人,但吕霏过得却很快乐。她以为这种平静、不被打扰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她以为她能永远承欢父亲膝下……哪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廷变故突然改变了这一切. 她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她的父亲没有用早饭就匆匆去了秦王宫,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傍晚时,一队内廷军包围了这里,为首的将领说传新继位的秦简公命令:吕旭谋反,毒杀灵公,人赃俱获,当场施具五刑;其亲眷仆从同以谋反之罪论处,格杀勿论。 残阳如血,映着院子里的没有止息杀戮…… 吕霏并未直接被处死,而是留到最后旁观了整场屠杀。 除了那些陪伴她的善良仆从之外,他们甚至连猫狗鸡鸭等活的生物都不放过。 四处流淌的鲜血淹入干涸的土地,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把整个院子变作一个修罗场,叫吕霏关于这个院落的所有记忆,都蒙上一层鲜艳血腥的红色。 她惊恐、愤怒、无奈、诅咒……可是这些情绪对于改变现状没有丝毫帮助。她甚至都无法想象她的父亲死前的痛苦模样…… 她把目光定格在父亲亲手种植的紫藤花树上,默默的忍受着蚀骨的煎熬。 她以为熬到了死,一切就都能结束了。可哪知,她等来的并不是死亡的解脱,而是更加泯灭人性的羞辱。 那个将领被她羔羊般澄澈的眼神激怒了。他想到了更加绝妙的主意,拽着头发一路把她拖到她一直凝视的紫藤花树下。 衣服是怎么撕裂的她早已经不记得,被侵入的疼痛她也已经忘记,只有她咬唇遍数花苞,难挨的等待与绝望锥心蚀骨、永难忘记…… 最后一位士兵提上裤子时,吕霏已奄奄一息。他们为着“一夜恩情”,“大发慈悲”的没有直接将她杀掉。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有她一人还有一息尚存。她就那么躺在地上不动,任暗淡的月光如谴责的眼睛窥视着她满是脏污的身体。 她觉得她也要死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甚至无法想象怎么去面对已经先一步离开的慈父…… 一日的倔强终于崩溃,一行清泪无声的滚落脸颊。 她的生机越来越弱,体温也在慢慢变冷。她想再看一眼自己短短一辈子居住的家园,眼前却一片片黑影。 是哪个不住餍足的士兵去而又返吗?她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最后的施虐抱有一丝恶意的嘲讽:她马上就要死了,就让那士兵和她的尸体媾和吧——如果夜深人静他想起这些,能觉得有一丝恐惧,那她便觉足矣。 吕霏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像做了一场恶梦醒来,虽然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可身体却无任何不适或疼痛。 她捂着脑袋爬起身,抖落一身的紫色花苞,露出洁净无瑕的胴体。那些施虐的罪证没有了踪迹,只有不远处撕烂的衣服还有干涸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这……昨日后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没死成?吕霏用力抓着头发揪紧头皮回想,可是脑袋里除了钝钝的疼痛便只剩下大片空白。 就在她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时,她身旁的光秃秃的花藤开始慢慢长出新的叶子与花苞。 几乎是眨眼之间,整个紫藤花架重新恢复成昨日繁茂的样子,只是每一朵绽开的花朵里都散发这着令人作呕的、熟悉的腥臭气息。 “姑娘这就要赴死吗?那你怎么对得起我昨日的救命之恩?”紫藤花树无风摇摆着花架,瓮瓮的说出话来。 没有死亡的畏惧,一颗心死灰般沉寂,就是面对这么奇怪的景象,吕霏也丝毫没有半点儿惊奇。 “谁要你救我?如我这般肮脏之身,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 “姑娘这话怎么说得?难道你就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去见你父亲吗?难道你就任由那些伤害你们的人逍遥法外吗?” “我……我当然不甘心!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你已经重获新生了……不必嫌弃自己的身体,她便是你最好的武器……去吧!去把那些人一个个都带回到紫藤花树下,用你的仇恨给我贡飨;用我的杀戮平息你的愤怒……” …… 吕霏在树妖的鼓动下走出院门,从此她便成了小花奴。 开始时,她看着一个个凌辱她的人死在树藤之下,她心里倍觉快意与畅快;但时间久了之后,她的心便渐渐麻木了。 伴随着仇人一个个死去,她越来越觉惫赖。直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爱慕她的容颜,悄悄尾随着到这个日渐荒芜的院落,她和紫藤树妖的第一次争执才由此引发。她想放无辜的人离开,而树妖却不肯坐视煮熟的鸭子飞走…… 几经争执,树妖做出妥协,小花奴可以送这个男人离开,但作为代价,她以后每夜要招引更多的男人回来,人越多,平均到每个男人身上的精元损耗就越少。 她明明痛恨这些为着她好看皮囊而来的男人,却又不得不出手搭救他们;她明明该仇恨利用她的树妖,心里却对它有着莫名的信任与依赖;她明明希望停止身体的供养,及早灰飞烟灭,却又不敢以这半人半妖的模样去面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 她不知这暗无天日、无年无月的日子何时是个头,直到今日这场混战的出现,她才隐隐知道内心的答案…… 第445章 缘尽.缘起 也许疯狂,也许不可理喻,可她就是不能坐视紫藤树妖在她面前死去。 她回过神来,快速捡起树妖根下燃烧的火把,远远的丢出去之后,又脱下外衫拼命抽打扑灭已经燃烧的树干。 “你们不要再打了!它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了那些死有余辜的人,其他一条性命我们都没伤害!我可以对天发誓!” 阿婉边和树妖缠斗,边抽空扭头看一眼小花奴:“你傻了吗?你是人!你维护一棵禁锢你、利用你的妖树干嘛?” “我不管!”小花奴有些癫狂,拼命护住树妖的树干,“我只知道它救了我的命!它帮我手刃了每一个仇人!它不嫌弃我身子肮脏!它给予我活下去力量!” “吼——你们别想挑拨离间!我们本就是存亡一体的!”树妖被小花奴的话感动了,越发疯狂的甩动花藤朝阿婉身上招呼。 啪!阿婉因为分神,肩膀被树妖的花藤狠狠抽了一鞭,她龇牙活动一下肩膀,更加专注的投入战斗。 小白见小花奴依旧执迷不悟,不仅妄图用肉体挡住他和小刀的攻势,还害阿婉被树藤抽打,所以说出的话语越发狠辣冷冽,一句句直戳向她的心窝子:“所以,因为这些你就对它做下的恶视而不见吗?那你和你痛恨的仇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口口声声没有伤天害理、没有牵扯无辜,难道你放浪形骸、拆散家庭就理所应当?你违背人伦、私通树妖就没有罪过?” “不,不是这样……”小花奴从没考虑过这些一直潜在的影响,一时有些接受无能。她想张口辩驳,可是残存的良知和理智却很清楚的知道:对方并未夸大其词。她找不到可以继续维持心理体面的话语,脑子痛得快要爆开。 小刀见小白给他使眼色,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悄悄绕到小花奴的背后,对着紫藤花树最粗大的一条树根便是狠狠一刀。 噗!就像刀切豆腐一般容易,白刀轻而易举的戳进树根,溅起一丈来高的鲜红树汁。 “吼——”树妖痛苦的嘶吼一声,整个树身瞬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不大会儿功夫,整棵大树就只剩下一尺来高。 “你们不要杀他!”小花奴见阿婉、小白和小刀都朝着树苗围拢而来,不觉想伸出双臂保护住它。“就算你们指责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要讨债、报仇,也尽管朝我来,毕竟我才是那些事件的罪魁祸首……” 阿婉听了小花奴的话不觉有些心痛,她把目光转向一边,不忍再看她急遽的衰老下去的样子。 没有了树内精元的炼化,痛苦、寂寥、怀疑、悲伤等不良等情绪开始在小花奴那张俏脸上慢慢展现出来。额头悬针、双眼无神、嘴唇下撇、满脸皱纹……很快,小花奴就变做一个遍身散发死亡气息的老婆婆。 “虬枝钩碧玉,树垂千堆雪,紫绫铰花苞,朵朵妾心意……”她无声喃喃着惯常唱的曲子,突然长大嘴巴扑在紫藤花树的干硬的尖刺上,就像吞剑一般决绝的了结了生命。 这下好了,我把这辈子欠你的,终于用生命还清了……虽然她的死状可怖,但面上却挂着一抹安详的微笑。 她怎么这么傻呢?阿婉伸手想要为小花奴争取一线生机,但眼睛却被小刀踮脚给捂上了。 “太迟了,已经无力回天了。” …… 回去路似乎短了许多,没走多久就出了芝麻胡同。 阿婉回头望望那黑漆漆的深处,长长的叹一口气。 “你们说,四叔那里我该怎么交代?说好的相看姑娘呢,结果人没了……总不能说那姑娘因为一个妖怪殉情自杀了吧?” 她苦恼的揉着太阳穴,只等着小白和小刀支招。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把殉情的对象由妖怪改成普通男人不就成了?”小刀展臂伸个懒腰,颇以为傲的说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你呀,想的太过简单!”阿婉还没表态,小白就一口否定小刀的答案。“照你这个说法,魏石头倒是不会再听到什么妖魔鬼怪、不宜与寻常人语之事了,但他因此造成的情伤恐怕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很难愈合了……” “啧,说得好像你有更加高明的主意似的。有能耐,有能耐你也说一个啊!”小刀对此还不服气,挑刺谁不会啊,能完美解决问题那才叫本事。 “要我说?”小白不以为意的从容一笑,“要我说,咱们就来个李代桃僵,用一个类似的姑娘顶了小花奴的位置。只要魏石头对这个新见的姑娘有了好感,咱们再慢慢放出些小花奴的真实经历,那魏石头还会傻到就在一棵树上吊死?” 阿婉摩挲着下巴思忖一刻,“主意倒是不错,可是我们从哪儿找个那样的姑娘?” 小白随意朝前一指,“你看前边正走过来的姑娘如何?”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这家伙不会在敷衍自己吧?阿婉狐疑的顺着小白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暗夜之中,一个姑娘打着灯笼,踩着薄薄的夜色款款而来;再看那灯光映照下的脸颊,竟然和小花奴有五六分相像。 “劳驾!”那姑娘虽孤身一人,但却丝毫不见羞怯。她见阿婉他们三人齐望着她,绽露着笑容迎了上去:“请问芝麻胡同可是诸位身后这个?” “正是。”阿婉难掩心中的惊讶,“黑灯瞎火的,姑娘要去芝麻胡同何事?” “找人!”那姑娘也不遮瞒,掳着袖子就往胡同里走。 “快走!我猜我们的麻烦就要来了!”小刀望着那姑娘离去的身影突然发出一声感叹。 “怎么会?我倒是觉得魏石头的缘分就要来了!”小白笑得一脸灿烂。 阿婉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之前阴霾的表情终于开展一些。“那咱们在这儿等着那姑娘过来寻仇?” “不妥,那样太刻意了。还是留下个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为好!”小白说着扯下腰间的荷包,那是红缨为了宣传一品鲜,赶工几日为他们缝制的。 荷包摆在了显眼处,他们三个这才不急不忙往一品鲜赶。 明日,应该就有贵客上门了吧,他们都满怀期待着。 第446章 思念决堤 阿婉带小白、小刀回到一品鲜时,魏石头还没回屋睡觉。 “怎么样?你们见到小花奴了吗?她怎么说?”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星星般亮闪闪的期待。 阿婉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想起小花奴殉情自尽那幕,心情不由变得沉甸甸的。她把目光挪开一点,落在他的肩头,不自然的说道:“小花奴不在家,我们没有见着她……” “不在家?那她能去哪里?之前好像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亲戚之类的……”魏石头好像突然泄了一口气,之后是更加深重、难以排遣的失落。“那你能多等几日吗?我得抽空过去打听一下,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要!”阿婉拒绝的话才出口就后悔了,她生怕伤到魏石头,又连忙作出解释:“不是,四叔,我的意思是等多久都没问题,只是你就别费神去芝麻胡同打听了,叫小刀或小白去不是更便宜些吗?” 魏石头因为更挂心小花奴,所以也没多想,木然的点一点头就回后院休息了。 吁!总算打发走了魏石头,阿婉长长的松一口气。 咕噜——她肚子里应和一般发出一声叫唤。 “呃,忙到这会儿居然有些饿了!”她看向小白和小刀,“我去后边做点儿吃的吧?你们俩也别急着休息,一块用点吧!” “我去给你打下手!”小刀说着站起身来。 “不用啦,哪有那么麻烦!我看那紫藤树妖花苞一个个肥厚多肉,就捡了些来,待会儿淘洗了作一顿炒蛋,想来也没什么麻烦……” “不要!”小白和小刀异口同声道,“还是做点儿别的吧,那种东西闻着臭臭的,怎么能够入口?” “是有些味道,不过焯水之后,应该就没什么怪味儿了吧。”阿婉歪头看着他俩同步的嫌恶表情做出一个大胆猜测:“难道你俩身为妖族,对吃同类心存忌惮?” “忌惮你个头啊!你知不知道那花苞里充满的都是男人的……”小刀张嘴就想说出实情,却被小白适时捂住了嘴巴。 “是什么?”阿婉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舍的追问道:“男人的什么?” “呜呜呜呜~”小刀还徒劳的想要说明,却被小白另一只手又狠狠拧了一把腰间的软肉。 “闭嘴,蠢货!”小白低声在小刀耳边说,“你说这么清楚干吗?你自己为老不尊、不嫌害臊倒也罢了,难道还要污了小狐狸的耳朵?!” 小刀:…… 小白见小刀终于不再做声,这才把他的手放下来。 “所以……你刚才到底要说什么?”阿婉见他俩一直神神秘秘,越发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花苞里都是树妖吃人后排除的尸水,所以才腥臭无比!”小白既和阿婉达成一致,所以说起慌来也肆无忌惮。 “啊呀!”阿婉掏出一把花苞查看,经他这么一吓,花全洒落在地。 一刹那,一品鲜的大堂里飘出一股奇怪的腥臭味。 “啧——”小刀嫌弃的看着阿婉,“您袋子里还有吗?赶紧一并丢出来吧!听说这‘尸水’最是有毒,完事儿您还是先去沐浴吧!” 就这样,阿婉被他俩连吓带哄赶回后院。小白主动打扫大堂,小刀则去做饭,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阿婉洗澡回来,身上还带着一层水汽。映着灯光望去,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小白许久没见过这样的阿婉了,心里头一阵柔软。 “小刀呢?不会回去睡了吧?”阿婉一脚踩在小白对面的椅子上,那跟陶歆学了十成十的痞气,瞬间把小白心里升起的柔软打消的一干二净。 “我在这儿呢!”小刀应声进到大堂。原来他本就是掐着阿婉惯常洗澡的时间做菜的,所以阿婉前脚才到,他后脚就跟了过来。 阿婉循声转身,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一个小小的人儿小心翼翼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上放着还正冒着热气的酸笋炒肉、鸡蛋煎饼、清蒸鳜鱼还有桂花米藕,在四道菜肴的边上竟然还有一坛没有拆封的果酿。 不知怎的,阿婉心头一阵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穿越了千年时光,又重新回到记忆里的调鼎坊。 “师父你坐啊!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有了很大进步?”小刀边麻利的把菜上桌,边连声催促阿婉。 阿婉兀自站着不动,一双清澈的眼睛死死的盯紧小刀,“行啊,长本事了!” ?这算是夸奖还是嘲讽?小刀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再动分毫。随着阿婉盯他时间愈长,他愈发心虚紧张:这丫头不会是从自己做菜肴的里发现什么了吧? 想自己何等骄傲的一介妖神,为了护她周全,不惜化身变做跟班儿,一路追随至此,这般做小伏低,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这小丫头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她会不会被自己的体贴感动?会不会高兴的一下子扑进自己怀里? 小刀正浮想联翩之际,一张脸却冷不丁被阿婉牢牢捧住。 “小子!你是打哪地里过来的?怎么这次就和为师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呢?” 原来就只是这样?!小刀心头一阵“悲愤”,还没等调整好表情,肉乎乎的脸颊就被阿婉好一通揉捏。 这……这简直是要反了天呀!小白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把阿婉拖到一旁。“您不是说早饿了吗?赶紧先吃些东西垫垫,饿坏身子就不好啦!” 阿婉被小白拉回座位,塞了一大块鸡肉在嘴里,这才安分下来。许是她真的饿得很了,好一通狼吞虎咽之后才慢慢放缓了节奏。 小刀吃的很少,只就着对面阿婉的各种动作,一盏接着一盏的品着果酒。喝着喝着,他的速度也放慢下来。隐隐的,他察觉到阿婉的情绪不对。 果然,没过多久,阿婉噗嗵一声趴在桌子上,还把头深深的埋在胳膊里。 原来,今晚小花奴的死就对她造成了很大的震撼。她虽不知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不知他们一起经历过什么,但小花奴以死相随的那种决绝还是叫她心生羞愧。 第一次,她不停的反思、追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对陶歆的爱太过自私?她只恨陶歆选择了追随白裔,只恨白裔对她的饲养别有用心,可是她却从没考虑过他们心中的动荡煎熬;没考虑为了爱与义,为了他们去赴死一次…… 如果把陶歆的困境稍作调整换到她的面前:陶歆和母亲,她又该选择哪个?这不言而喻的答案,叫她心里扎着的一根刺终于拔除下来——她越发想念她的陶哥哥了。 第447章 祸从口出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阿婉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昨夜情绪失常不好意思见人,实在是前来讨债的上门太早。 笃笃笃!笃笃笃!门外敲门声又急又响又刺耳,直震得人耳底轰鸣、脑瓜仁疼。 阿婉本来还想蒙着被子再翻身呼呼大睡,但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她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是那个姑娘?! 她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下,急匆匆的跑去开门。 “燕子啊,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你看我也没多大妨碍,何必再兴师动众找过来呢?这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 “那有什么?!咱们无缘无故被人打了,上门来讨个说法有什么不好意思?” 那个叫燕子的姑娘显然不赞成她爹的说法,说完转身又要拍门,不料,紧闭的门突然敞开,一位俊俏的男子就站在他们面前,把她给吓了一跳。 “二位有什么事,这么早就来此叫门?”阿婉一看来人,正是昨夜所的那位姑娘,不自觉声音放柔许多。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燕子也不急着答话,只后退一步细细打量阿婉,又过一会儿功夫,她才反应过来:“哈,是你?!” “正是在下!”阿婉坦荡一笑,见燕子还想再说什么,便比一个噤声的动作。“这儿说话不方便,有什么事儿两位还是里边说吧!” 因为燕子敲门的动静,一品鲜所有人都已起床。他们一个个顶着冲天的起床气站在门里,齐齐望向他们父女,那模样看着十分吓人。 燕子她爹还未进门便腿发软,燕子见状先一步进到门里,一把推开示威的众人。 “人多了不起啊!有本事现在就把我们打走,没有就少往这儿吹胡子瞪眼吓唬人!一群大老爷们儿戳这儿吓唬一个姑娘——你们也好意思?!” 话说肖勇他们这四兄弟,属魏石头的脾气最为暴躁。他一听燕子的话便不乐意了,眉头拧成个疙瘩“出列”,正想出言教训燕子,却被阿婉抬手制止。 “是我们考虑不周失礼了,姑娘见谅!小白,你去给两位客人沏碗茶来!” 燕子见阿婉态度尚算端正,这才勉为其难在大堂里的一张桌前坐下。 “昨夜,我爹在芝麻胡同被人打了,据他描述,动手的就是你带的两个小子中的一个。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 “喂,你瞎啊?也不瞅瞅你爹的块头!谁强谁弱,这不秃子头上长虱子——明摆着呢!就说是这俩孩子联合打你爹,也得有人信啊!”魏石头这次学聪明了,不等阿婉反应他便开始回怼燕子。 “这位大叔,您哪位啊?我和您说话了吗?您这么大岁数了和一个小辈呛声,您好意思吗?说我眼睛瞎,您倒没毛病,就是脸皮比寻常人多长一层!” “你……”魏石头没料到燕子嘴皮子这么溜,一时竟无言以对,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嗤——”阿婉看他俩掐架掐的热闹,不由一阵好笑;等到胜负即明,这才从容开口道:“姑娘说的没错,昨夜打伤你爹的就是我的小徒弟。只是,你难道就没问问你爹,我的徒弟为什么揍他吗?” 这?燕子心头一紧,这点儿她倒没有细问。不过凭她对她爹的了解,他从来也不是个什么安分守己的主儿;再联想一下他今日畏缩和软的态度,她不由后悔起方才的冲动来。 “怎么?不敢了?刚才谁在那儿疯狗一般叫嚣呢!”魏石头一看燕子气焰低落,马上变的猖狂起来。 “谁说不敢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余金燕不敢的事儿呢!”燕子受不得激,一把拉过余老爹:“你说!这事情的始末到底是怎样的?” 鱼老爹被燕子凌厉的眼神吓着,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本想打个迷糊眼把这事儿遮掩过去,但被阿婉他们三个虎视眈眈盯着又撒不得谎,所以嗫嚅了半日才憋出五个字:“我……调戏他们了……” “听听!”燕子依旧强词夺理,“调戏……调戏是什么大罪吗?你们是官府的差役吗?凭什么就把人打成这样?!” 这次别说魏石头了,就是肖勇他们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一个个捏的手指咯吱咯吱作响,只等着阿婉一声令下,便暴揍他们父女一顿。 “姑娘言之有理。”阿婉笑的云淡风轻,似乎她并不是当事人一般,“要不这样,您叫令尊把调戏我们的话再说一遍,只要意思不差,令尊伤到哪里,我愿付双倍的治疗费用。” 不是吧?这事儿我没听错?肖勇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小白和小刀清楚阿婉此举的深意。 燕子这次没再说话。她倒没有觉得阿婉此举藏有陷阱,只是打心眼里不耻这般做法。 如果她爹重复那些混话,那她身为女儿,以后该以什么面目再见她死去的娘亲? 如果她因此拿了一品鲜的赔偿,那她自己又和她不耻的小花奴有何不同。 燕子左思右想觉得此事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哪料她那个便宜爹却被这笔“划算”的买卖打动了。 “其实,说起来……我也没说你们什么呀!我只是说小花奴那蹄子玩儿的花样多,男女老少百无禁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石头已双目刺红冲了上来,对着他就是一记重拳。 “你特么胡说什么?!小花奴招你惹你啦?我叫你侮辱小花奴!” “老子才没胡说!你特么打老子干嘛?那小女表子有什么不能说的?连钱都不收,比特么妓女还下贱!” …… 阿婉站在一旁,就那么冷眼旁观着他们扭作一团,从这头打到那头。连肖勇他们想要出手,也被她给制止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余金燕没想到那么粗俗下流的话会从她爹的嘴里说出来,心里头是对他嫌恶至极。但眼看着他落了下风,被打得鼻青脸肿,心里头又有些不落忍。 “哎呦!燕子!你快救救爹啊!你再不出手,爹就被……被这混小子打死啦!” 余老爹见自家闺女还不出手,终于受不住痛哀嚎起来。 “你们别再打了!”燕子禁不住她爹央求,终于走过去拉架。但她并没看见,与此同时两个明亮的小点儿从阿婉手中飞出,直直奔着她的膝盖和魏石头的额头疾驰而去。 第448章 红绳系定 噗嗵!燕子腿弯一麻,直直倒向扭做一团的二人。魏石头就在与她撞到的刹那,哼都未哼一声的倒地不动。 打斗就这么戛然而止,余老爹就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得到口空气,伸长了脖子气喘吁吁。燕子扶着头起身,眼睛里是一片茫然。只有魏石头如烂泥一般滩在地上一动不动。 刚才发生了什么?别说是燕子了,就是旁观的肖勇他们也说不清楚。 “啊呀!不会是出人命了吧?”阿婉一改先前的淡定,一个箭步冲到魏石头跟前,只探一探他的鼻息,便扭头对小刀和小白说道:“关门!今天这事怕是要惊公了!” 小刀和小白点一点头,不待燕子反应就一左一右合拢了店门。尤其是小刀,整张脸都用胳膊挡着——天知道他忍笑忍的有多辛苦! 这小狐狸实在是太坏了!竟然自己打伤了魏石头,嫁祸到一个无辜女人的身上。她这做媒也太不择手段了吧? 和小刀比起来,小白就淡然持重许多,他一板一眼关住房门,趁着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偷偷给阿婉比划一个大拇指——干的漂亮! “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吗?这不管我的事儿吧?我刚刚不过不小心摔倒,哪里有那么凑巧就撞到他……”燕子被众人不善的目光惊着,瞥一眼已经关闭的大门,慌慌张张为自己做出辩解。 “哪有那么凑巧?”阿婉冷然一笑,“我们一个个站在边上看着,难道连谁谋害四叔也看不清楚?你口口声声说不关你的事,统共就你们仨扭在一起,不关你事,那你的意思是关你爹的事了?” 燕子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原本她还计划着趁她爹这次吃亏,好好教训他一回。哪料,现在竟突然粘惹上人命官司。 “燕子……”余老爹被魏石头打得像个猪头,他可怜怜巴巴喊她一声,那意思好像在说,别把他推进坑里。 遇到这样的爹,她有什么办法?亏着她大早上带他过来出气!可是现在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她总不能把自己可能犯下的罪推给自己的亲爹吧?哪怕他的确是很混蛋。 “好吧,我承认,人是我杀的!和我爹没关系!你们把他放了离开……” “把这丫头扭送官府!” “杀了她,替老四报仇!” …… 肖勇他们看着阿婉的凝重神情,还以为魏石头真的死了,一个个悲从中来,狠不能把眼前这女人给撕了。 “放了?那怎么行?冤有头债有主,凡事一码归一码,我这话姑娘没意见吧?” “你还想怎么样?” 阿婉悄悄的又变了口气,只是燕子此刻的心压根就没在这上边,所以并不怀疑有他。 “你爹伤成这样,是我四叔的错,要多少钱看病,我们出!只是我四叔么,你得留下负责——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燕子干脆答应。如果她怎么都是一死,那她那个便宜爹谁来伺候?能有人给他些钱财看病,撑上一段儿算一段吧! “好!爽快!”阿婉目的既已达到,随即叫罗平从柜上拿出半块金饼给了余老爹,然后打发他离开。 “你省着点儿花,千万别再不务正业胡吃海喝!”燕子望着她爹的背影,忍不住又叮咛一句;只是她爹此刻只记挂着金饼,连看都没看她“最后一眼”,便一溜烟消失不见…… 燕子心里一阵冰凉,两颊有什么滚烫划落。她竭力平静一下起伏的心绪,而后飞速擦一把眼角扭过头来,“走吧!不是要见官偿命吗?我现在就跟你们去!” “呃,这个恐怕需要时间……”阿婉打量着燕子的神情,说的小心翼翼。 “?你这是什么意思?”燕子柳眉蹙起,完全不明白阿婉话里意思。 阿婉一根手指搓搓鼻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肖勇他们。虽然一想到刚才对他们的欺骗,心里便一阵阵发虚,但为了最终圆满的结局还是强作镇定道: “意思就是我四叔目前还昏死着,你得先留在一品鲜静观后效——死了,就随我们见官;醒了,也得伺候到他能够活动自理……” 燕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似对阿婉的话无动于衷,实则内心里电闪雷鸣、悲喜交加: 那个男人没死?自己不用偿命了?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大喘气呢,早干嘛不把一切都说明了?白害自己惊吓一场!还有那个便宜爹,既已经做出舍弃自己的选择,倘若再见到自己,不知会不会受到惊吓? 阿婉见燕子一直不说话,先沉不住气了:“喂,我的话你有没有听到?答不答应你倒是给句痛快话!” “答应!干吗不答应呢!”燕子回过神来,虽然面上依旧不大好看,但到底神情放松许多:“不就是个伺候吗?我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不过有一点儿我得事先生命了——我没有钱!” “这个不是问题!”阿婉心里乐开了花,“你同我和红姨住在一起,吃住全包!” 小白和小刀闻言不由暗笑:得,这原有的人不仅没遣散,人反倒又多出一个! 肖勇他们互看一眼,也咂摸出点儿别的滋味:不对呀,这怎么觉着老四没事儿,反倒当起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老爷呢? 阿婉一双耳朵激灵灵的留意着他们各自的反应,趁着各种质疑没有宣之于口,她马上驱散众人:“好啦,都别愣着了!爹,你和二叔搭把手,把四叔抬进屋里;燕子姑娘和小白去找个郎中过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散了吧!” 看着众人散去,阿婉大功告成般吁一口气。 “小鲜啊,”罗平看着大堂里只剩下阿婉和小刀,便走到她跟前道:“三叔问你一句话啊?” “三叔您说!”阿婉嘴角的笑未散尽,转眼坦诚的看向一边的罗平。 “你是不是打听到小花奴什么不好的风评?属意叫这个燕子姑娘当你四婶啊?” 哈?这都看出来了?阿婉不由一惊,虽然话未出口,手已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第449章 明月.沟渠 阿婉虽未说话,但捂紧的嘴巴却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罗平见状了然的点一点头,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不必为难,我懂我懂! 饶是罗平如此,阿婉越发过不了心理那关。她忍不住朝他羞赧一笑,变相承认了自己从中做的手脚。 “三叔,你不觉得四叔可怜吗?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却是燕子口中那般模样……你说,以他那样的性子,就算最终和小花奴一起了,就能过得幸福吗?” “这个……”罗平没有明确回答,只一门心事琢磨着,怎么和阿婉暗示剩下的、他们哥儿仨的事。 阿婉一看罗平欲言又止、心不在焉的模样,瞬间便对他的心事明白了八九分,遂又进一步,给他个定心丸道:“三叔放心!肖鲜我从来待你们和我爹都是一样亲,任你们哪个遇到什么难关,我都会像帮助我四叔那般帮助你们的!” 罗平听闻这话,眼睛不由笑成条线,“果然是我的乖侄女,诸事都考虑的妥妥当当的。你说凭你这样的能力,三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去后厨准备食材吧!一会儿到了上客时候,就又该有的忙啦!” 阿婉点一点头离开,心里骂他一句老狐狸。说什么放心她的能力,之前若不是担心她处事不公,他恐怕也不会问出魏石头的事儿来。现在好了,得到了保证立马话说得冠冕堂皇的…… 罗平目送阿婉和小刀回了后院,一个人待在大堂开始胡乱琢磨: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婆娘呢?最理想的莫过于是又笨又漂亮的。笨了服从管教,不会闹出牝鸡司晨的笑话;漂亮的么,自己看着养眼不说,带出去也长脸面…… 他托着腮,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突然一对母女进到大堂。 要是往常,他第一眼定然是留意来者的穿着打扮,好估量他们有无足够的钱财支付饭钱;但自打阿婉的话勾起了他成家的心思,他的一双眼睛便不受控制的偷往人脸上瞄。 初到的这两位女客,年长的看着倒是和他年纪相仿,只可惜生就一张黄皮麻子脸,枯草般的头发、溜肩头,再加上细脚伶仃、佝偻腰,看着就叫人觉得晦气。 罗平暗自里摇一摇头,又把目光挪到那小女孩的身上。 和那女子相比,这七八岁的丫头可是长的好上太多。白皙的脸颊、杏核眼,乌黑的头发、樱桃口,弯弯的长眉飞入鬓……小小年纪就自带一种妩媚神采,这要是长大了,那还了得? 为何一对母女,容貌神采会相差这许多?难道这小姑娘长相随爹?可那姑娘的爹是有多瞎,才会看上这么个女人? 罗平心里一阵好胡思乱想,最后只能收了心思作罢——他这把年纪恐怕是等不上这小的长成喽! “二位想用些什么?”他恢复惯常的热络殷勤,把一张菜单递到那女子手里。 “我们不认识字儿——掌柜的能不能帮我们点两碗素面?”女子朝罗平讪讪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碎齿,倒把她容貌里的那些缺点弱化了许多。 罗平见那女子还算知礼,心里的厌烦又去了几分:“只两碗面吗?其它的您看还需要吗?” 女子摇一摇头,见罗平就要离开,连忙又喊他一句:“掌柜的?!” 啧,不是说别的不需要了?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罗平停下脚步朝她望去,眼睛里的一丝不耐还未散尽。 “我想向您打听个人……”女子怯怯的同他商量。 “您说……” “听说这咸阳城里有位德高望重的方士,深受始皇帝的器重。前几日,他还从海上仙洲寻来了延年益寿的仙丹……” 罗平心头一亮:“你是说徐福徐方士?” “呃,大概就是他吧!”女子迟疑一下,便选择接受罗平给她的信息。“您认识他吗?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罗平没有答话,出于谨慎,他先考虑的还是这女子和徐福可能的关系。好事么,他帮忙搭个线儿当然好了;若是寻仇,他上赶着带过去,那不是给别人麻烦的同时也给自己难堪嘛。 女子久久等不到罗平的回答,猜他是出于谨慎考虑,连忙亮明身份解除他的顾虑:“您别误会!他和我是老乡,曾经救过我的命……要不他,我也不会有这个女儿……” 罗平:?! 什么叫“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女儿”?难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徐福年轻时候的相好?没看出来,作为一个方士他不说清心寡欲、潜心修炼,居然还在家乡跟人生了孩子…… 这事,绝不能告诉肖鲜。 作为一则丑闻,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作为一个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有利用价值;说不定自己就指着这个消息飞黄腾达了呢?毕竟,相对于一家食肆,皇宫、朝野才是施展拳脚的更加广阔的天地。 罗平心里有了计较,再转头看那个一言不发的小姑娘,就越发觉得她和徐福相像。 “原来是嫂子啊!”他换了称谓,也换上了更加和颜悦色的笑容,四下看了没有别人,这才同那女子说道:“实不相瞒,最近一段日子,徐方士只在御前伺候,连我们一品鲜,他都又好几日没来了。要不然这样,您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待他哪日出宫,我第一时间带他过去找你!” “叫他过来找我?那多不好意思……”女子起身朝罗平道谢,却被他先一步拦住。“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这顿饭算我的!您坐啊,千万别见外!” 罗平趁着没人看他,偷偷从抽屉里抓了几把半两钱塞给那女子,这才起身去往后院报菜。“小鲜,做菜啦!白煮肉、熏五花、三鲜鸭子、烩葛仙米!”他说完就想转身离去,想到那女子最开始时点的菜,又停下补充一句:“哦,对了,还有两碗素面!” “哦!”阿婉答应一声却没动弹。 “师父你怎么了?”小刀看阿婉抱臂一直盯着罗平离去的背影,不由有些好奇。 “你有没有觉得三叔今日很怪?”阿婉给小刀分析道:“你看他刚才两颊泛红、眼发亮光,但却不敢和我对视,离开之后脚步又变得很轻快……他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 小刀哑然失笑:“您也忒小心了吧?他一介凡夫能做出什么翻天的事儿来?” “那也不行!我那么掏心挖肺的对待他们,倘若他还对我怀有二心……” “你待怎么样?”小刀追问一句。 啪!阿婉一刀把一块熏的干硬的腊肉劈断:“我定叫他好看!” 第450章 开寿宴 阿婉叫小白、燕子去寻郎中,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郎中怎么可能诊治出她用法术捣鬼呢?所以,魏石头就像睡着一般在床上躺着,一晃,半个多月就过去了。 这期间,燕子伺候着他的吃喝拉撒,从无从下手到得心应手,连开始的羞赧气愤也当然无存。 阿婉他们偶尔过去探望魏石头,有意无意扯到燕子的身世。燕子每次总绕不开那个勾引男人的小花奴;如果不是她,自己一个黄花大姑娘,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吴正、肖勇心有惴惴,时候长了,终于也说出心中的疑惑。原来在他们受魏石头所托,照顾、帮助小花奴时,也不止一次见过不同的男人出入她的院落…… 这一日是肖勇寿辰,天儿未黑透一品鲜就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后院里,众人围着石桌团团坐定,连燕子也被喊来坐在阿婉身边。 八碗十碟满满的铺陈了整个大圆石桌,正要宣布开席时候,却听外边大堂方向传来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嘿,赶的好时候!谁这么没眼力见儿,没看挂着打烊的牌子么,还这么招人烦的敲个不停?”罗平坐着不动。 “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吧!万一是有什么急事呢!”小白说着就要起身。 “急事儿估计没有,顶多就是那几个老熟人想来打顿牙祭吧!”吴正说者无心,但罗平却是听者有意。 熟人?狗子?赵高还是徐福?徐福!他想到最后一个名字,火烧屁股一般蹭的站了起来。“小白,你坐着,还是叫我去吧!” 小白没有说话,只重新入座和阿婉递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家伙不大对劲儿呀! “既然三叔这么体谅人!咱也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不等啦,来来来开吃喽!”阿婉故意对着罗平的背影说的很大声,末了还不忘分出一缕神魂进到他的生魄里。 “嗯,这桂花盐水鸭腌的真入味,咸津津的偷着花香!”吴正边嚼着鸭肉边含糊的对阿婉竖起大拇指。 “什么呀,叫我说还是玉兰花片的味道更好些,外酥里嫩、又香又甜!”燕子和阿婉他们都混熟了,言谈之间俨然已把自己划归一品鲜的一份子。 肖勇看大家其乐融融,心里一桩心事未了。他想趁着今日自己的大喜,给女儿说道说道成家之事,但因着人多口杂、吵吵嚷嚷的环境,几次张口又闭上。 啪嗒!阿婉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我去给你那双新的!”小刀见状随即起身,但却被阿婉给拒绝了,“你吃着吧,我过去,刚好给我爹下一碗寿面。” “那我随你一道吧?顺道告诉你寿面的口味!”肖勇慌忙跟了过去。 小刀不解又执拗的盯着阿婉,却被一旁的小白拍一拍手,咬着耳朵安慰:“傻看什么呢!没看出来阿婉是故意的呀?她是给肖勇机会面谈呢。赶紧吃饭吧!” 肖勇进到厨房,看阿婉背着他开始往高汤里下面,这才壮着胆子道:“鲜啊,我……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嗯”,阿婉神魂的本体边接收罗平那边的消息,边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 “你说爹给你找个……找个什么样的娘亲……” “打住!”阿婉干脆的回头,“不是给我找娘,是给你自己找个伴儿、找个媳妇,您找自己顺眼的就好,不必理会我的感受。” “这?”肖勇被阿婉一打断,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苦闷了。 在阿婉松口之前,他们哥儿四个以为这辈子都被这丫头吃的死死的了,各种想法都主动进行了阉割。 现在突然听她说要放手,由着他们各自成家,就像牢笼里饿极的囚犯,突然被放到一个食物丰盛的集市上。 克制的闸门打开,欲望的洪水席卷了所有理智和情感。每天,他尽情想象着和各种各样的女人成亲洞房的场面,但却丧失了相守一生的憧憬和念想。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选个什么样的女人……”肖勇被阿婉盯的局促不已,终于说出憋了许久的心里话。 “嗤——”阿婉轻笑一声,“你这是挑花了眼?” 肖勇一张老脸羞的通红,被自家闺女调侃那滋味……很难描述。 “好啦,我知道啦——知父莫若女,帮你挑媳妇是吧?这事儿就交给我啦。不过有一点儿我得先给你说明了。你既然把这事全权拜托给我,就不能再中途嫌弃或变卦……” 肖勇听着阿婉的要求,心里一丝不甘闪过,但他权衡一下利弊,尤其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无措,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你放心,我保证:绝不反悔!” “那你就等着吧,改天得空我就帮您把媳妇领回来相看!” “诶!”肖勇觉得恍惚如梦,又觉得如释重负。他长长松一口气,“那我就先出去了?” 阿婉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她自己则凝神盯着锅里渐渐翻滚的面条和荷包蛋,抬手浇半瓢凉水。 原来,就在肖勇和她诉说苦闷的时候,她的那缕神魂已经把罗平的事儿事无巨细的传递过来。 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竟想通过一个所谓的丑闻,拿捏住混世半生的徐福?虽然精神可嘉、情有可原,但这般自私独断,总也不能轻易容他,必须给他些教训不可! 阿婉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很快有主意,不由促狭的笑出声来。 眼见着锅里面条两边已经煮作透明,她麻利往里边撒一把香菜又淋上香油,然后才开始有条不紊的往一个大碗里边盛面、舀汤。 “怎么样?谁在那儿敲门?”院里边传来肖勇的询问声。 “嗐,不过一个陌生人!”罗平声音低低的,听着颇为扫兴。 阿婉在厨房听的嘴角一弯,可不就是个陌生人么。那人死气白咧非要进来吃饭,好一阵缠磨,才被罗平给打发走。 也就是趁着这段时间,阿婉分出的那缕神魂深入到罗平的生魄,查探到他心里隐藏的小九九。 徐福会“来”的,但必须依照她想的方式…… 她敛去脸上古怪的笑容,端着面条碎步朝后院走去。 第451章 愿者上钩 肖勇寿宴之后又十天,狗子来一品鲜取钱粮,和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还跟了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罗平自打得了那个秘密消息,每日里只等着徐福出宫,对于寻常往来一品鲜的各色女子统统都不入眼。 所以,在狗子带这女子进到大堂之后,他还一副魂游天外的怔愣模样。 “掌柜的,劳驾你叫一下肖大哥……” “你找肖鲜干嘛?领了钱粮,清点没错后就在这儿画个押;肖鲜她忙着呢,没功夫见你!”罗平摆一摆手,一双眼睛受惊般看向门外,生怕错过了什么。 小白暗地里摇一摇头,一溜烟去厨房把阿婉喊出来。 “肖大哥,这位是芸娘,今年三十九,祖籍南郡,是家乡发大水时逃荒而来的,家里人都没了,只剩她孤身一人……”狗子一见阿婉出来,先朝小白感激一笑,而后才把阿婉拉到一旁小声介绍。 阿婉细细打量那女子,只见她身材瘦削、椭圆脸盘,一双弯弯的眉眼看着就是好相与的模样…… “她会做什么吗?” “回少东家,奴蒸馒头、做面点、缝衣裳、绣花样……吃穿用度打点,样样都能拿得出手!”那女子见阿婉问向狗子,连忙先一声答应。 “小白,你把芸娘带到后院,先找红姨安顿下来,其它事宜待我之后过去再说。”阿婉对芸娘的机灵很是满意,朝小白吩咐完毕,又转头问了狗子最近的施粥事宜。 “劳肖大哥挂心,一切都好!”狗子说着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缠的结实的布包,“哦,对了,这是我娘给你做的鞋子,她说你镇日里站在厨房掂勺,肯定站的脚疼,所以特意给你在里边掂了几层细细的软布。虽然这手工没红姨的精细,好歹是她一番心意!” 阿婉推拒不得,小心把布包收在怀里,心里一片暖融融的。“好,你代我谢谢婶子!待过些日子得闲了,我一定再过去看望她!” 狗子咧嘴一笑,似乎得了莫大的奖赏。“诶!我们大伙可都等着你呢!” …… 阿婉和狗子又聊几句,这才送他架着马车离开。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莲花胎记,这段日子虽然没有火急火燎的疼痛,但这印痕也丝毫没有见轻。 娘的,给佛祖做买卖果真不易,这单纯的(发展别人)做好事还不见效,看来要想早日达成目标,还要再想些新的助人为乐的点子。 她收了手抬脚进门,正对上罗平往外寻摸的眼睛。想起刚刚小白来报的情景,她心中好一阵不喜。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也该是时候慢慢收网了。 她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小鲜啊!”罗平左右等不来徐福,反倒过来招惹阿婉。 “三叔有事?” “刚刚那婆娘,你是打算介绍给谁呢?” “你觉得呢?”阿婉不答反问,“介绍于你,作我三婶如何?” “诶,不必不必!我的事儿我自有打算,就不劳你费心了!”罗平信以为真,慌忙张嘴拒绝。 “哦,三叔你不后悔?” 阿婉眼角闪过一丝冷光,只可惜罗平并未发觉。 “我……我后什么悔呀!” “如此便好,今天晚上我要设宴款待徐方士,三叔既心中无挂碍,就安心代我陪客吧!” “徐方士?你说徐方士今晚会过来?”罗平等了一个月的时间,一直没有见徐福露面,正想再拜托个什么人往宫里打听,不料便得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阿婉见罗平已经咬钩,不由乐得嘴角向上一勾,就像用力收紧的鱼线。 原来,早在赵高向她辞行之前,徐福就已私下给她递了离别的书信。 他走了,带着三千童男童女,还有如山的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乘坐着蜃楼巨船再次入海寻仙去了。 感念于阿婉这几次帮助,他把实言全部告知于她——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次的圆谎已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所以他决定找一个遥远广泽、王不能及的土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 虽然徐福已走,但戏还要唱下去。更何况,这个消息除了小白、小刀和阿婉外,再无第四个人知道。 傍晚时分,阿婉找个理由把小白指使出去。入夜时候,徐福便依约来到了一品鲜。 “徐方士?真的是你?”罗平等了这么些天,突然见到徐福,激动的险些跳起来。 “罗掌柜可是有事?今日见到徐某为何如此激动?” 徐福的话叫罗平直觉哪里怪怪的,但他顾不得思量许多,拉着徐福几步走到一个背人的角落。 “徐方士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 “您在家乡是不是有位结发妻子,还为您生了个漂亮的女孩?” 放.屁!恐怕是你脑子被驴蹄了,才会妄做如此猜想。徐福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一副被人看到家丑的苦哈哈模样。“那都是徐某年轻时犯下的糊涂错……罗掌柜如何知晓?” “嗨呀!”罗平拍一下大腿,“您还不知道吧?嫂子带着侄女寻你到咸阳城啦!” “哦?竟有此事?!”徐福心里笑到打跌,面上却更加愁苦无依,“这可如何是好?倘若被皇上知晓,那我岂不是要脑袋搬家?” 罗平看着徐福热锅蚂蚁一般的无措模样,不由对他多了一分鄙夷。啊呸!就这么个欺世盗名之辈,居然也能混到御前伺候,亏得之前还那般崇拜于他,原来也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 “罗掌柜,您素来古道热肠又见多识广,快快与我出个主意吧?只要我能闯过此关,您……您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徐福似乎没看到罗平眼中的不屑,一双手抓紧了他的衣裳,就像竭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罗平等的就是这句,他亲热一笑,轻轻拍着徐福的肩膀安慰道:“徐方士不必惊慌,嫂子和侄女目前我已安置妥当,倘若您不想再与他们扯上瓜葛,不如就……” 罗平在徐福跟前咬了一阵耳朵,徐福果然愁容一扫而光。 “罗掌柜果然高见!只是那母女必竟与我相识一场,彻底舍弃我也不能放心,所以之后还请你帮我多加照拂她们……” “这当然没问题!”罗平大包大揽的满口答应,而后带着徐福往后院儿而去。 第452章 初显手段 “你们在外边说什么呢?怎么这么长时间才过来?” 阿婉明明知道他们的“秘密”,还故意调侃罗平和徐福。 “咳,不过随便聊聊!”罗平故作一副坦荡模样,但一双眼睛却心虚的不敢看向阿婉。 “呵~没看出来,你们俩还有共同语言!”阿婉深看一眼徐福,而后张罗着诸位入座吃饭。 罗平沉浸在自己设想的康庄大道上,任疾驰的思绪远远的把现实里的喧嚣与繁琐抛在一旁。 “罗掌柜,来尝尝这个!”徐福见罗平端坐不动,殷勤的帮他布菜以示亲昵姿态。 “诶,不对呀!”正埋头苦吃的吴正,还未来得及咽下嘴里的食物,便抬起头来:“徐方士何时这么见外了?你不是称我们几个为老哥儿吗?何时就老三独独升级为掌柜啦?” 徐福没有说话,只抬头看一眼阿婉。阿婉心里一惊,但面上作不在意状:“二叔也真是的,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左右不过一个称呼,有那么重要吗?知道是谁不就结了?吃饭,吃饭!” 罗平充耳不闻阿婉和吴正的对话,笑呵呵的夹起徐福添到他碗里的鸡头。 “有没有人啊?人都到哪里去啦?” 罗平的鸡头还未送到嘴里,就听见屋里一个人的大喊。 “哈!他醒了?!”燕子激灵灵的站起身来,丢下筷子就往屋里跑。 是魏石头?众人也回过味儿来,纷纷过去看他。 “小鲜,你来得正好,快把这挑拨是非的长舌妇给赶出去!我才不要她伺候!” 原来魏石头昏倒之后,虽然眼不能睁、口不能言,但脑子一直是清醒的。所以,燕子和肖勇他们之前说小花奴的“坏话”,他可是一句都没落下。 开始时,他气的气血翻涌、恨不能跳起来把这女人给宰了;慢慢的,他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便给自己不停暗示:别生气,就当是狗咬的! 今天晚上,一觉醒来,他睁着眼睛百无聊赖的盯着房梁发呆,看着屋里光线越来越暗,他突然意识到一点:自己能看见啦! 他试着张一张嘴,喉咙里居然能呵出声音来了;再活动一下身子,还依旧不能动弹。 本来,他想闭着眼睛再装上一段儿时间的人事无知,可是不知余金燕那女人今天下午给他灌了多少汤水,他现在很是尿急。 没有奈何,他拼尽力气招呼众人,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还是余金燕。 一时间新仇旧恨、羞愧难堪,各种情绪齐涌心头。他双目赤红,张口就要赶燕子离开,完全不管自己口中的措辞是否恰当。 再说燕子,虽然她性子泼辣,但被伺候了那么久的病人说成这般模样,她还是气的脸颊通红、眼泪打转儿。 阿婉不理魏石头的蛮横模样,转头走到燕子跟前,“燕子姐别生气,四叔他性子暴,又在床上躺了这些天,可能心情不大好。你先跟红姨一起去外边吃饭吧,其他事自有我来处置,保准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燕子没有言语,飞快的擦一把脸,跟着红缨出屋而去。 “小鲜你也出去吧……我要小解……” 魏石头被阿婉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的久了,心里不由一阵阵发虚。过了好大会儿功夫,他才被越发胀大的膀胱提醒——他亟需要“泄洪”。 “嗯,”阿婉答应一声却不动身,她逐一扫过剩下的五人人,“你们请便,我只说最后一点:咱们一品鲜要正常营业,总不能今个儿这个不在,明儿个那个不在的。所以,你们既然兄弟情深,那这以后的伺候就落到一个固定的人头上。” “这……你不强人所难吗?吃喝拉撒落一人身上,这么重的负累,搁谁受得了?”肖勇看三兄弟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他少不得壮着胆子向阿婉求情。 “爹这话是怎么说的?之前燕子姐没有全包所有的活儿吗?她一个姑娘家都能做到的事,怎么到你们身上就诸多推阻?” 阿婉几句话堵住了他们的嘴,见他们无话可说,这才转脸对徐福说:“徐方士是客,这事儿断不能叫他动手;剩余你们四个谁想帮忙,我都大力支持!” …… “师父等我!我年纪小,即便想伺候也心有余力不足!”小刀眼看阿婉拉着徐福就要离开,第一个反应过来跟了过去。 “呃,我突然想起来前边大堂里的账目还有一处没算清楚,你们先聊着,我一会儿再过来!”罗平心里时刻考量着自己的前途,自然不肯在这儿伺候魏石头,也找个理由追上阿婉。 肖勇和吴正见此情形,忍不住对视一眼,就剩他们俩了,可他们脸上分明也都写着不情愿。 “二弟,大哥年龄大了,恐怕禁不起这番折腾啦……”肖勇想着还没怎么相处的芸娘,讷讷的和吴正商量。 “大哥,你都有侄女介绍的芸娘了,我的婆娘八字还没一撇呢……要不,还是你留下吧!” …… 魏石头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还正年富力强之际,就被三个大哥嫌弃了,如果自家亲人都靠不住,他又能指望哪个? 他心里一阵心灰意冷,正想把他们统统赶走,可挡不住汹涌的尿意催促。 “大哥、二哥……你们别再来回推了,好歹叫我先把这次内急给解决了吧?” 阿婉已走到门口,她听闻魏石头的话又停了下来。 肖勇和吴正被阿婉射来的目光惊着,慌忙又朝魏石头的床边挪开一步。 “小鲜,你快把主意给改了呀!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叔被尿给憋死?”魏石头看自家兄弟怂成那样,只能急急的喊住阿婉。 “嗤——”阿婉冷冷一笑,“四叔开玩笑呢吧?谁叫你憋死来着?明明我管吃管住雇了人燕子姐伺候你,可你偏不领情,还把人给无理取闹赶走——好好的有福不享,你说这事儿还能怪谁?” “就是!你快服个软,把燕子给叫回来呀!”肖勇他们听了阿婉的话,连最后的心理愧疚也不翼而飞,纷纷加入到阿婉劝说的阵营里。 一边儿是男人的尊严,一边儿是生理的痛苦,魏石头觉得实在难以抉择。他咬紧牙关久久不语,但内心里异常清醒的知道:他快坚持不住了…… 第453章 初见成效 “好侄女,这事待会儿再说好行不?”魏石头挣扎着对阿婉哀求,“先叫叔解决了当务之急好不好?叔真的要憋不住啦!” “四叔这是说哪里话?咱们现在解决的不就是你的当务之急吗?你只要喊一声燕子,所有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阿婉深知魏石头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所以丝毫不肯放松口风。 “好……好……”魏石头感觉自己膀胱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憋出了毛病,总觉得两腿之下有一股细细的暖流在四处游走。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紧着嗓子颤抖的呼喊:“余金燕!余金燕!” 他以为燕子不会进来,没想到呼一阵风刮过,燕子真的又出现在他的床边儿。 虽然燕子心里怒气未消,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赶了过来。不就是伺候个男人么,家里养羊、喂猪,公的又没少见过!她就当……当眼前还是个畜牲! “燕子姐,辛苦你了,忙完回来吃饭!”阿婉朝燕子略施一礼,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回到院里。 魏石头哪里晓得燕子心中所想,他憋得实在受不了了,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还戳在那儿干嘛?快拿夜壶啊!” 燕子努嘴不搭理他,熟练的从床下拿出一个赤铜打造的夜壶,塞到被子里。 一番调整之后,魏石头就像找到了生命最终的归宿,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可是,明明可以放心“泄洪”了,他却一点儿也“泄不出来”。 他一张老脸胀作黑紫,几次抬头看向燕子。特么一个黄花闺女站跟前儿,想想那流水的声音他都觉得尴尬。 饱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煎熬,他真的想要一头撞死了事。可是,就是这么死了,到阴间他恐怕也得不安生吧?也不知道到了阴间,还有没毛厕这种设置? 魏石头正苦不堪言之际,突然听到絮絮的口哨声,虽然那声音不成调子,可是偏偏有着叫他全身放松的魔力。 呼啦啦——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终于在那细碎的口哨声里得到了解决。 燕子再听不到动静了,就把夜壶从被子里拿出,而后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魏石头排泄完毕,不由觉得身心无比舒畅,心里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满满的占据着。 那丫头的口哨声好亲切啊,叫他居然想到了从没见过面的娘亲。 难道,自己小的时候睡到全无知觉,娘亲也是这么把尿吗?这个想法叫他觉得温暖又松弛。 不过,这美好的感觉没持续多久,他的潜意识便把尴尬的真相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 什么娘亲、什么熟悉啊!事实就是这些天、每逢这个时候,这丫头就会给自己吹起口哨! 她……她摸着自己那里,居然还能轻松的吹出口哨?她特么把自己当什么了?! 魏石头越想,心里越屈辱愤懑,只可惜此刻并无一人想要倾听他的牢骚。 院子里,气氛慢慢活跃起来。 肖勇一遍遍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芸娘。不知是因为知道了这是肖鲜为他挑的媳妇,还是因为那芸娘本身长得顺眼,总之他看着她那丝毫不显老态的脸颊,不禁一阵阵春意荡漾。 芸娘因为初到一品鲜,手脚本来都还拘着。但看着众人围坐一团,压根就没什么尊卑贵贱,她不由得渐渐恢复了活泛。 身为女人,她本身就很敏感。所以对肖勇投来的目光,完全心知肚明。 其实,早在随狗子来一品鲜前,她就已经知道了一品鲜老掌柜找婆娘的事儿。她年逾四旬,早已不似小姑娘那般眼大心空;再加上只身从灾荒里逃出,所为的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平平稳稳的日子。 所以,她对肖勇试探的目光并无多少抵触,甚至在那灼热的注视里,她恍惚又有种重回双十年华的青春错觉…… 肖勇那边天雷勾动着地火,罗平这边也以表面的平静遮掩着暗流的涌动。唯独一个吴正,对所有事情视若无睹,尤其是从魏石头那儿出来以后,他更是只低着头、拼命的往嘴里拨拉着菜肴,就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阿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吴正,所以特地在他身上留了意。 “诶,燕子,回来啦?快过来坐下,这些菜我都事先给你留出来了,你赶紧趁热吃!” 红缨见燕子出来,连忙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还把手边的各色菜肴堆满的小碟儿推到她的跟前。 啪嗒!吴正把筷子重重的放在桌上,一双眼睛不满的盯住红缨。 “魏红缨你干嘛?每日里各种事情都不上心,这时候显出你能耐来啦?人家燕子没手么?用你这么大献殷勤?” 吴正多年的匪气积威尤在,突然发起怒来,把红缨给吓了一跳。 她慌忙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满是局促和歉意。 “对……对不起,二当家!我……我没考虑这会给您带来不适……” 她想把碟子里的菜肴重新夹回各个盘里,又担心事情越描越黑,几次抬手又放下,正不知所措时,颤抖的手被阿婉握住。 “二叔这是做什么?都没喝酒还恣意耍酒疯么?红姨所做的,都是一片好心,碍着你什么了?你要担心菜不够吃,待会儿我再去做便是!” 吴正梗着脖子抿唇不语,气氛正尴尬时,罗平却轻笑出声。 “哎呀,小鲜!你说你二叔干什么?他也不过是心绪不佳说话冲些罢了。外客还在呢,这事儿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阿婉口气不佳的追问:“凭什么就算了?他心绪不佳就该当着外客的面儿给红姨难堪?他心绪不佳就能随意同红姨发脾气?” “当然!”罗平促狭的朝阿婉挤一挤眼,“如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话……” 愿打愿挨?谁还天生乐意自轻自贱不成?阿婉正想继续追问,却见红缨的脸颊飞起两朵意味不明的红云。她心里猛然一惊,难道他们俩…… 罗平因为自己的事情进展顺利,所以也愿意随手帮自家兄弟一把。他朝阿婉微微点一点头,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想。 第454章 四美晨闹 款待徐福的宴席,一直吃到月明星稀才散去。 罗平乘着如霜的月色去送徐福,敲定了所有计划的细节才折回一品鲜。 后院里,所有的杯盏碗碟都已收拾完毕,但厨房里还有一抹如豆的灯光。 阿婉房里少一个红缨,罗平房里缺一个吴正,但他们心知肚明不在的那位去了哪里,所以都嘴角含笑的酣然睡去。 厨房昏黄的灯光,把红缨的身影拉得细长。按照肖鲜的嘱咐,她还需要把厨房的灶台再清洗一遍。 一遍湿洗,一遍干擦,灶台明亮的简直能照出人影,可她的心却越来越沉重。尤其想到今日吴正大发雷霆的模样,她更是觉得惴惴不安。 他大概是怪自己一直没给小鲜说起他们的事儿吧?可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出口,她一个女人又该怎么表达?想想都怪羞人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互有好感的?大概就是在小鲜险些伤他命根子之后吧?他怕了肖鲜,诸事总是能避着就避着她。肖鲜的很多要求需要传达,所以她往他那儿跑的就勤了。 大概熟悉了吧,她发觉这二当家也没之前以为的那般可怕。他偶尔会给她从集市上带些小礼物,还给她讲他新听的话本子……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朝她吐槽肖鲜的各种任性的行为…… 她以为她会等到他张口提亲的那天,没想到他却总是转而言它……如今,她都已经过了做姑娘的最好年华,他却又一点点的粘过来。 …… 红缨想得出神,早已停下了手上的擦拭动作。就在她心头恍惚时,一双手从背后圈住了她的腰身。 “谁?”她惊恐如一只没有攻击力的兔子,拼命的转头看向背后望去,直到瞥见吴正那墨绿洒金的长袍,她才停止挣扎。 不知是谁家的胭脂洒了,从她的脸颊到修长的颈子,一直延伸到胸前的起伏,全部都泛着淡淡的红。 “你……你快把我放开……这要被人看到该多不好!” 吴正最喜欢红缨娇憨的模样,心里头愈发像有无数虫子在咬,哪哪儿都酥酥的痒。 他把头伸到她的鬓后深深的嗅着,仿佛那熟悉的女儿香就是最好的相思解药。 “你怕什么,肖鲜他们都已睡去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 因为压抑的情感和欲望,吴正的声音变的低沉而喑哑,听在红缨的耳朵里更觉撩动人心。明明在他的怀里,她整个人都变得软软的、支撑不住。 吴正先是用鼻尖蜻蜓点水般触碰着她的鬓发,见她没有反对,又变做嘴唇辗转于她的耳后。 “这女人呐,首先得自尊自爱,才能赢得男人的珍重;太容易得手的,总会叫他们觉着轻贱……”虽然红缨感觉自己在吴正的撩拨下化作一滩柔水,但一想到燕子她们的体己话儿,终于还是拼尽全力把吴正给推开了。“你走开!别在这儿纠缠我!” “你这女人傻了吗?现在肖鲜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咱们拜堂不过早晚的事儿!你我先亲近亲近,一解相思有何不好?”吴正正在兴头上,哪能说停就停。他又上前一步,试图劝服红缨。 “既然早晚会拜堂,那就等到拜堂那日再说!再者说,你我成日里见面,又哪有什么相思之说!”红缨坚决不从,见他又要过来,干脆把涮洗抹布的脏水抱在胸前,随时准备给吴正一个迎头痛击。 “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儿的!”吴正不能得手,气的眼睛里往外冒火。但看着红缨警惕戒备的模样,又怎么都气不起来,所以只能忍着喷薄的欲望悻悻的收手。 …… 一夜波澜无惊,第二日,难得众人都提着心气儿早早醒来。 燕子一睁眼便看见旁边床铺上躺着的红缨,一时好奇心起,竟连外衫都没披一件,便跑到她跟前缠问起昨夜的情况来。 “红缨姐,快说说昨夜你和吴大哥进展到了哪一步啦?”燕子晃着红缨的肩头,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你这丫头,真不知羞!是谁说女人一定要矜持的?这会子居然还问我什么进展,你要是真想知道,干嘛不亲自去问吴正?再不济就找魏石头亲自试试也行!”随着和吴正的关系明朗化,红缨的性子活泼不少,竟然翻身躲开燕子的摇晃,还出语调侃她。 “好呀!我一片好心关心你,你非但不领情还肆意编排我?你等着!看我不把你这蹄子的嘴给撕烂了!”燕子蹦到红缨床上,胳肢的红缨惊叫连连,任她朝肖鲜和芸娘喊着救命也不肯停手。 芸娘到底来一品鲜最晚,只一味笑着看她们打闹,并不动手参与。 阿婉看她们打的热闹,不由起了孩子心性,遂从被窝里爬出来也加入到混战里。她一会挠一下红缨,一会儿又拍一下燕子,直把她俩都闹得手忙脚乱、一致对外,她才逃命一般蹦回自己床上…… 芸娘看她们唧唧呱呱的笑闹过后,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斟酌着说出自己的见解:“说实在的,我虽今日才第一次见那个魏石头,但直觉他那个人不错。燕子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红缨的话……” “芸娘!连你也嘲笑我?你怎么能仅凭一面就说出这种话来?”燕子捂住耳朵满脸的不乐意。 “诶,燕子姐,我倒觉得芸娘说得对,不信我给你分析分析?” 阿婉硬把燕子捂耳朵的手给放下,难得一本正经道:“我四叔虽然性子急躁,但很长情。你别看他维护小花奴那样,其实连话都没和她说上一句。所以,像他那样的男人,一旦有了谁,那可是轻易改变不了的。再说,你每日里伺候他,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以后就是想再嫁别人,恐怕也是难喽!” “就是啊,难得咱们几个姐妹合得来,小鲜又待我们这么好,都留在一起不好么!”红缨也坐起身来劝说燕子。 阿婉看燕子若有所思,知道她心里的结已有所松动,又再接再厉道:“你也不必此刻就答应我们,毕竟是你们俩的事儿,还是得看我四叔自己的表现!不过,我就不信了,凭他那般容貌谈吐,追的紧了你不举手投降!” 第455章 兰芝香 屋子里,四位姑娘还没收拾停当,就听见笃笃的一阵敲门声。 “小鲜,你起来没?昨儿我吃坏了肚子,需要去隔壁街上吴郎中那儿抓点药,可能要晚些回来哈!” 罗平说完练了许久的借口,等着阿婉的反应,没提防,门竟然嘎吱一声开了。 阿婉站在门里边,从上至下打量他几眼,“三叔病了?要不要紧?要不我叫上小刀陪你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诶,不用啦!也不是多大毛病,多去一个人再耽搁了店里的活计。” “要不,我跟罗大哥一起去吧?”燕子听了他们的对话,也过来插言道,“那魏石头既然已经醒了,估计离自如活动也不远啦。我过去把郎中请来,也好再给他诊治诊治!” “这点儿小事儿我给妹子转达过去不就好啦?哪里还用劳烦你再跑一趟!你就在家安心伺候老四吧!” 罗平客套着拒绝了燕子的好意,而后塌着肩慢步离开了。 嗤,装的还真像!阿婉心里虽这般想着,嘴角却不以为然的向下一撇,转脸推着燕子回屋去了。 再说罗平出了一品鲜大门,一路顺着僻静的主街行了两柱香功夫,闪身拐进一个民巷,又过了两条岔开的支巷,才到了一家民宅门口。 这是一个不到二分的院落,泥坯的院墙、参差老旧的柴门,看着残破而冷清。不用说,这便是他安置那对母女的地方。 他没有敲门,而是小心翼翼趴在门上偷听一阵里边儿的动静,大概是发觉那对母女还没起身,他这才松一口气,又往外走了几步。 巷子口,又一个人影朝他这个方向而来。他眯着眼觑了半天,直到来人走到他跟前,他才试探着喊一声:“徐方士?” 眼前的人一头花白头发、满脸松皮褶子,虽然也穿着方士的灰色葛布长袍,但怎么都看着像个潦倒落魄、行将就木的老叟。 “怎么样?没认出来吧?”徐福朝他挤挤眼睛。 “呵,可不是——若不是你的声音没变,我都不敢相信你能把自己扮作如此模样!这……这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徐福得意一笑,“这有什么,待会儿我还能把声音也给变了呢!” 罗平心悦诚服的点一点头,这才轻轻叩响柴门。 屋里的兰芝和女儿大概早已起身,所以一串小碎步声过后,门从里边打开一条缝。 “罗兄弟?”兰芝隔着门缝看清外边站着的人,连忙把门打开,“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嫂子,您看看谁来了?”罗平明知徐福这副模样兰芝断不认识,还故意装作欣喜模样,把身后的他推到她的跟前。 “这?”兰芝细细打量过徐福,却依旧分辨不出他是谁。 “这就是才从海上寻了丹药回来的徐福徐方士呀!你看他是不是就是……” “罗掌柜!”徐福一见罗平要问兰芝,自己是不是那小丫头的爹,连忙把话从中间打断,“你不是身子不舒服,想去看郎中吗?这里一切有我,你快去忙吧!” 罗平一愣:诶?自己对肖鲜撒的谎,徐福怎么会知道?他本来还想留下来听听他们再说些什么呢,但想起来之前燕子的请求,只能起身离开。 徐福看罗平走的没影儿了,这才看向兰芝,“夫人带着女儿不远千里前来投奔老乡,可是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虽然我不是你要寻的那位同乡,但你不妨把问题说出来,说不定我能略尽绵薄之力呢……” 兰芝一听徐福的话,一句话不说就跪倒在地。“求方士大显神威,救救我家铃铛吧!” “夫人快快请起!您这般大礼实在是折煞徐某了!” 徐福把兰芝搀扶起身,听了她从头到尾的讲述之后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她非要寻找多年未曾谋面的老乡。 原来,兰芝年轻时曾是南郡远近闻名的花魁,不仅生得花容月貌、窈窕身姿,更有一身与生俱来的香气,叫人闻之心醉神迷…… 十八岁那年,她被当地的郡守买下,从此成为权势牢笼禁锢的金丝雀。她以为,她会一辈子就那么禁锢在高墙之内;没料到,就那也是她的痴心妄想。 一次郡守赴宴未归,她被叫到了郡守夫人的房里。 当时传唤她的理由,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郡守夫人堆笑的眉眼和香炉里散发的蓝烟。 再次醒来,第一感觉就是彻骨的寒冷。 她被丢在雪窝里,泼她一身冰水的嬷嬷就站在距她不到一尺的距离。 当着她的面,所谓的“奸夫”被乱棍打死,而她也在受尽凌辱之后,一袭草席包裹着丢到荒郊野外…… 命贱如斯,她却并未死去。一位年轻的方士外出之际竟把她救活过来。 她自觉活着没有意义,几次想要寻死,但那位方士劝说的话却震聋发聩:“请放腹中孩子一条生路!” 既然孩子无辜,那她就诞下孩子之后再离开这个世界吧。 她打定主意熬到身子骨恢复,没料到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竟是个脸有大块胎记的痴儿。 生而为人,她吃够了貌美的苦;可是她的孩子这般丑陋,悲苦的命运也几乎一眼可以望到尽头。 因为有这个孩子的陪伴,她熬过了最苦的时光,慢慢咀嚼出点活着的甘甜滋味儿,所以她对这个孩子越发的心怀愧疚。 她转山拜神,只希望这孩子所有的不幸能转嫁到自己身上,叫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那方士看她疯魔一般四处乱跑,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冒着坠入邪道的危险,发动禁术改了她们母女的容颜和命数。 孩子的胎记没有了,粉嘟嘟的脸颊如最娇嫩的桃花一般。兰芝身上的香气也没有,但她看到女儿笑魇如花的模样,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方士达成了她心愿,便向她们母女辞行,说是要去天子居所的皇城闯荡。 临走之时,方士一再叮嘱:禁术受者见不得生人,叫她千万守好铃铛。 …… 七八年过去,眼瞅着铃铛平平安安长大,兰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可是没想到,一个月前发大水,河里突然飘来的一具尸体,打破了她们原有生活的平静。 第456章 寻病根 那一天,河滩上一片雾蒙蒙的。兰芝起个大早,带着小铃铛去河滩上捡河蚌。 小铃铛身子轻,双脚陷在泥沙里还走的飞快。 兰芝看着小铃铛越来越小的身影,忍不住一阵欣喜:不知不觉这丫头都这么大啦。 “小铃铛,你等等娘!娘都赶不上你啦!” “格格~才不!娘就在原地歇着吧!我一会儿捡满一筐就回来!” 小铃铛晃着发辫往前走的越发起劲,突然在一芦苇处停了下来。 兰芝脚步一直未停,所以也清楚的看见了芦苇根儿处半遮半掩的一双黑靴。 呼嗵!她的心急剧坠落,却怎么也抵达不了底部。 方士的话如惊雷般回响在她耳旁:“禁术受者见不得生人,千万不要叫铃铛见生人。” “小铃铛!”兰芝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女儿,“快回来,到娘的身边来!” 小铃铛没有动,好奇的打量着芦苇里遮挡的那个已经泡胀的死人。 “娘!”她终于扭头看向灵芝,白胖的小手还指着那具尸体,“这里有个人和我们长的不大一……” 兰芝被小铃铛的话惊的浑身颤抖,却无能为力。小铃铛,不要再说,不要再看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把娘给吓死了! 小铃铛没有听到兰芝内心里的祈求,但她的确停下了还没说完的话语。因为后脑勺的剧烈疼痛,她痛苦的摇晃两下身子,就猛然向后栽倒在泥里。 嗵!小铃铛身体坠落在泥里发出一声闷响,却像是千斤重坠砸在了兰芝的心尖尖上。 “铃铛!铃铛!”兰芝拼命的朝女儿跑去,任黑的泥水甩的满身泥点。 …… 两天后,小铃铛醒了过来。她除了吃喝什么都忘记了,眼睛怔愣无神,似乎什么都看不到,整个人就像是个精致的人偶娃娃,没了精神和灵魂。 兰芝不停的喊她,和她说话,可她却只是木木的。 虽然孩子精神不大好,但她至少现在乖乖的。兰芝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至少小铃铛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创伤…… 又一段日子过去,小铃铛痴傻的状况居然见轻了,她的眼神开始变的活泛,生活也慢慢可以自理了。可是还没等兰芝欢天喜地叩谢天王菩萨,她就被小铃铛接下来的反应吓得魂飞魄散。 小铃铛身子烫成火炉,眼睛都被灼红,只要一时不察她便会撒丫子往河滩跑。 兰芝没有办法,只能用绳子把铃铛绑起来,但小铃铛却拼命挣扎,呕出血来…… 随着这种情况日渐频发,兰芝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小铃铛恐怕是不行啦! 这个想法一出,瞬间攫住了她的整颗心脏。她不能想象,没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该怎么活?!早知道,当年孩子痴傻、孩子长得丑,她也不求天告地的为她改命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去咸阳,找方士! 才进了城,她便听说了徐福涉海寻仙的事情。如此豪迈之举,定是那位她至今不知名字的方士所为!无形之中,她把徐福和那位方士画了等号,又阴差阳错的来到一品鲜,而后才有了罗平的误会,和这个“徐福”的到来。 …… “得亏是夫人寻到了我,倘若您真寻着那位方士,那才是要了贵千斤的命呢!” 徐福的话无比的自信,一下重新点燃兰芝眼中希望的光火。 “神仙您救救我女儿!只要您能救她,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呵~夫人说笑了,我要您的命干嘛……”徐福轻轻摆一摆手,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算计。 “那神仙想要兰芝如何报答?” “我要你以身相许!” 徐福的话叫兰芝大惊失色,但她转头看一眼身旁的铃铛,爽快的点头答应了。“只要神仙不嫌弃兰芝粗丑,兰芝愿意追随神仙左右……” “你误会了,徐某要你嫁的不是自己,而是之前那位朋友。” “罗掌柜?”兰芝心里又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这些天,她们母女二人一直承蒙罗平照顾,看他古道热肠、精明强干,她心里也不是古井无波。她曾想,若是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陪她一起把铃铛养大该多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容貌,她又自觉打消了念头。 现在,眼前的高人神仙为她做媒,她心里既有按耐不住的雀跃,又有患得患失的紧张。“可是我……” 徐福抬手制止兰芝接下来的话,“这事儿不急,咱们还是先把小铃铛的事解决了再说。” 兰芝点一点头,看着小铃铛被徐福带到了隔壁房间。她竖起耳朵捕捉着隔壁的动静,之前和徐福的谈话内容早已全部抛至脑后。 此刻她满心记挂的只有小铃铛:也不知道她害不害怕那位神仙?治疗时会不会疼痛?恢复后容貌和脑子还能否一如从前? …… 隔壁屋,徐福压根没有兰芝这种担忧。他变戏法般从袖袋里掏出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而后便蹲在地上和它一起玩耍起来。 铃铛本来对徐福很是戒备,但看到那只小兔之后,眼神立即变得柔软起来。 “我能和你一起玩吗?”她怯怯的问。 “可以呀,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是谁!”徐福一手托着兔子,一手摩.挲着兔子光滑的皮毛。 “我……我叫铃铛!”小铃铛说完这句,歪着头费力思索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介绍自己。 “不,我不是问你,你不必紧张在意”徐福朝小铃铛一笑,伸出一指擦着她脖颈而过,定定的按在墙壁上。 啪嗒!小铃铛昏倒在地。 徐福没有转头,只盯紧墙上的一抹暗淡人影声色俱厉道:“说!你是谁?为什么一直缠着小铃铛的生魄?” “吱——”那人影拼命挣扎,但即便如此,它也不肯放弃手中攥着的晶莹。那是兰芝让渡的美貌与香气,却成了游魂不舍得一次吃完的美餐。 “嗤——装疯卖傻!死到临头还忘不了吃,信不信我再用点力气,一下子戳到你魂飞魄散?”徐福一只手作用力状,一只手夺过游魂手里仅剩的那一点“吃食”。 第457章 手到病除 “饶命……饶命,好汉饶命啊!”游魂被徐福的一根手指摁作渐变透明,终于受不了内心的恐惧开口告饶。 原来,当年兰芝被丢到荒郊野外,身体和魂魄都受到了极大伤害。同她一起被丢出的“奸夫”虽然先一步死了,但不甘就此离去的残魂却先一步混进了她的体内。 “这些年,你寄居于铃铛的生魄,几乎享尽了她母亲最珍贵的贡飨,你为什么还赖着不走?” “报仇!”游魂颤抖一下,就像是揭开了心底最痛的伤疤,“当年若不是兰芝那贱人和别人通奸,我如何会被牵连顶包?” “放.屁!亏你还是当事人之一,连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都不明白吗?当年害你枉死的本是南郡太守,和兰芝又有什么关系?” 游魂嗫嚅不答,一双瘦如麻杆的手影还想触碰徐福指间的晶莹。 “罢了,”徐福不耐烦道:“如你这般善恶不分、是非颠倒,留在人间也是祸害,还是早些消散、少造些罪业吧!”说着,他手指朝下用力一按,墙上的人影化归无形。 ……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怎么一会儿功夫又没音儿了?兰芝在门外侧耳倾听,一颗心都揪的紧紧的。 她想进去查看,又怕打扰了徐福对小铃铛的救治;横着心想要忍住,又担心小铃铛受到伤害。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对面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娘!”小铃铛最先从屋里蹦出来,一下扑倒兰芝怀里。 兰芝捧着小铃铛的脸仔细端详:明亮的眼睛、红扑扑的脸颊、挺翘的鼻子、肉嘟嘟的嘴巴……简直比她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些。 “铃铛,你还头晕吗?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兰芝拉着铃铛转一个圈儿,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位方士就把女儿给治好了? 徐福随后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她那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放心!罗掌柜可是我交好的朋友,倘若小铃铛以后犯病,你随时可以叫他过来寻我!” 兰芝听了徐福的话,开始还没转过弯儿来,但一想到徐福之前提出的条件,不禁羞得脸颊通红。 “哦!对了,还有这个!”徐福看着她有苦难言的模样,随即想起那残魂没有消耗尽的容貌和香气。 他把一粒莹光发亮的丹药递给兰芝,“把这药服下,包管你的容貌恢复如前!凭你那般姿色,别说是罗掌柜了,就是朝堂权贵也会为你倾倒……” “可是……可是我……”兰芝不知该怎么向徐福表述自己对精致皮囊的负累和戒备。 “你不想变美对不对?”徐福嘴角勾起一抹暖色的弧度,“没关系,我保证,无论这美貌维持的长短,你的人生都会因为这次改变而变得容易许多……” 兰芝见徐福已经把话说到如此地步,终于把那粒丹药仰头服下。 …… 再说罗平在郎中处转了一圈,一颗心始终还记挂着兰芝这边儿的情况,所以他随便抓了包健脾胃的草药,便又早早的又赶了回来。 “怎么样?咱们现在离开吗?”罗平掀帘进到屋里,却冷不防被屋里一大一小两位美人给惊了眼。 小的那位自然就是铃铛,就像布偶娃娃突然注入了生气,顾盼之间满是娇憨稚气;大的那位虽然年纪偏长,却自有一股成熟的风韵。 亏得罗平自认为这些年在外闯荡,见惯了各色美人,但像这般品级的,他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 兰芝被罗平不错眼儿的打量看得脸皮发烫,遂把脸微微挪向一边儿道:“罗兄弟为何这般看我,难道我脸上有灰么?” 罗平听着这声音极其耳熟,再看看兰芝那身衣裳,终于不确定的问道:“你……你莫不是兰芝嫂子吧?” “这才是这位夫人的真正面目,罗掌柜难道没有想到?”徐福笑得高深莫测,而罗平的一颗脑袋却摇得像个拨浪鼓。 …… 回去之后的一整天,罗平都恍恍惚惚的。他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极疑心自己装病装得太像,真的招来了瘟神。要不然这心跳加快、遍身酸软无力算怎么回事? “罗掌柜?您没事儿吧?”小白不知什么时候从狗子家回来了,他看着罗平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来在罗平眼前一晃。 “哈?”罗平像惊醒一般站直了身子,警惕的四处打量,“怎么了,怎么了?” “还怎么了,这么多客人等着结账呢,你托腮不理,在想什么心思呢?”小白指指身后排起长队的客人,不满的向他质问。 罗平顺着小白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吓了一跳。好么!怎么这么多兰芝排着长队望着自己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自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只能拼命揉着眼睛。 他闭眼再睁开,客人们各种惊诧、打量的表情全部涌入眼底。 呼,难道自己是被一个半老徐娘迷了心啦?他摇一摇头竭力保持镇定,打起精神开始给各位客人结账。 “对不住了您呐,吃好了?”他赔笑和客人对话,“一只盐水鸭、一碟花生豆、两碗素面对吧?” “总共五十四钱,您拿五十就成!” “您的是?” “一斤熟牛肉、一盘红烧鱼,还有一碟素什锦?总共八十九钱,您拿八十五钱吧!” …… 罗平低着头运笔如飞,不知不觉排在他前边排着的队伍一再缩短。 “客官您用了什么菜?”他等不到客人搭话抬起头来,却见兰芝就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难道又花了眼啦?罗平愣一愣神,丢下笔就开始用力揉眼睛。 不对呀!刚才他恍惚还看见了小铃铛。难道真的是兰芝来了? 罗平心里犯了嘀咕,才要把手放下,便听见兰芝珠玉碰撞般的声音。“罗兄弟?您下午忙完了,能不能去一趟拐子巷?” 拐子巷,其实就是她住的地方,但是考虑众目睽睽之下说话不便,她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才从她那儿出来,怎么她又叫自己过去?难道她的意思是……罗平想到某种可能,心脏不由得一阵噗嗵噗嗵的狂跳。 第458章 如期赴宴 罗平目送兰芝离开,因为周围人的艳羡目光心头更添狂喜,似乎这人人垂涎的女人已经是他的所有。 好不容易挨到关门打烊,他随便找个借口就匆匆赶往拐子巷。 一路上,他虽极力克制想象,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猜遍了他们见面之后的旖旎。 类似于近乡情怯,临到兰芝家门口,他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下来。 如果进了屋,兰芝表现出无比的仰慕和依赖,那自己该作何取舍?是要徐福承诺的功名利禄,还是要美人的红袖添香? 罗平望着柴门,心里一片茫然。 “罗兄弟来了怎么也不进屋?”兰芝突然发声,把罗平吓了一跳。 他扭头望向背后,却见兰芝挽个竹篮,嘴角含笑站在那里。 还未彻底黑透的天色,就像给兰芝的背后打了一层柔光,映衬着她云鬓轻坠、眉眼如画,看着更加楚楚动人。 “小铃铛呢?”罗平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她跟徐方士出去玩了。”兰芝说得不以为意。 到底是亲爹啊!老婆都舍的下,却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罗平心里替兰芝感慨一番,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罗兄弟,你且在堂屋坐会儿,我去灶间烧几个小菜,很快就过来……”兰芝把罗平让进屋,转头就要去往厨房。 “诶,不必如此麻烦……”罗平想要客套一句,却曾想却被兰芝当真又按回椅子里。 “你快坐下!不论如何,今儿你一定要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打从第一次见面,你就不停的帮助我们娘俩;若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接济扶持,小铃铛恐怕也没命活到现在……凡事都讲个际遇缘分,我们……” 兰芝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话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又想起徐福的话,“罗掌柜可是我交好的朋友,倘若以后小铃铛犯病,你可以随时叫他过来寻我!” “叫他过来寻我”,这六个字就像是魔咒一般叫兰芝着迷。她望着眼前这个还一无所知的男人,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不管是为着小铃铛,还是为着她自己,她一定要竭力争取到这个男人! 身未动,脸先红。她也不管那半句没头没脑的话,跺一跺脚跑出屋外。 这……怎么感觉有股撒娇的意味?罗平什么都没有做,身子已半边酥麻。一想到今晚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他的头脑就愈发混乱。 厨房里,兰芝开始手忙脚乱的洗菜、切菜、做菜,在竹篮的一角,还有徐福送她的一坛果酒。 麻腐鸡皮儿、间道海棠果、生腌水木瓜、悬炙鹿皮肉、离刀紫苏膏、滴酥水晶鲙。 六道菜有咸有甜、有冷有热,每一个都是她花费心思选出来的。 她自忖罗平平日里吃的都是赤油重酱的北方食物,所以特意给他做一些南方新巧、精致的吃食。 海棠果和水木瓜因为都是生食,所以没怎么耗费时间。麻腐鸡皮儿要的是火候,所以小火慢煨也并不是难事。只有这水晶鲙和鹿皮肉出乎意料的麻烦。 水晶鲙需要精致的刀工,才能把鳜鱼切成半透明的薄片;而鹿皮肉需要在火上不停的翻转,才能保证鹿肉和鹿皮炙烤的火候匀称、不焦不硬。 兰芝既要顺着鱼的肌理切片,又要随时注意鹿肉的炙烤时间,一时间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在她的鼻尖上泌出一层明晃晃的薄汗,空气里弥漫的全是她失去多年的、叫人心醉神迷的甜香。 耳听着砂锅里煮着的酸笋鸡皮咕嘟咕嘟的冒泡,她慌忙过去把锅盖揭开条缝。 锅里翻滚的热气好不容易才找到宣泄的出口,纷纷挤到才揭开的锅缝。 一股白色气浪带着灼人的力量猛然蹿至半空,顺道还舐过兰芝翘着的小指和无名指。 “嘶——”针扎般的疼痛传过大脑,叫她忍不住一声抽痛。她堪堪收回右手,却又闻到一股烤糊的味道。 糟了,鹿皮炙!她转身翻转鹿肉,才看见皮肉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炭迹,足足占了整个整块鹿肉的一半儿还多。 “啧——”她忍不住有些嫌弃自己的笨手笨脚,再看才扭七扭八切下两片的鳜鱼,心里更加烦躁。 不知是站在火炉边炙烤太久,还是因为遭受挫折太多,兰芝的心里一股焦躁的情绪开始潜滋暗长。 罢了!不做了!总共两个人,六个菜吃的完吗? 她把手里的刀重重的丢在案板上,咚,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这巨大的声响惊到了兰芝,叫她不由自主打一个冷颤: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情绪这般反常?这次设宴难道不是自己的主意吗?叫罗平吃到自己亲手做的饭菜,难道不是自己的心愿吗?怎么菜才做到一半儿,自己就后悔了?这可不像是自己的性格啊! 她吹一吹被烫红的手指,重新拿起菜刀准备片鱼,可是心底里就像有一百只猫抓一般。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叫嚣着、鼓动着: 做什么菜呀?凭你这般姿色,随便勾勾手指,他还不疯扑过来?像他这般能干又忠厚的男人不多了,把握住他,不仅能和徐福搭上关系,还能保她们母女下半辈子无忧。 啪!菜刀再次被兰芝丢在案板上。她熄了火,撇下做到半成的水晶和鹿皮肉,只端着海棠果和水木瓜就想出门。 她扭着腰肢才一只脚迈出门槛,脑子就清醒过来:自己这么投怀送抱太不知廉耻了吧? 嗯,不知廉耻!可是不知廉耻、擅秉风情,男人不是才更喜欢吗?她嘴角勾出一抹往常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媚笑,就端着两个碟子往堂屋而去。 屋子里已经全黑了,而兰芝离开时却并未掌灯。 “罗兄弟?”兰芝试探着喊一声,虽然两眼一抹黑,但不耽搁她用甜的腻人的声音招呼罗平。“你不点灯,也不过来接接我吗?人家真的好害怕!” 再说罗平,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冥思,他终于艰难做出决定:他不能背叛徐福!这兰芝再怎么娇美,也不过是徐娘半老,况且她还和徐福有过一段情,她还有个年纪不小的闺女…… 还是正经把她当做嫂子吧,只要得到了徐福的青眼和引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在心里自觉拿定了牢牢的主意,可是兰芝只酥酥一喊,便叫他全部的心理建设破功。 第459章 好事将近 暗夜里,兰芝和罗平遥遥相对,虽然看不见彼此,但却能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罗兄弟,你倒是过来呀~”兰芝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在这深浅不一的黑中勉强分辨出个人影。她见罗平端坐在桌旁不动,又拧着身子撒娇。 罗平咬紧了牙,愣是没哼出一声。他怎么也没料到,下午时她还一副端庄贤惠的模样,怎么到了晚上变得如此风.骚?他身子酥了半截,早想缴械投降,但拼着仅剩的一丝意志苦苦的支撑着。 “嗤——难不成你怕了吧?奴家又不是猛虎恶鬼,你怎么连吱个声儿都不敢?”此刻的兰芝完全陷入混沌,就像喝醉了酒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 她以为她的表达一切如常,却不知自己每一句话都给罗平带来巨大的困扰。 原来,徐福在给她的丹药里,不仅融入了她仅剩的一点儿容貌和香味,还掺杂了不少的别的成分,其中有一点儿就是:激发她骨子里风韵的眼儿媚。 “你真不过来呀?罢了罢了,山不过来我过去好了——真是石头心肠呢!” 兰芝抹黑往屋子里走,还没走到桌边儿就撞到靠门矶子的犄角上。 “哎呦!可疼死我啦!”兰芝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娇哼。 “你没事儿吧?”罗平心里一紧,连想都没想就走向兰芝方向。 “怕是流血了吧?好疼!”两个碟子落地的同时,兰芝顺利扑进罗平的怀里。 一股浓郁的幽香冲入鼻孔,罗平脑子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什么徐福、什么功名利禄他全都顾不上了,一双手像嗷嗷待哺的幼崽儿,拼了命的游走于兰芝的身体汲取营养和力量。 算了吧!待在一品鲜也是吃喝不愁,再有这么个娇娃陪伴左右,人生也算一种完满吧!至于徐福,他不要的娇娥,难道还要她守活寡吗?怎么想自己做的都是善事一桩。 罗平攫住兰芝唇的刹那,最后一次为自己辩解,而后着火的老房子便把他多年来自负的克制和理性全部烧个精光…… 一夜癫狂换得酣梦沉香,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第二日的早上。 笃笃笃——一阵坚持不懈的叩门声响成功惊醒了这对恩爱鸳鸯。 “谁啊?”兰芝摸着衣服准备起身,却被罗平单手圈在身下,“别理会,再陪我睡会儿!” “别闹!”兰芝把罗平的胳膊挪开,“万一是徐方士过来送铃铛呢!你也赶紧起来!” 徐福?!罗平听到这个名字,果然一下清醒过来。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留恋的看一眼兰芝,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把他半条命都给吓掉了。 眼前的女人竟然又变作初见时的丑陋模样,麻脸、黄发、佝偻腰……怎么看都叫人忍不住胃里抽搐。 “兰芝……你……你怎么又换回这样?” “这样?这样是哪样?兰芝突然变脸不说,眉眼间还多了一丝戾气。 “夫人?夫人!您在吗?我来给您送小铃铛来了,麻烦您把门打开呀!”罗平还未答话便听见徐福的声音,他顾不上其它,慌忙开始往身上捞衣服。 兰芝因为比罗平醒的稍微早那么一些,所以先一步穿好了衣裳去给徐福开门。 “诶,你别去啊!等我把外衫套上!”罗平边说边翻找衣裳,狼狈的像被人捉奸在床。 兰芝才不理他,几步到了外边去给徐福开门。开玩笑,等他穿好衣服再开门?!那怎么叫那位方士知道自己兑现了承诺,真的和他一起了? “徐某吵到夫人休息了?您难道这是……才刚起身?”徐福才问兰芝一句,便见罗平衣衫凌乱的从屋里出来。 “铃铛啊,你刚不是还吵着说饿了吗?还不快跟娘亲去厨房找些吃的。”徐福波澜无惊的打发走铃铛和兰芝,而后才冷眼看向罗平。 “罗掌柜答应帮我照料她们母女,没想到尽心竭力做到如此份儿上!” 罗平一张老脸羞作违和粉色,但为了不惹恼于他,只能硬着头皮辩解:“徐方士不认他们母女,本已等同恩断义绝,既是如此,又为何阻碍兰芝另觅良人?” “好,好,好!”徐福怒极攻心连说了三个好,到底还是义愤难平,“你说你是比我更好的良人,那你可能做到迎娶她过门为妻?” 罗平看看厨房方向,兰芝变丑的模样重新闪过脑海。他迟疑一刻才点一点头,事到如今,混过眼前危机远比琢磨那些细枝末节更重要。 “你会迎娶她过门?”徐福一阵好笑,眼看得罗平入套,连忙乘胜追击,“好!那你现在便随我同去告知肖鲜,我等着你来同兰芝提亲!” 兰芝正在厨房给小铃铛热吃的,恍惚听到徐福说什么照顾,她还觉得迷茫,但一听到罗平说要提亲,不禁一阵欣喜涌上心头。待她忙完手边儿的活儿走出厨房时,才发觉他们两个都已经不见了。 …… 再说一品鲜的众人,肖勇和芸娘郎有情妾有意,虽然两人总共说话也不过十几句,但望向彼此的眼睛里已满是情义; 吴正和红缨的关系挑明之后,两人吃饭、行事处处一起,俨然婚嫁之事提上日程; 就连脾气暴躁的魏石头,虽然这两天腿脚已勉强可以活动了,但只要见到燕子,那驯顺老实的模样仍甚于老鼠遇猫…… 眼瞅着他们一个个成双入对,阿婉心里乐开了花。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遣散大计,马上就能实现了。 今天早上,众人围坐桌前。看人还比较齐,她干脆提出了置买宅院、田产和商铺的计划。 “你们一人一处院落,各人根据自家情况选择谋生方式。待你们成了家,你们就和一品鲜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阿婉话虽简单,但却极讲究策略,先给他们几个甜枣,趁着他们沉浸在新生活的美好畅想中时,再把他们和一品鲜分割清楚。 “这……恐怕不大好吧?”肖勇听完阿婉的话,第一个回过神来。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但总觉得怪怪的。 “爹有意见?”阿婉望着肖勇,那模样却像一位母亲望着即将成家的孩子。 “那个……”肖勇扫过众人,急中生智找到托词,“这不你三叔现在还不在嘛,倘若我们都成了家,剩他一个多可怜!” “您想多了。”阿婉高深一笑,“如果我所料不差,三叔提亲之事恐怕还会赶在你们前头!” 第460章 四喜临门 阿婉的话音才落,罗平和徐福就前后脚进到后院。 “嘿,老三!快过来,前儿我们还在说你呢!”肖勇同罗平招手,但罗平却并未应声。他看一看团团围坐的众人,咽一口唾沫同阿婉说道:“小鲜啊!你不是说要帮我们成家吗?” “嗯!”阿婉郑重其事的点一点头,眼神却偷偷瞟过他身后站着的徐福。 “我……我想娶拐子巷的一位娘子,你能不能找媒人过去提亲?” “哦~”阿婉拉长生意,意有所指的瞟过芸娘,“难怪上次三叔不答应呢,原来这就是您的‘自有打算’啊!也不知那娘子长的怎样的容貌,竟能入得三叔青眼?” 罗平回想昨日兰芝来一品鲜时,众人那艳羡垂涎的模样,不由得傲然一笑:“她容貌自是无可挑剔……” “咳……”徐福有意无意咳嗽一声,叫罗平心里没来由一紧,当着自己的“前辈”说这个,好像——不大合适? “她很漂亮,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的品行,温柔贤淑、轻言细语……”他机智的转了话锋进行挽救,却不知自己已死死的陷入阿婉设下的圈套,再怎么描述和纠正,都是一个笑话。 “好!你告诉我那娘子叫什么名字,我傍晚就寻了媒人过去给你提亲!”阿婉不再逗弄罗平,爽快的答应下来。 “她叫兰芝。”罗平珍而慎之地说出她的名字,似乎再大声一点就会破坏她的美好。至于今天早上醒来时看见的她那骇人模样,他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毕竟徐福曾对他说过,那楚楚动人的兰芝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罗平的事情解决之后,众人的目光才陆续落到徐福的身上:他怎么凑巧和罗平一起进门?这么大早上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哈,徐方士!刚才光顾着说家中琐事,耽搁了你的时间还请见谅!你随我来吧,我这就把那几个蚌子里发现的东珠还给你!”阿婉猜出众人没有宣之于口的疑惑,随口扯一个慌把徐福拉出尴尬境地。 “肖厨说哪里话,其实说来,那几个蚌子本就是我送你的,发现了什么也都算你的。可你非要再还给我,这叫人多不好意思……”徐福边跟着阿婉离开,边接着她的瞎话往下说,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叫人看不出任何不妥。 好不容易进到厨房里,阿婉随手关上房门。她扭头去看徐福,却见他已变回小白模样。 “怎么样?我没辜负师父所托吧?”他舔一舔还是人形的手爪,俨然妖性未脱。 “干的漂亮!”阿婉胡乱摩.挲着小白的头以示嘉奖,但嘴角洋溢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眼看着心愿达成,罗平即将得到应有的教训,她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以一个崇高、无辜的母亲去教训一个利欲熏心的男人,把他们用法术强行捆绑一辈子,这样真的好么? “师父你怎么了?你怎么看着不大开心?”小白看阿婉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不住关切问道。 “小白,你说我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阿婉迟疑一下说出自己的心事:“罗平倒还罢了,只这兰芝,为女儿做出那么大牺牲,给她一个这样的归宿,是不是有些残忍?” “嗤——师父若为这个担心,其实大可不必,因为我已经在你制定的计划上进行了细微的调整,包管结局皆大欢喜!”小白淡然而笑,那一切尽在掌握的傲娇模样,突然叫阿婉想到白裔。 “怎么说?”阿婉顾不上理会自己一闪而过的错觉,急急抓住小白的手,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 “你不就是要罗平娶到一位丑妻作为他自私自利的惩罚吗?今天一早,兰芝已便变回了丑陋模样。”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她这副容貌,就是能嫁给罗平也获得不了幸福啊!” “所以啊,我在兰芝吃的复芳丹里又添了失心散和合欢昙。只要罗平娶了她回家,接下来的事就身不由己了。” “为什么?”阿婉不解那两记药的深意。 “失心散会瓦解兰芝骨子里的拘禁和隐忍,往后她会慢慢变作一个泼妇——一个泼辣不讲理的女人,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叫自己和孩子过得艰难?” “嗤——真有你的!”阿婉愁容散淡许多,眼神里恢复了些许活泼和顽皮。“那合欢昙呢,又有什么讲究?” “合欢昙么,”小白没想到阿婉追问这么细致,一张小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两片可疑的红晕。他尴尬的用手指摩.擦一下下巴,几经思量才艰难的再次开口: “合欢昙能叫女子与人欢好时绽放出极致的魅惑和美丽;而同房男子只要有过这样一次经历,从此便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欢好时变回美丽模样,平素里却只能以丑陋容貌示人,这与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阿婉想象着罗平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果然是皆大欢喜、大快人心呢!” …… 一个月后,一品鲜的门口挂起了歇业的牌子,但后院里热闹欢快的声音却飘出大街好远好远。 “咦,今儿又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怎么这店关门了?”一位路人看一品鲜的门外站了许多身份各异的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眼前的这家食肆。 “你不知道?这一品鲜的四位当家人今儿一起娶亲呢!”一位一品鲜的老客忍不住一阵怅然,似乎一日不吃美食,整个人生都变得索然无趣、寡淡至极。 “哦——大喜事呀,可喜可贺!难怪歇业呢!不过既然如此,你们还等在这里干嘛?难不成人家还会把你们请进去引为上宾?” “你懂什么!”另一位老客不屑的看一眼那好奇的路人。“即便我们进不得那院落,那院子里各色菜肴的香味儿可挡不住飘散出来呀!” “就是!这么大喜之日,肯定都很多寻常吃不到的菜肴!”旁边的一位老饕附和道。 路人听了他们的话,也学着把鼻子凑近下风向。果然热油、炖肉、青菜、甜果……各种食材的味道充溢鼻孔,好像……好像真的和别处不大一样。 第461章 再遭试探 因为那些老饕的驻足,一品鲜的外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彘肥鲙嫩羊羹美,莼碧藕霜画色新。”一位老客痴迷的闻了一阵风香,竟吟起诗来。 “嘁,想显露文采也要应景啊!这菜肴分明是樱桃炖肉、烧玉兰,和莼菜、羊羹有什么关系!” “不是吧?我怎么觉着是什锦浆酪、怀山卷?” …… 一班闲散食客正众说纷纭之际,一品鲜的大门突然从里边打开。 “今日适逢一品鲜四喜临门,劳各位乡亲父老在此捧场!肖鲜特备了些面点果子,大家倘不嫌弃,就一起过来用些。” 阿婉的话音才落,小白和小刀已从她身后走出。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色锦纹的长袍,都推着个半人多高的木车。 车子上各色新巧的果子堆积如山,自带光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想到看热闹还有得吃,所有人蜂拥挤了过来。 “不要挤,多着呢,见者有份!先排好队!”到底狗子施粥经验丰富,一见人潮涌来,连忙横起几条长凳掐腰吆喝。 因为有狗子帮忙,虽然队长如龙,但每位客人抓上一把就转身离开,所以进行的倒也迅速。 “唔!这果子是荷香味儿的,不会是荷叶轧汁和的面吧?”一位路人才得了七八颗面果子,不等离开就拈一个丢到嘴里。 “不是吧?我这个可是腊肉的!”另一个行人边咀嚼边含糊着炫耀。 …… 阿婉笑看着这幕,心里被人间凡俗的热闹沾染的甜丝丝的。 其实说来,人真的很容易满足呢!她这般想着,目光不自觉的沿着队伍滑过每一张喜气洋洋的脸。 人群里,一个男子鹤立鸡群的身姿引起阿婉的注意,她不自觉的跳过许多张脸,直接看向那男子。 身材精干而高挑,眉眼深邃而含威。明明一张俊逸非凡的脸颊,却叫阿婉看得胆战心惊。 男子似乎感觉到了阿婉的注视,随即朝她展颜一笑。 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阿婉的心都变的冰凉冰凉。 宦璃——他怎么来了?! 队伍还在一点点往前挪动,但阿婉早已没了最初的轻快心情。 小白站得距离阿婉最近,很快察觉到阿婉的异常,他只顺着阿婉的目光望了一眼,随即又迅速低下了头。 宦璃?还真特么冤家路窄呀!当时,要不是他联合乙诀,煽动镇元子,趁着自己和陶昕行动不便攻取调鼎坊,自己也不至于隐去真身、四处逃亡。他眼中杀气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冷静理智。 这个卑鄙小人,这次前来一定还是为了求证阿婉的身份。 相对于报仇雪恨,阿婉的安全于自己更为重要。想到这里,小白不着痕迹的推一下阿婉,以神传声道:“冷静啊,师父!那人明显就是过来试探你的!” 是啊,他就是来试探自己的!可是怎么办?呆在凡间这些年,连胆子和气场都变的弱了,她心里也知道不该一直盯着宦璃看,可一双眼睛就是如死鱼一般腾挪不动。 就在阿婉心里着急的这会儿功夫,宦璃已排队走到她的跟前。 “姑娘看够了么?”他探身在阿婉耳边说道,那模样就像是一条毒蛇直起身子吐出蛇信。 阿婉寒毛直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也就是这句调笑,终于叫阿婉回过神来。之前他的设计、挑衅、非礼……一幕幕重新在她脑子里变的鲜活——不管过去多久,他这个仙渣的本质也无任何改变! 怕他,怎么对得起娘亲和陶哥哥?! 阿婉想通这点儿,朝着宦璃巧笑嫣然:“公子面生,想是才到这咸阳城不久吧?” “是啊,才到这里就遇到喜事,说什么我也要随份子礼聊表心意呢!”他说着拉过阿婉的手,把一个粉红色的肉干放到上边。 “这是什么?吃的吗?”阿婉翻来覆去的查看,完全不管宦璃盯着她手心胎记的目光。虽然她心里有股不妙的预感,但还是把那肉干放到嘴边作势要咬。 啪!小刀及时出手打掉那个肉干,“什么玩意儿啊!都生虫了,你还敢吃?!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胆呀?” “哎呀!你怎么这般无礼?不知道这是贵客送我的礼物吗?”阿婉想弯腰往地上寻找,却被宦璃出手制止。 “没关系,刚才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佳人。我再给你个别的礼物呀?!”宦璃不等阿婉说话,就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放到她手里。 “这个我可不能收!”阿婉像是怕被烫着一般,快速把那颗珠子又塞回到宦璃手里,“这般稀世珍宝,小的可无福消受,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便宜的你嫌弃,贵重的你又不收;这可如何是好?我可是不仅仅想尝你们这几个果子,还想坐到你们后院的桌上呢!”宦璃盯着阿婉,不肯错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个微小表情。 “这个好办!”阿婉和宦璃你来我往热身过后,整个人越发松驰,她促狭的把头凑到他耳边,就像情人低语一般道:“明日——你就凭着这张脸,我免费请你到后院吃一顿如何?” “为什么不是今日?”宦璃既然已出现在阿婉跟前,就打定主意要把她真实身份摸个清楚。所以,这后院他今日是必进的。 “今日后院请的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实在不好意思!”阿婉为难的耸一耸肩。 “这么巧?”宦璃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森白的牙齿,“你旁边那家粮铺我刚盘下来,你说我是不是也算入得街坊邻居的行列?” “这样自然算得,快快里边儿请!”阿婉嘴角保持着弧度,心里只想把他所有母系近亲问候个遍。看样子,今日他不进到一品鲜,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她打起精神准备应付一场硬仗。 宦璃跟着阿婉进门,小白和小刀心里不由都捏一把汗。他们没了分派果子的心思,把这些活儿交给狗子带来的豆丁们,随后也跟着他们回到后院。 后院里,哪儿哪儿挤的都是人,越发衬的这院落狭**仄。 如此才好,大戏开演,总要多些观众才显得热闹!宦璃找了靠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心里兀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第462章 恶语如刀 吉时已过,阿婉估摸着肖勇他们已经各自迎回了自己的新娘,便敲一敲后院里的刻漏宣布开席。 如果说外边分发的各类点心面果儿是争奇斗艳、各有千秋的宫娥美人,那么此刻呈上来的菜肴便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正宫之主。 冷盘点心四道:五牲盘、缕子鲙、金乳酥、莲花饼; 羹汤两道:析鱼羹、豆沱饭; 菜肴八碟:赤明香、金花英、剔缕鸡、龙须炙、鱼羊仙、折玉筋、含浆塔、烧栈鹿。 狗子带领着豆丁们在厨房和熙攘的人群间穿梭,灵巧麻利的把一道道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菜肴摆放上桌。没有人招呼,忙着寒暄、逗趣儿的众宾客,瞬间就被香味织就大网虏获、没了声息。 玉白嫩红的肉色、油炸金黄的酥皮、碧绿艳绯的花叶……只用眼睛观看,每道菜色便自成一派书画;油的丝滑、谷的馨润、果的清香、肉的腴厚……再用鼻嗅,各种味道又交织成跌宕起伏的传说。 还没品尝味道,眼睛和鼻子已先于嘴巴开始忙碌。仅仅是菜肴和人之间的互动,便已应接不暇,所以此刻的后院里竟出奇的安静。 单这手艺,就和阿婉有五六分相像了。宦璃打眼扫过桌上堆叠的菜色,心中忍不住一阵懊悔。想当年,倘若自己能少存一些功利之心,真的用心品尝了她做过的每道菜肴,如何还会有今日这般麻烦?只可惜…… 他不屑的望着狼吞虎咽、牛嚼牡丹的宾客,在心里叹一口气。 “阿婉!”他把筷子放在桌上,突然朝厨房里的那抹忙碌的身影发声。 此刻的阿婉,正在为即将上桌的菜肴摆放香菜,熟悉的氛围和节奏叫她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所以在听见宦璃的那声呼喊时,她还是因着投入的惯性继续着。待她反应过来宦璃的试探时,理智也同时回到脑子里。 她更加不动声色,连头也不肯抬起一点儿,继续着自己的忙碌。 奇怪?难道这女子真的不是阿婉?宦璃双耳充斥着类似母猪嚼食的吧唧声,回想着之前见到的莲花胎记,心里头愈发的烦躁。 为了求证那个胎记,他曾亲自去了西贺洲求见释尊。可是如来却告知他:那凡人身现莲花胎记或许事出偶然,于他诸佛这边并无多大关系。待他再想追问关于阿婉的其他事宜,如来便再不开口做答。 他勉强算是得到了求证,可是却怎么琢磨都觉得不甘心,所以只能亲自来凡间一趟。 如果这丫头真的不是阿婉呢?他想想日渐萎靡消瘦的白瑕,愤怒、懊悔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这一切怪谁呢?还是自己当时考虑不周、操之过急! 宦璃这边正心情抑郁,阿婉那边已下定决心准备主动出击。 戳戳!她站在宦璃背后,鬼鬼祟祟的用一根手指划过他宽阔的脊背。 宦璃扭头,颜色不善的看向身后。 “你刚才再喊什么?是需要再添个碗吗?”阿婉笑嘻嘻的把一个粗瓷小碗塞到他手里。 宦璃盯紧阿婉的眼睛,试图从里边看到破绽。可是眼神深入潭底,依旧一片清明澄澈。 他悻悻的收回目光,才把碗放在桌上便又有了主意。 “多谢您费心!其实,我刚才不是要碗,而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以手支额望着阿婉,神情变得无比的松驰和从容,“我最近才听了个故事,心情愤懑无法疏解,今日恰逢其会、突然想及,便忍不住喊出了那个涉事之人的名字。” “公子说说看啊?”周围坐着的客人已经把菜肴扫荡的干干净净,他们肚子吃圆了,正想寻个消遣解腻,所以,不等阿婉作出反应,便抢先一步提出请求。 “是啊,说说看啊!我们最喜欢听故事了!”小白和小刀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等着宦璃开讲。 “大家都等着呢,你就别绕弯子了!赶紧讲啊,等得人抓心挠肺的!”阿婉看出宦璃在等待着自己发出邀请,只能顺应他意而为,哪怕她直觉这事儿并没表面那么简单。 “如我前边所说,我要讲的这个故事,里边的人就叫阿婉。”宦璃一手搭在桌上,终于在众人注视的目光里开讲: “阿婉是个长得很美的姑娘,心灵手巧又擅长做菜,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她。许是被人仰视的久了,她的心渐渐浮飘起来,总想去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 阿婉脸上的笑意未消,兴致勃勃的盯紧了宦璃的薄唇,似乎他讲的故事她真的没有听过,又真的很是好奇。 宦璃见眼前的女子神情没有任何漏洞,又继续往下讲述: “当地的权贵公子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很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本来才子佳人也是一段佳话,可是她却没答应那公子的求婚。 她四处招惹男子,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没过多久就变得声名狼藉。看透她本质的人都离她而去,她又重新变作孤苦伶仃。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得到了那权贵公子成亲的消息。她嫉妒的发狂,费尽心机叫一个猥琐男子占了那权贵的未婚妻,妄图取而代之。 结果,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坏了几个人的幸福。权贵公子羞恼之下把她抓入大牢,可她却用美色魅惑了一个权贵近侍,偷偷逃出大牢。 她逃走了,却丢下一个烂摊子给她的母亲还有朋友……” 宦璃的故事基本讲完了,但阿婉却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在他讲述之时,阿婉就告诉自己:他讲的故事和她一点儿也不相照,他讲的就是一个天马行空、随意捏造的故事。 她还是没有反应?宦璃留意着阿婉的神情,充耳不闻别的宾客对那个“阿婉”的谴责。 “很可气是不是?”宦璃把手从桌边挪开,嘴角扯出一抹轻笑,既像是回应别的宾客的义愤,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怜那个私自放走她的近侍,被权贵押入大牢。各种酷刑都往他身上招呼个遍,全身上下连块囫囵皮肉都没有了……还有她的母亲,本来就体弱多病,现在因为她的抛弃,更是只剩出的气,没了入的气……” 帕鲁?娘亲?阿婉心知肚明宦璃话中所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第463章 终极鉴定 宦璃没有错过阿婉脸上凝重的表情。他按耐着心中的窃喜,继续展开更为细致的描述。 “当然,她造成的伤害还不止一此,更惨的是她那两个亦师亦友的伙伴。” 掌柜的和陶哥哥?他们也被抓住了?阿婉更加担忧,手心儿里的嫩肉都被纤长的指甲掐出一个个半月形的红痕。 宦璃从容的环视四周,见已吊足所有人的胃口,这才慢慢往下说: “因为当地权贵对阿婉的关注,她那两个伙伴也受到牵连。他们一个在逃亡途程中跌入深渊,尸骨无存;一个在被抓之后挖掉双目、砍去手足,活生生的制成人彘模样……” 轰——阿婉的耳朵一片轰鸣:白裔和陶歆,他们两人中间,谁已逝去、魂飞魄散,谁又苟活、生不如死?! 她失去了基本的认知和判断,就像整个人被丢弃在一片苍茫的荒原上。 就在她濒临崩溃之际,一个声音突然传入到她的耳朵里:“师父别信他的鬼话!白裔和陶歆都好好着呢!他们……他们藏在莫罗洲,我和小白来前儿还见过他们呢!” 原来小刀看出阿婉的异常,毫不迟疑的以神传音,帮她祛除心魔。“宦璃才是你的敌人!他所说的一切不过为了激怒你,叫你方寸打乱露出马脚——你千万不要相信!赶紧醒来呀!” 就像白色的冰雪世界裂开一道缝隙,岩浆瞬间冲破冰壳,席卷一切寒冷和迷茫,阿婉的心重新恢复跳动和滚热。 太好了,白裔和陶歆没事,他们在莫罗洲……阿婉在心里重复着小刀的话,突然间许多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莫罗洲?她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扬,强大的力量重新灌注血脉的同时,一个突然的觉悟叫她之前的种种迷惑豁然开朗。 原来竟是这样! …… 宦璃望着阿婉越发疑惑了:她……她怎么笑了?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还是痛彻心扉的反常? “哈哈哈,公子真的是为这么一个故事愤懑么?实在是太不值得了!”阿婉半是嘲笑半是解释道:“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亏你生的一表人才,居然连真假都分不清楚,实在是太好笑了!” “哦?何以见得?”宦璃越发搞不清楚眼前女子的真实身份。 “你开始时不已经说明那阿婉本性败露,人人厌恶嫌弃么?既然已经孤苦无依,又哪来的什么亲人、伙伴?所以啊,这故事一定是假的!你何苦为别人的一通胡言送上廉价的愤慨和难过呢?” “诶,这肖厨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就是啊,这位公子想开些吧!人生本已艰难,计较别人那些个真假有什么意义!” 众人本就是听个热闹,不明就里间又转而附和阿婉。 宦璃嘲讽一笑,眨眼之间又有了新的主意。 “说的也是!”他苦恼的望着桌子上被扫荡一空的盘底,“只是刚才我只顾着琢磨这故事,一口饭菜都还没有尝过……” “呵~”众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转而开始事不关己的向阿婉起身告辞。 “公子放心,您既然来赴我们一品鲜的宴席,我们断没有叫你饿肚子的道理。你且坐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去再给你做两个小菜……” 离开的宾客都留着一只耳朵偷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听还有菜肴可吃,不知不觉又放慢脚步。 不过就听了一个故事,怎么就觉得肚子里又饿了呢?不止一位想要留下再分杯羹。 “诶,老少爷们这边走啦!咱也热闹了半日啦,怎么着也得给人留点儿时间清点贺礼吧?!走啦,走啦!”狗子看出那些人的心思,三言两语连轰带哄的把人“送”出门外。 …… 很快,院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宁静,阿婉回到厨房里边开始做菜,小白、小刀和狗子他们则留在院子里收拾打扫。 宦璃一人优悠的站在院子里,随手摆弄着一片树叶,隔窗望着阿婉。 也就在不久之前,他才醍醐灌顶般想到一个最便宜、准确的确认办法——血香。 无论仙力、身份,只要身为九尾狐血脉,无法遮掩的茉莉香就会追随继承者一生。 只要他手里的这片叶子划破那女子的手背,只要一点点时间让那血液发散出味道,那女子的身份自然就能大白于天下。 他这般想着,不自觉把叶片捏作一个飞镖状。就在他准备把那片叶子丢出时,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喊声:“喂,小心!” 虽然凡间的事物并不能伤到他,但为着谨慎起见,他还是收了术法循声望去。 就在他扭头的刹那,一块抹布以无比迅猛的势头砸了过来。 就连躲避都来不及,污渍、水汽已扑了他满脸。 “公子您没事吧?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小白小心翼翼的过来赔罪,还不忘扭头斥骂不远处的小刀。 “都特么告诉你把抹布递过来了,你还丢?唐突了客人,扒了你的懒筋都不够赔的!” 宦璃怒气冲天,手中的叶子咔嚓一声被他折作两截儿。他摸一把满鼻子满脸的污渍,竭力克制着说一声没关系。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为了一时的痛快,再错过了取血的最佳时机。 “要不,您先用这个擦擦?”小白似乎看出他隐忍的怒气,赔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 那帕子皱巴巴的,一片黄一片黑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 宦璃嫌弃的看过一眼,连忙收回了目光,似乎再多看一眼,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不必了,你们接着去忙吧!”他说完这句转过身去,下定决心再也不肯搭理小白。 搞定!小白朝小刀挤一挤眼睛。 小刀咧嘴一笑,不着痕迹的挡住手腕处的伤口,转身又去忙别的了。 宦璃耳听着周围没了动静,这才悄悄转身看一眼四周。小白、小刀、狗子都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桌子,并没有人留意他这边的情况。 看来现在就是最佳行动时刻,他翻手丢出那半片折断的叶子。 叶片带着风声呼咻一下擦过阿婉的手背,一刹那,殷红的血珠如花朵般在皮肤上绽放。 第464章 冰释前嫌 叶片坠落,疼痛像细细的线在心头划过。 阿婉愕然的望着手背上突然多出的伤口,恐惧比疼痛尤甚。 是她大意了!自以为凡事都有人替她担着,终于能松口气了。没料想,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她就这么轻易被宦璃算计,以这么简单的方式。 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从手臂滚落,空气里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茉莉甜香,好像一株茉莉向着傍晚的夕阳而开,甜蜜而残酷的宣布着阿婉的死刑。 院子里,小刀他们闻到了茉莉香,但是他们只往厨房撇一眼就又开始各忙各的。于他们而言,阿婉就是在厨房里造出更稀罕的气味儿,他们也不觉得稀奇。 宦璃不知身后的动静,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鼻子的嗅觉上。 竟然没有味道?他不甘心的拧眉望着虚空。 “你在做什么呢?大老远就闻见了香味儿!”——他刻意把头探进厨房,更进一步用力深嗅,恨不能一口气吸进所有的空气。可是任他再怎么努力,依旧什么味道也有。 他什么意思?在调侃自己,还是没闻见血香?阿婉惊魂未定的盯着宦璃,一时不知这“香味儿”该怎么解释。 “啊呀,这不明摆着呢吧?师父做的是神仙肉和珍珠团啊!你连这都不知道?”小白往厨房里涤抹布,随口接了宦璃的问话。 神仙肉?除了是他,谁还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名字?他这么大胆的调侃宦璃,那就是没有任何事儿了?阿婉迟疑着收了心事,继续低头做饭。 宦璃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一颗心像是丢进油锅里煎炸,烦躁痛苦的坐立难安。 说只是来试探,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怀抱了多大的期待,来此调查求证一个小丫头的身份。 居然不是阿婉!居然不是她!他烦躁的想立即离开这个伤心地儿,但阿婉的菜肴已端上桌。 所谓的“神仙肉”,不过是高粱酒混合着秋油炖蹄膀;而“珍珠团”也不过是热油翻炒熟鸡脯子滚干面。 许是心不在焉,宦璃并未闻到任何的菜香味。望着盆碗里或油腻或寡淡的菜肴,他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下去。 “我突然想起件要紧事儿来,必须马上离开一趟;这菜肴,还是改日再尝吧!” 宦璃说着起身大步离开,完全不管众人是何心情。 “诶,你这人好没道理!嚷着叫师父做菜是你!而今不吃的又是你!” “就是,太寒人心啦!” 小白和小刀一唱一和在后边叫嚷,终于激起阿婉的“火性”。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我手受伤了,都没停下给你做饭,你居然还嫌弃……太过分啦……我一品鲜,从此以后和你断绝往来!你休想再登我家大门!” 放心吧!本尊再不会踏足你这脏污凡俗之地! 宦璃心里这边想着,脑子里不自觉又浮现出那块抹布砸在脸上的场景。 真是叫人嫌弃又作呕!他于事无补的揉搓一下鼻子,可是待他放下手走出门外时,大街上的土腥、马粪、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作对般钻入到他的鼻孔里,叫他胃里又一阵抽搐。 这脏污的人间,他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他逆着人流朝偏僻处走去,眨眼不见了身影。 …… “爱吃不吃!老子做的饭有的是人稀罕!”阿婉见宦璃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色厉内荏的大声追骂一句。 “对啊,对啊!肖大哥做的饭最好吃了,他不吃,是他的损失!”狗子笑嘻嘻的指着摆上桌的两个菜,“这剩着是不是有些浪费?” “嗤——”阿婉被狗子的狗腿逗乐,摆一摆手道:“去吃吧!厨房里还有面条呢!我把你们的都给下出来了,你们少吃一点儿,晚上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大餐呢!” “万岁!”小豆丁们一片欢呼,“就知道肖大哥最好啦!” 小白和小刀忙了大半天,这会子肚子也早饿的咕噜咕噜乱叫了,所以也跟在豆丁后边准备吃饭。哪料,他们才抬脚走,就感到背后一股拉力。 “你们俩给我回来!”阿婉在他们背后说。 小白和小刀直觉不妙,不由对望一眼慢慢转身。 “你们说宦璃怎么就没闻到我血液的香味儿呢?”阿婉掐腰俯视着他们两个,目光严厉的像是牢头审问囚犯一般。 “那……”小刀才开口说出一个字儿,就被小白用胳膊肘捣了一下。 他颇有自知自明的重新闭上嘴巴,却听小白一脸茫然的接嘴道:“谁是宦璃?什么香?” “装什么装?你会不知道这些?”阿婉被小白一本正经的模样气着,声音不知不觉变的尖厉拔高。 “我为什么会知道?”小白似乎受到了惊吓,忙不迭的后退一步与阿婉拉开距离,而后才嗫嚅着辩驳一句。 “呵!你……”阿婉隔空用力点着小白的额头,试图找出。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幸灾乐祸的小刀,转而又训斥他道:“你!你刚才又要说什么?” 小刀没想到战火这么快又烧到自己身上,一时反应不及,神情有些怔愣:“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那’!”小白在一旁多嘴提醒他。 “哦,我想说的是:那……那我怎么知道?”小刀顺势耸肩摊手。 阿婉握的手指咯吱咯吱响,好呀,看样子他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死不承认啊!行,不承认就不承认,不就是装弱上瘾,觉得混当小跟班儿好玩儿吗?你俩给我等着! 她压着心里腾腾上冒的火焰,拍着胸口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这样啊,我还以为我的事儿,玄冥都给你们说过了呢,看来——是我多想啦!没事儿啦,你们也跟着去用点儿饭吧!” 没事儿了?小白和小刀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又互递一个眼神,这才转身朝狗子他们那边儿走去。 小刀之前戒备的背着双手,离开之时也没想起挪到前边。 哼,还不是做贼心虚?!阿婉的目光落在小刀的手腕上,却发现那里还有隐隐的金光闪耀。 饕餮之血竟霸道如斯,连九尾狐血的香气都能尽数夺去?难怪宦璃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份。 再回想起小刀他们对楼谴的戏弄、同轻航道人的缠斗、和自己各种默契的配合,阿婉啪的给自己一巴掌。 这么多明显的漏洞,自己还傻乎乎的逼着他们承认干嘛? 他们还是他们,自己也已慢慢接纳自己,名字和身份又有什么重要?于她而言,这难道不是一种新的开始么? 她裂开嘴,露出一个更加傻气知足的微笑。 第465章 白灼芦笋 骗过宦璃之后,阿婉彻底没有了生存的威胁;再加上身后两个大佬的庇护,她的日子过得越发畅心快意。 潜心研究食材的烹饪,亲力亲为各种力所能及的好事,逗弄一下傲娇的小刀和小白,思考一下未来的无从,甚至对着熙攘的人群无所事事的发呆……不过眨眼之间,近一年的时间便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又是酷暑时节,这一日天儿才蒙蒙亮,阿婉便提着一个食盒出去。 前段儿时间,肖勇他们四个家里都添了丁口,看着四个粉嘟嘟肉团团的肉圆子,阿婉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虽说着,叫他们四兄弟搬出去单过,到底他们还是阿婉的肉身在这凡世最亲近的人。所以,她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往那边跑。 这不,今日她又起个大早,熬煮了酸甜的米酒蛋花汤和鲜香的花胶乌鸡汤,送去给芸娘她们下奶补身。 四户住的分散的人家走一遍,再戳戳那几个肉团子,待到阿婉再回一品鲜时,已经过了辰时。 虽然手上的食盒已经全空了,可她还是觉得沉甸甸的压手。她抬头望一望白晃晃的太阳光,干脆走到一个背阴处歇脚。 “让开!让开!快让开!”一队士兵突然从城门方向过来,很快占领了整个驰道。 一个老婆婆因为走得太慢,一不小心被士兵撞倒在地。阿婉看她半天挣不起身,连忙过去把她搀扶起来。 啐!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模样,难不成死了爹娘不成。她腹诽着望向宽阔的驰道,却见两骑黄衫儿从路中间疾驰而过。 …… 又停了一会儿功夫,士兵们依次从驰道两边散去,道路终于可以如常行走了,但一个惊人的消息却随之如风般逸散出来:公子扶苏领诏自裁了! 公子扶苏?阿婉提着食盒慢慢往一品鲜走去。她对于这些政事向来不大热衷,也只是依稀听说他是大秦始皇帝的一位皇子。 大街上,有人眼含泪水,阿婉据此猜测那位扶苏公子应该是位受人爱戴的好皇子。可是,既然深得民心和认同,那这皇子又怎么会被皇帝处死呢?她对此很是费解。 不过这个困惑并未持续很久,在她抬脚进到一品鲜的门内时,她已把这件见闻抛置脑后。 大堂里,小刀正和小白小声嘀咕着什么。在一旁放置的编筐里,还放着半盆被他手残折断的芦笋。 “你干什么?我就剩这些个芦笋了,还被你祸害成这样,这够炒一盘菜吗?” 小刀被阿婉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他回神看看筐里边那断成各种模样的芦笋一阵不好意思。刚才只顾着过手瘾,那曾想这食材被毁成这样。 “咳——”他以拳头虚挡着嘴巴,“我这是在……挑选食材呢!”他下意识的说出这句,反倒提醒了自己,“对,我在挑选食材的精华部分呢!” “你继续编!”阿婉挑眉望着他,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模样。 “你不知道么?”小刀随手从筐里挑出一根折断的芦笋,“这芦笋最容易老,倘若把粗老的部分炒进菜里,那口感会大打折扣的。” 阿婉望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嘞?这和你摧残这些个芦笋有什么关系?” “我这是在摘菜啊!”他硬着头皮又拿出一根完好的芦笋,咔嚓一声折成两段儿,“你看,就这样,稍稍用力往中间一挤,老的和嫩的就自然分开啦!” “果然是调鼎坊的大厨呢,折个芦笋都有这么多讲究!” 嗯!嗯?小刀听了阿婉的话正要点头,突然回过味儿来。“什么调鼎坊?什么大厨?师父难道要把我引荐给陶歆么?” 装!你给我继续装!阿婉恨恨的两手朝中间用力合拢。 咔嚓!芦笋的脆响擦过耳朵,果然无比的舒畅悦耳。 “师父你……”小白在一旁发声。 “不陶……不小刀说这么可以选出菜肴的精华部分么?我不过在考证而已!”阿婉说完这句端着编筐就往后院里走。 “师父!要不趁着天色还早,我再去买些芦笋回来?”小刀看阿婉略有怒气,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所以又忍不住惴惴的跟了过去,提出自己的补救措施。 “再买?干嘛要买?你不已经摘出芦笋最精华的部分了吗?还再采买干嘛?”虽然阿婉已经决定不再逼问他们的身份,但每每遇到机会总会破了自己的发愿,尤其再被他们俩当傻子糊弄了,她就越发的觉得气愤。 小刀到底遵守阿婉的命令,没有去采办芦笋。不过,他心里存着一丝侥幸:算了吧,明日再一起采办了吧,毕竟今日也不一定有客人点芦笋啊! …… 从上午到中午再到傍晚,果然没有一位客人点这道菜。小刀在厨房里打着下手,心里头无比的庆幸和自得:瞧瞧,被自己猜着了吧!还好没有去买芦笋。 他偷偷看一眼正在擦拭灶台的阿婉,正琢磨着今日晚饭吃点儿什么,突然听得小白在窗口说道:“来了位老者,点名要吃水蒸蛋和白灼芦笋。” 哈?小刀朝小白抹脖子瞪眼的使眼色,但小白却无能为力的朝阿婉方向撇一撇嘴。 小刀目光随之落在阿婉身上,掂量再三没敢吱声。 “好,马上就做!” 阿婉爽快的答应一声,便开始低头翻拣着芦笋的嫩茎、拿到水盆处涮洗;对于小刀,倒是一句重话也没再说。 “师父要不我来吧?”小刀良心不安,讪讪的走到她跟前试探说。 “嗯。”阿婉毫不客气的答应下来,而后把一掐芦笋塞到他手里。 阿婉在灶上煮着水,转而又开始往碗里打鸡蛋。 “师父,我来吧?”小刀把洗净的芦笋递给阿婉,在围裙上抹一把手就想去接阿婉的蛋碗。 “嗯。”阿婉打眼扫过芦笋,看每一根芦笋都被擦的干干净净,这才答应把打蛋的活儿交给他。 就在小刀打匀了蛋液,开始用勺子去除蛋液边缘细密气泡时,灶上的水也已煮得沸腾翻滚。 阿婉先在锅里倒入一匙生油,而后才把嫩绿的芦笋丢到水里,待绿枝全部变做均匀的碧色,她这才把它们全部捞出,又过一遍凉水。 …… 芦笋淋上秋油的同时,水蒸蛋也好了。白嫩颤动的滑蛋,配着翠微油亮的芦笋,看着无比的清爽可爱。 第466章 血色震撼 菜肴是阿婉亲自端到大堂的,那架势在小刀看来,颇有几分搜证问罪的意味。他按耐着心惊,也悄悄跟紧大堂。 “大爷,您的蒸蛋和芦笋!” 阿婉笑眯眯的把菜摆在老者面前,却换来老者极其不满的一撇。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的蒸蛋和芦笋?倘若我点的是烧大肠和凉拌猪耳呢?难道也要说是我的大肠和猪耳吗?全称!话一定要说完整!” 得,遇到个杠精。阿婉暗地里吐一吐舌头,也不急着辩驳,只双手交握在前,等着他接下来对菜肴的品评。 老者的年纪有些大了,拿筷子的手都颤巍巍的直哆嗦,但即便如此,碧色的芦笋放入他口中时,还是发出来咯铮咯铮的脆响。 那声音似乎带着魔力,瞬间把他满是褶皱的脸染作青春焕发模样,就连之前的戾气也化作眉眼弯弯的祥和。 “您觉得味道怎么样?”阿婉再次开口探问,却又被那老者怒目瞪了一眼。 嘿,脾气还挺大。阿婉讪讪的把嘴闭上,远远的坐在一旁观望。 小刀从未没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阿婉吃瘪,心里笑得直大跌。 叫你收集我折芦笋的罪证,碰钉子了吧?不是每位客人都如神祗般待你的好不好? 老者对被人观望的尴尬处境浑然无觉,有抖着手拿起汤匙。 碗里边,本来镜面般光滑的蛋羹少了一块,但汤匙里却像多了一颗活的心脏跳动。 一匙蛋羹滑入喉咙,老者的眉眼又柔和起来。只是不知是因为吃的太急被烫着了,还是心里哪个角落被触动了,一双昏花的眼睛里竟然溢出些许晶莹。 他这是怎么了?阿婉他们三个面面相觑,但因着两次吃瘪,谁也没有再敢贸然开口。 咯铮咯铮……他嚼着芦笋,铛……勺子碰着碗沿;安静的店铺里,只有这两种交织的声音,听得人心里莫名的沉闷和压抑。 老者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看到蒸蛋底部露出的青色豆泥和粉色虾仁。 啪嗒!他把勺子撂在碗里。 “食不言寝不语,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报菜报得敷衍也就罢了,菜肴还做得乱七八糟!我要芦笋滑蛋,为的就是干净爽目,一青二白!谁要你们添这些有的没有?!” 老者的话一句句撩着阿婉心头的火焰越长越高:这人怎么这么不依好?!就算她之前多说了句话,可用得着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么?说什么菜名儿要报全,他自己不还这么简说?还有那蒸蛋,她一品鲜从来就是这么做的,被他这么嫌弃的还是第一个!什么时候内容也成了罪过? 她噌一下站起身来,正想把心中翻腾的话全部倾倒出来,却见那老人已把钱搁在桌上。 “芦笋难得烧的清脆不老,蒸蛋也很嫩滑……” ?!他怎么又说起好话来了? 阿婉正一片茫然之际,却听那老者喃喃着说:“主子,您到了也没闲暇来尝的菜肴,小的替您尝过了!味道……味道果然比别处更加新鲜……” 老者说着,脸上滑过两行明亮的道道。 小白蹙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没有吱声。眼看着老者从他跟前走过,他难得恭敬的让出一条道来。 出了门,老者竟然上了宽阔的驰道。 “老人家!寻常百姓不得……”阿婉张嘴想提醒他,却被小白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他知道!” “苍天无眼,昏君当道!父赐子死,罔顾人伦!”老者才声嘶力竭喊出两句,便被突如其来的一支羽箭射中,对穿心脏,瞬间扑倒在地。 “公子,老奴这就……下来陪你……” 公子?是那个扶苏公子?!阿婉望着不远处那个扑倒的身影,心里无比沉重震撼:到底是一个什么的男子,竟叫他的仆从生死相随? 清晨时街头上演的一幕幕又重新回放在她的眼前。有那么多人为他的逝去难过,难道他的父亲视若无睹? 想那始皇帝开疆拓土、英勇无双,也并像是个昏君模样。他怎么就把自己的长子给处死了? …… 阿婉满腹疑问无人解答,只怔怔望着驰道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殷红,怎么也移不开眼。 “走啦,回去了!”小刀轻轻拉扯她的胳膊,生怕惊吓到她,连声音也低低软软的。 眼看着老者的记忆海装入引魂灯,他的生魄忽尔从肉身中飘离出来,痴痴跟着鬼差而行,阿婉怎么也无法做到就此转身。 “走了!你再这样,恐怕就引起鬼差的注意了……”小白也拉着阿婉劝说,“人各有志,他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算死得其所……” 可是他即使再见到他家公子也再不认得了呀!阿婉在心里默叹一声。她扭着头,看着那具依旧摊在地上的肉身,突然也想做一间并无意义的事。 “我要把他的尸体收敛了!”她执拗的钉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 “小姑奶奶,您先回去成吗?敛尸之事交给我和小白去做好不好?你现在这般贸然过去,会被人射成刺猬的!”小刀无奈的劝说。 “交给你……那你们就有办法了?”阿婉倔劲儿上来,嘴巴弩的高高的。 “我们俩今夜去乱葬岗,不仅把他的尸身找到,还把他葬在他主子跟前儿成不?”小白头痛的揉着额角。 “说话算话?” “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说到这地步,阿婉终于点头应允,抬手抹一把眼角的潮湿,一步三回头的往后院去了。 …… 半夜子时,月亮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去了。虽然开着窗,房间里边还是一片闷热。 阿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今天一日之内,她受到的震撼,比她以往多年积攒的还要多的多。 从小到大,她见过的背信弃义者、奴颜婢骨者、卖主求荣者、背后插刀者、落井下石者、随众作恶者、怯懦沉默者数不胜数,独独没有见过这种视死如归者。 被他弃之如敝履的,那可是最珍贵的生命啊!别说是凡人了,就是神仙、妖魔,一旦逝去也是魂飞魄散、再无痕迹。他怎么就这么大胆、任性呢?难道,这世上真的还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吗? 阿婉迷茫了。 第467章 万骨化生 小刀和小白最近很是安分,不敢惹出任何麻烦惊扰阿婉。 自那老者逝后,阿婉已经有好几日魂不守舍了。每日里做菜,若不是小刀在一旁提点,她恐怕连房子都一并给点着了。 这一天,她又咔嚓咔嚓掰着芦笋,听得一旁的小刀舌头肿胀、喉咙发苦,心里更是悔不当初。 当日若不是自己起了个头掰芦笋,她如何学会这般“挑选”食材?见天儿的白灼芦笋,吃得他嘴巴里淡出个鸟不说,连生理上都各种痛苦不适。 “师父,咱今儿又吃芦笋呀?要不换个烹调方式?其实,芦笋配着河虾清炒,味道也很不错呢!除此之外,还有蒜香的、腊肉的、蘑菇的、炒蛋的……” “小丫头不要信他的话!这么热的天儿,白灼就是最好的选择!”小刀正好言相劝,不想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特么谁这么不开眼,偏和老子对着干?小刀杀气腾腾转身,却见赵高一身缟素大步走了进来。 虽然他面色焦黄、风尘仆仆,一双眼睛却熠熠发亮。 赵高?阿婉听得这个声音终于回过神来,她想询问几句始皇帝的情况,不想却撞进赵高宠溺的笑容里。 “小丫头,这么长时间未见,你有没有想我呀?我给你的忠魔千蕊花灯引,你怎么一直没用……”赵高一见阿婉,那苦心维系的高冷模样便再也绷不住了,他把阿婉拉到身边儿,嘴里嘚吧嘚吧个没完。 “你不是说有事时才点燃它吗?难道你还盼着我发生点儿什么意外?”阿婉心绪不佳,说出的话也凉凉的带着硬刺儿。 一旁的小刀,本来看到赵高那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就有三分不喜,见他和阿婉那般亲昵,心头更是平添几分火气。他正要不计代价把阿婉拉开,却听到她这番不轻不重嘲讽,心里的火气总算消散一些。 “诶,”小白隔着窗户朝小刀以神传音:“走啦!你杵在这儿干吗?不嫌碍眼么!” “我就是要他们觉得碍眼!你没见楼谴这小子虎视眈眈的模样吗?我必须在这儿看着他啦!万一他对阿婉图谋不轨……” “他一个太监,你有必要这么较真儿吗?”小白不禁觉得一阵脑仁疼。 “赵高是太监,楼谴可不是!”小刀据理力争。 “那他们也发生不了什么,好吧?!你没见阿婉这些天的脸色吗?你说如果她知道了扶苏的死和楼谴有关;而且因为他,以后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等丧命,阿婉会怎么看他?” 小刀听了小白的话,心思终于活泛起来,“你是说?万骨化生?!那阿婉的确应该很难再原谅他了!” “那你想不想看到这种情景?赶紧跟我走呀!” 小刀眼睛转了几圈,终于闷声不响的乖乖离了厨房。 “嗤——”赵高看没了外人,终于松一口气,“什么叫盼你出事儿啊?你若因为想我点燃了灯引,我不更高兴么?” “这个……恐怕你真想多了。”阿婉把一匙生油倒进滚水里,正准备往里边放芦笋,忽然想起点什么,又扭头看向赵高。“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副打扮?” “这打扮?”赵高微笑的抬起双臂旋转一圈,而后才继续说道:“老皇帝驾崩了,我身为臣子,当然得穿白了。” “皇帝驾崩了?”阿婉瞪着眼睛好半天回不过味儿来,但不知怎的,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昨天早上,她进店的时候,小白和小刀俩人正在叨叨。那时她的注意力全被小刀折断的芦笋吸引,但现在,几个字眼却突然像按下的葫芦,自己又慢慢浮了上来。万骨化生、楼谴、借刀杀人、胡亥、扶苏、蒙恬…… “继位的是哪位皇子?”阿婉虽然大致已猜出整个脉络,但还是不甘心的追问一句。 “你曾经见过的……他在你这儿吃过全羊宴。”赵高看着阿婉清冷的眼神,不知为何居然有一种心虚感,连胡亥的名字都没敢直接、坦荡的说出来。 是他?!阿婉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这一切才能解释的通。“他是胡亥?”她最后一次确认。 “没错!你怎么知道?”赵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阿婉的耳朵中,不啻一声惊雷。在大春儿投奔调鼎坊时,她就隐约听过“万骨化生”。后来在这咸阳城里,她又不止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虽然,她从来不知那“万骨化生”是什么,但她潜意识里已形成一种固有的认知:那是一个不祥的名字,每每有它出现,总是伴随着各种流血和死亡。这一次呢?小白和小刀居然也认真讨论起它来,扶苏的死又和它有着怎样的关系?楼谴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灶上的水煮的咕嘟咕嘟作响,不耐烦的冒着滚滚白气,一如此刻阿婉煎熬的心。 如果事情发生在她不熟悉的地方和人群中,她或许也只是如昨天早晨那般唏嘘感慨几句。但现在,她亲眼目睹百姓们对扶苏的爱戴、亲自送走了扶苏的奴仆,心里已经不堪重负了。她实在不想楼谴顶着赵高的肉身再牵涉其中,而且还是以那种反面的、叫她心生抵触的…… “嘿,你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出神?”赵高看阿婉一手攥进了芦笋,却不往锅里丢,忍不住在她眼前晃一晃手,为她招魂。 阿婉看看他那亲近的神情,终于欲言又止。算了,他既然把自己当朋友,那就先叫他吃了晚饭,然后再进行婉转劝说吧。她把头用力的甩一甩,然后竭力凝神把芦笋丢到锅里。 “你先去打盆水擦擦脸,坐着歇息一下吧!我再给你添几个菜,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啦!其他事,咱们边吃边聊。” 其他事?赵高把关注点放在了这三个字上,乐滋滋的出门而去。很明显,他对这个词的理解和阿婉后边要表达的,存在着极大的差距。 厨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这叫阿婉不自觉的又想起昨天傍晚的最后一位客人。 她长长叹一口气,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楼谴,抑或是为她自己…… 第468章 认知分歧 后院里,小白和小刀各骑坐在一个石凳上。虽然天色已经昏暗,他们却依旧执着盯着厨房的方向。 赵高从里边出来,明显感觉到他们来者不善的目光。不过他沉浸在阿婉所说的“其他事”的美好期待里,对此浑不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天色完全昏暗下来。阿婉先端了两盏油灯过来,而后才指示小白和小刀上菜。 赵高一路奔波而来,又和阿婉说了那么会子话,早已饥肠辘辘。他满怀期待的望去,最先看到的却是小白和小刀忍笑忍到抽搐的脸。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这些菜还会胳肢人?真是两个讨厌的小鬼! 赵高心里这般想着,嫌弃的把目光挪到他们端着的托盘上,待他看清那上边摆放的菜肴,不由得当场石化。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怎么黑红一片?之前不是还要煮芦笋吗,怎么一点儿绿色都没有? 灯光下,七盏八碟摆开。 放眼望去各色血制菜肴应有尽有:葱烧羊血、香煎猪血肠、手抓鹿血饼、滑血鸭汤羹…… 虽然味道闻着尚算可口,但全部都是这样,还没吃就心生几分腻味。 赵高打量完了菜肴,终于艰难的望向已经入座的阿婉:“这是有什么说道吗?怎么都是……” “先吃菜!”阿婉避开他的目光,热忱的张罗着给他布菜。 赵高受宠若惊,终于就着没说完的话开始老老实实吃菜。 各种血的味道大同小异,虽然烹制不同,但吃到最后都是一股淡淡的腥咸。那感觉,怎么都像是重新回到茹毛饮血的蛮荒时光,尤其是在——塞了满肚子之后。 赵高吃的越来越慢,可阿婉却还在不停的给他碗里填菜。 看着小刀和小白一筷未动,却神情无比的兴奋,他再没意识到其中另有缘故,他就是傻了。 啪嗒!赵高终于把筷子放下,“好了,我吃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其他事儿’了?” “吃好了?”阿婉迟疑的望望桌上剩下大半儿的菜肴,“不该呀,照着往常,这些全部吃完你也不见得吃饱呀……” 阿婉不说则已,一说赵高的火气便蹭蹭的往上冒。好么,他回到咸阳城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看她,甚至连洗尘都没顾上;可她呢?阴阳怪气不说,居然还给他做这么一桌东西! “你也说了那是往常,照这么个做法,任谁也吃不了太多!” “什么意思?你觉得腻口吗?”阿婉一副惊讶无比的模样,“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么?” “我最喜欢的?谁告诉你的?”赵高虽然不相信阿婉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瞬间缓和太多。 “这还用人告诉吗?你若不喜欢血,又怎么指示胡亥杀了他的亲兄长扶苏?”阿婉本来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毕竟这些都不过是她的猜想,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是待她开始质问时,大春儿记忆里的血海也随之浮现眼前,她几步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敌视、厌恶的情绪。 楼谴的瞳孔急剧收缩,脸色也变得无比的冷硬。 “我劝说胡亥杀了扶苏怎么了?一个扶苏怎么就值当发如此大的脾气?你身为不死之身,早就应该看透:凡人之命贱如蝼蚁,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没有几年活头儿!” 阿婉想起那位老仆替扶苏尝菜,心里一阵锥扎般的难过。她深吸一口气,竭力以理服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多活一日自有多活一日的欢喜!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剥夺别人快乐和生死?!” “我是谁?!”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般顶撞自己,楼谴气急,一双眼睛变作深红色,透过那双眸子,似乎能清楚的看见他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猛然出手,一把扼住阿婉的脖子:“你说本尊是谁?!恐怕是你自己忘记了这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同本尊呛声!” 阿婉的仙魄受困于凡胎,被他这么一把掐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憋的双眼暴突,双脚不停踢蹬。 小刀一手伸向背后,正要摸出武器救人,却被小白提前一把按住手臂。 “别动!他不会真把阿婉怎么样的!” “你没见阿婉快被憋死了?” “死不了!她心里对魔族犯下的血债耿耿于怀,所以这么爆发一下挺好。” 小白的话叫小刀想起这几日一品鲜店内的低气压。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赵高把头凑到阿婉跟前:“本尊乃魔界之主,秉寒邪暴戾而生,天性就嗜杀无情。别说是一个扶苏了,就是整个大秦,只要本尊想毁,谁又能奈何?!你居然问本尊凭什么?凭什么?本尊就凭这个!” 赵高说着把阿婉丢在地上,只轻轻挥动一下衣袖,一股狂风便席卷而来,院子里一棵大树迎风断作两截儿,咚一声砸落在阿婉跟前。 阿婉下意识的缩手,却被赵高两指钳住下巴,“嗤——你还知道怕?那就最好乖乖的!待本尊炼成万骨化生,你就随本尊回南俱卢作个魔尊右使……” “啐!”阿婉不甘的朝他吐一口,“休想!” “那可由不得你!”赵高两指收力,阿婉的下巴瞬间被他捏做紫红。 他目光下移,一眼瞥见她脖颈上的淤痕,心头突然的委屈和火气顿时荡然无存。 理智回归头脑,他终于觉得有些无趣和愧疚。他猛然收回手指,眼中的红色也渐渐如潮汐般褪去。 …… 赵高甩袖离开了,只留下阿婉一人枯坐在地上。 小白和小刀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过去把她搀扶起来。 “我做错了吗?”阿婉望着他俩喃喃问道。 “你没有错,赵高也没错。”小刀心里暗骂一句如来,要不是他那万善之约,阿婉何至于变了心性? “你方才说楼谴嗜血,实在是冤枉了他。他虽性子暴躁,但从未真的动手杀过一个凡人。他借用赵高的身份怂恿了胡亥不假,但那也改变不了杀人者是胡亥的事实——如果胡亥没有心魔,他又怎么那么容易受到赵高的蛊惑?倘若他叫你杀人,你会吗?” 小白不指望这一次扭转了阿婉对楼谴的认知,但总算是为他主持回公道。 第469章 帝星异位 又是一宿无眠,阿婉还是没消解心中的块垒。她理解不了小白的话,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营业。 因为胡亥今日就会荣登大宝,京郊的百姓也会赶去观礼,所以店内倒是无比的安静。 阿婉趁着这个接骨眼儿,懒洋洋的趴在大堂的桌子上愣神,小白和小刀两个则躲在一角,兴致盎然的撩着草棍儿斗蛐蛐儿。 “哎!今日街上可真冷清啊!说来想进城长长见识呢,结果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说着话走了进来。 “客官快里边儿请!您想……”小白听到动静,下意识的起身迎客,但话才说出一半儿他便愣住了。 小刀察觉到异样,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猎户。 是他?!他心里头隐隐一惊。 阿婉本来趴在桌子上假寐,但听到小白话说到一半儿便没了动静,也跟着抬起头来。咣铛!她踢了凳子站起身来,“来了客人你们也不好好招呼,都愣着干嘛呀?被这漂亮的山鸡毛晃了眼啦?” “哈,师父怎么看出了我们的心事?”小白终于回过神来,顺道接过阿婉的话,遮掩过自己刚才的异常。 “就为这个?多大点儿事啊!来,这些送给你们!”难道自己“打”的山鸡太大了,引起了怀疑?猎户听了他们的话,不禁心有戚戚焉。他连忙拔了几根漂亮的羽毛递给小白,试图避开他们的对山鸡的关注。 “客官想用点什么?”阿婉被他满身耀眼的金光闪的睁不开眼,只能低着头佯装谦恭。 “随便来点儿什么吧,我不挑嘴。只想早些吃了饭,借贵地儿歇歇脚。” “哦,”阿婉心头一根弦绷紧,面儿上却从容道:“那您稍等!” 猎户看着阿婉离开之后,隐隐松一口气。在他看来,孩子总是比大人更容易讲真话。只是他不知道:他看走了眼,在他眼前这两位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孩子,而是两个地地道道的人精。 “两位小哥儿刚才可是在逗蛐蛐儿?”猎户涎着脸和小白、小刀套近乎。 “是呀,大叔可曾玩过?”小白不动声色的问,那白净的脸庞因为天儿热泛着薄薄的红晕,看着倒像是有几分稚气未脱的羞涩。 猎户一看孩子上来答话,忍不住咧出一个笑容:“玩过,岂止是玩过呢,我可是一把逗蛐蛐的好手呢!” “哦?太好了!”小白欢喜的拍着手掌,“那大叔帮我来玩这局!” “好!”猎户挽起袖子,为了得到帝星的异位缘故,他也真心是拼了。 不就是赢一次比赛吗?这有什么难的?别说是一次了,就是次次,自己也能手到擒来。他暗自给自己鼓一鼓气,而后对着小白的那只蛐蛐吹一口气。 那本是一只势弱的蛐蛐,因着这口气,踉跄着退守一边,一副败走、不敢再战模样。而小刀的那只蛐蛐以为自己不战而胜,忍不住猛烈振翅鸣叫、欢喜鼓舞。 就在此时,小白的蛐蛐突然跳起来趴在了小刀的蛐蛐身上,任对方怎么蹦跶,它就是死死咬住对方的头角不放。 小刀的蛐蛐被咬的痛了,不停的旋转身体,还时不时用两只强劲的后腿蹬挠。 可是小白的蛐蛐就像是粘在了小刀的蛐蛐身上,怎么都不肯松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刀的蛐蛐终于被小白的蛐蛐咬趴下。 怎么样?猎户的眼睛亮闪闪的,似乎这一切归功于他的指法高明。 堂堂一个紫薇大帝,居然这么光明正大作弊,还厚颜无耻求表扬求夸奖,也真的是没谁了。小刀忍笑忍到肚子抽筋,趁猎户没注意,狠踹了一脚小白。要不是他说,灯下黑——阿婉现在已经忘记了他们是妖的谎言,没必要再故意释放妖气了,他们现在也不会被逼着看这么蹩脚的表演。 “呵——大叔果然厉害!”小白被小刀踢的一个趔趄,为了防止他们形迹败露,偏偏还要作出崇拜模样。 “一般般吧!”猎户谦虚摆一摆手,“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山脚下有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那里出的蛐蛐最是厉害了,你们两个想要吗?” “我要!我要!”小白和小刀踊跃响应。 “这样啊,那我可要考虑考虑你们的诚意了。”猎户作出慎重模样,他摩挲着下巴,蹲下来看着他们。 呦,现在总算是要入正题了。小白和小刀对视一眼,其中的意味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最为明了。 紫薇大帝完全不知自己从进门就被这俩老妖物当猴耍,一本正经的问:“听说,你们这里的大厨和新帝的近宠关系很好?” “你是在说赵大人?” “对对对,赵大人!”紫薇大帝对小白的上道很是高兴,又接着自己的思绪往下提问:“那赵大人有没有异乎常人的地方?” “有!”小刀这次抢到话头,得意的瞥一眼小白,而后才“慎重”说出自己的答案,“他身上总有一股尿骚味儿!” “那是因为他是个太监好不好!”小白随即回嘴,“所有太监都这样儿,你这个答案不算!” “好好好,不算。你说”紫薇大帝示意小白继续往下说。 “赵大人就那副模样,还喜欢我们家的大厨……”小白说的神秘兮兮。 “你怎么知道?”紫薇大帝明显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还是禁不住质疑的问了一句。 “昨天,那个赵大人不是一回到咸阳就来咱们一品鲜了?我可是听他在那儿哀求,要肖大哥原谅他保护公子扶苏不利。” “哦?”紫薇大帝没料想在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消息里,竟然还能提取到有用的价值。“赵大人他怎么说的?” “赵大人说,知道扶苏公子于肖大哥有恩,又出钱给他租店面、开食肆,可是也不知胡亥(他这么说的)怎么鬼迷心窍,想出代父矫诏的办法,不仅杀了公子,还占领了公子的太子之位……”小白边编着瞎话,边观察着紫薇大帝的神情。不论如何,他也要竭力把赵高的嫌疑撇清,否则,他还没炼成万骨化生,恐怕就已经被这仙界大佬给发觉了。 第470章 羊皮花丝 “嗯,咳——” 阿婉在外边,一字不落的把紫薇大帝和小白、小刀的问话听进耳里。 她站在院子里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帮楼谴度过难关。虽然她对他昨夜的举动很是寒心,但要出卖他,叫整个南俱卢重新回到仙界的关注之下也不是她的本意。更何况,如小白所说,赵高除了教唆胡亥,目前也没发觉更大的过错。 想到这里,她故意堂皇的咳嗽一声引起紫薇大帝的注意。 “你们两个在又在这里编排我是不是?”她几步进到大堂,然后把托盘放下。 紫薇大帝像个小孩被大人窥破了心思,一时间不由得讪讪的。他低头看向阿婉呈上来的菜肴,本想遮掩一下尴尬,没料想却被菜肴的色泽和香气所吸引。 “这些都是什么?看着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他说着拿起了筷子,想来边吃边套问他们话语会更方便些。 “羊皮花丝、烤山蕈、鲢鱼乳羹、百果盏。”阿婉答完并不离开,只把托盘放在另外一张桌上,而后自来熟的坐在紫薇大帝一旁。“客官可是对赵高那小子感兴趣?你问这俩小鬼能问出些什么,只要你在我们这儿吃饭,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好啦!那小子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最门儿清!” 紫薇大帝才挟起一粒去了皮的嫩核桃仁,听了阿婉的话又连忙放下。“什么都能问么?你不会介意?” “客官只管开口!”阿婉看着他严肃以待的模样,不由加强了戒备。 “那赵高真有南风之好?你们俩……”他欲言又止。 我去!阿婉头顶一万头神兽咆哮而过,神仙当的如他这般糊涂的也没谁啦。他居然没看出自己是个女孩?这四御之一的尊位难道是比赛做梦得来的?还掌管帝星人皇?这千万年的时光也不知道是怎么熬混过关的。 “客官真想知晓?”阿婉又把头往前凑一凑,“那你把这只山鸡留下如何?” 原来是个爱财的,紫薇大帝心中不屑,但对阿婉的信任又增加一层,就像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君子协定。 “首先,我要告诉你个秘密……”阿婉说的神神秘秘。 紫薇大帝连连点头。 “其实我是个女的,赵高喜欢我,也是基于这点,虽然他再怎么喜欢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南风——我倒真没有听说。” 紫薇大帝:…… 阿婉看他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禁叹一口气,“喜欢我有什么用?不还是没保住我的救命恩人?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以后我都不要再见他了!” 紫薇大帝第一次狐疑的打量阿婉,这才发现她眼中闪亮的晶莹和脖颈上裸露的红紫。 “你这是?” 阿婉看他已经发觉自己受到的伤害,这才装作惊慌模样捂住脖颈。 “被你看笑话了。因为这事儿我已和他闹崩了。他说什么他起先不知、说什么被胡亥调虎离山,我统统都不相信!哼……还掐我脖子?!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吁——”阿婉仰天叹一口气,心里的抑郁倒是无比的真实。“哈,瞧我又自说自话了,你接着吃哈,别影响了心情,想问什么问什么!” 紫薇大帝沉吟不语,好半天才缓缓拿起筷子。他倒不是同情阿婉或赵高,而是为自己又排出一个魔族嫌犯而惋惜。接下来还要盘查谁呢?李斯?将闾?冯去疾?冯桀?…… 他想想这些名字就觉得头痛,索性就此丢手,今日到此为止。 阿婉看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忙又殷勤劝菜:“客官何苦为这些不关己身的琐事累赘呢?吃菜吃菜!” 紫薇大帝点一点头,随手夹起一条嫩粉的羊肉。 腴厚多汁、嫩滑鲜润的口感瞬间叫他眼前一亮。怪道前些年那些仙友们也时常钻到一个叫烟火灶的小铺子里吃饭呢,原来美食真的可以叫人忘记许多烦恼。 他觉得心情稍微开展一些,刻意转移注意力朝阿婉问道:“这个是羊肉吧?怎么做的这般好吃?” 阿婉一愣,还没作答便被小白抢先,“大叔不知道吧?这羊皮花丝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连我都知道怎么做的呢!” 是么?羊皮花丝是招牌菜?我怎么没有听说?阿婉瞪一眼小白,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把戏。 小白对做菜一概不知,所以真等紫薇大帝等着他说做法时,他才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小刀向其求救。小刀知道他的意思,只能挺身而出,替他做答。 “小白说的没错。这四个菜里,属这羊皮花丝最是省力,你只要把羊肉切成细细长长的肉条,然后放入盐巴、花椒、桂皮、陈皮、草果、良姜、白芷、葱白、丁香面、桂子面,腌渍入味,再大火猛炒就成啦!” “很简单对吧?”小白一等小刀说完,马上就又接过话茬儿。“其实,这羊皮花丝好吃,关键还是食材本身质好。你若把这羊肉换成猪皮,恐怕再怎么调制费心,恐怕也难能吃出现在这种感受。” 阿婉看小白朝紫薇大帝挤眼睛,不由得心头一惊。他这是要把紫薇大帝的怀疑引至胡亥身上?! 罢了,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鸟,由着紫薇大帝关注别人,还真不如由着他盯紧胡亥。倘若胡亥能因此少做些恶,那小白这通嘴皮就算是没有白费了。 她这般想着看向紫薇大帝,却发觉他只是认同的点头,然后又转而去吃别的菜肴,至于旁的联想和启发,他好像一点儿也没收到。 “嗯,这百果盏也不错!”紫薇大帝浑然不觉三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又赞叹起另一碟菜肴:“核桃仁脆嫩,鲜菱角清甜,白杏仁微苦,鸡头米柔香……难为你怎么想出的这种搭配!不过说起来,好像如这位小哥儿所说,食材本身的味道很重要,这要换成秋季长实的果子,恐怕味道就没这么好了。” 我去!老子是只说了这一层意思么?!蠢材!小白正无力翻着白眼,却见紫薇大帝面色慢慢凝重,“食材本身味道重要?猪皮出不来羊肉味儿?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 第471章 失道寡助 紫薇大帝的离开,就像是一个序幕的缓缓拉开,自此之后,各种死亡的消息纷至沓来。 胡亥顺利登基之后,先是六公子戮死于杜,后是将闾三兄弟奉召自裁;不几日,其兄十二人戮死咸阳,十公主磔死于杜;再其后又准公子高殉葬皇陵……新帝三十四位手足同胞,竟死于他手者三十有三。 除此之外,大批文臣武将亦未能幸免。蒙毅被杀,蒙恬服毒,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桀被逼自尽,就连辅佐其登位的丞相李斯,亦被秦二世腰斩于闹市,夷三族。 不过短短四年时间,刑者相伴于道,死人垒积于世;到处堆积着尸体,到处弥漫着血腥…… 因为这种恐怖高压的氛围,一品鲜日渐冷落萧条。整个大街上终日不见个人影,而赵高也再没出现在阿婉眼前。 这一日,阿婉百无聊赖的望着街口,却见遮天蔽日的尘土由远及近,如翻滚的浪潮一点点推近至她眼前。 扬尘黄土里马嘶人叫,震动着阿婉的耳膜,千余人的队伍就那么浩浩荡荡的从她眼前过去,直奔望夷宫的方向而去。 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阿婉心中正在纳罕,却听身旁一人喊她“小丫头”。 赵高?阿婉扭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戒备,僵硬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后远撤。虽然他衣饰皎皎,但她却总觉得有股难以遮掩的血腥味。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赵高看阿婉这副模样,心头的那根刺扎得更加深许多。他抬手想要触摸阿婉纤细的脖颈,却被她轻轻一闪避开。 “那夜是我太冲动,对你动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其实,我没未动手杀过人,因为不屑……杀人的都是胡亥啊,和我没有关系!”他张口向阿婉解释,却得不到她一个笑脸。 “你当我傻吗?若不是你巧言令色、极力鼓动,胡亥会动手杀人吗?”阿婉这几年算是想明白了,小白替他狡辩、他自己的愤怒遮掩,都改变不了他杀人的本质。 “早知道你这么穷凶恶极,堆起如山的尸骨,当初紫薇大帝前来调查时,我就不该替你遮掩!说什么动手的是胡亥,胡亥亲自杀人了?照你这个思路,胡亥也不是凶手,凶手应该是刽子手里的刀!和刽子手都没有关系!” 阿婉说的义愤填膺,连带着对小白和小刀的不满也一并发泄出来。可是赵高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他一听阿婉曾主动帮过自己,不由喜笑颜开:“原来紫薇大帝是你引开的?哈,我说怎么诸事这般顺利!连李斯都被他盯梢过,怎么就我独独没事……” “诸事?什么事?还说你没设计参与?!都到现在了,还敢说这些人的死跟你没有关系?”阿婉气得脸颊都变的通红。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罪魁祸首,事后由你来惩罚我好不好?”赵高出奇的好脾气,涎着个脸赔笑道。 “不稀罕!”阿婉扭身就往回走,压根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虽然没有什么缘由,但她就是直觉现在的赵高或者说是楼谴更危险了。他就像是一杯水达到了满溢的临界,随时都可能会逃出生天、化归无形。 “嗤——”赵高轻笑一声,“这么不待见我啊?那行,我走啦!本来还打算告诉你一件要事呢,现在……” 阿婉才迈出脚,就被他的“现在”施了定身咒。她迟疑的望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知道刚才过去的那队人是干什么的吗?” 阿婉摇一摇头。 “为首的那位是咸阳令阎乐,他虽打着盗贼的名义前往望夷宫,图谋的却是皇宫里的那位……” “胡亥?!”阿婉恍然大悟。 “你要不要过去亲眼目睹他的死亡?”赵高虽然只是询问,但语气里满是煽动诱惑。 “不去。他的死活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你,明知主子即将就死,也不过去施以援手,想来还真叫人寒心呢!” “和你没关心?”赵高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别忘了你修习的御心惑术承自巫嘉。她当年为了提升自己,可是亲睹了无数死亡的现场。” “什么意思?这和亲眼目睹别人的死亡有什么关系?”阿婉嘴上虽不服气,但眼睛里却满是好奇。 “御心惑术本是驾驭人心的法术,只有洞悉人心的各种秘密和黑暗,才能将法术里的精妙施展出来。但这一点,单凭传承是无法习得的……” 赵高边说边留意着阿婉的神情,见她有些心动了,他又更进一步鼓动: “死亡来临的恐惧,无疑会把人性中的各种隐秘无限放大,也是你提升自我的最佳时机。想一想,一个杀人如麻的君王,临死之前他会不会忏悔,会不会害怕,脑子里又都想了些什么……这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我跟你去!”阿婉不等他再继续描述下去,便一口答应下来。她不是受了赵高的蛊惑,功利的想要提升自己,恰恰相反,赵高的话启发了她,叫她对他看待胡亥的死亡态度更加好奇。 “我也去!”小刀怕楼谴对她图谋不轨,连忙争抢着提出要求。 “我也去!”小白也争抢着——他只怕小刀脑子不够数。 “事不宜迟,那咱们走吧?”赵高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对小刀和小白的加入完全不以为意。 因为劝说阿婉耽搁了太多时间,赵高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低空驭风而行,不过须臾之间,他已把阿婉、小刀、小白带到了望夷宫。 时间把握刚刚好。富丽堂皇的宫殿深处,胡亥狼狈的瘫倒在地,衣衫褶皱不说,连帽子也滚落一旁。 此刻,他正低三下四的向阎乐求情。 “这皇位我不要了好不好,你只要饶我性命,容我做一个逍遥郡王……” “痴心妄想!”阎乐厌恶的把胡亥抱着的腿挪开。 “郡王不行?万户侯……万户侯也可以!” “嗤——”阎乐冷笑一声。 “不不不,只要你放过我,我愿与妻儿去做普通百姓……”胡亥见阎乐依旧不松口允诺,只好一退再退。 “别白费口舌了!”阎乐冷冷道:“我奉丞相赵高之命,为天下人来诛杀你,今日必是你的死期!” 阿婉听到阎乐的话不由倏然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赵高的命令。 她扭头看向赵高,就像从不认识他一般。 第472章 遭遇绑架 南俱卢,阿婉到这儿已经有差不多三日了。望着这满目的穷山恶水、焦土疮痍,她依旧恍惚如梦。 她怎么就到这里了呢?她不禁一遍遍回忆那天在望夷宫所见到的场景。 阎乐奉着赵高的旨意前来诛杀胡亥,一个臣子竟然能够弑君?阿婉盯着赵高无声质问,可他却坦荡的耸耸肩,面对着她的目光丝毫不觉得愧疚。 亏自己还好奇赵高对胡亥死亡的态度,原来这一切本就是他安排的! 阿婉觉得遍体生凉,待再收回目光时才发觉,胡亥维持了一个君王最后的体面,已拔剑自尽了。 他死了,竟然死在了自己最信任器重的大臣的算计之下!阿婉觉得不可思议,不自觉的又转头望向赵高。 赵高的眼睛刹那间被血腥点亮,在他面上显现的神情不是欣喜若狂或怅然若失,而是一种罕见的神圣庄严。那模样就像是夙愿得偿,又像是临危受命,叫人看着不觉心头沉甸甸的。 他这是怎么了?阿婉正觉疑惑之际,楼谴已从赵高的身体中蜕离出来。趁着鬼差未之前,他直奔胡亥而去,就像演练了数百遍,挥手间剪去了胡亥的一缕生魂。 “糟了,咱们快走!”小白看着楼谴的举动,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某种可能。他一手拽着阿婉,一手拉着小刀,正想往外逃窜,却被楼谴张臂拦住。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楼谴笑吟吟的望着阿婉。那眼神,就像是一只饱食的猫在戏弄一只老鼠。 “呃,我想起来一品鲜的灶上还正炖着一只鸡,再不回去恐怕鸡汤都熬干了……”阿婉虽然不解小白话里意思,但知道他不会害自己,所以只那谎话敷衍楼谴。 “嗤——区区一锅鸡汤,熬干又有什么可惜?走吧,跟本尊走吧!南俱卢的食材比这凡间之物不知要好上多少呢!”楼谴一手虚握护住胡亥的残魂,一手放置在阿婉的头顶。 “你……”阿婉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强撑着想要把楼谴的手推开,但是她才抬起手来,就觉得一阵撕裂的疼痛。就像剥皮一般,模糊间,她看见自己的仙魄从肖鲜的肉身间生拉硬扯出来。 肖鲜的肉身像失去了骨架,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更大的疼痛如海浪般袭向阿婉,瞬间把她残存的意识全部吞没…… 再次醒来,她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恶劣的环境、奇怪难以描述的味道,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 怎么没有听到小白和小刀的声音?她想起心中疑惑升起,更加不敢乱动。只半眯着眼睛,听着身边的人对话。 “右使大人还没醒来吗?不会是你炼的丹药有什么问题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听着无比的急躁。 “放.屁!老娘可是用了仅存的一株养魂草和独心柑,怎么会没有效果?丹药融入神魂总需要些时间吧?你急个卵?!”一个女子的声音听着无比的粗俗冶艳。 “得,你就嘴硬吧!要是魔尊闭关出来,右使还没醒来,你这魔医可就算是当到头啦!”那男子丝毫不畏惧才说话的女子,不消两句话,就叫那女子乖乖闭嘴了。 阿婉察觉到女子凑上来的身影,连忙把眼睛闭紧。 “好像确实没什么起色,要不我再给大人煎一副千血汤给她送服下去?”女子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她不待那男子再说什么,便一溜烟出去了。 “啧啧……”男子听到外边没了动静,这才悄悄凑到阿婉跟前。他望着眼前的惊人美貌,深深吸一口气,“右使大人闻着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想干什么?阿婉虽闭着眼睛,却能感到越来越近的鼻息。对外界的警惕叫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的紧紧的。她想要睁开眼睛质问,却听到砰的一声撞击。 “你在干什么?”小刀的声音适时响起,其间弥漫的杀伐之气,阿婉闭着眼睛也能清楚感应得到。 “滚开!区区两只小妖也敢质问爷爷?你们还不够格!”男子自恃身为魔族,又在自己的地盘上,所以并不把小刀和小白放在眼里。 “呦~说得人家怕怕的呢!”小白拉住想要动手的小刀,“我们俩是不够格,但就是不知魔尊和右使听闻了你方才的举动,会不会乐意听你解释。” “你威胁我?信不信爷爷现在就叫你们变作哑巴?”男子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得阿婉遍身起鸡皮疙瘩。 “那你倒是试试啊!”她说着从床上坐起,打眼扫过那男子,才发现他其实长得很是英俊,只是言行举止太过女气。 “大人……”男子一见阿婉起身,连忙跪在地上,“属下胡赛花见过右使大人!” 阿婉本来以为楼谴就把她一个捉到了南俱卢,心里正百般纠结忐忑,却听到了小刀和小白的声音,这下终于心下大定。 她不再看那个胡赛花,直直的跑向小刀和小白,那模样宛然是找到了依靠:“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丢我一个人在这儿可……” “我们想着魔尊大人是准备留我们长住,所以就先去外边转转,把环境熟悉了,也好等你醒了之后带你出去转转。”阿婉嘴里那个“吓死我了”才没说出口来,小白已经把她的话给截住了。 “师父,您这位手下还在这儿跪着呢,你不叫人起身,是不是有些不大礼貌?”小白解释完了之后,又变相提醒阿婉还有外人在场。 “哦,不不不,你们接着聊,我在这儿跪一会儿又没多大妨碍……”胡赛花心里叫苦不迭,没想到这两只小妖竟是右使大人的徒弟,再联想一下楼谴的冷酷性子,他连以死谢罪的心儿都有了。 哎,也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鬼迷心窍了,居然大着胆子趴右使身上!是她身上散发的甜香味道,还是她长得太勾人?……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还是主动认错,争取个从轻发落吧。 也许是听了小白的劝告,也许是本身自己就心存好奇,就在胡赛花胡思乱想之际,阿婉突然走到他跟前站定。 第473章 千血汤 “如果小刀和小白没有赶来,你刚才还打算做点儿什么?”阿婉蹲下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胡赛花。 “属下……属下喜欢右使身上的味道,所以就想过去多闻几口,谁知道……谁知道一不小心就僭越了!右使大人饶命……”胡赛花眼睛左右闪躲,不敢面对阿婉,总觉得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心里有个任何风吹草动、小小阴暗,都会被她捉个现形。 胡赛花低头就想叩拜,却被阿婉一只手挡住,“我知道你闻了,接下来呢?你还想做点儿什么?” 胡赛花一愣,这……这也太羞人了吧?连想干还没干的事都要说出来?如果自己因为这个获罪了,那……那岂不冤枉? 他咬唇不想回答,却又撞进阿婉澄澈无害的眼眸。 罢了,说就说吧!即便自己不说,待会儿被那个毒念央那个女人知道了也会出卖自己。想到这里,胡赛花终于下定决心,将实情合盘托出。 “倘若右使没有醒来,小的是想偷偷看看您薰的是什么香,用的什么胭脂膏子的……” 阿婉:??? 小刀:!!! 小白:…… 好一阵静默之后,阿婉才缓过神来:事实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里还隐隐有几分愧疚。 “好啦,起来吧!这次就算了,倘若下次再发现你有类似行径,我……” “一定没有下次,没有下次,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胡赛花才爬起身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娇笑,“哟,右使大人醒啦?正好,您快趁热把千血汤服下,为了这个药汤,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呢!” 毒念央话才说完就察觉到氛围不对,她抬头一看,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不自觉的挺一挺本就“波澜壮阔”的胸脯,而后才把药汤呈给阿婉。 那是一碗黑色浓稠的汤药,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苦味道,一眼望去,便叫人无端想起无间地狱。 “不必了吧!你看我都已经醒了!”阿婉嫌弃的屏住呼吸,一双眼睛急急挪向别处,就连脖子都尽可能往后梗着的远离“散发的毒气”。 “右使大人,您恐怕不知这汤的珍贵吧?”毒念央往前又凑一步,药碗就搁在阿婉的鼻子下。 “这千血汤顾名思义,可是用一千种魔兽之血煎制而成的。服用之后不仅能滋养魂力,还能长驻娇颜……” “哎呀!右使大人说不想喝就不要勉强她!如她这般天生丽质,还用得着你这种汤药?你……”胡赛花因为感念阿婉刚才的宽宏大量,连忙挺身而出维护她的意志。 “花蝴蝶!你胡说什么?你不会是惦记上老娘的汤药了吧?你瞅瞅你自己,成天娘里娘气的,还涂脂抹粉,哪里还有点儿男人样?!” 毒念央被胡赛花念叨的恼羞成怒,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要不是她手里的药材珍贵,她现在就想把那盆热滚滚的汤扣在他脑袋上。 小白和小刀忍笑忍到肚子疼,没想到冷酷霸道的楼谴手底下还有这么有趣的人物。看来这南俱卢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 不知不觉三日就这么过去,阿婉至今看着外边的景色,还是觉得心神恍惚。 据小白和小刀描述,楼谴得了赵高的残魂便一头扎进一个石洞,这些天他滴水未进,只为炼成万骨化生。 “那万骨化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魔族对此趋之若鹜,连他们的魔尊都这般疯狂,还不惜以下臣的身份伺候一位肉胎凡人?” 小白愕然,不知阿婉这是在试探他的身份还是真的好奇。他低头思量一刻,半天才谨慎作答:“我也不大清楚。听大当家说,这万骨化生好像是一种丹药。这丹药能在短时间内急剧提升个人修为,化弱为强、一日千里,极其霸道。” “哦,”阿婉百无聊赖的点一点头,“楼谴若真的炼成此丹,他能恢复到他法力的鼎盛时期吗?” “十有八九吧,要不然他也不会这般不惜血本。”小白点一点头,下意识的往外看去。这小刀也真是的,说什么要去外边寻找食材,把他一人留在阿婉跟前,实在是很伤神啊。 “右使大人!”毒念央的声音适时响起,瞬间打散了小白对小刀的最后一丝怨念。 “吃饭啦!今日我特意为您准备了楛石果、寞米浆、烤澧柿,还有猊脯肉……” 毒念央摇曳生姿而来,双手端着的托盘上摆着各种或生或焦的菜肴。单是那些个脏污不洁的颜色,就叫小白倒进胃口。 “好,你放下吧!等我想完了事情就过来吃!”阿婉站在窗口兀自不动,连一眼都愿看向那些稀奇古怪的菜肴。 到了南俱卢之后,她才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在调鼎坊时凡间的食材和仙界的食材都很多,而莫罗洲和南俱卢的食材却很少,尤其是南俱卢几乎是乏善可陈。 原来南俱卢真的没什么可以下口裹腹的东西! 她现在也只能把希望放在小刀身上,希望他能发掘些新鲜、顺口的食材。 毒念央听了阿婉的话躬身退了出来,她不明白这个年轻的右使大人每日都在想些什么,更不理解什么心事能想的叫人忘记饥饿。她不知道,所有的这一切,也不过阿婉的托词而已。 “走了吧?” 须臾之后,阿婉开始做贼般往如意袋里倒毒念央的做的饭菜,边倒她边向门口把风的小白确认。 “走了,走了!”小白看外边没了毒念央的人影,这才蔫蔫的倒回桌边。虽然他完全可以不吃任何食物过活,但这么些年吃习惯了,突然间断了供给,整颗心都没着没落的。 阿婉安心倒了三碟菜肴,只剩下的楛石果倒起来也更加从容不迫。 啪嗒,一个果子掉在地上,红色的果肉里竟然摔出半个果核。那果核看着像石子般不规则,看着也灰扑扑的。 原来这楛石果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阿婉摆弄着果核,突然想起点什么,遂又匆忙翻着如意袋,寻找起刚刚倒入的菜肴来。 第474章 为师不尊 “喂,你干嘛?”小白就趴在阿婉一旁,好不容易等她把这些菜肴清理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却见她又往里边刨拣什么,他不由胃里翻滚的更加厉害。 “我得把这些菜肴重新倒出来。”阿婉一只手伸进如意袋里摸索,看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开什么玩笑。 “你疯了吧?!那些东西本来看着就够恶心人了,现在混作一团了,你又要倒出来?!”小白跳蚤般弹出很远,打量阿婉的眼神都变得无比的嫌弃和不解。 “不是我疯了,是你傻了!”阿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见过谁吃饭吃这么干净的?就算果皮能吃,果核能吃吗?” 小白被阿婉这么一提醒,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算。但他是谁,怎么可能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怎么不能,杏仁、桃仁、核桃仁……这些不都是果核吗?大家还不是吃的乐滋滋的?!” 阿婉正大海捞针找着才倒入的菜肴,听到小白的话不由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小白本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现在遇上阿婉这般灼灼的眼神,心里忍不住虚:刚才自己是不是态度不大好?要不赶紧主动承认错误? “我……我没说什么啊,我的意思是:虽然我说那些果核能吃,但这丝毫不影响您的英明决断,毕竟大部分的果核还是都不能吃的……你说的对!” “不不不,是你说的对!”阿婉停止了扒垃圾,满手红黑污渍的举着一颗果核,眼神里满是期待。 “偌大一个南俱卢滋养了这么些个植物兽类,它们能存活千万年之久,必定自有其食物和机缘。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又怎么可能独独亏待了南俱卢?所以,这里的食材绝对不会像我们想象的这般匮乏。” 小白本来还觉的阿婉今日神神叨叨的不大正常,但听了她的话,他的眼睛也瞬间变的闪亮。“你的意思是南俱卢的魔众们之所以受了这些年饮食之苦,是因为他们对上天馈赠的打开方式不对?” “很有可能,不是吗?毕竟魔族向来热衷于夺舍和修炼,对于饮食并没花费多少心思研究。”阿婉说完话,笃定的抽出魅刀,只在手里的楛石果的接缝处一划一撬,果壳便碎作两半儿。 小白眼瞅着阿婉郑重的把果仁放入嘴里,面无表情的咀嚼半天,忍不住出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阿婉把嚼碎的渣子吐在手心里,而后眉头微拧摇一摇头,“不好吃,有股子怪怪的臭味儿,就像……像是把一颗臭虫放嘴里嚼了……” “呕——”小白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 “哈哈……”阿婉看着小白那痛苦的模样,无比的痛快得意,“骗你啦!味道还行,和苦杏仁的感觉差不多!” 小白:??!! 这特么有什么好笑的!看到自己的痛苦表情,就那么可乐吗?这丫头越来越坏了!他虽然心有腹诽,但却管不住眉眼弯弯的。那是一种摆脱高处不胜寒的庆幸,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慰…… “我回来了……”小刀声音未落,人已无精打采的进到屋内。他看看阿婉和小白,感觉气氛正好,心里头不由得更加沮丧:“什么事这么可乐,说来也叫我沾沾喜气儿!” “陶……淘回点儿收获没?你怎么看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阿婉看见小刀的一瞬间,就想扑过去给他分享自己的发现,但想到他和小白俩人对她的各种遮掩,她又旋即冷静下来。自己是师父,一定要庄重!威严!充分享受送到眼前的福利! 小刀躲开阿婉捏他脸颊的魔爪,把肩上背着的口袋推到她面前,“就这些可以下嘴的东西……不过还要多用些佐料,压住其中的怪味儿……” 阿婉边听着小刀的话,边肆无忌惮的往里边翻拣。 她在做什么?小刀揉一揉被阿婉捏痛的脸颊,默不作声的冷眼旁观她像只小兽,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闻闻那个…… “好啦!你已经做的很好啦,不要再愁眉苦脸啦!来,给师父笑一个!”阿婉查看完毕,随意往身上抹一把手,然后又把手捏到小刀的下巴处。 这特么感觉怎么像是小爷被调戏了?”小刀一双眼睛望着阿婉,心里头某名的如擂鼓一般。 “笑一个呀,不要这么吝啬!”阿婉看着小刀憋屈的模样,心里一阵暗爽。原来,这层窗户纸不戳破,还能这么揩油呢?看来以后要再接再厉,勤加挖掘了! 小刀苦大仇深的瞥一眼小白,小白则“专注”的望着自己的鞋子,好像他鞋子上有花儿一样。 他无可奈何的收回目光,心里头一阵哀叹: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沦落到被一个小东西戏弄了? 阿婉才不管他心里头怎么想,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盯紧了他,宛然一副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痞样。 罢了,好男不跟女斗……更重要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心里安慰着自己,“屈辱”的给阿婉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才乖嘛!”阿婉旗开得胜,又轻轻拍一拍小刀光滑幼嫩的脸颊,“等着吧!师父这就去给你们造饭,保证一顿饭下来,叫你们吃的烦恼全消!” 阿婉说着掂着袋子出了屋,小刀眼瞅着阿婉消失的无隐无踪,这才放大胆子道:“嘁!还烦恼全消?!你就可劲儿吹吧!” 小白出于对刚才袖手旁观的弥补,走到小刀跟前语重心长道:“喂,你还记不记得阿婉是怎么进的调鼎坊?” “怎么进的?还不是你放水进去的?” “不,她对味道感觉很灵敏,又不因循守旧,善于创新……那颗菠萝饭她的确呈现的很好……” 小刀诧异的看着小白,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事,“你这是早衰的症状吗?对早几千年的事儿开始念念不忘?” “不,”小白拍一拍小刀的肩膀,而后说出一句在小刀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我只是希望你一会儿不要太失落……” 第475章 创意实践 阿婉扛着个袋子,在荒草丛生的宫殿里乱蹿,那模样看着俨然跟流寇没差。 胡赛花站在一个古树的最高处,飘然的连树枝都未曾压弯一点。 自从新的右使大人醒了之后,他每日里总会抽时间在这里站一会儿,所怀的心思也不过是第一个见到魔尊大人。 对面的崖洞石壁关的严严的,看样子魔尊大人今日又不可能出现了。 他失望的把头转向一旁,正好窥到阿婉鬼鬼祟祟的模样。右使大人在做什么?她身上背的袋子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宝贝。 一时好奇心起,他掠身降落在阿婉身后。 “这楼谴也真是的,建这么大个宫殿,连个厨房都不带留么?那他那张刁嘴又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阿婉正自言自语的起劲儿,突然觉得后背毛毛的。 有人?她慌忙转身朝后望去,正见胡赛花嬉皮笑脸的谄媚模样。 “右使大人?你找什么呢?” 还真有人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的呀?不行,改日一定要哄她做个鬼脸看看不可。胡赛花满心嫉妒的盯着阿婉戒备的脸。 “呼,你属猫呀?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啊?” 胡赛花:?属猫是什么意思? 阿婉拍着胸口,看够了胡赛花不明所以的模样,这才问道:“这宫殿里没有厨房吗?毒念央煎药的地方在哪里?” “厨房的确没有,但毒念央煎药的地方属下倒是知道,属下这就带您过去?” 他伸手要接过阿婉肩上的袋子,但却被阿婉后退一步拒绝:“我自己来就好,走吧!” 也不知道里边都放了些什么宝贝,难道我还能碰坏不成?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胡赛花颇为受伤走在前边,心里好一阵念念碎。阿婉只管跟在后边,一路上不停的左顾右盼。 如这般荒凉的地方,她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她好像有些能理解这些魔族稀奇古怪的性子了。 …… “啊呦!” 她正想着心事,冷不丁撞到胡赛花的后背上。 “右使大人,到了!这便是毒念央为您煎药的地方。”胡赛花虽然这般说着,却不肯再往前一步。 阿婉看他一眼,揉着额头,又狐疑的向前走了几步。 一间小小的石屋和四面的建筑都不结连,就那么突兀的、孤零零的映入眼帘。那不规则的石块因为长年烟熏火燎,烧成斑驳的黑色,就像一个蛀掉的牙齿,毫不遮掩的、满怀恶意的展现着它的丑陋。 这模样……还要进去吗?阿婉不自觉的搓着胳膊上鸡皮疙瘩,隐约明白胡赛花为什么逃这么快了。 就在她犹豫不觉时,一只脑袋大小的蜘蛛突然从明晃晃的丝线上爬了下来。那八颗大小不一的眼睛全部整齐划一的隔空和她对视,叫她头发丝儿唰的一下全部直立起来。 “呦,右使大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毒念央在屋里好像听到了动静,随即走了出来。她只轻轻弹一下那蜘蛛的背部,那蜘蛛便呲溜一声爬回房顶。 阿婉庆幸着自己没有急着叫娘,好半天平静了脸色,这才挤出个笑脸,“我就是好奇,我吃的那些菜肴都是在哪儿做出来的,所以就叫胡赛花带我过来看看。” “右使大人怎么背着个口袋?”毒念央又问。 “那是因为本使想亲自给你们做些吃的聊表谢意。” “那大人里边儿请!”毒念央侧身恭迎阿婉,但阿婉却打死也不要进那黑洞洞的房间。 “罢了,你这儿离我住的地儿太远,小白和小刀还在我那儿等着,待饭菜好了再端过去,恐怕都已经凉了。” “所以呢?”胡赛花和毒念央异口同声问。 “我还是另找个就近的地方做菜吧!” “炊具呢?要不要我把那些药鼎、瓷锅拿来几个?”毒念央说着又要钻回小屋,却被阿婉一把拦着。 “算了,我如意袋里还有几个备用的锅子。” …… 阿婉转了一圈又兜回原处,她看见小白和小刀都满眼期待的望着她,不由讪讪一笑:“稍等,稍等,要不……咱们午饭和晚饭并在一处吧?” “师父您随意!”小刀睥睨小白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给阿婉充足的时间,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样的菜肴,能叫我自惭形秽! 阿婉不知之前他们的对话,吐一吐舌头,干脆在对面的亭子里驻扎下来。 四个造型各异的小鼎摆在石桌上,装食材的袋子就放在一旁。她抬头看一眼不远处观望的四人,隔空得来几挂纱账,吊在凉亭三面,刚好把他们好奇的目光给遮挡住。 吁,终于要开工啦!她摩拳擦掌的开始查看小刀带回的各种食材。就像是摸索出了通关秘诀,各种食材一上手,她便很快找出其中的精华。 没多大功夫,亭子里便传来清洗声、掰菜声、剁肉声、锤击声、生火声……又过一会儿,没有纱帐遮挡的那面飘出各种菜肴的香味儿来。 这怎么可能?小刀知道自己带回的食材都什么成色,所以对亭子里飘出的味道更觉诧异。 难道这丫头是在作弊?如意袋里还有她之前剩下的东西?他脑子里各种猜想翻涌个不停,但他就是不肯相信阿婉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距离阿婉承诺的晚饭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她已把所做的菜肴悉数端了出来。 因为食材的取料已面目全非,所以这些菜肴连名字都没有取。 咕咚!胡赛花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他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险些飞出来扑到这菜肴上。 大概同性相斥吧,毒念央的表现就相对理智许多。她扫了一圈阿婉呈上的菜肴,徐徐开口道:“右使大人不是在开玩笑?这碟子里盛的,哪一样是能入口的?” 小刀虽然没有开口,但心里的疑惑大致和毒念央想同。 放眼望去,桌子上有水煮的动物皮毛,有整根的大骨头棒子,还有摔成不规则的甲壳,大片的枯皱树皮……哪个也不像是正经能吃的东西啊。 阿婉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着小白,那模样好像在说: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小白收到暗示,不由又看一眼所谓的菜肴。虽然他事先知晓她的烹饪理念,但看到这样一堆“食材”,还是觉得压力山大。 第476章 美食征程 “你看师父都已经点了名儿了,你就别谦让啦!” 小刀才不管小白为难的眼神,挟私报复一般,拿起筷子夹一绺汤上浮着的白毛就往他嘴里塞。 咦——胡赛花和毒念央嫌弃的抿紧嘴巴,似乎那白毛也塞了他们一嘴。 那毛绒绒的、带着蛋白腥气的感觉,像蛛丝一般细细的挂在心上,叫他们想用手拂去都很难。 胡赛花徒劳的摇晃一下脑袋,毒念央则不错眼儿的盯紧小白。 “味道怎么样?” 小白没有回答,一双惊恐的眼睛就像猛然掉入水里,徒劳挣扎半天,却意外触到踏实的底部,慢慢的安定下来。 许是心里期许的降低,他觉得嘴里边的菜肴,比之前吃过的所有的都要美妙。 看似皮毛的白丝,入口后却是天然甘甜的味道,就像是荸荠里提炼出的糖丝,慢慢在嘴里消融,待甘甜一点点散尽,咀嚼几下剩余的残渣,竟然还发出咯铮咯铮的脆响。 呃,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咂吧咂吧嘴,又主动拿起筷子挟了一块“树皮”。有之前那道菜交底,这一口他咬的更加坚定。 嘣!像是熔浆从火山中喷涌而出,硬脆的表皮之下,流脂在口中爆开,滚烫、腴滑,富足的再无遗憾。 这厮怎么就不应答呢?难道这“树皮”真有这么好吃?小刀摩.挲着下巴,终于在小白再次伸出筷子时出手了。 既然选择冒险,他便不愿再步小白后尘。 他徒手拿起一块锯断的“骨头”,经过谨慎的观察和闻嗅之后,才小心放入嘴里。 麻蛋!这是什么不正经的骨头?怎么没有肉香味,反而还多出股水果的脆甜?小刀心里惊吓多于惊喜,出于报复,他狠狠咬一口骨头。 老天,这里边弹软粘牙的是麦芽糖吗?食雕里边什么时候多了这种新奇的操作? 小刀咀嚼一口菜肴的时间,神色几番变幻。 冷静!绝不能脑子进水,被他们当成傻子忽悠。胡赛花和毒念央相互鼓励着对视一眼。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忍受不住蛊惑,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筷子。 一点点汤水进入嘴里,他们就像是被这种新奇的滋味在灵窍上开了个洞。震惊、狂喜、感动、豁然开朗……难怪这位右使大人这么被魔尊器重,原来是有这么神奇的本事! 小刀也终于明白了小白话里的意思,和他的墨守成规相比,阿婉的不落窠臼在南俱卢显然更有意义。 …… “如大家今日所见,这些惯常被我们忽视的食材,才是真正南俱卢的精华所在,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们坐守一座宝山,每日里却吃草咽齑,不是太傻了吗?”她看火候已到,这才敲着碗沿说出自己的打算: “从明日起,我想把南俱卢再从南到北走一遭,你们谁有意愿一同前往?别的不敢说,但好吃的菜肴保证每日都会超额供应。” “我!我要去!”毒念央压根儿都不过脑子,连忙积极响应。原来,早在楼谴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叮嘱过她和胡赛花,要盯紧阿婉,绝不能叫她离开南俱卢。现在右使大人想要出去散心,她当然要舍命陪同了。 “我……什么事儿能少得了我?我当然也要跟去了。”胡赛花迟疑的扭头看一眼楼谴闭关的方向,而后才从容不迫的响应。 小白和小刀无奈的对视一眼:这丫头肯对做菜花费如此大的心思,他们俩还有的选么? ……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四人便从宫殿一角的偏门出发了。 由于楼谴的宫殿位于南俱卢的中心,所以他们临时又对线路进行了调整。向着正东方向横切半个南俱卢地区,而后从外围向内螺旋状深入。 这一行便是半日,眼看着天气日渐炎热,众人又口干舌燥、心生倦怠,阿婉这才宣布停下来歇息。 虽然她自己也有些懒怠再动,但一想到这心血来潮的计划本就是她大力促成的,所以又强打着精神去寻找食物了。 完了,这次吹大发了。本来还以为只要肯花心思,哪儿哪儿都能找到吃的,但这荒郊野外的,连棵树都少见,又怎么兑现承诺呀? 她苦恼的搓一搓脸颊,漫无目的的继续往前走。突然她觉得头上有凉凉的水汽落在头上。 不是吧?饭食还没解决,又要遭遇雷雨么?她一边用手背蹭着头顶,一边抬头望天。 天空万里无云,毒辣辣的太阳就在她正头顶。那强烈的阳光好像就在嘲笑她:这种天气居然幻想有雨,晒傻了吧? 专心,集中精力!好几张嘴等着投喂呢!不要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她拍一拍脸继续往前走,但头顶却再次感觉到凉凉的水雾。 她再次停下脚步抬头望天,天空中依旧一片云彩都没有。 一连两次都是如此,总不该是错觉吧?她把手背挪到鼻端,一股淡淡的花香瞬间飘入鼻孔。 看来还真是有什么作妖啊!她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但神魂却分成四缕,留意着身体前后左右各个方向。 就在她脚步再次抬起时,她背后的土壤里突然钻出一根绿色的柱状花萼。 花萼张开,紫红的花瓣如蝴蝶的翅膀般骤然打开,手臂粗细的黄色花蕊像活的毒蛇吐着信子悄悄移到她的头顶处。 簌簌,“毒蛇”吐出透明的如雾的汁液,然后又悄然撤退钻入土里。 它当老子跟它一样啊?还浇水?阿婉不明所以,干脆装作没有察觉,依旧往前继续寻找可以入口的食材。 就这样,这花朵又断断续续钻出土壤七八次,终于再没有出现了。 啧——别因此招来蜜蜂才好。她摸一摸头顶的愈发香甜的粘液,心里忍不住自嘲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招来蜜蜂不没什么坏处,油炸蜜蜂也是一道好菜呢。 咯噔!因为这个念头,她的心脏漏跳一拍。 亏她一路行了这么远,还一门心思的寻找可以入口的食材——刚才那反复出现活花不就可以作为食材研究么?啊呀!自己怎么这么蠢呢?刚才竟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想到这里,后悔不迭的狠拍一下自己的额头。 第477章 反杀 啪!阿婉的巴掌声才落,四面八方便响起轰隆隆的破土声。 好么,十几根花萼竟然如巨树般把她团团围住。一样艳红的花瓣张开如硕大的蝴蝶,一样的黄色花蕊盘旋如蛇。 原来,刚刚向她“洒水”的那花朵只是以此标识定位呢。现在伙伴们全部来齐,看样子是准备把她分而食之的。 呵呵,区区几棵魔植,算盘倒是打的挺精。 不过,来了也好。看样子也够上一顿好菜了。 阿婉不动声色的拔出魅刀,花蕊们也蓄足了毒液。双方剑拔弩张,都想把对方置之死地、吞入腹中。 不过几根魔植还用自己这般严阵以待?阿婉摆好了架势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正想主动出击,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完了,不会中毒了吧?阿婉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黄色大网,心中不由叫苦不迭。她想要挪动身体,但却丝毫提不起力气,似乎她的身体重如千斤巨石。 倘若自己就这么死了,算不算是一个笑话? 阿婉不甘的盯着越来越胀的花蕊柱头,等着最后毒液的浇注,哪料腰间一紧,不待她低头去看,一根藤条已把她拉出重围。 簌簌——一阵“急雨落地”,映着阳光泛着七彩的颜色。 但遗憾的是,这些毒液再没有一点粘到阿婉身上。 活花们察觉到不对,全部调转了方向寻找,但突然到来的小刀比它们转头更快。只一个回旋飞刀,所有的花头已噗簌噗簌的掉落。 嘶嘶——没了脑袋的花藤如盲人的手臂般狂舞着。它们想要钻回土里,又想寻回自己的脑袋,一时间交缠作一团。 “楼……楼根茎!”阿婉大着舌头说完最后一句,这才放心的瘫倒在地上。 …… 再次醒来,阿婉已回到了歇息的地方。 胡赛花、毒念央、小白、小刀四个人什么都不做,只拿八只眼睛盯紧了她。 “醒啦,终于醒啦!”他们都松一口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小刀忍不住关切的问。 “好多了!”阿婉试着活动一下胳膊坐起身来。 “太好了!”胡赛花欢喜的拍一拍手,“那您现在能给我们做饭了吗?小刀给我们展示过了,那么大的花朵,一定够我们饱餐一顿。” 阿婉:……(老子的存在价值就是给你们做菜吗?!) 罢了,谁叫自己夸下海口了。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阿婉过去查看那大树般的花藤和花瓣,却听见身后又一阵脚步声响起。 “你还没怎么恢复,还是你说着,由我来做吧。”小刀对上阿婉惊讶的目光,连忙做出解释。 “好,不过你得先扶我过去,查看过了能入馔的部分。”阿婉站在那里正苦于头重脚轻,所以欣然接受小刀的建议。 “要不,我过去帮她吧?”毒念央在不远处看见,正想过去帮忙,却被小白适时制止。“你去了也不会做菜,还是叫小刀在那儿伺候着吧!” 阿婉半个身子都倚在小刀身上,大概因为内心里认定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她丝毫不觉得尴尬或不好意思。 “再往前走一些,我要先看看那些花根和茎部。”阿婉身体前倾,胳膊带着小刀往前倾斜,小刀的头正撞在一处柔软上,那浑圆的弧度、弹软的触感叫他头皮都险些炸裂开来。 不知不觉他的小狐狸已长得这般惑人而不自知了。小刀觉得身体一阵燥热,不知不觉鼻腔里就滚出一股热流来。 阿婉一只手就放在小刀的肩头,手背刚好接住他的鼻血。 啪嗒!啪嗒…… 这次又有什么作妖?难不成是活花还没死彻底?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婉不敢想象自己再遭毒液袭击,慌忙低头查看手背湿热的源头。 原来是小刀流鼻血了。阿婉才放下心又悬起来:好端端,怎么就流起鼻血来? 她想问他原因,但不知是因为毒素的缘故,还是因为心里觉得怪异,最终,这个问题她也没能问出口来。 她抬手把他的鼻血擦掉,然后便看见手上粘着小刀血液的位置升腾起一阵金色的烟雾。 “你没事儿吧?”阿婉忧心忡忡的问。 “没事儿。只是我流鼻血的事儿,师父还是不要告诉小白他们为好。” “为什么?”阿婉不解的歪着脑袋。 “当然是为了你啦。你想,倘若胡赛花他们知道我身体不好,你身边又少一个得力助手,他们再如初见时那般逾距了怎么办?” 阿婉心思单纯,又对小刀的话深信不疑,所以爽快的丢开此事不管,转而又去研究花根去了。 和凡间植物不同,南俱卢的植物根系并不发达,只在一根主根上长着几缕绒毛,看着颇像埋在土里的山药。 她拿起一截断了的主根,先查看了它分泌汁水的横向切面,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在上边舔一口尝味儿。 小刀虽然现在还沉浸在“余波”里回不过神来,但眼前晃过阿婉用最笨拙的办法鉴定食材,他还是不禁打个寒战清醒过来。 她居然用舌头尝滋味,就像试毒那样?!这么蠢的办法难为她怎么骄傲的起来?要知道敏感的舌头对于一个掌勺有多重要! 唔——简直苦的能要人命。阿婉沉浸在挖掘食材精华的道路上,完全不知到小刀此刻看她有心疼。 她扭头吐出那些那些汁水,又把主意挪到长茎上。 同样也是截一小段儿,然后不加任何佐料放入嘴里。 嗯,不错,有股子淡血腥味儿。这个倘若调配得当,应该能做出不少美食来吧!” 阿婉这般想着,又不自觉把目光放在艳红的花瓣上。 花瓣触手的丰厚,咀嚼后有淡淡清甜的回味,用来做饭后点心应该不错。 想法大致成型,阿婉终于在一旁坐下,然后开始从容不迫的叮嘱小刀做菜。 “你去把长茎剥皮腌制入味儿了,把花瓣摘下淘洗干净了,再把火给生起来……” 阿婉说的快,小刀记得快,阿婉说的慢,小刀便记得慢。 不大会儿功夫,小刀已开始有模有样做起菜来。 第478章 有心调戏 腴厚的花瓣、肉质的根茎,堆积如山的食材,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小刀烹制成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五人围坐,宾主尽欢。 填饱了肚子,满心的惫赖戾气也化归无形。毒念央主动起身去收拾锅鼎,胡赛花则笑嘻嘻的陪着小刀、小白说话。 又歇息过一阵功夫,阿婉终于从活花毒中缓过劲儿来。她睁开眼睛,伸个懒腰。一碗甜羹随即端到眼前。 “这是照你说的办法做的,你尝尝看,瞧瞧味道和想象中的有没有差别。” 阿婉看一眼小刀,顺手接过碗来。 切成细丝的花瓣拌着蜜糖,吃在嘴里叫人有种百花盛开的错觉。但这么满满一碗,任谁吃完也会觉得腻味吧? “我要吃咸的根茎!”她吃两口便放下筷子。 “根茎腌制好的被他们吃完了,不过我又用食材做了些别的,保证吃着也极为顺口。就在碗下边埋着,你尝尝看?” 阿婉闻言有一搭没一搭的挑了几挑碗里剩余的花瓣,果然带出些近乎透明的白色脆皮儿。 “这个味道比较清淡,我特意加了些盐巴和醋调味儿。”小刀满怀期待的给她解释。 这是活花的哪一部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她看着筷子上搭的几缕白丝,终于还是把它放到嘴里。 淡淡咸中和了之前的甜腻,微微的酸又叫人胃口大开。配合着植物特有的清脆爽口,吃起来确是比那花瓣更加顺口一些。 浅尝之后,她往嘴里送菜的速度加快许多,不一会儿,碗里的白丝已被基本挑拣干净。 没有了?她意犹未尽的拨拉着碗里的红丝,几次之后终于带出一根白丝来。 小刀这是故意少放,吊自己胃口吗?她边嘀咕边把那缕白色送到嘴边。 等一等!她正要张开嘴巴时,突然发现白丝尾端挂着一抹黄色。那应该是焯水不彻底留下的原色。 原色?黄色?她的脑子缓慢运转,终于想到某种可能——花蕊!那盘踞如蛇,恶狠狠吐着信子的黄色花蕊!小刀叫她吃的竟然就是这个! 中毒后的眩晕再次席卷全身,胃里边抽搐个不停,身体本能的厌恶叫她迫不及待的想把之前吞入腹中的菜肴全部吐出来。 “你……你怎么给我吃这个?!”她几欲捶胸顿足。 “这怎么了?师父此行,为的不就是挖掘、遍尝各种能吃的食材吗?那花蕊不也是魔花的一部分吗?你在不知道之前,不也吃的很欢实么?” “我……”阿婉不知怎么讲述自己心中的别扭。 “哦,还有呢。你昏倒时,我叫毒念央看过那些魔花了。她说,你尝的那些白色的**也含有剧毒,只这花蕊部分脆皮可以解除毒素。” 毒念央:……(我去!骗人还特么用拉垫背的?老娘何时这么说过?老娘压根儿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好吧?!) 小刀弹去指尖还在往外冒的血珠,说的一板一眼的,但心里想的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叫你再敢胡乱品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婉何尝没想到这截儿教训,但现在说什么都晚啦。她哭丧个脸,一边忍受着胃部的抽搐,一边用两只手胡乱擦着舌头。 …… 一番闹腾之后,五人重新启程。 大约行了小半日功夫,他们终于见到一片红色。红色的草、红色的树、红色沙、红色的河…… 这场景叫阿婉不由想起妄难世界来,她走了一会神,看大家的士气也消磨的差不多了,就抬手招呼道:“别走了,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如果水草丰茂、食材充足,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安营扎寨了!” “好,我去打水!”小白看着红通通的河流,抢先第一个领了任务。 “我去寻些野果!”胡赛花看中了那片林子。 “你们想晚饭吃草吗?只顾着拈轻怕重!”毒念央说着瞟他们一眼,撸起袖子颇为豪气的认领了最难的任务,“我去打些魔兽来——能不能做吃的,你俩等我回来再做判断。” 眼瞅着三人离开,小刀却纹丝未动,阿婉作弄之心不由顿起。 “哎呦~哎呦~肚子好痛!”她捂着肚子叫苦不迭。 “你怎么了?师父你没事吧?”小刀从没见过阿婉痛苦成这样,心里一根弦绷的紧紧的。 “啊呀,你到底在菜肴里放了什么?怎么肚子疼成这样?我……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怎么就狠心谋杀亲师呢?”阿婉看小刀紧张的手足无措,表演的兴致愈发高涨,她挣扎出小刀的怀抱,干脆打起滚儿来。 “我……我没有!”小刀一张脸憋的通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喊小白和毒念央来!” “啊——要死了要死了!你只管去喊小白和毒念央,回来就为我收尸吧!”阿婉娇纵的嘟着嘴巴。 “那我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刀被阿婉这么折磨着,竟然生出一身大汗。 “你帮我揉揉好不好?”阿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水雾,此刻正无辜又可怜的望着小刀。 “好!”小刀没有一丝犹豫连忙答应下来。 “是哪里痛?”小刀的手放在阿婉的纤腰上,隔着薄纱裙的衣料感觉到皮肤的温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这里,就这里!你快帮我暖一暖!”阿婉的手按在小刀的手上,把他的手又往肚脐处挪一挪。 小刀心里一团火噌的直烧进脑子,整个人都像石化了一般。 他低头看一眼阿婉,她的眼眸正对上他的。 这么清明单纯的眼睛,自己怎么就产生起那般龌蹉的邪念?小刀心里骂自己一句禽兽,连忙把手和眼睛齐齐收了回来。 “你要觉得肚子寒凉,我……我去给你烤块石头揣着吧?”他眼神躲闪的同阿婉商量。 “不要,石头太硬太烫了!你把我折磨成这样,难道就不用负责吗?你说!”阿婉语带双关的问他。 小刀没有办法,只好又矮下身来,“好好好,你说哪里痛?” “就是这里呀!”阿婉把小刀的手按在腹部,“你快帮我揉揉!” 柔软又有弹性的腹部,就像是世间最珍贵的至宝叫他不忍释手。说什么揉一揉,他简直想把她整个人都按在身下好好搓磨一番。 第479章 不能原谅 阿婉仰头望着小刀,突然发觉他的眼神变了意味。那感觉就像是站在火山口往下俯瞰,熔熔的岩浆翻滚着、涌动着,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慢慢的往上升高、溢出。 完了,是不是玩儿大发了?阿婉怂的把头扭到一边,想要退出这场角力,但小刀明显已不甘于就这么被动被撩了。他的手一点点往上滑,眼睛里火星飞溅,似乎随时都要把她给烧成灰烬。 “你还哪里疼?说出来我给你一并揉揉?”小刀的声音变的喑哑,一只手就像火把般到处点火。 “唔……”阿婉被小刀运力的手掌搓的气息不稳,连句完整的话都难说出来。 “师父倒是说话呀!”小刀刻意把头两个字咬的重重的,带着“恶意”和惩罚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你不说,那我都给你揉揉?” 阿婉的脸红的像个馨香成熟的苹果,诱惑着他趴过去狠咬一口。 “我……我已经好了,肚子不疼了!你……你快把手拿开!”阿婉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双臂却被小刀按的死死的。 “你……你要干嘛?!”阿婉看小刀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紧张的连呼吸都忘记了。 “师父脸上还有菜肴的残渣,不如我也尝尝看啊。您不是说……我谋杀亲师吗?”小刀听了阿婉的话,自然洞悉了她的捉弄。但撩拨由她撤退也由她,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玩火,就要有被火烧到的觉悟——他决定今日一定要一亲芳泽。 “哈?”阿婉反应很快,听了他的话连忙自作聪明的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一下嘴唇。 轰——小刀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阿婉的这个举动燃得干干净净。 “没……”阿婉的话还没说完,小刀已俯身啄在她的唇角。 一刹那,阿婉就像是被雷击中,完全动弹不得。 那温热的唇是陶哥哥主动送来的?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任他慢慢临摹完她的唇形,把凛冽清新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到底是九尾狐,天生的勾魂摄魄,明明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愕和稚气,但看在小刀的眼里却是最难抵抗的“毒药”。他不满足浅尝则止的淡淡茉莉香气,只想深入得到的更多。 他把手覆在阿婉明亮的眼睛上,正想再深入一步,突然脑袋上挨了狠狠一下。 咚!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小刀的动作突然停止下来,他覆着阿婉眼睛的手也慢慢滑开。 “呦,小妞长的不错呢,只可惜眼神不好,竟然勾搭这么个小崽子!”随着一声阴阳怪气的话语,几颗圆圆的脑袋探了过来。 “来呀!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带回去!”为首的男子长着一双圆凸的大眼,本就没有脖子,却还披一件镶着绒毛的高领斗篷。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完了阿婉的容貌,一声令下就要起身离开,完全不把还清醒着的阿婉放在眼里。 眼看着小刀被那男子的手下牢牢绑住,阿婉的手悄悄摸向背后的魅刀。 “阿婉!是你吗阿婉?”一个声音迟疑着出声,随即带出更多的求救声:“右使……右使大人救命!” 小白也被抓了?阿婉听见第一个声音,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如果连小白和小刀都束手无策,自己贸然出击恐怕也落不得什么便宜。 她这般想着又慢慢收回了手,待她也被绑定,那些圆溜溜的大脑袋终于撤离开一条缝隙。 透过这几条缝隙,她隐约看见小白他们都紧闭着眼睛,耳朵还留心听着她这边动静。 这……不会是瞎了吧?她心头一阵后怕,更加庆幸自己没贸然出击。 “你们的眼睛都怎么了?不会是被算计了吧?”阿婉他们被塞在一个大大的藤编笼子里。趁着马车行进,无人顾及他们,她赶紧提出目前自己最为好奇的问题。 “我们怎么知道!”小白、胡赛花、毒念央满肚子的委屈。 “我正在河边打水,突然遇到一个小子朝我问路。我都还没看清他的什么模样,他就一个喷嚏打在我脸上。待我擦去了口水才发觉:我特么竟然看不见了。 “我是正仰头寻找树上的果子,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金光,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我……我的情况和他们也差不多!”毒念央本来也想吐槽,但听了他俩的话,瞬间又没了再说下去的欲望。 “师父,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接下来当然是偷偷摸到他们的暗器,然后再找到治疗他们眼疾的解药了!”阿婉没好气的说完,这才察觉不对。 咦,这声音是?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这才看见小刀正揉着脖子,还“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哈,你醒啦?!”阿婉幸喜若狂,完全没想起之前被打断的粉色旖旎。 “是呀,我醒啦!重来还没人敢这么敲我脑袋,且挑在那种狗长尾巴尖的时候,这种没眼力见儿的行为绝对不能原谅!师父你说,咱们该怎么惩罚他们?”因为知道小白他们看不见,所以小刀的目光依旧不改灼灼的侵略性。 阿婉喉咙一紧,连忙狼狈的往小白身后躲一躲身子。 小白是谁,即使眼睛瞎了,心里也是透亮的。他察觉到气氛的暧昧,不动声色的把阿婉挡在身后,“咳——小刀!” “嗯?”小刀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但眼睛却依旧停留在阿婉身上,似乎挡在她前边的小白就是透明一般。 “虽然我自知长的比你帅,但被你一直这么盯着看,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小白望着小刀方向,似乎眼睛压根儿就没有失明。 嘁,又诈我是不是?都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敢跟我耍心眼儿?小刀继续盯着小白(身后)看。 “还看?!”小白不满的问。 “好,不看你!”小刀赌气的望向笼子外边,“你说我现在看着哪里啊?” “当然是笼子外边了。”小白不屑的回答。 “这会儿呢?”他又低头看向他的靴子。 “嗤——”小白被他的考验逗乐,“一双鞋也值当你这么盯着?” 小刀收起大意,冷然问:“你没瞎?故意逗我们玩?” “我心未盲!”小白简单的一句话却叫小刀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第480章 雨雾赤蝶花 心未盲,所以洞悉一切。 小刀无法想象自己之前肆无忌惮的挑逗,都一丝儿不落的被小白“看”在眼里,一张老脸不由得胀的通红。 麻蛋!这和浑身赤.裸着被人围观有什么差别?他不敢继续想象。 “呦,难为你还知道害羞!”小白飞一个白眼嘲讽,那模样俨然和平日里视力完好时无差。 “好啦,如果你还想再次重见光明,那就最好把嘴巴给我闭上!”小刀烦躁的朝他比一比拳头,末了才想起来他压根看不见。 小白终于没有做声,这叫小刀惊诧至极。不是吧?连拳头舞动的风声他也能感觉得到?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背后一声音道:“好,停!把他们几个全都抬到大厅!小心点儿,别磕着碰着,尤其那个小丫头!” 小白尽量保持着身形不动,软软的靠在胡赛花身上。他可不想被发觉了,也变作一个瞎子。毕竟像小白那种非人的感知力,不是他这种糙汉能随便企及的。 “来来来,把那小丫头抬到我这边儿来!”大厅里,那个凸眼短颈的男子拍着一旁的椅子威风凛凛道。 “放肆!把你们的爪子挪开!老娘告诉你们:阿婉姑娘可是魔尊右使,你们这么冲撞折辱于她,难道不怕魔尊大人出关灭了你们满门吗?”毒念央想要挡住阿婉,但却没有成功。她踉跄一下,勉强保持住平衡,嘴上还不放弃威胁。 “就是!快把我们放了!否则……否则别怪魔尊大人对你们不客气!”胡赛花在一旁帮腔道。 “哎呦~说的人心里怕怕的呢!”凸眼男拍着胸口说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魔尊?你特么吓唬谁呢?谁不知道楼谴在第一次仙魔之战后便失去了踪迹!怎么到你这儿,反成了往脸上贴金的工具了?” “我们没吓唬你!我们就是魔尊大人的近侍!”此刻,胡赛花倒是比毒念央更加急于辩解。 “放.屁!就你们这副尊容还敢和楼谴攀亲?若你们这副尊容都能是楼谴的近侍,那老子岂不就是楼谴的亲爹?哈哈哈哈——”凸眼男笑的越发张狂。 “诶,你特么怎么说话呢?!敢这般折辱魔尊大人,老子同你们拼啦!”胡赛花从守卫里斜冲出来,直奔着一根柱子撞了过去。 “停,快停下!”阿婉张口想要阻拦,但为时已晚。只听咚的一声脆响,胡赛花的脸和柱子来了个正面的亲密接触。 嘶——阿婉替胡赛花抽一口凉气,不忍再细看下去,只把脸别向一旁。 “快走!没听见我们洞主喊你么?!”阿婉身后的小兵看眼前官司已结,连忙推攘着她,把她几步赶到凸眼男身旁。 因为知道小刀安然无恙,身旁还有一个助力可以仰仗,所以阿婉站在凸眼男身旁也并不显得慌张。她从容坐在椅子上,正见对面的石壁上挂着一块匾额,上边用红色的颜料写着“无忧花洞”四个大字。 “知道本洞主此番抓你们所为何事吗?”凸眼男看阿婉一直盯着对面的匾额看,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阿婉的脸颊。 阿婉灵敏闪开,一双眼睛里满是戒备:“你是要为那几株巨花报仇?” “聪明!”凸眼男抚掌而笑。 “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方圆几千里,有哪个不知这雨雾赤蝶花乃我粉翼大王所养?你们连根拔除它们不说,还把它们做成菜肴——实在是可恶至极!” 凸眼男说的义愤填膺,但阿婉却被他垂在地上,满是短绒磷光的斗篷吸引。 那斗篷足有十尺有余,中间岔开分作两半。在两边对称的位置,各画有一颗描金重粉的骷髅鬼头。 这花型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极力在脑海里搜索着,但却没有一点儿头绪。 “你说!像你们这般胆大包天,本洞主该如何严惩?” 凸眼男说到义愤填膺处,声音不自觉提升了好几度,把正在跑神儿的阿婉都吓了一跳。 阿婉朝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主动把身体朝一边儿挪挪。不是她担心凸眼男愤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实在是被他那儿满口的唾沫星子给喷怕了。 “洞主,不如把他们的肉削了,骨头磨成粉再提炼几日,说不定还能得些益处!”一个四眼喽啰上前献计。 凸眼男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正要点头答应,却被阿婉疾声制止:“等一等!” “你怕什么,要死也是你这几个伙伴,你么,本洞主还会留上一年半载呢!”凸眼男色迷迷的上下打量阿婉。 “你不要弥补损失吗?你把损失说在明处,或许我还能想办法尽力弥补。倘若你把他们杀了泄愤,我不仅不会帮你减少损失,更不会讨你欢心、苟活于世。到时候人财两空,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阿婉没料到这凸眼男说风就是雨,这么容易就被手下煽动,所以只能随口编个理由拖延时间。 “弥补?”凸眼男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凭你,除了姿色还能弥补的了什么? 我不妨告诉你:雨雾赤蝶花重粉浓香,花中极品。尤其它花蕊喷溅的毒液,经过炼化之后更有散神极乐之功。 本来,我从妄难世界挖出这么几株,养到现在,就是想用它打开嗡金大王的空难堑,但现在好啦,一切都特么需重头再来……你怎么弥补?给我时间?还是叫雨雾赤蝶花死而复生?” “嗤——”阿婉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我当多大点儿的事呢,不就是打开那什么空什么堑吗?你给我半年时间,半年,我不需要那巨魔花也能把那里给你打开!” “哼,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借这半年时间的拖延,伺机逃跑?” “那你给我一日,一日时间总可以吧?现在我还有四个伙伴在你手里,你只要给我一点儿你提炼出的花毒,我保证给你制出相似的毒药!” 阿婉说着站起身来,无比的郑重其事。 凸眼男心动了,那花毒他本来就剩少量余料,并不足以对嗡金大王构成任何威胁。现在,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信这小丫头一次了。 第481章 以身试毒 “去拿根鹤翎来!”凸眼男既然答应了阿婉,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指粗细的玉瓶来。 阿婉他们被松了绑在一旁等着。 很快鹤翎送到,凸眼男一手握着玉瓶,一手把尖细的鹤翎尾端插入瓶里。好一阵空水之后,他才把挂着一层薄薄毒液的鹤翎送到阿婉眼前。 “这毒液除了散神极乐之功外,能致死么?”阿婉接过鹤翎仔细的端详查看。 “不能。” “有别的破坏力么?譬如……对味道的感知……” “没有。”凸眼男看阿婉如此谨小慎微,有些不乐意了,劈手要夺她手中的鹤翎,“明告诉你吧!这东西吃着除了上瘾之外没别的毛病。只要控制住剂量,平日里就是自己偶尔吃上一些也没多大妨碍!” 他夺不到阿婉手中的鹤翎,干脆自己从玉瓶里小心翼翼倒出一滴,然后伸着舌头舔干净了。 “呵,如此我便放心了!”阿婉这般说着,眼神却掠过小刀。不是她畏惧死亡或是怎的,只是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担心自己再随便入口什么东西,小刀会跳起来阻碍她的计划。 小刀躺在地上不动,似乎在用行动说明:放心好了!我尊重你的这次决定! 阿婉收回目光,慎重的把鹤翎的尖端噙在嘴里。有些微微的辛辣在舌尖化开,就像是新酿出高粱酒。 一簇火焰如水般漾开,慢慢随着血液进入到喉咙、胃里、心脏和四肢……火焰越烧越旺,灼烧着体内的水份,从每一个毛孔里蒸腾而出。每一朵水云携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剩下的躯壳变的说不出的轻松和快乐。 耳边,好像有一个人在唱歌,鼓动着她应着节拍舞动。心里头,痒痒的,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想各行其是的放纵。她再顾不了许多,干脆由着感觉去了。 小刀的一只眼睛半眯着,一直留意着阿婉那边的动静。所以,当他看到她开始轻舞着手臂跳舞时,险些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 好在小白他们都看不见,而凸眼男又服用的超剂量的花毒,发疯般的举动吸引了手下们的绝大部分的目光。 拧臂、步转、腾跳、俯翻……每一个动作都出自天然,却又别具婀娜韵味,像戏水、如摘花,身型辗转变幻间直把小刀的三魂六魄都一并给勾走了。 一阵疾一阵徐,待所有的药效耗尽,阿婉才终于瘫软在地不动。 再看一眼不远处的凸眼男,那情绪还在高处没有落下。他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爬高上低,一会儿嚷着喝酒,一会儿鬼哭狼嚎……可把那一波儿守着他的手下给害惨了。 小刀看没人注意到他,一点点挪到阿婉跟前,“小——师父,你没事儿吧?” 阿婉把眼睛睁开条缝,刚好映着小刀的脸庞。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像搅碎一池春水,亮闪闪涟漪里的满是温柔。 “趁着这个时机,咱们走吧?”之前提心吊胆的煎熬滋味,小刀是一次也不愿再尝试。他只想把她马上带离危险区。 “不行……”阿婉又摇一摇头,“他们的眼睛……” “我们抽个时间再回来偷袭不成吗?只要抓住一个手下好好的酷刑招呼,我不信他们会不吐口!” “不行……”阿婉再次倔强拒绝。 “你——”小刀抬手想给她一个爆栗,但一看到她那柔弱的模样,不由又叹一口气放下。 “你一定要小心!如果我看出那凸眼怪对你有任何不轨,我就是拼却性命也不会放过他!” 阿婉心里一阵甜蜜,又点一点头推他离开。 …… 半日后,洞内掌了灯,凸眼男终于平静下来。他看一眼正襟危坐的阿婉,在手下的搀扶下爬起身来。“味道也已经尝过了,现在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当然没问题。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需要劳洞主您给我准备些材料……” “你说,只要是产自南俱卢的,我都想法子给你弄到!” “我对南俱卢的食材不大了解,所以我需要问问我的同伴!”阿婉指指毒念央,却引来凸眼男愈发加深的怀疑目光。 但怀疑归怀疑,只要一想到自己已经为此作出的努力,他便还是忍着不快把毒念央给招了过来。 阿婉丝毫不避讳凸眼男,趴在毒念央的耳朵处一通咬耳朵。 “你去叫你手下准备吧:魔灵草、花籽根、幻晶豚、东羽珠、赤炉龟……”毒念央说了一大串草果灵兽的名字,然后才闪身给阿婉让出条缝。 “嗯,就是这些!只要东西备齐,一个时辰之后我就能给你结果!”阿婉最后给凸眼男一颗定心丸。 不知是阿婉的保证起了作用,还是那些材料本就易得。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大堆的材料便堆至大厅中间。 “咳……”阿婉扫视一下四周,没料想凸眼男这么狠,竟然要聚众围观整个炼药过程。制毒她不会的好吧?她虚张声势的按着一只幻晶豚宰杀、接血、剥皮、剔骨一气呵成;完了又开始清洗花籽根和魔灵草。 就这样忙活了好一通之后,她才招呼毒念央:“念央姐,你过来帮我萃取一些精露呗,我一人忙不过来!” 凸眼男没有出声反对,毒念央循着味道走到了那座小山前。 太好了!只要有毒念央的萃精,就不信撂倒不了那凸眼男。阿婉望着毒念央行云流水的动作,满脑子考虑的却另外两个问题: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把自己做的菜和毒念央制得的毒混在一起呢?还有,自己就仅仅只是做菜么?那样岂不是很对不起自己苦口婆心骗得的机会?! 她边摆弄着食材边若有所思,直到摸到东羽珠,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才迅速在她脑子里成型。 东羽珠,这是她在调鼎坊时接触过的少数属于南俱卢的食材之一。陶昕曾告诉她:此珠味苦而寒,最是冻骨凝髓。单纯以此入菜,很容易惹出乱子。不过现在么,正是需要乱一乱的时候。 想象着待会可能出现的群魔乱舞的场景,她不由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 第482章 试丹 昏黄的灯光下,所有的喽啰围成一个圆圈,紧紧的围拢着中间的阿婉和毒念央。 此起彼伏的呼吸,交错混杂的气息,如芒在背的目光,像一层又一层坚实无形的罩子倒扣在她们身上。尽管如此,她们二人却不受丝毫影响,各种从容做着手上具体的工作。 毒念央熟知各种毒株,即使眼睛失明,凭着嗅觉还能精准的分辨出各种材料。在她的指挥下,堆叠如山的材料犹如通人性的小兽,自觉的分门别类、排成几列。 它们一会儿这个飞过去留下几滴青汁,一会儿那一个冲过来撒下些许碎屑…… 随着这种主动缴纳的进行,毒念央手中的原料团越来越大。 待最后一排材料也留下专属的精华,毒念央开始运用法术萃取炼化。 只见她十指张开,隔空虚抱着大如人头的材料团。材料团在她手间飞速的转动,带起一股强劲的气流。气流包裹着圆球,犹如实质的绞动收缩,把圆球越压越小越压越小,直到“人头”变作“鸡蛋”,“鸡蛋”又变作“汤圆”,然后从“汤圆”里挤出“馅儿”来。 墨绿浑浊的液体从材料球中挤出,又经过更细的沉淀过滤,终于凝作露珠大小的透明液滴。 毒念央把液滴收入手心,整个淬精过程才算完成。 “呵……”围观的众魔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喟叹,那感觉既像是赞叹又像是遗憾。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呢?心里头那种难以言说的平和与快乐是怎么回事? 他们把光芒渐渐暗淡的毒念央抛到一边儿,又转头看向不起眼的阿婉。 和毒念央的夺人眼球不同,阿婉这边的操作一直是平淡而低调的。 她不用任何法术,只慢吞吞的研磨着东羽珠,时不时的闻闻味道,在石臼里添加些别的材料。 花籽根丢入石臼研磨时绽出一阵蓝紫色的烟雾,魔灵草扒着石槽边儿发出尖厉的嚎叫,幻晶豚的骨头碾出一股清水,鲠矧麒霹雳哗啦冒着火花…… 随着东西越加越多,一股难以描摹的香从石臼里飘散出来,勾得众魔口水泛滥,打心底里觉着痒痒…… “念央姐,把你提纯的精露倒进去吧!”阿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来故作镇定的同毒念央说到。 凸眼男没有说什么,众喽啰也没提出任何质疑。他们完全被外表所看到的热闹征服,只觉得阿婉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噗!精露落进石臼里发出一声轻响,石臼里的浓汁瞬间开始脱水凝固。 空气里的香气愈发浓郁,扰的围观的喽啰们都无心再看阿婉手上的动作。 趁着这个机会,阿婉把袖子里另外藏着的一颗东羽珠塞到一个盒子里,然后又把石臼里的凝膏从另一个方向倒了进去。 盒子的两端,有两个活动的夹板。从外向里推到一定程度,指甲盖大小的丹药丸粒从底下滚落。 呼啦啦啦——不大会儿功夫,底下的玉碗竟盛接了大半碗红灿灿的丹丸。 “好啦,我制好啦!”阿婉端着玉碗,不急不忙的走到凸眼男跟前,“要不要我先尝一粒给你看?” “不必!你一旁歇着吧!尝药的事儿,我来安排。”凸眼男担心阿婉骗他,亲自找一个心腹试药。 那是一个四眼矮个儿的小魔怪,他拿着主子“赏赐”的药丸,心里头也满是忐忑不安。 一个小丫头片子做出的东西,真的可靠吗?别再把小命给搭进去了!他心里诸多不满,却只能化作一个看向阿婉的不甘的眼神。 阿婉嫣然一笑,还旁若无人的朝他挤一挤眼睛。 娘.的!挤眼是啥意思?他被阿婉的表情分散了注意力,再回过神时,手里的丸药已丢入嘴里吞咽下去。 吃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卡紧脖子。想吐,老大在一旁盯着;想装作若无其事,心里着实害怕的狠。 他就那么木然的卡着脖子,想等待死亡一般等待着药效发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有灯捻爆开的声音时不时的打破沉寂。 没事啦?小魔怪的心慢慢松懈下来,一种大难不死的狂喜席卷心头。 哈!没有事!这药效——不行!他得意的想要发声,突然手脚不受控制的舞动起来。 洞主,这药有问题!他内心无比的慌乱,但面部却悖逆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洞主快救命啊!小的……小的怎么怎么也停不下来了!他张口想要求救,但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串欢快不成节奏的旋律。 这丹药看着效果果然和自己提炼的花毒差不多。凸眼男看着小魔怪的手舞足蹈的模样得出结论。 论药效,好像这红色的丹丸更持久些;只是身体的感知体验,必须等这喽啰清醒之后,描述了才能知道吧? 凸眼男想到阿婉之前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和挤眼,一时间也不知是否该继续等待下去。 小魔怪继续的蹦跳、大笑、歌唱、做鬼脸,四只眼睛亮的如灯盏一般,丝毫看不出任何倦怠。 这特么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随着等待的时间不停的往后延长,凸眼男自己都打起哈欠来。 阿婉面上一直保持着淡然,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此刻,她有多紧张! 毒念央提纯的精露毒素大部分都是刺激感官、有助兴奋的,但是这些和那花毒比起来还差的太远太远。所以,她在石臼里又添加了各种辅助的材料。 不过,过犹不及。花籽根的添加虽然增强了药效,但也导致了新的问题出现,譬如说:药力霸道,不耗尽全部精力就永远停不下来。 如果,凸眼男非要等到小魔怪停下来问明药效,那就只能等到他奄奄一息之时。但若是那样,她不确定到底是自己还是小魔怪死在前边。 凸眼男瞟一眼阿婉,见她旁若无人的衔根魔灵草咀嚼着,他心里最后的一点耐心也用尽了。 算了,不等了!反正也没什么毒性,干脆自己亲自服用体验吧!这不对药效的把握来的更加准确吗? “小丫头,把碗拿到我这边来!”他拿定主意,招呼阿婉过来。 等不及了?终于要自己尝试了?还是他准备换个喽啰继续实验?阿婉边端着碗往前走,边暗自揣摩着他的心思。 在她碗里,是两种不大相同的丹药。靠上边的色泽偏浅,里边有她特意增添的纯粹、没受到污染的东羽珠粉;靠下的深红些的丹药,则和小魔怪服用的类型相同。 倘若她没准确预测凸眼男的心思,给错了丹药,那么她的整个计划很可能就功亏一篑。 她的整颗心都悬在嗓子眼处。 第483章 频遭打脸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阿婉却因心事沉沉走了差不多半个世纪。 “你倒是快点啊!不会是看到本洞主想尝,心虚怕穿帮了吧?”凸眼男频频抖动着二郎腿,不耐烦的催促阿婉。 他真的要自己尝?阿婉如释重负,确认般看一眼碗里最上层的浅红药丸,正欲疾步送到跟前,却听一个喽啰道:“洞主不可!那药效未明,你怎能以身犯险?!” 阿婉收势不及,身形猛的晃了一下。 哗啦!碗里一声轻响,底下的深红药丸翻出一小半儿来。 “哎呦,你真能急死人呀!”凸眼男不待阿婉反应,抢先一步夺走了玉碗。 “呦,说的那么情真意切,不如你替本洞主来尝啊?”凸眼男看着碗里的红珠子,似笑非笑的瞥一眼手下。 “洞……洞主……”喽啰想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敢再劝? 阿婉的心被凸眼男捏的紧紧的:不知变故频发之后,他的选择是否还如自己当初期待的那样。 凸眼男完全不知阿婉此刻心中所想,他深深的看一眼她,似有不满情绪逸散出来,而后才拿出一粒深红色的丹药。 完了!这丹药虽能耗尽凸眼男的精力,但却无法逼他现出原形。等他身不由己陷入癫狂,再问医治眼疾的解药就太迟了!难道要小白他们后半辈子都作瞎子吗?她闭上眼,不敢往下深想。 再说凸眼男捏着丹药就要送进嘴里,眼睛的余光却瞥见碗里波纹般变幻的深浅不一的红色。 咦,颜色还不大一样?难道是毒素的含量不同?他都已经放到嘴边的药丸又拿了出来。稳妥起见,还是试个药效弱一些的丹药吧!毕竟今日白天的尴尬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想到这里,把手里的丹药放下,又重新捏起一粒浅色的丹药。 因为东羽珠粉末就包裹在浅色药丸里边,所以最外层的药效最先释放。 和那个至今还未停下狂欢的小魔怪的感觉相同,凸眼男没多久便发觉自己是上了贼船。 哈哈哈哈——(好难受啊!你们快把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给抓起来) (我……我特么杀了你!这手臂不要往上举啊!) “备酒!难得今日开心,不醉不归!”(嗷,这臭嘴!你们快想办法叫老子停下啊) …… 一个小魔怪本已够闹腾了,现在再添上一个洞主,简直是翻了天。 阿婉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估摸着最外层的丹药差不多要化尽了,这才笑吟吟的问道:“洞主,我这药还对你口味吗?” (我特么杀了你!)凸眼男自觉睚眦欲裂,但外表呈现的表情却是极尽享受的逍遥模样。 “味道不错吧?如你之前所说,偶尔一次并没多大妨碍,所以何苦拘着自己呢?对吧?”阿婉说着也拈起一颗丢进嘴里。 “我……我也要!”一只小魔怪抵制不了诱惑,冲过来就要抢阿婉手上的玉碗。 阿婉猝不及防,整个碗啪的一声扣在地上,红色的丹丸滚的四处都是。 “啊,不要抢!都是我的!所有这些都是我的!”那只小魔怪疯狂的把啦着丹丸,满眼都是贪婪的光。 “休想!见者有份!吃到谁嘴里算谁的!”一个声音在短暂的静寂中响起,带着无尽的蛊惑。 “抢啦!给我一粒!” “给我一粒!” 围观的魔怪恍然大悟,纷纷加入到争斗之中。谁也没发现,阿婉嘴里衔着的药丸又吐了出来,最开始抢药的小魔怪从魔堆儿里爬出,嘲讽的变回小刀的模样。 所有的魔怪们都在得到丸药的第一时间,把它塞进了嘴里。一阵心满意足的吞咽之后,他们都瞪眼等待着极乐时刻的到来。 轰! 极乐时刻没有到来,他们沉醉于“极乐”的洞主却突然现出了真身。 那是一只身型巨大的蛾子,凸起的青绿色眼睛,毛茸茸的身子,一双巨大的翅膀上是两颗清晰可见的骷髅鬼头。 哈!原来这家伙就是这么个玩意儿!难怪自己看着眼熟呢!阿婉不禁哑然失笑。 “看到了吗?那家伙的真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小白急切的朝阿婉方向发问。 “你不是心没盲吗?自己说说看啊?”小刀一脸惫赖相,还记着之前的“仇恨”。 小白闭口不言。 小刀看他一脸沉重的模样,忍不住一阵愧疚:自己和个瞎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好啦,我告诉你吧!这魔怪真身是……” “一只巨型飞蛾?”小白截住了他的话。 小刀太阳穴处一阵急跳: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小子没他想的那般脆弱! 小白才不理会小刀的失落,转头对阿婉说到:“飞蛾翅膀的磷粉具有很强的盲毒,你小心接近它,砍掉它的额头上的触须!只要用那触须拂一下眼睛,我们很快就能重建光明!” “好!”阿婉拔出魅刀就要上前,却被小刀伸手拦住去路。 “师父不要去!”他瞥一眼小白,接着道:“这事儿还是叫小白自己去做吧!反正他已经瞎了,不会再有更大的损失了!更何况,他瞎与不瞎又没多大差别!” “呃,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阿婉摩挲着下巴思忖一下,随即答应了小刀的建议。不是她没信心搞定这只蔫蔫的大蛾子,实在是她也想见识一下瞎的白裔的身手。 “你们……(实在是没有人性啊)”小白在心里咒骂一句,随手捡起一块碎掉的碗渣。 “喂,要不要我借你武器一用啊?”阿婉才问出一句就被小白竖起根手指噤声。 ?阿婉和小刀对视一眼,正要追问小白这是什么意思,却听咻一声清响贴着她的耳朵而过。 碗渣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堪堪擦着巨蛾的触须。 “啧啧——好像还差那么一点点……”小刀在一旁幸灾乐祸着,只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啪嗒一声,两只胳膊粗细、毛茸茸的触须随即坠落。 这特么真的假的呀?小刀正要蹲下身子查看,却听小白冷声道:“不劳大驾,拣东西这种事儿更不劳您费心!” “噗嗤——”阿婉看着小刀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第484章 蓄意纵火 小白轻松捡起那两根触须,一根直接削片贴在眼睛上,一根丢给毒念央和胡赛花共同享用。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他率先睁开眼睛,但洞内光怪陆离的景象,却叫他恨不能自戳双目。 昏黄的灯光下,长相各异的人形魔怪在疯狂的扭动身体,已经打回原形的蝙蝠、苍蝇、甲虫、蚊子满山洞乱撞。快速闪过的轨迹和各种狭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一股脑儿塞满了他猝不及防的眼睛。 啧,早知道恢复了视力就要看这些玩意儿,这触须还不如再晚一会儿使用呢!他苦恼的抬手遮挡一下眼睛,却听旁边传来胡赛花的惊呼:“哈,我看见啦!我终于看见啦!” “你是咱们之中最后一个看见的,还好意思满世界的大声嚷嚷?”毒念央优游的吹着指甲上的灰,翻手间在指缝中变出四把匕首,“既然都能看见了,还废什么话,咱们还是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吧!” “这主意好!”胡赛花本来还不乐意被毒念央讽刺,但听到她后边的提醒,不由得抚掌赞同。“来比赛呀!以人头数多少定输赢!” “诶,算了!”阿婉随即开口阻止,“不用亲自动手,他们恐怕也难能撑到药效散尽,由着他们去吧!你俩又何苦再费回事?” “那咱们走吧?这里实在是太乱了!”小白干脆重新闭上了眼睛。 出了山洞不久,小刀朝着山洞方向弹了点什么。不大会儿功夫,滚滚浓烟和呛鼻的味道便从山洞里涌出,顺风飘到他们这边。 “喂,看你干的好事!”阿婉捂住口鼻,不满的瞪一眼小刀,却没料到遭到小白的仗义执言:“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刚才阻止我们,不是因为害怕我们费事吗?小刀他只弹个火星,想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诶,你少冤枉好人啊,谁弹火星了?我刚不过就丢出去一颗鼻屎!” 小刀说的义正严辞,没有任何意外的收到了所有人的嫌弃。尽管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的一阵恶趣味的快意。 …… 为了摆脱那股浓重的毛发燃烧的臭味,他们披星戴月又往前疾行了几十里。在穿过一处树林之后,才停下脚来歇息。 东边的天色慢慢发白,但树林里还是一片静寂。 “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儿啊?这么长时间了,连个活物都没见到!”胡赛花被凸眼男的暗算吓破了胆,这一路上行来,但凡遇到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 “那有什么,要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毒念央本来就野性更多一些,经此一战更加狂放不羁了。 阿婉很欣赏毒念央的大气,所以主动翻起如意袋来。“咱们不是把那活花的根茎和花瓣都收起来了吗?要不我们再凑合吃一顿?” “还提那雨雾赤蝶花?要不是它,咱们也不会经受此难!”胡赛花磨磨叽叽的不乐意。 “那你们先在这儿休息吧,我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新的食材。”阿婉见小刀想要辩驳,连忙先一步开口。难得大家都松一口气,她不想因为小刀直来直去的话语再冷了场。 “我跟你一起!”小刀张一张嘴,最终所有的不甘都化作对阿婉的妥协认命。 阿婉看出小刀心中所想,不由得眉眼弯弯一笑,“好。” 二人还没走出几步,却听一个细小的怯怯的声音问:“你们打无忧花洞那边来,知不知道那里的火是谁放的?无忧洞主是不是已经死了?” 谁在说话?阿婉四下里寻找了半天,才发现对面不远处飞着的一只小虫。 她看不清那扑闪翅膀的生灵,忍不住又上前走了几步。 那是一只蚊子大小的飞虫,偏偏还生得人的脑袋和身体。 “你在和我们说话?”阿婉好奇的凑过去身体。因为没刻意压低声音,她一张嘴竟把那小生灵吹出两丈开外。 “喂,你没事吧?”阿婉一阵愧疚,像莽汉般笨手笨脚的感觉,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 “你不要过来!”小生灵在阿婉眼前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声音还是弱弱的勉强可以听到。 “哦。”阿婉乖乖把才抬起的脚又放下。 小生灵调节一下气息,又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他停在阿婉不远处再问一遍:“是你们把无忧洞府给烧毁了吗?” 阿婉以为那小生物是来寻仇的,她扭头看一眼小刀,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不是说你弹出的是鼻屎么?快说给他听——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 就这么个小东西你怕什么?小刀心里一阵好笑,但转脸看向那小生灵时,眼神却冷了下来:“没错!那把火就是你爷爷放的,你想怎么地?明告诉你吧,那什么劳什子洞主也死里边啦,你要是想寻仇,只管招呼帮手上来!爷爷若是说出半个怕字,算爷爷输!”说着,他又上前一步,颇有几分英雄气概的张开双臂护住阿婉。 “他说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小小生灵扭头朝身后喊道。 我去,还真有埋伏啊!小白一直留意着阿婉他们那边儿的动静,一听这话不由唰的一声站了起来。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遭人暗算了,要不然这脸都丢到姥姥家去啦! 就在小白起身的同时,从树林的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魔怪。他们有的头上顶片叶子,有的长有一只耳朵,有的没有脑袋,有的遍身彩鳞。 虽然他们模样千奇百怪、各不相同,但手里都抱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的是一个罐子,有的是一抔花,有的是一块石头,有的是一捆“绳索”。 这么多的武器,别说是肉搏了,就是都抛过来也够他们受的了。小白环顾一下四下密不透风的包围,不由干咽口唾沫。 没想到才出了虎口,又掉入狼窝!胡赛花后知后觉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整张脸就像块浓重的乌云,随时能拧出水来。反观毒念央,一跃而起无比雀跃,正想着上次没出手心里不舒服呢,这次一定要大干一场! 第485章 右使掌勺 “恩公,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你收下吧!” “我们受无忧洞主迫害久矣,得知他死去的消息无比的庆幸! “是呀,要不是你帮我们解决了这么一大祸害,我们早晚都得死在他手里!” …… 一群魔怪围着小刀叽叽喳喳,险些把他的脑袋给吵爆了。 好吧!都怪他事先没问清楚来龙去脉,才闹出这样的笑话。他艰难的扭头看一眼身后的阿婉,连忙把她推了出来。 “你们还是谢我师父吧!如果不是她事先用药耗尽了那群魔物的精力,我也不能轻而易举的干掉他们。” “恩公收下我们的谢礼吧!”魔怪们闻言,再次整齐划一的把手中的物品呈给阿婉。 原来这些都不是武器,而是谢礼呀!阿婉摆手想要婉拒,无奈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唤。 “恩公可是饿了?刚好我带来的是海月草,叶子嚼起来甜甜的呢!”一个魔怪自豪的把手里的一捧干草举的高高的。 “草有什么好吃的,我这儿是挡饿的虼绳干儿,嚼起来又香又弹满口油香!”不远处又一个魔怪献宝。 “还有我!还有我!我有石蜇岁!” “我有雪菰根!” …… 又一波声浪袭来,身后的小刀都有些坚持不住了,首当其冲的阿婉却浑然不觉,还露出一个似有所悟的笑容。 对呀,她可以用他们提供的食材做菜啊!自己千里跋涉,所为的不就是挖掘南俱卢的食材吗?现在这么多新奇的东西摆在眼前,正是发现的大好时机! “诸位听我一句——”阿婉想到这里,运气大声吆喝一句。待所有的噪声全部都消失之后,她才继续道:“其实灭掉无忧洞主,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答谢我们。 不过,我们现在的确饿着,需要你们的食物来填饱肚子。要不这样:你们和礼物全部留下,我来为你们做顿饭聊表心意?” “右使万万不可!”胡赛花挤到阿婉跟前极力阻挠,“你乃堂堂魔尊右使,这么能亲自给他们做吃的?” 胡赛花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其实担心的只有一点:这么多魔怪在场,阿婉的菜肴要做到猴年马月啊?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才不要为了等待再耽搁功夫! “我没为你做菜吗?如果你能吃,他们又为什么不可以?”阿婉一句话噎住他,转身开始潜心研究食材。 季银子外皮坚硬,但内里甜软细糯;防壶藤叶子微酸,根系自带果香;生地桃果肉平甘,果仁沙鲜;茳香菁根臭浆粘味道怪,但发酵上一段时间却变的浓稠乳滑……这些本来都是送作它用的材料全部都被阿婉榨取到能入口的部分,甚至她还拼凑出几盘味道上佳的“果盘”来。 边角的材料尚能如此,大块大块的肉食更是叫她烹制的十里送香。 和胡赛花的预期不同,阿婉做菜并不缓慢。她一边研究着新食材,一边分神剥皮、打浆、提面儿、烧烤…… 一人做百十样工作,别说是胡赛花没见过,就是毒念央也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种场景怎么好像听人描述过呢?胡赛花他们正若有所思,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激动的问:“您……您和巫嘉大人什么关系?” “她是我师父!”阿婉手上各种操作不停,但回话也没落下。 难怪!胡赛花心头一紧。难怪魔尊大人对这丫头宠爱有加!难怪魔尊大人封她为右使!好的出身果然比独自奋斗容易的多!他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又想想自己对魔尊大人无法言明的情感,不由嘲讽一笑:他们到底是不可能呀! 就在胡赛花跑神儿的功夫,阿婉的所有菜肴已经做好了。这速度,甚至比她平日里还有提升。 “开饭啦!”阿婉小手一挥,指着满山遍野冒着热气和香气的菜肴颇为豪气道:“你们随便吃!想吃哪个吃哪个!” 众魔怪面面相觑,这丫头是认真的么?虽然味道闻着很不错,但能吃不能吃的东西她都一锅炖了,怎么都觉着是胡闹呀!而且做菜时间那么短,她还是孤身一人完成的! 还记得开始时,那个小个头的少年说什么来着?这丫头会用药!她不会把用在无忧洞主身上的药也用在咱们身上了吧? 那还有什么稀奇?无忧洞主不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这些菜咱们还要吃吗? 一众魔怪交流的眼神滋滋作响,最终也没得出个明确结论。毕竟,他们之前还口口声声喊恩公来着,突然摆明了怀疑和嫌弃,这……这也太打脸了吧?!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第一个试毒的人,谁也不敢第一个明目张胆的拒绝。 “巫嘉大人虽然擅长惑术,但处事磊落坦荡。料想她收的徒弟也不会差到哪里,我应该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这菜我先尝,大家没意见吧?”还是那位随楼谴参加过第一次仙魔大战的老魔怪最先发声。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众人反应便环顾一下四周。毕竟这尝试还是有危险的,所以这菜肴选择一定得顺口。看着堆得到处都是的丰盛食物,犹豫一下才走到一架烤肉前。 阿婉亲自上手为老者割一块最嫩、最多汁的肉块,老者狼吞虎咽的吃完。 感觉怎么样?所有小魔怪都等着老者的答案。 老魔怪抖动着花白的胡子,咂摸着滋味好久,才含混着对阿婉说:“再来一块!” 再来一块?那就是没事喽?小魔怪们一听这话,轰的一声冲到肉架前。这个吵着要一块,那个吵着吃焦皮儿……没有多久,一架烤肉便分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整个食山哪儿哪儿都是魔怪——那喜庆的情景,简直比魔尊降生还热闹。 “喂,你刚才不是还嚷着饿坏了吗?现在怎么不吃了?再不下手,我担心你连残羹冷炙都没得吃!”毒念央看胡赛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推他一把。 “哈?!”胡赛花回过神来,打眼扫过众魔如蝗虫过境般的贪吃模样,再顾不上伤春悲秋,大踏步奔着另一架烤肉而去。 “哎呦!”他擦着一只魔怪的肩膀而过,没成想那魔怪竟然随即躺倒在地,还抽搐个不停。 自己不过轻碰他一下,怎么他就这样了?什么时候自己有这么大神力了?胡赛花正纳闷间,更多的魔怪躺倒在地。 一时间,呻.吟声、叫痛声、以头抢地声不绝于耳,之前还是天堂模样的大聚餐转眼变作痛苦炼狱。 第486章 共同点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大波魔怪躺在地上痛不欲生,剩下的同伴也再不敢继续吃阿婉做的食物。 气氛变得无比凝重和紧张,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引爆一场大战。 “这饭菜没问题的,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连毒念央都察觉出事情不对,想要挺身而出化解敌意。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当然没问题了!”一只魔怪说出他们心中一致的认识。 “那你们还没事儿呢!”胡赛花被毒念央的语言表达蠢哭,不甘心的辩驳一句。 “不要再说了,”小白把他也拦截下来,“没有证据,咱们再说什么也只会越描越黑。”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冤枉我们?我们就这么束手就擒?” 小白不说话,只朝那些满地打滚儿的魔怪走去。 他们的症状很相似,但细细比较起来又有不同。 小白边思考着边在一个魔怪跟前蹲下。 那魔怪瞳孔放大、脸色潮红,整个身体都是微微的颤抖的。细看之下,他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痛苦居多还是愉悦居多。 “喂,你干什么?难道还要灭口不成?”几个魔怪走过来,在小白和滚地的同伴之间隔起一道屏障。 小白低头不看他们,反而朝着阿婉问出一个问题:“师父,您之前中雨雾赤蝶花毒液时什么症状?” 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难道要我施苦肉计? 阿婉还未答话先皱眉,正要训斥他几句,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花毒! 难道…… 她再看向小白,却发觉小白眼睛笃定而闪亮。 “兄弟们,别同他们浪费时间!杀了他们报仇!” 一个魔怪振臂一呼,数千魔怪积极响应。 “诸位等一等!”阿婉大声喊一句,“听我说一句!” “谁特么听你说!上啊!”为首的魔怪挥舞着手臂往前冲,却被阿婉身旁的小刀用刀背一次拍晕。“忍你很久了!叫你不听我师父的话,瞎在那儿聒噪!” …… 阿婉惊愕的看看小刀又看看戛然而止的众魔怪,没想到一个粗暴的举动竟然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所有的难题。 “你们看到了?”她摊摊手,“论武力,你们压根儿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掉那只大蛾子,自然也能轻松杀掉你们——我用兴师动众的给你们做饭吗?想叫你们中毒也不至口服一种方式吧?所以,这一切都是误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保证你们的伙伴都能好好的!” 魔怪们听了阿婉的话交换一下视线:现在敌强我弱,好像除了再观望一下,确实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没有说话,但默契一致的退却了。 吁——总算是稳住他们了。阿婉在心底偷偷松一口气,而后快步走到最近的一个魔怪身边。 怎么辨别他们此刻的精神状态呢?他到底是痛苦还是愉悦?她望着那魔怪扭曲的脸颊,很快有了一个主意:既然外表看不出,那她就侵入他的灵魄里去查看一番吧! 她凝神望着那魔怪的眼睛,像抛出一只倒钩般勾住他的灵魄边缘,而后一缕神魂分出,顺着“钩绳”摆渡而过,飘荡着进到他的主观世界里。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红霓绿光杂糅在一起,整个天空都在晃动,地上的草木疯了一般的向上生长,花朵张着大嘴,露出红彤彤的舌头和牙齿。整个南俱卢的魔怪们在这里都变了模样,他们没有了戾气,连时常炸起的皮毛都变的柔软服帖、油光水滑的。 看来,这魔怪应该是快乐无疑了。 阿婉心里这般想着,慢慢召回了分出的神魂;眼睛里的红光退去,目光重新恢复澄澈理智。 “怎么样?”小白最先明白过来阿婉的用意,不等她站起身来,便追问灵魄里边的发现。 阿婉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掉转头又问了其他魔怪一个问题:“这些倒地的魔怪是不是近期尝过那只大飞蛾炼制的花毒?” “这有什么稀罕?我们都被他逼着尝过花毒啊!”魔怪们对阿婉新找出来的原因并不满意,一句话就噎得她哑口无言。 难道自己猜错了?才扯出的线头就这么短了?阿婉有些不甘心。 小白看阿婉这就要举手投降,连忙挺身而出,替她拨开眼前的迷雾。 “这怎么不稀罕?!即使你们都尝过花毒,你们尝到时间、剂量一样吗?这就是这次意外事件的根本原因,所以你们最好都想想: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到底在我说的这些方面有什么共同之处。你们越早想起来,他们才能越早得到救治!” 哈~原来竟是这样!自己怎么就没再往深里边儿想想呢?!阿婉恍然大悟,连看着小白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崇拜。 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他们被无忧洞主抓去试毒的次数都不同,怎么找共同之处呢?魔怪们一个个愁眉苦脸、抓耳挠腮的,却丝毫找不到这么多魔怪之间的共同之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其中最早吃阿婉做的菜肴的老者已经奄奄一息。 老天啊,难道他们魔族的长者就要以这种形式命丧此地吗? 看着他似痛苦似快乐的模样和愈发扩散的眼瞳,不少侥幸逃过此劫的魔怪们难过的别过脸去。 他可是他们这群魔众的头领和主心骨啊!还记得无忧洞主第一次来他们这片土地上抓试毒者,就是他带领着众魔奋力反抗的。虽然他们最后不幸被捉,但好在他后来平安的归来了…… 等一等!被捉?第一次?一个年龄偏长的魔怪在缅怀历史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点…… 他眼睛飞快的扫过躺在地上的那群同伴,答案得到有力印证:“他们是第一批被无忧洞主捉走的魔族!他们是第一批试毒者!” 相同之处找到了!阿婉和小白同时把目光投向毒念央。她可是楼谴身边的近侍,又是用毒高手,接下来就看她的了。 毒念央如何不知他们目光里的殷殷期待,但她此刻也是非常为难。因为这雨雾赤蝶花并非南俱卢所产,她并不熟悉此花的生长环境和毒性了。 第487章 舍身为魔 “愣什么神?赶紧说医治的办法呀!”胡赛花看毒念央一脸茫然,不由替她着急的催促。 “我……我不知道这花的毒性。”毒念央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丢脸。 “师父不是之前中过毒吗?叫她讲讲看啊!”小白看阿婉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连忙先发制人把这烫手山芋丢回给他。 且不说他通晓万物之理仅限于它们最主要的功效,就是依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他知道什么妄难世界,更不要说生长在那里的奇花异草了。 阿婉没想到小白会这么说,但他的话确实提醒了她。不就是需要叫毒念央知道内里的毒性运作吗?她有最精确的描述方法。 “念央姐,你放松些!”她的手搭在毒念央的手腕处,额头上一片晶莹。 “师父,你不会……还要用御心惑术吧?”小刀看着阿婉的阵势,不由担心万分。 “第一批试毒者的毒性,和我的确有很大不同。但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差异所在,只要念央姐进到我的仙魄,她就能感同身受了!” 阿婉神情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亮晶晶的。 “不行!”小白这次也不同意了,他和小刀异口同声道。 把自己的仙魄和神魂敞开?叫毒念央进去逛上一圈?那特么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差别? 虽然毒念央不见得就对阿婉怀有敌意,但这么叫她进去,终究不大妥当。那可是仙魄啊!稍有差池,这阿婉就很可能不再是他们记忆里的阿婉了……更甚者,她能否健在都是问题。 “来不及了,就这样吧!再说,你们难道有更高明的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这么多生命死去吧?”阿婉坚持自己的主意,不肯听他们俩的劝说。 “不行!就算看他们死去,你也不能把毒念央的神魂引到你的仙魄里!你不要孩子气!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所有的魔族性命加起来都没你金贵!” 小白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还余地。虽然他说的句句属实,但听在魔族的耳里却无比刺耳,就连胡赛花和毒念央也不例外。 尤其毒念央,她本就是魔族中的一份子,眼看同族濒死却无力搭救,本已煎熬至极,现在再被小白这般贬损、嫌弃,心里头更是怒火中烧。 可是她能说什么呢?阿婉本是魔尊右使,她确比他们所有魔怪都高贵。叫阿婉相信她会慎重再慎重吗吗?她俩才认识多久?换她她也不会相信啊!至于责任、爱心什么玩意儿的,她羞于说出口,更觉得苍白至极。 就在她晃神的瞬间,她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没等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已置身到一个新的环境。 清新馥郁的茉莉花田里,阿婉笑吟吟的望着她。 “这便是我的仙魄了,你准备好了吗?” “啊?”毒念央虽然心中已大致猜出自己位置的所在,但真的听阿婉这么说了,还是紧张到手足无措。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小白和小刀两人一致反对下,阿婉竟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下意识的往身后望一眼,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她的身体瘫软在地上,一旁的小白和小刀脸色气到铁青,眼神里还遮掩不住的关切。 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完好无损的阿婉!她心里默默发完誓,这才扭头看向阿婉:“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好!”阿婉的神魂不再废话,只说完这一个字,便闪身隐匿。 毒念央再看周围所处的环境,早又发生了变化。 碧绿的茉莉花田像褪色的画布,慢慢消融在远方的云之间。在天地交接之处,一幅幅巨大的画面急速的朝她飞了出来。 在那些画面里,总有瘦弱矮小的小姑娘频频出现。几次之后,她大致猜出画面里的这个小姑娘就是阿婉。 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目十幅画面的搜索着阿婉中毒之后体验。 尽管外边还有垂危的病人等待,但她还是被阿婉生命历程的几个节点深深的触动了。 阿婉真身是九尾狐?她在玄洲待过很长时间?她曾被最亲近的朋友伤害?她想寻找亲生母亲,又被有心之人算计?她触犯天条,躲到酆都城…… 画面继续滚动,她目不暇接,一个躲闪不及竟碰到阿婉试毒的场景…… 身子轻灵、眼神飘忽,心脏疯狂的跳个不停,就连血管里的血液也像被烧着般灼人…… 明明没有什么事儿,可心里头就是觉得高兴:想蹦,用头顶把天戳个窟窿;想笑,声波撼得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减痛、致幻、麻痹、多动……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就像中了雨雾赤蝶花的毒,对毒液的各种感知都放大无数倍。 望着眼前还在不停飞旋的图片,她克制不住内心的野性和粗暴——很想抬起脚来,把这个世界踢得粉碎。 她几次抬脚又放下,总觉的骨子里还有一根细弱蛛丝的牵绊要她克制再克制。 可是,她每想象一次把这个画片世界摧毁,心里的不甘就增长一分。几次挣扎之后,那蛛丝般的牵绊终于被她选择无视了。 最后一次,她又抬起了脚,朝着画面就要狠狠劈过去时,画面里阿婉微笑的模样突然在她心头浇了一瓢凉水。 阿婉那么信任她,那么没有保留、防备的敞开自己,她刚刚却想要在她最弱的时候,朝着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插一把刀——这简直是泯灭人性啊! 难怪小白和小刀不信任她,原来她本就不值得相信! 毒念央清醒过来,心里头好一阵愧疚自责。 她加倍的小心,竭力避开迎面飞来的一幅幅画面。差不多所有的画面都已过完,最后一张缓缓过来的画面才演绎着第一批试毒者的毒性感受…… 原来除了雨雾赤蝶花,在初期的毒液里,那只大飞蛾子还添加了雷心藤、蛇吻草等魔植。 第一批试毒者之所以这般难受煎熬,完全就是因为这些魔植药性相左,选在来了个总爆发。 事情的真相她已全面了解,她流连的看一眼阿婉神魂里这方净土,小心的抽身退了出来。 守在阿婉和毒念央身边的小白和小刀,见她们两人同时眨一下眼睛,连忙朝这阿婉方向上前一步追问:“怎么样?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适或疼痛?毒念央在里边还规矩吗?没把你哪一部分给毁掉或模糊化吧?” 阿婉感激的朝毒念央一笑:“我好的很呢!接下来就叫念央姐配药吧!” 第488章 红雾藏险 都说男人共同经历过苦难,会成为最亲最铁的兄弟。毒念央虽不是男儿身,却长着一颗粗砺、耿直、不会遮掩的心脏。尤其在她从阿婉的仙魄中全身而退后,看向她的眼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种感觉,有感激、有愧疚、有信任、有迷恋……黏黏腻腻、欲说还休,叫小刀都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麻蛋!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女的份上,老子非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他腹诽着挡在阿婉前边:“嘿,说你呢!我师父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到解药,你别再叫他们都死在等你配药的路上!” “哦!”毒念央知道小刀对她的不满和反感,但她不介意。那有什么,他又不是她的谁!当务之急还是先配出解药再说吧!毕竟,现在她和小刀在意的人是一样的。 无忧洞主添加的那些毒草本是南俱卢普通的制幻魔植,解起毒来并没多少困难。毒念央只腾云出去一趟,很快便带着大批的草药回返过来。 切碎、榨汁、提纯、凝露……不过小半柱香功夫,她已提炼出十几碗碗透明清亮的液体。 “大家搭把手分片儿把药给喂了,只要他们服了药,不出一个时辰,体内的余毒就能彻底清除了!” 她一声令下,一人端着个碗出去了……不久之后,奇迹真的出现了。那些本来还躺在地上打滚儿的魔怪们突然坐起身来,就像夜里做了个噩梦,天亮后终于醒了过来。 “多亏了这位用毒的姑娘,要不然你们今儿个都交代在这儿了!”一位没有中毒的魔怪给才拣回条命的同伴们解释。 “放.屁!如果没有我师父,她能对症下药么?”小刀在这件事儿上一丁点儿都不含糊,绝不允许在阿婉冒那么大风险之后,还得不到应有的感谢和善意。 “对,这事儿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我们右使大人!”毒念央难得和小刀达成共识。 “你们别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阿婉有些尴尬,连忙摆手推拒。 其实,她说的也是实话。来了南俱卢这些日子,她手上的莲花印记疼痛的越发厉害。为了不让小刀和小白担心,她每日里都要经历一阵生不如死。看来这好事,还必须得亲自做才可以。 她今日碰巧遇到这么多魔怪中毒,换做以往,她可能也会考虑救治、帮助,但她绝不会像今天这般义无反顾。她想要试试帮魔算不算是好事,能不能折抵她对如来的欠账。 如今,魔怪们得到了救治,她的印痕也不疼了,这便是她能想到的最大善意。 面对魔众感激的目光,她觉得受之有愧又忐忑不安。 “嗐!瞧瞧!这个不要感谢、那个摆手拒绝的,既然都这么谦虚,要我说啊,你们直接把恩情记在魔尊身上好了。她俩一个魔尊近侍,一个魔尊右使的,这不是咱们魔尊大人的光辉影响么?!哈哈哈哈哈!”许久没怎么开口说话的胡赛花忍不住开腔了,但因为他的厚颜无耻、争抢功劳,惹得小白和小刀他们一致的白眼。 “这位大人说的也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就把这恩情记在魔尊大人身上吧!”最年长的魔怪显然也记得楼谴的好,所以对这个一举两得建议欣然接受了。 原来,这么一路行来,还能为魔尊大人树立威望、收拢人心!看来这一次跟着他们还是来值了。胡赛花无视小刀他们的鄙视,心里头因为能为楼谴多做些事而兴奋不已。 …… 因为阿婉寻找食材,五人又耽搁了几日,而后才继续往东南方向进发。 不知不觉又十几日过去,随着发觉的食材越来越多,阿婉的情绪愈发饱满高涨。 这一天,他们行了大半天,浓重嫣红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开。 “小心些,这地方和我们几十年前来时大有不同,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毒念央望着这浓的化不开的雾气,心头像堵了一团棉花。她忍着不适朝后边的阿婉他们提醒,一不留神竟然一脚踩空。 “啊——”尽管她胆子很大,好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的惊呼出声。 阿婉见她向后倒去,连忙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经过四人齐心协力的拉扯,毒念央终于脱离了危险。她在重新踏上坚实的路面时,不觉朝身后望了一眼。 我的个天!这特么谁这么牛逼,竟然在好好的大路上挖出一道飞鸟难渡的悬崖来。 红色的雾气越往下越浓重,看着就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海洋世界。在这红色的海洋世界里,好像还有金光闪耀,隐隐的波动之间带着恶意与危险,想要挣脱“水面”显露人前。 “吁——还好没掉下去!谢谢你救了我!”毒念央看着阿婉,满眼都是情义。 “喂!”小刀没好气的掐腰看着毒念央,“特么‘们’被你吞肚里了吗?” 小白用胳膊肘捣一捣他,示意他闭嘴。 “她给你灌什么药了,怎么连你也包庇她?”小刀狠狠瞪一眼小白,迁怒到他身上。 “我什么时候包庇过她?”小白警觉的瞥一眼悬崖下边,而后才压低声音喃喃道,“你千万别那么大火气,气大——伤身啊!” “我要你管!”小刀才要蹦起来耍横,突然红雾里的金色点点如剑矢般飞了出来。 嗡——无数只金环魔蜂翅膀煽动着空气,发出巨大的聒噪声,像鸣金、似战鼓,听得人心血气翻涌,身体想要爆开。 “快跑!”小白最先反应过来,飞快的从袖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丢下悬崖,拉着阿婉和小刀就往回跑。 毒念央和胡赛花也不甘示弱,抱着脑袋疯狂逃窜。 他们你挣我赶的跑了大半晌,直到远远摆脱了浓雾,觉得那些金环魔蜂再追不上来了,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休息。 “诶,你朝悬崖下丢了什么?凭那些金环魔蜂的速度,怎么会蛰不到我们?” “雨雾赤蝶花啊!它们不是最喜欢甜蜜、芬芳的东西吗?”小白本来还说得意洋洋,但一转脸看向小刀,不由得脸色大变。 第489章 空难堑 眼前的小白,在一会儿的功夫,接连变了几次脸色。白、黄、灰、青,颜色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好看。 好像他上一次这么不淡定,还是缘于几千年前那次自己的捉弄吧? 小刀好笑的欣赏完了小白的惊恐,这才略尽情义的“关切”问道:“嘿,你没事儿吧?” “我……我当然没事儿……我只希望你接下来也没事儿才好!” 小白的话叫小刀摸不着头脑,他欲上前一步追问清楚,没料到包括阿婉在内的所有人都自觉朝后退了一步。 ?小刀的眉毛拧成两个问号,那呆萌的模样看得阿婉心中一阵愧疚心疼。 她决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小刀,你……你别动!你头上有……”阿婉的话还没说完,小刀就感觉头顶一阵嗡嗡的空气震颤声。 金环魔蜂?!它居然追来了! 小刀头皮发紧,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而沉重。 嗡嗡~嗡—— 似乎那金环毒蜂也有些脑子,它被发觉之后便不再遮掩,干脆冠冕堂皇的飞高些俯视着众人,待找好了目标之后,毫不犹豫的撇下小刀冲了下去。 “阿婉!”小刀看那魔蜂直朝阿婉而去,心里比之前还要恐惧。但即便如此,他的第一个反应还是护住阿婉。 再说阿婉看到魔蜂气势汹汹而来,连脚都忘了怎么挪动。就在她心里着急以为必死无疑时,小刀用身体把她扑倒在地。 金环魔蜂本来确是奔着阿婉而去的,但她倒地的刹那侥幸躲开了它的毒针。 它一次进攻没有得手,也不再回头“针”对阿婉。对它而言,茉莉香和雨雾赤蝶花的香气各有各的芬芳诱人。 小白跑出两步又停下来,完全不知道因为他摸过雨雾赤蝶花,已经在金环魔蜂处挂了号。他想扭头看一下情况,但没等付诸行动,后脑勺已传来一阵尖锐的、过电一般的疼痛。 “嗷!我去!”他伸手想要去摸被蛰的地方,却发觉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了,所有的血液都像凝成了沙子,淤堵在那个火烧火燎的肿包处。 金环魔蜂失去尾针,就像航船失去了掌舵,忽高忽低的怎么都飞不稳定。 但那有什么呢?这么大个猎物近在眼前,还不能动弹,它就是飞的再歪也早晚能得手。 金环魔蜂想的正美,哪料身后一个草棍儿飞过,拦腰切断了它的身体,飘零着坠落。 小刀随手灭了没有杀伤力的金环魔蜂,这才看向小白查探情况。 “哈哈哈哈哈……难怪你那么聪明,闹了半天是因为你长了俩脑袋呀!这次现出原形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过费(分)了啊!快给我点儿你的需叶(血液)救……救……”小白发觉自己的嘴唇都开始变的沉重,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我就区区一介犬妖,你要我的血液干嘛?解馋吗?”虽然小白的话说的很模糊,但小刀还是听清楚。他担心阿婉也听见了,连忙嬉笑着遮掩过去。 这家伙也真是的,干嘛非要他的血液解毒,他自己也是个万年妖神,会扛不住这点儿毒性?左右死不了就是了,还想一点儿痛苦都不承受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真难为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小刀心里诸多抱怨,小白心里也是一阵寒凉:真特么重色轻友!每次给阿婉渡血时,怎么不见丝毫犹豫?前几日那次,真当他眼瞎心盲不知情么…… 小白心里还有诸多不满,但他已来不及宣之于口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嘴巴也重的像是被粘住了,心里边一阵紧似一阵的混沌恍惚……终于,他那时刻高速运转的大脑停转了。嗵一声,他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 …… 再次醒来,已是两日之后。他模模糊糊听见,毒念央说话的声音。 “我刚拿一把还魂草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大部分地方的红雾已经开始消散。如果说那金环魔蜂真受制于这雾气,那么咱们再等上一会儿应该就能从这鬼地方儿通过了。” “真的?那就太好了!”阿婉这两日过的也不安生。一方面,她要照顾小白这个病人;另一方面,还要为身边这几张嘴做好吃的。 眼见得如意袋里各种储蓄食材已经见底,她也一日紧似一日的心急如焚。 “嗤——你俩想的还真简单!就算那金环魔蜂受制于红雾,那空难堑里难道就没别的魔虫守护?” 谁……谁在说话?那语气怎么就这么招人厌?!阿婉下意识的往下望去,这才发觉小白的眼睛已经睁开。方才的话,明显就是出自他口。 “你醒啦?”想到以后再不用伺候他吃饭,肩上的担子终于松快一点儿,阿婉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太过浅淡,好没等浮到眼底,那笑容已经散了。 “你刚说什么?空难堑?你怎么知道这里便是空难堑?你凭什么认定空难堑不止一种魔虫守护?” “这一切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小白耸一耸肩,发觉颈肩都松快许多,不由得大喜过望。 他抬手摸向脑后,才发觉高兴的有些早了。在他的后脑勺上,那个脑袋大小的肿包依旧存在。虽然它现在不疼也不痒了,但心理上总觉得疙疙瘩瘩的。 都怪小刀那个吝啬鬼!连口血也不肯渡我!他心里一阵腹诽,不知不觉又牵怒到阿婉头上,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愈发尖刻。 “你们忘性儿怎么这么大呢?无忧山洞里,那只大蛾子可是不止一次提起过‘嗡金大王’和空难堑。 金环魔蜂发动攻击时嗡嗡作响,遍身都被金环缠绕,这难道还不是嗡金大王的手下? 再说那道深沟难越、插翅难飞的天堑,不就是空难堑的最真实的写照吗? 至于为什么说空难堑还有别的魔虫,那当然是因为无忧洞主了! 如果空难堑只有金环魔蜂守护,凭他的实力,硬拼也有获胜的机会——毕竟金环魔蜂再毒,也只有一根尾针。 但若果真如此,那大蛾子还有什么必要挖魔株、炼毒药……接连蛰伏几十年、几百年? 所以,空难堑除了金环魔蜂外,一定还有叫他更加忌惮的兵种和杀手锏。” “哈?!”毒念央一直安静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此时她才绝望的瘫坐地上:难道他们就没有一条轻松好走的活路吗? 第490章 嗡金大王 毒念央没料到,她想要的、容易走的活路,这么快便出现在眼前。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所有的雾气已全部散尽,整个天空如水洗过般纯净瓦蓝。趁着这节骨眼,他们第一次窥见这片土地的全貌。 雾气大时,他们一直凭着感觉摸索前行。现在才发觉在他们周围不远的地方,到处都是高矮错落、颜色繁多的花朵。它们有的豆绿清新,有的白雪冷傲,有的烟紫娇艳,有的正红似火……单瓣的小家碧玉,复瓣的雍容大气,各有各的惹人怜爱,各有各的遗世风韵…… 阿婉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野趣自然的花海。心里笼罩了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光,此刻她只想雀跃的奔过去一览芳泽。 “别过去!”小白一把抓住阿婉。 ?阿婉不解其意。 “你没发现吗?”小白神色戒备、如临大敌。“这些花虽开的艳丽灿烂,但却没有一丁点儿的香气。” 阿婉复看向那些耀眼的花海,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那又怎么样?好看的花不是通常都不怎么香么?” “你这话什么道理?玫瑰、百合不都味道馥郁吗?是花,总该带着些属于花的味道!不管味道是浓是淡、是怡人还是不适!”小白说完,见阿婉依旧不以为然,随手从如意袋里取出一块生肉丢向花丛。 生肉距离花丛还有一尺距离,那些花突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的仰着头,拼命争夺并不算多的几口肉。不惜花瓣挣落,露出空荡荡的、满是怨气的内里。 阿婉不禁打一个哆嗦。可以说,刚才的它们给她的印象有多惊艳,现在的它们给她造成的恐怖阴影就有多巨大。 毒念央看着阿婉脆弱的一面,连忙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趁机揩油吗?如果这一幕被小刀看见,那感觉才好玩呢! 小白心里有些恶意的想完,这才发觉一点: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小刀和胡赛花一直没有出现。他们能去哪里?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正想询问阿婉,却听天空中传来一串清脆的铃声,叮叮铛铛散珠碎玉般悦耳。 三人都不说话,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向远方。 在花海与天空相接的地方,一顶软轿垂着层层叠叠的纱帐,由八人抬着而来。在那轿子两侧,还有两位男子守卫,远远的看着形容,倒像是小刀和胡赛花。 他俩这是搞什么玄虚?阿婉一手挡着阳光,半眯着眼睛想要确认,哪料眨眼之间,那轿子已到了眼前。两旁的站立的男子,还真是半天不见踪影的小刀和胡赛花。 “你俩不是去小解么?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叛敌了?”毒念央见不得别人狗腿,所以问出的话便有些难听。 小刀和胡赛花为难的对视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姑娘和他俩是什么关系?怎么说出的话这般大火气?”轿子里一个沙质低沉的女声传来,叫阿婉他们听得不觉头皮一阵发麻:这传说中的嗡金大王不会是个女的吧?! 似乎猜到他们心中所想,纱帘微动,一只手先露出来。那手纤白莹润、不露硬骨,看着就是一个娇女儿的手。 玉手带动着凝脂手腕,手腕牵动这圆润肩头……一个容貌中上的女子就那么从容的出现在阿婉他们面前。 这……世间女子竟能有如此绝佳气质,阿婉的心终于不淡定了。 如她这般似水柔情,眉眼婉转,一颦一笑都自带雍容与娇媚,连自己都自愧弗如,男子们一见倾心又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所以说,小刀和胡赛花…… 阿婉不敢再往下想,只想赶紧转移注意力。 “你是嗡金大王?为什么无故扣留我们的同伴?念央姐姐质问他们,自有她自问的道理,反倒是你,和我们非亲非故,胡乱插的什么话?!” 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要惹怒这女魔头,哪有什么好果子吃?小刀听出阿婉话语不善,拼命给他使眼色。但他哪里知道,一个女人倘若嫉妒心起,眼睛、耳朵都是牢牢封闭的,她所有的,不过凶猛燃烧的妒火和同归于尽的决心…… “花花呀,”嗡金大王扭头看一眼胡赛花,丝毫不为她的称呼觉得羞愧,“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我好心好意来邀请他们做客,他们却这样一副态度对我?” “大王息怒——您也是女人,应该明白女人之间嫉妒和敌意都多厉害……像您这般貌美优雅,想来任哪个女人也做不到在你面前心平气和吧?” 胡赛花本就心思细腻,三言两语便描绘出隐含在这件小事儿背后的真相。 “哦?如此说来竟是我的不是喽?”嗡金大王虽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终于舒展开来。 “走吧,你们俩过去带着你们的同伴!空难堑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因为你俩,我这次才算破例一次……” 嗡金大王扭着腰肢进到轿子里,然后便先一步带路走在前边。 小刀和胡赛花见轿子已起,这才快步走到阿婉他们跟前。 “呸!那种话,难为你怎么说得出来!”毒念央一字未错的听完了胡赛花的马屁,打心底里替他觉得羞愧。现在见他们过来,忍不住一口啐在胡赛花脸上。 “你们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好端端的,怎么就和那女人搞在一起?”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白这时才第一次发声,他的目光从小刀脸上转到胡赛花的脸上,又从胡赛花的脸上转回小刀脸上。 “这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我们要想坚持初心,总得征服了空难堑;否则就只能打道回府了……现在嗡金大王主动邀我们同去,又有什么不好的?” 胡赛花不敢与小白对视,心里边儿是既盼望他不聪明,又盼望他聪明。不聪明,他就能说服阿婉和毒念央一起进到空难堑;聪明,他就能找出他们刚才蹩脚表现中的漏洞,及早帮他俩逃出生天。 第491章 虎穴 和胡赛花的刻意讨好不同,小刀明知阿婉在生气,也不向小白讨饶求救。 他以为俩人这么多年兄弟,即使一个眼神也该明白对方所想,哪料小白还记着他不渡血的旧账,就是不肯张口劝说阿婉和毒念央。 “啊呀!”小白捂着后脑勺,“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我还没进得空难堑就变做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信心再得什么虎子!” “这有什么啊!嗡金大王不是请咱们做客吗?到了那里,她会坐视你头上顶这么个肿包?肯定会主动送上解毒之药啊!”胡赛花如何不知小刀和小白之前的龃龉,但小刀不肯服软,他只能苦哈哈的继续在中间调和。 “怎么好赖话都叫你说了?”小白还没表态,毒念央已沉不住气了。她上去狠狠戳一下胡赛花的脑袋,恨恨道:“那嗡金大王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叫你一门心思拉我们进空难堑?长颈掐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你俩赶紧醒醒吧!别自己找死还拉我们垫背!” “念央姐、小白,你们要不原路回去吧?我有些好奇,想跟他们去空难堑看看……” 就在胡赛花以为已经彻底没戏时,阿婉却改变了主意。她不着痕迹的瞥过小刀,心里颇有几分私怨。 无论他是真的对那个女人心动了,还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该为自己辩解一句吗?他就那么梗着脖子戳在那儿,完全不管她心中的煎熬。 但即便如此,她能坐视他们俩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对嗡金大王无法交代吗?她不能,也没那么冷硬的心肠。 “你要去?”毒念央不明白阿婉是怎么考虑的,但她誓死跟随这个丫头,所以随即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你去我也去!我不能在魔尊处无法交代!” 小白似笑非笑瞥一眼小刀,“师父在哪儿,徒儿便在哪儿。徒儿可不像某些人,轻易便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这等含沙射影之事都做的出来,你也崇高不到哪儿去!小刀回他一个眼刀。 …… 一炷香后,他们重新出现在哪处天堑断崖处。 从上往下望去,满鸿沟里都是星星点点的金光。再看向对面,一座构造成怒放的大丽花模样的宫殿巍峨的铺展在眼前。 “你们进过这宫殿了?”阿婉指着那宫殿问。 “没有。”胡赛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今早,和往常一般。他央求着小刀陪他一起去小解,哪知道竟被一直潜藏在浓雾里的金环毒蜂盯上。如今,把柄落在那女人手上,他们只见一次面,便被随意驱使,想想都特么觉得冤枉。 还没进去过?那是不是事情还没严重到自己想象的地步?阿婉皱巴巴的小脸稍微舒展了一点。但不等她松一口气,新的问题又浮现在眼前:这么宽阔的天堑,他们怎么过去呢? 就在阿婉犯愁的望着宫殿时,断崖之下的金色点点开始往上飞升。 金环魔蜂?!她心惊的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小刀的脚。小刀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但她却不着痕迹的挣脱出来。谁说原谅他了?她心里的气还没有消散。 小刀察觉到阿婉的抵触情绪,心里不由苦笑一声。 “快看!”毒念央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不由惊讶的捂紧了嘴巴。在他们眼前,就在阿婉和小刀闹别扭时,断崖之下的金环魔蜂全部飞到了天堑之上。它们一个搭着一个,首尾相接、翅膀交叠,竟然眨眼之间建起一座笔直的、金灿灿的“独木桥”来。 “走吧!”阿婉收敛了心绪,带头踩上了“独木桥”。 过了“独木桥”是几架仅容两人并行的楼梯,那楼梯如花蕊一般,直通“大丽花”宫殿的中心。进到宫殿的最中心区域之后,两扇朱红的大门自动打开,几个长相纤弱的男子热情迎了出来。 “贵客降临,有失远迎!” “快这边儿请,大王在花厅里候着呢!” “顺着这个楼梯往上走,最上边那间便是。” …… 这几个男子叽叽咋咋的说着话,叫阿婉和毒念央自愧弗如。她们对视一眼,逃也似得提着裙裾往楼梯上走去。 升高、旋转,再升高、再旋转……就在他们爬楼梯爬到快吐时,在不远的前方终于出现一扇百合花型状的大门。 百合花的大门由含苞到盛放,门也向四周打开。 大门正对着花厅的主坐,上边坐着仪态万千的嗡金大王。她待阿婉他们全部进得门内,这才从容起身。 “各位里边请!这几日绯云演练,耽搁了咱们结识,还害你们在外边颠沛受苦,所以这顿花餐我早安排了下人去做,为的就是向诸位赔礼道歉。还望你们能看在嗡金诚心的份儿上,赏脸品尝一二。” 毒念央扭头看向阿婉征求意见。阿婉朝她微点点头落座。她们两个坐下之后,小白、小刀还有胡赛花才依次坐下。 嗡金大王看到小白,目光停留一刻,然后才对一旁的侍者低声耳语几句。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婉才意识到一个奇怪的景象:这里除了她们和嗡金之外,一个女子都没有。不仅如此,这里的男子都偏阴柔,一个个站在那里,都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惯会做各种伏低模样。 不大会儿功夫,那位离开的男侍去而又返,手里还托着一只绿玉小瓶。 “这是解金环魔蜂毒针的解药,我帮你涂上去吧?”男子在小白跟前一阵温声细语,直激得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自己来就好!”小白随手去接玉瓶,没曾想都到手了,却手滑一下,一瓶子药水全部都倒在了他的衣服上。 “哎呦,实在不好意思!”小白起身道歉,慌忙用沾湿的衣服去蹭头顶的肿包。 “客人何必如此,在这空难堑,这种登不得台面的东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我再派人去取便是!”嗡金说着朝那男侍挥一挥手。 男侍身子一颤,面如死灰的退了下去。不大会儿功夫,又一男侍托着药瓶而来。 第492章 大王难惹 新来的男侍大概吸取了前者的教训,直把玉瓶稳稳的放到小白手里,这才小心抽回了手。 “诶,你不帮我上药吗?”小白抖着身上湿漉漉的一片自嘲道:“我这么笨手笨脚的刚撒了一瓶,还以为你会出手相帮呢!” 男侍一愣,没想到小白这时候又变了要求。他飞快的抬眼看一眼嗡金,正见她不耐烦的挥一挥手。 “大王……”他想跪下来求情,但两个手臂巨粗的男子已进到大厅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拎小鸡崽般提溜了出去。 阿婉望着那男侍被拖出去的惊恐模样,嘴巴张的好久合拢不住。他们不会因此就被处死了吧? “小哥儿稍等,我再给你找个新的侍从帮你把药涂了……”嗡金说着果真拿眼重新打量起两旁的男侍。只是她的目光所到之处,那些男侍个个面如死灰。 阿婉瞪小白一眼,希望他见好就收,不要再凭白搭那些无畏的人命进去,但小白浑然不觉,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好,就你啦!”嗡金漫不经心的指着阿婉身后的一位男侍道。 男侍好像被宣布了死刑,身躯猛的一颤。他迟疑着往小白方向走,每一步都艰难的如同走在刀刃上。 “你不知道他喜欢的指法轻重,回去吧,我来就好!”阿婉终于看不下去了,主动站起身拉住那男侍。 那男侍此刻被两种强烈的意念所拉扯着,既无比的畏惧死亡,又极度的渴望生存,正一根神经绷的濒临断裂,突然被阿婉一扯,险些瘫软在地。 不过好在他反应迟缓,受到这般惊吓之后,也只是内心里情绪波动一下,表面上看着依旧讷讷的。 因为没有出格的过错,他甚至眼神都是无辜而迷茫的,所以他侥幸从嗡金手中重新讨回了生命。 “既然贵客这么说了,你就站回去吧!记住:要好生服侍着她!”难得嗡金大发慈悲,男侍这才千恩万谢的走回阿婉身后。 嗡金以手支颐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经过了这场抹药风波,任谁也不再对她抱有丝毫粉色艳想。 这哪儿是什么理想中的、柔情似水的女人,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夜叉! 阿婉对嗡金酸溜溜的妒意就这么消散了,还和她攀比什么呢,她们本就没什么可比性。 她的重新变的笃定而沉着,安心的解散小白的头发,然后用五个指肚 给他头上的大包抹药。 才碰到那肿包,她便感觉到脓水之中一点坚硬。想到那金环魔蜂的尾针,她心不由得紧了一下。难怪这肿包一直不消,那毒针恐怕还在小白脑袋上扎着呢。 “你且忍一忍,”她一句话没说完,指甲已扣住那个细细硬硬的圆端。 嗞——脓血喷溅,棕黄恶臭的血水滋了阿婉满头满脸。 一时间,花厅里弥漫出浓郁、作呕的恶臭。 呕——阿婉此刻只希望自己的鼻子失灵。她连脸都不顾得擦一下,抓起玉瓶里的解药就往小白塌陷的脓包处倒去。 待那脓包彻底塌陷了,她才狼狈的看向嗡金:“抱歉!把您的宴会给破坏了……” “没关系!这有什么!还是救人更重要些!”嗡金不以为意的挥一挥手,“你们俩衣服都脏了,还是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吧!正好我们也收拾收拾,待你们回来了,我们再开席!” 阿婉望着嗡金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心里头愈发不安。为什么刚才她总觉得嗡金眼里刚才有一丝笑意闪过?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又对他们有什么企图? 她心事忡忡的跟着身后的男侍出去,却被一旁的小刀不动声色的拉扯一下,“万事小心!” ?什么意思?阿婉正纳罕间,毒念央已经起身,“右使大人,我陪您同去吧!他们这里都是男人,待会儿沐浴擦身、递衣服什么的也不方便……” 小刀听了毒念央的话,心里松一口气,复又扭头端正的望向餐桌。 …… 男侍走在前边,频频回首望向阿婉,“刚才的事,谢谢贵客出手搭救!”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阿婉说完这句略做停顿,到底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求证道:“你那两个同伴他们……” “他们死了!”男侍不由自主的扭头望一眼窗外,“不能叫大王和客人满意的侍婢压根儿没有存活的价值。他们被处死后就被埋在这花丛之下,要不然这些花儿又如何能开的这般艳丽夺目……” 阿婉不由自主的跟着望向窗外,但触目的姹紫嫣红却因男侍的花变了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惊心可怖。 男侍不再搭话,只熟门熟路的走着。在穿过了一个回廊,又拐了个陡弯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宽敞无比的大厅,应该是打通了七八个花瓣状的房间才换得阔朗效果。 进得房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非铜非金的镜子,光洁闪亮,清晰的照出人的完整身形。 阿婉看看镜子里呆愣的自己,而后才回过神看到狼狈不堪的小白。 “我们不会在一处洗澡吧?”阿婉指指镜子里幽怨的小白。 “当然不会!”男侍被阿婉的萌蠢逗乐,“从这面铜镜分开,往左是女子沐浴的地方,往右是男子沐浴的地方。两边温泉池边都放着换洗的衣物,两位自取便是。” 阿婉恍然大悟的点一点头,带着毒念央从容走进左室。 小白看一眼男侍,也不置一词的往右边沐浴汤池而去。 因为担心阴谋什么的,毒念央坚持不要阿婉先入水。她在池子里摸了半天,又坚持检查了衣服和各种缝隙、凸起,确认没有外人闯入的可能,这才叫阿婉褪衣沐浴。 阿婉望着汤池里的清澈滚热、冒着白汽儿的热水,迫不及待的想要跳进去尽除污秽。可是,受制于毒念央那直愣愣的期待眼神,她怎么也做不到“坦诚”相见。 “一切都已经好了呀!”毒念央看阿婉还不沐浴,忍不住又催促一遍,“你怎么还不赶紧过去?” “哦……”阿婉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困惑和尴尬,又担心伤害到毒念央的情感,索性涤了条帕子坐在池边慢慢擦试起来。 第493章 粉色绮梦 “嗞出的脓血都在脸上,我随便擦擦就行。”阿婉不敢和毒念央对视,心虚的嗫嚅着解释。 “嗐,大人也真是的!你这么磨磨蹭蹭的,不会是害羞吧?”毒念央难掩着失落的心虚,犹自强笑着背过身去,“这总可以了吧?你还是洗洗吧!那脓血里还含这毒素,万一侵入你皮肤就不好啦!” “哦!”阿婉被说中了心思,不由得脸颊一热。她没有理由再拒绝下去,只能把涤过的帕子放在一边,然后开始慢条斯理的拆头发。 白色的古玉梳从头上摘下,乌黑的头发如瀑似缎的倾泻而下。 大概是头发状态的改变带动着已经凝固的脓血又破裂开来,那股恶臭味儿又重新变的浓烈。 啧——这么浓郁的味道,不知要用什么才能遮盖得住。 她下意识的用手指顺着头发,突然撇见白玉梳上的棕黄,一个念头就在她放空的状态突然闯了进来。 金色的血受污变做棕黄,若换成红色或绿色的血,那脓水又会变做什么颜色呢? 金色、红色、绿色……她猛的直起腰来,任那绿云般扰扰的头发半遮着她的脸颊。 血色不同——嗡金不会是发觉了小白和小刀的真身,主意打在了他们的血液上吧? 她急匆匆的把头发散着的缝拨拉的更开,然后急匆匆的就要绕过毒念央,往隔壁小白沐浴的汤池而去。 “你干嘛,右使?” “我得去看看小白,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心里没着没落的。”阿婉就那么用手分着头发的门帘儿,大跨步的就要出门。 “右使使不得!这……男女授受不亲啊!” “嗯,所以念央姐姐就待在这里吧,我去看看就好!我是他师父,他就跟我儿子一样——母亲看儿子总没太大妨害吧?” 阿婉说得冠冕堂皇,完全不顾及被小白听见的下场,一溜烟儿消失在东大堂。 再说小白这边儿,没了后脑勺的肿包不觉神清气爽。他也不担心什么暗搓搓的陷害,三下五除二的扒了衣服跳进水里。 那滚水里也不知加了什么,幽幽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不仅拘之融滑,而且还柔软丰润。 小白净了发,luo着大半个胸膛,靠在石矶上休息。 不知是连日来的奔波疲惫,还是这水质太养人懒骨,他泡在水里时间越长就越不想动弹。 半梦半醒之间,他恍惚看见了阿婉推门进来。就在这汤池之内,她未着寸缕、眉眼惑人。 “掌柜的~”她似乎知道这水有问题,像鱼般滑入水里揽住他的肩头。 “你口口声声要拿我做灯引,是不是因为我只和陶哥哥好,而冷落了你呀?” “小狐狸,你起开!你少在这儿离间我和陶歆的感情,我打小清净惯了,自不会受你这等下作的撩拨!” “掌柜的真是!说的跟真的似的!你当阿婉还是小时候吗?你说什么我就傻乎乎的信什么?”阿婉一只手不安分的滑过他的胸膛,一点点、一圈圈,慢慢的向下再向下…… “嗤——”她摸到一趣处,不由咬唇轻笑,“你不说不受我撩拨?那这又算什么?” 白裔气到七窍生烟,没想到他堂堂妖神之躯,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亵玩,而这丫头偏偏还是他最好的兄弟属意已久的…… “阿婉!”白裔的气息都变的紊乱起来,但他还是克制着怒喝一声,“你别不知廉耻!” “廉耻?”阿婉歪头一笑,“那是什么?能叫我不作灯引么?” 白裔无语的闭上眼睛。 “不能?”阿婉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就算不能,你也成全我一次好不好?我受你恩惠在调鼎坊长大,自然对你最是爱慕有加…… 你给我一次,叫我了了这桩心愿,别说是叫我作灯引,就是即可把我碾成渣,我也不皱一下眉头,如何?” 白裔没有做声,阿婉的手更加肆无忌惮…… …… 汤池里的温度渐渐升高,把睡梦里的小白皮肤渐渐煮成粉红色。 他察觉到整个事情哪里不对,譬如阿婉、譬如他……可是他就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煎熬的忍受着从未有过的噬髓之痒。 …… “小白!小白!”阿婉才进到西大堂便看见小白半歪在水里,整个人就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通红的。 她慌慌张张的抱着他就想往外拖,哪料还没拖出一半就被一双手给用力按住。 “你干嘛?”阿婉抬眼撞进毒念央漆黑闪亮的眼眸,这才发觉自己的紧张和恐惧。 “身为魔尊右使,怎么能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转过身去,我来就好。” “我是他师父!”阿婉据理力争。 “我喜欢他!”毒念央一句话把阿婉噎死,“我不允许你看他的身体!” 阿婉:“我……” “救人要紧!”毒念央把阿婉掰过身去,然后用力把小白从水里往外拖…… 但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小白在水里泡的滑溜溜的,身体又瘫软做一团。任她怎么用力环在他的胸前往外拖,就是拖不出汤池。 噗嗵! 噗嗵! 噗嗵! 几次打滑之后,她的力气已快用尽。 阿婉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到底还是静不下心来。她想要把头扭过去查看,却毫不意外的被毒念央抓个正着。 “不许动!”她指着阿婉气喘吁吁的喝止着,没防备小白的身体就在此时慢慢的滑进水里。 咚!他的头落入水里,磕着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 白裔在梦里恍恍惚惚的,他直觉一个巨大的绞索套在了头上正慢慢收紧,但就是怎么也整脱不开。 就在他忍到极限,想要爆发时,咚的一声,小刀拿着白刀突然敲在他脑袋上。 憋气、疼痛,各种不适终于带他回到现实。 “噗!”他吐一口水从汤池里钻出,吓的毒念央连忙捂进眼睛。 水里边一丝红光闪耀,却没躲过小白如炬的眼睛。 “啐!消遣完了你爷爷还想跑?!”他抬手向汤池方向一勾,一块半透明的淡粉胶质飞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阿婉想要扭头,但却被眼疾手快的小白一件长袍盖在头上,挡住了视线。 第494章 横岭侧峰 像一片坠落枝头的花瓣,那粉红半透明的胶质在落入小白手里的瞬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枯萎、失去光泽。 “这是什么?”阿婉望着那萎缩成指甲盖大小的干片儿问。 “梦晶。”小白回想着梦里的场景,犹自觉得心惊。 虽然没有捕捉到梦魔,但庆幸的是:他得到了梦魔为自保主动舍弃的梦晶。 那梦晶本是梦境的固化,一经生成,就可由持有者随时随地再现梦中场景。倘若这块梦晶被小刀看到……就是在梦中“被迫”对阿婉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们之间恐怕也会生成难以弥补的裂痕。 岂止人性,连神性也很难通过有心设计的考验。想到这里,他再次觉得心慌气短…… 他恍惚明白了小刀和胡赛花的苦处,只不知道他们被捏住了什么样歪曲的丑闻。 “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还是和小刀他们汇合了更安全些!”小白建议速速离开,但阿婉却有些为难。 “可我还满头满脸的臭味儿呢!” 小白打量一下阿婉披头散发的模样,斟酌再三才答应道:“去你那边汤池吧!只洗头发。” 三人达成一致,压着脚步悄无声息的回到东厅,只是还进到里边,就听见里边传来似快乐似痛苦的****。 小白和毒念央都是老江湖,自然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伸手拦住阿婉,“里边有人,咱们要不算了……” “这是我的汤池,我为什么不能进去?你没听到里边的动静么?咱们总得进去看看吧,别再是有人像你那样滑倒了……” 小白和毒念央头顶无数只神兽咆哮而过,他们对视一眼交换意见:既然解释不清,她又想要直面丑恶,要不就由着她去? 他们俩还没达成一致,阿婉已逮着空子先一步冲进汤池。 “诶,你慢点!” “等等我们!” 小白和毒念央同时放声追了出去,但还是没赶在阿婉之前进到里边。 因为事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阿婉才进到汤池,就被入目的场景给震懵了。 池子里白色的水汽不停的往外溢出,把整个大厅都装饰的如梦似幻、虚无缥缈。雾气半遮半掩水池里的两个男子,他们赤luo着身子,如两根藤蔓般交缠在一起。 虽然临近水面的浓雾遮挡了他们大部分的动作,但这掩耳盗铃般的余白丝毫不影响她头脑里的想象和猜测:他们这是在…… 她凌乱的呆立那里,近千年构筑的井然世界突然遭到巨大的冲击。这……怎么还可以这样?她望着汤池里那张眼熟的脸,一时忘记回避或扭头。 “看到了?”小白竭力保持镇定,但脸上浮起的红晕却出卖了他此刻紧张、尴尬的心绪。 “嗯。”阿婉答的心不在焉。 “你看到了什么?”小白不理毒念央的威胁目光,继续追问道:“有什么感受?” “哈?”阿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难道我们看到的还有什么不一样?”她说完这句话,心里头突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陶昕从来不肯离开白裔,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是不是他们在没人的时候也如眼前这般……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和小刀也是这种关系吧?”小白看着阿婉眼珠子恢复活泛,还以为她脑袋瓜终于开窍了,哪料她竟说出这般叫人啼笑皆非的混账话。 “我……我是你个头!”小白气恼的抬手就要敲阿婉脑壳,但却被她机灵灵的躲开。 好奇怪,这俩人怎么徒弟不像徒弟,师父不像师父呢?毒念央隔在他们中间,看着他们俩的举止不由得一阵纳罕。 池中的两人丝毫不受他们影响,依旧大张旗鼓的宣泄自己的感受和情绪。 小白不再追逐阿婉,而是正色指着他们问阿婉:“你难道不觉得他们两个举止怪异吗?” “嗯,这种……是挺少见的。” 阿婉的一本正经把小白气得哭笑不得,“少见个鸟!他们虽然事先服了药,但来的汤池却是你沐浴的地方,你当他们就为表演给你看啊?!” “哦——你的意思是说……”小白的话如当头棒喝,瞬间叫阿婉明白过来。 她正觉得后怕之际,小白又接着说道:“再看看其中那个男侍卫,那是你力保下来的,可是他有想过保护你吗? ……经过今日之事,希望你能明白:任何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原来他之前的挑刺是出于这个缘故。毒念央在心中暗自点头,少年模样的小白瞬间在她眼中高光伟岸起来。不过,阿婉嘟着个嘴,明显对他的说法不怎么买账。 “我救他又不是为了叫他回报我什么……” “嘴硬!如果今日你没出这东汤池,我看你还不会不这么安慰自己!” 阿婉不知道小白为什么这么生气了,不敢再继续和他唱对台戏。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整个大厅里都是那两个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毒念央心里猫抓一般难受,忍不住抛出心中憋了许久的疑问。 “嗡金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一边摆着笑脸,一边给我们下黑手?我们这里有什么她想得到的东西?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咱们还有必要再去她那什么花厅吗?” 阿婉当然考虑不了这么长远,毒念央的疑问何尝不是她此刻的心结。她沉默不语,偷偷看一眼还黑着脸的小白。 小白被阿婉没骨气的小动作逗乐,心里暗叹口气。 “目前我也不清楚嗡金到底想要什么,但她这么汲汲营营、挖空心思,所图的肯定是我们不能给的。所以,我们小心一些准没有错。 至于她设的花宴,咱们该参加还是得参加。毕竟在摸清她的底牌之前,就算是只有个光明、融洽的表面,也值得我们争取一下——毕竟,再怎么着,这里也比我们在外边时好太多了。” 三人达成一致,这才重新赶往花厅。 花厅里,一切早已重新布置妥当。洁白的桌布,考究的餐具,还有各色花费心思做成的鲜花装饰……不过,小刀对这些统统视若无睹。 他此刻的目光就像绑在了门上边,一刻也不肯离开。直到看到阿婉他们三个完好无损的回来、重新入座,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 第495章 花厅开宴 嗡金慵懒的斜倚着椅背,一双如水的眼睛却分毫不错的盯紧了才入座的三位。 她一直待在花厅,所以并不知道梦魔失手之事。在看到小白还未绞干的长发时,心里不禁升起一阵窃喜。 得手了?她摩.挲着椅背,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观大名鼎鼎的妖神内心。 一只饕餮,一只白泽,有他们两个长伴左右,她的子民们一定可以摆脱早死的命运。到那时,一呼百应,整个南俱卢还不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心里乐开了花,神情越发潋滟动人。就连阿婉这边儿出现的意外,她也懒得再管。 算了,好心施舍他们一顿美餐,然后留下这两个女子的皮囊,其他么——全部收入闺中! “既然人已来齐,那咱们现在就开宴吧?”说着她优雅的摇晃一下桌上倒扣的铃铛,不多时两列男侍次序端着托盘进来。 最先上来的是酒水,光是装盛的器皿就分了好几类。有碧绿的竹节、鼓胀壁厚的花苞、虬枝错节的树根,还有半透明的白玉坛…… “咱们今日客随主便,先尝尝空难堑的琼花蜜.露吧?”嗡金先端起右手边的白玉盏,那里边的液体微微泛着些琥珀色,还未入口就先闻到一股幽幽的甜香。 阿婉看小白端起了玉盏,跟着也端起碗盏,其他几人随之响应。 “来,这第一杯敬相遇!”嗡金对他们的配合很满意,低眉顺眼的遮盖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杀机。 阿婉他们料想她不会在宴席上再耍什么花招,各自安心将盏中的蜜.露一口喝完。 玉盏放下,菜肴开始慢慢上桌。才开始的是冷盘和各类点心。 淡黄麦穗状的束脂花焯水绊上芳锦蜜,紫色的赛贝母淋着蒜汁辛辣微苦,纪艽星腌制的豚腊,木羊乳凝成的果冻,还有白色的罂脆面根饼、黄色的栗花粉果、红色的榴火酢油酥…… 阿婉虽然也擅长以花入馔,但像空难堑这般道道菜肴不离花儿的还真没见过。她一会儿看过这个,一会儿又看那个,竟像痴了一般流连忘返。 “来,诸位再尝尝这米斛珠酿的酒。这酒入口绵柔、回味甘芳,保证你们喝过之后就再难忘记!”嗡金看小刀对蜜.露感兴趣,连忙借着讲解米斛珠酿的节骨眼儿大献殷勤。 小刀对嗡金的殷勤无可无不可,只勾唇对小白举一举杯,而后便仰头把酒倒入嘴里。 不知是心里存在抵触情绪,还是嗡金没见识过什么美酒,酒入喉咙之后他总觉得淡而无味。 他咂吧咂吧嘴,正想说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一股细细的清香却像雨后新生的嫩草柔柔的冒出头来,寒风料峭却自有生机和春意。 “怎么样?”嗡金笑得颇有信心。 “还好!”小刀瞥一眼阿婉,生怕她吃味,哪料她那双眼睛从菜肴上桌就再没从桌上挪开过。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又有几道菜肴上端桌。阿婉看都是些肉菜,少了那么点儿意趣,这才拔出沉浸的目光,关注的扫一圈在坐各位。 “怎么?小妹不食肉菜么?”嗡金看阿婉之前一副土老帽进城的模样盯着碗碟不放,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但现在压轴的正菜才开始上,对方却表现的兴致缺缺,这叫她不由得好奇起来。 “哦,”阿婉又看一眼那些粉的、白的、黑的、黄色肉片,斟酌一下用词才道:“谢谢您的关心,我荤素不忌,只是刚才吃的太多,已经有些吃撑了。而且相对于菜肴的味道,我更好奇做菜者的理念和立意——我也是个厨子。” “原来如此!”嗡金了悟的点一点头,冷不丁的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那你觉得我的大厨做菜的水平和你相比如何呢?” “在用花做菜上我不及她。” 虽然阿婉竭力把话说得低调,但听在嗡金耳朵里却还是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哦,那你的意思就是其它方面你都比他强喽?” 阿婉听出她话里的不满,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 “右使何必谦虚,你的确哪儿哪儿都比这里的大厨更厉害,又何苦自降身价、委曲求全?” 毒念央不仅吃过阿婉做的菜肴,更是见识过她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所以自是不肯坐视她沉默着被一个手下败将碾压。 “如此,你和他比试一次,叫我们一道开开眼可好?”嗡金擦擦并无任何菜渍的唇角,心里琢磨着把阿婉的皮扒掉以后用在哪里。 她那么细皮嫩肉,又生的唇红齿白、眉眼精致的,只留张皮也太暴殄天物了些。不若把她缩微冻在水晶里,也方便自己随时养眼、把玩。 嗡金这么想着,心情复又开朗起来。她担心阿婉拒绝自己的提议,故意放出诱人的筹码:“我看你待在空难堑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要不这样:只要你能赢了我的大厨,我即刻便放你离开!” 真的?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阿婉心动了。她偷偷看一眼小刀,然后才为难道:“我们几个是一起来空难堑做客的,只我一人离开恐怕不大好吧?” “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叫自己的同伴先走。你再继续比,直到赢得新的机会……”嗡金虽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边儿压根就不信她有命活过第一局。 “你承诺的那些条件都是说赢了怎么样,那要是我输了呢?输了以后要付出的代价什么?” 阿婉不信天上吊馅饼的美事,看嗡金笑的那么甜蜜又蛊惑,不由加倍小心起来。 “倘若你输了——你的一切,包括性命都任由我处置,如何?”嗡金笑眯眯的说出她的早考虑妥当的条件。 “这也太吓人了吧?要不……还是算了吧!”阿婉装出认怂模样。 “切,你不是说除了花馔之外,其它的菜肴烹制,你都比我的大厨更强么?难道你只空有一张自吹自擂的嘴巴么?不是花馔你也不敢比了?你这也太怂了吧?” “谁说的?!”阿婉得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占尽了先机,这才一改怯懦道:“来呀,比就比!谁还怕你不成?” 第496章 同材异烹 比赛开始,食材由嗡金指定,是一只硕大的犴麟堪达掌。 犴麟堪达乃南俱卢常见的魔兽,身躯高大,驼身猴头,更有长年奔波于冰火石砾的四掌茧厚而硕,结实无比。 嗡金选择它作为食材,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它的常见和巨大。至于烹饪,就要看他们各自的心得和本事了。 阿婉对面的男子就是她今日的对手。只见他银发长绾、面目沉静,洁净的就像天上才凝结飘落的雪花,倒是不同于这空难堑的寻常男子。 阿婉本想同他见礼,但见他孤傲绝尘的模样,只好讪讪低下头来。 男子一心琢磨着食材,脑中构思完成之后便挽起袖子开始动手。 虽然他做菜失误,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但自恃着他对南俱卢食材的掌握,尤其各种花植种子,所以做起菜来依旧从容不迫。 因为犴麟堪达掌的厚茧坚硬,他先兑了一种特殊的花汁浸泡、治净。待茧子柔软之后,他才从掌背上划开取骨,再用清水洗净,祛除土腥味。而后在每一个取骨的刀口塞入一片蜜酿糯芝兰和甲肉菇。 嗡金对自己的大厨表现很是满意,暗自点一点头又看向阿婉。 和男子的有条不紊相比,阿婉就有些惫赖胡闹了。她抓着犴麟堪达掌还不处置,只是翻来覆去的相看、闻味儿,甚至还握手一般一点一点摸索。 你就这么磨蹭着吧!好好享受还能自由活动、还能喘气闻味儿的时光吧!过了今日,你就乖乖躺在水晶里。只有不动弹了,真正变做了本王的所有,本王才能更全面、包容的欣赏到你的美丽动人…… 嗡金这么想着,心里一阵痒痒。她频频摩.挲着椅背,似乎那椅背就是包裹阿婉的水晶。 “大王……”在外边一直探头观望的男侍,看到嗡金此刻精神正好,终于一溜小跑到她跟前。 “嗯?”嗡金答应的漫不经心。 “梦魔传来消息……”男侍又抬头看她一眼,干咽一口唾沫道,“他失手了……” 咔哧——嗡金的指甲抓着椅背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声响。怎么会失手呢?那小子明明头发全湿,才沐浴过的模样。 小白似乎察觉到嗡金的注视,连忙朝她这边颔首而笑。 男侍心里哆嗦一下,险些被吓尿了。他怕嗡金迁怒于她,连忙又做出解释,“是那个小丫头!本来梦魔都已要得手了,那小丫头却带头闯了进来,把那少年给叫醒了……再后来,那少年就发现了梦魔,把他给重伤了……” 居然是这丫头?!看来还挺有两把刷子!嗡金的眼眸半眯,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大王,您看咱们要不要……”男侍小声为嗡金献计,却被她摆摆手打发了。“你先去吧,我自有打算!” 梦魔被重伤了?这个酒囊饭袋!为免打草惊蛇,看来今天还不能轻易动这丫头啊……嗡金眉头紧皱,盘点着接下来可能要用到的大将。 小刀看嗡金娥眉紧锁,同小白以神传音道:“你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你今日沐浴没事儿吧?” “啧啧——看他们神情也该知道,他们是在说我的足智多谋、反应灵敏啦!他们对我的算计没能得手,现在恐怕是再没心情看什么比赛啦!”小白毫不羞惭的自吹自擂,完全不顾及小刀此刻的心里阴影。 “阿婉呢?阿婉也没事儿吧?为什么她的头发都没有洗就乱糟糟的出来了?”小刀果然对小白的侥幸逃脱有些遗憾,但为听到阿婉的相关消息,所以也没追问他具体细节。 “呃……”小白很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故意反客为主向小刀提问:“反正阿婉没事儿,你就别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倒是同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被梦魔捏着把柄了?” “嗯。”小刀有些一言难尽。 “诶,我就好奇了,我一个光棍汉都没有把柄,你这和阿婉情谊相投的,怎么就有把柄了呢?不是你梦里背着阿婉偷人,怕被她知晓吧?”小白不说安慰小刀,反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放.屁!你特么才偷人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刀横他一眼无声笑骂。 我倒是想偷人来着,只可惜梦还没做完就醒了。小白心里这般想着,无辜的抓一抓头,“既然不是偷人,那你怕个鸟啊?难不成你真看上了那老魔女啦?” “啐!你特么成天都琢磨些什么?老子才不会做出那种事儿来!亏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清楚?我一个大老爷们自是没什么好怕的,但阿婉呢?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因为我的梦被南俱卢的这些魔怪yiyin,她以后可怎么活呀……” “哦~”小白似有所悟,“所以你梦里是在做不可描述的事儿了?你现在知道怕了,做梦时怎么不特么小心些呢?” 小刀被小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飞快的瞥阿婉一眼,然后才朝小白骂道:“老子就特么出去撒个尿,谁知道这么点儿小事儿还用带着脑子,提着十二万分小心……” …… 俩人你来我往正说得热闹,突然听见一阵锤子砸硬物的笃笃声。 他们抬眼望去,却见阿婉已把犴麟堪达的骨头剔出、烤干,那笃笃的钝响正是她在磨骨头。 她这是在干吗?他们俩对视一眼,谁也猜不出她接下来的打算。 阿婉把骨头锤做碎渣还不过瘾,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石磨,不知疲倦的一遍遍骨碌碌转动,直到那骨片全部化做细粉,这才停下来。 哼,哗众取宠!男子自做菜以来,第一把目光投向阿婉。但他只看了那么一眼,瞬间失去了兴趣,又低头开始查看起自己菜肴炖的程度。 笼屉里的犴麟堪达掌肉质炖的酥烂滑润,不需要用筷子戳就能看出表皮的颤动。 火候刚刚好呢!男子骄矜自傲的暗赞一声,又加入炸金黄的辛块,倒入一勺特制的秋油、半锅裁雉高汤,然后重新把锅盖扣上。 再过三炷香……男子闭目以待,似乎已经取得了这次比赛的胜利。 第497章 烽烟又起 半个时辰之后,阿婉的菜和男子的菜同时上桌。 嗡金、小白、小刀、胡赛花还有毒念央手中各有一票,为的就是标榜公正,叫输者心服口服。 男子做的犴麟堪达掌鲜咸回甘、胶质满口,每咀嚼一下就会爆出腴滑丰润的半化膏脂。更妙的是他花费的那些小心思:在肉里添加的蜜糖、花瓣和蘑菇不仅吸收了多余的油脂,还丰富了肉质本身的味道和层次。 如此巧夺天工的设计、相得益彰选材,本已难能可贵。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新晋“小魔厨”阿婉,所以,他满怀期待的主子的赞赏最终也没能等到。 “你输了。”嗡金话语虽然平静,但却暗含杀气,听得男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输了?这怎么可能?他们四个投票给那小丫头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是一伙儿的。但大王为何这么偏颇?难道是厌弃了自己这个旧人? 男子难掩失落,神色几经变幻。 “准你尝一筷对手做的菜肴。”嗡金受不了男子幽怨的眼神,不耐烦的特赐他一次反省机会。 男子筷子都没对齐,颤抖着手挟起一只阿婉做的肉卷。 沙沙——肉卷上滚着的罗面儿带着难以描摹的焦香,在口腔里先来了一个惊艳亮相。 这味道是?男子瞪大了眼睛,充分调动起所有味蕾的感受,依旧觉得不够:为什么这味道明明感觉很熟悉,但细究起来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在记忆里搜罗半天,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罢了,入口就这么油腻、粗犷,后边再怎么搭配也无力回天了。他怀疑的看一眼嗡金,大王的味觉坏了吗?竟把票投给那小丫头?! 口里的罗面儿随着津液化掉,嘴里剩余的却是夷泥儿蒜包裹的薄纸肉片。 冷肉蒜泥!他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种中和油腻的神来之笔呢?! 男子被辛辣的味道刺激的七窍皆通,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的心第一次悬了起来:凭对方这种大开大合做菜手法,他深深的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所犯的致命错误——轻敌。 仅凭这两板斧,她已足以和他的温婉柔和相抗衡。倘若接下来她再出其不意在菜里布下计谋,那自己必败无疑。 他抱着这迟来的觉悟,就像给自己壮胆般,狠狠咬断嘴里质地密实、口感腴滑的肉片。 肉里边好像还夹着什么,在他的舌头感到一层丰润弹牙的阻碍同时,他的心也被狼狈的绊了个跟头——那是被他嫌弃影响整体口感而丢弃的犴麟堪达精筋。 原来,菜肴还能这么做?!他嚼着煮得微糯清润的精筋,心里头为自己建造的供奉神庙轰然倒塌。 “我输了!”他说完这句,踉跄着往外走。失败的痛苦撕扯着他的心,叫他连嗡金的怪罪和死亡威胁也全然忘记。 临到门口,他又想起一点疑问,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停下来朝阿婉请教:“你做的肉片外边裹的飞罗面儿是?” “过油炸的骨头面儿。”阿婉指指还没撤去的炊具。 男子顺着阿婉手指的方向,又看到了那锤子和石磨,不觉一阵讽刺——他早在开始的时候就该对她小心啊!不过现在这么想又有何用?于事无补不说,就是当时他引起了重视,他恐怕也无法望其项背吧! 阿婉望着他落魄的背影,心中竟生出几分恻隐:“喂,要不我们再比上一局吧?” 男子身躯一震,许久才回过头来,他惨然一笑:“彭某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 “你赢了!所以你想自己离开还是他们中的哪个?”嗡金看着阿婉,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要不是梦魔办事不利,她何至于到现在这般被动的局面? 若阿婉自己走,她必然就会错失精致容貌的收集;若阿婉叫那个阴柔男子走,那她就错失一次尝鲜;就是阿婉叫那个丰满冶艳的毒念央走,她也不舍得那具上好的皮囊……更不消说,被她寄予深切期盼的小白和小刀了。 呃,险些忘了比赛奖罚……阿婉拍一下额头也陷入为难。 本来她还打算再比赛几次,把每个人离开的资格都争取到呢,但现在……只走一个,叫谁呢? 她眼睛一遍遍扫过小白、小刀、胡赛花还有毒念央,半天才拿定主意:“念央姐,你走吧!在外边等我们……” “我不走!我不放心你在这里,空难堑都是男人,我走了你连个伴儿都没有,诸事就更不方便了。”毒念央知道阿婉全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还是无比坚决的拒绝了。 毒念央不走,小白和小刀她又必须陪着;辛辛苦苦挣得到机会还不能轻易放弃,所以她的选择只剩下胡赛花。 “胡大哥,要不然你先走?” “哈?”胡赛花没想到这等好事儿会落到他头上,忙不迭的想要答应,眼睛却无意瞥见嗡金似笑非笑的神情。 可怜他一颗滚热雀跃的心,坠入到三尺冰窟,瞬间冷静下来。 “我……不走,我在空难堑吃得好,睡得香,还没玩儿够……我才不要离开……” 他说着这违心的话,险些哭出声来。为什么他会在小解时做了那种梦呢?虽然那梦里内容是他多年未偿的夙愿,但关系魔尊大人的清誉,他还是忧虑多过欣喜。 毒念央不走,阿婉心里大致能猜出个七八分缘故来,但这胡赛花怎么也嚷着要留下来呢?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心中一道白光闪过。 把柄,就像之前他们的种种怪异表现,他们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嗡金的手里。胡赛花如此,小刀恐怕亦如此。 她有心试探,目光越过小白直逼小刀说:“他们都不走,那就你走吧!” 小刀欲言又止,只回避着她的视线摇一摇头。 果然。 结合之前小白在汤池的遭遇,阿婉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飞快拿定主意,而后对嗡金道:“大王,虽然我赢得了这次比赛,但我对那位掌勺以花入馔还是很感兴趣,所以我能不能再多待些时日再离开?” 嗡金爽快允诺。不久之后,她又别有心思的偷偷看向阿婉,哪料正撞到阿婉同时望过来的目光,一时间,暗斗的火星四溅。 第498章 亲密伤害 和阿婉比赛厨艺的男子彭惜霜,他当日傍晚便死在了专属于他的宽敞厨房里。 阿婉是第一个知道的。 本来她还想借着寻他切磋的机会,好好逛一逛空难堑,哪料才进得厨房便受到那么大的惊吓。 那时天色将暗未暗,整个空难堑里还没掌灯,从外边射进来的夕阳余晖把一切都染上暖暖的黄色。 阿婉一路转来,见了很多大同小异的房间,虽然没多大斩获,但乐得没人跟随、轻松自在。 “彭大厨?彭大厨你在么?你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气馁了吧?其实你的花馔做得还是挺好的。” 她声音轻快的在门口喊了几声,见一直没人应答,便自作主张推门而入。 在她脚下,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垫了脚。她低头望去,才发觉脚边零星的散布着几朵鲜花。 目光向里延伸,花朵越发密集。尤其是一个巨大的水缸边,更是成堆累垛的围满了花朵。那感觉就像是,缸里边七彩的水满溢出来。 没见过花朵还能放在缸里储存的。 她这般想着,继续往缸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躲闪着那些铺展开的花朵。 地上的花每一朵都正值盛放,那蓬勃的生机叫她敬畏和期待,也不知那大缸里边又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是艳瓣横陈、气味交杂?还是分门别类、相得益彰? 她探头往缸里望去,猝然映入眼帘的场景却叫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那一刻,她的血液凝固、浑身发冷,肩膀颤抖个不停。 彭惜霜死了。就死在那个缸里,缸内花朵半遮着他赤luo的身体,露出他纤长傲慢的脖颈,还有他的胸膛。 可能是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干瘪的贴在肌骨上,完全没有活着的光泽和水润。他的眼睛惊恐的睁大,嘴巴也微启着,似乎还想不甘的诉说着什么。 桶里的花果然也和地上的一样,极尽新鲜、绚烂的怒放着,诀别般张扬、用力、肆无忌惮。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婉终于从这幕中回过神来。她又飞快看一眼桶里的彭惜霜和花朵,而后嫌恶的挪开眼睛。 此刻,在她眼里,那些花变得从未有过的丑陋和令人作呕。她忍受不了胃里的剧烈抽搐,捂着肚子狼狈的跑了出去…… “右使,你没事儿吧?”许久没见阿婉的毒念央寻了过来,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关切的追问一句。 “唔,没事。”她说完这句静默一刻,然后才说道:“彭惜霜死了……” “谁?”毒念央对阿婉之外的事盖不关心,她看一眼此刻置身的所在,半天反应过来,“你是说和你比赛的那个大厨?” “嗯。”阿婉压抑着胃里上冒的酸水点一点头。 “嗡金那个女人也太狠了吧?不就输了次比赛,就要人性命呀?”毒念央掐着腰柳眉倒竖道。 “不一定是嗡金做的,彭……死的太诡异了。” “在里边吗?”毒念央拍着阿婉的肩,“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看看!” 天彻底黑了,阿婉站在门外,很纳闷毒念央还能看到些什么。 不多时,毒念央出来了。她看得出彭惜霜的死对阿婉的触动很大,所以尽量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走吧?嗡金派人给我们分了房间,你过去看看吧。本来给你分的是最东边的一间,但小刀和小白总觉得一边没人,太过偏僻,非要和你置换……他们现在都在等你最后拿主意呢。” 阿婉没有做声,脑子里哄哄的乱作一团。 不知什么时候,空难堑的灯亮了起来,但那些花朵造型的灯罩却又叫她不自觉的想起厨房里的场景来。 她觉得有些冷,抱着胳膊微微缩着脖子。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哪经过这种阵仗。毒念央见状心猛的一颤,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臂帛披她身上。 就这样,阿婉漫不经心的跟在毒念央身后,走走停停、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卧房的游廊前。 “师父,咱俩换换位置吧?我住最东边的房间,你住中间的房间,这样有事儿我和小白也好尽快赶过来……”小刀一见阿婉出现,连忙一股脑说出自己的打算。 他的话全部说完也没等到阿婉的回应,这才发觉她的不对劲。 灯光下,他正要细细打量阿婉,最先入眼的却是毒念央的臂帛。 这女人还真是无孔还不入啊!他戒备的朝毒念央望了一眼,随手把那臂帛抓下丢还给她。 阿婉没反应过来,笼着的臂帛已经被小刀抽走。她幽怨的望一眼小刀,咬一咬唇,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徐徐咽下。 “师父,咱俩换房间吧?”小刀旧话重提。 “不要。我和念央姐住一起就好。”阿婉知道小刀不喜毒念央,故意同他赌气。 “别啊!有我和小白守着,哪里用念央同你同屋?”小刀坚决不同意,说出的话也不自觉的强硬起来。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再说。”阿婉板起脸,针尖对麦芒。 “师父!”小刀不甘心,无法想象她俩朝夕相对。 “到底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你当我不知道:你真正所图的是什么吗?”阿婉被彭惜霜的死围困着,现在又被小刀强硬做主,一想到他和嗡金还没厘清的官司,她便愈发失去理智。 小刀没料到阿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亦没见识过她这般炸毛的像个困兽的模样,不由愣在那里。 他忘记了自己徒弟的身份,双眼逼视阿婉:“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理解的意思!”阿婉的头昂的高高的,像只畏惧受伤而高昂着脖颈的天鹅。 “好……好……好……”小刀连说三个好字,唰的一声转身离开。 “诶,你干嘛去?”小白从战火中回过神来,“还不赶紧回来?!” 小刀没有回头,亦没停下脚步,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既然师父不乐意,那您就还住您原来的房间,念央姐陪着你好吧?”小白心里叹一口气,硬着头皮和稀泥。 阿婉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间。毒念央也要跟去,却被小白一把拉住。 第499章 暗诡 毒念央转头看向小白,斜扫而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她怎么了?今儿个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小白并未发觉异样,手指着阿婉离开的方向悄声问道。 毒念央抿唇不语,待小白等得着急了,才冷冷道:“她?你说的是哪个‘她’?我打小在南俱卢长大,还不知道你们莫罗洲的规矩——原来徒弟还能用‘她’来称呼师父?!真是长见识了!” 她说完这句,嫌恶的甩一下衣袖,再不做片刻停留的进到屋里,独留下一个小白惊愕的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特么他招谁惹谁啦?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一旁早等得不耐烦的胡赛花目睹了整场纷争,想笑又不敢笑。克制了半天表情才走到小白跟前,“走吧!你若想知道右使怎么了,我就陪你去趟厨房。比赛结束后,她统共就的也就那一个地方,一路问过去,我就不信还没人知道!” 小白眨一眨眼,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道:“走吧!” 五个人分作三下里待着,且各个心里头都不大痛快。一个早先还卯足劲要同进同退的团体就这么瓦解了。 游廊下又恢复了宁静,只余下幢幢黑影扑撒一地,就像是一只只怪诞的猛兽露出狰狞的笑容,在兴高采烈的庆祝什么。 空难堑的平天厅,嗡金斜卧在一条长椅上,她的手指不安分的敲动着,好像在等待什么。 “嗤——”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头戴着大大的黑色兜帽,把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他见嗡金这么沉不住气,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明明是对属下的考验,大王怎么看着比属下还紧张呢?难道,属下的手段大王也信不过?” 嗡金的手指乍然停止了敲击,她扭头嘲讽一笑,还带着勾人心魄的味道:“暗诡,你那多疑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竟然怀疑到本王头上啦?本王说不信任你了?本王只是迫不及待的想听到你旗开得胜的消息,想好好庆祝一把!” 暗诡显然并不畏惧嗡金,嘴角随便一勾,露出一抹不带温度的笑容。 “报——”一个男侍身姿婀娜的扭了进来。 嗡金急切的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盯紧了来者。“说。” “暗诡大人的离间之计初见成效,现在那五个人已经不欢而散。” “哦?”嗡金听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消息,不禁喜的眉开眼笑。她挥手叫那男侍下去,然后起身坐在暗诡腿上,“你还真有本事!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操控人心的?” 暗诡低头看着嗡金,把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而后用食指和拇指她如花瓣般娇嫩的嘴唇狠狠捻过。 “无论是人、仙还妖、魔,只要开了灵智,就会出于自保的本能保有许多的畏惧。 我把彭惜霜设计成那般死状,那个小丫头见到之后,必定会在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心里有伤,又如何能够自在?所以,许多本来很繁琐的小事儿,都会被无限倍的放大。 我叫你给他们分房间,正好把他们聚在一起。再把那小丫头排在最边上,那只饕餮势必不会同意。 只要他表达出不满,无论是不是真对那小丫头,那小丫头都会一点即着……” “原来是这样……实在是高!”嗡金躺在暗诡的怀里,用嘴摩.挲着他的脖颈。“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我们再怎么做?” “接下来你就称病闭门,这两日安分着些。我再把这恐怖的氛围造得浓一些,待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个个觉得朝不保夕了,各种劣根性就会暴露的更明显。到那时,你再逐个儿递过去橄榄枝,他们又怎么会傻到不接?” 暗诡的话还没说完,心里的火已噌噌冒上来。他俯身想要追逐那抹柔软,哪料嗡金已轻巧躲开。 “如此,那你便快去安排吧!”她推着暗诡,催他离开。 “嗤——”暗诡俯身而笑,许久才直起身来。“我劝你你还是安分些好,这桥还没过,你就想拆,也太凉薄了些吧?” “我……我哪里不安分了?”嗡金被暗诡戳中心思,脸颊不由有些发烫。 “你当那饕餮吃瘪离开,你就能挖着那小丫头的墙角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现在那饕餮正是窝火时候,逮谁咬谁,他会上你的床?!别说是他了,就是那个和这些男侍同类的货色,现在也不会选择那么做!” 嗡金听出暗诡话里的酸意,不由的得意一笑:“瞧你~我不过怕耽搁了你的计划,哪里就觊觎别的男人了?小气鬼!好心当做驴肝肺!” “如此最好!”暗诡朝嗡金走了过去,一把把她抱起,任她怎么娇呼也不肯撒手…… 屏风后,绯云般的帷帐层层落下,虽然遮挡住了他们这对恩爱交颈的鸳鸯,但却隔绝不了里边漏出的细碎声响和喘息…… 平天厅里春意正浓,但远在近百丈外的酒窖里,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那小丫头翅膀硬了,竟然敢同他呛声了!小刀回想阿婉之前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戳在心尖儿上。 谁是师父?这特么不也正是他想问的么? 他和她换房间能有什么企图?就嗡金那种模样,他能看上她?! 亏得他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绮梦瞻前顾后、被人当枪使,而她却还这么怀疑他…… 还有那个毒念央!都告诉她要远离了,她还执意和她同屋!那个女人的危险不啻于嗡金好吗?!他无法想象自己辛辛苦苦养大,时刻捧在手心里的花儿,就那么被猪拱了,而且还特么是只母猪! ……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他满肚子愤懑却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又抓起一坛花酿猛灌入腹中。 伴随着咕咚咕咚一阵响,酒坛里的酒又没了。 cao!还特么喝不醉!他不甘心的晃一晃酒坛,随手把轻飘飘的酒坛丢了出去。 啪!酒坛应声落地,碎作满地瓷渣;其中一块小的借着掼落的力道又重新弹起,咻的一下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第500章 求救 半夜里,阿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差不多在她翻转到四百四十几次时,毒念央挑灯走到她床前。“你这是怎么了?还在为那俩不争气的徒弟生气么?” 阿婉摇一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是我错了,我想去找小刀道歉!” 其实,回到屋里不久,她的脑子就已恢复了清醒。 她为什么要质疑小刀啊?为什么要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的伤害他呀?她明明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自己怎么就那么混账呢?!回想争执时吐出的冰冷字句,她懊悔的狠拍着自己的额头和胸口——连她自己都替小刀觉得不值。 毒念央看着头发蓬乱、被子滑到胸口的阿婉,心里头一点别样的滋味扩散开来,有感动有酸涩…… “明天再去也不迟呀!他那么急匆匆的走了,估计心里还窝着火。你得给他时间也缓和平静一下呀!要不然,一会儿再吵起来怎么办?” 她百般劝说,好歹过了今晚。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如果阿婉现在出去,不仅连小刀的身影都摸不着,自身的安全都没办法保障。 “不行,我等不到天亮。”阿婉垂眼思量一刻,到底过不了自己这关。她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却被外边突如其来的嗷叫吓了一跳。 那声音就像是许多亡灵在举办大合唱,粗的、细的、高的、低的、沙哑的、尖厉的……虽然不一样的难听,却是一样的冤屈、苦闷。 “那是什么?”阿婉不自觉的瑟缩一下身子。 “我过去看看!”毒念央走到靠窗的位置扒开一条缝,很快又折回身来。“起风了,不知哪里的大窗没关,灌入的大风带着沙,刮得整个空难堑昏天黑地的!” “那小刀他现在……”阿婉又要起身,却被毒念央按下,“他多大年岁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别给他添乱了。” 阿婉心里一滞,听毒念央这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已把小刀真实的身份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想想也是,毒念央曾进过她的仙魄,对她的各种情感和记忆都了若指掌,又怎么可能独独漏掉关于小刀的那部分? 她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破;就像影子般安静,默默的守护着自己,包容着自己…… 这么想来,阿婉突然对毒念央突然产生了一种杂糅的、难以言说的情感:守口如瓶的敬重,被关注和扶持的感动,还有无法对等回应的歉疚和心疼…… 她哪好意思再提去见小刀呢?那和在伤口上抹盐又有什么差别? “好,我不出去。”她掀起的被子复又盖上。 “这才对嘛!快睡吧!一睁眼,明天就到了,到时候你再同他好好解释不迟……”毒念央服侍阿婉躺好,而后吹熄了灯。 第二日,阿婉早早从床上爬起来,她打开门的一瞬间不由惊呆了。 整个空难堑到处都是沙土,各种花草都被压得东倒西歪的。檐角悬挂的灯笼,随着残风微微的晃荡,不时的还会抖落出如烟的尘土。 外边天井处的一个小沙包突然动了一下,随后从里边探出一只不大手掌来。 那只手半弯曲着,像一只濒死的天鹅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正向谁求救一般。 小刀?土里的人是小刀?他昨夜就在风沙里宿了一宿? 阿婉只瞥过一眼,已慌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只想把他从土里扒出来。 毒念央想过去帮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宝蓝衣衫的身影。她张嘴想要喊住阿婉,却被那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都怪自己任性,乱发什么脾气!这小刀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自己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阿婉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扒沙子的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沙继续滑落那只手露出的部分随即增多,从腕部到手肘,再到肩胛、脖颈,终于埋着的头部也露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少年睁开眼,看到这么近距离的阿婉不由喷出一口黄沙。 “噗——咳咳——” “哈哈哈哈哈——” 阿婉流出的眼泪粘上了沙土,瞬间由一个梨花带雨的动人姑娘变做只滑稽的小脏猫,两个肆无忌惮的笑声随即响起。 “师父也忒多愁善感了吧?见个素不相识的魔族都能急成这副模样!这要换成我们中的哪个……”小白从窗子处探出头来,那模样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小刀本来还徒劳的想要买醉,但见到阿婉这副模样,积聚了一晚上的怨愤不由全都化为乌有。 阿婉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念央姐,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她的声音从捂着脸颊的指缝中露出来,却惹的毒念央心中一声叹息:是啊,自己干嘛不提醒她?那样就不至于被眼前的这幕折磨了。 什么时候她能和小刀换换,也体验一把着叫叫人牵肠挂肚的滋味该多好?哪怕就一刻,也值了…… 阿婉双脚不安分的踢蹬着沙土,不小心碰着那个坐起身来的少年,他疼的抽气一声,这才把众人的注意力从阿婉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哦,对不起!对不起!”阿婉躬身向那少年赔罪,没防备那少年突然抓住她的双手:“救命……救命啊!” 又一股沙尘从少年嘴里喷出,阿婉依旧没来得及躲开,反正已经形象全无,她还是更关心少年接下来要说的话。 “救什么命?你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吗?”小刀见不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阿婉揩油,冷冷的冲过去掰开少年的手。 也许是小刀的举止太过粗暴,也许是少年受到了小刀话的启发,他恍然回神来深看一眼小刀,而后慢慢从怀里拿出一块干瘪成花胶薄片状的东西。 梦晶?!刚刚还靠在窗边看戏的小白突然不淡定了,他一个鹞子翻身弹射到天井,一把夺过了那片已经废掉的梦晶。 “这是谁的梦晶?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你说的救命又是要救哪个?” 第501章 兵分三路 从少年嘴里阿婉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梦魔快不行了。 原来那日,梦魔被小白重创,虽然侥幸逃脱,但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嗡金嫌弃梦魔办事不利,决定彻底舍弃他;不仅不派人给他看病,还杀鸡取卵的夺走了他的所有梦晶。梦魔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寻一个心腹小厮出来求救。 在少年讲述的整个过程,小白一句话都没打断,只是他的眼睛里却遮掩不住怀疑的光。虽然那少年讲述的整个事件都符合嗡金的性子和做派,但他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你家主子的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叫你跑到这里来求救?他不知道我们是仇敌么?他哪来的信心和筹码来着,真是!”小刀抱臂看着那少年,神情遮掩不住的厌恶。 你才脑袋进水了呢!少年在心里回骂小刀一句,但面上却竭力保持平和,毕竟求人办事的是他这方。 “我家大人说了,我们的仇既能因梦晶而结,便可因梦晶而解。虽然梦晶现在已不在我们手上了,但我们可以告知你梦晶可能藏在哪里,这比你们漫无目的的搜寻空难堑容易多了。” 小白没有错过少年刚刚想要回嘴的那幕,心里的怀疑减轻许多。“这就是你们的筹码?你们动动嘴儿,就想我们跑断腿儿?你家大人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少年似乎对小白的说法早有预料,所以丝毫未显得局促和被动,“这位小哥儿此言差矣。你们跑断腿儿为的又不是我们大人,有什么可抱怨呢?我们大人需要的,不过你们的一滴血液而已……” 又是血?!小白和小刀心照不宣的交换个眼神,而后道,“如此说来我就放心了,那就这样吧!谁惹的乱子,叫我们为梦晶奔走,谁就把血液留下一滴。” “嘿,说你呢!”小刀用手肘捣一捣许久未曾说话的胡赛花。 “为什么是我?你不也因为梦晶才被嗡金挟制吗?”要说一滴血液并不算什么,但一想到这血液是给一个惹是生非的魔王,胡赛花心里也难免犯起了嘀咕。 “诶,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若不是你胆子小,非要我陪你去撒尿,我又如何会遇到那些个麻烦?!”小刀不甘示弱的回呛胡赛花。 胡赛花想要寻求声援,但阿婉他们一个个却像商量好了,谁也不肯看向他。 罢了,不过就一滴血,有什么了不起!胡赛花摸出把刀就要往指间上划,哪料那少年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等一等!我们不需要你的血,我们需要的是他或者是他的!”他指指小白和小刀。 我去!这种事儿还能被人嫌弃?胡赛花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不就有那么阴柔吗?就这么不遭人待见?! 他瞪着眼正想发飙,却被阿婉先一步安抚,“恭喜你,不用再受疼、提心吊胆了!” “师父,我也不要!”小刀畏惧的后退一步,也想要张嘴拒绝。 “不行,如果你还忍我这个师父!”阿婉威胁着拽过小刀的手腕,“师父亲自来行不行?师父保证不会用力割疼你!” …… 胡赛花的抱怨终于没有宣之于口,见识过小刀的忍痛的煎熬模样,他第一次觉得庆幸,还好自己不够格。至于是哪不符合要求,谁在乎呢? 阿婉亲自取了一滴小刀的血液,小心的储放在一个玉瓶里。“现在你可以把第一个可能藏着梦晶的地方告诉我了?” “姑娘待会儿去空难堑的第7层找找看吧!”少年小心翼翼的接过玉瓶,而后点一点头躬身离开了。 “诶,你说,这小刀的血是仙丹么?怎么这么招人惦记?”胡赛花偷偷给毒念央咬耳朵,但毒念央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发现阿婉有些异样,隐约猜出某种可能,趁着小刀和小白还未察觉,连忙过去扶住她。 “好了,某人的心结已了,梦晶也已有了着落,那就各忙各的去吧?我们俩昨夜一宿未睡,现在需要回屋补眠,接下来的事就看你们的吧!” 小刀从毒念央的话语里听出别样的意味,居然没有提出反对;小白乐得他俩相安无事,所以也任由她们两个离开。只有胡赛花犹不甘心,还在一旁不满的小声嘀咕:“诶,我给你说话呢,你这是个什么态度?你听见没……” “走吧?咱们不是昨日看了彭惜霜的死状吗?咱们再去趟平天厅呗?看看咱们的嗡金大王有什么发现……”小白打断胡赛花的话,自作主张的分配起工作来。 “为什么是我陪你去平天厅?”胡赛花明显对这个安排不满。 “要不你同小刀一起去找第7层找梦晶?”小白笑的不怀好意。 “那……那还是同你一起吧!”胡赛花掂量了半天,还是觉得去见嗡金的风险更小一些——其实他心里最如意的选择还是和阿婉、毒念央待在一起——只是小白和小刀都不会同意。 …… 再说阿婉回了屋后,就一句话不说的躺倒在床。毒念央也不打搅她,只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不时的为她擦一擦额头的薄汗。 不知什么时候,又起风了。风沙大的感觉整个楼都在晃悠,更不用说那些呼扇呼扇直抖的窗子了。 因为她守着阿婉,所以那些窗都没人打理关严。眼瞅着阿婉脸色苍白,汗水越出越多,毒念央一颗心也越悬越高:要怎样才能帮到这个要强的小丫头呢? 就在她犯愁的这会儿功夫,小刀和胡赛花也在平天厅吃了闭门羹。 “嗡金大王病了?昨日她不还好好的呐?”小白才不信那陌生、俊俏男侍的谎话,忍不住提出质疑。 “本来,大王的确好好的,可是谁知昨日晚些时候,一个消息奏报上来——彭惜霜,她最喜爱的厨子离奇死了。她一时惊怒交加便昏迷了过去。”男侍哀而不伤,极尽礼仪周全。 “到现在她都没有醒来?”胡赛花不甘心。 “没有。”男侍说的无比简洁。 “如此,那就有劳公子多照看大王了……”小白无话可问,干脆起身告辞。他直觉,这一切都不简单,但不简单在哪里,他目前还无法描述出来。 和他一样觉得怪异、失望的,还有单枪匹马去寻找梦晶的小刀。 空难堑的第七层,差不多就是这朵“大丽花”的中轴线。 一路过去,两列百十间房,他一个都没错过。可是,他偏偏就没有摸到一块梦晶。 第502章 再生误会 两扇看似普通的大门之后,掩藏着一个一望无际的、棕黄色的甜蜜海洋。 海洋里,无数的生命潜伏着,安静的闭着眼睛,只等着某个契机的到来,把它们逐一唤醒。 其中一个幸运儿,偶然得到了命运的垂青。一抹黄金入腹,半透明的身体开始慢慢硬化,就像缠绕的雾气散尽,脑袋、身躯都慢慢清晰起来…… 成长加速、寿命延长,就连自身携带的武器都像是喂了剧毒,闪着幽蓝冷光。 “成功了!这世界都将是我的!”一个女人猖狂而笑,震得阿婉骨膜生疼。 她猛然睁开眼睛,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脸上还带着没有消退的惊悸。 看似寻常的举动却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和法术,她甚至连本体的状态都已忘记,却一直觉得如沉入水底般憋气。 她以为这一切感觉都源自她自身的局限,直到她看见距离不到一尺的毒念央正俯身往着她。 洁白耀眼的皮肤,玲珑曼妙的曲线,就像一幅惊世绝伦的画坦荡的铺陈在阿婉眼前。美是美矣,但她却不怎么敢睁眼去看。这场景,简直比捉.奸现场还特么尴尬。 “醒了?你——没事儿吧?”毒念央飞快的瞥一眼她的眼睛,虽然问心无愧,但面儿上还是觉得讪讪的。 就在毒念央从她身上下来的瞬间,她才察觉:毒念央下身衣裙褪的并未像眼前这般彻底。 一道光在脑中闪过,她恍惚明白了什么。只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一个声音已在窗外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 阿婉和毒念央同时抬头,却看见小刀怒不可遏的脸。 “陶……”阿婉起身想要解释,被子却从肩膀滑到胸前。她的领口大开,但衣服却都还在身上。 阿婉对这些并不知情,心情惶恐的想要拽紧被子。她顾上顾不了下的狼狈模样,刺的小刀眼疼、心更疼。他头脑里边一片空白,哪里还有半点思考能力? 几乎想都未想,他便抽出白刀。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闪过。 咔嚓!一道人腿粗细的裂缝从窗口的炸开,一直蔓延到木床,生生把阿婉和毒念央分做两侧。 即便到了此时,他还是有太多的顾忌放不开手脚。 线能划、人能杀,可这污糟的过往能擦掉吗?他虽舍不得这个喊他陶哥哥的丫头,但也真心无力消化眼前的一切。 “无耻!”他最终还是颤抖丢下这句心声,然后落荒而逃。 …… 屋子里,一片死寂。 阿婉好久才从小刀骂出的两字魔咒里挣出身来。 “对不起……”毒念央怕极了这样没有表情的阿婉。此刻的她就像一片雾气,缥缈不可捉摸;只要一束光或一阵风过,她就会消失不见。 “念央姐说什么呢?是该我谢你才对啊……”阿婉本想朝毒念央挤出一个笑脸,但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毒念央听了阿婉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帮阿婉的初衷是出自公心,但在整个过程里,有多享受和痴迷只有她自己清楚…… “呦,这是什么情况?”小白突然而至打断了她们各自的走神。他自觉背过身去,又捂上一无所知的胡赛花的眼睛,“师父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你觉得呢?”阿婉从床上起来,随手把衣领拢紧。浸过小刀嫌恶的目光,她自己都对自己放dang的举止感到惊讶。 “难道……”小白一说话便不自觉的想要扭身,但想到之前入目的情景又再次停了下来。 “难道什么?”就在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阿婉已衣衫整齐的站在他面前。 “难道师父不是在掩人耳目?” 小白本想调侃阿婉,但看她脸色煞白,终于忍住玩笑,说出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的最大可能。 哎?阿婉没想到小白通透如斯,不由长叹一口气,“你能随即想清楚的问题,为什么换作别人就不能?” 小白此刻已看到地面上的那道巨大的裂缝,准儿准儿的猜出阿婉话里所说的“别人”就是暴脾气的小刀。 他心里警铃大作,越发觉得这几日接连的不顺都事出有因。为了防止他们这仅有五人的团体朝着解散方向发展,他连忙宽慰开解阿婉。 “所谓关心则乱,情深不寿。我天生冷情寡欲,自然许多事情都能轻易勘破。你想叫‘别人’也如我这般理解你吗?正好,南俱卢有种绝情冷心草,只要挖一株给那人服用了,保证他……” “不必!”想到陶歆的各种好和宠溺,再对比一下青青遭受的羞辱,阿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就是在刚刚暴怒的时刻,陶哥哥也没白裔那般口吐“毒液”,伤人于无形吧? 因为小刀的话,阿婉憋在心里的各种羞恼一刹那全都释然了,就连他临走的那句斥骂也一并原谅了。 就在她琢磨着这次怎么给小刀解释道歉时,毒念央好奇的给小白递了个眼神: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草,我怎么就没听说过?确定是长在南俱卢的?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见识一下? 小白朝毒念央回挤了一下眼睛:我特么就哄哄小孩子罢了,你就不必当真了吧?! 又半盏茶后…… “诶?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遮掩耳目’?什么‘别人’?还有那个‘冷情寡欲’,你确定是在说自己?” 胡赛花至今还没融入情景,他恍惚觉得他们是在说什么风月情爱,但看着阿婉和小白两个的小身板,又觉得极其违和,所以忍不住提出疑问来。 “咳咳……那个……我刚刚是在和师父交流做菜经验呢,你可千万别误会……”小白可不想再生变故,花时间和胡赛花解释各种过往,所以随口编个谎话敷衍他。 做菜经验?那怎么毒念央那婆娘也能上插嘴呢?难道那菜谱里还用到了毒药? 胡赛花瞪大了眼睛正想继续追问,却被发现端倪的毒念央几句话岔开话题:“诶,你们俩不是去见嗡金了吗?怎么样,彭惜霜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 第503章 笑话入药 “岂止是彭惜霜的案子没有进展,就连嗡金也拒不相见了。”胡赛花一想到这点就更加沮丧了,连带着对之前的话题也失去了兴趣。 嗡金不见他们?阿婉想起那个棕黄海洋世界里听到女声,心里一根弦猛然收紧。她怎么把要事给忘了——嗡金千方百计挽留他们的真正目的,她的狂妄野心…… 想到这儿,阿婉终于从情爱纠纷的小天地里跳脱出来,对于未来重重危机的预见,紧紧的攫住了她鲜少负重的心。 如果说梦魔还有他的小厮并未和嗡金决裂,那么会不会这空难堑时不时刮起的风沙,也是嗡金迷惑他们的手段?她的下一步要做什么?她的每一步和最终目的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牵扯和联系?她隐藏在暗处的棋子还剩多少颗? ……阿婉脑子里各种问题交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但有一点她却终于想明白了:绝不能把实情据实告之小白他们。因为他们在明,而嗡金在暗;他们人少,而敌人势众……他们太早暴露出与身份不匹配的资源,结果只能招至更多的觊觎和灾祸。 他们应该韬光养晦,力保一击即中。 “也不知小刀有没有找到梦晶,里边有没有我和他的!”胡赛花以为是自己的过错,把气氛带的这么沉重,所以又主动换了话题,把希望寄托在小刀身上。 “这个么……只有见了他才知道。”阿婉下意识的拨拉一下遮住眼睛的刘海,心虚的避开他询问的目光:“你们都跑了一晌了,饿坏了吧?要不我去做点儿吃的,咱们边吃边等啊?” “嗯,这个主意好!我要吃肉!吃甜的!吃各种能叫我暂时忘记各种不快和焦灼的美食!”胡赛花的眼睛瞬间被阿婉点亮,那模样俨然一只等待投喂的小狗。 “师父这主意果然妙极!”小白也真心称赞。他见阿婉不解,又启发着补充一句:“现在彭惜霜死了,嗡金又称病闭门不出,正是我们用食物打破壁垒,策反她的手下的好时机!所以,这食物你一定要多做点!” 原来是这样!阿婉连忙点头应允。 …… 因为对彭惜霜的死还留有阴影,所以阿婉做菜的地方就选在他们对面的天井里。为了能叫阿婉安心做菜,小白找个理由支走了胡赛花,然后去了小刀的房间里说和。 小白才推开小刀的门,一把刀已叮的一声钉在他的眼前。小刀背对他而立,“如果你想劝我什么,现在就出门回走,省得我动手,伤了弟兄们之间的感情。” “嗤——”小白把刀从门上拔下来,“什么劝你?你心里怎么那么多戏啊?我就过来代胡赛花问你一句:他的梦晶你找到没?” “没有。”小刀闻言转过头来,他辛苦了大半晌,一间间房找过去,居然什么也没找到。更叫他生气的是,当时的血滴还是他出的!这简直亏大发了呀!因为他现在还在气头上,不可能和阿婉说起这事,所以一见到小白,就忍不住一通吐槽。 “一块梦晶都没见到?”小白直觉上当受骗,但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又不甘的求证一句。 “没有。”小刀对小白的质疑有些生气,转身又把头扭至窗口。 窗子外边的天井里,阿婉正弯着腰生火,一旁还堆着各种还未清洗的食材。 “这梦魔不会是在骗咱们吧?这事儿咱可不能这么算了!要不然传出去,咱俩以后还怎么在三界立足?”小白把问题想的更加严肃、严重,所以和小刀征求意见。 “你知道梦魔住哪里?”小刀也考虑过这点,但每次计划到了这一步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摸不着梦魔住的位置。 “那有什么?”小白朝窗外抬一抬下巴,“只要阿婉做的菜能对这群魔怪的心思,其他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刀不着痕迹的顺着小白的指使,又偷偷看一眼阿婉,心里头从未有过的煎熬、犹豫。 他想找到梦魔讨个说法,又不愿主动和阿婉和解换取信息;正在别扭的之际,却听到小白又说道:“今天我也是倒了血霉,不仅没查出杀害彭惜霜的凶手,连嗡金也没见上一面。不过,在等候的时候,我倒是听胡赛花讲了几个南俱卢的笑话,可好笑来着,你要不要听一听?” 小刀此刻当然没心情听笑话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开腔,小白已自顾自的讲起来。 “说一魔侍在净室大解,因为吃多了肉,所以排泄很是困难。就在他蹲的腿脚发麻的时候,另一魔侍闯了进来。那后来者才蹲上坑位便噼里啪啦拉的好不痛快。前者闻声道:‘伙计,真羡慕你呀,拉这么痛快。’哪料后者说:‘羡慕什么呀,老子裤子还没脱!’” 小刀无语的望向小白,没料到竟然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么粗俗、带味道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好不好笑?”小白边笑到岔气,边死皮赖脸的凑到小刀跟前,拍着他的肩:“诶,你说,关键时候这脱不脱裤子感觉就是不一样,哈?” 这小子八成是受了什么刺激吧,自己再跟他待在一起会不会被传染?小刀这般想着,开始往外推小白。但就在小白即将被推出门时,一个画面突然闪过小刀眼前。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阿婉的衣衫并未褪去,连上衣也还穿在身上,只是领口处稍微有些松懈。难道她们之间是清白的?那她当时怎么不解释呢?不不不,开始时,她好像是想解释点什么的……是自己骂了她,然后转身走人…… 小刀的记忆画面一张张重现,他的脸上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开始崩溃露,透过那道道斑驳的裂痕,露出遮掩不住的尴尬和愧疚来…… 怎么办?好半天过去,他终于回过神来。原来,小白是在点醒自己。可是现在他醒是醒了,该怎么面对下边那个小巧、忙碌的身影呢?他第一次流露出惶恐和迷茫。 “走吧,下次遇事先别冲动——我可不保证次次都能劝服阿婉包容你!”小白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把刀递还给他。 你的意思是?小刀没了后顾之忧,乖乖跟着小白出去,一颗心明明空空的,却又被什么充溢得胀胀的。 第504章 苦糖 虽然各种食材都是陌生的,但做菜的炊具和流程却是固定的。只需分辨一下食材的味道、质感,把它们套入既有的理念体系里,一道道菜肴转眼就能做好。 烤的焦黄滋油的红肉,熬的细滑融溶的稠羹,炸的酥脆起泡的裹蛋乳果,焯的色泽鲜亮诱人的各色菜蔬,连同着菜香味、油烟味、炭火味、水汽味一起包裹着阿婉,叫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嗯~好香!右使做菜果然非同一般!”毒念央又抱来一捆柴火,伸长了脖子深嗅一口。“光闻味道,我都快被淌出的口水淹死了!” “哼,一整桌席面里连道甜点都没有,可不‘非同一般’吗?!”胡赛花没见到心心念念的甜品,老大不高兴挂在脸上。 “哦,我没找到蜂蜜,麦芽糖也用完了……所以……”阿婉听了胡赛花的话,心里颇有几分愧疚。 “那你怎么不试试熬糖呢?”一个声音一出,毒念央和阿婉的身子同时抖了一下。 他……原谅自己了?阿婉迫不及待的想要扭头,但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金环魔蜂身上。 那小东西本就个头不大,现在躲在一个树丛里,要不是它身上的金环耀眼,她还以为那是一个小花苞呢。 到处都是嗡金的耳目,她并未因为避不见客而放松对她和伙伴们的监控。她想看到什么?没有人回答阿婉新中的疑惑,只有满地的黄沙如背景般涌溢她的眼帘。 她记得毒念央曾说到:就是她们俩在一起时,风停了。 毒念央都知道做戏给嗡金看,自己为什么现在还执迷不悟呢?电光石火间,阿婉捕捉到一丝启发,转脸看向小刀的脸变做冷凝。 毒念央看着静立无声的二人,转身拉着碍眼的胡赛花就走。 “诶,你干嘛呢?你没听小刀说吗?糖,熬糖呢!我要在这儿看着!” “看什么呀……没有甜的根茎,你看右使给你熬屁啊?!走啦!快去找些甜根儿来!” 胡赛花就这么被毒念央半哄半骂的赶走了,楼上的小白也躲了起来。 小刀本想松一口气,但看见阿婉抵触的眼神,不觉又有些紧张。 “今天是我太鲁莽了……我误会你了,抱歉!” 阿婉眼睛里热辣辣的,但心里一个声音却强硬的命令她冷静克制。 她看着小刀,就像透过他的身体去看某个虚空的影像。“你不必道歉,因为你又不曾误会什么……” “你什么意思?”小刀没想到自己才扛过一阵冰冷,新的寒潮又至。他骨缝里透着凉意,眼睛盯紧了阿婉,怎么也不肯相信方才听到的那番话。 “和念央姐姐一起,我才发觉生活的有趣……”阿婉竭力不去看小刀的神情,只把关注点偷偷挪到那只不远的金环魔蜂上。对,就像这样表演给它看!她鼓励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和那些空头的承诺和舍弃相比,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滋味我才更喜欢……” 空头的承诺?舍弃?小刀自发的脑补出自己说那些话时的场景,就像被人狠狠打了几个耳光。他气得浑身颤抖,没料想:这丫头一直以来,竟然这么看自己?!就算是没有前边的“误会”,他也一刻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小狐狸!”小白本来扒着窗子偷听的起劲儿,怎么也没料到俩人临和好了又闹出这节。他一时忘记了身份,直接推窗吼她。 本来他们就在着空天堑里困如斗兽,如今再遭遇阿婉作妖,那打击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小刀怎么办?毒念央怎么办?他——怎么办? 阿婉抬头看一眼小白,朝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似混蛋似悲悯,似歉疚是无谓…… “是我瞎了眼……”小刀也不看小白,转身从阿婉身边走开。 …… 小刀把自己锁在屋里,任小白怎么叫门也不打开。小白心里头火焰蹭蹭的往上冒,但为了维持大局,稳定人心,他还是重新回到天井。 毒念央和胡赛花不多久就回来了,他们看着气氛不对,都乖乖回到大厅里。只剩下的阿婉则埋头切着甜根儿,开始动手熬糖。 蜜荷包是南俱卢的有名甜果,它的果子和花蜜都被嗡金的魔蜂扫荡一空,剩下的根茎虽然有些甜味儿,但木干根柴、极难入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些根茎才幸免于难。 阿婉得了一大堆的根茎,清洗、切片,煮水、蒸馏,并未因为心情而错了一点儿流程。 一大锅的棕黄色汤水咕嘟咕嘟吐着泡泡,她不停的拿着木片搅动着。 水汽越蒸越浓,锅里的糖水也慢慢变的粘稠。甜滋滋的味道蒸腾进空气里,带着蜜糖没有的锅气和植物特有的清香,顺着风飘散很远很远,不一会儿功夫就招来了许多的嗜甜如命的魔怪们。 “你这糖能分我一碗吗?”一只拥有硕大斑斓翅膀的男子在一旁观望了好久,终于说出心里所想。 “当然可以,反正我们也吃不完。”阿婉心里无比苦涩,丝毫闻不见糖的甜香。她瞥一眼锅里的糖浆,就像瞥见一锅中药般嫌恶。“你想要稠点儿还是稀点儿,稠的可能还需要等一会儿,稀的我现在就能给你盛……” “emm~我能现在可以尝尝么?”男子看看锅里的咕嘟咕嘟冒泡的糖浆,忍不住舔一下嘴巴。稀稠的区别他不知道,他只想现在就尝一尝。 男子抵制不住诱惑、听着颇为为难的嗓音吸引了阿婉。她没料到,这种对食物的天然喜爱和尊重,会有一天于她而言变做一种奢侈幻想。所以,此刻她对眼前的男子充满了艳羡。 “好啊,你稍等!” 为了心里的计划和已经付出的代价,她竭力掩着心绪把第一位试糖男子给服侍好。 舀汤、撒花,一气呵成。白色的玉碗里盛着琥珀色的糖汁,上边还有碎碎的玫色花瓣和果仁碎。 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了碗。不等阿婉叮嘱什么,端起碗来就是一口。 噗!他才呲溜入口就又急急的吐了出来。 “怎么样?” “有毒?” “不好喝?” 观望的魔怪同时问出心里的担忧。 “娘呦,烫死我了!”男子吐着舌头扇着风,满脸的苦恼为难。 第505章 咬饵 才出锅的糖浆本就又粘又烫,男子虽然在反应的第一时间吐了出来,但舌头和嘴巴还是烫出一串泡泡。 众魔怪看得心惊,似乎被烫的就是他们一般。他们一个个后撤着身子,想要知难而退,哪料男子却颤着舌头,试探着舔一下嘴角。“嘶——好甜!” “嗤——”这货为了一口吃的也真是不惜血本啊!阿婉的心情莫名开朗了些,她亡羊补牢的舀一碗新汲的井水递过去,“你舌头没事儿吗?快含口凉水镇镇痛。” “还好,就是这甜浆不能趁热喝,着实有些遗憾。”男子搓着手,止不住的心急。 “不能等?”阿婉笑眯眯的问他。 “嗯!”男子吹着碗上不停冒出的白气,就着碗沿就想再冒险喝一口。 “诶,你等等!”阿婉说着又扭头看向锅里。此刻的糖浆变的更加粘稠,用筷子挑一缕,就能挂出长长的丝。 她在锅里搅动几下,用一根粗些的木棍飞快的卷一团糖稀从锅中拔出。 趁着糖团将凝未凝,她另一只手就着木棍随意挑转几下。长耳朵、三瓣嘴……不多时,一只棕色的小兔子已跃然棍儿上。 兔子完成了,糖也凝固了。油亮透明的糖丝散发着诱人的甜蜜,看着就叫人心生美好向往之意。 “喏!你先吃这个!吃完了,那碗甜羹也差不多就能喝了!”她把小兔子送给了这个和它颇为神似的男子。 男子顾不得称谢,接过兔子就往嘴里塞。 咯!牙齿碰着糖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了厚度和硬度,这糖兔哪里还有那么好咬?可是即便如此,男子的牙齿还是从兔子耳朵处刮下一层糖霜。那甜度更甚于碗里还热气腾腾、潜藏危险的糖浆,只一点点入口,便爆发出极大的、抚慰心灵的力量。 “这个什么滋味?”围观的魔众愈发好奇,都想亲口尝尝这棕色的兔子。 “比蜜糖还好吃!”男子的声音虽然含混,但却不耽搁众魔的理解,他们再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一个个叫嚷着:给我一块!给我尝尝! “别急,都有!想吃就过来排队。”阿婉看众魔已经心动,连忙扩大炉灶,又辟一锅新的糖水熬煮。 …… 胡赛花再等不到阿婉过来送菜,只好自己下楼来取。 走到楼梯口,看着围拢的水泄不通的天井,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嗜甜的魔怪也太多了吧? 他硬着头皮挤进魔群,才推开两三个魔怪,就看见一个包裹严实、垫脚观望的男子。 是他?男子虽然包裹的很是严实,但露出的靴子还是出卖了他。 别的魔怪的靴子都是鞋底粘沙,只有他的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可不就是从土里刨出来的?还是阿婉亲自用手刨的!那小子竟然还敢再来?! 胡赛花在等待吃饭的时候就已听小白说过,小刀没有找到梦晶之事。本来他就想找到那少年,好好的问候他一下,没想到他竟主动的送上门来。 他在拥挤的魔群里被动的活动着身体,正想抓住那个少年,手臂却被身后一人突然抱住,“别轻举妄动!我们还要借着他来找到梦魔的老巢呢!” 听声音,身后的人应该是小刀。 虽然胡赛花不想去听一个比他还弱小的同伴主意,但为着大局,他还是竭力克制着冲动,暂时放过了那少年。 …… 熬糖、分糖,再熬糖、再分糖……阿婉机械的重复着这两个流程,不知不觉已做了六七锅。看着渐渐散去的魔怪,她心里却怅然若失。天知道,她有多想给自己一个永远不停下做菜的理由。她害怕见到小刀,更害怕静下来锥心蚀骨的思念和后悔…… 打发走了最后一波魔怪,她最终还是无所适从的停了下来。锅里还剩差不多一碗糖浆,差不多够她为胡赛花做甜品了。 她难得又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正要再次开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还未端走、无人认领的菜肴。 就算是甜品没做,胡赛花也不该这么大气性吧?阿婉疑惑的抬头望向楼上的大厅,隔着窗子却什么也未看见。 奇怪,人都哪儿去了?她心里虽然犯起嘀咕,但还是不肯走上去一看究竟。 还是先把甜点做好,菜热好了吧!万一一会儿他们都回来了呢?她又开始忙碌。 果碎卷、千层糕、吊玉羹、荚米露……四五件甜品做完,离开大厅的人陆续回来了。 阿婉偷偷看着一个个身影走过廊道,心里是既期盼又畏惧看见小刀。 毒念央、胡赛花、小白?小刀真的不在大厅?她眼睛确认了十几遍,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罢了,不想了。就这么过去吧!上了楼自然就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了,毕竟大部分的人都还是在的。 她这般想着开始热菜,然后用一个托盘把所有菜肴端上楼去。 七碗八碟摆正,她这才发觉小白也不在了。这个时间,他能去哪里呢?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小刀那儿。 其实,她猜的没错,此刻小刀的房间外,小白就如门神般矗立在那里。 “真不叫我进去呀?那我就在这里说了?”小白知道小刀对他的怨愤,要不是他之前的巧舌劝说,小刀也不会接连两次受到伤害。正是出于愧疚、弥补的心理,他才没有不请自入进到小刀的房间里。 “我们刚刚跟踪那个骗你的少年,还见到了他的主子——梦魔。你不是不甘心被那少年耍吗?现在我们得到了新了藏梦晶的地方,你还要过去查看吗?” 不要。小刀在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一个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如何值得他再维护什么她的名誉。不过就是一场春.梦,想来她也不会在意的。 他这般想着,可身体的反应却是随即把门打开:“他们说梦晶藏在哪里?” “空难堑的第一层地下,靠右的第二间房里。” “好,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们不必再管了。只要梦晶确实在那里,我肯定会把他们如数带回的!” 小刀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情好好完结,就算是给她和自己的最后的一点交代吧! 第506章 离间中 饭吃到一半,阿婉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脊背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却不敢回头去看来者是谁。 “咦,怎么你自个儿回来了?小刀呢?”胡赛花嘴里塞着一块烤肉,含糊不清的朝阿婉背后问道。 “他不饿,叫我们先吃。”小白才说这一句,人已到阿婉跟前。他从容坐下拿起一双筷子,淡然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他没喊过阿婉小狐狸,也没亲眼目睹她和小刀的决裂。 阿婉沉默的往嘴里扒一口菜,咸甜苦辣什么滋味也品不出来。她觉得嗓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多希望小白再说些什么,只要关于小刀的。哪怕说他在屋里咒骂她,说他想杀了她,也比现在轻飘飘的一句“他不饿”要好得多。 “太好了!”胡赛花拍着巴掌道,“他不饿就叫他去寻梦晶呗!说不定我们一顿饭吃完,我和他的把柄也夺了回来——那我们即可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啦!” “嗯,希望他这次找到梦晶。”小白咽尽嘴里的菜肴,又抿一口乳羹,而后才徐徐说道。 “这次肯定没问题!我们都摸到梦魔的老巢了,他还能对我们撒谎?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毒念央双眼放光,透过斜前方的空气,似乎已经看见大片自由、美好的天地。 他们在说什么?阿婉沉默的往嘴里扒着饭,心中不仅暗暗惊异。不过小半天功夫,怎么感觉自己被排除在这个小团体之外? 她整理着他们的对话,大致理出以下头绪:第一,小刀第一次寻找梦晶并无任何收获;第二,他们找到了梦魔藏身的地方;第三,小刀不甘心徒劳无功,所以又依着新地址继续去寻找了梦晶了。 这个傻子,他怎么又一个人去呢?如果这次还没有收获呢?谁能证明是他没找见,还是梦魔撒了慌? 她把筷子放下,一脸的凝重恍惚: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诶,这果碎卷真好吃,嚼起来一包融糖呢!”胡赛花畅想完了美好未来,胃口更是出奇的好。他伸手去夹最后一面卷儿,却被毒念央眼疾手快拦截。 “你怎么这么自私?右使一个还没尝呢!” 阿婉充耳不闻他们的争执,只愣愣的呆看着两双筷子碰撞间闪动的光泽。 金环魔蜂……她不自觉的又想起那些无处不在的金环魔蜂。如果嗡金想看到自己的丑闻,想看小刀和自己争执,那么对于小刀,她又想看到什么? ——臣服!那么强大的力量,那么高贵古老的血脉,若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种自豪和得意简直冲破天际。 所以,小刀和自己疏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会和小白他们疏离。而梦晶就是嗡金下手的最好契机。 所以,小刀这次取梦晶也会无功而返吧? 阿婉理清了思绪,愈发坚定了这种想法。为了最终的一击命中,她必须忍受这些已经预见的挫折和疼痛。 “吁——”她长叹一口气,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对于糖的熬制,我还有些新的想法想要尝试,所以便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阿婉离开之后,三人面面相觑:她又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呢? 五人的饭桌突然少了一少半人,剩下的三个也越发觉得扫兴。他们草草往嘴里又夹了几口,然后便各自散了。 …… 阿婉一人蹲在小天井处琢磨着各色甜品,只把糖浆提纯、去色、融入各种颜色和味道,便制出了上百种的新品。除此之外,还有结晶、雕琢、混入其它食材……每次又有新的灵感碰撞和收获。 就这样忙碌着,不知不觉一晌时间又过去了。傍晚时,更多的魔怪慕名涌到这里,为的就是体验那阔别已久的甜蜜和富足。 阿婉边应付着熙攘的魔群,边冷静琢磨着现在的局势。 很明显,她的熬糖法有效的替代了嗡金限供的蜜糖。为什么嗡金直到现在还按兵不动?是金环魔蜂没把消息传递给她?还是自己想多、想错了?还是她在筹谋更狠命的一击? 脑子里消化不动发问题阻碍了她的行动,分糖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就在她发愣的档儿,楼上大厅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执。 “你怀疑我?” “我没有……我不过在陈述事实而已。” “事实?你再‘陈述’一个我听听?” “好话不说第二遍。再说,你是哪位?我干吗要听你的?” “找死!” 几声金属碰撞之声过后,门哐的一声合拢。 阿婉的某种猜测得到证实,她闻着锅里的甜香,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一口气。 “姑娘的手艺真好,比才去的彭厨也不遑多让呢!”一个话说不清楚却偏爱嚼舌的小魔怪,喝一口甜汤后忍不住由衷的感慨。 “嘁,你才知道?听说大王因着阿婉的手艺,准备由她接顶彭厨呢。”另一个魔怪为显示自己的优越,抛出了更劲爆的消息。 “真的?” “那太好了!” 围拢的魔怪忍不住的赞叹,他们本来还为偷来阿婉这儿吃甜品而觉得心虚呢,现在一听连大王都认同了,更觉的称心如意、喜不自禁。 “就这消息就把你们哄得这么乐呵了?没出息!”魔群里少有的几位男子忍不住嘲笑它们。 “嗡金大王可是看中了阿婉姑娘的厨艺,准备封她作次大王的!往后,你们想吃多少甜的都没问题!” “太好了!大王万岁!万岁!” 阿婉心里一阵冷笑:这嗡金还真是好手段!不过红口白牙几句话,就哄得魔怪们现场大乱,更重要的是:接着它们的声势顺水推舟,轻而易举便把她划到了小白他们的对立面。 只是单着一点,到底有些单薄吧?她不信小白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所以不动声色间,她又抬头望向楼上的大厅。 大厅的窗子依旧敞开着,小白似有所感,就那么低头对着她的目光,眼神澄澈而信任。 他信自己。 像得到了某种保证,阿婉的心安稳的放回肚子里,她重新低下头,“心无旁骛”的给他们分糖。 第507章 事与愿违 白云苍狗幻无常,更易变换是人心。 小白在阿婉低头的刹那,眼眸中的澄澈已凝作幽深。不是他不信任她,实在是在这数万年的岁月里,他已见识了太多的人心诡谲和凶险。 他不想说什么看人的眼光,亦不想提什么天性、本质,现在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今下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于公于私,他都该去做些什么。 “诶,小白!彭惜霜的尸体你还要看吗?听梦魔手底下的喽啰说,过了今日,嗡金就要把他的尸身焚化了,说是怕目睹伤情。” “你何时见过那个喽啰?”小白双手抓着窗框,并没直接做出决定。 “毒念央呀!你不是怕小刀找梦魔问罪再惹出乱子?毒念央跟着去了啊,刚递过来的消息。”胡赛花对小白的不信任有些不快,但还是坦荡说出消息的来源。 “毒念央呢?” 小白好像老把握不住重点,又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喏!下去给右使帮忙啦!她这对待右使的态度,简直比魔尊还恭敬呢!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胡赛花的话带着莫名的酸意。 “胡说什么!”小白看着天井里乌鸦鸦的人头攒动,心里头像有几百只猫抓一般。这空难堑真是蹊跷,自从到了这里,每个人都不知不觉的发生着变化。 虽然大家平素里还能勉强聚在一起,但一条巨大的裂缝已出现在他们这个团体之间。 阿婉、小刀、毒念央、胡赛花、包括他自己,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不知不觉间朝着黑暗和暴戾的深渊倾斜。 看来,这空难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然非出大事不可。 晚些时候再和小刀谈谈吧,尽量用粗暴简单的办法灭掉嗡金和空难堑的魔头,早早的换地儿走人。现在么,他收回目光看一眼正等着他表态的胡赛花,“走吧!咱们再过去看看那具尸体!” …… 又到傍晚时分,整个天井里都充溢着甜甜的香气。 虽然阿婉被魔怪层层包围着,可在外围的毒念央眼里,却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落寞和孤单。精神可以强撑,笑容能够挤出,但眼睛里的暗淡却骗不了人。 “右使,您歇歇吧?分糖这种小事我也能做。”毒念央想要夺阿婉手中的勺子,却被她拒绝了。 “不用了,我不累。”她不想停手叫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更不想因此错失了寻找那片棕黄海洋的机会。 那一日,她的发挥并不稳定。所以对于那片海的线路感知并不完整。她不知道如何去到那里,更不知该如何利用嗡金的这个致命软肋。她只是隐隐的觉得:伴随着嗡金獠牙的一点点暴露,距离她对他们动手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 毒念央不明白阿婉为何不领自己的情谊,非要死守着这几口锅,就像守着阵地般坚决。她正觉得心中失落时,突然听到外围传来一阵粗鲁的叫嚷声,“喂,让开!让开!” 谁特么这么嚣张,怎么感觉比嗡金的排场还大? 她和阿婉同时抬起头来,却见魔怪们都自觉躲到一边,一个个噤若寒蝉、颇多畏惧。 来的魔怪都是生面孔,但它们却统一穿着蜜糖色的衣服。那衣服好像自带着光辉和气场,使它们看着比别的魔怪更显优越。 阿婉的心一阵狂跳,终于等到它们了!它们,它们就是她的活地图啊! “你这糖浆还有多少剩余?”领头的魔怪从鼻子上方睥睨着阿婉,对她惊喜的模样见怪不怪。 “还有三四锅……”阿婉不解它们深意,但还是据实以答。 “是么?你带我过去瞅瞅……” “好。”为了能得到它们的信任,阿婉爽快的答应了它们的要求,完全无视毒念央失望、受伤的目光。 一只魔怪倨傲的跟在阿婉身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每一口锅里的糖浆。最后才满意道:“还行,这些我们包圆儿了!” “凭什么呀?我们等了那么久!”虽然周围的魔怪都对它们很是畏惧,但涉及到切身利益,一些小魔怪们还是不满的说出心声。 “嚷什么嚷?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嚷?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吗?不吃这点儿糖浆能死么?!滚开!统统给老子滚开!” 蜜糖色的魔怪一通训斥,周围的杂音又消失了。 这厮真可恶!毒念央都看不下去了,想要出手教训它们一下,哪料阿婉却谄媚道:“诸位都散了吧!这些天你们也用了好些糖浆了,它们几位可都是新客,还是叫它们也尝尝吧?” ??!! 毒念央惊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仗义善良的阿婉吗?!她这是怎么了? “右使,”为了顾全阿婉的面子,毒念央小声和她商量:“这么多魔怪看着呢,咱们要不还是分给等着的大多数吧?” “这事儿念央姐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考量。”阿婉不听劝说,固执的要把锅里的糖浆倒给新来者。 “阿婉姑娘,你太过分了吧?为什么要偏向它们?它们什么身份?不就投胎投的好么?投胎好了就可以不管先来后到吗?!” “就是,它们已经有蜜糖了,还要给我们争这点儿替代品,太过分了吧!” “不能妥协!要不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更没法儿过了!” “今日拼却一死,我们也不要把糖浆给它们!” 周围的魔怪们激愤不已,没有人留意到糖浆的锅里一缕紫烟飘过。 “罢了罢了!就这几锅也不够我们分的。什么稀罕玩意儿么!啐!老子也不过换尝个新鲜!现在还因为你们这群东西败了胃口呢!”蜜糖色的魔怪们拂袖而去,任阿婉怎么挽留也不肯停下脚步。 眼看着它们消失了,阿婉心里一股火焰腾腾的冒了上来。 为了这一步,她不惜冷言冷语伤害小刀;为了这一步,她不惜被所有人误会;她每天不辞辛苦的熬制糖浆,不停的完善改进甜品口感,眼见着就要把自己凝香定位就要送出去了,周围的一圈吃货却生生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她——好恨! 第508章 捧杀 小小的天井里圈满了糖的甜蜜味道,那浓稠的化不开的感觉,就像是每吸一口空气都是在用鼻腔进食。 不知是味道的渲染和影响,还是众魔们大获全胜后情绪宣泄的极端,此刻的它们看在阿婉眼里,竟莫名生出无边的怪诞和虚妄感。 怎么办?就这么叫它们把剩余的糖分完吗?万一下次那活地图再回来呢?还叫它们在这儿阻碍自己的计划吗? 不能叫它们吃。它们已经完成了宣传的效果,现在她最需要做的是给那些棕黄色的魔怪传递一个信息,自己是和他们站在一边儿的! 须臾之间心思几转,她拿定了主意就去端锅。 “诶,小丫头!你分糖啊!” 阿婉不理,转眼把几个锅里的糖浆合在一个更大的锅里。 “诶,你干吗?”魔怪们觉得事情不妙,几个个头大的齐齐阻拦她接下来的动作。 “我已说过,这糖是给那几位新客的。即使它们现在离开了,这也不会给你们吃!”阿婉无畏的和它们对视。 “凭什么?” “你这丫头太过分了吧?” “我们为了这糖也是付出代价了的?怎么就不给我们吃了?” 魔怪们才平息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像这般谄上欺下的主儿它们还是第一次见。 “打死她!”不知谁喊了一句,其它魔怪也纷纷响应。 对,打她,即使不打死她,也要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它们这般想着,就要如怒海狂涛般向阿婉袭来。 “等一等!大家别冲动!”毒念央眼疾手快把阿婉拉到一边,“你们把她打伤了,谁给你们熬糖?!你们要糖我给你们分啊!” 魔怪们迟疑一下收了架势。 “念央姐……”阿婉还想再争辩,却被毒念央推出魔圈儿。“快走!” 这什么情况啊?阿婉像一块石头被排挤在群魔之外。看着他们母猪嚼食般拥挤热闹,不由叹一口气。 罢了,反正也是无力回天了,晚些时候再想弥补的办法吧。她无精打采的准备上楼,却听到群魔那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哼哼。 “不要再吃了,这糖有问题!” 一个声音响起,如炸雷一般震惊了所有的魔怪。 它们循声望去,却见为数不少的同伴蜷缩着身子痛苦万分。 “喂,不要乱说啊,你们也不是第一天来这儿了,我们想害你用等……到……现在吗?”毒念央想都不想便挺身而出为阿婉辩白,正说到要紧处却腹部一阵绞痛。 ?!她惊诧的抬头望向阿婉,满脸的难以置信。 即便阿婉真的想要发泄怨气,也不该牵连到她呀!难道在阿婉眼里她的忠诚一文不值,她和那些魔怪们并无差别? 毒念央的眼睛里充溢着太多的情绪,每一种都足以毁掉她印象里的那个阿婉千百遍。 阿婉心思玲珑,如何不知此刻毒念央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倔强的咬紧了嘴唇,就是一声都不肯为自己辩解。 原来,这才是嗡金的手段!难怪她之前对自己的举动不闻不问,难怪她早早放出风声说要擢拔自己。身为一个上位者,她深谙捧杀的秘诀,称病铺垫那么久,为的就是今日一遭出手再无后患之忧,彻彻底底的置自己于死地…… 疼痛像恶疾一般飞速的在魔怪中传播着,不过一盏茶功夫,地上完好站立的人已只剩下一个阿婉…… “诸位怎么了?不会是吃糖吃多了胀的肚子疼吧?” 胡赛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于触目的惨状并无多少真正的关心,反而说着俏皮的调侃。直到看见了忍痛忍的面目狰狞的毒念央,他才有些慌了神。 “喂,毒念央!你怎么了?没事儿吧?你睁开眼看着我,说话,说话呀!到底怎么了?!” 走在后边,一直低着头的小白,猛然被胡赛花拔高的声音惊着回过神来。他环顾一下四周,目光丝毫不在一边儿杵着的阿婉身上停留。 这是中毒吗? 他蹲下身为身旁的一只魔怪诊治,但结果却叫他大吃一惊:在魔怪的体内没有发觉任何毒素,但它的血脉涌动却是无比混乱。 “怎么样?”胡赛花在一旁关切的问。 小白摇一摇头,又换一只魔怪诊治,结果情况和之前一模一样。 “啊,浑身难受死了!又痒又痛的!你们快救救我!救救我!” 一只魔怪抱住小白的腿求救,模样看着无比的凄厉。 小白闭一下眼睛,像是和自己达成某种妥协;而后才转头问阿婉:“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他们都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开始它们还好好的,后来又来了一波魔怪,它们起了争执,后来者被它们赶走后,它们就成了这样……” “你少在那儿扯别的!分明……就是你……看我们不顺眼,不想叫我们分……糖,所以……才下毒……毒害我们……” 阿婉的话被一个咬牙切齿的魔怪打断,她耸一耸肩无话可说——毕竟它说的也是事实。 “说实话!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给我说一遍!”小白对阿婉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很不满,神情也变得无比严厉。 “你是不是也怀疑我?”阿婉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小白,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他的否认。 “呵——”阿婉冷冷一笑,往后又撤一下身子。“你都已经怀疑我了,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转头复往楼梯口走。 “我就在屋里呆着,你们有证据了随时可以处置我!” 小白看她真的一步一个台阶上去,心里一股火不由腾的燃烧起来。“你给我下来!” 呼一阵风刮过,胡赛花都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阿婉已重新站在他们面前。 “你这是什么态度!明明知道自己有嫌疑,给我使什么性子!你有本事生气,就自己洗脱嫌疑给我看!” 胡赛花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小白发这么大脾气。 他敢说阿婉是什么态度?难道他的态度符合一个徒弟对师父的尊敬?真是活久见啊!谁给的他胆子?就这样那阿婉也不生气?他这般想着,又把好奇的目光挪到阿婉身上。 第509章 齐坑并进 “你想叫我自证什么?”阿婉没料到小白会因为她的放弃而大为光火,心里突然觉得暖了许多。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一句无心问话,却把他心里仅剩的星点闪亮给扑灭了。 自证什么?!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伤小刀的心?若你只是安安分分的熬糖,又怎么会搭上了嗡金那个女人?魔怪们说你要做次大王,你怎么没一句谦让、推辞?你喜欢的女人到底是谁?毒念央还是嗡金? 还有! 杀死彭惜霜的——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早把一切算计好了,只等着他死后取而代之? 在南俱卢的一隅苟活,就真的比作灯引值得? 你的大仇不报了?你的娘亲不要了? 许多的话在小白的舌尖翻滚着想要咆哮而出,但在理性的堤坝阻拦下,全都化作无声的叹息。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无论她的品行如何,她的妖神血脉都已注定了她作灯引的宿命。无论她逃避还是接受。 所以,自己又难过什么?叫她辩白什么呢?无论她是好是坏,无论她是不是用魅刀杀掉了彭惜霜,自己都要把她毫发无损的带出空难堑! 阿婉看小白微张着嘴,一直等着他即将出口的话,但他的嘴巴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你想说什么?”她歪着头问他。 “嗡金绝对没你想的那般好,诸事小心。”小白斟酌半天才说出着一句。潜台词就是:别特么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阿婉一愣,猛的一把抱住小白。还是他“最理解”她! 她正感慨万分时,一队魔怪却抬着个几个木桶摇摇晃晃的过来。 “次大王!大王听闻您这儿熬糖出了些小意外,特意嘱咐我等过来给您送化醴露。” “化醴露?那是什么?”阿婉听得莫名其妙,但却对这个奇怪的名字留了心。 “大王说您上次给她送的糖浆里发现了醴虫,这种虫子嗜甜如命,只有在浓糖之下才能生存。她担心您熬的其它糖浆里也有这种虫子,所以特意嘱咐我们把这些化醴露送来。” “怎么判断有没有中醴虫?”阿婉连嗡金手下的连篇谎话都懒得纠正,只想尽早帮滚得满地的魔怪们解除痛苦。 “又痛又痒……痛苦不堪!” “没错,就是这样!”那手下话音未落,地上的魔怪们已拼了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扎进桶里边。 胡赛花眼疾手快占住一桶,直喂过毒念央喝过,这才撒手丢开。 痛苦煎熬解脱,所有的魔怪都脱力的仰躺在地上。毒念央也躺在那里,感觉血脉里涌动的疼痛和瘙痒退去的同时,心里头一棵幼苗也随之死去。 “既然次大王的危机已经解除,那小的们就告退了。”手下收拾着木桶离开,都已走出几步了,又回头对阿婉道:“哦,对了,大王还说了:您玩够了就回平天厅,她等着您呢!” 我去!临走还不忘黑老子!阿婉自以为得了小白的信任,内心重新充满了力量,除了暗骂一句粗俗脏话过瘾,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琢磨着怎么和嗡金死磕。 再说小刀这边儿,饭都没吃就又赶赴可能藏有梦晶的地方。 和阿婉的预见不同,他这次找到了“梦晶”。只是那梦晶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 幽暗的房间里,几个半透明的胶质闪着淡淡的光。 梦晶!他对这个延迟出现的收获欣喜若狂。他伸手去拿距离最近的梦晶,哪料手才触碰到那软软的、晶莹的膜,里边涌动的光泽便流泄出来。 那是白裔的梦。 梦里边,他喜欢上一个小姑娘。那姑娘不过髫龀年纪,却生的一肚子的鬼主意。他私心以为,只要好好加以培养,总有一天她能成为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伴侣)。他千方百计把她留在身边,哪料造化弄人,那姑娘竟然喜欢上了他的兄弟。 他以为他偷偷喜欢那姑娘的灵魂,和他的兄弟并不冲突;直到无意间撞见她沐浴的窈窕身影,从此魂牵梦萦…… 小刀回过神时,梦晶里的内容已流泻殆尽。他望着手指上残留的微光,感觉比吃了个苍蝇还恶心。 这不过是个梦——都是虚假的!他安慰着自己,好半天才把目光锁定在一颗盈蓝的梦晶上。 这颗梦晶是毒念央的。 在她心里住着一个男子。所以空付了那般丰腴曼妙的身姿,喜欢上一个女孩,在她梦的王国里,她和那女孩两情相悦、甜甜蜜蜜…… 啐!不过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晶,怎么就这么难呢?再遇到这些个糟污,自己的眼睛非瞎了不可! 小刀又摸向一颗金色的梦晶,依旧不是他的。 绿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到了最后,只剩下一颗粉色的。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伸出了手,然后他便看见了阿婉。 这居然是阿婉的梦晶?!他欣喜若狂又忐忑不安。 如果他此时收手了,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但他到底心存侥幸,以为会有惊喜和奇迹出现,所以才伤的更深。 阿婉的梦里,只有她自己。 她就像一个精通变脸法术的魔女,游刃有余的应对着别人的爱慕。 被人爱慕她的性格和脑筋,她转脸嘲笑那人的虚伪和迂腐;被人爱慕她青春的身体和善良,她又嫌弃那人愚笨和粗鲁;就连女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也只是偷偷对着镜子沉醉:你怎么可以这么完美? …… 小刀从梦境中醒来,认知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到底梦是相反的还是日有所思?到底什么才可以作为衡量人心的标尺?言行?那它和梦里的言行又有什么区别? 回想梦与现实的种种,他信任的白裔和阿婉突然都变了模样。他一时糊涂了:到底是他变了?还是他们变了?他怎么觉得什么都看不懂了? 经历了几场幻梦,他从幽暗的房间里出来,手头什么都没剩下,但他的心里却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可描摹,自带情绪和力量,轻而易举的毁掉了他内心的牢固支撑,害得他连再见白裔和阿婉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510章 千虑一疏 因为小刀的避而不见,小白的离开计划至今也没付诸实施。 又四五日过去。“次大王”的说法就像一阵风刮过,再也没有人提及。阿婉还继续熬着糖浆,但却少有魔怪再来,反倒是那些棕黄衣袍曾得意洋洋的提走过几桶糖浆。 毒念央再也不跟在阿婉身后嘘寒问暖了,但整个人也像突然去了半条命,每日都蔫蔫的。就连经常状况外的胡赛花都觉的伙伴们个个怪怪的,可是仔细琢磨起来又摸不到半点儿痕迹。 这一日,小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不在阿婉和小刀门前转悠了;一个人出了天井直直朝着彭惜霜的厨房而去。 前几日,最后一次查验尸体时,他和胡赛花都看见了彭惜霜头皮上的伤口。他猜测:彭惜霜的血液就是从那里流干而导致死亡的。因为手法干净,又没血液溢出,所以他才一直觉得是阿婉用魅刀杀掉的彭惜霜。 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彭惜霜的死状便和魔怪们中醴虫的画面频繁在他眼前闪现。他解释不了为什么,只想凭着直觉再去到那间厨房看一看。 时隔这么久,厨房里怒放的花早已枯萎。整间房里到处都是花瓣发霉的味道,还有怪异刺鼻的甜香味儿。 小白循着味道走到那个水缸跟前,压扁的花瓣已经变得萎黄,但那刺鼻的甜香味儿却愈发浓郁。 缸里边难道还有蜜糖?他俯身想拨开花瓣,临触碰到,他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屏息不动,一只耳朵侧对着水缸。 沙沙——沙沙——好像有小小的蚕在咀嚼桑叶,又像是细若雾气的雨轻盈落下。 缸里边有东西!他敛起衣袍一角,而后撤身一步猛踹缸口。 嗡——缸倾倒一边,浅黄色的水慢慢流淌一地。仔细朝水汪处看去,每一个小坑里都有无数的红色点点在上下浮动。 这是醴虫?他点一点蜜糖到那水里,红色的点点瞬间聚集而来。 一刹那,所有的片段连在了一起,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在疑雾丛生的空难堑徘徊多日,他第一次摸到嗡金设计的隐线。 阿婉是被冤枉的,是被人故意设计冤枉的。ta摸准了他们彼此间都有所客套保留和骄傲,尽量最大程度的造成彼此间的隔阂。 他先入为主的认定魅刀的无血干净,却忘记了更多的可以造成失血的可能。什么次大王、什么交好和拥护,不过都是挖好的水槽,只为不动声色的引领着他一步步走向偏颇和怀疑,怀疑他的同伴,割裂彼此的联系,叫他们都孤军奋战、最后一败涂地…… 阿婉是这样,那小刀又是不是这样? 答案应该显而易见。因为,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小刀第二次寻找梦晶回来时,看向他们的眼神。那种疏离、怀疑、厌恶都是见所未见的。 嗡金真是好手段!不费一兵一卒,居然就掌握了角逐的主动。小白回想着前几日她还派人送化醴露的事,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枉她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尽然蠢到一种醴虫用两次,还不知善后抹除痕迹!功败垂成了吧?! 他摇一摇头,飞快走出了厨房。他要给阿婉和小刀他们讲讲今天的见闻,叫他们都提高警惕、引以为鉴。 慢着,等一等! 他的一只脚跨过门槛,思路也突然开朗起来。 这两个案子,分明就是出自两人之手,所以高下、严谨的程度放在一起看才如此违和。 意识到这点之后,小白心里的各种疑惑通通迎刃而解,简直是一通百通! 彭惜霜的死亡一定是一位高手设计的,至于对阿婉的打压和示好才是嗡金这种上位者惯常的手段。 抓到那个高手,也就意味着抓住了嗡金手里那颗一直藏在暗处的棋子。除掉ta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断了她的左膀右臂,为离开空难堑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一路琢磨者那个隐藏于暗处的敌人,慢慢对ta的形象有了大致的勾画。 你不是善于离间别人吗?你不是善于蛊惑人心吗?我就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叫你也尝尝各中滋味! 回到小天井时,他的计划也已成形。他收起嘴角勾起的弧度,装作无所事事的模样施施然上了楼梯。 走廊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阿婉在咿咿呀呀唱着不成调的曲儿。虽然那音色很难叫人恭维,但却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异乎寻常的好。 啪!沉寂了好几日的小刀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猛然推开了窗:“不要再唱了!你心情好可以去平天厅里唱,这儿没人受得了你聒噪!” 咻!阿婉从床上蹦到窗边,笑吟吟的望着小刀,“干嘛叫我去平天厅?我就要在这儿唱,碍着你什么啦?别人怎么都没说话呢?所以,你不想听,还是你离开的好!” 她拧着身子,眼梢带着别样的神采,叫一旁观望的小白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样的阿婉他从未见过,那模样就像一直出鞘的剑带着森森寒意和所向披靡的气概。 小刀可能也是这种感触,他望着发光般的阿婉愣一下神,而后才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出。“不就是平天厅吗?小爷去给你看!小爷叫你看看,到底是你还是小爷更得那女人垂青!” 原来,他对阿婉的“背叛”还耿耿于怀。 小白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不觉有些好笑。 眼看着小刀就要从他身边晃荡而过,他连忙拽住小刀的衣袖。 小刀看都不看他一眼,直解甩袖而去。 “年少气盛啊!少年!”他说着复又勾一勾唇,见阿婉正诧异的看着他,他又朝她挤一挤眼睛。 他这是发哪门子疯?阿婉在心里吐一下舌头,正准备重新躺回床上,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 “年轻气盛啊,少年!”他这句话之前也曾说过,不过,那次他说的不是陶昕而是她。那是他得知她凭一块玉佩混入紫府仙洲时的评价。那他这次这么说小刀是什么意思?他朝她挤眼睛又是什么意思? 错了扣的齿轮在他挤眼的刹那突然走上了正轨,她仿佛听见那纠正运转的咔啪声。 第511章 送东风 平天厅。 嗡金早在小刀进来之前,便已得到了消息。 “你快些躲出去,那小祖宗好不容易才主动来到这里,你可别再惹恼了他。”她一边推搡着暗诡一边迫不及待的整理着衣饰妆容。 “大王这是用完了小的吗?你怕惹恼了他,难道就不怕惹恼了我?”暗诡对她这样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时朝后的模样很是反感,说话的口气也不由自主的冷硬起来。 “啊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小家子气?!我这不是有求于人吗?再说他有的血脉你有吗?为了我们的以后,你就先忍着这口气吧,好不好?” 她软着身子在他跟前磨蹭着,直看到他面部的线条缓和许多,这才捏一捏他的脸,把他推到后门外。 吁,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爷了?嗡金转脸的刹那,杀机一闪而过。 她虽仰仗着暗诡把阿婉他们挑拨的七零八落,但本心里却对他这样诡谲黑暗的手段很是不齿。除此之外,她也不喜欢暗诡的性子。 空难堑的后宫里收罗了太多像他这般小性儿、阴柔的男子。若不是她问计于他,他那瘦削冷滑的身子她才不要碰呢! ——她留着他的唯一价值就是他的忠诚和阴暗。 就像是吃惯了甜软的菜口,她早腻歪到不行。她见识过陶昕的梦晶,只看他梦里对那小丫头的手段,她便已瘫软作一团。她渴望变作他的女人,就像梦里的那个丫头。为此,她不惜暂时的委屈自己的性子,化身作一个小女人。 铜镜里的女人擦掉了口脂和黛粉,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衣服,连高高挽起的头发也全部打散放下。一眼扫过,似乎还真有几分少女的影子。只是,细看之下,她丰腴的身姿和深沉的眼神还是叫人觉得异常的违和。 “诶,还没通报呢,你怎么就硬往里闯?”一个男侍想要拦住小刀,却被他轻轻一点推翻在地。 “站住!快停下!”另一个男侍拼命拖着他的腿。虽然他也害怕摔跤,但相比处死而言,这个还轻一点儿。 嗡金听着吵闹声越来越近,算准了距离轻盈转身。“陶哥哥,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小刀胃里一阵抽搐,没料想阿婉之外的女人这般喊他会如此酸爽。 他闭紧了嘴巴不言,只瞥一眼两边死命拖着他的男侍。 “你们都下去吧!”嗡金善解人意的挥一挥衣袖,看他们都下去了,这次袅袅娜娜地迎了过去。 “我想在你这儿混个清净!所以,你忙你的去吧!”小刀的胳膊被她抱在怀里,满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真心做不到对她安之若素,所以说完这句就要起身躲开。 “陶哥哥这话说的可真伤人,难道你来这平天厅就只为了清净?”嗡金像根柔软的藤萝死死的缠在他身上,为了叫他变回英武的陶昕百般撩拨着,“嗡金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大好,要不,我叫小厮送来几坛酒?我陪着你喝?” 小刀额头青筋爆绽,只想把她甩出天际。他正后悔自己犯二,闯什么平天厅,突然小白的话回响在耳边。 “年少气盛啊,少年!” 好么,他倒是在他的鼓动下来了平天厅,可这“忍辱负重”和“年少气盛”他同样都做不来。自己傻乎乎的听他安排舍身为饵,他倒乐得逍遥自在! 虽然接连几日的避不见人叫他想透了一些事情,譬如:这世上没有什么痛苦能比叫他停止喜欢阿婉更甚。 即使阿婉承认她喜欢的是毒念央,他也没有办法突然遏止他对她的喜欢。知道她喜欢一个女人叫他觉得气愤,但停止爱她才叫他觉得痛苦。 他或许无法停止生气,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停止痛苦。甚至只要他停止了痛苦,他的气氛也可以因之消失。 他自觉所有的一切根源都还是源自他对她的爱不够,所以想试着以更舒展、坦荡的姿态把自己交出去。 现在,他如阿婉所愿的来到了这里,但一想到小白在远离嗡金的地方优游自在着,他还是心有不甘。 “喝酒也可以,只是我喜欢热闹。要不你把小白也给我叫来?” “那感情好!陶哥哥等着,我这就去派人传话。” 嗡金说着朝厅外走去,小刀则四下来里紧急的搜寻着他的梦晶。 麻蛋!要不是她偷窥了他的梦晶,她又如何得知这个“陶哥哥”的称谓?! 再说小白这边儿,他算准了小刀刚强易折的性子,知道他撑不了大会儿,所以早早的去到胡赛花的房间。 “我要出去一趟,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胡赛花从未见过小白如此郑重,不由好奇之心顿起:“你说。” “你们魔尊喜欢阿婉,这你知道吧?”小白明知胡赛花对楼谴有意,还故意戳他痛处。 “所以呢?”胡赛花心里一哆嗦。虽然极度的反感和不适,但眼睛却变得如狩猎的豹子闪亮。 “你听到阿婉刚在唱歌儿了吧?她心情那么好为的什么?肯定是要和毒念央和好了呀!她们要是和好了,你家魔尊怎么办?我家小刀怎么办?”小白故意正话反说,只为了他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你要盯紧了阿婉的房间,别叫任何人进去!尤其是毒念央!” “嗯嗯,这事儿您交给我就只管放心好了,我保证完成任务!” 胡赛花说的信誓旦旦,心里想的却是:捉奸见双,这次一定要抓住她们在一起的把柄!只要她们在一起了,魔尊自然就对她死心了!到那时,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小白见他留了心,自己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虽然他也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阿婉会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想在他离开之前,再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安全的保障。 他的事情才安排完,两名男侍已面色不豫的过来传旨。“走吧,平天厅,我们大王请您喝酒呢!” “听起来倒还不错!那就有劳二位带路了!”他最后瞥一眼阿婉的房间,然后转身离开。 房间里的阿婉似有所察,就在他看她房间时,她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她花费了这些时日,早已打探到那片棕黄海洋的位置所在,但琢磨着怎么利用嗡金的软肋,又花费了她不少的时间。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个能够锁定嗡金注意力的人。 本来,她是考虑激怒小刀,把他赶到平天厅的,但心里边着实担心他抵制不住嗡金的狐媚诱惑。现在好了,小白要过去了,之前还说了那么奇怪的话,虽然不大理解,但那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和信任却叫她获胜之心倍增。 第512章 摇唇鼓舌 在传召小白之前,平天厅里已置办好了酒菜。 各色香花甜蜜上桌,虽然养眼却遮掩不住的敷衍和局促。事实上,嗡金在意的也不是这菜肴的质量和目类,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灌醉小刀,春风一度后构建起更加强大的蜂兵王国。 小刀在小白来前坚决不肯入席,一双眼睛四下里瞟着,依旧没找到属于他的梦晶。 嗡金一看他模样便知他在寻找什么,心里老大不乐意。 “陶哥哥这是在找什么?你的梦晶吗?不过一个梦境,你又何必如此介意?难道,你还放不下梦里那女子?” 你特么能和她相比吗?!小刀闭一闭眼,竭力克制着开骂的冲动,不答反问道:“有谁不介意自己的梦摊开被人随意看呢?” “嗤——”嗡金拧身掩口一笑。“如果不是你的梦,我们如何会聚在一起呢?所以,这梦晶就留在我这儿可好?” 嗡金言下之意就是她能看中他,留他在空难堑毫发无伤这么久,梦里所展现的讯息占了很大部分成分。 小刀听得鸡皮疙瘩起一身,正想再出“恶”言怼她,却听一个声音道:“本尊都在这里了,大王还抱着个虚梦作什么?难不成你喜欢那梦境甚于小刀?” 小白大步走了进来,轻轻松松两句话便扭转了小刀的被动局面。 “咦,你来了?”嗡金闻声转过头来,一双弯弯的眉眼带着不自觉的媚气,“我就说谁这么会说话,原来是你……” “怎么?不是大王你叫我过来喝酒么?”小白给小刀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不请自坐在一张交杌上。 “你说,小白说的对么?”嗡金撒娇般点一下小刀的额头,“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好奇你想给我什么?” 小刀一把抓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明明想要丢开,却偏偏用力攥紧。“我也无所谓——只是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嗡金喜不自禁,也不顾小白在场,顺势倒在他身上,“冤家!也就你能随意捏着我把柄!不就是梦晶么,我还你便是了!” 小刀被她厮磨的苦不堪言,一张脸上满是被调戏的悲愤。他扭头向小白求救,但小白却一句话不再多说,只作壁上观状。 嗡金撩拨了小刀好一会儿,但他却只绷坐着如临大敌一般。她没甚趣味,这才不甘愿的扭身兑现承诺。 才往卧房方向走了两步,她又迟疑着停下来。 “来人!” 随着她的一声召唤,一个俊俏的黑衣男子出现在眼前。 嗡金怎么也未料到是他,惊讶之际不由倒退一步。 男子抬头看向嗡金,目光无比的沉着大胆。“大王有什么吩咐?” “你给我……”嗡金看着暗诡冷白的皮肤,就像被一条毒蛇盯着,浑身都毛毛的。她本想叫他滚出去,但考虑到小刀和小白还在现场,她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你给我把卧室里那颗梦晶取来。” 暗诡躬身退下,心里对小白和小刀充满了忌惮和厌恶。 就是这么两个毛头小子,居然能得到嗡金的青眼?论相貌,自己明明也不差,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她的目光却从没长久的停留在他身上? 这两个小东西——梦魔说他们是妖神之躯,有他们在,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她的关注了吧?他心里一阵绝望,仅有的那点男子气概也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浑浑噩噩的,他走进了卧室,一眼便看见那颗梦晶。他抓在手中就走,快到门口时,到底心有不甘。 又过了一刻,男子终于露头。他并未把梦晶呈上来,只推说没在卧室找见。 找不到又不是抗旨,你又能把我怎么着?他揣着这种心思和嗡金对视一眼,而后又迅速把头低下。 嗡金攥紧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但为了不破坏气氛,她还是亲自入内寻找。 吁!小刀松一口气的同时,抬脚作势踢向小白,叫你刚刚不帮老子! 小白被踢了一脚却未躲开,这叫小刀不由得很是纳闷。“喂,你不是看上那男侍了吧?眼睛都看直了!” “我看上你妹啊!”小白回过神来,“你有没有觉得那两位的关系很古怪?彼此看不顺眼,都想压制对方……” “所以呢?”小刀不以为然。他此刻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名男子应该不是位普通的男侍。不如你用美男计试试他呀?”小白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好!”?小刀满口答应,却叫小白疑心听错了。 “我去试探他,那嗡金就交给你了!”小刀随后的解释叫小白哭笑不得。老子是叫你这么试探吗?!他耐着性子继续进一步解释:“你去撩拨嗡金,看看那男子会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做不到!”小刀憋到现在的火儿蹭一下冒上来。太过分了,还美男计,你特么这么讲究,怎么不自己施?!他在平天厅待的够够的,一刻也不想再多停留,只丢下这句就要起身离开。 小白一边留意着卧室里的动静,一边眼疾手快的把他拦住。 “你有没有觉最近那里怪怪的?看谁都不大顺眼?” 这特么什么跟什么啊?小刀瞪大了眼睛,不知小白这是在玩什么花样。他本不欲搭理他,但稍一过脑,又觉得他描述的很贴切。 “给我一次机会,叫我证明这一切都是他在捣鬼……”小白担心嗡金他们出来,语速越来越快。但已经来不及了,嗡金和那男子一前一后出来了。 “哎呀,真是奇了怪啦!那梦晶明明就放在我屋里,怎么哪儿哪儿都找不见呢?不会是遭了贼吧?”嗡金去了那么久,出来后却改了口风。要说她和那男子没有达成一致,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相信。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瞧瞧,这小子多会鼓惑人心,连空难堑大王的主意他都能改,是不是很危险?小白朝小刀飞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但小刀却对此视而不见。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全都爆满了战斗的火花: 好!不给我梦晶是吧?这可是你逼我的!爷爷这就叫你尝尝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有的滋味! 第513章 智者之证 身为空难堑的大王,嗡金在无数的场合说过无数的谎。但没有哪一次叫她像现在这般忐忑的。 她深知暗诡此番建言的私心;却还是冒着惹恼小刀的风险,把这个一戳即破的谎给说了出来;究其根源,还是缘于对驾驭小刀的不自信。 不知是入戏太深,骗得自己也相信了;还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热情;此刻的她,在小刀质疑的目光中竟然紧张的如一个孩子。 他会直接问出口,还是一走了之?她作着最坏的打算,不敢抬眼去看小刀。哪料耳旁却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我有那么好么?居然能叫你守着一块不属于你的梦不愿丢手?”小刀说着话,身量突然拔高。不过眨眼之间,竟变作了另一番模样。他的笑容疏懒带着惫赖,却叫嗡金的心脏都错漏了节拍。 他居然从梦里走了出来?嗡金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梦晶里的画面一帧帧在她眼前飞过,似乎他温存以对的女子就是她一般。 小刀看着嗡金痴傻一般的模样,心里暗自唾弃一口,但面儿上却越发和善宠溺,还不忘过抬手间,把她耳鬓处的一缕碎发挂到耳后。“走吧!你不是要陪我喝酒?可别因此坏了兴头!” 暗诡本来还在嗡金身后侍立着,但看见他一只手揽着嗡金的肩转身,不觉刺目异常。 不该呀,怎么他的计谋不灵光了?照他计划,小刀本该甩袖走人呀?怎么没了梦晶,他反倒殷勤起来?难道他听错了? 暗诡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看见小刀回头朝他嘲讽一笑。 现在的小刀比他高多半头,身高和容貌占据着优势不说,长长的胳膊还轻松的圈着嗡金的身体;再加上这意味深长的笑容,简直能把他给直接气死了!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暗诡在心里愤愤的想着,却拿小刀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的他身为一个侍者,连选择随意离开的权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在和的他明争暗斗中取得胜利? “好,咱们喝酒去!”嗡金脸颊红扑扑的,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哪里还有功夫再看暗诡。 “哎呦,你们俩喝酒便还罢了,偏偏还请了我这个孤家寡人来作陪?太伤人了!”小白对他们的举止很不满意,大咧咧指着暗诡道:“我看这小子长的还不错,不若叫他来这边儿陪我?” 小白一看暗诡想走,连忙放声拦截。 开玩笑,之前他鼓动唇舌达到了既定的目的,现在还没见一点不好的端倪就想开溜?这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说好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嗡金听了小白的话不由迟疑了一下,若是别的男侍,她自然乐得同意。但这个男侍不是别人,不仅和她同过床,更是她还不时需仰仗的臂膀。在他幽怨冰冷的眼神里,她可做不到从容和享受。 “诶,别那么小气嘛!不过一个男侍,难得小白喜欢,你就顺应一下他的心意呗!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可是一个仗义又聪明的朋友!”小刀也加入劝说行列。绝不能叫这小子走!他走了,自己的戏演给谁看?! “聪明?这怎么证明?”嗡金不想在这件事上妥协退让,所以只下一意识的延伸着话题,拖延着她的决定。万一几句话后小刀改变了主意呢?她不放弃这种期待。 小刀没料到嗡金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所有认识小白的人都知道小白的聪明啊,这要怎么证明?每个人给她说一句?她也得相信啊!给他出个谜题?只要谜题就有答案,只要有答案就有人知道,只要有人知道,就无法衡量谁更聪明一些啊,更何况这题叫谁来出呢?这简直就是个死循环呀。 小刀正值犯愁之际,却听小白一旁说道:“这个好证明!那就恕我直言了。” “什么?”嗡金摆出拭目以待的姿态。 “之前,你们说没找到梦晶是在撒谎吧!”小白一句话戳破了他们此刻正好的气氛,又把他们重新带回到开头的紧张、忐忑和尴尬。 “你……你怎么血口喷人啊?!”嗡金下意识的想要否认,但才说出一句质疑就又被小白滔滔不绝的话语淹没了。 “我没有血口喷人。我不仅知道小刀的梦晶没有丢,还知道你把它藏在了哪里。要不咱们一起进去,我找给你看!” “这……不必了吧!”嗡金竭力想控制住面部的表情,但却愈发显得紧张不安。早知还有这么一遭,她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实话呢。她忍不住担忧的往卧室里看一眼,但这小动作却没躲过小白的眼睛。 叫他进去找梦晶吗?万一他真找到了怎么办?不叫他进去卧室寻找吗?若他是信口胡蒙的呢——她对小白聪明与否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在意的。 “怎么样?到底要不要我进去给你找梦晶?”小白对嗡金的脸色视若无睹,只强势的逼问她。 嗡金脑袋飞速转动,须臾之后终于想到了既能考验小白,又能不叫自己出糗的万全之策。 “哦,我想起来了!那梦晶好像在桌子西北角放着吧?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看过给你们拿回来。” 她装作脑袋突然记起的模样,却不知道小白做出的各种判断都是基于她的动作本身。 “大王记错了吧?那梦晶分明是在桌子的东南一角放置着。” 小白看见嗡金的眼睛不自觉的往右移,还刻意强调梦晶所在位置,瞬间猜出她是在撒谎。他深谙这种骗人小把戏里的隐秘,扬声纠正了她话里的错误。 他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偷偷跟进去看的?不该呀,若身后有人,机灵如自己这般又怎么会没有发觉? 嗡金惊讶之余终于相信了小白的话。此刻她脑袋里想要兼而美之的计划又得到了进一步佐证。 如果小白能聪明到这个地步,那暗诡的存在就没有了价值。 她只要一个军师便罢了。而且选小白还有一个更深的好处和期待。小白的滋味她可没有尝过。他亦妖神之躯,就算小刀她以后腻味了,还可以再试试小白呢。而暗诡,他的价值她已榨取干净,早没了新鲜期待。 几经衡量之后,她终于点头同意了暗诡陪侍小白一事。 暗诡震惊的看一眼嗡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决定。他不知道,其实这件事的本质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的私心毁了嗡金对他的信任,他的聪明已经有了别人取代——他已经是一颗嗡金准备舍弃的弃子了。 嗡金耸一耸肩,回他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能怪谁呢?谁叫你开始时上赶着留下呢?就当作你违背命令的惩罚吧! 小刀见嗡金松口,奖赏般用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激起她一阵颤栗,就如水面泛起的涟漪。她把头又往小刀方向凑过去,企图得到更多的犒赏,哪料他却夹起一筷花瓣放入到她的嘴里。 第514章 伺机而动 小白一把拽过暗诡,像个花花公子般肆无忌惮的调戏着暗诡,似乎暗诡生而下贱。 暗诡满腹屈辱,但却对嗡金还残留着幻想和期待。 和小白的放浪形骸相比,小刀就显得拘谨许多了。他虽横抱着嗡金,但就像一个急欲出手的物品,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麻蛋,这小子无耻起来还真叫老子忘尘莫及呢!小刀不满的瞥一眼小白,却把小白给逗乐了。 这个陶歆!平时笨拙又毒舌,关键时刻居然给他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他一句话,嗡金又怎么会这么快嫌弃暗诡? 想到这里,他决定帮小刀一把,遂给他递个眼神:看好了!别说兄弟不帮你,接下来我做什么你一定要跟着做什么! ??小刀还没明白他挤眉弄眼的意思,就见他的手覆盖住暗诡的手,“男子的手竟然能这么滑腻,我也是今儿才算见识。” 噗——小刀受不了这画面,一口酒喷在斜对面的小白脸上。你特么揩油找一个男人算怎么回事?!故意恶心老子么? 暗诡心里憋着火,又因小白受到连累,脸上、胸膛也粘了星星点点的酒水。 他擦也不擦,只拿眼盯着嗡金,想看她会作何反应。但嗡金压根就不看他。 她既已做出舍弃他的决定,就把他视作身外之物,完全由着他自生自灭。 “啊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嗡金只看着小刀,拿出一方香帕就往小白嘴唇、胸膛擦拭。那目光满含母性的慈爱与温柔。 暗诡看着自己期盼的一切都落在了别人身上,心不由又冷半截儿。 他正自怜身世之际,一只手从肋下穿过,慢慢爬到了他身上,在胸膛处好一阵抚nong。 “小乖乖看着别人干嘛?小爷也可以这般宠幸你啊!”小白的手被暗诡抓住,又收获了两道怒目的目光,不由脊背一阵发凉。 他朝他讪讪一笑,好语温存两句,依旧怕被他按在地上胖揍,所以干脆也怂怂的变了身形。 暗诡被一个少年这般调戏还是第一次,他既觉得荒诞又觉得愤怒。正想揪着小白的衣服反客为主,突然眼前的人长高了半截。 和小刀的英武阳刚不同,小白身架展开之后,虽然身高超过了暗诡,但容貌却依旧看着弱弱的,俨然一副而立之年的治学书生状。 嗡金正借着关爱小刀的机会对他上下其手,突然觉得一个阴影投来,这才发觉小白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 哈哈,看来本王是注定要尽享齐人之福了!她留神偷窥一眼小白的容貌,比小刀的梦境中更添几分倜傥从容之风,不由得欢喜不已。 两相对比之下,那暗诡突然显得猥琐许多,更叫她嫌弃不已。 小刀一边抵挡嗡金的十指“流寇”,一边扭头向小白求救。那知小白在震慑暗诡之后,趁着他走神之际,一只手竟放在暗诡的大腿上摩suo。 他回看小刀一眼,似乎在说:还没看明白吗?要想自己不被动防守,主动出击呀! 小刀看小白阔肩长臂,游刃有余的挑逗着暗诡,那模样就像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琵琶古筝,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 叫你特么阻挠老子得到梦晶!小刀狠狠瞪一眼暗诡,一只手犹豫再三放在了嗡金的肩上。 和小白的撩拨不同,小刀的力气极大,仅仅是握着嗡金的肩头,也像是要把她生拆做两半。而且因为长年使刀,他的手上布满了薄茧,每挪动一下手掌,就刮红一点嗡金的皮肤。 偏偏嗡金腻味了自己后宫男子的靡靡模样,对小刀的粗鲁很是受用。 嗯~她的声音软的似水,像是在发出邀请。而她的身躯也诚实的摊在小刀身上,纤细脖子支撑不住头颅似的朝后仰垂着,肩膀极力舒展着,露出脖颈、锁骨还有胸前的山丘般的起伏…… 平天厅里一片旖旎,阿婉那边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窗外盯梢的金环魔蜂依旧躲在花丛里。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过去,它盯梢的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不知不觉它放松了警惕。 拍一拍翅膀,扭动一下身躯。各种小动作做完依旧没有任何异常,它的胆子愈发增大,干脆寻一片宽大柔软的叶片安心的打起盹儿来。 满院黄沙,风干天燥,可在层层叶子的阻隔下,它的置身所在却是安逸极了。不过须臾之间,它已沉沉的进入梦乡,而阿婉也瞅准了时间开始行动。 距离上次分神已小半个月过去去,现在的她分神的水平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她的躯壳只留下一缕细若发丝的神魂镇守,其余的浩如烟海的神魂细缕全部分散飞出天井,直奔那片棕黄色的海洋。 再说对面一直盯着阿婉房间动静的胡赛花,恍惚间好像看到一股风从帘间鼓胀而出,接着空气发生扭曲变形。 咦,这是怎么回事?他揉一揉眼睛凑近了再往那方向望去,但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一定是心劲儿提升太过,导致眼睛出现了幻觉。他闭一闭眼调节一下心绪,还时不时的小心用指肚轻轻叩击眼睛周围的肌肤。 放松,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那么大个人进去出来的,再看不见那才是瞎了呢。 他神神叨叨的安慰着自己,却不知他口中“那么大个人”已化整为零,在他自以为出现幻觉的刹那,堂而皇之的从他面前飞过。 此刻,床上的阿婉静静的闭眼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般。虽然眼前的场景她看不见,但内里的她却凭借着那些神魂的感知,犹如开启了天眼,全知全能。 有的阿婉飘在空中,在通往棕黄海洋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一片叶子;有的趁势落在了金环魔蜂的身上,轻飘飘的顺路搭载一程;还有有的路过听到魔怪们的私语,对他们怀念的糖浆报之一笑…… 因为她分的神魂实在是太细,而魔怪们又没有心思留意空中细微的异样。哪怕是它们和她正面相对,它们也对她视而不见,继续忙着自以为重要的各种事务…… 第515章 以血为征 没有人看见,细如微尘的阿婉们飞进门缝,投入到那棕黄色的海洋里。 只有那些在甜蜜海洋里沉睡的生命体知道,它们的梦和纽带正在悄悄的、慢慢的被改写。 它们从出生便被灌输忠诚、杀戮和冷血,只等着身体长大、眼睛睁开,便能为它们的大王冲锋陷阵。 因为生命的短暂,它们从不把活着当恩赐和礼物,存在的意义也只为它们的大王,义无反顾的厮杀和肉搏。 和它们现在软软、透明的身体截然不同,就连在睡梦里,它们都遮掩不住浓郁的戾气和黑暗。 不知什么时候,如雨似雾的细丝落进了梦里边,在它们察觉之前,紧紧和它们的思维与骨血融在一起。 生命是为了什么? 明亮的世界里,嗡金大王的容貌被强光照射着,像被腐蚀一般,慢慢变得模糊。背阴里,大片的、一望无际的花海开始凸显清晰。 微风浮动,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变得愈发生动和鲜亮。虽然它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快活如泉水般涌动起来。第一次,它们深切感受到生的美好和期待。 但和其它事物一样,美好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 愉悦和新鲜过后,大片大片虚空和茫然露出触目惊心的底色,叫它们恐慌之余无所适从。 它们不安的扭动着身子,想要立即寻找到什么填补和慰藉,但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卧房里的阿婉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 本来,她这般分神就极冒险、耗费仙力,现在又突遭变故,每一缕神魂都向她传达着那些蜂蛹的不安。 它们的蠕动加速了身体的硬化和外壳的生成,翅膀和尾针也开始初露端倪。 如果此刻不施之以有效安抚,她很难想象,待到它们彻底醒来之后的危急情形。没有了主人和信仰,单凭那些花朵的诱惑和束缚,还不足以抵御虚空和茫然,更不足以叫它们驯服。 形势紧迫,该怎么办?! 阿婉的身躯不自觉的抖动一下,但此刻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所有的神魂都投入到这场改造的计划,仅剩的那缕神魂甚至不足以驾驭她此刻躺在床上的身躯,更不要说向小白、小刀求救了。 更多的汗水从她纤细的毛孔中蒸腾出来,可她却无计可施。 除了眼前的巨大困境,她剩余的仙力也不足以再长时间维持那么多神魂的继续活动。她没料到这么快自己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形势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就在她勉强支撑着那些神魂的停留同时,一个身影突然闪进了她的卧室。 自从那次误中醴虫的事件后,毒念央就搬出了阿婉的房间。她深居简出,偶尔出现在伙伴们的面前,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她每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更没人知道她此刻进到阿婉房间里又为了什么。 进去了!进去了!斜对面的胡赛花没有错过毒念央的身影,激动的十指交握,驴拉磨般在屋里转个不停。 小白还真是算无遗策呢!毒念央真去找阿婉了!他边走边盘算着:我何时进去合适呢?按照事情的正常进展,她们至少要进行一段开诚布公的谈话和交流吧?先等等,现在去还太早。 毒念央侧坐在阿婉的窗前,痴痴的望着她的容颜。 这么一个小丫头,怎么就把自己迷的神魂颠倒呢?是她的美丽蛊惑了自己的心智?为什么初见时,自己对她并无任何感觉?是她的经历和信任征服了自己?那现在见识了她的善变和狠毒,自己的感情为何还迟迟不能收回? 毒念央厌弃了这种六神无主、不能自已的感觉,她想改变、想回到从前,却不知该如何去做。这些天积压的负面情绪全都堵在心里,叫她忍不住的迁怒到阿婉身上。 和往常一样,她虽然躲在屋里,却留意着阿婉这屋的动静,直到阿婉的歌声激怒了她。 凭什么自己在屋里画地为牢、苦不得脱,而她就可以没事人儿一般该唱唱、该笑笑? 小刀走了,小白也走了。 她等到外边再次安静下来,才鬼魅一般推开阿婉的房门。 本来她是计划着也叫阿婉尝尝那锥心蚀骨疼痛的滋味,但看到她的睡颜的刹那,她的心又恍惚起来。 她这是在分神吧?她经历了什么这般痛苦?为什么她的脸颊苍白、嘴唇紧咬? 毒念央不自觉的走到水盆处绞了一块帕子,正欲给阿婉擦拭,之前的一幕幕又回放在眼前。 为了她,她不惜赤luo身体、不要名节;为了她,她不惜被人鄙视唾弃、指指点点……她丢了自尊、自我,只为追随她,可她却轻易的、眉头都不带皱的舍弃了她! 屈辱和愤恨突然袭上心头,叫她失去了理智。她再不管什么公义和尊卑,狠狠的把帕子摔在阿婉的脸上。 许是太过激动用力,她手上的玉石戒指也随之脱手,堪堪砸在了阿婉的鼻梁上。 阿婉依旧丝毫不动,但鼻腔里浓郁的茉莉甜香却扩散开来。 花香!本来她已是强弩之末,但闻着这股甜香,她却像溺水的人猛吸了一口空气。 ——她拥有妖神之血,以此为征,应该能填补那些蜂兵的空白,并留下独属于她的痕迹吧?灵光闪过,她顾不上再思考此举可能带来的后遗问题,亦顾不上毒念央接下来再对她的仙体做些什么,只拼尽全力把鲜血的香气输送出去。 棕黄海洋里的蜂蛹们闻到了香气,渐渐的安静下来。它们梦里的大片空白被铺天盖地的洁白、怒放的茉莉花所填满。嗡金在它们的潜意识里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也被抹杀,它们拥有了新的王。 因为有了妖神之血的补给,蜂兵们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疯长着。身体由蜷缩到展开,头、胸、腹、副肢全部显露出来,遍身的颜色由浅入深…… 喀哧——喀哧——棕黄色的海洋像经过寒冬的冰封,突然融化恢复了生机,一大波新的金环魔蜂蜂涌而出。 没到饭点儿,蜂巢的大门还紧闭着,但为首的金环魔蜂只在空中飞旋一圈,蜂海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冲破了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第516章 拥兵为王 一朵朵无形的茉莉花绽放在金环魔蜂的记忆里,它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那补养的来源。 不过才傍晚时分,整个空难堑的天色却暗淡许多。 还在把守蜂巢的棕服魔怪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身陷在蜂海的保卫中。 怎么回事?按照惯例,不是老的金环魔蜂死掉之后,新的金环魔蜂才会诞生吗?它们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魔怪们小心打量着它们,发觉它们的身形也和寻常的不同。 往日的魔蜂个头较大,尾部金环耀眼明亮,就连蜂针都有半指来长。而这些魔蜂颇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感觉,个头小不说,尾环也色泽浅淡发白,更不要说那指甲盖大小的尾针了。 完了,这蜂兵是一波不如一波了!魔怪们对视一眼,忧心都写在脸上。 为首的金环魔蜂旋转着飞了一圈,见守卫并无多少恶意,便召令伙伴们继续寻找睡梦里的味道。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金云的尾稍终于彻底离开。重新照射进来的阳光晃过棕服魔怪的眼,它们这才回过神来。 “快去报告大王!” 再说阿婉这边,拼尽仙力才把九尾狐血的味道发散出去,之后她便再支撑不住了。所有的神魂丝缕没了仙力维系,纷纷感应着本体吸引急剧抽离退回。 噗! 神魂归位,耗损太过的仙体因承载不了突然的负荷,猛地激坐起来,一口鲜血随之从口中喷出。 毒念央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因为她的伤害惊得阿婉走火入魔。所有的记恨在一刹那消散,她只紧张着她的生死。 “阿婉!阿婉你没事儿吧?”她抓着阿婉的肩膀,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处。 一直在外蹲守的胡赛花听到动静,慌忙推门而入。但入目的景象却把他吓了一跳。 我去!这是个什么情况?捉奸不成,怎么赶上谋杀现场?若魔尊知道了自己的袖手旁观,那还得了?! 他顾不得问明缘由,慌慌张张抽出一把长剑便对准了毒念央。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四下里的门窗全部破裂,无数的金环魔蜂围拢而来。 哐啷!胡赛花的脸色惨白,长剑掉落地上。这种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阵势,他打娘胎里出来也未曾见过啊! 一个魔蜂就是一个包,这么多魔蜂要招呼到身上,那蜇的恐怕爹娘都不认识了——死——非得这般难看吗?不过,一想到临末了,阿婉和他一样的下场,魔尊就是赶来了也分不清楚他们仨了,他又心里一阵苦涩的欣慰。 剑丢了就丢了吧,他不弯腰去捡,只张开手臂护在毒念央和阿婉的前边。 他是个男人,死也不能丢面儿。 胡赛花的举动叫毒念央回过神来,她默默站起身来,又护在了阿婉的前边。 不能同生,却能同死。挺好! 金环魔蜂感应到了他俩的敌意,身体拱起,尾部的毒针笔直的对准他们。眼看着一场恶仗在所难免,床上的阿婉不知怎么醒了过来,气若游丝道:“等一等!” 等一等?毒念央和胡赛花此刻极度紧张,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话。反倒是蜂兵们和她心意相通,随即感觉到了气流的震动,收起了剑拔弩张的凌人气势。 一放一收,局势瞬间又起了变化。 “等一等!”阿婉积攒一些气力坐起身来,声音又强撑着放大许多,“别动手!它们没打算和我们动手。” 毒念央最先回过神来,她欣喜的扭头,连把整个后背露给蜂兵都不介意。“阿婉!你没事?” 阿婉点一点头,虚弱的朝她扯一下嘴角。虽然有神魂镇守,她亦知道之前毒念央想对她不利,但她却没有丝毫想要怪罪于她的念头。 “它们不是我们的敌人,嗡金才是……” 阿婉成功的阻止了一场乱仗,而后才讲起她麻痹嗡金、断其根本的整个过程…… “这么你现在说我们现在可以大张旗鼓的离开了?”胡赛花听完阿婉的讲述,眼睛变的闪闪发亮,这该死的地方他早呆腻了!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你的梦晶还落在嗡金的手里的话。”毒念央虽然面对阿婉心有愧疚,但怼起胡赛花来却丝毫不客气。 “啊呀!差点忘了他们两个!”阿婉喝了一些玉露天王浆,体力恢复不少。她想起小白临走时的默契暗示,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但蜂兵们哪里肯叫它们的王这般狼狈,它们一拥而上,直解化作一顶软轿把她抬了起来。 毒念央见状在心里叹一口气。原来,深入到阿婉的内心,她也没有看清她;原来,心持怀疑和放弃的是她自己。从始至终,阿婉不争不辩,却一直都是那个自己。 胡赛花也在心里叹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那里:和他相比,阿婉实在是优秀太多太多。且不说她的法术有多高深,单是那颗不惜一切代价、勇往直前的心,便足以叫他自愧不如。他的魔尊眼睛未瞎,若他未改性向,恐怕也会喜欢这个丫头吧……他输的心服口服。 “走吧!咱们也一起过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他收了心思,这么些天来第一次认真的说了句“人”话。 …… 平天厅,气氛异常火热。之前的无边春色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原来,陶昕领会了白裔的意思之后,很快扭转局势占据主动。轻拢慢捻抹复挑,虽然他把嗡金当作一件乐器,刻意避开了那些qing色的部位的触碰,但禁不住嗡金沉醉其间,靡靡之音的附和。 暗诡应对着白裔的戏弄本已捉襟见肘,耳畔再听着自己女人的****,心理的屈辱终于压垮了心理的最后一根防线,他崩溃了。 他的心明明冻做冰茬儿,偏又燃着熊熊不熄的火焰。什么语言、心计,曾经自以为傲的种种手段都不足以宣泄他此刻的愤怒。他只想用最原始的、拳拳到肉的生搏来维护他被践入泥里的尊严。 一直留意他的白裔,发觉火候已到,找准角度、不着痕迹的把一个匕首送到他眼前。 第517章 自行离去 匕首在手,暗诡俨然觉得有了反戈一击的机会。他觑着一个接近嗡金的机会,仰身向后倒去。 拱桥般的弧形腰肢把他的手臂最大程度的延伸向嗡金。而沉溺于陶歆撩拨的嗡金,并不知道危险降临。 虽然过了大半个时辰,陶歆的动作还没太大进展,但受梦晶里画面的影响,嗡金一直有种错觉,那就是:下一刻、马上——陶歆就要把她抱进卧室,带她去领略独属于他们的无边春光…… 此刻的她已经化作一滩春水,期待着接下来、更进一步的举动,但陶歆的手却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嗯~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催促似邀请的哼声,同时用两只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向上起身。 也就在此时,暗诡拿着匕首的手猛刺过来。 糟了,好像还差一点点!陶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暗诡,见他出击的动作并不理想,他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帮,把嗡金推向匕首方向。 噗! 匕首刺入皮肉,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响。 随之而来的刺痛,就像一点墨汁滴入水里,慢慢的扩散开来。 嗡金就像从梦境中突然醒来,一双眼睛里还没退尽茫然。她疑惑的扭头望向右肩,这才发觉一把匕首就插在她的肩胛骨处。 是你?!她的目光才从肩膀处挪开,就对上暗诡那双满是恶意的眼睛。 “贱人!如你这般两面三刀又****无耻,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老子早受够你了,拼却性命也要今日结果了你!受死吧!” 暗诡说着又挣起身准备再击,但嗡金又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不等匕首落下,她已如青烟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咦,她都去了哪里?陶歆没料到嗡金还有这般手段,一时间看着空荡荡的怀抱竟有些无所适从。 “哼……别以为你们数目上占优势,本王就怕了!明告诉你们吧,就是你们是三十个、三百个人加在一起,本王也不带怕的!”嗡金的声音在四下里同时响起,叫陶歆他们更加摸不到他们的所在。 这——她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这么狂妄?她不会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被发觉吧?陶歆和白裔直觉不妙,不由的互相对视一眼。 “切!吓唬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倒是现形呀!”暗诡自恃这么多年跟随嗡金,对她的大小事宜无一不知,所以对她的恐吓威胁完全不以为然。“你这么有恃无恐,不就仗着那些金环魔蜂吗?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本事……” 暗诡一边抖搂她的老底儿,一边用颜色暗示白裔和陶歆。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光便从背后闪过,在他的脊背上添益一道刺目的伤痕。 血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伤口滚落,屋内血腥之气愈发浓重。 “嗤——”嗡金突然现出形来,“仅金环魔蜂一项便足以对抗你们了,我还要再多本事干嘛?!”在她的身后,无数只金环魔蜂集结在一起,正煽动着翅膀、蓄势发动攻击。 没错,金环魔蜂便是她空难堑建立的根基和仰仗。凭着蜂后的身份,她指使着它们出生入死;又凭着这些死士的杀戮和奉献,她的版图一点点扩张。威逼利诱、美色诱惑……各种阴谋、阳谋堆积,慢慢的才有了她今日的空中帝国。 谁都可能对她怀有疑心,谁都可能再次背叛反水,但她心里始终不动如山。因为她知道,她在,她的死士们便在;死士们在,她的空难堑帝国就在。 因为血脉相连、气息相投,她就是这么的笃定、有恃无恐。 战局还未开始,形势已发生了改变。由以三对一变做以三对无穷尽,暗诡心里并没多少胜算的谱子。 “早知道你的这点儿本事!还真没多了不起!”白裔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儿的蜂兵,虽然头皮发麻、心有余悸,但嘴上丝毫气势不减。 得亏他那时被金环魔蜂蛰过,多留了心眼,配制出很多解蜂毒的解药,所以在这点儿上还不算太过被动……但这么多的蜂兵袭来,若因之挂彩,那疼痛的滋味想想也是够了。 “来,把这药倒在身上,接下来咱们划分一下各自需要负责剿灭的范围?”白裔从怀里掏出几瓶解药丢给陶歆和暗诡,一边教他们自保,一边进行分工,“就你四我四,这小哥儿二吧?” “成勒!”陶歆把药水浇在身上,爽快的答应一声。在他看来,就是被蜂兵们蛰得满头包,也好过和嗡金虚与委蛇。 “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闯进来!本大王自问对你们三个都不薄,你们却一个个忘恩负义、妄图弑主?!”嗡金如今白日梦醒,一度春风是不可能了,心中的怨恨不由更加深重。她才不要等他们商量妥当、好整以暇,只挥动一下手势,干脆道:“上!” 嗡——嗡—— 金环魔蜂扇动着翅膀,震颤的空气都发出巨大的声响。 白裔他们三个不敢托大,各自掏出自己趁手的兵器。 白裔的书册、陶歆的白刀,暗诡比划一下手里的匕首,明智的丢在一旁,又脱下外袍缠作长鞭…… 可是他们想象的激烈战况并未发生,就在短兵相接之际,一股新的金环魔蜂插入到他们的对垒。 这……这是从哪儿多出的帮手? 嗡金喜不自禁,忍不住又想象起调教手下败将的情景。 …… “报——”僵持之际,一只魔怪搞不清楚状况,慌慌张张来报。 “怎么了?”嗡金以为胜券在握,心情出奇的好。 “大王,蜜巢的新金环魔蜂全部苏醒了!”魔怪说完抬起头来,看到嗡金前边密不透风的蜂兵似乎明白了什么……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有老的蜂兵掠阵,又新的蜂兵填补,就算妖神亲临又能如何?今日我看你们能出的了空难堑! 她这般想着,期待了许久,依旧不见蜂群有任何反应,还以为是新的金环魔蜂没有收到命令的缘故,所以又重复一句命令,“往上冲啊!擒着活的,本王大大的有赏!” 金环魔蜂的阵营终于出现了骚动。 浅色的部分岿然不动,如盾牌般想要护住白裔他们,深色的部分却想强攻执行命令。 许是某种感应,它们摆出了阵势却不发动,那模样就像太极的黑白两侧,彼此制约又观望着。 “上啊!你们迟疑什么?难道本王之令也不好使了?!”嗡金第三次急声催促,深浅两部分的蜂兵终于发动了进攻。只不过这进攻却是相向的,仅限于它们内部。 …… 大批大批的魔蜂死亡落地,如花落坠地般发出簌簌的声响。 大约老的魔蜂死去三分之一的数目,外围观战的嗡金终于意识到不对。但败局已定,她亦无力回天。 被包围在中间的陶歆和暗诡都弄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白裔联想着之前阿婉的种种反常,猜出了整个计划的指挥者。 又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新旧蜂兵的交替完成了。 白裔低头看看脚下的蜂尸,又看看被魔蜂控制起来的嗡金,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欣然的弧度,“阿婉,是你吗?快出来!大家都等急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 三日后,空难堑的大门从内而外打开了。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终于要离开了。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门才开,一个长长的影子就投进门里边。 第518章 高下立见 空难堑的外边,一个颀高的身影投入门内。在那个身影的后边,还有数不清的魔怪构成的黑压压的墙壁。 不是吧,才解决了一个嗡金,就又遭遇同伴寻仇?这特么什么时候才能把南俱卢转个遍啊?怎么原也没觉得南俱卢这般不太平? 胡赛花心中一阵绝望,一双眼睛顿时失去光彩。他无所期待的把目光一点点往上提溜,正遇到为首的那名男子背光的容颜。 黑乎乎的脸庞,模糊的五官像是被太阳光给吞噬了。但仅凭着那面部刀削般利落的线条,他还是一眼猜出来者的身份。 是他?一别数月,他终于出关了。他的身子大好了?万骨化生炼成了?! 胡赛花着急的眼睛出现一层雾气,但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处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他已主动认输,在他的心上人知道他的心意之前,已完成了从不甘到主动守候的蜕变——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切又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这种状态,恰是他认为的最好,所以他心跳如雷,却主动后退一步,把阿婉推到前边。 阿婉望着消瘦的楼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她也很激动,但一想到自己的被掳,终究觉得有些隔阂。 “怎么?才这么几日,你就不认得我了?”楼谴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想揉她的头顶,却被她机灵后退一步躲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婉察觉到楼谴的尴尬,马上转移话题。 “还不是为了你。”楼谴也不追究她的生疏,随口解释道:“我出了关,你们却一个个都不在,所以我便一路寻了来。” “所以,你这是在关心我喽?”阿婉的嘴巴一瓢,竟然把惯常调戏小刀的话给说出来了。 她心里一紧,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特么不找死么?陶哥哥还在她身后呢。 “咳——”楼谴没料到阿婉会这么亲昵,心里头很是高兴,但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承认又觉压力山大。他静默一刻,才讷讷说道:“我好久不吃东西了,对你做的菜肴甚是想念。” “那又如何?”陶歆一把拉过阿婉,用身躯挡住楼谴旁若无人的视线,“阿婉又不是天生给你做饭的,哪有你想吃,她就得做的道理?” 楼谴早就发现阿婉身后站着两个陌生人,开始他还不以为意,但现在陶歆挡在他面前,而且语出不善。他这才微眯着眼睛,打量起他来。 他面前的男子身量修颀、容貌英武,尤其一双眼睛就像寒潭秋水般清冷明亮。最最叫他惊奇的是男子身上没有丝毫彩色烟雾缠绕,整个人干净的连身份都看不出来。 “魔尊,这位是陶歆,也就是原来的小刀。”胡赛花看出楼谴的疑惑,几步走到他跟前殷勤的解释道。 陶歆?楼谴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神色也变的无比凝重——这个名字,他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虽然第一次仙魔大战之后,他身受重创、无心世事,但如眼前之人这般高深的修为,他怎么也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可事实竟然是:他没听说过! 到底是人才济济、各领风骚?还是对方隐藏的太深? 无论是哪种结果,这都不是他想看见的。 他又深看一眼陶歆,然后才回到原来的话题。“阿婉是本尊的右使,她为本尊做菜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婉可是被你掳来的。这个右使,恐怕她也不稀得当吧?”白裔上前一步辩驳。 楼谴打量一眼白裔,有了陶歆的先例,他很快猜出白裔曾经的身份,小白呗! 回想他以前在他们俩个手下吃过的暗亏,他愈发厌恶他俩。 两个大男人居然扮弱潜伏在阿婉身边,还每日里厚颜无耻的叫着师父,真是其心可诛!他决定试探一下他俩,顺道为曾经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放肆!本尊同阿婉说话,哪里有你等宵小插嘴的地方?!”他呵斥声未落,一掌已经拍出。 红色的光芒带着劲风从他的手掌发出,气势如虹的扫向白裔和陶昕。 “啧啧——脾气这么暴,还不懂礼貌,可是要吃苦头的!”白裔望着那光束扫来,丝毫不觉慌张,感慨完毕才慢悠悠从怀里拿出面非金非玉的镜子。那镜子只有手掌大小,但却把所有的光芒和疾风折向楼谴。 吉光镜?!楼谴大惊失色,翻身躲避不及,一只衣袖竟被光风扫掉半截。 本来,他这一招合风同刃只使了六成功力,但被这吉光镜反射之后,能量竟然翻倍。 得亏躲的快呀,要不然,整条胳膊就废了。 楼谴心中感慨过后,却并不吸取教训。在他看来,吉光镜虽然乃上古神物,罕见至极,但总是一件器物,和白裔本身并无多大关系。 所以,一击不中,他又发出一掌。不过这一掌和合风同刃不同,没带任何力道和踪迹,就那么轻飘飘的对着白裔跟玩笑一般。 但众魔还未反应过来,陶昕身后的空难堑已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被夷去一半。 再看陶昕和阿婉,不知何时从楼谴的正前挪到了身后。 “你已连发两掌,接下来是不是该我们了?”白裔从容走到陶昕他们那边,站定之后才朝楼谴挥一挥手。 不知缘故的魔众冷眼看着白裔的举动,还以为他在矛盾和煎熬中做出同楼谴示好的选择,只有楼谴自己知道:白裔在他浑然不觉之时带走了他一缕魂力。 高下立见。只可惜,他不是高的那方。 陶昕看楼谴几经变幻的神色,知道他已掂量出自己的斤两。故意笑嘻嘻的问:“现在你还觉得饿吗?还能吃下东西吗?” 楼谴抿唇不语,没想到才出关就遇到这种劲敌,一时间是又羞又愧。但即便如此,任谁也不能剥夺他心有所好。他不理陶昕的羞辱,只看向阿婉道:“你怎么选?你承诺做我的右使不算数了吗?” 阿婉一愣,没想到他到此时还不死心。但真要信守承诺吗?且不说她那时是被迫的,就算真留下来,这南俱卢能一山容三虎吗?她对此很是怀疑。 第519章 梦晶梦 阿婉最终还是留下来了。作为楼谴的右使,这是陶昕给予楼谴的面子;作为有主名花,这是楼谴给予陶昕的里子。 清楚了彼此的界限,两方却并不服气。 右使还有忠诚和奸佞之分呢,不见得楼谴的话,阿婉就必须得听吧——陶昕摩suo着下巴为阿婉殚精竭虑。 即使名花有主,也不能阻碍别人给花松松土吧?只要人在眼前,一切就都好商量——楼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就连想出这等各退一步、“绝妙”主意的白裔,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如果没有算错,凡人肖鲜坟头上的草恐怕都有半人多高了。阿婉肉身已毁,现在御心惑术又有如此突飞猛进的提升,飞升六尾灵狐恐怕就在这几日了。所以,现在绝不是重回凡间的好时机。倒不如利用楼谴炼就的万骨化生,妥妥的遮掩过阿婉即将到来的雷劫。 …… 居然没有争执和不平?阿婉对他们三个能达成一致,深感好奇之余,也乐得做个清闲“好人”——哪个都不得罪。 为了做好右使分内之事,她重新把楼谴还有他带领的魔怪们引回空难堑,准备就近取材,为楼谴做上一顿菜肴。 空难堑什么最多?当然是蜜糖和花朵。但阿婉在熬糖的那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和不快,短时间内,她再不想做什么甜蜜蜜的菜肴。 至于这么把花瓣引入食馔,且做成清爽咸口,便是她此刻需要研究的了。 白裔、陶昕、胡赛花、毒念央,就连堂堂的魔尊楼谴都被支使出去搜罗食材了,阿婉一个人趁着这段难得的安静,开始琢磨起新式的菜肴。 空难堑的花朵多是肥厚而多汁,要想做出口感和层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煎制和烧烤。但哪里去寻找一次可以做百十道菜肴的平板呢?阿婉想起嗡金平天厅卧房里的大床来。 虽然当时她也只是出于好奇,打眼扫过嗡金的卧房,但那个巨大的牙制帏帐还是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层层叠叠的粉紫轻纱垂下,如梦似幻的装饰着整个昊犸象牙雕出的床铺。既不显得沉重,又不显得轻浮,就像一个刚嫁作人妇的姑娘,青涩还未褪尽,却又开启了更为成熟的风韵。 虽然阿婉很不喜欢嗡金,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不喜欢里带着不少的嫉妒成分。可以说,除了她的娘亲,没有哪个女人如嗡金这般,对她的审美有着如此多的启迪和震撼。 今天,她怀着对陌生世界的好奇,再次悄悄来到嗡金的卧房。 才打量几眼那个帏顶,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床旁的一角。在那里竟然有什么淡淡的荧光流转。 那是什么?她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仔细看过才发觉,那竟然是一颗梦晶。 这是嗡金的梦晶?阿婉捡起之后仔细的打量,心里止不住的好奇那里边会有些什么。 要不,就试着看看?她四下里瞅瞅,没看见这附近有人,这才做贼一般把手放在梦晶上。 梦晶光芒大盛,瞬间把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小爿小小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一颗花朵盛放的桃树。正对桃株的房间住的是一个姑娘,竟然和阿婉长的一模一样。 咦,我什么时候回调鼎坊了?阿婉正在纳罕之际,敲锣打鼓之声渐起,不多时,一个红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小狐狸,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怎么喜服还没换呢?”一旁的白裔忍不住的斥责她。 “啧——就是妖神诸事追求完美,光这喜服就修改了百十遍……”青青和霁阳把白裔和陶昕推出门,开始张罗着为阿婉打扮。 没有多时,一个明艳亮丽的新娘子被推到陶昕跟前。 陶昕看着阿婉的模样,心脏都漏跳一拍。好像一根羽毛撩过,浑身都酥酥痒痒的。 …… 拜堂、敬谢好友之后,陶昕牵着阿婉的手,一步步如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便回到卧室里。 他细细的打量着烛光下的阿婉,就像守财奴看着自己财宝,眼睛里满是贪婪、欣喜之光。 她是我的了!他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布。 “看够了吗?一直这么拧着头,难道脖子不嫌酸吗?”阿婉娇嗔他一句,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酸——”陶昕傻呵呵地回一句,然后才嬉皮笑脸的央告,“要不你给我捏捏?” “好!”阿婉也不客气,挽起袖子露出一弯雪臂,而后走到陶昕的跟前,“你扭过去头啊!” 陶昕有些委屈,“你站在我跟前,我怎么舍得胡乱扭动?!”说着,不等阿婉反应,一把把她扯到怀里边。 “你今天……真美!”陶昕双眼含情,目光都快把阿婉给灼化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眼看着陶昕的唇就要印上来,阿婉连忙把眼睛闭上。可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传了进来。 诶,什么人过来了?她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连忙又急匆匆的睁开眼睛。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嗡金的大床静静伫立在那里。 吁,什么情况啊,难道陶哥哥想要找到的梦晶就是这块?她不明白陶昕为什么会甘愿被嗡金驱使,也要寻找到这块属于他的梦晶——梦里的一切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啊!难道后边部分,他梦到迎娶的新娘是嗡金?! 阿婉这般想着,飞速把梦晶藏在袖袋里。然后又装作才进到房间的模样打量着床帏。 脚步声愈来愈进,都快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呢,阿婉好奇的回头,却见陶歆尴尬的站在那里。 “呵——小狐狸,你怎么在这儿?”陶歆被阿婉发觉了,心中一阵懊悔。早知道就更早些过来了,现在,也不知道那梦晶有没有被她发觉。 “哦,我来看看这块床帏的顶盖。我想用它烤制些花瓣,但却不知怎么把它卸下来。要不,陶哥哥帮帮我?”阿婉的话半真半假,但对付起陶歆来却绰绰有余。 “这个简单!你站着别动,我来帮你!”陶歆信以为真,从腰间拔出白刀,只轻轻朝上一挥,便把整个账顶便被切了下来。 “陶哥哥能帮我把它挪到外边吗?”阿婉说着话,手不自觉把梦晶往上提溜一下。 别说,这梦还真沉!她现在只想转移了陶歆的视线,然后把梦晶换个手拿。 第520章 入梦深沉 陶歆托着帐顶轻轻松松往前走,阿婉如愿以偿的把梦晶换只手拿。 这么大的目标很容易被发现呢。她一只手才得到解放,心里又琢磨起别的主意。还是早些把这梦晶放入如意袋里才好。 她这般想着,正准备再次倒手,却听前边的陶歆喊她一句:“小狐狸?” “哈?”阿婉还没拿出如意袋的手抖了一下,另一只袖袋里的梦晶啪嗒掉在地上。 “你东西掉了?”陶歆想要扭头,奈何那牙板太大,制约了他脖子扭动的幅度。 “没事儿没事儿……”阿婉慌忙捡起梦晶,随口撒一个谎,“我的魅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现在已经捡起来了。陶哥哥你喊我何事?” “哦,我说,要不你走在前边?”陶歆因为梦晶的事,总觉得对阿婉有亏,现在她又站在他的身后,更感觉如芒在背。 他怕阿婉不同意,还主动为她解释,“你看,你这牙板要放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在前边带路岂不省事许多?” “哦……”阿婉下意识的答应一句,正要往前走,手里的梦晶又觉压手的沉重。 她回过神来,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连忙又找理由拒绝。“这个没事儿,你步子太大,我跟不上你;倘若我走在前边,会碍你事儿的。你把牙板放在……放在前边的花园就行。” 她尽量把地址说的远些,也好给自己行动多争取些时间。 “好吧……”陶歆总觉得阿婉怪怪的,但又疑心是自己心虚作祟。所以,答应下来之后,他沉默一阵又找了个话题,“你……到嗡金这儿很长时间了吗?有没有见到什么奇特的东西?” 阿婉心中好笑,还故意装作不解其意,“东西?什么奇特的……” 她正说着话,却不知掉在地上的梦晶破了个小口,那淡淡的荧光正侵袭着她的手指把她带入梦境。 一个画面猝不及防的闪现在她眼前,陶歆双手托着她的脸颊正笨拙而小心的亲吻。 刷,阿婉的脸红成个苹果,但她看着陶歆心虚的模样,一门心思认定他梦里做了有负于她的丑事,所以她强自回过神来,拉开些领口,用力给自己扇扇风降温。 “我才到那屋你便跟了来,哪里能见什么奇特的东西?要说奇特,你觉得你算么?”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真想讨打是吗?”陶歆听了阿婉的话,不由放下心来,说话也随意许多,“诶,你要这牙板做什么用呢?” 阿婉没有搭腔,心神恍惚的又被梦晶拖入幻梦。 红色的烛台,红色的帷帐,红色的嫁衣丢在地上……红色的光海里她的衣衫尽褪,坦诚的和眼前之人赤luo相对。 陶歆一把把她拉入怀里,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身上,就像一朵朵火苗落在草原上。不过须臾之间,漫天的大火便把她给团团包围。 明明被火烧得口干舌燥,可她却还火中汲水、索取更多…… ??陶歆迟迟等不到阿婉的回应,再次想要扭头看向阿婉。 阿婉回过神来,强自摆脱梦境凝聚心力道:“哦……哦,我准备用它做个煎板,把那些花瓣简单烹制一下……” “这想法不错!”陶歆既得了阿婉的回答,没扭转过的头又收了回来,“这昊犸象牙耐火排水,质地光滑坚硬,做煎板倒是极好的材料……” 陶歆絮絮不止,而阿婉则松了一口气,重新被扯回梦里。 亲吻,爱fu,身体的温度越升越高,把她连同她的思虑都烧作灰烬。一种灵魂从未有过的轻盈和虚空袭卷而来,叫她觉得快意又无所适从…… 她牙齿咬着下唇,双手抓紧了陶歆的胳膊,身体如拱桥般拱起……所有的羞涩、矜持抛在一遍,诚挚的对陶歆做出回应。 陶歆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把手指慢慢向下滑去…… 一路摸索、历经坎坷,迷失的鳗鱼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初极窄,待到挤过了狭长的甬道,他们两个同时呼出一口气。 真好!此刻的他们才是真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彼此的身体上盖上属于独属于自己的徽记……只这个想法,就能叫人攀上顶峰…… 陶歆托着牙板,脚步不停嘴也不停,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一直没有听到阿婉的回应,他才察觉得哪里不对。眼见着花园近在眼前,他把牙板靠着棵大树放下,然后才扭头寻找阿婉。 咦,这丫头人呢?陶歆看着空荡荡的身后,不觉更加疑惑。 他循着原路返回,一直走到游廊的拐角处,才看见阿婉的身影。 “喂,你在这儿……”他走过去想要拍阿婉的肩,近了一些才发觉她的脸色潮红,一双眼睛里没有水汽却潋滟的动人。 咯噔——陶歆心中发出一声响。 这模样的阿婉,他只在自己的梦里臆想过。 她这是…… 他把目光挪到阿婉的指尖,果然见到那里亮闪闪的发着弱弱的荧光。他的脸瞬间臊得通红,就像是被人捉住干坏事的皮小子。 梦里边,一对新晋鸳鸯食髓知味,不知尝了多少次。待到终了结束,阿婉还觉得遍身软软的。 她散乱的目光随着紊乱的呼吸调整,慢慢凝聚在一起,这才看到站在她跟前的陶歆。 “陶……”她怯怯的后退一步,混沌一团的脑袋里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梦。 “我记得你说没见过什么奇特的东西?”陶歆看着阿婉的模样一阵口干舌燥。他故意上前一步,逼着她继续后退。 眼前的人不是幻梦,而是真的陶歆。阿婉终于清醒过来,她心虚的垂着头,不敢再看陶歆。但嘴里却喏喏的分辩道:“梦晶又不奇特,之前我就曾见过……” “所以,”陶歆再上前一步,一双眼光灼灼的盯紧了她,“这偷看我的梦晶倒是我的不是喽?” 阿婉退到脊背贴着墙壁,再无处可退。惶恐的如一只偷油被捉的小老鼠,完全不是眼前大花猫的对手。 陶歆很满意现在的阿婉,伸手捉住阿婉那只拿梦晶的手。 梦晶已经流完,她手里剩下的也不过一张干瘪的、花胶般的空壳。 阿婉以为陶歆生气了,慌着想要躲开,嘴里还不停的辩解着,“你对这梦晶这般在意,我只是担心……担心你梦里的不是……” 她挣不开陶歆的手腕,也说出口最后一个字,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捉着自己的手?还是拿过梦晶的!他不会想把这手给剁了吧? 阿婉的心被捏的紧紧的,满头都是薄薄的晶莹。 “不是什么?不是你吗?”陶歆嘴角勾起。 啄!他的唇落在阿婉的指尖上,整个世界刹那间静止了。 第521章 玩心跳 从指尖传过一阵电流,酥酥麻麻的通过血管,一直蔓延到阿婉的心底。她不由自主的战栗一下,想要窥个破绽逃跑,不料却被陶歆双臂禁锢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 “你说,像你这般推卸责任还撒谎,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陶歆的声音低低的擦过她的耳朵,虽然没有刻意的蛊惑,却叫阿婉听得好一阵心慌意乱。 “我……”阿婉才抬起头,一个吻已落在她的唇上。 啪!有什么在阿婉的脑中炸开,霎时她的眼前只余一片空白。 大概有了梦晶里的画面铺垫,陶歆这次丝毫没觉得羞涩。他占据着完全的主动,只浅啄几下之后便变做长长的深吻。 阿婉被吻的气息紊乱,一双手徒劳的想要推开陶歆,但却换来更深更用力的拥吻。 “诶,我明明记得陶歆说要来这儿寻找梦晶的,怎么却找不见人了?” 就在阿婉快要窒息在陶歆的长吻里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胡赛花?!阿婉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湿漉漉的情绪瞬间被惊恐驱散。 她挣扎着想叫陶歆停下,但陶歆却完全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他甚至出于恶作剧的心理,还把阵地转移到她细白的耳朵。 “魔尊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要不要我再多喊几个人一起寻找?”胡赛花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比之前的距离又近了许多。 喂,快停下! 阿婉的一双眼睛愤怒的盯着陶歆,但却只换来他一只手的遮挡。 楼谴不急不忙的跟在胡赛花的身后,沉吟一刻才缓缓道:“也没什么急事……只不过好大会儿功夫没见到他了,有些好奇罢了。” “哦!”胡赛花听了楼谴的话,心里不由一动。魔尊居然关心陶昕?难道——他喜欢的也是男人?他那微弱的希望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楼谴并不知胡赛花那容量微小的脑瓜里成日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否则,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他才不关心陶昕去了哪里,在干些什么。他要确认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陶昕没和阿婉待在一起! 本来,他也去寻找食材来着,但走到半路,看到四下分散的魔怪,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要命的一点——如果陶昕没去寻找食材呢?如果他借机向阿婉揩油呢?如果阿婉被他哄骗,上了贼船呢? 他到底放心不下,把阿婉给的竹篮丢在一边,大步的循着原路返回。 才到了原地,他便发觉阿婉不在,陶昕亦不在,只有白裔一个人优游的背手而立、闲看着天上的云朵。 事情哪里不大对劲!他疾步搜罗着他们的踪影。在从胡赛花那儿得到消息,知道陶昕去平天厅寻找什么梦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平天厅里哪有他的人影呢?他望着丢弃一地的纱帐,又急匆匆的从另一条路追了出来。 胡赛花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 楼谴看着他碍眼,三步两步追了上去,把他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阿婉被陶昕箍的快要窒息,但她的耳朵却始终留意着那越来越清楚的脚步声。 该死的,快停下!难道你非要被人看见,叫我无地自容吗?!阿婉想要用眼睛传达自己的想法,奈何一张大掌严严实实的挡住她的眼睛。 隐隐的,她感觉到有什么隔着衣服顶着她的腹部,她灵机一动抬起膝盖捣了过去。 陶昕满身的火气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疼痛和抓狂。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个蠢女人要谋杀亲夫吗?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他不过逗弄一下她,就准备再亲两口,就把她藏在游廊的横梁上。哪料她竟然这么不禁逗! 这也是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好吗?! 他两腿夹紧蹲了下来,脸正皱巴的如一块抹布,一双脚已站在他的眼前。 “你不是去寻什么梦晶了吗?蹲在这里做什么?” 楼谴看见陶昕一人蹲在这里,心里吊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但回想起来,为这么一个虚妄的猜测,浪费这么长时间,他又觉得很是荒谬可笑。他蹙着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出口的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有多严厉。 老子爱蹲那儿干嘛干嘛!你特么管的着吗?陶昕要害部位疼的厉害,很想正面怼回他的问话。但回想到之前阿婉的模样,他又觉得心里软软的。他何必和一个手下败将置气,坏了难得的好心情呢? 他抬起头来,脸上扯出一个虚假无比的笑脸,“我没事儿,就想在这儿看看蚂蚁。” 蚂蚁?楼谴没想到陶昕会给自己一个这样的答案,他愣了一下,而后问出一句自己事后都后悔的想要掐死自己的话来。“好看吗?” “好看!”陶昕眼前浮现出阿婉娇羞的模样,傻呵呵的说完这句,随即又进行了改口,“不不不,不好看!”如果他说好看,万一楼谴也蹲下来看怎么办? 其实他多虑了,楼谴哪有心思陪他看蚂蚁。 “那你就多看会儿吧——反正距离饭点儿还早呢!”楼谴说完这句转身离开。 是距离饭点儿还早呢!大厨一时半会恐怕是不会出现了。陶歆想到自己对阿婉的“啃噬”,心里便充满了得意。他这般想着正要起身,下身又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吁——他叹一口气又重新蹲了下来。就在这时,胡赛花也刚好从他身边经过。 看蚂蚁?好看吗?他觉得越来越不了解魔尊大人了。他摇着头走远,压根儿没注意到陶歆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 再说阿婉,她从陶歆手里逃出没多久,庆幸欣喜的心情便被自己的猪扒嘴破坏殆尽。 唔,陶哥哥真是个大混蛋! 平静的水面上映着她的脸颊,尖尖的下巴上边,红肿凸起的嘴唇尤其显眼。 这个模样怎么能见人呀?她极疑心这是陶歆故意的恶作剧。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待会儿丢丑的又不是他! 罢了,不看了!反正再看也改变不了现实,她赌气把头拧向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可能的应急方案。 第522章 遮丑大法 洁白的牙板被洗的干干净净,上边摆着滋滋冒油肉类还有干烤炭香的花瓣。 所有的魔怪都在大快朵颐,只有站在阿婉的对面的楼谴,一直没动筷子,神情凝重的不知在同她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白裔,虽然手上也拿着吃的,但显然还是阿婉的吸引力更大些。他漫不经心的拨拉着盘子里的吃食,一双眼睛只滴溜溜在阿婉身上打转。 不是吧?这丫头真就这么回去了?那嘴唇的模样——白裔会不会一见面就骂自己禽兽? 陶歆的疼痛缓和许多之后,终于可以不用再“看蚂蚁”,他颠颠的赶到花园观望,就看到这么奇怪的一幕。 眼前的阿婉背对他而立,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从周围人的反应看,情形好像不容乐观。 啧——早知道自己就收敛些好了。他躲在一棵大树后边幽怨的抠下几块树皮,终于决定直面自己所造的“孽”。 管他的!反正就这样了!有自己的徽记,看谁以后还敢打她的主意!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一路胆战心惊的走到阿婉跟前。 “烤什么呢,这么香?” 他的声音又干又紧,听着就像是喉咙里卡着块骨头。 “吃的啊,你想来点什么?” 阿婉糊弄过了楼谴和白裔,心情慢慢放松下来;现在突然听到陶歆的声音,心里一根弦又猛然绷紧。 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边说着话边扭头看向陶歆。 他们一个个怎么都不抨击自己?陶歆扫过楼谴和白裔,对他们的态度感到很是奇怪。现在自己不是已经暴露了吗?阿婉的嘴唇不是对自己最有力的控诉吗? 他心虚的瞥过阿婉,一口气猛然堵在心口处。 老天!她这是发生了什么?!红肿的鼻头,干涸的血痂,整个下半张脸都肿胀的吓人。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他半天才讷讷的问出一句。 “怎么弄成这样?跑得太急摔地上了呗!”楼谴声音凉凉的,对这样萌蠢的阿婉是怒也不是,气也不是。只能冷眼看着陶歆接下来的处理。 摔地上了?!陶歆一愣,一时心里边是百感交集。说阿婉摔倒?他才不信她会这么笨拙。她一定是以这种加重的伤情方士来遮挡嘴巴。 虽然这种办法最是天衣无缝,可是要遭多少疼啊?! 难道就不能在自己脸上围个纱巾?就不能说自己被蜂蛰了?就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开他们的方式这么多,为什么独独选择这种最蠢的?! 他心里头是又心疼又懊悔,就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各种情绪淤堵着不能发泄出来。 阿婉没有错过陶歆眼睛里的各种情绪变幻,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叫她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她眨巴眨巴眼睛,无声的向他哀求:好啦,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好?拜托啦! 陶歆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恋惜才好。半晌过去,他才悠悠叹道:“你怎么就那么蠢呢?!” 阿婉得了这句赦令,终于心下安定起来。她讨好的朝他展现一个乖巧的笑颜,狗腿的给他往碟子里添吃的。 外皮焦黄泛着油光的肉块,各色厚质硕大的花瓣,细碎异香的丁沫佐料和酱汤,满满的堆了一盘。 “尝尝看!”阿婉把盘子推给陶歆,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就像一个等待夸奖和糖果的孩子。 还有什么好说呢?单是这种宁肯“自残”也不耽搁做菜的精神就已叫人自愧不如了。 陶歆把目光从阿婉脸上挪开,随手接过盘子扎起一块烤肉。 外边的焦皮成功锁住里边的肉汁和鲜味,一口咬下去,脆薄的皮脂、干净的肉质肌理,同时擦过牙齿迎刃而断,滚烫鲜咸的肉质如礼花般爆射而出,霎时在口腔和味蕾的旷野上演起别样的精彩。 一块烤肉下肚,礼花的绽放暂时告一段落;但口腔里并未因此觉得空荡,佐料的余香就像缭绕的烟雾妆点着大片余白。 “你再尝尝这个!”阿婉亲昵的把一瓣指肚厚薄的花瓣送到他的嘴里。 他丝毫不考虑周围人等的观感,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阿婉,张嘴把花瓣咬住。 那模样,哪里是吃东西,分明是意yin着她的手指。 阿婉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烫着,脑子里又闪过那酥麻的感觉,她忙不迭的把竹签从他嘴里拔出,神色慌张的把目光落回煎板上。 花瓣的表皮因为炙烤已微微变形炭化,里边的汁水因为热气的蒸腾把整个花瓣撑的胀胀的。 陶歆逗弄过阿婉,心满意足的把花瓣拦腰咬断。 嗞——热气连同汁水喷溅满口,灼的他嘴里火烧火燎的。 嘶——好烫!陶歆狼狈的张开嘴巴,妄图通过加速空气的流动来给嘴巴降温,但效果却并不大明显。 “活该!”楼谴手里的竹签早把盘中的肉和花瓣戳成了筛子,现在看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幕,忍不住道出自己的心声。 “咎由自取!叫你在这儿挑战我们的忍耐极限!”白裔从陶歆最开始的表现,已大致猜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本就忧心陶歆阻挠阿婉宿命的进程,冷不丁又被塞了满嘴口狗粮,心里头亦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爽。 陶歆听着他们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意。他朝不知所措的阿婉挤下眼睛,“味道不错!你再给我盛些,我去找口水喝,待会儿再过来继续!” 他挺着胸膛,得意洋洋的往外走,却见一个喽啰慌慌张张迎面而来。 “魔尊……”他小声嘀咕两句,楼谴的脸色霎时变的凝重。但他没有随即做出反应,而是等那喽啰把话全部说完,才低低问了一句:“本尊叫你取的药你取来了吗?” “取来了。”喽啰不解楼谴话里意思,只把怀里的一盒药膏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楼谴拿了药打开查看一眼,确认无误之后才对喽啰道:“你说的情况本尊已经知晓。你叫暴十三再撑上两日,待本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自然给他个说法。” 喽啰看一眼周围热闹和乐的氛围,一句话到嗓子眼儿处,硬没说出来。 算了,谁叫他是魔尊呢?!还是传令去吧! 第523章 消音潭 两日后,在楼谴的极力坚持下,整个魔怪军团向着东南方向浩浩荡荡进发。为了加快赶路进程,他还专门召来一只霸王隼拉车。 霸王隼九头一身、巨翅短尾,力大无穷、性子凶猛。且不说它那油光水滑的羽毛和硬比玄铁的爪喙,单一双凝光成刃的眼睛便足以威慑寻常魔怪。 它的九只脖子上各挂着一套手臂粗细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都固定在一架两轮的辕车上。 辕车大概有十丈见方,里边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阿婉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车架,一直好奇的扒着窗子往外望。 窗子外,呼呼的风声不止;车架下,望不尽的缭绕云雾和空旷原野。明明坐地日行八万里,偏偏还平稳的没有一丝颠簸。 再往前看,依稀可以看见霸王隼的羽毛,映着光辉发出彩虹般七彩的光泽。 此情此景,豪气顿生,哪里还有凡尘俗事的羁绊和烦恼呢? 阿婉沉醉于这种豁达的感觉,小脑袋再不肯缩回到车内。 白裔、陶歆和楼谴默默无言地坐在车内,六双眼睛都百无聊赖的盯紧了阿婉歪出车架的身体。 “你赶这么急去消音潭干吗?不会是想仰仗我们镇压暴动,重整旧山河吧?” 毕竟白裔对阿婉没那么多别的情愫,所以最先受不了这种沉寂打开话匣。 “嗤——”楼谴冷笑一声,倨傲的把目光从阿婉身上挪开,但目光依旧不看向白裔。 “你想太多了吧?虽然论法力我不见得是你们的敌手,但凭做战谋略,对付那群乌合之众还是绰绰有余的,又怎么可能恬颜央求你们帮衬?” 阿婉被外边的大风吹得头昏脑胀,终于把脑袋撤回车内。 “什么乌合之众?什么什么潭?我们这是要去打仗吗?” 她揉一揉发木的脸颊,瞪眼望着端坐一旁的三位。 白裔又瞥一眼楼谴,那模样分明在说:看吧,我就知道结果还是会牵连到我们。 楼谴不看也知道白裔的心思,随即分辩道:“是去打仗,但不需要你出手,你不是想研究南俱卢的食材吗?跟我一起转转可好?” 陶歆看阿婉的鼻子和嘴巴已经大好,所以倒觉得对楼谴有几分亏欠,遂主动站出来调停道: “就这样吧,去哪儿不是去呢!再说咱们俩不也没仔细逛过南俱卢吗?就一道转转吧!” 白裔没料到陶歆会临阵倒戈,正要朝他丢一个白眼狠狠地嘲讽,却听窗外霸王隼的一声尖厉鸣叫。 一刹那,外边的风声停了,车也停了。消音潭——到了。 “太好了!到了,到了!”阿婉不再管他们的官司,丢手就要蹦下车去。 “小丫头等一等,外边……”楼谴想要喝止阿婉,但已经太迟了,阿婉的身影就那么一闪便消失在他眼前。 他追了出去,陶昕见状也不迟疑,随即跟了下去。 白裔张一张嘴,又闭上。这帮子混蛋!就不能等他把话说完吗?怎么这么不懂得尊重人呢?!他边腹诽边掀帘追了出去。 这是一座小岛,上边长满了黑色的树木和花草,冷不丁的打眼扫过,就像置身于灾难现场,死寂、荒凉,哪儿哪儿都透着死亡的气息。更诡异的是,这里没有一丁点声音,连霸王隼到了这里也变作了哑巴。 阿婉最先到得这里,开始她还只是惊讶于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待到楼谴追来之后,她再次询问这地方的名字时,才发现另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里没有声音!任凭她怎么放声大叫,楼谴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听不到怎么办?阿婉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 她正对着楼谴放慢说话的速度,叫他依据她的口型来“听”她说了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这叫楼谴产生一种错觉——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安静的看阿婉的表情,瞪眼、咧嘴、鼓腮……就连露出碎白的牙齿,摆出“狰狞”的造型,也觉得无比的赏心悦目。 这都听不见?还真是笨蛋!阿婉试过了大吼大叫和夸张的嘴型,嗓子冒烟不说,面部肌肉也酸痛难耐。 和她的挫败、沮丧不同,楼谴的神情难得的舒展愉悦。他望着这样样子的阿婉,发自内心的觉得:只要阿婉在这个世界,即使没有声音,也是挺美好的。 他来不及想象着和阿婉含情脉脉的对视场景,左手已突然被阿婉一把抓起。刹那间,电流从手掌直传到心脏,叫他整个身子都酥化掉。 阿婉在他的手上一笔一划的慢慢写道:“这里是……”她的“哪”字还没有写完,一只手已从后边伸出,捉住了她的手指。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才从马车上跳下,就敢这么“勾引”别的男人? 陶歆酸溜溜的瞪阿婉一眼,又指指自己的手掌:还要继续写吗?再写就写我手上或者写在地面上!楼谴的手又岂是你能摸的? 陶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阿婉不解陶歆深意,一双眼睛困惑的的瞪得大大的。 不懂?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陶歆失落之余,准备在阿婉手心里也写几个字。只是他还没有出手,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 别闹,没看到小爷正在这儿立家法吗?!有什么事儿稍后再说!陶歆底气十足的朝后摆一摆手。 后边的人似乎没看到他的摆手,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嘿,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就喜欢打断别人是吧……陶歆还以为拍他的人是白裔呢。 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忍耐不住猛然回头。但身后哪里有白裔的影子。 奇了怪了。不是白裔还能有谁拍我肩膀?陶歆百思不得其解,再回头,不想却遭受更大的打击——就这一会儿功夫,阿婉和楼谴也都不见了! 难道这是白裔和他们俩串通好的恶作剧?陶歆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却依旧没有在周遭寻找到丝毫痕记。 他无可奈何,正准备折回车上继续寻找,突然脚踝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拖向水潭。 找死!陶歆目露凶光,一手按在背后的白刀上,随时准备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第524章 不死玉蚓 深潭里,一根肉粉色丝带模样的水草攥紧了陶歆的脚踝,拼命的往潭底深处拖。 在水深处,满是白色腻滑的泥沼,还生着大小不一的窟窿。黑洞洞的窟窿眼儿在水底静默着,就像一个个贪婪的大口张开着,随时迎接着食物的投喂。 因为水质清澈,陶歆的视线在水底也不受丝毫影响。 他一眼扫过水底的情况,抽出白刀就要砍向那根水草,但一颗泥丸却比他的白刀速度更快,先一步弹在水草上,直接在上边开了个洞。 水草吃痛,狂扭着甩开陶歆。 陶歆脚踝一松,张开双臂就要朝岸上游,哪料背后一只手又拽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拖到一边。 爷这块肉可没那么好吃! 陶歆扭头就想送出一拳,哪料却看见白裔无辜的脸。 他急急收了拳头,因为惯性使然,整个身子都被使出的力气带漂出去。 好在一旁的楼谴适时出手,他才被拉回到水底的沙地上。双脚还未站定,他眼前便突然出现好多人。白裔、楼谴自不必说,还有他一直担心的阿婉,没有乘坐车驾的胡赛花和毒念央,以及许多他不认得的生面孔。 在那么多张陌生的面孔里,他对其中一张脸颊的印象尤其深刻。倒不是因为那张脸长得有多冲击视线,恰恰相反,是在那么多的奇形怪状的魔怪中,他显得太过正常了。 黄瘦的脸颊带着病气,杂乱稀少的眉毛下一双微凸的眼睛,整张脸上唯一可取的便是那挺直的鼻子了。那么高的鼻梁,就像拔地而起的山脉,叫人觉着无比的突兀。 “你没事儿吧?”那男子发觉陶歆一直盯着他看,还以为他吓傻了,连忙又关切的在水里写下一句。 哟呵,又一个新特点,他写字很快——几乎可以和自己说话的速度比肩。陶歆正在心里想这些有的没的,楼谴又插进来给他比划道:“这是暴十三,我魔军剿叛平乱的急先锋。” 暴十三点一点头,又接着(写)道:“接下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消音潭的情况?” 消音潭的情况?他才不想听呢好吧?!陶歆把目光挪到一边儿,偷偷瞟向阿婉,却见她一双好奇的眼睛瞪的溜圆溜圆的。 原来,在暴十三的指缝里藏着一种特殊的颜料,只要他手指滑动,那颜料就会从指缝里流出。所以不论他字写得多快,大家都不会错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阿婉不解其中的门道,还以为暴十三是类似章鱼那般的存在——手指的颜料是从体内喷出的。她担忧的猜测着暴十三每日的“颜料”供给,对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压根儿就没在意。 一晃神儿回来,暴十三已“说”到紧要处。 从他那处得知,这消音潭分为三部分。最外边的门槛就是他们刚才踏足的小岛,剩下的两部分则全部都在水底。 白泥沼泽是消音潭的核心,因为那些黑色的、大小不一的窟窿,整个消音潭才没有一点声音。在白泥沼泽里潜藏着无数只不死玉蚓,它们断体可活、子孙无限增长,不仅占着这消音潭自立为王,还时不时的伸到岸上,把过往的魔怪拖下水当美餐。 这些年,楼谴致力于法力恢复,无暇管理整个南俱卢。不死玉蚓竟然把消音潭扩张了百十倍。眼见的它们胃口越来越大,竟然把手脚伸到了楼谴仅剩的几个据点,楼谴这才怒而反击。 他派出的暴十三已经在消音潭同不死玉蚓进行了数十次的较量,但现在也只是勉强摸到一点克制它们的皮毛。譬如对付这些几乎没有头脑的生物,不能使用兵刃,只能借火烧;再譬如,他们现在置身的所在是不死玉蚓的禁地,也就是消音潭的第三部分。 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不死玉蚓对这片黑沙地颇为忌惮。它们不仅不敢在这片黑沙下建立巢穴,连触手也不敢伸到这里。 “火烧?无数只?那这玩意儿可怎么消除?这可是在水里,从哪儿搞到火焰啊?!”白裔本就无心相帮,一看这话更是懈怠,还没开始就打起退堂鼓来。 “心炎!”暴十三在水里比划道。 心炎?所谓的心炎,其实就是一种法力自耗。它需要实施者用念力把法术集中到某点,然后源源不断的释放能量,把那一点的温度推升极致。当施术者的法术或念力高于被施者时,被施者的身体自然也就开始燃烧起来。 这可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啊,难怪暴十三带兵来了这么久,不仅没除掉不死玉蚓,反而叫它们拖入车轮战的泥潭。 白裔听了暴十三的话,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他做买卖久了,凡事都讲究个有利可图。所以,他也闭口不言,只等着楼谴在这儿吃够闷亏,然后才同他谈合作。 “那个……”阿婉听了这么久,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既然不死玉蚓害怕这片黑沙,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研究一下这片沙土的独特之处呀?” “这个我们早想过了。本来,我安排着手下一个个佩戴装有黑沙的袋子,但是只要离开了这里,压根儿就不起作用。他们只要被拖入黑洞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白色的泥沼底下是什么?”阿婉全然不介意暴十三的轻蔑态度,随口又提出新的问题。 “谁知道呢!”他耸一耸肩,“被捉走的都有去无回,我们从哪知道那底下到底有些什么。” 阿婉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又提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们看过着黑沙下边吗?” 暴十三不知道阿婉就是他们的魔尊右使,对她频频的“废话”很是反感,只想全然无视她,叫她省省手指。 楼谴看出他的心思,抬脚踢了他一下,“继续写啊,问你话呢!” 暴十三怂怂的往前挪两步,然后才委屈的继续道:“查了,我们朝黑沙里刨了七八十丈,可是底下除了沙还是沙……” 这么说来事情就有些难办了。阿婉把目光看向楼谴,等待着他的高见。 第525章 城内遇险 早在来消音潭之前,楼谴已经想好了作战的计划。他安抚的看一眼阿婉,抬手朝上空抛出一个金属镂空球。 镂空球本来只有鸡子大小,但在上升的过程中却越涨越大。随着长大的同时,那些金属的花纹也开始慢慢向外伸展变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黑色的沙丘之上竟然起了一座城堡。 阿婉置身在城堡内,望着里边应有尽有的设备,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凡尘的世界。 “这个球叫什么名字?”她指指高高的穹窿,朝楼谴发问,可是依旧没有声音。 看来要做几日聋子兼哑巴啦。她意识到现在的艰难处境,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这个是九转玲珑球,可以用作临时的安营扎寨。”楼谴猜出阿婉心中所想,主动为她比划着解释。 雕虫小技!陶歆看阿婉对一切都饶有兴趣,颇有几分失宠的失落。 “这球虽好,但也不能长住吧?你的计划呢?你不会打算在这儿就这么住下,然后和不死玉蚓比长寿吧?” 陶歆的长臂自带风声,几下把阿婉眼前的迷雾挥散的干干净净。 “当然不会长住,你们给我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我保证把不死玉蚓全部剿灭,然后离开消音潭。”楼谴信心满满。 三日?三日可够你把脸给完全丢完的。白裔听了楼谴的保证不由得笑出声来。但好在这消音潭里听不到任何声响,所以,他的笑并未引起多大影响。 至少楼谴就没有看他,只一门心思的按照原定计划往下进行工作安排。 新带来的魔军编入暴十三的先锋军,由有经验的老兵为新兵传授经验。今日按兵不动修整一晚,明日由楼谴亲自迎战,开始新一轮的剿叛行动。 …… 水里的夜比外边来的更早一些。不过未时刚过,整座城里已经一片漆黑。 楼谴派人传了霓萤石,不多久,黑暗里开始发出流转的彩色荧光。 阿婉在房间里待了不到一刻,到底耐不住寂寞走了出来。趁着这光华正好,她决定去外边转一转。 在她的房间对面,是陶歆的卧室。这是陶歆极力争取的。 她在他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确定会否打扰到他,所以迟疑再三,还是一个人转身离开。 去哪儿看看呢?都说登高望远,那就去顶层的塔尖上看一看吧! 她大咧咧的提着裙裾,丝毫不担心制造出什么噪音,惊扰到别人。 浑然一体的城堡亦有透亮的窗和对开的门。透过窗子,依稀可以看见外边不甚分明的夜色与柔光,还有那混沌之中的斑驳暗色,如鬼魅般浮动在水波间。 这窗竟然没有防护?阿婉伸出手探向窗外,但还未向外展开多远,她的指尖便触碰到一片冰凉。 “这是水精所制。”窗子上突然出现几个蓝色的字,把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那果酒的甜冽味道充溢鼻腔,瞬间叫她绷紧的心松弛下来。 “一个人出来也不叫我,不知道危险么?”陶歆捉着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的画着。 “我怕你在忙……”阿婉在他手心里写着字回应,不知想到什么,写到最后,指尖戳在那里不再动弹。 她怕粘他太过厉害,遭他烦;亦怕现在爱得太甜,滋生出逃避现实的软弱。 陶歆的神经终究粗些,并未想到这层。至少在阿婉身边,他什么都不愿去想。 他见阿婉的手指停了下来,就反手攥住她的指尖,小心的把整个手包拢,然后带她继续沿着台阶而上。 二十多个台阶后就是一个平台,然后旋转,再继续上二十多个台阶…… 如此往复,静默无声。整个世界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就像在默契的蹁跹起舞。 有陶歆的带领和陪伴,阿婉丝毫不觉得时间过得缓慢,亦不觉得爬楼梯有多艰辛。 她沉浸在这妙不可言的节奏里还意犹未尽,塔尖已经近在眼前。 从上往下望去,整座城堡俯视的轮廓尽收眼底。那镂空的花纹露出的点点流光,瞬间把人带入如梦似幻的仙境。 真美啊!比起仙界的星海也不遑多让。 望着如斯景色,阿婉早忘了之前和陶歆的对话。但陶歆却再次拉起她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上写道:“我不忙,除了你的事情,哪有什么事情值得我甘心情愿的忙碌?” 阿婉低着头跟着他的手指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待组成了话语又在心里过一遍,这才明白了话里的含义。 一刹那,甜蜜充盈整个心房。她仰头望向陶歆,才发觉陶歆眼中璀璨的光点更胜眼前美景千百倍。 她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陶歆眼眸里的光点,但陶歆却突然拽一下她的胳膊,把她拉至身后。 什么情况?他怎么突然就恼了?阿婉正觉得疑惑,目光无意间越过他肩膀落在了窗外。 此刻,窗外亮如白昼。透过窗子,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条条的不死玉蚓浑身着火一般发着红光。它们数目极多,密密麻麻的占满了整个外部水域。 随着它们身子的频繁扭动,外边的温度越来越高。水里的空气被热量逼出,变成一串串不规则大小的泡泡。 城堡外边情形如此,城堡里边也不容乐观。 随着水温持续攀升,越来越多的热量传递到整座城堡。虽然目前城堡里还不见一只魔怪出来,但阿婉却深知情况大大的不妙。 如她这般被陶歆护在身后,又被关入保护结界,尚能感觉到温度的节节攀升;在外边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魔怪们恐怕也忍耐不了太久了。 果然,不出阿婉所料:不大会儿功夫,空旷的城堡里突然多出许多魔怪的脑袋。他们满身戾气的走出房门,聚集在城堡的正门口,迫不及待的想要通过“超度”这些软体的虫子,给自己的体表降降温。 “诸位,等一等!”暴十三跟随楼谴赶了过来。来不及有效的比划沟通和拦截,只能采用爆裂飞花弹出的细丝,引起众魔军的注意。 第526章 不许看 本来,爆裂飞花在炸开前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但现在拜消音潭的魔力所赐,它只无声的爆出许多彩色的花丝。 那花丝色泽艳丽,弯曲呈菊瓣状,瞬间占满了整个城堡的上空。虽然看着还是很显眼,但少了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动人心弦的效果也大打折扣。 不过,有这些花瓣已经足够。 魔军愤怒的火焰在这场及时普降的花瓣雨中熄灭了。他们大梦初醒般回头,看向楼谴和暴十三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 “全军听令,列队集合!”暴十三一声令下,所有的魔怪都跑动起来。它们慌慌张张寻找着自己的队伍,早忘了置身所在的蒸笼般的热气。 九个方阵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站好。 暴十三心中暗自摇头,退居楼谴身后。 “半盏茶的时间——你们只集合就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如此拖沓、懒散,拿什么去打败不死玉蚓?!” 楼谴严厉的扫过他们九个方阵,感觉到他们戚戚然的心情,他才继续往下写道:“今晚,你们竟然还想私自出城斗狠?!你们见识过不死玉蚓的可怕吗?你们尝过被它们拖入白泥沼泽的恐怖吗?目无法纪!无知无畏!愚蠢至极!……” 陶歆从塔尖往下看,一点儿未错过楼谴的话语。他被楼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一面所感染,正惺惺相惜之际,却瞥见阿婉掩嘴而笑。 “你笑什么?楼谴说的不好?” 即便这样,陶歆也没对阿婉生出一点反感来,只一味的宠溺好奇。 “哈?”阿婉手心里被陶歆划的一阵酥麻,她另一只手用力的挠一挠,然后才在他手上回复道:“我没看他说什么呀。你只看楼谴这胳膊舞动的样子——像不像金环魔蜂在给同伴们发布哪有蜜源的信号啊?” 嗤——陶歆也乐了。别说,还真的挺相像的,楼谴和它们就差俩扑腾的翅膀了。 因为阿婉的描述,陶歆再也不能直视楼谴手舞足蹈的模样了。尽管楼谴才朝城外丢出去一只三足魔鸠,瞬间被不死玉蚓给缠成焦炭,但陶歆心里依旧严肃不起来。 “你们看到了?”楼谴不知道自己给陶歆和阿婉带来的意外笑果,只专心训斥着被震撼的魔兵。 “这不死玉蚓现在展示出了更加恐怖的一面,除了炽热的温度,更要命的是它们的狡诈——它们已经学会设置陷阱捕捉猎物,你们还止步不前,上当受骗——难道你们还不如一堆蠕动的虫子么?!” 楼谴三眼两语撩拨起魔军的羞耻心和昂扬斗志。他们的目光重新变得灼灼而坚定,整齐划一的摇一摇头。 “很好!你们自认为比这堆虫子优越,那就证明给我看!拿出你们的耐力和恒心,迎接这堆虫子的炙烤。睁大眼睛看一看,它们除了升温,还有没有别的手段!谁都不允许使用法术抵抗,积攒你们的愤怒和力量,统统留到明日再战!” 啪.啪——一直对楼谴保持关注的白裔由衷的拍起巴掌。他怎么也没料到大敌压境,他还能保持如此淡定。 看来,是他低估了楼谴的耐力和本事。如果今夜不死玉蚓的挑衅成功,楼谴不论是带兵出征,还是运用法术抵抗,他们的战斗力都会大幅消耗。但现在他识破了不死玉蚓的诡计,及早控制住了魔兵的情绪,那么落至下风的就只能是不死玉蚓了。 虽然觉得惋惜,但白裔心里更多的还是对楼谴的欣赏。再说,三日期限未到,他还愿意再多见识些精彩、跌宕的故事,而不是看他带领着一众魔麾提早走向结局。 …… 楼谴的训话结束了,魔怪们在他的鼓动下,纷纷斗志昂扬的舒展身体,坦荡的迎接不死玉蚓的炙烤。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们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衣服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身上;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们的脑袋上都是一团浓重的白色雾气…… 啪嗒!一个魔兵受不了这种粘滞感,率先脱掉了外袍和里衣,露出精干的身躯…… 魔尊说叫和他们较量、接受炙烤,总没要求必须穿衣服吧?他为自己最先想通这点儿而自豪,骄傲的挺起胸膛。 啪嗒!啪嗒!…… 一位魔兵的示范,带来了更多魔兵的效仿。他们纷纷脱下自己的衣服丢在一旁。不多时,九个方阵已全部变做“天体展览”。 城堡内,各色皮肤luo露着,自成一体与风格。城堡外,不死玉蚓受到挑衅,纷纷把身体热度调升一个等级。 真好玩,难道他们还能用目光掐死对方吗?阿婉难得见此奇景,不由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但没等她透过蒸腾的雾气,看清那一个光溜溜的身体,她的眼睛已被陶歆给严严实实的捂住了。 怎么忘了这茬儿呢?也不知被这丫头看去多少!陶歆开始还当笑话打量着魔兵,待回过神来之后,不由懊悔的要命。那心痛的感觉,俨然是珍爱的宝贝受到了荼毒与污染。 阿婉眼前一黑,不自觉的就像扒开遮挡她视线的手。 “不许看!”陶歆把手放下,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对她说道。 阿婉看懂了他的意思,但禁不住心里的好奇和反叛,又低头想往下偷瞄。不穿衣服的魔怪和神仙有啥区别?她还真想知道。 陶歆被她气乐了。一手禁锢着她的脸颊不叫她乱动,一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喂,你干嘛?”阿婉看着他阴沉的面孔不禁吓了一跳。他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亲身展示他雄性的身体吧?可是梦晶里不是都见过了吗?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她脑子里各种疑惑闪过,正不得要领之际,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啧——下手太晚了呀!阿婉的眼睛被陶歆的腰带缚住的瞬间,终于明白了陶歆要干什么,但一切已经太迟了。 她不敢和陶歆对着干,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陶哥哥的侧颜什么时候不能看?这些各异的天体错过了,哪还有机会再观? 因为一棵大树,错失整片森林,这次简直亏大发了呀! 第527章 赔给你看 阿婉被陶昕牵着手一步步走下塔尖,摘下“眼罩”时,已置身于一个四面无窗的房间。 没有好奇心可以满足,无趣。她嘟着嘴,满脸写着不情愿。 陶昕看见她的表情,抬手就想给她个暴栗,但看看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停了半刻又收回手去。罢了,她要是疼了,自己岂不更心疼? “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家乱看男人,传出去像话吗?”他难得控制着火暴的性子安慰人。 你不说,又有谁知道?再说了,我不过就看一眼,又能这么着?阿婉依旧嘟着嘴,丝毫不买他的账。 陶昕看阿婉傲娇的模样,心里头就像有根羽毛划过,控制不住的酥酥的痒。他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好一通揉搓,但考虑到她此刻的情绪,他只能克制着心里的冲动继续安慰: “我可全都是为你好。你看,今晚楼谴都亲自出来训话啦,你好歹也是魔尊的右使,总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吧?魔军热量水分消耗那么大,你给他们做点汤多好!明天若是打了胜仗,不是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为我好?阿婉斜着眼睛从眼角望着他,一副信你才见了鬼的样子。 这丫头怎么这么讨打?陶昕看着阿婉的嚣张模样,气的忍不住磨牙,但到底还是没有把她怎么着。谁叫他把她惯坏了呢?! 他思量一刻,终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脱衣服!你不是想看吗?不是觉得遗憾吗?小爷可比他们有看头多了! 其实,阿婉在被陶昕捂上眼睛时,心里还有一丝丝忐忑。毕竟她这么明目张胆的“觊觎”别的男人理亏在先。但从头到尾,陶昕除了采取措施,并未对她说出一句重话,这叫她瞬间浮躁起来。 陶哥哥对自己太好了! 她一颗心安放进肚里,故意板着个脸,就想看看他对她的忍耐极限在哪里;哪料他一次次哄劝不成,竟然要以身取悦…… “你……你干吗?”想起空难堑的那次热吻,她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处。 那时的她头重脚轻、身子瘫软,脑子里边一片空白。说痛苦,心里边明明有种难以言说的愉悦;但说愉悦,她又对那样的他感到陌生和恐惧。 在人少的走廊上他都敢那么肆无忌惮,那现在在这么一间封闭、无人的房间里,他还不把她生吞活剥喽? 她瞬间怂了,再不复刚才那般趾高气昂,连在消音潭说话也是徒劳都忘记了。只退缩着,无声求饶。 陶昕褪了外袍又褪中衣,除了下边的长裤和黑靴,上半身已经赤luo。他见阿婉躲他,死心眼的追了过去。 阿婉在前边跑,他在后边追。他们围着房间转悠了七八圈,他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堵到她。 “你看我啊!你不是想看看男人长什么样?我给你看!” 他抓着阿婉的手,在上边快速的写着。 只是看看这么简单?阿婉另一只手拍着胸口气喘吁吁。早说么,把她吓成这样。 她正准备收回陶昕手里的那只手,却见他又在上边写道:“不许看别的男人……” 他迟疑一下,又在上边添一句,“看他们我会吃醋!” 吃醋?阿婉一张小脸瞬间羞作通红,她是有多刁蛮、多无理取闹,竟然逼得她的陶哥哥说出这么委屈、心酸的字眼。 她抬头迎着陶昕的目光,想要给他一个歉疚的微笑,一不小心,眼神滑过他流畅的锁骨和胸膛。她的呼吸瞬间凝滞:呃,说起来,他的确比那些魔怪们好看太多——自己的眼光和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陶昕不知阿婉挑起嘴角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那痞痞的模样很像是在向他发出某种邀请。 美人相邀,他又怎么会推拒?他就势扯着阿婉的胳膊把她带入怀里,低头就在她的额头上一下轻啄。 不是叫自己看他吗?他怎么又动起手来?阿婉被他啄的睫毛微颤。她想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又担心掉入更深的沼泽不得脱身,所以只低眉垂眼的不敢动弹。 陶昕重新占据主动,打量着阿婉捋过虎须胆战心惊的模样,开始给她“判罪”: 这么长的睫毛扇得人心里痒痒的,可恶!所以,他的唇在她的左边眼角处滑过。 这么挺翘的鼻头真想使劲捏一捏,可恶!他的唇又在她的左边鼻翼处擦过。 还有这么小巧的耳朵、这么粉嫩的嘴唇……他一路吻过去,擦着星星点点的火花。待到吻到脖颈和锁骨处时,他的气息已全乱了。 这哪里是给她判罪啊,分明是他自己自讨苦吃。他决计寻些甜头,一双手开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糟糕!这哪儿是什么示弱和讨饶啊?分明就是一则苦心设计的苦肉计啊!阿婉应接不暇,防得了上边防不了下边,正苦于无法脱身时,突然一块泥丸打来,刚好落在陶昕的手背上。 麻蛋,这时候打断别人你特么还有理啦?陶昕怒目看向泥丸飞来的方向,却对上白裔清冷的目光。 你!他点着陶昕勾一勾手指,连一个字都懒得动手写。 陶昕心里咯噔一声,之前的理直气壮突然消散的一干二净。若是别人,他早不客气了。偏是这白裔,因为一事扯挂,他总觉得畏惧和亏欠。 他讪讪的松开对阿婉的禁锢,乖乖跟着白裔出去。 …… 房间里只剩下阿婉一人,静静的平复着心绪。几乎不用猜想,她便可以肯定,白裔找陶昕还是为了灯引之事。他一定不想陶昕对一个早晚会死的女人产生太大的羁绊吧?可这又是谁的错? 经历了这么些事,她对于生死早已看破。只要能叫娘亲脱离宦璃的拘禁,叫她重新恢复自己,她作灯引就作呗。可是陶昕呢?她亦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是给他一段刻骨铭心、完满的情感,叫彼此双方都不留下遗憾?还是遏制苗头,即使止损,以防最后更大的悲伤和羁绊? 这个问题,依照现如今他们两人蜜里调油的模样,确实该好好想一想了。 第528章 初战失利 阿婉一直等不到陶歆回来,为了消磨时光,不知不觉间竟做了满屋子的菜肴。 楼谴闻香而至,还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抚恤魔军,一时间对她的认知又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如此深明大义的红粉知己,绝不能拱手让与陶歆那个小子了。他食不知味的吃着菜肴,心里考虑的不是天亮之后的第一次交锋,而是挖陶歆墙角。 阿婉的手伸到他的眼前,飞快的蘸着红色的果汁在桌上写道:“带我一起剿叛吧?” 放着安逸不享,连陶歆也放在一旁,竟然要跟自己出生入死?她是不是对自己有难么点意思了?楼谴难以置信的望着阿婉,一双眼睛里遮掩不住的意外惊喜。 他当然想把阿婉带走,有自己护她周全,她的安全无虞,还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和信任,多好! 但想要之前对白裔他们夸下的海口,他迟疑再三才坚决的拒绝了阿婉的好意。 “不行,你应该和陶歆、白裔在一起。”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难道这么大个人了,我连决定自己事情的资格都没有?” 阿婉答得很是坚决。其实,她不过是怕了一个人等在死寂的角落,一颗心没着没落的煎熬。 “好,那你必须待在我身边,半步都不许离开。” 楼谴见阿婉心意已决,也乐得有她相伴,终于爽快的答应下来。 一顿饭后,魔军九个方阵精神抖擞的集结。阿婉和暴十三一左一右站在楼谴的身后。 “我们右使做的饭菜好吃吗?”楼谴一手负在身后,神情无比的肃穆,但问出的话却似乎有些无关紧要。 好吃!魔军整齐划一的竖起大拇指,只有几个魔兵较真儿的比划道:“就是肉太少了,不挡饿!” 嗤——阿婉在身后笑出声来。一刹那她饱经煎熬的心突然轻松起来。 大战在即,每位魔兵都比她更早面临生死考验。但他们不改疏狂天性,依旧嬉笑无状——这才是她该学习的态度。 和他们比起来,她的这点情爱又算得了什么?!豪气充盈于胸,整个世界都变得开阔起来。 “等今日得胜归来,我给你们做烤肉,保证叫你们吃个过瘾如何?!”她临风舞动袖袍,和他们许下约定。 …… 半个时辰之后,陶昕终于摆脱了白裔的说教,重新回到那间封闭的房间,可是哪里还有阿婉的影子? 满屋子的残羹冷炙、杯盘狼藉,无声的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楼谴带着他那群“蝗虫”在这里扫荡过,阿婉应该是和他们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飞快奔出门去。但整个广场上,空荡荡的萧条,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婉也去参加剿叛了?这个念头一起,他便再沉不住气了。因为白裔才对他说过,楼谴斗不过不死玉蚓。不是因为他不强,恰恰相反,是他实在太强了。一头惯常用爪牙的狮子,如何斗得过细小诡诈的蚊虫流萤? 他败了也就败了,可若是因此带累了阿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一定要在阿婉出事之前找到她!他叫上白裔,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城堡之外黑沙白泥为界,魔军和不死玉蚓各自割据一方。 因为昨夜不死玉蚓自戕式的消耗,楼谴自信魔军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他一句话不再多说,只一挥手,便宣告了整场战争的开始。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魔军和不死玉蚓就是单纯的、一对一的死磕。 魔军占据黑沙禁地,没有丝毫后顾之忧的集中念力释放心炎,急切的想要把敌人灼成灰烬。 不死玉蚓被燃点加身,依旧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它们油油的在水里招摇着身子,只凭着身体感知哪一位魔怪无意间越界。 阿婉被楼谴护着并未出手。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场稳赢的战争。 不死玉蚓无法越界,但每位魔怪的心炎却能灼死至少一条不死玉蚓。虽然可能进程缓慢,却是胜在抽丝剥茧、步步为营。 开始的时候,战争的场面确如阿婉预料。不死玉蚓身上的红色燃点一点点放大,不过须臾之间,一条不死玉蚓便被灼成黑炭,水流一冲,就化作黑灰散了。 但这种一边倒的局势并未持续多久。差不多外围的不死玉蚓死了一半之后,魔军的心炎开始变得微弱。原本须臾就能灭掉一条的不死玉蚓,现在差不多要一柱香的时间,而且还有继续推后的趋势。 不仅如此,那些不死玉蚓身中心炎的燃点还不安分。它们缠绕着水底的砂石,拼命的磨动着身体。很快,一条不死玉蚓就断作两条,两条又分作四条…… 如此反复,没过多久,它们新生的同伴已完全填补了被燃掉的那部分。 这特么还能这么操作?!虽然早有暴十三的提醒,但亲眼看见这幕上演,魔军被深深的震慑了,他们心炎的维持越发的不稳,不死玉蚓身上的红点也开始出现摇晃。 “糟了,快撤!”暴十三见状,顾不得向楼谴解释,慌忙放出一颗爆裂飞花。但是来不及了,魔兵们被不死玉蚓蛊惑着,不知不觉迈过了黑沙禁地的边界。 咻——一条水草出击,缠着越界的魔兵就忘泥沼深处拖。接着更多的水草从白泥沼中飞出,就像不死玉蚓突然多出的无数条手臂。 局面的扭转突然到阿婉猝不及防。眼看着周围魔兵被拽入那泥沼的黑洞,眨眼间消失不见。阿婉身上不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来前那些魔兵还嬉笑着说没吃饱呢,突然就没有了? 她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把之前的承诺抛在一边,飞身就拽住一位赴死的魔兵,和那水草展开拉锯战。 “阿婉回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失败,楼谴本就心乱如麻,再看阿婉自行其是,更是焦头烂额。 他想过去拉过阿婉,却被暴十三一把拉住。 “魔尊您不能去,黑沙之外太危险!”暴十三张嘴冒出一连串的泡泡,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楼谴眼睛变作紫红,“放开!” 暴十三虽未听见他说什么,但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固执的摇一摇头,正要再劝楼谴,哪料楼谴已一掌挥出,凌厉的掌风直接把衣袖从中间震断。 第529章 决计合作 楼谴震断了衣袖,转身过去寻找阿婉。但还没迈出黑沙一步,肉粉色的水草已从四面八方而来,眨眼缠住了他的腰肢和腿脚。 不远处,阿婉也在奋力和水草对抗着。因为她的寡不敌众,那个魔兵已经先于她,被拖入泥沼深处,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的她,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疲惫,一双眼睛竟然已认命般的闭合上。 “阿婉,睁开眼!振作起来啊!”楼谴一边催动心炎烧断身上的水草,一边徒劳的嘶吼着叫阿婉警醒。 快些,再快些!他手忙脚乱的烧掉了水草,却依旧举步维艰——那么多的不死玉蚓围拢着他,就像一堵堵墙壁,把他和阿婉隔离开来。他不停的驱动心炎,只希望能尽快肃清道路,把阿婉重新置于他的保护之下。 但包围他的不死玉蚓死了一圈又一圈,化灰的身体把底层的水流都给染黑了,他却依旧走不出那个不断补充的包围圈。 早知道,就不该这么轻敌,更不该叫阿婉一起跟着过来!楼谴懊悔的望向阿婉,却惊奇的发现:她身边的不死玉蚓亦在大批大批的死去。 所以,她是在用御心惑术对敌,而不是举手投降? 楼谴想到这点不觉心生安慰——这样默契配合的场景,叫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的巫嘉——看来,她们师徒二人之间也是有着传承的。 他振奋起精神继续御敌,但才又烧了一圈不死玉蚓,他便突然摆脱了困境。 原来,陶昕和白裔突然赶来;是他们一起出手,帮他和阿婉摆脱了困境。 “赶紧撤退吧!车轮战,你的魔军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因为阿婉一事的疏忽,白裔闭口不提三日之约,只同楼谴简单比划一句。 “你们刚才是怎么做到的?”楼谴烧了半天的不死玉蚓,都没顺利摆脱它们的纠缠,所以他对白裔和陶昕刚才的手段很是好奇。 “不如我们回去谈?”白裔没有错过阿婉脸上的倦怠,指指黑沙禁地上的城堡,再次向楼谴提出建议。 这……?楼谴打眼扫过剩余的不到三分之二的魔兵,终于点头答应。 …… 才进得城堡,侥幸拣回条命的魔兵们便丢盔卸甲、狼狈的瘫躺一地,这叫楼谴看着心里更加难受。 白裔看一眼走在前边的阿婉和陶昕,刻意放慢脚步,把楼谴拉到一旁。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和陶昕怎么帮你和阿婉逃脱不死玉蚓的包围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嗯。”楼谴也抬头看一眼前边走着的阿婉和陶昕,心里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俩此刻会说些什么。 “我和陶昕是借用的水力把不死玉蚓从你和阿婉身边调开的。”白裔适时的挥动手臂,把楼谴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这里。 水力?楼谴下意识的在脑中重复一遍。难怪在他摆脱玉蚓的包围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呢。他们应该是用到了水流漩涡吧? 楼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突然发觉:这个策略对他并无太大的帮助。他们这招固然高明,但却仅限于救人。毕竟,只靠旋转和转移,又不能把那些虫子置于死地。 第一次出战就铩羽而归,还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魔兵,这后续的对战怎么办?三天,自己承诺的三天还能结束战斗吗?楼谴深思之后,越发对自己没了信心。 白裔看楼谴面色犯难,知道火候已到,这才同他商量道:“说实话,我这儿有一条对付不死玉蚓的绝佳策略,如果你有兴趣知道,我们接下来就谈谈合作,如果没有,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绝佳策略?有多绝佳?难不成还可以兵不血刃?”楼前的神色愈发难看。与其说他是不相信白裔有多聪明,倒不如说他是不想承认自己有多么蠢。 不死玉蚓的事儿,他提前琢磨了好些天,都未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不信这个难题到了白裔这儿,就可以变的点菜吃饭般简单。 “对,兵不血刃。”白裔拍着胸脯夸下海口。 “是么?如此,我们现在便谈谈你想要的合作吧?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得到你的计策?事后如果达不成你承诺的效果,你又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今日一战,你带领的魔军差不多损失了三分之一。那三日后,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会全军覆没?” 白裔不管楼谴看到这句话的心情,只接着往下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个的优惠。这样:三日之期不改,如果到时候,我能兑现承诺,届时希望你能把没有折损的魔兵魂力分我一半;反之,如果到时候我食言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何?” 楼谴没有即可答复,狐疑的思量半天,怎么想都觉的是自己赚大发了——如果白裔的承诺如约实现,那么魔军就不会再有任何伤亡;如果他的计策没实现,那他也不要剐杀白裔,到那时,他或许可以据此要挟,要到阿婉…… “好!就照你说的办!”他越想越美,爽快的同白裔击掌,订立盟约。 …… 再说陶昕这边,讷讷的陪阿婉走了一路。临到阿婉的房间时,他才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今日一战,你没事儿吧?” 阿婉摇一摇头。 “想来你也应该能猜出来,白裔昨晚又找我说起灯引一事……” “所以呢?你是什么态度?”阿婉往着他,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处,偏偏面上还笑得无比从容。 “我想好了。凡事要顺其自然。”陶昕在阿婉手上写下这句后略顿一顿,然后才继续道,“太一已死,而你却是活的。没有谁有这样的资格,去叫一个生者去替换死者。更何况还要经历那种酷刑……所以,你放心的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也别去打扰白裔的白日梦……他要想对你不利,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陶昕的话还没写完,阿婉已扑入他的怀里。有他这番了亮的话垫底,未来即便要面对再多的艰难坎坷,她也无惧、不悔了。 第530章 搬砖 大概有百万魔兵果腹,不死玉蚓一夜不曾滋扰黑沙城堡。累的人仰马翻的众魔逢此良机,一个个睡的昏天黑地、死沉死沉的。 放眼望去,整座城堡的轮廓都溶解于水底的黑暗,只有两个窗口还茕茕的闪着微弱的光,就像一双不知未来、迷茫不安的眼睛。 靠北的还有亮光闪烁的房间是楼谴的,虽然和白裔达成合作之后,他自觉算无遗策,但内心里却总觉的某处空落落的不安;靠南的是阿婉的,因为和陶昕的开诚布公的对话,她亦百感交集、夜不能寐…… 但无论寐者还是醒者,无论入梦还是思考,都无法阻挡时光的如常流淌。不知不觉一夜过去,水里的世界就像分层的墨汁,慢慢沉淀着黑暗,露出些灰白浑浊的光亮来。 ——天亮了。渴盼的、畏惧的第二日,终于如期到了。 楼谴站在白裔的身后,感觉就像做梦般恍惚荒唐。 现在,九转玲珑球已被收起,所有魔众也被调至岸上。他们全都束手望着他和白裔,不知拉这么长的战线,这第二仗又该怎么打。 “人数清点完了吧?没有哪个漏下吧?”白裔自言自语般说完这句,又招呼暴十三过来,“你和不死玉蚓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对它们应该是最熟悉的吧?” 暴十三不明就里,迟疑的看一眼楼谴,然后才点点头。 “倘若叫你在水下以一敌众,你能撑多久?” “半……”暴十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裔揣下水去。“半柱香的时间已足够。”他笑得奸佞而狡诈。 “喂,你干嘛?!”楼谴急到跳脚。说什么对付不死玉蚓的绝佳策略,说什么兵不血刃!骗子!他早该知道自己都无计可施,这白裔又怎么可能有什么绝妙办法?! 他毫不犹豫的纵身朝水里跳去,却被白裔一把拦住。“你就算了,不过是做饵而已,哪里还用魔尊亲自出马!” 饵?饵也不行好吧?若是暴十三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冤枉死去,他还怎么向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魔军交代?!他拼却全部修为朝白裔狠命拍出一掌。但白裔却早有预见般轻松躲开。 轰!那一掌落在水面上,激起水浪百尺,还炸飞五六条不死玉蚓。 “啧啧——”白裔摇一摇头,一手晃着根水晶丝线,一手朝楼谴比划道:“这可如何是好?本来暴十三只要撑小半柱香就好,拜你所赐,惊到了不死玉蚓,现在他非得在水下待到整半柱香才行……“ “啐!骗子!老子现在就要你狗命!”楼谴不信白裔的话,运气又要朝白裔打来。白裔担心暴十三在往后拖延会有性命之忧,只好喊陶昕帮忙,“快拦住他!” 他的比划还没结束,楼谴的第二掌已至。 白裔闪躲也不是,不闪躲也不是,正为难之际,一股巨大的拉力把他扯到一边。陶昕猛然挡在他前边出手。 他没有闪躲,亦没硬受。只挥舞着手中的白刀,把楼谴劈出的掌风划的稀碎。 微风拂着他的头发而过,吹起水面阵阵涟漪,却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 楼谴没料到陶昕会以有形化无形,但心里到底不甘,忍不住又朝他接连拍出几掌。 陶昕不闪不躲,每次都把他的掌风切菜剁丝儿般拆解的干干净净。 就在他们你来我往又过了十几招后,白裔估摸的时间已到。他躲到僻静的一角,双臂滚轮般倒挥着,扯动手里纤若蛛丝的水晶线。不过眨眼之间,暴十三突然从水里倒吊出来,堪堪砸在楼谴的怀里。 “你没事?”楼谴下意识的问话,完全不管暴十三能不能听到。好在暴十三在水里这么长时间也没丧失理智,居然看懂了他的唇语点一点头。 没事?暴十三没事?那白裔还打什么鬼主意?楼谴抬头望向白裔,却见他整个身体突然发出耀眼的强光,身上的衣袍被自带的风冲的鼓胀鼓胀的。 待那光和风涨至极致,白裔双臂展开,猛的向外推出。一刹那,整个消音潭上刮起强风,白色的水汽被风带走,水面完全被一片寒光笼罩。 结!冰!了! 白裔做完这一切才扭头对陶昕一笑,“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楼谴:?什么看陶昕的?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还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陶昕已拿着刀飞至半空中。 刷刷刷——白色的寒光如烟花般闪动爆开,不多时,消音潭的凝成的冰坨子已被陶昕切成整齐的、大小相同的冰砖;靠近水底的冰砖里甚至还有深粉的不死玉蚓“装饰”其中。 “搬砖吧?”白裔指指划花的冰面,又指指呆愣没有回神的魔军,对楼谴道,“接下来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把所有的不死玉蚓搬离消音潭,没有了白泥沼,再加上太阳的暴晒,它们想要不死都难!” 原来竟是这样!楼谴看着魔兵们边呲呲哈哈的抽着凉气边搬着冰砖,好半晌功夫才终于明白了白裔的整个计划。 他受暴十三话的影响局限了思维,只知道用心炎围剿不死玉蚓,却没考虑过给不死玉蚓换个环境。 和驱动心炎相比,搬砖虽然是体力劳动,却消耗的法力极少——果然安全无虞、兵不血刃…… 这数百万的魔兵性命连带着他的面子算是一并保下了,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陶昕凭一把菜刀竟然能轻松消解他的掌风,而白裔又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他的困境。倘若他是一般人便也罢了,可他是魔尊啊!他花费了数千年,才炼成万骨化生,把法术提至化境,却还不及两个无名之辈厉害?这自尊心受到的伤害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想到这儿,他更觉的没有颜面再呆下去,灰溜溜的就想往一边躲。 “诶,你去哪儿?”白裔抓住楼谴的胳膊不放心的追问。 “放心,我答应的事亦不会食言。”他懒洋洋的比划一句就想离开,但白裔却依旧不松手。“我才不是向你追债呢,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你别急着走,在这儿等着看吧,我还有份大礼未送给你呢!” 说着,白裔又朝他挤挤眼睛,看起来无比的神秘。 第531章 起疑 整个水潭里的冰砖被搬运一空,潭底带着冰碴的白泥和黑沙第一次这么直接的袒露在阳光下。 “那黑沙不一直是不死玉蚓的禁地吗?吩咐魔兵下去看看吧?还有那白泥沼的窟窿……说不定会有什么斩获呢……”白裔扭头同楼谴商量,虽然比划的依旧漫不经心,但神色却莫名的叫人觉得神秘。 “你们几个下去看看吧!”楼谴随手指指周围围拢着的几十位魔兵,心里并无多少期待。 魔兵们得令后结伴蹦下大坑,分作两拨前去探看黑沙和白泥沼的秘密……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至中天。潭底已被挖掘的满地都是深坑,但魔兵们依旧一无所获。 好啦,现在可以死心了——楼谴抱臂等了许久,心情突然轻松起来:看来,这白裔也并不是什么都能料准的呀。 他正要出语讥讽,突然却被潭底的一道亮光晃了眼睛。那是?!他急忙扭头去看,却见一根红色油光的柱子横卧于泥沼之中。 那柱子怀抱粗细,两头都还藏于泥中,所以并不能看出它的长度。 他甩袖飞了过去,用帕子擦掉上边的泥污,这才看到柱子一侧有一道笔直的直通泥沼的黑线。 难道这柱子还能打开?他心念一起,又抬手敲一敲柱声。虽然没有声音,但却能感觉到短促的、空空的震颤。 这柱子里不会藏有东西吧?他用力劈向那长柱,但那柱身却丝毫无损。 “继续挖!”他打不开那长柱,只能待看过柱子的全貌后再做打算。但就在此时,黑沙那边也有了新的发现。 黑色的沙子中间,竖插着一把手掌大小的金色钥匙。看那上边的徴记,竟然是仙界惯常的祥云纹。 这不死玉蚓不会还和仙界有关吧?楼谴打量着手里的钥匙,忽然想到什么,又急急走回白泥沼的柱子处。 就这么会儿功夫,白泥沼里的柱子已经完全挖出来了。 那柱子并不怎么笔直,微微弯曲凹凸的模样,远观着竟像只勾着头的蚯蚓。在蚯蚓的头部位置,有一个小孔,看那大小,竟像是专门为那钥匙打造的。 他试着把钥匙插入进去,只轻轻一旋,只听咔哒一声,那柱子竟然向外弹开了。 呼——一阵强风从柱子中间飞出,裹挟着无数的噪声刮过在场的每一位,就像带他们一次穿过了成百上千个喧闹的集市。 我cao!这简直要把耳朵给震聋啊!楼谴皱眉掏掏耳朵,似乎那样就能把不快的记忆和噪声一同抖落。但他的手才伸到耳朵里,他便意识到一个问题——声音,他听到了声音! 消音潭的魔咒解除了?他求证的看向白裔他们,这才发现他们也一个个露出失而复得的知足笑容。 “喂,还愣着干嘛?赶紧看看这柱子里还有什么啊!” 白裔以手环着嘴巴大声道。 啧——楼谴迅速把头扭回,突然发觉这有了声音的世界,也没期待中那么美好。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往圆形长匣里望一眼。 长长的匣子里,铺着红绸,绸缎之上托着的是一根干枯的树枝状的地龙。 看那地龙干儿百尺来长,颜色呈深紫色,中间还泛着微微的青蓝,竟是不死玉蚓的陈尸老祖。 呕,这模样还真是讨人嫌。楼谴下意识的扭头想要呕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突然站在他身后的白裔。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尴尬的把头扭回去,还不忘掩着嘴不甘的嘟囔一声。 “我可是飞来的。”白裔纠正完他的话后,又探头往圆匣里看一眼,然后才徐徐道:“蓝筋紫玉龙?这可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些玉蚓那么难死掉呢!” “什么龙?”楼谴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无知,但禁不住内心的熊熊燃烧的好奇火焰,所以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蓝筋紫玉龙啊!”白裔打量一眼楼谴,“难怪你不知道,说来这蓝筋紫玉龙出现的年代,比你的年岁还要早上至少万年呢……” 楼谴心里骂句mmp!如果真是这样,那白裔又怎么知道这些的?他看着明明也没多大呀! 白裔没收到楼谴的问候,继续好心的给他建议:“我劝你趁早还是把这蓝筋紫玉龙给收了吧。你损失了那些个魔兵,倘若以它来烹汤或炼丹,估计你的魔兵很快就能恢复并超过原来的倍数。” “你是说他们也会具备不死玉蚓分身存活的本事?”楼谴虽然觉得这很荒谬,但心里竟有一点点想要相信的冲动。 白裔没有回答,直接掰下一块地龙陈尸,不等楼谴反应就丢进了距离他最近的魔兵嘴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砍向魔兵的胳膊。 “啊——”魔兵后知后觉的捂着断臂处尖叫,但声音还没落下,他那掉在地上的胳膊已见风就长,眨眼又变作他那般模样的一位魔兵。那感觉,就像是他在照镜子般神奇,只除了对方没有一缕衣服蔽体。 ……竟然……是真的?!楼谴越发不淡定了。他抓一抓头发,转身往神坑外边走去。 一日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刷新他认知的事情,他深切的觉得他需要好好静一静。 “魔尊,这虫干儿?”暴十三并没楼谴想的那般复杂,他觉得只要他带领的魔兵数量能够恢复,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 “带回去交给阿婉,叫她给你们做的好吃些……”以这玩意儿为菜,对她来说应该也算是个全新的挑战吧?就当做是她寻求的做菜历练吧! 他这般想着,心里略有安慰的晃晃荡荡离开了。 暴十三得偿所愿,欣喜的同手下交代几句,便狗腿的追随楼谴而去。“魔尊!魔尊您走慢些……” 阿婉狐疑的看着楼谴颓丧的模样,很是不解的朝陶歆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陶歆撇嘴摇一摇头,不过他看到白裔,瞬间有了一个猜测:“大概白裔说了什么叫他不开心的话吧!” 屁!老子何时招惹他啦?他这分明是嫉妒!白裔腹诽一句,转脸又去忙别的去了。 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聪明和自傲,已经引起了楼谴的怀疑。关于他和陶歆的各种消息,楼谴都不动声色的安排暴十三出去打探收集了。 第532章 出言威胁 几个月后,一片焦土、满目荒夷的南俱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填平的大坑,净化的水潭,新栽的植物,重建的宫殿,还有一众被彻底“洗脑”、忠心可鉴日月的土着魔怪们…… “这还是南俱卢吗?怎么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样……”阿婉站在属于她的呈光殿往下望,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有什么稀奇。”陶歆倚门而立,对阿婉的感慨不以为然。 “你要喜欢这浮夸的建筑,赶明儿我也给你建一座——保证比这个还高还阔朗——不过法术堆积,梦幻泡影的东西!” “嗤——”另一旁站立的白裔听闻笑出声来,“就没见过这么讨姑娘欢心的——你自己都把这楼阁说得一无是处,你觉得再送阿婉她还会喜欢?” 陶歆没料到白裔会在这个时候插言——他不是一直反对自己和阿婉在一起吗?这又算怎么回事? 白裔看出陶歆的诧异,主动扭头回他一个示好的笑容。 原来,在消音潭战后不久,阿婉就已背着陶歆,和白裔进行过了一次长足、深度的交流。 她表示她已想通一切,甘心去奔赴自己的宿命。只是,她希望在最后消亡之前,能帮助母亲摆脱宦璃禁锢,按照自己的意愿和陶歆度过一段平静、不被打扰的时光…… 这应该是白裔能想象的最好的结局吧?他毫不犹豫的欣喜答应下来,并表示愿意随时助她一臂之力…… 现在,关于妖族生死存亡的终极大计已经理顺,但在实现道路上各种小的状况,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谴对他和陶歆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一方面他在剿叛平乱之际,大肆利用和压榨他们的法术和计谋;另一方面,他又背着他们,偷偷进行着各种神秘的小动作。 白裔猜不出楼谴的打算,心里总觉得毛毛的;但为了促成妖、魔之间的联合,各种不适都忍了…… 今日,阿婉和陶歆沉迷于虚假、热闹的幻想,还未看透事情的本质,但白裔却因这座新建成的呈光殿,突然灵光闪过,猜出了某种可能。 他的笑慢慢的消失了,就像浅水载不动积雪,一点点沉于无形。 “你们俩先聊着,我突然想起件事儿需要找楼谴商量。” “那你快去吧!”陶歆早嫌白裔在这儿碍眼了,一听这话,忙不迭的起身送白裔离开。 白裔知道自己的“不招人待见”,临走还不忘给阿婉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告诫:你们——别玩地太过火了…… 赶紧走你的吧!陶歆看到阿婉脸上突然飞起的红晕,就像突然和她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通识。他心里一阵不可抑制的痒痒,越发想把白裔即刻扫地出门。 自己现在都这么招人嫌弃了?白裔被陶歆推出呈光殿,心里头无比的失落。一路无声谴责着陶歆的重色轻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建章宫。 建章宫里,一众魔属此刻正推杯交盏、大肆赞扬楼谴的丰功伟绩;猛然看到白裔不打招呼径直走了进来,说到一半的词都给惊忘记了。 “喂,白裔!你怎么这般无礼?难道觐见魔尊都不知道通报一声吗?”胡赛花看出楼谴的尴尬,仗着和白裔相熟又共同经过生死,直接出言指责道。 “嗤——”白裔不屑一笑,“你们魔尊都没说过什么,你又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 “你……”胡赛花起身想要辩驳,却被楼谴拦下。 “诶,赛花不得无礼!白裔乃是本尊贵客,不仅有平定南俱卢叛乱的赫赫战功,还有连本尊都不可比拟的高贵血统,对他一定要尊重客气。本尊说的对吧,白掌柜?” 楼谴的一番话说的含沙射影,叫白裔听着觉得很是别扭。他正的诧异之际,无意间瞥过楼谴的下首。 在楼谴的旁边坐着一位老者和一个尖嘴小眼儿的姑娘,看那两位的面相,应该是新投靠楼谴的魔属,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似曾相识。 就这一走神的功夫,他已错过了回嘴的最佳时机。待他再想找补时,楼谴已亲自起身拉住他的手,“刚好,本尊尚有一事想和白掌柜商量,劳白掌柜借一步说话。” 你算哪棵葱?凭什么你说借一步就借一步?老子答应你了吗? 白裔虽然撤着身子不想走,但为了防止楼谴再对他“上下其手”的荼毒,只能乖乖随他进到里室。 “你想同我说什么?这般背人耳目,怕也不是什么好话吧?”白裔之前的余怒未消,所以说出的话也刺刺的。 “白掌柜果然聪明至极……只是本尊背人耳目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您和陶昕的安全……你可别误会了本尊的一片好心啊……”楼谴不以为意,笑的意味不明。 “为了我和陶昕的安慰?那你倒说说看!”白裔心里的那个猜想得到印证,只是他还不明白,凭楼谴,又有什么资格和他坐下来谈条件?!他倒是很想听听。 “白掌柜这就没意思了吧?您看我都已经喊了您半天的白掌柜了,还用得着这么一字一句的对质吗……”楼谴自认为掌握了白裔他们的把柄,笑的大度而宽容。 “你倒是往下说呀?知道我白裔是掌柜的人可多了去了……再说我在方丈山开食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白裔大致猜出了楼谴威胁的方向,还故意拿话激他求证。 “开食肆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只是开食肆能招到五极战神围剿的,您和陶昕恐怕还是这三界之中的第一例!” “所以呢?那有什么稀奇?那滋味你不也尝过吗?”白裔针尖儿对麦芒,眼神罕见的咄咄逼人。 “您不怕我把您在南俱卢的消息透露给乙诀?”楼谴看白裔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终于把早就想的威胁说出口。 “嗤——”白裔怒极反笑。“你只管去——如果你觉的乙诀会因此放过南俱卢,放过你!” “如果我先把你和陶昕驱逐出去,然后再放出风声呢?”楼谴温情的面纱扯破,就不再遮掩难看的吃相,此刻,他只想叫白裔知难臣服。 第533章 活套儿 是了,这才是传说中的魔尊!狂妄、冷漠、无情无义!他能杀掉从小看到大的胡亥修炼万骨化生,出卖他和陶昕又有什么稀奇?!白裔看够了这样面目可憎的楼谴,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抛下一句“悉听尊便”就要离开。 但楼谴的话还没说完,他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又变作实形出现在白裔面前。 “这就要走吗?更震撼的消息我可还一点未说呢!”他凑在白裔的耳边小声低语,“你说如果乙诀他们知道了你和陶昕私盗地书的目的……” 楼谴的话还没说完,白裔的瞳孔已缩至针尖儿大小,他迅速扭头看向楼谴,“你怎么知道?” 楼谴但笑不语,对此刻白裔的表现很是满意。 “暗铃门!”白裔没等到楼谴的回答,但自己脑海里却一道灵光闪过。那位老者和尖嘴儿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许多年前在南俱卢打探西洛消息时碰到的盘根错节、庞大的信息统计组织。 ——所以,他和陶昕的消息十有八九也是他们告知楼谴的吧!没想到这暗铃门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白裔正低头想着对策,却听外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碗碟落地的声响,接着又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了过来。 大殿上,楼谴下首的老者不知吃了什么,污血吐了一地,早已不省人事。在他身旁的那个尖嘴姑娘也没好到哪去,她身子向前扑倒,身下还压着翻倒的桌子、碗碟、瓜果还有流淌的酒水。 楼谴赶过去就看到这么一幕,他连忙排开围观的属下,分别给老者还有姑娘的嘴里塞一颗化毒丹。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刚刚舒老就吃了一口新上的烤腴脂,他说有点苦,然后细丫就跟着尝了尝,然后……然后他们就这样了——我们也都没敢再吃……”一位口齿伶俐的魔怪几句把事情交代清楚。 “这烤腴脂是谁做的?”楼谴只一思索,便锁定了最可能下毒的嫌疑人。 “回大人,这腴脂是波惹作的。”一个在殿前伺候的小厮和波惹相熟,只一思忖便抢先答道,“今早他还说这道菜是他新近同右使大人学的……” “把他带上来!”楼谴一听这话莫名松了口气,大概他也担心这事儿再和阿婉扯上关联吧。 “魔尊,不是小的……小的什么也没做过……小的冤枉呀!”那个叫波惹的还没进到殿里,就开始连声喊冤。 “你有什么冤枉的?这菜肴难道不是你做的?”楼谴在白裔处获得优胜的好心情突遭破坏,只想尽早抓到罪魁祸首来宣泄心里的愤怒,所以并不想听波惹的辩解,而且他有一种直觉:这事儿若不能速战速决,恐怕还会带来更坏更恶劣的影响。 “小的只是做菜,可这送菜的、这选择的食材、这碗碟洗涮都有可能动手脚啊!为什么魔尊只单单怀疑我一个呢?” 这……楼谴竟一时无言以对。 “那是你们魔尊够蠢啊!”白裔又在内室站了一刻,终于从楼谴的陷阱里找出破绽,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他识破了楼谴的诡计,心情出乎意料的好,所以便主动替楼谴回答了这个难题。 内室里,楼谴说得那些威胁固然都有可能变成现实,但那些都必须基于他放任阿婉死活的基础上。灯引、九尾狐血,即便他要向乙诀告密,也怎么都绕不开阿婉。 可是他会对阿婉放手吗?他不会!他今日把自己和陶昕单列出来,却对阿婉的闭口不谈;他赏赐阿婉住在距离他最近的呈光殿……他看阿婉的眼神、他对阿婉的各种好……没有一处不在言明:他这个魔尊万年的铁树开花了——他亦喜欢上了阿婉那个丫头。 他今日给自己说了这么多,用尽手段威胁,所为的也不过是叫自己和陶昕俯首称臣、拱手让出阿婉罢了。 这是一个围绕阿婉展开的圈套——从阿婉处开始,又从阿婉处结束。所以,这又可以看成是一个活结。既然一切都能解开,自己又何必待傻傻的待在这外表唬人的圈子里画地为牢呢? 白裔重新走回大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大有要把楼谴气个半死,以报自己先前心惊之仇的架势。 “放肆!白裔,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客的身份,就目无无人、满嘴胡沁!”楼谴看着白裔此刻倨傲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我说错了吗?”白裔意犹未尽,又接着讥讽楼谴道:“诚如这小哥儿所说,若从接触菜肴的渠道去查下毒的凶手,很多魔怪很可能都牵涉其中。阿婉——阿婉还查看过这腴脂的腌制呢,那她是不是也有下毒的嫌疑?” “这事儿和你有关吗?你又知道些什么?本尊劝你有这功夫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为好,就莫要再攀咬无关人等了——太难看!” 楼谴不知白裔这个消息是随意捏造的,一听之下便忍不住为阿婉打抱不平:这丫头也太遇人不淑了些吧!竟然遇到这种没事找事的伙伴! 啧啧——果然如此!白裔再次证实了心中所想,再无停留的必要。他边转身离开,边对楼谴道:“给你提个醒,你那化毒丹也不见得是万能的吧?没看到那躺着的两位就快魂飞魄散了?还只顾着抓凶犯?!赶紧传毒念央解读吧,别再耽搁了医治,枉送了性命——事后再把责任推给别人!” “喂,你不能走!”楼谴看白裔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大殿门口,终于回过神来催促着手下道,“快!拦住他!” 刚才白裔的话虽然还带着刺,但仔细想来却是句句在理。他费尽千辛万苦,所为的不就是叫白裔为己所用吗?虽然他现在态度不佳,但这案子的侦破、两位属下的解毒恐怕都还需要仰仗他。他又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开呢? “如果我没记错,魔尊大人之前好像是叫我少管闲事,考虑好自己的事儿吧?”白裔头也不回,言语间还遮掩不住的嘲讽。 “本尊……本尊怀疑是你下毒毒害的舒老和细丫——你别否认你有动机!”楼谴急中生智,仿效着白裔之前的“无耻”举动,给他亦扣了个大大的shi盆子。 想要洗脱冤屈,自证清白?把这案子顺手查了吧! 第534章 往昔峥嵘 白裔直视着楼谴,一步步走回到他的跟前,而后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当我是吓大的?这案子我是肯定不会查了。有本事——现在就来抓我呀!” 楼谴没料到白裔都到这时候了还这么嘴硬,也顾不上这么些人在场,便开口威胁道:“你别忘了,你和陶歆的事……” “嗤——”白裔轻蔑一笑,反问道:“我和陶歆的事?什么事?若是我和陶歆有什么事,也该是阿婉最担心,你又瞎操的什么心?” 白裔说完这句,真的丢下这个烂摊子,头也不回的轻飘飘走了。 楼谴气地咬牙切齿,却拿白裔一点辙儿没有。为着阿婉,他也不能把白裔和陶歆卖给仙界,更何况他与那些个神仙本就相看两厌,又怎么可能主动把这么重要的情报拱手让于他们?! …… 再说呈光殿里,没有了白裔这个碍眼的存在,越发春意融融。就连二人彼此相望的眼神,都热切的能擦出火来。 陶歆看阿婉脸颊那抹红晕还未消退,忍不住想把嘴唇放在上边好好磋磨一番。 但他还没走近阿婉,就被她机警的识破了他的伎俩,她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陶哥哥,你说白掌柜这会儿去找楼谴会有什么事?” 什么事,还不是汲汲营营的收集魂力?想拿阿婉复活太一?陶歆心念一动,这个不怎么愉悦的想法已从他脑海里闪过。他不想叫阿婉扫兴,只环抱着她随口敷衍道:“谁知道呢,他这个人素来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会找楼谴什么事……” 阿婉的头侧抵着陶歆的,心里胀胀的,充溢着难以言说的幸福和悲伤。 她爱眼前这个毒舌小气的男人,满心期待着能和他共赴白首;但一生受着他的庇护和宠溺,她又深感良心不安。 她决计成全他的道义和担当,在属于他们的短暂时光里放肆的爱一场;但又怕曲终人散之际,留给他更深的困扰和忧伤…… 是爱过无憾?还是既知结局就不要开始?她心里无比的倾向前者,但为着陶歆,还是极力克制的选择了后者。 “嘁——你莫要哄我!你和白掌柜共事那么多年,又怎么会不知他心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说什么神神秘秘,我才不信!今儿你可要好好和我说道说道他的轶事,也好叫我加深一下对他的了解……” 阿婉明明极贪恋陶歆的怀抱,但为防止擦枪走火,她还是吸一口气,找个借口冷静的推开他的怀抱。 陶歆觉着今日的阿婉就如今日的白裔一般奇怪。他疑心他们两个背着他有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唐可笑。 如他们这般水火不容的,又能有什么呢?他虽开解着自己,但一不留神还是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好端端的一直提他做什么?要好奇,不也该是对我么?你这么关注他,我……” “你什么?”阿婉最喜欢他这欲说还休的憋屈模样,本想再逗弄他几句,又担心肢体接触间再惹出别的火来,遂又正色解释道: “你呀,天生一副水晶心肝玻璃肚肠,有什么事都在脸上挂着,哪比得了白掌柜那满肚子的弯弯绕绕?所以,我才觉得他比较神秘呀!” 陶昕听得此言,心里不禁一荡。虽然他接受了阿婉的这番“褒扬”,但面上还故意装作不满的样子,“那也不能说他……” “好好好,”阿婉举手投降,“你要是不喜欢说他,咱们就说说你吧——说起来,我也没听你讲过什么过往呢。” “你想听什么?”陶昕自以为得计,趁阿婉不备,又环腰把她抱在膝头。 “就从你出生时说起吧?”阿婉坐在他腿上就像坐在一块薄冰上,丝毫不敢动弹分毫。 “我出生时?”陶昕本来还笼着阿婉的手在那儿揉来捏去的,听到她限定的范围,不由愣一愣神。 说到他的出生,就不能不提到那个满身金光,辉煌耀眼的存在——太一。那时的世界比莫罗洲和南俱卢还要混乱,四方天地之间都是混沌初定的阴霾。 但就是那么一个无规矩、无尊卑、散漫自由的世界,充满了各种禀造化气韵而生的凶兽和吉兽。凶兽有风伯飞廉、金翅大鹏、汉神女拔……而吉兽则有白矖、腾蛇、麒麟…… 这些远古异兽全都唯太一马首是瞻。它们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了数不清的汗马功劳,把整个妖族一点点推至辉煌的高处。 那一日,太一刚取得了一场同祖巫大战的胜利。为了第一时间和师姐分享这个消息,他率领部众一路赶至道化凌虚河。 正要渡河时候,突然狂风大作。一时间,天上云团似石危垂四野,地面沙走水断混若鸡子…… 难道此处还有祖巫设计拦截?太一望着这罕见异象,不由加深了戒备。 他传令所有部众全部原地待命,等待异象消失再行渡河。 可是,三日过去了。那天上的云团不仅分毫未散,还变得愈发阴沉巨大;而地上的那个混若蛋黄的沙球亦由百尺涨至百丈。 眼看着再为此退让下去,就又回到之前的战场,太一终于怒了。他大喝一声“装神弄鬼”,抽出长剑用力朝着混沌中间劈去。 一刹那,云开天霁、澄光普照,断流多日的道化凌虚河重新汩汩涌动。在那河流一畔,满地黄沙包裹着一只闭眼的小兽——那便是陶歆的真身。 “原来是你这小崽子捣的鬼!”太一看饕餮幼兽萌蠢可爱,便不顾身份的想要将它抱起,哪料,他的手还未摸到它的皮毛,它已睁开眼睛,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凶狠、傲娇、不可一世……这便是当时在场的妖神前辈们对它的评价。 因为它乃太一亲手劈出,又很投太一的脾性,所以它便被太一一手带大。 再后来,它亦追随太一南征北战,果不负其厚望的成为远古凶兽的头领…… 原来陶哥哥和太一还有这层关系……阿婉听得入神,想象这幼时陶歆的模样,不由满腔怜爱和心疼;现在,她愈发庆幸自己主动做出的成全决定。 第535章 析案 应阿婉之邀请,陶歆勉为其难说起了他幼时的趣事。但不知是性格使然,不愿对自己有过多描述;还是本身就乏善可陈,没什么好说的;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把侧重放在对当时的风土人情的描述上。 什么天上出现九个太阳啦,太一和帝俊的打赌啦,女娲甩泥巴造人啦,鸿钧赐予徒弟们的先天灵宝啦…… 阿婉发现,陶歆在说起这些时,眼睛是闪闪发亮的。很明显,相对于妖族没落的今天,他还是更愿意停留在那个传奇闪耀的年代。 太一,那便是他们的仅剩的希望——如果他为了她而选择放弃,那么他以后一定会后悔吧?! ……陶歆沉浸在那个年代的风云际会里,许久没听到阿婉的回应,他低头看向她,才发觉她眼眸里盛着的忧伤。 “你这是怎么了?”他停下讲述,双手把阿婉的脸掰向他的方向,“你不会以为我对那个年代还有留恋吧?我才不要再回到那个年代——我不相信太一复活后就能改变这一切;再说,那个年代也没有你——我会不习惯。” 虽然陶歆的话是完全发自真心,但他刻意压低的鼻音,混合着嘴里呼出的热气和果酒的甜香,听在阿婉耳里就是最动人心弦的情话。 阿婉的脸颊又热了,她不安分的扭动一下身子,一双手不知不觉的攀上陶歆的脖颈。她好想亲吻一下他的藏有星海的眼睛,峰峦般隽秀的鼻梁,还有那似勾未勾的唇角…… 只一点点……她给自己说,但她却不知道她这禁受不住诱惑的模样有多迷人。 陶歆坚实修长的大腿感受着阿婉弹翘的tun形,再被她这么扭来晃去的,一身硬骨都散了架。他呼吸变的更加混乱沉重,一双手不自觉的掐在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只想把她往某个不可描述的昂扬部位挪。 “哎呀!你们俩怎么还有心腻在一起?”白裔突然不敲门就闯了进来,才瞥他俩一眼又旋即转过身去,“哎呦呦~我要是因此长了针眼可怎么办?” 阿婉在他转身的刹那已惊慌失措的从陶歆身上下来。她的脸颊和脖子红成一片,就像是被烫着一般,就连那双小巧的耳朵也透着红色亮光。 陶歆的好事就这么被打断,他怨愤的看一眼白裔,而后恶狠狠道:“你特么活该!” “你竟然这么说我?”白裔扭过身来,透过手指缝确认他俩已经分开,这才捂着胸口伤心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建章宫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说安慰安慰我这受到惊吓的小心肝儿,居然还这么讽刺挖苦——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特么有病吧?好好的装什么弱不禁风?还小心肝儿?你那挂心肝是特么玄铁精钢打造的好吧?”陶歆忍着想弄死他的冲动,不耐烦道:“有事就说,不说拉倒——少在这儿装可怜恶心人——老子最近胃不好,小心一会喷你一脸!” 白裔看陶歆那么大火气,一时半会儿是难消了,也懒得和他一般计较,遂开始了他的讲解。 他从楼谴对他的威胁(略去了灯引一截儿),一直说道才发生的下毒案,极尽客观公正,只为看阿婉和陶歆对这两件事的认知态度。 “就这么点儿事你也值当再跑一趟?你胆子何时变这么小了?”陶歆对白裔所说完全不以为意。“倘若楼谴真想把我们两个捅给乙诀和宦璃……” “怎么样?”白裔鼓励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那我们就事先灭了他!就他那手下败将,还不是任我们揉扁搓圆了?”陶歆说出的话几乎都不过脑子,还丝毫不觉得惭愧。 “我们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想出卖我们还是假的?”白裔提醒陶歆他计划的可操作性。那料陶歆一句话把他堵死:“真假不该是你判断好了告诉我们吗?” 白裔:%#$! “哦,还有那个下毒的案子,就叫他们自己掐呗!我看楼谴那小子也是最近太过嚣张和浮躁,都忘记了他是我们手下败将的事了……刚好借着这下毒案,也叫他的心落落地……” 白裔听着陶歆的不负责任、胡吹海擂的话,好一阵痛不欲生。他深切的觉得自己错了——怎么能向陶歆征求意见?怎么能听他大放厥词?!他这才是真正应了陶歆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呢——活该啊! 不过叫白裔觉得庆幸的是:这蠢蛋的朋友不见得也是蠢蛋。阿婉就没被爱情的甜蜜冲昏头脑,还针对她说的这两件事,提出了新的认知见解。 “掌柜的第一件事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阿婉摩suo着下巴先对一件事提出质疑。 “没……没有啊……”白裔连连摆手,在他的终极目标的兑现前,他也不想把阿婉未来要作灯引一事频繁拿出来讲,更何况现在陶歆还在现场。 “没有吗?”阿婉觉得很奇怪,“如果你没有隐瞒,那你又是怎么从楼谴的宫殿里出来的?更何况现场还发生了那样的案子……” 白裔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摆着手道:“诶,前一个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楼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往后和他打交道多留个心眼儿便罢了……我今日侧重说的却是那个下毒案——想请教你怎么看?” “请教可不敢当。”阿婉见白裔不想再提第一个话题,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第二桩案子上。 “说起来,那个下毒的案子也好奇怪。他们都没有什么行凶的动机,又干吗要冒那么大风险,在楼谴眼皮子底下投毒?” “如果那毒就是投给楼谴的呢?”白裔见阿婉还没把事情的真相想明白,便主动给她提示道。 “为什么?这更说不通啊!”阿婉不能理解,那些魔怪多是主动投奔的楼谴的而来的。既然他们已经选择信任、仰仗他,又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还记得消音潭的一战吗?”白裔见阿婉启而不发,只能又继续引导道:“在消音潭的黑沙里,我们不是找了一把钥匙上吗?那上边的图形你可还记得?” 阿婉努力回忆着那把钥匙,费好大会儿功夫才想起那上边的祥云纹——据那时的他们说,那是仙界的东西…… “你意思是说:想害楼谴的不是他的手下,而是……”阿婉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指了指东北面的三岛十洲方向。 ——如果白裔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才恢复平静的南俱卢,恐怕又要出乱子了…… 第536章 传染 虽然楼谴有过河拆桥的不义之举在先,但阿婉到底不忍心看他死于非命。 她斟酌再三,还是朝白裔问了一句:“你既猜出楼谴才是对方图谋的真正目标,可有试着提醒过他?” “我干嘛要提醒他?”白裔耸一耸肩,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我不仅不是圣人,还是睚眦必报、爱记仇的小人。不还他一报已是客气的了,还提醒他?” “他不也没把你怎么着吗?再说,我们现在还身在南俱卢,出了动荡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阿婉不服气,但迫于白裔多年来形成的威压,只好小声嗫嚅几句。 “那怕什么?别说是出了什么动荡了,就是发生战乱,我和陶歆也能护你周全!”白裔虽然不该口风,但心里的气其实已差不多消了。 “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阿婉懒怠和他争执,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套出白裔的推论,好给楼谴通风报信,所以这页揭过之后又重新提了一个问题,“那据你的观察,可有嫌疑人选?” “我统共在那儿待的时间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来客都没认全,又怎能找出投毒之人……”白裔说的理直气壮。 “那所中的毒呢?你可知道是什么名字?”阿婉不气馁的退而求其次再问。 “这……”白裔一阵咬舌。他自知在这点儿上存在失误,正想着怎么为自己辩解,却听门外一小厮通传:“右使大人,魔尊请您到建章宫一叙;若您两位爱徒也在,还烦请一起过去……” 吁——白裔松一口气,坦然看着阿婉道:“现在好了,你不是对这案子还有诸多疑问吗?趁此机会过去看看吧?” “说得也是!”阿婉抬脚就走,但还没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她扭头看向陶歆,满眼的讨好和歉疚。 “走吧!”陶歆被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终于点头答应。 但他们三个还未走出呈光殿,就又见一小厮匆匆而来。 “右……右使大人,大……大事不……不好啦!”他面如土色,见到阿婉,更是急地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怎么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魔……魔尊……”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阿婉心里便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膊比他还焦急道:“楼谴怎么了?!” “魔尊……魔尊也中毒了!胡侍从和毒侍从……束手……束手无策,叫小的来……来催您呢!” 楼谴也中毒了?连毒念央也没有办法?那会是什么毒?阿婉的脑子发懵,也顾不上埋怨白裔便直奔向建章宫。 …… 建章宫的内殿里,只有毒念央和胡赛花两个在门口守着。他们看见阿婉他们到来,一个箭步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中毒的不是舒老和细丫吗?楼谴好好的又怎么会跟着中毒?” “都怪我才疏学浅……”毒念央回想当时的情景不由追悔莫及,“当时魔尊叫我为舒老和细丫诊治,我却用尽所学也查不出他们所中之毒的毒性。魔尊救治心切,捻了他们吐出的鲜血查看……然后……他就……” 连血液都这么霸道?阿婉几步走到屋里,一眼便看见楼谴遍身血迹斑驳、面若金纸的憔悴模样。 她忘记了毒念央的话语,伸手就想擦去他唇角的血渍。 “不要碰!”陶昕眼疾手快拉住阿婉,而后颇为吃味儿的狠狠瞪她一眼,“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我不过一时心急,忘记了而已……”阿婉讪讪的收回了手,神情无比的尴尬。她说完了这句,见陶昕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这才扭头看向白裔道,“掌柜的,你能看出楼谴中的什么毒吗?” 白裔羞惭的摇一摇头。他当时没看出来,还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是没有仔细观察,但现在没了阻挡,病人又近在眼前,他终于找不出辩解的理由了。 连白裔都不知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阿婉不由犯起愁来。 “你不是可以入魄么……”白裔想要补救自己在阿婉心目全知全能的形象,忍不住贱兮兮的开口给她支招,但他的话才说出一半,就被陶昕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入魄?阿婉想起无忧洞主那次的花毒,不由重新振奋起精神来,“对呀……” “不可以!”陶昕想都不想的干脆拒绝,“万一入魄也有我们没有察觉的危险呢?你不能冒这个风险!” “大哥~中毒的是魔体,又不是灵魄,能有什么危险呢?你就叫我试试好不好?”阿婉双手合十央求道。 “不可以!”陶昕不改傲娇本色,但更多的还是对她安危的担忧。 “不可以?”阿婉跳脚远离他一步,不待陶昕反应过来,一缕神魂已钻入楼谴的灵魄。 关键时刻只能先斩后奏了——不过,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事儿吗?阿婉的本体促狭的朝陶昕眨一眨眼睛。 胡闹!陶昕很想现在就把阿婉拖出去一通教训,但为着她的能安心应对楼谴,他只能暂时忍下各种情绪。 阿婉见陶昕无奈接受了现实,这才专心的感受起分出的那缕神魂来。 楼谴的灵魄是一座耸入天际的高塔,因为守备的虚空,她的神魂轻而易举便到得高塔的底部。 也不知这塔里有什么……要不要先略过这里,去查看一下他的记忆海? 阿婉仰头望向看不到的塔尖,心里正犹豫着,突然听到一阵霹雳乓啷的兵器碰撞声。 好好的,怎么还打起来了?难道楼谴也和以前的自己一般,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分裂的神魂?还是说这里的楼谴一点事儿没有,只是憋闷的太久了,自己在主动的舞刀弄棒? 阿婉仰头仰的脖子都酸了,这才摇晃一下脑袋。 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那个楼谴再说吧!她这么琢磨着,终于开始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爬塔。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她一口气爬了九十八层,但那乒乒乓乓的声响依旧没有变得更加清楚。这特么到底是在哪一层打呢?她再次仰头看向塔顶,那无限靠近圆心的螺旋状圈层只叫她看得一阵阵头晕。 第537章 相逢不识 啪! 阿婉向上望的头晕,连忙双手抓紧楼梯的扶手。 那一声轻响之后,金属碰撞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起来。 啪! 这次的声响是阿婉自罚狠拍额头的声音。她实在是太傻了,一层层找下去多费劲啊!干嘛不用声音直接和楼谴交流呢? 想到这里,她扯着嗓子朝上喊道:“楼谴!你在吗?上边是你吗?” 耳边金属碰撞的声响再次停了下来,但没过多长时间又重新响起。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楼谴的声音才突然响起,“阿婉!” “你没事儿吧?你在第几层?我去找你啊?”阿婉欣喜若狂,那感觉比他乡遇故交还要亲昵几分。 楼谴没有说话,那金属碰撞的声响却又再次响起。 “我没事——只苦于无法脱身!”好半天功夫过去,楼谴才终于又说了一句。 几层,你特么倒是赶紧说你在几层啊?阿婉抓紧了栏杆,等待着楼谴接下来的话。可楼谴却再次戛然而止。 该死!“你(就不能一次多说几句)……”阿婉等的心焦,只好出言催促,但她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完,楼谴凝炼的话语又至,“七百六十五层!” 765?阿婉得到确切的塔层终于又往上看去,但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楼谴的这座尖塔压根儿没悬挂层级啊! 她硬着头皮往上一层一层的数,但还没到三百,她已查的不太清楚了…… 这样不行,她沮丧的摇一摇头,打算继续用最笨的办法往上爬,哪料楼谴又突然道:“现在是三百九十层!” 怎么还变化了呢?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阿婉闭一闭眼又睁开,诶不对呀,他怎么知道的塔层这么清楚? “喂,你要不下来呀?这么消遣我有意思吗?!”她掐腰朝上边喊道。 “我也……”楼谴的话还没说完就啪的一声砸在阿婉跟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阿婉至死也不会忘记的身影——宦璃。 “白瑕?!”宦璃不等阿婉作出反应,便皱着眉头道:“你不好好修炼,跑到这里做甚?” 阿婉搞不清楚状况,徒劳的张一张嘴却没说话。 “姓宦的!有什么事朝我来,对付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楼谴惊讶的看一眼迷茫不解的阿婉,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一件要紧事,他拼着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来,把她护在身后。 宦璃不理楼谴,只蹙眉盯着阿婉道:“你竟然追到了这里,还不赶紧过来这边?” 阿婉被宦璃理所当然的优越眼神,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想做什么?” “什么我想干什么?是你想干什么才对!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个就是南俱卢的魔尊?你知不知道仙魔不两立?”宦璃正说着话,目光突然落到了阿婉眼尾的红痕和额间的花钿上。他猛然出手,一把把阿婉扯到他的身边。 “你干嘛?!”阿婉挣扎着想要离开宦璃,但宦璃任她怎么踢腾也不肯松手,还把鼻子放在她的脖颈处深深的嗅上一口——茉莉香——没错啊? 阿婉看着宦璃的模样,一个想法突然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停止了挣扎,尽量把身躯放的柔软和坦荡。 “洛哥哥?”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儿处,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蜜。 宦璃听了阿婉的呼唤,冷凝的脸部线条突然柔和起来,“你还知道我是你洛哥哥?!” “人家刚才和你开玩笑嘛!”阿婉强忍着身心的不适,涎笑着蹭一蹭宦璃的胳膊。 “阿婉你……”楼谴没料到阿婉会临阵倒戈,一手捂着胸口,比方才受到宦璃的痛击还要觉得痛苦百倍。 “他喊你什么?”宦璃抹着阿婉眼尾的红痕和额间的花钿嫌弃道,“以后不许画这些稀奇古怪的妆容——姑娘家,还是清清淡淡、干干净净更好看!” “呃……”阿婉乖巧的点一点头,故意忽略他前边的问话道:“洛哥哥,你说这人是魔尊,怎么他一点魔尊的气势都没有?” “还不是因为他碰了销祟草啊!”宦璃说的轻描淡写。 “你不会在骗我吧?销祟草不是仙界常见的清心草植吗?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功效?”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楼谴的灵魄里,而楼谴是魔界之尊……” 所以,是销祟草削弱了楼谴的魔气反哺了他的仙气,才导致的如今的局面?阿婉大致想通了里边的关窍,仰头打量起楼谴的灵魄塔来。 只要这销祟草仙气清除了,楼谴的力量就能慢慢增强,到那时,剿灭宦璃的一缕残魂就没眼下这么困难了吧? “你在看什么?”宦璃看阿婉四下打量的好奇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 “还能看什么,当然是销祟草啦!”阿婉放松了警惕,竟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有那么难找吗?”宦璃随手指向塔尖,“不就在那里了!” 是啊,就在那里!阿婉冷笑一声,用力蹬一下脚下的地面,猛然弹飞向塔尖。 就在她的手指将要够到那一缕流转如纱的金黄时,她的脚却被宦璃一把拽住。“你干吗?” “干吗小娘还用给你报备吗?”阿婉一手去够那抹金黄,一脚猛踹宦璃的脸颊。 但宦璃不仅有高于她的仙术傍身,更有销祟草源源不断的补给,反应很是机敏的躲过了阿婉的攻击。 “你不是白瑕?”宦璃终于正视内心的不对劲儿来,“你是谁?!为何和白瑕长得一模一样?” 阿婉被宦璃扯回地面,她纤细的脖颈就被宦璃一张大手攥在手心里,她本不欲答言,看到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新仇旧恨一时翻涌上心。 “啐!”她狠狠朝他吐一口唾沫。“你这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问小娘的身份!” 宦璃闻着那熟悉的茉莉香,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钻了出来,“你是白瑕的女儿?!” 阿婉脖颈感受着他颤抖的手掌,不由升起一阵快意,“对!我就是她女儿!谢天谢地,她最终也没有选择嫁给你这个骗子!” “那她嫁给了谁?!你说!你说啊!”原来真的只有失去了,才能体会她的美好。宦璃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知,他忍不住掐着阿婉的脖子一通猛晃。 第538章 局面扭转 阿婉的头被宦璃晃的如拨浪鼓一般,但她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宦璃得不到阿婉的回应,手上的力气越发加大——他不信他撬不开这小丫头片子的嘴——在他手里,就是块石头,他要叫它说话它也得说! 他双目赤红、心生魔障,一门心思的琢磨着怎么折磨阿婉,早把还在一旁苟延残喘的楼谴忘到了九霄云外。 楼谴咬牙忍耐这么久,为的就是此刻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他窝着阿婉偷丢给他的魅刀,悄悄绕到宦璃的背后,瞅准他的后心,一把把刀扎了进去。 一刹那,金色的血液顺着魅刀的凹槽流入刀柄,宦璃的身形瞬间变的稀薄许多。 “凭你,也敢暗算我?”宦璃猛然转身,一掌拍在楼谴来不及躲闪的胸口上。 楼谴被拍得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地上,嘴角溢出更多紫红。 尽管和宦璃比起来,他的身形更加暗淡虚弱;但他眼里狠厉的光芒却更胜从前。 他抓着魅刀又挣扎着站起身来,冲着宦璃就冲了过去。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宦璃一甩衣袖,楼谴便被轻飘飘的扇了出去。但楼谴好像算准了这一切的发生,几乎同一时间,他拼尽全力把手里紧握的魅刀丢出。 魅刀朝着宦璃飞了过来,叫他不由地心中一紧。刚才被捅的伤口,此刻还跳跃着火辣辣的疼痛,他可不想成倍的放大那种滋味。 他一手提溜着阿婉的脖子,一只手戒备的放在胸前。但就在魅刀距离他只剩三步的距离时,那魅刀的刀尖突然跳转了方向朝他一侧飞了过去。 嗤——居然丢偏了?!他薄唇勾出一抹鄙夷的弧度,胸前的那只手也收回到了身侧。 楼谴又遭此重击,神情变得更加委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以手撑地,一瞬不错的盯紧了宦璃的举动。 很好,就是这样!保持着你的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吧!他在心里这般呢喃着,就像发动着一条古老的咒语。 伴随着他的呢喃和注视,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已经飞过宦璃脑袋很远的魅刀就像感受到了召唤,突然加速着、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朝着宦璃而去。 宦璃感应到风声和寒气扭头去看时,那魅刀已直逼他的脸颊。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抓着阿婉的手随即松开,飞速打偏那把对他造成威胁的匕首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阿婉再次踩地腾空,一跃抓住了塔尖的那缕金黄,直接塞入嘴里。 往常在玄洲时,像这种销祟草,她是连入菜都很不屑的。但现在,她也顾不得什么滋味,连嚼都不嚼上一口便直接吞咽如腹了。 不知是因为草梗已经不复存在的缘故,还是因为那草植的药效连通了楼谴和宦璃,阿婉一口吞咽下那缕金光之后,竟然觉得遍身都暖洋洋的舒坦。 再看下边宦璃和楼谴,眨眼之间两人之间的力量对比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楼谴的身形因为没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供给,眨眼变作半透明;而楼谴没了xiao祟草的侵蚀,身形瞬间结实的化作实体。 宦璃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步,看着这卵石悬殊的力量对比,他“识时务”的转身便想往外逃窜。但楼谴的灵魄塔损毁的各处已迅速进行修复,眨眼之间又变得固若金汤。就连之前敞开的窗扇,现在也全部合拢。 一刹那,塔内光线暗了几度。宦璃就像只没头的苍蝇,跌跌撞撞的试探,却总是不得而出。 楼谴看着这般惧死的宦璃,嘴角泛出一丝冷意。 “嗤——刚才你不是还很骄傲吗?现在我还未死,你怎么就想离开了?” 他说着勾一勾手指,一下把宦璃吸回到他跟前。 “急什么?你累了,就该换我展示手段嘛!” 阿婉抱臂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毕竟这只是宦璃当年埋在销祟草里的一缕神魂,虽然她至今还不知道宦璃是怎么做到的,但杀了他,明显对现在紫府仙洲的那位本尊构不成任何威胁。 楼谴连蒙带猜,大致了解了阿婉的娘亲和宦璃的爱恨纠葛,所以压根儿不惮把最残忍的一面暴露给阿婉看。 他看着被红光圈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宦璃,抬手扯掉了他一只耳朵。 虽然阿婉也知这些只是神魂的虚像,宦璃的仙身并未因此受到损害;但看着那薄薄精致的耳廓上淌着鲜血,她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抽搐。 楼谴扯掉一片宦璃的耳朵后变得更加兴奋和嗜血。他看不见阿婉的不适,一双猩红的眼睛里只余下遏制不住的杀戮冲动。 灵魄塔里满是宦璃忍受不住疼痛的嘶吼,但听在楼谴的耳朵里,却如奏乐般舒缓愉悦。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别急,这还不过是刚刚开始……”楼谴捏着宦璃的下巴,任他耳朵上的鲜血流淌在他的手背之上。 “你说——天道造物是不是不公?如你这般卑鄙的小人,怎么配有一双如此清澈、无辜的眼睛?” 楼谴一手拍着宦璃的脸,一手已迅速出击。只食指和中指一勾,他的手上便多出两个圆滚温热的球体。 “啊——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宦璃双眼只剩两个窟窿,再无办法视物,一双手朝着楼谴的方向胡乱抓着…… 阿婉再忍受不了这样残暴的场面,捡起地上的魅刀抹过宦璃的脖子。干脆利落、无血无声,就像她往日处理活的食材般稀松平常。 宦璃还向外伸展、抓挠的手不动了,他静默片刻啪嗒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微光闪烁消失在昏暗里。 楼谴看一眼平静的阿婉,通红的眼眸瞬间变回往常的理智。 “你还真是心善呢……要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拿他泄愤有什么意义?他甚至连第一次仙魔之战后的情形都不知道……”阿婉耸一耸肩,漫不经心的给楼谴一个解释。 “那是对于你娘亲而言吧?”楼谴冷笑一声,第一次没有附和她的说法。“作为一个坏人,他可不是从某一件事、某一时段儿才开始坏的,他是打出生那日起,便烙下了渣子的烙印……” 第539章 不可触碰 阿婉听楼谴话里有话,不由地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昏暗的灵魄塔里燃起红色幽光,照着楼谴冷凝的面部线条。 他几次张嘴又闭上,许久才叹一口气道“罢了,都已经过去……再说拿他一缕神魂泄愤,的确没多大意义,还是待到我亲手捉到宦璃,再一雪前耻不迟!” 阿婉知道楼谴不想提起伤心往事,便没再执意追问。等她再回过神时,才发觉她神归本尊。 再说等在建章宫内室的诸人,别的倒还罢了,只一个陶歆坐立不安的来回走动着。边走他还边埋怨白裔,“都怪你!出的什么烂主意!我告诉你,若阿婉她有……有一根头发断了,我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你!” 白裔没有做声,对现在的陶歆痛心疾首。好好的个万年直男,怎么就变做一只狐狸奴来? 要不是阿婉承诺会以身为引,复活太一,他真想扯几根她的头发看看,那老不要脸的到底能把他怎么着?! 他凉凉的打量着阿婉一头如瀑的黑发,正胡思乱想着排遣着无聊时光,突然发觉阿婉的一直圆睁无神的眼睛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就像是两把羽扇调皮的扇起阵阵暖风,宣告着她的平安回归! 再看看床上躺着的楼谴,哪里还有一个病人的模样。他睁开眼睛,猛然做起了身。 “你们都守在这里作甚?舒老和细丫怎么样了?” 陶歆听到动静猛然扭身,正对上阿婉明亮的眼睛。他无视楼谴的问话,几步迈到阿婉跟前。 “小丫头,你没事儿吧?” 胡赛花和毒念央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在阿婉身上,而后又识趣的挪开。 阿婉一阵尴尬,小声安抚陶歆道:“我没事,好得很呐!” “魔尊放心,舒老和细丫已经好了,他们两个自觉是自己把毒性传染给你,正满世界收罗各种毒药解药呢!”胡赛花怕楼谴看到阿婉和陶歆亲昵,连忙拾过话头,转移他的注意力道。 “嗤——说什么毒药,我们都被宦璃给耍了!”阿婉听到舒老和细丫无事,这才开始讲解起宦璃的阴谋。 “你说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末了,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还能为了什么?”白裔一语道破:“为的就是提前感知楼谴的功力呀。如果宦璃的神魂不死,那便说明楼谴没有炼成万骨化生,退一万步说,也是他宦璃技不如人……” “但现在楼谴灭了他的神魂,他的仙体必然会有一定感知——也就是说现在的楼谴已经足够他引起重视了?!”阿婉明白了白裔的意思,又接着他的话头,把他没有说的补充完整。 “没错,就是这样。”白裔虽然认同的点一点头,但却有些心思沉沉:“诶,你说宦璃是怎么做到把他的神魂留在销祟草里的呢?” 阿婉摇一摇头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呀!” “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是前左使巫顔那个女人泄的密呀!”胡赛花见楼谴已醒,一时高兴的不知怎么感谢阿婉才好。他一激动,就把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给翻了出来。 “巫顔?”阿婉蹙眉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她的名字怎么和我师父巫嘉的名字这么相像?” “那是当然啦,因为她们俩本就是一对双生的姊妹……”胡赛花正欲抖搂出更多内幕,眼角的余光却撇见楼谴阴沉不善的目光。 他脊背一阵寒凉,识相的把嘴闭上。 “然后呢?”阿婉还以为胡赛花故意在吊他们的胃口,忍不住配合的追问一句。 “咳咳……”白裔掩着嘴巴一阵暗示的干咳。而陶歆则直接用手肘捣一下她的胳膊。 “呃……”阿婉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忍不住一阵心虚,“那……那什么,投毒者还未落网吧?我过去问问舒老和细丫具体情况。” “诶,你等等我呀!”陶歆见阿婉脚不沾地儿的离开,连忙追了出去。 “还有我……”白裔看也不看剩余的他们三个,也跟了出去。 胡赛花自知自己犯了大错,微垂着头像个斗败的公鸡。 毒念央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找个借口道:“魔尊病体初愈,还是多休息为好,属下先行告退了!” “是是是,属下告退……”胡赛花趁机亦跟了出去。 出得建章宫,胡赛花颇为沮丧的叹一口气。哎,好好的气氛,又被自己搞砸啦!自己怎么就老在魔尊面前丢脸呢——找根绳吊死算了! 他内心的小剧场正演得热烈,眼睛却多吃多占的瞟向前边走的毒念央。 “诶,毒念央,你干嘛去?” “做菜,制毒,你要跟过来试试吗?” “呃……”胡赛花想象一下那种场景,畏惧的咬着手指拒绝了。 眼看着胡赛花慢慢超过了自己走远了,毒念央这才松一口气停了下来。她站在路口又回望向建章宫,犹豫再三还是走了回去。 虽然她自知自己再没资格喜欢阿婉,但她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毒念央一步步走向建章宫,才到半截就遇到了并排而行的阿婉、陶歆和白裔。 “咦,念央姐,你也出来了吗?”阿婉远远的朝毒念央打招呼,态度一如从前般亲近。 “嗯……”毒念央停下脚步,等他们走了过来才坠在他们后边一起行走。 阿婉走了几步,察觉到异常,这才朝她开口问道:“你不是要去楼谴那里吗?” “不。”毒念央抬头看一眼阿婉,又飞快的把头低下,“我就是来找你们的,如果你们想知道关于魔尊那两位使者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我知道的……” 阿婉狐疑的看一眼身旁的白裔和陶歆,略做斟酌才缓缓道:“谢谢念央姐的一片好心,只是看楼谴那模样,似乎并不想说。若我们明知如此还继续打探,是不是不大好……” “你少来!”陶歆轻弹一下阿婉的脑袋,转脸对毒念央道:“别听她一面之词!你要不说,别人倒还罢了,单这白裔就能一晚上给我造出百八十个不重样的版本!” “呃,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白裔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忍不住抓挠着胸口位置,似乎现在他已心痒难耐了。 毒念央头顶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所以,这特么到底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第540章 局势被动 二比一胜。 就这么简单粗暴,毒念央被白裔和陶歆“胁迫”着讲起了那段楼谴不愿提及的往事。 巫嘉的单纯内敛,巫颜的缜密傲慢,在那场不见硝烟的算计与杀戮中,全都沦为宦璃步步为营的算计,所以在第一次仙魔大战中楼谴才输的那么惨,那么不甘…… “你是说楼谴曾经对巫嘉有情?”陶歆听完之后刻意强调这点,只希望能引起阿婉重视。 “你是说宦璃曾经私入南俱卢,还撩拨巫颜为他所用?”阿婉不理陶歆的暗示,注意力集中在另一点。 “是啊,这点很奇怪。”白裔亦若有所思:“偌大一个南俱卢,难道就没有一个巫颜之外的魔族撞见过宦璃的?” “你管他呢,或许宦璃遮蔽了身上的仙气呢?”陶歆心心念念想把阿婉的注意拉回到楼谴身上,话没过脑就随口说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除了你我这般修为,凭他又怎么可能做到?更何况,第一次仙魔大战前,他才有多大?除非……”白裔摩suo着下巴心思沉沉。 “除非什么?”毒念央自来性子大咧咧,从未想过一段往事里还有那么多信息可以挖掘。她虽然对他们的对话内容似懂非懂,但却不减试图理解融入的决心。 白裔没有作答,只微低着头沉吟不语。又停一刻,他才想通一切猛然抬头:“不好,快回建章宫!” “诶,什么情况,你倒是说清楚了再走呀!”阿婉他们望着已蹿出百十步远的白裔,不觉有些愕然和好笑:什么事儿能叫他失了从容体面,像这般火烧眉毛似的狼狈匆忙? “白裔你等一等!是不是魔尊那里有什么危险?”毒念央有些着慌,亦追了过去求证。 “是舒老和细丫!”白裔脚步不停,简明的交代过这句之后,一转身便进到通向偏殿的拱门。 希望他们还没有出事!他虽在心里暗暗祈祷,但也自知希望无多。如宦璃这般阴险狡诈,又怎么会允许哪里出现纰漏呢? 早在第一次仙魔大战前,宦璃就已收买了暗铃门。所以,他才能无所忌惮的出入南俱卢,并在楼谴不知的情况下,悄悄撬了他的墙角。 凭借巫颜,宦璃偷得巫嘉御心惑术的皮毛,又搬倒了楼谴这座大山,为他成为四御之一铺平了道路。 为防止楼谴东山再起,对既得的一切构成威胁,他早在数千年前便定下这瞒天过海的计谋。 谁能想到: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的舒老和细丫就是参与投毒计划的执行者?他们以自身为媒,为的就是在楼谴放松警惕时,把销祟草连同宦璃的神魂渡到他的灵魄里。 而今,宦璃虽然没有成功得手杀掉楼谴,但他已经感知到了楼谴的威胁。 倘若此刻,舒老和细丫再出现了什么意外,那就意味着:宦璃已经出手,通过某种未知的渠道先一步和暗铃门取得了联系。 舒老和细丫作为南俱卢的叛徒固然死不足惜,但倘若他们又在死前泄露了更多的信息给宦璃,那么白裔和陶昕这么些年来的蛰伏退让就很可能全部前功尽弃了。 这些担忧充斥着白裔的头脑,就像泡发的豆子越涨越大。眼看着他再承受不了这种几何倍增长的不安和压力,舒老的房间近在眼前了。 再说毒念央一直紧跟在白裔的身后,因为开小差猜测白裔预见这一切的准确性,没留神竟撞在了突然止步的白裔身上。 “喂,你干嘛?停下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她揉着鼻子抱怨一句,而后又止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这不是到舒老的房间了?你怎么不走了?” 白裔充耳不闻她的问话和责备,只静静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又该怎么办?伙同楼谴一道向仙界开战,还是再来一次金蝉脱壳避开他们的锋芒? 一刹那,他的眼瞳里闪过千军万马厮杀肉搏的场景;又一刹那,他的眸底又涌起变换翻滚的乌云…… 不能硬碰。一个宦璃固然不足为惧,但乙诀呢?如来呢?一直居于幕后的玉帝呢?任他和陶昕有通天的本领,也禁不住车轮战的打熬,更何况仙界亦有和他们势均力敌、不差上下者…… 所以,还是必须得在计谋和脑力上下功夫啊! 想明白了这点,白裔从容推门进到舒老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白裔随手在指尖逼出五团淡蓝色的火焰。凭着这跃动的光,他很块查明了里边的情形。 和他想的一样,房间的窗敞开着,舒老俯身趴在桌上,刺剌剌的露着他背心处一个对穿的、拳头大小的窟窿。 “天啊!”随后进来的毒念央猛然见到这么血腥的一幕,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他是被什么法器所伤,竟然落得如此惨状?” “修罗鸽——暗铃门的死对头!”不知何时赶来的楼谴手里捏着一根黑色的尾羽突然发声,把一旁的毒念央吓了一跳。“魔尊,您怎么来了?” “两边下注?!坐收渔利?!这宦璃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接受了既定现实的白裔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抚掌笑过之后扭头看向意料之中的楼谴道:“也许你不屑,或许你不齿,但不可否认的是你确实遇到了一个下作、难缠的敌手……接下来这场你死我亡的较量,你又打算如何取胜?” “肃清内贼,借力打力。”楼谴背影挡住一片光芒,但说出口的话却字字铿锵。 “啧啧——”才赶来的陶昕想起早些时候阿婉为救楼谴而奋不顾身的场景,便觉吃味至极,他忍不住抱臂嘲笑道:“肃清内贼本是你应尽之举,又什么值得骄傲大声的?至于借力打力就更怂了,堂堂一个魔尊,难道还要仰仗我和白裔出手吗?” 楼谴猛然转身,他看一眼陶昕身旁静立无声的阿婉,而后才冷声回呛陶昕道:“你想太多了——和宦璃那种小人对战,凭的就是心狠、手辣、不要脸——就你们仨儿的脑子和心地,我还担心你们拖我后腿呢!” 第541章 战前 楼谴的话成功引起了一众人等的好奇。 “所以……你寻找的盟友是谁呢?” “安全起见,这个就恕我不能告知了。” 陶昕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遭遇打脸,正想再怎么怼回去时,却听白裔道:“听你话里意思,这也是个狠角色?” “如果黑暗可以转化为力量,我相信他会比宦璃更优秀!” “他是仙界宦璃的死敌?”白裔虽然还是问句,但说得却无比笃定。 楼谴没有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 是夜,阿婉一宿未睡。她枕戈待旦的等着南俱卢上空传来集结的号角,但直到天光大亮,也没听到一丁点儿的动静。 “什么情况?难道这仗打不成了?”她再沉不住气,赤脚跑去陶昕的房间。但房间里哪有什么人?连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的,分明是一夜未曾展开的模样。 该死!被他们骗了!她回想起昨夜楼谴离开之后,白裔曾给陶昕递过的一个眼神,越发肯定了他们是瞒着她,随楼谴一道出征了! 不行,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姑娘,就被他们这么轻视!她咬着银牙暗自发狠,一阵风又折回自己的房间。 穿袜、穿鞋,带上魅刀……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外走,待开门时,才发现自己肩头散落的青丝。 ——这头发实在碍眼! 小世界里,郦软抓着她头发施虐的画面闪过,接着更多的杀戮画面被井喷般带出,就像蛰伏在身体里的病魔,一下子攫住了她的身体。 僵硬、微冷、颤抖…… 潜意识里的恐惧影响到细处的举动,但她却掩耳盗铃的不愿直视问题的根本。 头发散着梳好便是,冷就再多穿件衣服…… 她活动着筋骨又折回房间,把乌鸦鸦的头发挽个利落的朝天髻,又给自己添置一件深色大麾兼一个如意袋,这才重新出了门。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她又意识到自己某方面的不足——好像忘了拿毒念央送她的万毒包,那可是个下“黑手”的利器……她第三次折回去。 ……如此几次往复,外界的各种无如意终于都得到妥当解决。可是,她还没有出门心里又犯起了嘀咕:会不会妄难世界的小世界已经关闭,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进不去了?会不会自己就是进到妄难世界也找不见他们?…… 各种“担忧”钻入脑海,叫她只想退缩。但抬眼看一下正中天的太阳,她又被自己气到不行。 忙忙碌碌,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很多时候并不是回避就能解决问题的呀。她的陶哥哥还在那里,如果她不去,他们很可能就此阴阳两隔,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点,她的心狠狠被撞了一下。她给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一场大战,再不济也就一死,难道还能比作灯引燃烧还痛苦吗?!如自己这般怂包,陶哥哥知道了又该有多寒心?! 她不再给自己留后路,义无反顾的推开房门。但门打开的刹那,她呆住了。 门外边,陶歆、白裔还有楼谴他们三个居然都在,而且神情还出乎意料的一致,似乎早已洞穿了她那点儿怕死的小心思。 “哎呀喂!不就是上战场前准备的物资太过充沛吗?我……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阿婉虽然这般辩解着,但面儿上终究还是有些挂不住。她一双手捂不住他们的眼睛,只能自欺欺人的捂住自己的。“还有完没呀?你们这么看人到底几个意思啊?” “嗤——”陶歆没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咳咳……我们这是骄傲……对,是骄傲、自豪呀!你一定以为我们去妄难世界了吧?想跟上我们对吧?单是这种精神,是吧……就叫我们自愧不如!” “嗯嗯,对对,自愧不如!”白裔亦没正形的随口附和。 原来,昨晚他们又循着楼谴而去,为的就是商议开战之后阿婉的安全问题。 按照楼谴的打算,本来是叫他们三个一道离开南俱卢的,但后来,听了白裔的分析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复杂性。 进过反复探讨和修正,他们基本形成了较为完整成熟的新的计划,只等着在合适的时机进行展开。 楼谴有了白裔的谋划,心里一直绷紧的弦儿终于放松了些。趁着战争尚未开始,他又连夜下令铲除暗铃门和修罗鸽。就在刚才来前儿,他已收到首战的捷报…… “你们都没去妄难世界?是不是第三次仙魔大战打不起来了?”阿婉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最为关心的话题。 “哈,你这丫头还真是单纯!我告诉你,这大战打是肯定要打的,但这需要时间。你以为战争的发动就像两个人打架般容易呀?它需要长足的准备,更需要有师出有名的正当理由…… 就像现在,仙界那帮老油条之所以还按兵不动,多半也是为了谁来领兵争执不下呢!” 白裔的话说对了一半儿。此刻玄洲的凌霄宝殿确实起了争执,但争执的内容不是由谁来带兵,而是这第三次仙魔大战还有没有发动的必要。 以宦璃、乙诀为首的一方主战。在他们看来,楼谴修炼万骨化生本就十恶不赦;更何况他还窝藏着仙界的重犯:阿婉、白裔和陶歆。 但以南极长生大帝霁安和真武大帝乌凉为首的主和派,却极力反对他们的主张。 因为第二次仙魔大战距离至今算来也没多长时间,许多功勋战将甚至连体能和法术都还没得到恢复。单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那些年轻的、有资质当做新一代战神来培养的神仙又因各种事项被问了罪…… 如这般状态,他们这一战又怎么能取得胜利?倘在开始之前就已预见到了失败的结局,那这仗还有什么打的必要? “长生大帝镇日里过得也忒消极了些吧?亏你还是四御之一呢,连对我们的天兵都没有信心啦?” “我不是消极,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就事论事你怎么不提我们天兵天将手里握着的各种灵宝、法器?” “那些个拙劣死物有几样是可以媲美先天灵宝的?更何况法器再好,又怎能取代得那些弥足珍贵的战场经验?” …… 双方争执不下,就那么僵持在那儿。 第542章 无私私心 凌霄宝殿上一片静寂。乙诀说服不了霁安,乌凉亦不认同宦璃。 宦璃仰头看看玉帝的身旁阮离,眼神里只有他能明白的无声责备。 阮离冷眼看了这么久的神仙吵架,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他倒是想偏帮宦璃啊,可乌凉也站在大殿上。乌凉虽然从头到尾没看过他一眼,但他的魂魄就攥在乌凉的手心里。 之前他为宦璃做了那么多,多少总会遗留的把柄就攥在乌凉的手心里。他隐隐的有种直觉,如果他不小心再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深渊。 他忍着这无处诉说的苦闷静静地站在那里,把扎入手心的指甲藏在拳头里,又把握紧拳头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玉帝突然扭过头来:“阮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禀玉帝:臣以为,兹事体大……还是全面考量过后再作决议不迟……” 阮离闻言的第一时间便恭敬的俯下身子,借此机会掩过眼睛里收敛不及的狼狈情绪和被动。虽然之后他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感受到肩膀上随之而来的万千瞩目的、沉甸甸的目光。 他倒是很想说出自己对这次大战的看法,但有人想听吗?包括玉帝想要的,也不过是他此刻能给予的一个台阶罢了。 果然,他的话音还没落地,玉帝已颔首道:“阮卿说的甚是……既然诸仙卿亦无统一的意见,那今日就先散朝吧!” “玉帝!”乙诀和霁阳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想要再辩,但玉帝已然起身。“不要再说了,先就这么决定了……” …… 送走了玉帝,众仙也陆续退下。只有在殿上掐的激烈的宦璃、乙诀、乌凉、霁安还不甘的望着已经空去的宝座,久久不肯离去。 “长生大帝怎么想不开呢?你只说天界没甚大员,难道忘了我紫府的监司巡员孙悟空了?论起法力,他可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打架好手。若这次果能同南俱卢开战,他定会锥处囊中、大放异彩!到那时,他与令千斤……” “你不要信口胡说!他是你的手下,升官发财与霁阳又有何干?!”霁安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好像受了多大的侮辱,立马回怼过去。 “哦——”宦璃对霁安的态度不以为意,只了然一笑道:“原来是你不看好孙悟空?那我明白你为何千方百计阻拦我们同南俱卢开战了——你是怕悟空立了战功,向玉帝求娶了霁阳……” 宦璃知道霁安最宠爱霁阳,故意捡着他不想听的八卦往外说,一句句的戳着他的心窝子。 “青华帝君此言差矣……”乌凉见霁安恼了,挺身为霁安进行辩解:“长生大帝可是秉持公义、在公言公,又岂像某些小人,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只为满足一己私心!” “真武大帝说的是谁?!敢不敢把名字报上来?!”到底是乌凉嘴巴刻薄,几句话便把宦璃也说恼了。 霁安看着这幕,心里头窝着的火终于熄灭了。他对真武大帝陡生亲近之意,遂上前一步道:“青华帝君息怒!刚才乌凉所说也不过某个别人,您就莫要对号入座了吧!” “你……”宦璃忍不下这口恶气,还欲再辩,却被一旁的乙诀拦住:“宦璃!不要再说了——为了这点儿公事,再伤了我们私人间的感情——不值当!” …… 宦璃和乙诀离开了,只剩下霁安和乌凉还留在愈发空旷的大殿上。 “多谢乌凉弟为兄解围,为兄甚是感激!”霁安拱手拜谢,却被乌凉一把拦住。“霁安兄客气!快快请起!这殿里的人已走完,咱们也赶紧离开吧!” “这……”霁安下意识的往两边望望,确认再三才对乌凉道:“你先去吧——这反战一事我不找玉帝再说道说道,我不放心……” 乌凉闻言不禁感慨万千,“有帝君如此,实在仙之大幸!乌凉自愧不如……” “乌凉弟客气……” 霁安和乌凉又一通寒暄,这才扭头作别。 在去内殿的路上,霁安的一张老脸一直热意不消。被乌凉这般夸赞,他实在是心有惴惴。 其实他本是一个老好人,逢人三分笑、诸事好商量。但他亦有不可触碰的逆鳞,那就是他的宝贝女儿霁阳。 霁阳的母亲本是司掌天上霜雪的女仙青衣,她生性冷傲,但却极为单纯,对于属于自己的职责范围,总是全力以赴不遗余力。 早在第一次仙魔大战之时,玉帝曾派青衣凝霜催雪、炼制冰桥。但后来,天兵天将在赤焱小世界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而青衣却因神魂耗损太过,归去不久便魂飞魄散,只留下霁安一个大男人,还有一个小奶娃。 霁安伤心欲绝,恨不能追随妻子而去。但为着霁阳,他只能吞下不甘和忧愤,一点点含辛茹苦的养大他和青衣仅有的血脉。 几千年既当爹又当娘,霁安终于把霁阳养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她性子耿直,天不怕地不怕,但霁安还是不改对她的宠爱。 他宠爱她,没有任何原则和底线。所以,霁阳喜欢陶歆,他由她去;霁阳喜欢孙悟空,他亦由她去…… 霁阳担心第三次仙魔之战爆发,孙悟空会投身参战受了伤害,所以早早得到消息之后便向自家爹问计。 怎么样才能不叫悟空心甘情愿的不参战呢?最好的、不动声色的办法就是阻挠这场战争的开始。不开始,孙悟空就是想打也进不了妄难世界——事情不就完美解决了? 只是想象虽美,现实却无比残酷。 四御里边两个主战,这叫他应对起他们来有些力不从心。但为了自家女儿的未来,他还是要拼着这张老脸再去玉帝那里央告一番。 说什么好呢?他无心观赏路上的各色花草仙植,对各种建筑造型亦是视若无睹,此刻的他只琢磨着怎么“出奇制胜”。 如果玉帝的口风一如在凌霄宝殿上那般严紧,那他就只能自揭伤疤说一下自己苦命的娘子了。 第543章 玉帝很忙 天帝作为一种工作也是很忙的。 这不,从凌霄宝殿回来之后,玉帝已经接连接待了三位仙卿:霁安,乌凉,还有宦璃。 霁安反对打仗,是因为第一次仙魔大战留下的阴影。虽然他对霁安倍感同情和欠就,但听到他不惜以青衣之死相挟迫,玉帝还是忍不住心生反感和排斥。 乌凉,虽然也反对对南俱卢开战,但他的侧重却是在对宦璃攻讦上。他罗列的宦璃的罪责大致有以下三点: 一、心思诡谲黑暗,为求上位不择手段。他在取得四御之一的尊荣时,疑似与南俱卢有过牵扯和瓜葛。 “证据呢?”玉帝脸色看不出丝毫波澜。 “目前还没有——毕竟楼谴的左右使都已经死了……”乌凉讷讷的辩解过后,又开始陈述宦璃的第二条罪证。 二、好大喜功,不顾手下死活。赶走的恒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郦软,还有现在倍受冷落的监司巡员孙悟空…… “你说的这些,只是他待下的问题吧?和好大喜功有什么关系?”玉帝揉揉额角,对这么喋喋不休的乌凉颇有几分无奈。 三、假公济私,觊觎九尾狐血脉。整个仙界谁不知道宦璃曾经对小狐仙阿婉是各种讨好、言听计从。 乌凉虽然被玉帝质询了两次,但他却丝毫不觉气馁。因为前两条,他本来也没当作要紧的罪状。独独这最后一点,才是他此次的杀手锏。 他自知无法改变开战的既定事实,只求做到两点:把这场战争尽量的往后推移;离间宦璃和玉帝,在他们中间撒下怀疑的种子。 乌凉成功了,在他说完最后一条时,玉帝的嘴角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看情形是想展现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但却没有成功。 ……就在乌凉走后不久,宦璃又赶来求见。玉帝心中火气未消,越想乌凉的话越觉得有道理。虽然打心底里,他并不喜欢阿婉,但为着云齐这个天孙,他还是忧心于天家威严泛了绿。 再说宦璃,还没见到玉帝之前,他已察觉到背后的阵阵阴风。进得大厅之后,他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为了不触怒他,宦璃难得一次行了庄重的谒见大礼。 “宦璃见过玉帝!”他说着就要以手贴额往下跪拜,却被玉帝一把搀扶起来。“好好的来这些虚套子的繁文缛节作甚?赶紧一旁坐下吧!” 玉帝随手给他指了个位置,但眼睛里却少了惯常的热络和亲切。 “臣复请玉帝裁决,还是尽早打下南俱卢为好。要不然,恐生它变。” “它变?还能怎么变?就算楼谴炼成了万骨化生,也不过恢复之前的法力。我泱泱天朝那么多灵仙、玄仙——就是至仙也能找来几个,难道还怕他造反不成?” “那阿婉呢,据可靠消息称,她和白裔、陶昕可是都躲在南俱卢啊!如果她和这三个男子中的某位有了苟且,那她的九尾狐血……”宦璃循循善诱,亦使出杀手锏。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张牌已经被乌凉先一步截胡了。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玉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青华帝君这话可真心是为云氏一脉的繁荣昌盛?” “当然!云齐亦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能把阿婉配于他,想来他也会觉得如意的……”宦璃说得情真意切、毫不犹豫,但却没得叫玉帝看的一阵恶心。 “帝君此次过来就是为了主张开战的吧?”他急忙开口,打断了宦璃的话语。 “没错。”宦璃倒也实诚,没在玉帝面前绕什么腕子。 “如此,帝君可以回去了。因着您的好意,这一战也开定了。至于时间,本君自会往前赶的!” “玉帝您想通了?”宦璃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欣喜之情跃然脸上。 “想通了。”玉帝微微颔首,“你现在就回去列一个作战的计划来……” “臣遵旨!”宦璃躬身再拜,而后脚步轻盈的离开。 玉帝看着宦璃离开的背影,久久的沉默不语。好半天,他才抬头招呼外边候着的小厮:“去把云齐给本君喊来!”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仙界的仙阶、等级愈发森严。像悟空这样的小官儿已经被排除在了凌霄宝殿之外。 但就在诸仙退散的时候,悟空还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的到了消息:仙界要同魔界开战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监仙塔的风生兽齐齐向悟空贺喜。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俺老孙哪里来的什么喜事?!” “大人的功夫可是这仙界有名的,如果您去征战,必定能立下汗马功劳。到那时,那仙阶还不是一升再升?”一只皮毛色泽发黑的风生兽殷勤的为他解释道。 “仙阶?俺老孙不稀罕!说实在的,就是这仙界——俺老孙也待的乏味至极!” “大人可不敢乱说!”风生兽一张狸脸上竟然也显出惊恐来。 “对啊,大人您今儿又吃酒了吧?这里再不如你心意,至少还有霁阳公主陪着您呢——她对您可是一片痴心呢!”另一只风生兽也加入劝说行列。 “吱——你们不必再说!俺老孙心意已决!”悟空说着就从监仙塔塔顶下来,可是还没走下几个台阶,就又听到更多的只言片语来。 “诶,你说那楼谴是不是傻?竟然还敢窝藏仙界重犯?!” “可不吗,还一次藏仨儿——找死!” …… “哎,想当年,我可没少吃过调鼎坊和烟火灶的菜肴……没想到他们三个竟会沦落如斯境地!可叹!可叹!” …… 陶昕?!白裔?!阿婉?! 悟空听了他们的话,随即脑海里闪过这三个名字。他干瘪的血脉里就像突然涨潮般涌起暴涨的元气和热情,一双暗淡的眼睛也重新焕发生机,眨眼恢复了明亮和光泽…… “喂!俺老孙改变主意了!”悟空低头看向自己那些个多毛忠诚的手下,突然笑嘻嘻道:“你们说得对,俺应该去战场展现一下俺的风采!再说,单是这热闹,也很值得一看呢!” 虽然这么快遭遇打脸,颜面上有些尴尬,可禁不住他孙悟空乐意呀! 第544章 麻烦女人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也有句话叫乐极生悲。孙悟空便是如此。 他在得知陶昕他们消息的刹那,便喜的眉飞色舞、上蹿下跳的。一个不留神,竟踩空了台阶,直接向前扑倒坠向云雾缭绕的塔底。 “大人!”最顶层的风生兽探出脑袋急切的朝他呼喊,紧接着第二层、第三层……无数层的脑袋闻声查看情况。 区区几千万丈的距离,难道还能摔死老子不成? 孙悟空感动又好笑看一眼那万花筒般环绕、旋转的脑袋便随即回过头来。 好吧,看在你们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俺老孙今日就免费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他玩闹心起,长长的猴尾如千斤棍棒猛然甩向空中。呼——空气被尾巴扫的发出一声锐响,巨大的反作用力瞬间止住了他一直朝下坠落的身体,还推着他又往上飞高一丈。 “嗬——”风生兽整齐化一的发出似赞叹似释然的惊呼,但这并不算完。 只见孙悟空在那上升处停了不过须臾,尾巴便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咻一下,他加速着更快的坠向塔底。但就在他的脸即将贴上地面的刹那,嘭的一声巨响发出,炸出无数的大小不一的七彩泡泡。 那泡泡争先恐后的朝着上空有风的方向飞去,璀璨的就像一个美丽虚幻的梦境。待所有的泡泡都破碎了,塔里又恢复了清净,风生兽们悚然发觉:他们的大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大人?大人您没事儿吧?”回想之前那幕,它们忽然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些压根儿不是什么泡泡,而是他们家大人四下飞溅的血液。 空气慢慢变得凝滞,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它们中间无声的流转。 “怎么?这么不相信你们大人的实力?你们也不想想,区区监仙塔又如何能摔得死俺老孙?!” 孙悟空的声音突然响起,引得所有风生兽都朝上望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家大人又悄悄站回了塔尖之上。虽然他个子矮小、身量瘦削,但在此刻却看着无比的伟岸高大。 “记住:不论什么时候,你们也要相信俺老孙不会轻易死去!要知道:俺可是女娲娘娘所选,禀天地灵气而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孙悟空!”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风生兽们突然明白了悟空的良苦用心:他这是不想叫它们为他参与即将爆发的仙魔大战而担忧呢。这个傲娇臭屁的家伙!它们无法宣泄萦绕胸口的情绪,只能一遍遍的重复孙悟空恬颜对自己的自夸。 对么,就是这样!悟空再次从塔顶跃下,旋转着用毛茸茸尾巴轻轻扫过每一只风生兽的脑袋。 到了塔底,他的尾巴即将扫过最后一只风生兽时,突然那风生兽开口道:“孙悟空!” 嗯?莫非它还嫌弃俺老孙的尾巴?孙悟空疑惑的把尾巴收到眼前,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大……大人!”那“嫌弃”他的风生兽见状结结巴巴做出解释:“刚才——刚才那句是霁阳公主的话……她……她过来找你了,就在塔外边……” 原来是这样!孙悟空嘉奖的用尾巴在那风生兽的脑袋上好一阵揉搓,这才不情愿的起身去见霁阳了。 …… 因为涉及仙家秘密,这监仙塔即使是霁阳也没资格上。她在门外喊了一声孙悟空后,便耐心的等在塔口。 今日,她特地用南极特有的冰骨鱼为他做了一道拨雪鱼鲙。 她知道自打调鼎坊还有烟火灶出事以后,孙悟空就不快活。她能为他做的,也不过做几道阿婉在时,教过她的那些个菜肴。 鸡鸭鱼羊猪牛鹿鳖……凡间的菜肴她都做滥了,今日福至心灵,突然想起阿婉曾经做过的拨霞贡。因为孙悟空没尝过,而这菜肴做起来又不费力气,更更重要的一点是:凭借这道菜肴,她可以亲眼看见孙悟空,趁机观察他近日的状态、有没有听到仙魔之战的动静,所以便毫不犹豫的颠儿巴颠儿巴做了来。 “喂,你怎么又来了?”悟空用缩小了的金箍棒漫不经心的捅着脑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不是他不愿意见到霁阳,实在是应付女人、尤其她这样的女人很麻烦。 在他看来:她送菜,他就吃,就这么简单明了。但事实是:吃饭前,她要他看今日菜色的搭配,要他听关于这道菜的轶事和做法;开吃时,她还要一遍遍的询问味道,并辨别他说的真假;吃完后,还要再次确认他在道义和现实上对她的亏欠…… 搞得这事儿好像是他求来的一样! 悟空的话才出口,霁阳的眼睛里明晃晃的泪珠就开始在那儿打转儿。 “你嫌弃我了?就因为给你送些吃的,就叫你嫌弃成这样?”她点一点头,无比的委屈,“我知道——你是觉得现在阿婉不在了,我找谁倾诉也无关你痛痒了,对吧……” “打住!”悟空被她念叨的一阵头痛,只能乖乖认怂:“姑奶奶,您消消气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何时说过嫌弃你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已经这么熟了,说话可以随意一些——你要愿意我对你客客气气的像个外人……我现在就改好不好?!” 霁阳心中一阵窃喜。自打她发觉悟空最怕她的眼泪后,她便花费了好长时间在凡间收集了无数的悲情话本子。为的就是在需要眼泪时,能够收放自如。 现在,她见悟空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其实,他只是觉得对不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这才破涕为笑。 “你没嫌弃我?”她不放心的再次追问,“如果你嫌弃我,只管说出来。我保证二话不说立即消失,永远都不再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悟空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狰狞。 泥马——和正直的内心对抗,其艰难程度完全不啻于一场大规模战争啊! 这还差不多!霁阳的笑容愈发灿烂。 “给你!”她手臂抻直,把辛辛苦苦准备的菜肴端到悟空跟前,那神情,俨然就是个做了好事向父母要宠的孩子。 第545章 拨雪鱼鲙 红色的玛瑙盘里摆着透亮的薄冰,一层层从多到少码到高处,就像一座小型的冰山巍峨矗立在熊熊燃烧的火海里;虽然看着颇为奇幻,但却丝毫吊不起人的胃口。 “造型不错。”孙悟空按照往日进食的流程,自觉的先进行一句品鉴。 “是吧?我也觉得这些年我的刀功见长。”霁阳沾沾自喜的回应一句,却不肯往下再说,只神神秘秘的催着悟空一尝菜肴。 这丫头不会在耍我吧?悟空狐疑的望着霁阳,怎么也不想把夹起的薄冰送入嘴里。 这不是好吃不好吃的味觉问题,而是关系他男子汉尊言的形象问题。想他这么英明神武,倘若被一个丫头骗着吃冰,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你不想吃?”霁阳委屈巴巴的望着他,脑子里随即开始调取那些悲情的故事。 “怎么会?我……我只是不舍得破坏你这精美造型。”啊呸!他自己都嫌弃自己恶心。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把一块薄冰放入嘴里。 这凉哈哈的化一口水,图啥啊?!还不如直接喝水……他满腹牢骚的感受过口腔的冰冷,正准备把嘴里的温热咽下,一股鲜甜却从舌尖慢慢绽放;就像是一株木樨树开出了第一朵小花,明明细细轻轻的无处找寻,却偏偏随着山岚把清幽香气飘散各地。 “这是什么?!”悟空一扫之前的敷衍,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虽然喜食各种重口味的食物,但对于美食的鉴赏,他还是有一些的。他知道霁阳的本事是多做多错,所以更加不相信这道菜肴会是出自她手。 “嘿嘿!好吃吧?”霁阳得意的只差添根尾巴摇晃了。她把手伸进袖袋,又拿出一个酱碟递到悟空跟前。“你再蘸上这个尝尝。” 好吧!悟空看着这精美食材的份儿上,决定姑且信她一次。 他又挟一片薄冰在碟子里涮一涮,然后一口放入嘴里。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作好心理准备后跳进水塘里,最开始,他只憋着气,不敢打开自己的感官。但达到承受极限之后,他的各种感官体验便被外来的入侵打得溃不成军。 微辛的佐料中和了冰雪的凉意,植物特有的清香又对菜肴起了烘云托月的作用,还有那刚刚好的油花,刚好补足食材的清淡——别是一番新鲜滋味在心头。 “好吃!”他豪不勉强的把酱碟直接浇在冰雪上,风卷残云的把菜肴拨拉到嘴里。吃到最后,那薄冰还是化了,只余下几片透明的纸薄的片片贴在盘子上。 这好像是鱼?悟空草草打量过最后一眼,迅速把那几片也扫入嘴里。 他微眯着眼睛打量着霁阳,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你说——你是不是偷偷去见过阿婉了?” 霁阳一愣,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这个问题。 “什么阿婉?!你我都知道阿婉早就消失了……我们都未见她最后一面……” “南俱卢!诸仙不是要再次征魔吗?他们的理由不就是那里的阿婉、陶昕和白裔?!”悟空不知霁阳在套他的话,实心告知她他所听到的一切。 他已经知道了?!霁阳心里一惊,很快又安定下来,“你不会去的对不对?你不喜欢宦璃,不会帮仙界去征讨他们的,对不对?!” 悟空张一张嘴,还没说出自己心里的考量,便听霁阳抢先说道:“不,你想去不想去都没关系,我爹和真武大帝已经向玉帝陈述过这场征魔的弊端——所以这仗是铁定打不起来的……” 霁阳虽然说的笃定,但内心里不安的火苗也只是暂时被压制了。很块,她抬起眼来,慞惶的眼神四望着,就像无枝可依的幼鸟不知何去何从。 她的目光散乱的转了一圈,终于还是对向了悟空的眼睛。“不管战争是否开始,你也不会主动参与其中的,对吧?” 悟空从未像现在这般为难。一刹那,他心思千回百转却想不出一句漂亮的作答。他曾经亦听别人讲过霁阳的娘亲,所以,他知道霁阳这么霸道只是出于对他的关爱和战争的畏惧。 “对不起,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去。”这一点,他无法对她撒谎。 霁阳最怕听到的话还是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哭,只是眼眸里的光火瞬间暗淡了。 “霁阳你听我说!”悟空的心里猛的揪起,就像自己犯了罪无可赦的大错。他捧起霁阳的脸,只希望自己的信念能重新点燃她的希望。 “你要相信我,我是孙悟空,除了我自己认输,否则就没有人能打败我!我会活地好好的,我会平安归来!” “你说话算数?”霁阳想仔细看清悟空,可她的眼睛却偏偏起了一层雾气。 她眨一眨眼,尽量扩张着眼部的肌肉,不叫那雾气蓄满溢出眼眶,再给悟空平添了牵挂。 接受这个既定现实吧,他不羁正义的心注定不会被自己圈囿于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感觉到水雾即将溢出眼眶,猛然张开双臂抱住悟空。而后才恣意的任泪水打湿悟空的衣服。 嘶——她深深吸一口气,而后悠悠道:“你知道我今日这道菜是怎么做的么?这道拨雪鱼鲙是用南极深海的冰骨鱼所制。为了保证鱼肉的口感和鲜度达到一个最好的平衡,这鱼的大小、生长的深浅环境都是我亲自下海考量的。 我把它捕捉到后,便在它的下颚连同尾部各划一刀,而后连着冰水一道放入水桶里。待到了炎洲地界,那鱼身上的血也刚好放完……然后我再把它从水里捞出,洗净、剥皮、切片,放在寒冰玛瑙盘上……” 悟空听着霁阳轻声轻语的描述,感觉每一字都重如千斤,坠进他的心坎里……他想象着那南极冰海的酷寒,终于抬起手臂用力回抱住她。 那双手臂瘦的膈人,但霁阳却觉得那手臂环绕的背部一簇簇小火苗慢慢的燃烧壮大。 她略顿一顿,把脸蹭在悟空的肩头降一降温,而后才接着道:“从阿婉离开之后,我总共给你做了三千多道菜,其中花费的时间、心力更是无法计量……所以,你看,你欠我太多太多……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归来,来把欠我的一切都归还给我……” 第546章 探视 偏殿上,鎏金万向炉里不绝如缕的飘散出袅袅蓝烟。烟雾如水汇入空中,墨汁般晕染开来,模糊了人的视线。 宦璃几次看向对面坐着的玉帝,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看不见就算了,以自己的才能想来也不会出现多大问题。宦璃这般想着,微微合眼润一下疲惫干涩的眼球。 昨夜一宿未眠,就为赶制出这次大战的谋策。现在所有心血已凝做有形的文字,他只等着玉帝最后的拍板便能付诸行动。 “很好!”又过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玉帝终于抬起头来,“不愧是青华帝君,知人善任、心思缜密,这篇论战的谋篇布局本君很是满意,待到征魔之战开始,你这篇谋策必定会大放异彩的!” “您过誉了!”宦璃没料到玉帝会给他这么高的赞誉,受宠若惊之际心里竟然产生些许不安:怎么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儿? 他迟疑一下,想要捕捉那一闪而逝的异样,但一切已无迹可寻。 “所以这征魔之战……?”他尴尬的静默半刻,把这无所适从归结为对追求结果的不放心。 “必打无疑!”玉帝看出他敏锐本能的觉醒,心里一根弦猛然抽紧,连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 宦璃怀揣着满意的结果离开了玄洲,虽然脑子里一片纷杂混乱,却依旧不肯回紫府歇息片刻。 因为开战在即,他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其中最最紧要的是去趟炎洲,和孙悟空来一次促膝长谈。 玉帝夸赞他知人善任,很大可能就是因为在那篇谋策上提到了孙悟空吧? 普天之下,有哪个神仙不知道孙悟空的好战能打、法术高强?只是,对于他那桀骜不驯、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又有几个有过深切了解? 在调鼎坊和烟火灶接连出事之后,他和孙悟空的关系就一度降至冰点。孙悟空看不上他的心计和钻营,他亦看不上这个没有丝毫zheng治觉悟、做事只凭心情的二货。 这么多年他们相安无事,很大程度就归功于他们彼此的鄙夷和冷漠。但现在不同了,他需要孙悟空来为他冲锋陷阵,需要他为自己的赫赫战功上再添彪炳底色,需要他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孙悟空会同意吗?会的! 虽然对敌的一方有孙悟空曾经的好友,但他坚信:只要谈判的筹码加到足够,他就能叫对方为己所用,哪怕对方之前侠肝义胆、三贞九烈。 他一路行色匆匆,早早想好了说服悟空的几个关键词语:荣耀、敬仰、霁阳。但才到了炎洲地界,就被风生兽告知:孙悟空早早去了玄洲。 玄洲?怎么一路上也没遇见他呢?他去那里做什么?不会也听说了消息,自己心里头痒痒,主动请战去了吧? 宦璃心里琢磨着这种可能,又匆匆折身往回赶。 …… 玄洲亢龙渊,红火蓝冰构筑的奇异世界。因为环境极度恶劣,方圆几万里都不见一个活的生物出没。但就这么一种状态,偏偏有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甲虫,扇着米粒儿大小的翅膀,无谓的冲进了它的幽深底部。 一路忽高忽低的飞行,躲过寒气冷冽、伤骨散魄的冰笋、冰柱,又避开了炽热熔融、损神断魂的火舌、毒焰;那小甲虫居然稳稳的落在了一个墙壁九尺来厚的监牢前。 那牢笼本是玄铁打造,因为在里边又加入了亢龙甲,所以水火不侵、刀枪难入。 小甲虫绕着紧闭的牢门不忙不忙的飞了半圈,老马识途般停在一处头发丝儿粗细的缝隙前,摇晃一下身子消失不见。 牢房里,一个身量中等的男子背对大门踞坐在地,安静的在写些什么。在他的身旁,到处都是铺展的、散乱的帛书。 “不是吧,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小子还没放弃呢?”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男子耳畔,男子神色不变,只握笔的手微微一滞,在洁白的布帛上留下一个豆大的墨点子。 男子从容把笔放下,扭头看向发声的方向:“孙悟空?是你吧?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嘻嘻——还能听出俺老孙的声音?你说你这是三心二意呀,还是难以入定呀?别管哪种吧,反正俺老孙觉得:你这辈子恐怕也难修成转轮圣王了!” “谁说我要做转轮圣王啦?我不过是白无聊赖,多看了些佛经典籍——和成不成王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展颜一笑,松散的五官突然紧凑起来,丑陋的容貌也因此增加了些许柔光,看着终于有了些往年的影子。 “切,借口!”孙悟空说着现了身形,“这玄铁牢笼俺老孙还出入自由呢,凭你那随意变化的身子又怎么能困得住呢?” 男子微微一笑,“是困不住我,可是我出去又能如何呢?阿婉、陶昕、帕鲁都不在了。你又能随时看得着我,外边里边又有什么区别呢?” “啧啧啧——”悟空不耐烦的摆一摆手,“瞧瞧你每日抄的这些玩意儿!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要是俺老孙,早把这些个劳什子一把火烧了!” 男子摇头不语。 “你知道吗?”悟空一直等不到男子说话,心里觉得甚是没趣,主动说出此行的目的来:“听说了吗?阿婉他们三个都躲在南俱卢呢!宦璃那老小子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已经上奏天庭,准备发动第三次的仙魔大战呢!” “此事当真?!”男子一改前先的平静,激动的站起身来。 “哈哈哈哈哈——”悟空笑的前仰后合、跳脚拍膝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我就说你没有佛缘吧?一下子暴露了吧?!” 男子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抓着他的胳膊急切问道:“我问你呢,快说!你说的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悟空挣开男子的手,一改先前的嬉笑模样,认真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男子一愣,是啊,于他而言真假还有什么重要吗?他一手按着胸口,抬眼打量这狭小的牢笼,最终沉默无声。 第547章 冤家路窄 牢房里又是一阵长久无声的静默,难耐的叫悟空狠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子。 他怎么嘴那么贱呢?明明知道现在的帕鲁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居然还这般想不开的逗弄他。现在好了,帕鲁无声,他要说的话也已说完,难道就一直大眼瞪小眼吗? 帕鲁沉吟良久,久到悟空连忏悔和后事都想完了,他这才又朝悟空一笑:“你说的对。这消息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会再出这亢龙渊了。阿婉的安危,我这里能感受到。” 他指指自己的心,见悟空没有说话,又接着道:“我出去也给她帮不上什么忙,倘若投奔她而去,反倒会带累她,并加重天庭对她的怨恨,那罪过就更大了。所以……” 这……难为他脑瓜子怎么长的,竟说出这般不可理喻的话来。悟空气恼的转身就走,心里无比的懊悔自己的这趟探望。 在他用拳头定输赢的脑袋里,很难理解帕鲁做的这般选择。但要怪帕鲁不讲道义,好像又和事实相违背。 悟空两步迈到门口,虽然没有帕鲁阻拦,却还是停了下来。“这消息是真的,俺老孙这便去那玉帝老儿处讨个名额,出征讨魔去!” 帕鲁:? “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俺不能临阵倒戈么?”悟空似乎看出帕鲁的不解,心里分明还未消气,但又忍不住为他做出解释。完了又小声问:“你说!倘若俺能见到那小丫头,你可有什么话要捎给她?” 帕鲁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又消失不见。他又迟疑一下,又把悟空吓了个半死,但好在这次,他并未停滞多长时间。 “如果你能见到她,就叫她照顾好自己,凡事不必太过挂怀,我一切都好,她惦念的其他人和事也自有天意帮她做出安排——顺其自然便好!” 放.屁!什么叫顺其自然?什么叫天意安排?照他这种想法,阿婉就该嫁给云齐?宦璃就该成为阿婉的后爹?陶昕和白裔就该束手就擒? 悟空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太阳穴处也胀得厉害。他极力忍耐着要把帕鲁揍个半死的冲动,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自找的,自找的,都特么自找的!好好的招惹他这个痴儿干嘛! 想到这里,他半刻也不迟疑,咻的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这牢里,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 再说宦璃这边,还没赶到玄洲就遇见了乌凉。他心里虽然觉得别扭,但还是如常迎了上去。 “呦,这不是青华帝君吗?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玄洲干嘛呀?”乌凉的话不紧不慢的,但听着就像是饭里掺着沙子,叫人觉着牙碜。 宦璃闻言无比恼怒:不知何时开始,这小子就看他不顺眼来;明明仙阶比他低了不下两个,却一副优越傲慢模样;昨日凌霄宝殿上,出语偏帮霁安,现在更是出言不逊主动来招惹他——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 他决计趁着今日好好给乌凉个教训,遂从容道:“真武大帝安好?本尊记得你是荡魔祖师,又司掌人间阴邪,早些年是很少在仙界见到你的。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在玄洲地界儿打转转呢?” 乌凉没料到宦璃这次口齿这么伶俐,不甘示弱的回复道:“青华帝君在开玩笑么?如今玉帝对南俱卢态度未明,我身为荡魔祖师,自然要在玄洲多多走动了。您说,倘若我不在玄洲打转,而是跑到紫府去,又能收获到什么呢?” “你——放肆!”宦璃嘴上未捞到便宜,反倒又吃了瘪,忍不住以势压人呵斥他。 “难道小仙那句说错了不曾?乌凉依旧面无惧色,丢下这句就想转身走人。 “站住!”宦璃再次出声。“本尊的话还未说完,谁允许你这么目无仙长的离开了?” 乌凉僵立一刻,转脸又笑得“恭敬”无比,“原来,众仙说的您日渐沉稳、待人愈发谦和是假的——还望帝君原谅小仙枉信流言之罪!” 不叫老子离开?我特么气死你!他成功看则宦璃脸色憋做酱紫,心里觉得愈发快慰。 “随便你怎么认为,本尊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宦璃深吸一口气,调节一下心绪,而后才按着自己挖坑的方向继续努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日里,你可是在大殿之上反战的。一个荡魔祖师,竟然反对攻打南俱卢?这和猫不捉耗子有什么区别?!” 乌凉脸色一白,没想到宦璃在气到险些吐血的地步,居然还能以把攥住自己的要害,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辩解了。 “怎么不说话了?南极长生大帝说反战,本尊可以看在青衣的面子上体谅他,可以看在他老好人的性子上包容他——相信玉帝和诸仙也会如本尊这般考量的;但你呢?你是怎么回事?! 本尊深刻的觉得:有必要在征魔之战发动前,先对你真武大帝进行一番考核鉴定!” 本来,乌凉已经被宦璃吓得手足无措了,但听宦璃提到玉帝,他脑海里突然又闪过昨日求见玉帝的情形。玉帝已经对宦璃产生了厌弃情绪,又怎么可能被宦璃牵着鼻子走? 只要玉帝站在自己这边,就没有谁会听宦璃的! 想到这里,乌凉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朝宦璃灿然一笑,“帝君这般质疑也是人之常情。但小仙当时反战真的只是担心仙界兵力不足——如果玉帝最后决定开战,我乌凉定会第一个报名参战!这悲悯之心和忠诚之心不矛盾吧?” 特么懒得理你!宦璃满意的欣赏过了乌凉短时间内的情绪转变,丢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便悠然甩袖离开。 乌凉恭送宦璃离开之后,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和愤恨。不就是手握仙阶升擢的权力么!有什么了不起?!换了老子,老子也能…… 他正腹诽着,突然想到某点。宦璃这时候来玄洲干嘛?当然是催着征魔之战的发动了。如果,如果征魔之战上没有他的名字,他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别人做嫁衣,那心情和表现……想想都觉得酸爽! 乌凉越琢磨越觉得有这种可能,遂收拾好心情,也急匆匆的赶赴玄洲去了。 第548章 流年不利 到底宦璃法力高深,只早走了一会儿功夫,便把乌凉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眼看着凌霄宫近在眼前,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真是被乌凉那老小子气昏了头!不是要找孙悟空么?怎么又跑来了这里。 他苦笑着摇一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一个矮个儿的身影一蹦三跳的甩着根带花枝过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心里一阵欢喜,连忙朝着来人喊道:“喂,孙悟空!” “唔,谁喊俺?”悟空把从“来路不明”的花枝丢在地上踩住,慌慌张张四下里张望。 原来,从亢龙渊出来之后,孙悟空犹自觉得帕鲁的话魔音入耳、不绝如缕,所以也不急着赶回炎洲,而是四处晃悠着消遣。 刚刚路过凌霄宝殿时,他一眼便看到墙壁上张贴的布告,那是一篇讨魔檄文,后边还缀着一张拟用将领名单。 征魔大战主帅:云齐 副帅:杨戬、天蓬 协官:乌凉 三千小世界士长:玄掌、黄泽、白启、青离、赤焰、李靖、哪吒、孙悟空…… 哈哈,不用俺老孙请命,上边就有了俺的名字,还不赖么! 他难得从头到尾看完了整个名单,心里先还很是高兴,但回过味儿来又觉着那儿不大对。 那个主帅是谁来着?云齐?他算哪根葱! 还有那副帅,哪个不是俺老孙的手下败将?!凭什么还要俺老孙听他们的?!悟空心生恼意,一双手频频抓耳挠腮。 他看此刻凌霄宫前空无一人,干脆翻墙进到宫内,准备找玉帝老儿说理去。 才进得宫内不远,他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即闪身躲在一棵树上。 “公子,外边都议论纷纷呢……”一个小童跟在阮离身后,嘴里还不听念念碎着什么。 “哦?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没有外人在场,阮离也没平日里那般端着,难得显露出好奇八卦的一面。 “他们说玉帝此番安排不妥……说怎么能叫外行领导内行,云齐天孙他……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小童边说边留意着阮离的脸色,没料想阮离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嗤——一帮蠢货!连玉帝的心思都看不明白么?玉帝为何安排的下强而上弱?当然是为稳赢之余,给云齐天孙挣个好名声了!” 阮离嘴上说着云齐,脑子里却闪过宦璃的模样。 不知道宦璃知道了这一切该气成什么样…… 他的心猛的揪紧,话也戛然而止。 小童看阮离面色不虞,也随之乖觉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过树下,谁都没有发现悟空的存在。 悟空从树上蹦了下来,仔细琢磨一下阮离的话,越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和云齐、天蓬待在一起,好像确实没有和哪吒他们待在一起更爽快些。至于那个杨戬么,听说是个冰块脸,好像有些真本事,倒可以在战场上偷偷试探试探…… 悟空一边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手脚不停的折花儿弄草的……待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偌大一个花圃里竟被他荼毒的秃了一片。 啧啧……到底这精心侍弄的东西娇气,太不禁摸了。 他边嫌弃边“顺手”又折了一枝最大最漂亮的花苞,然后才一个筋斗跃出墙外。 要不要把这花送给霁阳呢?她收到后再唠叨自己怎么办?回想着昨日里她说那些话的场景,他至今还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他边走边犹豫着,冷不丁的听到宦璃的喊声,一紧张竟把这花儿丢地上踩住了。 吱——待他看到宦璃一步步走到跟前,心里不由的好生可惜那朵花来。 “孙悟空!”宦璃尽量调试着面部表情,叫自己显得轻松、和颜悦色,就像他们本就是很要好的上下级,“你怎么跑玄洲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你找俺老孙干嘛?难道俺手底下的风声兽惹了什么乱子,叫你特地找来问罪不成?”悟空心里还在为脚下的花朵儿惋惜,说话的口气自然不怎么耐烦。 “怎么会?”宦璃听出了悟空话里的尖刺,但为着能叫他为自己冲锋陷阵,还竭力克制着心头的不快,“我是来向你道喜呢!” “喜?什么喜?”悟空已猜出宦璃的心思,还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不征魔之战又要开始了么,你若参战取得几场胜利,那扬名立万、建功立业还不是唾手可得?!” “呵——你说的这个?!”悟空摇晃一下身子,嘴角挂出一抹嘲讽的笑,“虽然俺老孙喜欢热闹和打架,但有些事儿是打死都不会参与的——譬如说,认贼为帅、为虎作伥……” “你这话什么意思?!”宦璃脸色霎时变作铁青,虽然他对悟空的桀骜早有预期,但遭遇过乌凉的堵心再听孙悟空出言不逊,饶是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开口回怼:“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本尊的手下!” “哦,是吗?那又如何?俺老孙已被玉帝抽作征魔小世界的士长啦!那劳什子的监司巡员,谁特么爱作谁作去!” 宦璃头顶一群神兽奔过,说的特么重情重义,不还是要参战吗?!他有心提醒孙悟空,他的名字就是自己递上去的,自己就是这次征魔之战的主帅;但又怕把孙悟空给惹恼了,所以几次张嘴又闭上。 罢了,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孙悟空之前的厥词,他就当是几声狗吠吧! 他作宽容状摇一摇头,转身往凌霄宫的正门走去。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现在那征魔的名单应该已经出来了。 想象一下孙悟空在妄难世界俯首听令,一抬头才发现,还是自己是他长官……那感觉不要太爽! 他一步步走到榜单处,之前围观的诸仙却见到他的瞬间陆续散去。 什么情况?自己还没开战就已带着这么大的杀气了? 他嘴角勾着抹弧度,抬眼欣赏着榜单,似乎那上边的名字就是他今日诸多不顺的最有效安慰。 主——帅——:——云——齐—— ?什么玩意儿?! 他的眼神一个字一个字滑过帛面,连起来后却变作无比的震惊:主帅云齐?那他算什么?! 他一目十行的扫过整个作战人员安排——他的名字竟然不在上边?! 他简直愤怒到想要杀人! 玉帝的话、乌凉的话、孙悟空的话轮番回响在耳畔,里边诸多扎心的深意,他现在才明白过来! “啊呦,青华帝君还在呐?”乌凉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宦璃身旁,“您就自个儿偷着乐吧,还戳在这里……这得叫我们这些卖命的多嫉妒啊!” 宦璃的脸色由青变紫,又由紫转红,他正想蹦将起来找玉帝评理去,却听乌凉又冷语道:“还是玉帝偏爱您和勾陈帝君啊,居然叫我们这些小角色冲锋陷阵……” 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连五级战神乙诀都被玉帝抛在了一旁,他还能找他说些什么呢?! 这哑巴亏他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下! 第549章 开启战斗 几日耽搁,楼谴已把需要做的战前准备全部做完。再次带领着千万魔军站在妄难世界的入口处,他不由得心潮起伏。 终于到了讨债的时候! 没有宦璃那个阴险小人需要留意,没有了乙诀那个劲敌需要提防;战争还未开始,他便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定不负那玉帝老儿所托,好好给他的孙子镀镀金! …… “嘿,想什么呢?” 一旁的白裔双手抱臂,突然朝楼谴发问。 “你说,咱们初次亮相,给那黄口小儿一个什么样的见面礼为好?”楼谴双眸紫红,衣袍却被周身运转的真气冲的猎猎作响。 白裔无力朝天翻个白眼,就知道他是怀着这个心思。他连忙又进一步,小声在楼谴耳旁道:“我告诉你哦,这第一仗,你一定要克制!即便是赢,咱们也要赢得低调些……” “为什么?!”楼谴一双眼睛瞪得像对铜铃,“他们是敌人!我干嘛要对他们客气?!不打到他们哭爹叫娘,如何如何对得起老子这些年的隐忍!” “老子?”白裔只朝楼谴丢过去一个凉凉的眼神,瞬间叫楼谴叫嚣的血液恢复冷静。 “策略!策略懂不懂?!你别忘了,这次的大战可不仅仅是一场杀戮,它还是一场表演、一种手段……只这群喽啰,你就是剿灭干净了又能如何?只会给南俱卢招至更大的灾祸……” 白裔顾及着楼谴的面子,只和他小声的咬耳朵,“再说了,你别忘了,骄兵必败——那敌方阵营里的副帅、士长可都是狠角色……” 打个仗都这么多忌惮考虑,活着不嫌累么?楼谴虽然明白白裔话里意思,但心里就是不愿遵照执行。 “那要你说,这第一仗该怎么打?” “充分发挥咱们对妄难世界的了解,快速取得胜利。”白裔的话叫楼谴的眼睛闪闪发亮,“接着说,接着说呀……” “接着咱们就见好就收呗!” ?!楼谴难以置信的看着白裔,“你知不知道,如果第一仗我们轻易放弃乘胜追击的机会,那就等于把自己的命拱手让给敌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早晚会自食恶果!” “那是对于势均力敌的敌人吧?”白裔不以为然的眨一眨眼,“刚刚你不是还对云齐看不上眼么?如果第一次战斗你就把他们干掉一多半儿,玉帝肯定会着慌再派些个老家伙过来…… 到那时,这仗恐怕就打起来更加艰难了——我可是出于长远考虑,好心叫你保存战斗力啊!” …… “喂,你俩有完没完啊?如果今儿不打算开启妄难世界了,那就趁早收兵,说不定还能赶上睡回笼觉呢!”另一边的陶歆不耐烦了,掏掏耳朵催促他们。特么一场大战,都快赶上他俩讲书了——关键还特么听不到声音。 楼谴和白裔尴尬互望一眼,终于凝神把一道紫光输至天边。 再说云齐这边,早早的就把一道金光输至天上,可是,他胳膊都举得有些酸了,还不见妄难世界打开。 这都特么什么情况?本来他就有些紧张,现在连门都打不开,那还打个屁啊? 他加大仙力输送,但妄难世界依旧像一个抱紧的花苞,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真武大帝?”云齐又输送一会儿仙力,终于还是顶不住了,“你确定这就是打开妄难世界的唯一方法……这地方不会选错了吧?还是……我的仙力输送不得法?” 乌凉听到云齐的召唤,躬身快步走到他跟前。虽然他知道云齐担心的问题都不可能发生,但为了他的面子,他还是煞有介事的观望再三,而后才郑重道: “禀主帅,类似这样的情形,小仙亦未曾见过。依小仙之见,许是魔界那边出现了什么意外,那楼谴还未正式输入他的法力……” “所以我就是……”云齐说着正准备放下胳膊,哪料一道强光突然冲破天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住诸仙。 待云齐再回过神来时,他已在妄难世界的小世界里了。 “诶?三位怎么还在?不是说着妄难世界的小世界是按照法力的强弱安排战场的么?” 云齐看到身旁杨戬、天蓬还有乌凉都在,不由有些惊讶。 那依照您的意思,是我们高攀您了?天蓬和杨戬不能在战场上厮杀,却只能保护着这么个拖累,本已极度不爽,现在听他这么说话,更想把他一脚踢出这个小世界。 “咦,这里……这墙面上居然能看到其他小世界厮杀的情景?!”云齐又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对着墙上水晶质正六边形组成的凸形墙壁惊叹不已。 “这里是您的主帐,在这里,你当然可以通过这些六边形,看到每个小世界的作战情形。如果看到某支自己的队伍即将面临被碾压的命运,你也可以调度势力强些的天兵过去帮忙。 只要你愿意,你在这里传达指令,他们任何一个小世界都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可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我开始问的第一个问题呀!你们三个是怎么进来这里的?那些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法力要求难道只是一页空文吗?” “这个好答!”乌凉正要解释,却被天蓬抢了先。给你脸不要,那就戳破遮掩给你听! “如果旗鼓相当的规定是死的,那双方对垒,争得头破血流也不见得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这条铁规必须是活的——它亦有肯定脑子管用的谋略考量。 所谓的旗鼓相当,只限于你在进入妄难世界的小世界刹那。至于那时你隐藏了多少实力,它并不关心。 就像我和乌凉、杨戬之所以能同时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们在开始进来时,收敛来身上的法力,竭力保持和你差不多的水平……” “哦——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妄难世界的运作法则——就像下棋一样,谋略之妙存乎一心——你可以装弱诱敌,亦可以主动出击;可以单枪匹马,也可以呼朋引伴……” 云齐完全没把天蓬话里不太叫人愉悦的真相当回事,难得明白了个中奥妙,他再次认真打量起现在置身的这个世界来。 第550章 士气鼓舞 除了双方主帅所在的主营互不可见,剩下的小世界都在楼谴和云齐的视线范围之内。 第一仗,就这样在云齐懵懂的摸索下开始了。 左上角的小世界是一片看似寻常的草地,零星长着几棵大树、开着几朵野花。 黄泽带领一众天兵到得这里,不由暗自纳罕:亏得他也是参加过两次仙魔之战的老人了,像这般平凡无奇的战场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 这是要直接在没有遮蔽的草地上肉搏吗?还是说这普通之下还有另外隐藏的玄机?还有魔界那边怎么一直没见人影?难道打个仗还有机会被轮空了? “传令下去,战场情况不明,都小心些……”黄泽发布了进入小世界的第一条命令,叫云齐听了不由赞赏不已。 黄泽看不见,但远观的云齐却洞若观火。 在黄泽的对面不远处,看似平缓的起伏地带隐藏着一个深沟。在深沟里,满满当当的躲满了魔军。此刻的他们占据着有利地形,都在用一种草叶擦拭着自己的兵器,不时还能看见他们朝一个女子说话。 女人?!云齐觉得很是震惊:在这种战场,居然还能见到女人? 他留神打量一眼那女子,发现那女子居然还长得不错,尤其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比阿婉的清纯更添一份魅惑。 想到阿婉,他的心尖锐的痛了一下。这是他成长史上经历的最大挫折吧?! 如果阿婉会出现在妄难世界,那么这个女人的存在亦没甚稀奇。他这般想着,早忘记要提醒黄泽什么,转而开始在那么多凸起的正六边形碎片世界里寻找起阿婉的身影来。 再说和黄泽对战的毒念央,丝毫没有打仗的觉悟,一身红色罗衣半包着su胸,肆无忌惮的散发着自己的雌性魅力。 “毒士长,你给的这些痒痒草不会是专门针对咱们自己人的吧?我怎么觉得现在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呢?!”一位魔兵边对武器进行最后一遍喂毒,边不怀好意的盯着毒念央上下打量。 “嗤——”另外一位魔兵笑出声来,“我说兄弟,你这个说法可不大确切啊。说起来,咱们的不舒服和心里痒痒可不大一样呢!难道你就没觉得血脉喷张,某个地方蠢蠢欲动?” “对对对!还是魔里青说得更贴切些!”其他魔兵纷纷响应。 “放.屁!少在老娘跟前扯那些有的没的!”毒念央猛一俯身,衣衫里半遮半掩的亮白险些汹涌而出。“你们要真觉得热血沸腾、浑身难受,那就去对面发泄吧!别忘了,魔尊可是对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呢!” “唔——”先前起哄的魔兵们随即捂紧了嘴巴,纷纷抱怨道:“都怪你诱惑我们,还是赶紧下令开战吧!” “怎么?这就怕啦?!”毒念央冷冷一笑,猛的一扯衣领露出半个肩膀,而后又把一边衣袖褪下,露出整只圆润的胳膊。“一点儿胆子都没有,这样你们是不是更没胆看啦?” 魔怪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激动的嗷嗷乱叫,连可能正看着这一切的楼谴也抛在脑后:“谁说我们不敢看啦?!你只要敢脱,我们就敢看!” “啧,这个女人在发什么疯?!这节骨眼儿上不去对敌,反在我军阵营里瞎搅和!” 果然,站在凸面碎片前的楼谴蹙起了眉头,而陶歆则直接把不悦说出口来。 连一点贞洁廉耻的意识都没有,果然和他家小狐狸差的远呐!他这般想着,下意识的摸一摸胸口。 “嘁——你懂什么?!”白裔不屑一笑,“这可是有效鼓舞士气的绝佳办法!比擂鼓、吆喝管用多了!” 就像是为了证明,白裔的话音儿没落,毒念央已振臂高呼道:“全歼天兵,老娘全脱给你们看!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全歼!全歼!” “为了毒士长,冲啦!” …… 魔军一跃蹦出深沟,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振奋。 楼谴和陶歆一脑门黑线。再扭头看向四周的小世界,如这般生动活泼的,毒念央带领的魔军还真是独一份。 黄泽到底久经沙场,一听不远处传来厮杀,不仅不要天兵上前,还下令接连后退。 待他看清为首的士长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特么什么情况?楼谴手底下没兵了吗?把自家婆娘都派出来了?! 红衣衬着雪肌,奔跑带动起伏汹涌……这特么完全没脸看啊! 黄泽下意识的把脸扭向一旁,但他再怎么君子,也阻挡不了自己手下“禽兽”——这种场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好吧?!仙界的那些个仙子,哪个不是走高冷、矜持风的?这般肉yu直白的——实在是太太太好看了! “喂,你们别只管发愣啊!上啊!快迎敌啊!”眼看着敌军汹汹而来,气势无比磅礴,黄泽连忙挥舞着战旗督促迎战,但数千天兵就像施了定身咒,怎么都不肯动弹一下。 他们只担心谁先出手唐突了“美人儿”,耽搁了近距离一饱眼福。 对对对,近些!再近些!他们在心里异口同声的祈祷,那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恨不能立即飞出眼眶,都贴在毒念央胸前的洁白上。 “噗!”一声异响过后,更多的类似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天兵亲眼看见自己同伴倒下,终于觉悟道:“杀人啦!快拿起武器迎敌呀!” 到底还是性命比美色更重要些。天兵们纷纷起来抵抗,一时间一边倒的局势终于发生改变。尤其是黄泽一直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给予了天兵们极大的鼓舞。 毒念央看到黄泽这么快调整过来整支军队的士气,手握双股绿玉叉迎了上去。 黄泽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接着就看见一片明亮刺目的起伏。 “魔女好不知道廉耻!敢不敢穿好衣服同爷爷一战?!”他急速扭头呵斥。 “偏不!你这个‘魔女’称呼人家好喜欢——热得还想再脱衣服怎么办?!”毒念央肉麻得自己一身鸡皮疙瘩,但为着轻松获得胜利,她只能咬牙按照阿婉早先设计的剧情进行。 小丫头,你在看着吗?小的这执行力度你还觉得满意吗? 第551章 力挽狂澜 云齐一目十行的扫过三千小世界,却哪儿哪儿也找不见阿婉。 奇怪,那丫头那么爱管闲事,没理由遇此“盛事”而不问津吧?一定是自己哪里疏忽大意遗漏了什么吧! 他抖擞起精神准备再从头到尾细致的搜罗一遍,哪料杨戬已先一步冲到他的跟前。“主帅:各战场接连失利,手下请求过去支援!” “手下亦愿同往!”天蓬亦主动请命。 “你们……”云齐本来还对他们的举动有些反感,但抬眼看向那凸面碎片的墙壁,他这才惊觉: 黄泽那个战场不知怎么回事,每位天兵都看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招架之力都维系的无比艰难; 一旁的冰雪世界是赤焰的战场,虽然环境对他有利,可他带领的天兵此刻也饱经折磨——那劈开即变成双的对手又是什么鬼? 还有不远处的玄掌,身陷在泥淖里,虽然没有一兵一卒损失,但却无计脱身; 以黄泽为中心的整个左上角都陷入了溃败糟烂,远处的李靖、哪吒也不过勉强支撑;唯一显得游刃有余的孙悟空,还一副猫捉耗子的游戏模样,只逗弄着那些魔兵消遣取乐…… “那……那就有劳二位副帅了,不过你们也要诸事小心……” 云齐随即改了口风,尽管他心里仍对这个小世界的安全抱有极大的怀疑。 …… 杨戬和天蓬得到了允许,一左一右直奔那些即将面临溃败的小世界。 早就看那搔首弄姿的蛇蝎女人不顺眼了,今儿个就先杀了她来祭旗!杨戬打定主意,一身明黄盔甲杀气腾腾的出现在毒念央的背后,不等她有所反应,拿起三尖两刃刀便狠狠劈下。 那一下带着寒光、疾风和死亡的气息,在挥出的瞬间便叫天地风云为之变色。 完了!不少魔兵不忍看见玉山倾倒再难扶的一幕,只能肝胆俱裂的闭上眼睛。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闪过,竟把毒念央从三尖两刃刀下救了出来。 刀风擦破些皮肤,洇出圆滚艳红的血珠。直到此刻,疼痛才叫毒念央意识到了异常。 她扭头看向肩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孤立如松的陶歆。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再晚点儿过来就只能赶上给你收尸了!早前儿怎么给你说的?见好就收,见好就收——还不赶快撤?!”陶歆一边数落毒念央一边用眼睛打量杨戬,内心无比期待和他再来一次痛快较量。 杨戬亦三只眼睛盯着陶歆,他何尝不是“惺惺相惜”,想放开手脚大战一场?但他深知副帅的责任,只能硬生生的收手。 不能恋战,还有太多的烂摊子要扶。今日——暂时就算了吧! 他咬一咬牙,违心的做出选择,而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奔向另一个小世界。 赤焰那里,面对着那群越打越多的魔怪,正无力解决、愁到怀疑人生时,突然一支燃着火的羽箭破风而来,直朝着一位魔兵射了过去。 嗞——火入皮肤发出一声灼响,就像在油罐里添了引线,一刹那皮下脂肪烧掉干枯的表皮,迸发出冲天的火光。 …… “接着!”杨戬不等赤焰回神,便把一张金弓连同一筒银色箭羽一并丢给他,而后又去下一个小世界救场。 赤焰手握大弓,有如神祗降临。他把一支箭羽搭在弓弦上,砰的一声,一簇火苗点燃在银箭的尾羽上。 哗啦!随着他弓箭的瞄准,对面打不死的魔怪终于畏惧的分作两半。见识了同伴的焦炭状的惨死,他们没有一个想再尝试这种滋味。 躲能躲得了吗?赤焰发出一声冷笑,直接把箭矢瞄向了那个看着羸弱无比的士长。 咯噔——胡赛花看着那箭上的火苗,心脏不由漏跳几拍。 虽然他也怕死,但他却不愿就此躲开。他不愿冒险,在魔尊最后的记忆里添上败笔和丑陋。 魔尊此刻一定在看着我…… 他挺直了脊背、视死如归。只可惜随即跟来的陶歆没有给他这个“圆梦”的机会…… “嘿,醒醒!没见过睁着眼睛还不耽搁做梦的!”陶歆夺了赤焰还没暖热的弓箭,用金弓轻轻拍打着胡赛花的脸颊。 “哈?”胡赛花虽然回神却还没有搞懂状态。 “赶紧带着手下兄弟们撤啊!倘若全军覆没,我看你怎么和楼谴交代!”陶歆丢下这句也匆匆离开。 …… 就这么你追我赶的“挖坑”、“填埋”,陶歆几乎追着杨戬把三千小世界溜了个遍儿。但待到了悟空那里,他和杨戬的角色却发生了互换。 为防止损失太大,他先把魔军掩护着撤离,而后才以一对二和悟空、杨戬比划起来。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戳来,陶歆一个鹞子翻身躲开;悟空一棒扫过,他却趁机抓住金箍棒的棒尾。 “好兄弟,别来无恙否?”陶歆促狭地朝悟空挤挤眼睛,但悟空却不答反问道:“阿婉呢?她没同你一道过来?” 陶歆还未做答,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又至。 娘的!都没点儿不碍眼的觉悟吗?!陶歆心里暗暗发狠,干脆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对付起杨戬来。 挑、绞、刺、夺、拧……几次过招之后,陶歆终于夺得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想要吗?那就去捡吧!他把兵器用力斜抛出去,就像丢出一根骨头。 杨戬从未在战场上吃过这样的亏,一张冷脸居然添了些许艳色。虽然他不服这次的“偶然失手”,还想再行比试,又担心兵器被人顺了去,所以只能转身离开。 趁着这个空档,悟空终于能和陶歆唠叨几句。 “喂,赶紧说话啊!真真急死俺老孙啦!阿婉,阿婉她到底来了没有?” “来了呀!”陶歆有些不满的撇一撇嘴,“只是你见到我却问到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俺不过想向她当面转达帕鲁的话罢了!哪有你想的那些有的没的!”悟空被这般孩子气的陶歆气得直挠头。 “原来是这样!那你直接同她说吧!”陶歆说着挺一挺胸脯。 悟空不解:“哪儿呢?” “我怀里啊!”陶歆被悟空那睁眼瞎的模样气乐了,忍不住用白刀的刀背拍向他。 “俺说呢,这些年未见,你的胸肌倒长不少呢!” 悟空躲过他的进攻,正要拿起金箍棒佯击出去,却见陶歆的衣襟里一团白色绒毛闪过。 陶歆用手托托快垂肚脐上的“胸”,又拉进和悟空的距离……然后顺利叫悟空把帕鲁的话告诉给阿婉听。 远在主营里的云齐盯紧了这幕,脸上的表情既狐疑又凝重。一旁的乌凉见状,一颗心不由悬了起来。 第552章 战后休整 “诶,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表情不大对劲儿?”云齐俯身看了半天凸片内景里的悟空和陶歆,终于摩suo着下巴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咳——这个大概就是不同的战斗风格吧……”乌凉不动声色地拂掉额角的一滴冷汗。 “嗯?”云齐若有所思的扭头看向乌凉,好半天才认同道:“好像也是呢!” 我去!吓死老子了!乌凉心有余悸,此刻才觉得腿脚发软支撑不住。 “主帅!”就在此时天蓬突然赶回了主营,他满身血迹、杀气腾腾的模样,瞬间转移了云齐的目光。 “末将方才正与一魔王交手,还未分得胜负,不知什么缘故,那魔王却突然下令撤退;属下本欲转战其它小世界……” 天蓬正说着话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答案。 三千凸片内景的碎片里,千万万魔军已全部撤离,剩下的天兵天将还有士长们无不是一脸懵逼的模样。 这特么什么情况?! 云齐察觉天蓬目光的异样,转身看向身后的世界,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陶昕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孙悟空一根尾巴吊在树梢上,正倒看向他这边方向。 呼——虽然明知悟空看不见自己,但云齐还是被悟空那犀利的眼神震慑,连连后退两步才停了下来。 他暗骂一声猢狲,竭力稳一稳心神方道:“也不知显圣真君去了哪里,如今只剩咱们三个,事关重大,这主意还是商量着拿为好。以二位所见,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撤退!”乌凉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的看法,“初战失利,盖因我们对妄难世界和魔军的认识不足。此刻停手,正是我们修正认知、谋而后动的好时机!” “真武大帝所言极是!这般诡异的打法闻所未闻、见多未见,再待在这里,别说扭转战局了,只怕还有更大的陷阱等着我们呢!”天蓬见乌凉说话如此坦率,也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 “可是,”云齐又扫一眼那凸片内景的世界,“显圣真君至今不知所踪……咱们要不要再等等他?” “大可不必!”乌凉打消了云齐的顾虑,“主帅只管带领天兵退出妄难世界,这里被封闭后,显圣真君无论置身在哪个世界,也会一并被带离出去。” …… 云齐深以为然,连忙按照乌凉教授的步骤把天兵带出妄难世界。与此同时,捡回三尖两刃刀的杨戬正欲钻回妄难世界,却被无形的结界瞬间弹了回来。 这特么什么情况?!杨戬正欲再试,却见云齐等人齐齐出现在他的身旁。 “显圣真君!你方才去了哪里?我们怎么哪儿哪儿都寻不见你?”云齐担心杨戬指责他擅作主张,连忙先发制人。 “我……”杨戬张口结舌,叫他承认去妄难世界外边拣武器,还不如叫他直接去死呢! “这个不重要,咱们还是先商量接下来怎么对付楼谴那个奸诈小人吧!”乌凉看出杨戬的尴尬,适时的转移话题。 …… 再说楼谴这边,清点过了伤亡,便把魔军就近安置在妄难世界的旁边。 “第一打了胜仗还这么憋屈!”虽然什么道理他都懂,可他还是止不住内心的幽怨。“说吧,接下来的一仗,咱们又该怎么不动声色的输呢?” “嗤——你又不是个娘们,何必那么矫情?!”白裔把一盘果子塞给楼谴,而后接着道:“只要咱们赢时得了便宜,输时又保存了实力,以一时憋屈换南俱卢长久的安宁,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我不会刻意输!”楼谴嘴里塞个果子,面部表情却并未开展多少…… “那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我就好啦!你放心,保证叫你损失的魔兵不超一成!”白裔保证完毕拉着楼谴起身,“走走走,那些事情咱们后边再说!今儿个毕竟大获全胜,你这魔尊这副表情才影响士气呢!开心点儿!咱们先乐呵了再说!” 楼谴就这么被白裔半拖半拽的拉到了红河畔,一场盛大的美食狂欢正在进行。 阿婉“不”在,掌勺的换做陶昕。 十几个巨大的铁钎上成串的插着战死的天马,还有几个山峦般巨大的铜鼎,里边咕嘟咕嘟的翻涌着水汽,不知在煮些什么…… “毒士长!你的承诺呢?”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魔怪们一个个陷入癫狂,“你不是要脱光了给兄弟们看么?现在饭食未熟,你倒是脱给我们看啊!” “滚你他娘的!”毒念央衣服早已规规矩矩的穿好,脸上的表情却越发邪媚狷狂,“你们全歼天兵了吗?早前儿看到老娘快被劈作两半儿时,怎么不嚎嚷了?!” 众魔正欲辩解,却见楼谴和白裔走了过来,一个个瞬间识趣儿的闭紧了嘴巴。 楼谴目不斜视的走过围坐的众魔,但走到毒念央跟前时,还是停了下来,丢给她一瓶药膏。“好好抹抹,下次再敢自作主张做出那等惊世骇俗的举动,小心本尊第一个不饶你!” 毒念央接过膏药心里一暖,俯身拜谢道:“小的遵旨!” 胡赛花坐在毒念央的身后不远处,看见这幕心里不由一涩。连这点儿小伤魔尊都看见了,自己当时那么危险,他却没有个表示么? 他低下头正吃味不已,却发现眼前多了一双藏青纹金的靴子。 魔尊?!他慌忙抬头,正对上楼谴意味不明的双眼。 他会给自己说点什么?胡赛花心里像有一千面鼓敲动,紧张的连吸气都不会了,只觉得嗓子一阵阵发紧。 楼谴望着这个自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小子,许久,他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蠢蛋!” 胡赛花眼睛瞪圆:?!刚刚魔尊给自己说了什么? “下次再不惜命,本尊亲手结果了你!”楼谴丢下这句,再不管胡赛花是否明白便扬长而去。 白裔一路跟着楼谴往前走,每到一个士长处,他总要停下来来说几句。慢慢的,他似乎有些理解楼谴迫切想赢的心情了。对他而言就像布局的棋子,对楼谴而言却是异脉对兄弟姐妹。 这次就算是我欠你的吧!再给我些时间,总有一天,我会还你痛快的一仗!他在心底暗暗对楼谴许诺。 第553章 自寻煎熬 随着火候临近,各种食材散发出的香气越发浓郁。 整匹整匹的天马被烤得外皮焦黄,噗嗒噗嗒的往下滴着琥珀色的油脂慢慢减少,剩下的部分连同鲜嫩的汁水一起被封锁在肉里边;铜鼎里汤水翻涌依旧,但因为煮融了骨髓和肉糜,咕嘟咕嘟冒出水面的峰顶都带着诱人的粘滞感…… “喂,陶大厨!说说你这些个菜肴的讲究吧!别一顿精馔吃完,这群家伙还是牛嚼牡丹,不知其妙!”楼谴最见不得美食被糟蹋,看着一众手下口水泛滥、急不可耐的样子,先前的抑郁早抛在脑后,只急着要陶昕提升这顿庆功宴的质感。 菜肴的讲究?陶昕飞快瞥一眼楼谴,菜肴的讲究不该是做和吃吗?有什么好说的? 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愿在做菜时分散注意、浪费口舌的。他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哪料怀里一团溜光水滑、温热的皮毛频频扭动。 怎么,你也想听?!陶昕心里一阵痒痒,伸手隔着衣服拍一拍胸口安抚,而后才慢吞吞的开启话匣: “马肉,肉质鲜嫩,油脂较少,具有很独特的鲜香味道;仙界天马,常年饮用天河之水,又以各种仙植灵草为食,味道尤佳;至于此中战马,善奔,骁勇,被选者膘肥体健,更是食材之中的不可多得的佳肴。 马后颈肉,口感弹韧,尤其生食最能体验其不同于其它灵兽的肌理和层次。 肩头肉和里脊肉,肥瘦相间夹杂雪花,切薄片佐以樱花般的色泽即可就食;味道鲜甜,无腥。 马腹肉,油脂丰厚,适合烧烤,咬起来唇齿流油,腴滑满口。 …… 马筋、马内脏,适合汤锅,久煮之后烂者入口即溶,脆者愈发鲜嫩……” 陶昕手里握着根细些的铁钎,懒懒的游走在正烤着的马肉各处。虽然他的话没多少华丽的词藻,却把一众魔怪说的喉结频动、垂涎三尺,看他们一个个的模样,恨不得此刻就把舌头和着津液吞咽下去。 再说被迫变回狐狸真身的阿婉,此刻窝在陶昕怀里,也被他三言两语的话撩拨得馋到不行。虽然她无力凭自己的本事变回人身,却能仰仗着本能表达自己的情绪。 想吃!她伸出尖利的小爪子不安分地轻轻在陶昕胸口挠挠,再挠挠…… 陶昕正说着话,突然感觉被雷劈中。眼前一片空白,耳边阵阵轰鸣,从胸口到头皮、脚底,每一处都酥麻的绽起鸡皮疙瘩。 这小丫头想干嘛?!陶昕面色虽然不改,身子却僵硬成一根木桩,藏在靴子里的脚趾更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刺激,用力的蜷缩抓紧地面。 不远处的白裔似乎洞穿了陶昕和阿婉的“互动”,嘴角浮起一抹幸灾乐祸的愉悦。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早在这次大战开始之前,他就明确提出反对,不建议陶昕把阿婉带在身边。一是保护可能存在疏漏,二当然是适当的拉开距离有助于他们感情的增进(他也就是为了支撑自己的论点,那么顺嘴一说)。 和他的极力坚持相反,陶昕和阿婉都极力坚持要一同进入妄难世界世界。 难得一次陶昕抖机灵,结果就是他不经阿婉同意就把她变回原形。还特么一路颠颠的揣在怀里,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啐!这个臭不要脸! 现在好啦?擦枪走火了?你特么倒是把那小东西提溜出来教训啊!没胆、没脸吧?! “说呀,你怎么不接着说了?!”楼谴看出陶昕的异样,心头亦不明所以的爬出一丝异样的不悦。他无力排解,只能催促陶昕继续。 “咳——”陶昕抬起胳膊尴尬的咳嗽一声,刻意用手肘挟制住阿婉不停的挠动。 小姑奶奶,快停下呀!你到底闹哪样啊?信不信小爷把你就地正法了啊?! 刚刚要我讲解食材的是你,现在找事儿的也是…… 陶昕正苦不堪言的在心里念念碎,突然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海:这小东西不会是馋了吧?自己的讲述有这么动人?! “喂!”楼谴见陶昕依旧不说话,遂又不耐烦的继续催促。 “哦!”陶昕回过神来,心里琢磨着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叫阿婉消停下来。“这个……天马已经烤好了!各处生的、熟的、半熟的都已达到火候的极致,你们说——我是继续讲述,叫你们错过最好的品尝时间,还是……嗷!” 陶昕的话还没说完,他胸口的小点点就感受到较为尖锐的疼痛——阿婉下狠爪的抓挠。 众魔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哈——”陶昕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只能打哈哈道:“你们不用管我,我……我只是为食材的浪费感到心痛而已!” “快分肉!快分肉!我们才不要错过最佳品尝的时间!”众魔信以为真,也可能是再经受不住诱惑,一个个扯着嗓子在那儿催促。 “诶,好勒!”陶昕如释重负的抽出白刀,只挥动几下,铁钎上的天马已全部骨肉分离,变作薄片碎块儿。 我去!好啦,好啦!不要再挠啦!都特么破……破了皮啦!他抽气着把烤得滚烫的肉一点点填进衣服里——这是马腹、马颈、肩头、里脊…… 因为胸口皮肤被烫,他正放大鼻孔不动声色的抽气,突然听到耳边“咦”的一声。 “你怎么给衣服里塞肉呀?难不成你的衣服也会吃?”一个年纪小些的魔怪边吃边咕哝着嘴问。 “这个……”陶昕先瞟一眼楼谴,看到他没注意自己这边,这才捂紧那魔怪的嘴巴道:“嘘——不要声张!“ 魔怪往嘴里丢一块肉,呲呲哈哈的嚼动着点一点头。 “我曾经……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我的衣服都跑了!后来,我好不容意才追到一件。我问它为什么弃我而去,它怨我不能和它们同甘共苦——它们给我遮羞蔽体、保护我不受伤害,但遇到好吃的我却总想不起它们……所以它们就统统离我而去了……” 魔怪听得懵懵懂懂,但却因为新奇,连嘴里的肉都忘记吞咽。“后来呢?” “后来,我只要遇到隆重的时刻,我就给衣服塞些吃的呀……也省得哪天我真没衣服可穿……” “嗤——”阿婉在陶昕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魔怪本来还想说不就一个梦吗,何必那么较真,但此刻,他的脸色大变:“天啊!你的衣服还真是成精了呢!” 第554章 舍饵 半个月后,云齐向玉帝递了三道奏则,分别奏报了几次比较重要的军情。 六次大战,三败两胜,一次持平。 玉帝对于这种战局已经很是满意了。毕竟乙诀当年还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来了解魔军、制定计划。 “保持这种局面即可,别忘了你此去最要紧的任务——寻到阿婉,把她带回玄洲;至于剩下的事情,留给乙诀和宦璃去做即可……” …… 带回阿婉?云齐在看到玉帝的批示后不由一阵苦笑。从开战到现在,他可是一次也没见过她的身影!要不是之前宦璃那么上赶着要来妄难世界,他早质疑这消息的准确性了。 如何判断阿婉在不在妄难世界?又怎么把她毫发无损的带回玄洲呢?他双手托腮对着红河绞尽脑汁。 再说楼谴这边,一次战场得意就要赔上一次交手失利,几个回合下来,早打得心头窝火不已。 什么时候才能不用逢场作戏,痛痛快快打一场呀?他正逼问着白裔,却听手下来报:“魔尊,暗线那边传来消息……” 喽啰看见楼谴身旁的白裔,连忙把后边的话咽回肚里。 “他不是外人,有什么只管说,不必藏着掖着。”楼谴虽然不喜欢白裔,但说出的话却还算是公允。 “那边……那边说天孙云齐准备设计诱骗右使大人。” “怎么个诱骗法?”楼谴已经好些天没见过阿婉了,思念之情泛滥到无药可救,连针对她的阴谋都按耐不住的想要知道。 “好像是她娘亲。” 小魔怪的话虽然简单,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瑕?”楼谴只听过一次就深深记在脑海里的名字,此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云齐也太卑鄙了!明知道白瑕是阿婉不可触碰的伤口,是她抵抗不了的诱惑,却还故意用在她的身上!” “兵不厌诈,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和楼谴的懊恼相比,白裔则显得太过冷静和寡情。 “喂,你怎么这样?信不信我把你的话告诉……”楼谴开口想要指责,却听白裔继续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怎么说?”楼谴一听这话,心里的火顿时消了许多。 “俯耳来!” 白裔高深莫测的在楼谴耳畔好一阵低语,只见楼谴蹙紧的眉头几次舒展又皱起,直到最后才勉强点头同意。 …… 第二日,妄难世界在仙魔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再次开启。 只是和往常的排兵布阵不同,这次仙界所有的士长都集中在一个冰冻的湖面上。 淡蓝的明亮的冰面延伸向天边,和低矮洁白的云朵遥遥相接。在云朵堆砌处,还有一处明亮耀眼的存在——一副巨大的冰晶棺椁。 “阿婉!你在吗?你出来看看这位夫人,看看她是不是你的娘亲!她和你长地那么相像,你忍心错过这绝无仅有的相认机会吗……”云齐的声音从主营里发散出来,响彻在妄难世界的各个角落,带着无比的“悲悯”和蛊惑…… 这特么什么情况?!怎么还未交手,这大战就变作了寻亲大会?散乱混在一起的天兵和魔军齐齐仰头看向半空,似乎那里隐藏着他们想要的答案。 “你们俩说实话——阿婉是不是真在妄难世界?”楼谴望着着凸片内景里越推越近、越近越清晰的棺椁,直到看见里边那张和阿婉一模一样的脸,他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陶歆还有白裔。 “是!” “不是!” 白裔和陶歆同时给出答案,只是这答案明显没有经过事先商议,差异大的叫人大跌眼睛。 “咳——是不是在妄难世界有什么重要,当务之急,不该是攻其不备、给他们以迎头痛击吗?!别忘了连日来你的不停抱怨……”白裔想要转移话题,但却被楼谴张嘴截住。 “不!当务之急是确定阿婉在哪里。你们刚刚应该也看到那水晶棺里的女子和阿婉长得有多相像了——这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她娘亲! 若是阿婉此刻就在妄难世界,那么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接下来的事由她自行决定便可。 但若是她不在呢?事后她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后不后悔?会不会难过?!即便她不埋怨我们,我们的良心又如何能获得安稳?我们可是她仅有的几个知交好友啊!” 本来,楼谴是完全站在白裔这边儿的,但现在他看过了那女子的容貌,他再无法劝说自己保持无动于衷了。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相似的容貌?那分明就是阿婉的母亲! 之前,他和白裔达成的所有共识都是基于把饵料当做饵料,而未把饵料当做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所以,现在他现在的头脑里是一片凌乱:接下来怎么办? 白裔看楼谴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只能拿眼睛狠狠瞪向陶歆,“好啦!没听到他的话吗?他要见阿婉,赶紧把她给拎出来!” 陶歆本不乐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怀里头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已探出头来。 “这个是?”楼谴惊讶的后退一步。没料到这么些天,陶歆怀里一直藏着这么个玩意儿! “你不是要问阿婉的主意吗?现在她出来了,你怎么又不说了?”白裔话里遮掩不住的讥诮。 这……这就是阿婉?!楼谴竭力克制着心里的不适,不住的拿眼打量着陶歆怀里的小狐狸。 圆眼、白毛、乖乖怯怯的模样,倒是有几分阿婉的神韵。尤其那眼尾的红痕和额间花钿,更是和阿婉如出一辙。 “阿婉?!”楼谴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你的决定是?” 阿婉抬头看一眼那棺椁,转而又坚定地把目光投放在那些小世界。她才不信她的娘亲会这么轻易死去!更不相信宦璃会拱手把她娘亲让出。 “所以,现在咱们可以依计划行事了吧?”白裔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局,又因为楼谴的犹豫耽搁了这些时间,越发没了好声气儿。 第555章 假做真时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偌大的冰湖之上依旧没有一个魔族出现。但别处的小世界却打斗、叫骂如集市般热闹。 怎么回事?难道阿婉真的不在妄难世界? 云齐有些着慌了,他频频扭头看向身后仅剩的乌凉:“什么时辰了?你觉得阿婉还有没有出现的可能?” “这可不大好说……”乌凉虽然这般说着,一双眼睛却一瞬不错的盯紧那凸片内景里的情形。 突然,无数白的、红的、栗的三尾魔狐涌进了冰湖,直奔着水晶棺的方向,就像解冻的春水汩汩逆流涌动。 “主帅快看!”乌凉指着它们道。 狐狸?云齐怔愣一下,随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这么多狐狸出现在这里,一定并非偶然。它们很大的可能是在为藏身其中的阿婉打掩护吧?她到底还是来了! “千万不要动手伤了它们!”自认为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云齐边投鼠忌器的发布命令边一目十行的在狐狸群里来回寻觅。 这么多尖耳多尾的短毛畜牲,到底哪一只可能是阿婉的真身呢?是个头娇小的?尾巴最多的?眼睛明亮的?还是面相顺眼的? 就在无数只狐狸充斥视野的同时,无数个可能是阿婉的标准也塞满了他的大脑,叫他几乎无法做出取舍判断。 就在他陷入选择困境时,突然新的问题又至。原来那些个狐狸胆子大到惊人,不仅横冲直撞力道极大,还敢对士长们动口撕咬! 事急从变,眼见着捉襟见肘、应接不暇,云齐的命令被越来越多的士长们无视。 打晕、踢飞……只要没有即刻把这些讨厌的狐狸弄死,就算是没有违背主帅的命令啦。 开始,在看到事情朝着混乱方向发展时云齐还有些愤怒,但能怪谁呢?所有的士长出于自保纷纷加入到铲狐行动中来,颇有几分法不责众的意味。 但很快云齐又释然了,因为他发觉:尽管每一位士长都在拼命的驱赶撵除狐狸,但整个湖面上的狐狸数目丝毫未见减少。 那就这样吧!他选择对士长们的野蛮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用眼睛和他们进行着甄别、抢救阿婉上的竞赛。 “主帅……”一旁的乌凉丝毫还不嫌事儿大,没多久就开言提醒他:“其它小世界的天兵好像快不行了,您看要不要抽几位士长过去施以援手?” 云齐抿唇不语,心里好一阵天人交战。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冰湖上狐狸泛滥成灾,可他却无法从中寻找到阿婉。其它小世界,他虽做好了舍弃的觉悟,但如果找不见阿婉,他的丢手亦会变成一个东不成西不就的笑话。 如此两难之境,又该做何取舍呢? 他承载力着巨大的压力,再次望向冰湖世界,突然发觉画面清净了许多。那些猖狂的狐狸少了许多,他的士长们亦伤亡惨重,远远的天边一角,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点点在无限接近着冰棺。 对哦!一道灵光在他头脑里闪现——他给阿婉下的饵料是她的娘亲,所以,他要如何判断那狐狸是不是阿婉真身呢?当然亦该以饵! 谁能接近冰棺,谁才是真正的阿婉! 云齐把冰棺附近的视图放大,结果看见一只小白狐狸蓬松着雪白的大尾巴,一遛小碎步接近着冰棺。 那狐狸尾巴足足有十个身体那么大,眼角、额头还带着玫红的颜色,看神情果真和阿婉有八九分相像。 就是它啦!云齐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他竭力控制着心绪对杨戬道:“显圣真君!劳你把那只接近水晶棺的小狐狸带回来!千万留意,莫伤了它!” “末将遵旨!”杨戬虽然口头答应的干脆,心里头却不大痛快。亏得他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什么样严酷恶劣的环境、敌人没见过?像这般类似打猎闹着玩儿的玩意儿,还是头一遭! 他抬脚又踢飞两只死缠他的狐狸,而后几步飞至水晶棺前。 那白色的小狐狸腿有些短,尝试着蹦哒着好几次,也没够到棺椁面儿。它正要再努把力,一只手臂拦腰把它抱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另一只毛色暗淡的狐狸此刻也赶了过来。 呖——它冲着杨戬怀里的小狐狸尖叫。 “现在怎么办?”杨戬知道云齐就在不远处观望着,所以早早的把问题抛给他。 “先把阿婉送过来,其它你自己决定!” “是!”杨戬一脚把那拦路的小狐狸踢飞,而后几步踏出结界,七拐八拐进到云齐为他预留的主营通道内。 “太好了!我的阿婉!”云齐一把接过小白狐狸,这时才发觉它那巨大的尾巴竟是由五六条尾巴组成的。 这么多体征,云齐确信无疑怀里的小家伙就是他此番辛苦的最终目标——阿婉! 他又扫一眼冰湖世界的那些狐狸,冷声发布最后一条命令:“诸位士长辛苦,现在劳烦把战场清理一下!这么多畜牲,剥了皮做几件斗篷也是极好的!” “是!”早憋了一肚子火儿的士长们异口同声的答应一句,而后开始行动。 因为它们,他们的脸和衣服都被刮花了,丢在别的小世界的属下们也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当然要把这口恶气发泄出来! 他们一个个握着手里的兵器如罗刹降临,正要展开屠杀,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可恶的狐狸居然消失了多半。 “狡猾的东西!待老子捉到你才要你好看!”一位士长正自言自语的嘟囔着,一只毛色暗淡的狐狸却刚好撞过来。 “找死!”附近的几个士长同时出手,金月剑、飞霜刀、流星锤……所有兵器齐齐招呼在那只倒霉的狐狸身上,只听嗷呜一声,那狐狸竟倒地身亡。 一时间,香气馥郁,那小小蜷缩的身子竟然瞬间化作一位姑娘再睁不开眼睛的姑娘。 “阿婉?!”抱着小白狐狸的云齐看着满身创口的阿婉,一时僵在原地——这……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死在冰湖世界的那个是阿婉,那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又是哪个?! 第556章 金蝉脱壳 不可能!那般脏兮兮的瘦柴狐狸,怎么可能是阿婉呢?一定是人有相似! 想到这里,云齐收回了目光,把小白狐掐到眼前求证道:“阿婉……你才是阿婉对不对?你快变回人身,证明给大家看:所有的这一切担忧都不过一场幻梦……” 小白狐望着云齐,眨巴眨巴冰蓝色的大眼睛,无辜的伸出舌头舔一舔漆黑的鼻头。 啊嚏!大概鼻子受到刺激,它竟对着云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放肆,这畜牲好大的胆子!”乌凉本就对这小白狐看不顺眼,如今更是想借此机会把它处置掉。 “且慢!” 云齐灵巧避开乌凉,一手挟着小白狐,一手伸向它的额间。怎么感觉打喷嚏的时候,它额间的红色的花钿抖落一些粉末呢? 他的心被突如其来的冰凉绝望包裹,完全没注意到小白狐周身散发的浓郁戾气。 “嗷——”一声尖厉的嚎叫突然响起,把一旁的杨戬还有乌凉吓了一跳。他们循声望去这才发觉:云齐的手指不知怎的竟塞在小狐狸的嘴里。 “主……主帅您没事儿吧?!”他俩正要上前,却听小狐狸先于云齐发出一声警示:“呜——” 只见那狐狸的尾巴夹在两股中间,一双耳朵紧抿在脑后,就连明亮的眼睛里都满是戒备的光。那神情仿佛在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别……别过来!”云齐的食指被小狐狸咬的咯吱咯吱作响,锥心的疼痛似乎叫他和小狐狸心意相通。他眼角余光瞥见正欲上前的乌凉和杨戬,忙不迭的出声制止。 “呜——”小狐狸不理云齐的顺从表现,只一味咬着他的手指往凸片内景那边拖。 “丢口呀!你还想怎样?!本帅又……又不曾虐待你?”云齐痛到发狂,竟抽着凉气低声下气向小狐狸央求。 乌凉:…… 杨戬:…… 这天孙也忒娇气了些吧?亏得也是天家子孙,这点疼痛都忍耐不得?真要他冲锋陷阵伤胳膊断腿儿的,那还不早早哭爹叫娘的举手投降了?! 其实这点还真是他们冤枉了云齐。 眼前这只小白狐可不是寻常的魔界灵狐,它乃远古洪荒时期伞尾狸姬唯一的血脉,最擅长的就是切肤断骨、噬魂夺魄。这不,就在它咬着云齐手指的功夫,它已把它的一缕神魂留在了云齐断裂的仙魄处。 就像种子遇到了合适的土壤,它的神魂在落入云齐的仙魄刹那就开始深根发芽、趁势扩张。 “啊!”云齐因受不了仙魄被撕作七零八落的疼痛,劈手夺过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就要砍向自己的手指,但小狐狸却比他更快一步。 只听咯嘣一声脆响,一道耀眼白光闪过,小狐狸突然在他们面前消失不见,同时衔走的还有云齐的半根手指。 ……云齐这次再未出声,他望着自己秃了一截的手指,晃一晃身子,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主帅!”杨戬和乌凉齐齐上前。 …… 逢此败仗又苦于群龙无首,仙界终于草草退兵了。为了有所交代,他们还悄悄带走了冰湖世界里阿婉已无任何生机的仙体。 虽然阿婉被放置在一个封闭的大箱子里,但那挥之不去的甜郁香气却一路从妄难世界飘散至玄洲。 整个仙界有所资历的神仙都震惊了:远古妖神一族最后的血脉也殒落了,这世界上至此再无九尾狐的身影,只剩下的传说也早晚变作绝唱…… 玉帝望着昏死的云齐急的几欲吐血。他忙着召唤斗姆元君来为云齐诊治,又忙着请勾陈帝君还有长生大帝鉴别阿婉的仙身……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又十几日过去。 想到九尾狐一族消失,云齐又身体大受损耗,玉帝心里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他有心想重组剿魔大军,但却没有一人支持响应。 乙诀心疼手底下的几个徒弟兼战神,坚称天兵受损严重需要休整…… 宦璃被玉帝算计一次,所图的阿婉又离奇死于非命,所以好些天称病拒不上朝…… 玉帝孤掌难鸣,这报仇的想法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 再说南俱卢这边,从战争结束的那日起,白裔和陶歆就不知所踪,剩下的楼谴对他们三个的去向也绝口不提。 中间,毒念央不惧死的来问过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和方式赶走了。 阿婉去哪儿了?他能告诉她?!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荒谬。 那一日,他得到暗线消息说云齐准备设饵诱骗阿婉,当即那老谋深算的白裔就提出了假死的计策将计就计。 开始他还怀疑白裔实际的操作能力,没料到事到跟前,他竟演绎出一场金蝉脱壳的大戏! 那冰湖上遭受各种重创的小脏狐可真是阿婉的仙体呀!他竟然玩儿那么大,说舍弃就舍弃了! 陶歆也能同意?! 他不知白裔是如何操作的,但凸片内景里看到的情形就是阿婉的仙体已毁,神魂再无一缕寄存。 当时看到那幕,他的心如刀扎般难过,哪里还记得之前战争环节的混乱…… 现在,他们走了。走时也未给他解释一下阿婉神魂离体这么些天的奥妙。他不想对几个亲近的手下们撒谎,可依着他自己的理解,他亦无法说清楚阿婉现在的状态。 面对着如梦似幻的记忆,他总是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好在那只立了大功的伞尾白狐还陪在他身边。 所以,现在的他多了一个习惯,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抱着新宠伞尾白狐自言自语。 “小东西,你说阿婉她现在还好吗?她没有仙体可伏神还能支撑多久?白裔他们能顺利找到适合她神魂的仙体吗?什么样的仙体才适合阿婉呀?除了那灵巧的狐狸身子,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哎,说着说着,我突然又难过起来……” 楼谴又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柔滑的狐狸毛,心里无比的想念那个会给他做好吃的阿婉。 伞尾白狐眯着眼睛不说话,只拍打着硕大的尾巴,懒懒的抖一抖遍身洁白的皮毛。 第557章 结识新友 这是哪里? 虽然白裔一再叮嘱阿婉,只要到了时间便可放心舍去仙体,但现在置神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她还是有些紧张。 “喂,掌柜的,你能听见吗?这是哪里啊?还有没有人在啊?”阿婉放声朝天空接连喊了几遍,却一直得不到白裔的任何回复,她一时口干舌燥,干脆坐在原处发起呆来。 昏黄的天,混浊的水,覆沙的地,扭曲的树…… 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呢?如果没有记错,在这儿不远是不是还有一座大营,在大营旁边还有一条河? 阿婉望着眼前的一切,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她起身循着记忆往前走,虽然没有见到那座大营,却不出意外的看见了那条河。 这里是洪荒世界?阿婉现在可以确定了。因为就是这条河,她曾在白裔的仙魄里见过一次。 自己怎么就到了洪荒世界了?管它呢,洪荒世界就洪荒世界,知道神之所在、安全无虞便好! 阿婉正安慰着自己,突然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那个……洪荒世界还存在么? 天宫易主都多少年了,洪荒世界又怎么可能存在?所以自己所在的地方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白裔或陶歆的仙魄?某个设计拙劣的陷阱? 阿婉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很快又绷紧起来。她正四下里张望着,想要找出破绽,却不妨被一口温温热热的气吹过耳朵。 虽然没了仙身,可身体的感觉还依然在。她被这突然的热气一激,鸡皮疙瘩都抖落一身。 “谁在哪儿?”她搓着胳膊四下里扭头张望,却只看见斜对角的一处树梢微微摆动一下。 “喂,别走!我不会伤害你的!” 没有了仙体拖累,阿婉的神魂愈发轻盈。她一步追了上去,却只看见不远的池塘上起了几圈涟漪。 “你倒是等等我呀!我保证……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她踩在水面再追过去,及至此时她才确定:和对陌生环境的戒备、恐惧比起来,一个人的孤单才更可怕。她想找到这个共存于此处的人聊一聊,只可惜,看ta表现似乎不大乐意。 阿婉站在水面之上,失落的低下了头,这时才惊然发觉:不远的一擎荷盖上托着的几颗圆滚滚的露珠,看着甚是晶莹可爱。 身体感知的惯性叫她不自觉的咂一咂嘴,好像是有些渴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就是觉着那露珠很好喝的模样。 要把那几颗露珠倒入嘴里吗?平日里她都没做过如此幼稚的事,陌生的环境更叫她颇多忌惮掣肘。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可是自己连仙体都没了,些许物质的慰藉又如何能对神识构成威胁呢? 她自以为找到了大胆尝试的理由,不再迟疑的俯身噙住一颗露珠。 没有想象的甘甜,那“露珠”就那么划过喉咙落入腹中。 到底没有了仙身的载体,连寻常的味道也感知不出来。她懊恼的站在原地,正后悔着自己上当受骗,上了白裔的贼船,突然整个神魂被什么涤荡过一般变得清爽而敏锐。 所以,自己刚才的感觉没有错误,这不是什么露珠,而是凝聚生气而成的养神丹?!阿婉对这个只在白裔口中听说过的存在震惊了——原来它还真的存在啊?她虽庆幸自己的幸运,却也再不敢对荷盖上仅存的“露珠”动手了。 “好吃吗”水面微动,压着水面的圆润凸起的张力,三个字若有若无的浮现现在她眼前。 因为字体看不出情绪,阿婉还以为对方是来兴师动众问罪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是……”她连连摆手辩解,就像正偷东西却被人捉住的笨贼。 请……水面继续涌出涟漪,“请你……吃” 好半天,阿婉再等不到更多的字出现,这才放下心来。“……这是你请我吃的?” 她微眯着眼睛极力看向四周,却依旧看不到那人的任何影迹。 水面再无涟漪,她无法确定那人到底在与不在。但为了不辜负那人的心意,她还是把圆润的养神丹一粒粒倒入嘴里。 六颗气丹入腹,阿婉觉得自己的灵窍连同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被打开了。她从未有过的敏锐和清醒,就像重生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闭眼又睁开,她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绝妙体验里无法自拔。突然,连看都未看,她感知到一个如水的轮廓凑到她跟前窥探。 没有形状、表情和味道,甚至连同类的感觉都没有,但她却准确捕捉到那人,几乎想都不想的躲开避让。 “你能看见我了?”那如水的轮廓竟然发出沙沙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谁的一声叹息。 “你是谁?”阿婉点一点头,此刻才总算明白男子为何叫自己饮用用珍贵的养神丹了。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在这儿待了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谢谢你的养神丹!我在这儿时当然可以陪着你,和你说说话,但你要知道,早晚有一天我还是要离开的……”阿婉出于对男子的感激,丝毫不遮瞒自己的情况,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不信,没有人进得这里还能再出去。”男子大概体力不济,才说了一两句话就停下来歇息。 “随便你吧!”阿婉耸一耸肩,也不多作辩解。这种自信既缘于她对白裔信任,更缘于白裔对她的未来的仰仗吧。 “你神魂这么虚弱,干嘛不把养神丹留给自己服用呢?” “没有用。我的根底太差。用这么强劲的气补,仙魄反会受到强烈的摧残。”男子似乎早接受了这既定的结局,言语之间没有丝毫气馁和不快。 “不说这个了,”阿婉为自己这个失败的开头感到愧疚,转而又提出一个新的话题。“你知道咱们所在的这里什么地方吗?为什么你说来这里的人都不可能再出去。” “这里?”男子愣一愣神,而后才不知是遗憾还自豪的说道:“这里是女娲的山河社稷图啊!” 第558章 图中世界 这里是女娲的山河社稷图啊!河社稷图啊!社稷图啊!稷图啊!图啊!啊! 男子的话萦绕在阿婉耳畔,余音回响、久久不绝。 山河社稷图?难怪这里的一切都看着那么亲切又似曾相识,原来竟是到了妖神时代的那个传奇的世界!那眼前这个连形体都没有的男子是? 太一?! 想到这个名字,百般滋味齐涌上阿婉的心头。太一,那个黄金时代最耀眼的存在,凭一己之力把妖族推上鼎盛与兴旺,可谓当之无愧的妖神之王。 能够在自己这个年龄见到他本是她的荣幸,但以一缕残魂模样苟存于山河社稷图中,一藏就是千万年,想想也够叫人唏嘘感慨了。更何况,她还莫名其妙的被他属下选作的复活他的灯引——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呢! 太一见阿婉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 “喂,小丫头!你别害怕呀,这山河社稷图虽然厉害,但有我在,保证你安全无虞。我带你去看些好玩儿的好不好?你别不说话呀……” “哦?!”阿婉回过神来,朝他展颜一笑,没料到这妖神之王这么容易妥协——果然一个人不能孤单太久呀。她也不纠正他的误会,只朝他道:“好,那就有劳你带我见识这山河社稷图里的乾坤吧!” 太一敏锐扑捉阿婉笑容里的促狭,发觉她和他之前见过的女人形象都不大相同,他对这个突然而至的客人越发满意,抬手间招来一只旋角九尾的 猼訑 ,待她坐稳之后,便驱使着它游览起这山河社稷图来。 —————————————— “这山河社稷图分海内和海外两部分,海外通向混沌虚空,进去之后便再无法出来,所以这部分咱们便不再近观。倘若日后,你一人到得这里,也要尽量绕着些走。” 出了大荒水陆的中心,往西北方向行三万里,便见的一片灰蓝的水域。那水域一望无际,与阴沉沉的天空在遥远的海平面处相接,看着既暗沉又模糊,像是隐藏着无尽的凶险和危难。 太一带领阿婉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海外,而他的讲解又给这里的一切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果真如此吗?那我怎么从未听陶哥哥讲过这里?阿婉望向海天之间的灰色的虚空,正觉得怀疑,突然看见那薄薄的灰色里出现一个黑色的巨大阴影。 那是什么?她来不及指给太一看,黑影已无限扩张至半个天空。 就像从水墨画里跳脱出来,一只蛇颈九首的鱼怪如小山般敦实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血盆大口,照着她便撕咬过来。那凶狠的模样,似乎是要把她和骨吞入腹中。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太一一把揪住阿婉的衣领,猛然撤出百十丈。 哐! 鱼怪坚硬的颚骨合拢,发出无比巨大的声响。而阿婉先前乘坐的猼訑瞬间被鱼怪咬作两半。剩下的半截儿猼訑从鱼怪嘴边落下,又被其它几颗脑袋碰撞着争抢。其它几颗分不着好处的脑袋还恶狠狠的朝着阿婉不甘的嘶吼。 “嘤——” 粗细混杂的声音带着扑面而来的海腥和恶臭,险些把阿婉熏晕了。 “走!”太一朝鱼怪嘴里甩出一记手刀,那鱼怪半悬在空中的身子瞬间跌落水里,如巨石般激起万丈水花。 阿婉才被太一按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就听见那石头被什么撞击一下,发出震颤的嗡嗡声。 “嘤——”那鱼怪又嘶吼一声,只是这次的声音比先前微弱许多。 海里边一阵搅动混战的动静之后,周遭再次恢复静寂。 阿婉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只见空荡荡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副如山的白森森的骨架。在她躲避的石头上边,还嵌着一块脑袋大小的鱼鳞。 “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就把妄鱼给招了来?”太一的声音响起,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呃……”就像被人戳破了心事,阿婉一阵尴尬心虚。 太一没等阿婉绞尽脑汁去编谎话,轻轻拔下鱼鳞交到阿婉手里,“这个你留着吧,做个护心镜什么的还是蛮顶事儿的!” “你……没事儿吧?”阿婉听出太一话语里的倦意,越发愧疚不安。 “没事。只是这一缕残魂支撑,太容易累了些……猼訑被妄鱼吞掉了,而我已无力召唤其它神兽,看来,今日是不能再去别处了。” “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就在这附近歇下……” 虽然阿婉这么说了,但太一还是勉强支撑着又带她走了很远,直至彻底看不见海外的灰色,这才放下戒备停下来歇息。 —————————————— 这是一片夜色笼罩的森林,方圆千里只长着一棵树。那树身极矮,没入土里,伸出的枝枝桠桠却勾连遮蔽着天空,露出些许淡蓝色的幽光。 太一大概累坏了,进到这里之后就再没了声息。 阿婉不敢做出太大动静,只好奇地四下里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世界。 簌簌簌簌簌—— 树上一阵蚕咀嚼桑叶的声音响起,就像细细的雨滴打在叶子上。不大会功夫,一缕青丝从树上垂下,荡悠悠的划过阿婉的脖颈儿。 啧,好痒!阿婉伸手想要抓挠,却被太一一把拦住。 “别动!” “怎么了?”阿婉仰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见那倾泻而下的幽光路径,在九尺余高的距离发生了改变。她知道,那是因为太一站在她的身边。 “这里是日薄山的背阴面,只有一棵反魂树。我以为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却忘记了这树上的嗜魂蚕女。” “蚕女?那是什么?” 阿婉的声音还未落地,太一已扯着阿婉脖颈上方垂下的青丝顺势拉动。 “哎呦~”一声娇呼,竟跌落一个白腴软软的女子来。 那女子一头青丝如瀑,遮挡着要紧的部位,剩余部分全都露在外边,白亮亮的皮肤在着幽暗之中竟然还有些刺眼。 “大王,奴好久未曾开过荤了,这小丫头闻着甚是香甜,不如叫奴好好打顿牙祭,有了精力也好服侍的您舒舒服服的……”蚕女眼波流转,那叫一个媚眼如丝。 呵——原来你是这样的太一?!阿婉看向光转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太一明明问心无愧,却被阿婉的那一声“呵”给闹了个红脸。 第559章 蚕女 “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完全没有必要,但太一还是忍不住向阿婉辩驳。 就在他低头的刹那,那蚕女突然张口朝他吐出晶莹长丝,而她头上的青丝也瞬间绞紧阿婉的脖颈。 太一一心不能两用,才躲开了蚕女的毒丝,就看见阿婉的神魂被蚕女绞作稀薄。 “呃……”阿婉自救的扒着脖子,但因为神魂的被动抽离,她的眼睛还是被憋的向外暴凸。 “你放开她!”太一万年平静的声音里竟然多了丝惊慌。 “放开她?”蚕女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媚笑。“呵!你还当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妖神之王吗?居然还敢用这种口气命令我?!” 太一被蚕女的话戳中心里最忌惮的痛点,但此刻却无暇顾及。“好,我不命令你。咱们谈条件可好?” 更多的幽光被折射,阿婉猜太一是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 “条件?”蚕女笑了,她勒着阿婉的脖子稍松一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若肯主动散尽你的这缕残魂法力,我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了这丫头。” “凭你?就不怕被撑死么?”太一被蚕女的自不量力气乐了。 “这个不劳您操心!”蚕女拍一拍手掌,无数个女子乘着幽蓝的光从高处滑落。 所有的女子都一副温柔模样,只有阿婉看着她们觉得无尽的寒凉。她们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变异了的蝗虫,只等着太一散尽法力,不顾丑态的露出獠牙大嚼。 “不要!”阿婉嗓子发紧,不知是为太一还是为她自己,“你杀了她们为我报仇就好!” “死丫头!”蚕女听了阿婉的话猛然收紧青丝,面目也愈发变地狰狞,“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神魂和法力从蚕女的发丝一点点无声流转,而太一的静默却叫阿婉心里更加发慌:他不会天真到相信蚕女的谎话吧?! 怎么办?阿婉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阵发黑,别说是阻止太一了,就是发声她现在都觉得无比困难。 不知怎的,这种濒死的绝望竟叫她无端想起了幼年和梭子蟹的对战。那时什么都不懂的她尚可以自救,现在的她有了御心惑术傍身,又怎么能主动投降?而且还是面对这种悖主、势众的歹毒女人! 不认输的劲头陡起,阿婉再不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把眼睛闭上,集中所有的力量感知周身法力的流动。 凭什么你可以掠夺我的法力?凭什么你可以肆无忌惮?谁给了你胆子?谁给了你自信?! 阿婉在心里一句句无声质问,把神魂集中在脖颈儿的发丝之上。她先闸住法力的流逝,而后开始和蚕女展开法力的争夺战。 蚕女本来拭目以待太一的自爆,但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法力开始慢慢倒流向阿婉,待她发觉之时想要制止,已经无力回天。 “你……你给我住手!”她拼命的想要甩开阿婉的脖子,但阿婉的却充耳不闻她的警告,只加快速度汲取着她的力量。 “姐妹们快快过来帮我!”蚕女白胖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消瘦下来,她挣扎无望转而向同伴求助,希望能赶紧中止损耗。 其她蚕女对望一眼,看在能分享太一法力的份上重新朝阿婉甩出头发。但她们明显搞错了一点,她们之所以有希望分享太一的法力,就是因为阿婉受到了钳制,而今阿婉后发制人反败为胜,太一又怎么可能坐视她们再去加害阿婉? 他反手一招,阿婉怀里的妄鱼鳞已旋转着飞向蚕女们。不等她们反应,她们的青丝发海已被鱼鳞整齐割断。一刹那,成片的青丝坠落,蚕女们一个个就像是褪了一半羊毛的绵羊,看着无比的滑稽。 “啊,多管闲事的混账!你赔我们头发!”蚕女们依旧不知悔改,又改口吐蚕丝袭向太一。 “你们既然寻死,本尊今日就成全你们!”太一看阿婉那边的蚕女已经变做白骨,出手愈发没了忌惮。 “小丫头!” “嗯?” “我再送你个礼物呀?!”太一说着一手扯住蚕丝,一手折下反魂树的一根腰粗的树枝。 “你不会要一点点往树枝上缠丝吧?”阿婉吸收了蚕女的法力,神魂感知力再次增强,就连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都变得愈发明亮起来。此刻,她好奇的蹲在太一跟前,正要吐槽麻烦,哪料太一已以手臂发力,一下把百十个蚕女甩出很远。 借助惯性,蚕女们绕着树枝飞个不停。不管是否情愿,她们很快在树枝上缠出一个晶莹的雪球,不大会儿功夫雪球又变作碾盘,碾盘又变作水缸,水缸又变作塔基……直到树枝上出现一个房子大小的长梭,那些蚕女们才一个个丝尽人亡垂吊在树干上。 “咦——这么看着怪瘆人的,谁敢穿这种丝作的衣服?!”阿婉不自觉的搓一搓胳膊,颇为嫌弃的对着那蚕丝撇一撇嘴。 “傻了吧你!”太一隔断了丝线,又胡乱揉一揉阿婉的脑袋,“这蚕女所吐之丝乃是反魂树之精华,服之清神去祟;燃之则化作惊精香……” “惊精香?”阿婉依旧没觉出这蚕丝好在哪里。 “虽说这是一种香名,但佩之则可敛取一切神魂仙机,这可是扮猪吃老虎、多少仙家梦寐以求之物。”太一说完又偷瞄一眼阿婉,“你真不要吗?不要我可收……” “慢着慢着!”阿婉想到某中可能,连忙四脚抱住树杆,“谁说我不要了,再说你留着不也没用么……” 太一摇头而笑,这种市井刁滑还真是新鲜。他把整个树枝塞进一个如意袋里丢给阿婉,而后带着她继续往高处走。 “看来是歇不成了,那咱们就再继续往前走走吧!翻过了这棵大树,到了阳面就是火浣山,哪里没什么危险,倒有不少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可看。” “是么?哪里有什么?”阿婉追到他身边问。 “急什么,看看不就知道了?”太一故意卖起关子,复又向前紧走几步挥散一片栖息的水蓝荧光。 蓝色的荧光如惊起的鸟儿片片飞散,在暗夜里清晰的勾勒出太一高大的身躯轮廓。那一刻,他和阿婉记忆里那个光彩耀目的身影终于重合在一起…… 第560章 上行下效 随着火浣山的接近,树海森林里的幽蓝荧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朝霞初上般不清晰的淡淡红光。 这是天快亮了?是不是马上就到火浣山了? 阿婉惦记着太一所说的好玩的东西,加几大步往前赶。 前边的太一听到身后的动静,嘴角勾出一抹愉悦的弧度。他不动声色的往边儿上挪挪身体,彻底为后边那个冲动的小东西腾挪出地方。 阿婉以为太一还在前边,又往前紧走几步。待她发觉不对时,才看见脚下的万丈深渊。 黑灰色的灰烬覆盖着红橙色的岩浆,无声的流动着冒着泡泡,就像一个火的炼狱不怎么热情的向她敞开恶意的怀抱。 啊——————————— 阿婉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无用的尖叫,而后才挥动手臂想要往上飞。 “嗤——你当自己是鸟呢,还扑扇翅膀!”太一在反魂树的边缘站定,俯身欣赏着阿婉不怎么优雅的姿势。 “太一救我!” 伴随着急剧的坠落,红色涌动的熔岩如不尽的画卷刷过阿婉惊恐的眼睛。她再次发声求助,声音里满是颤抖的绝望。 太一沉默无声,对她的求助不做任何回应。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自己遇人不淑,没想到竟会付出如此惨痛代价。想九尾狐的先辈们个顶个的聪明绝顶,虽然不见得都有善终,但总不至于一不小心跌落在熔岩里——自己这次可因为愚蠢在家族史册上“名垂千古”了! 阿婉捂紧了眼睛,一大波的心理活动完毕才把手指打开条缝:特么要死就死,这么长时间的跌落过程是闹哪样?! 指缝外的红色一片模糊,阿婉回一回神才想起太一那张水样的脸。 她试着把手慢慢挪开,这才确定太一就站在她的对面。 “我……没死?”她像猴子抱树般缠在太一身上,然后才放眼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在他们脚下,熔岩火焰全部消失,只余下七彩斑斓的石头和虬枝无叶的繁花。 这是什么情况?阿婉无法把整个过程串联起来,仰头望向太一的脸上满是懵逼。 “哈哈哈哈哈——”太一笑得前仰后合,“你……你现在是不是……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哈哈——果然是这地方最值得期待——哎呦,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太一的笑声如针般细密地刺过阿婉的神经,叫她太阳穴处一阵紧似一阵的跳动。 不知不觉,她仿佛又回到了少时,回到了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艰难时光……凡人的辱骂、神仙的倨傲,就连白裔和陶昕都带着洞悉一切的优越…… 想到白裔和陶昕,她不由又想到自己此刻置身的处境。 每次都是这样,不说明情况就把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这种过了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担忧和紧张叫她的不安定感和着怒气彻底爆发出来。 “笑!有什么好笑的!捉弄人很快乐吗?!你知不知道别人在恐惧的时刻经历了什么?!你凭什么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手下上行下效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阿婉没有从太一身上下来,直接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不管了!死就死了!反正不是被他打死也是为他而死!还不如自己好好出口恶气呢! “哎呀,哈哈,你……你别打我呀!”太一躲闪着去捉阿婉的手,但听到“手下”这句,他的笑终于凝固了。他把阿婉从他身上生硬拉下:“我的手下?上行下效?你早就认识我?你说的我的手下是谁?” 阿婉一阵啧舌,完了,怎么嘴一秃噜把这句也给带出来了?她虽然看不见太一的表情,却能猜出他的愤怒。恐怕每一个上位者都容不下隐瞒和欺骗吧?尽管她并未欺骗他什么,隐瞒也只是出于善意。 “回答我的问话!”太一见阿婉依旧闭嘴不言,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由又加大几分力气。 “是……白裔和陶昕!”阿婉耐不得苦楚,终于说出实话。 白裔?陶昕?太一晃一晃神,握着阿婉的手终于松开。那两只小兽居然还没忘记他?!他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各种滋味齐涌心头。 “他们和你提过我?” “没有。”阿婉担心伤及太一尊严,不敢提起他们的计划,只道他是在她入魄时偶然所见。她见太一对他们亦十分挂念,便捡着他们一起时的趣事讲给他听。 “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是只九尾狐,我们之间还有这样隐秘的缘分……”太一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只是多了些许唏嘘和伤感。他迟疑再三,到底还是禁不住内心的好奇,“如今祖巫一族还在吗?我师父、师姐他们还好吗?” “大王(挑明了自己知道太一的身份,阿婉再不敢直呼其名)以一己之力血拼八大祖巫,至那次大战之后,妖巫两族皆渐衰落,如今执掌三界的乃是三清合立之玄门……至于您师父鸿钧、师姐女娲早证得混元,超脱三界之外,是故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也不知……” 阿婉本来也想只报喜不报忧的,但一想到白裔和陶昕的执念,还是据实做出铺垫,也好探明太一的想法和考量。 “没想到这世界竟会变作这样,这妖族也忒不争气了些!”太一痛心疾首之余,亦为自己如今之状感怀不已。 “大王有没有想过,若你结魂而出,或许这世界会变作另外一番景象呢?”阿婉盯紧太一那没有五官和表情的脸颊,只等着他表明意愿。 “嗤——另一番景象?”太一嘲笑一声,“且不说我如今这副模样自顾不暇了,就是真能结魂重生又如何?早几万年前,师父和师姐就已证得混元,他们尚不插手许多凡俗尘事,而我螳臂当车又如何能违逆天道?!再说,妖族兴衰自有妖族自己去争取,仅凭一个或几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成功?” 太一的话音刚落,他身上突然光芒大盛,之前一直模糊的身影也瞬间变作清晰。金色的光芒里,一个乌发飞扬、神采熠熠的男子站在那里。 阿婉惊讶的望着眼前一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561章 火浣山 “小丫头,谢谢你!” 说着太一俯身在不知所以的阿婉头上一吻,非关风月,只有感激。 “你……谢我什么?”阿婉额头一阵酥痒,她克制着抓挠的冲动,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你不会是要就此离开吧?” 太一猜测阿婉可能对他产生了某种误会,但因为时间紧迫,他此刻又无力进行辩解,只能默默接受,捡要紧的事叮嘱她几句。 “这里虽然是火浣山,但却安全无虞。所以,你只管放心待在这里……这把匕首你留下防身,就当作我对你告诉我这些消息的感激……” 阿婉看太一的身影再次变作透明,连忙抱住他的大腿,“别……别走!你走了,陶昕和白裔那里我该怎么交代?他们可指着你帮他们振兴妖族呢!” “……我已说过,振兴妖族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来实现……麻烦你代我转告他们,有这心思还是早做好妖族内部的团结为好……” 太一似乎有些疲倦,他说完这几句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把小巧的匕首算作赠给阿婉的谢仪。 说好了带我见识整个山河社稷图的,现在突然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啊?一个普普通通的承诺都做不到,还妖神之王呢! 阿婉腹诽着起身,还挥舞着新得的匕首发泄怨气。 噗!刀子没入七彩的岩石,就像扎入软软的豆腐。在匕首拔出的瞬间,一丝红色缓缓的溢出。 这是血吗?难不成这石头还成精了? 阿婉伸出手指想要触摸,但手在距离那红色还有半尺的时候,她突然被那滚烫的感觉提醒——这是岩浆!她来时已经见识过的大片岩浆! 原来来时的一切都不是幻梦,那滚热的岩浆是真的存在的。 她小心翼翼的挪脚躲开那四处蔓延的红色,一不小蹭到身后干枝上绽放的细碎花朵。 花枝震颤,数不清的花瓣像碎雪般窸窸窣窣落下。它们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如蛛网般散开的红色岩浆里。 滋——花入岩浆,发出阵阵水汽升腾的声音。 阿婉以为这些花会在坠入熔岩的瞬间变作灰烬,但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粉白色的五瓣小花像被血染一般变做红色,而后,随着水雾蒸腾、熔岩冷却,那些花瓣很快又像褪色一般,由红色变做橘色、黄色、米色、白色…… 望着灰烬里那刺眼的白色,阿婉好久没回过神来。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奇特的存在?火浣山——想起这山的名字,她重新走到花枝跟前。 手起刀落,一根花枝落在地上。 她捡着花枝戳入匕首扎透的岩层,不一会儿功夫,那不停往外溢出的岩浆竟然停止了翻腾,就连那岩洞也被这花枝给成功堵上了。 果然,这便是克制这熔岩的法宝! 阿婉按耐着心中的狂喜,为了离开这个火焰世界,开始不停的收集这种花枝。 一枝、两枝、三枝……当她差不多砍光了周围所有的虬枝时,终于肯停下来歇一口气。 哎,太一这一走,连养神丹也没得吃了!阿婉仰头望着深渊和“小山”之间的差距,正抱憾间,却听背后一声呵斥传来。 “呔!哪里来的小东西,竟敢砍伐老子辛苦种的火生花!” 阿婉闻声望去,却见一只丈把来高的癞蛤蟆正口里喷着寒凉白气,鼓着一对暴凸的眼睛瞪着她。 “这些花是你种的?实在对不住,我还以为这些是它们自己长出来的……”阿婉眼睛里遮掩不住欣喜,在她看来,只要有可以对话的活物,就总会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哼!你砍了老子的花就这么值得高兴吗?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哪有半点道歉的诚意?!”癞蛤蟆不依不饶,怎么都看阿婉不顺眼。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对……您看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您才能消气原谅我?”阿婉竭力克制自己不由自主上翘的嘴角,尽量展现出自己的诚意。 “你和妖神之王是什么关系?” “哈?”阿婉抬起头来,正看见癞蛤蟆一双眼睛盯紧她手里的匕首。 “呃……”她一时有些为难,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还真不大好描述。 “怎么?没关系吗?”癞蛤蟆上前一步,竭力收敛性自己的身上弥漫的杀气。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阿婉抓一抓头,尽量用简洁的话把他们俩共同经历的事又讲了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妖神之王——太一已经离开山河社稷图了?” “嗯,至少在我看来应该是这样吧。”阿婉的心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哪料那癞蛤蟆已突然变脸。 “哈哈哈哈哈——他证道得脱啦?!谢天谢地!这火浣山终于是我的世界了!”它说着猛地朝阿婉喷出一口蓝色火焰。 阿婉早看它不大对劲,暗地里留了心。此刻一个旱地拔葱,一下蹦到了癞蛤蟆的身后去。即便如此蓝色的火焰弹在七彩的石壁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火粒溅到她的身上。 “嘶——好冷!”阿婉哆嗦一下,忙不迭的跺脚搓着胳膊。 “识相的,把这匕首留下!老子饶你一命!”癞蛤蟆边蹦转笨重的身子,边和阿婉谈条件。 “你休想!这是太一送给我的!”阿婉见和谈无望,嘴上也不再客气。 “你的?他从我这儿掳了那么多的养神丹,这匕首理应留给我做补偿!”癞蛤蟆说着又朝阿婉喷出一口蓝色火焰。 “你不是说火浣山是你的了?你既已有了这么大收获,又何必要朝我争夺一把匕首?”阿婉再次翻身躲开,她身后数丈高的花枝却在遇到蓝焰的刹那化作冰碴。 癞蛤蟆不再说话,只对着阿婉拼命的喷出火焰。 阿婉东突西躲,终于应对不暇扑倒在地。 “啧啧,不是早告诉你乖乖把匕首交上来了?!现在,你不还是白受这些折磨!”癞蛤蟆居高临下望着阿婉,那肥硕的身子半遮挡着它的后掌,连说话都带着艰难的喘气声。 阿婉望着地面不动,心里却有一个想法飞速闪过:世间万事万物总是相生相克,这火浣山应该也不例外吧?“ 第562章 智斗 “快,把匕首给我!”癞蛤蟆见阿婉趴在地上不动,忍不住又喷出一团火焰威胁。 蓝色的火焰落到地上,溅在阿婉的手面上,瞬间结出朵朵霜花。 “好,匕首给你!”阿婉忍着手指的疼痛僵硬,飞快把东西丢了出去。 癞蛤蟆感到一个黑影闪过头顶,连忙伸出舌头去接。 咦?这匕首怎么还分岔了?不会是碰到什么机括了吧?癞蛤蟆得手之后,心里直犯泛嘀咕。待它把那东西卷到眼前,这才发觉那不过是一枝火生花。 “小东西找死……” 癞蛤蟆的话没有说完,就脚下一软坠向熔溶的岩浆里。 原来,阿婉趁着抛出花枝的时机,顺利转移了癞蛤蟆的注意,她手上不停的划碎癞蛤蟆脚下的七彩岩石。只留下它脚后巴掌大的一片岩层没有切断。 癞蛤蟆不知自己的危险境地,很快被阿婉惹恼。随着它生气带动的身躯震颤,最后那一点岩层连接也断裂了。它脚下的那岩片成了孤岛,飞快的向下地下的岩浆深处坠去。 嘶嘶——灼热的气体无情的熏烤着它的皮肤,把那满身的灰蓝疙瘩逼作通红。 眼看着就要被熔岩烤作灰烬,癞蛤蟆不慌不忙的弹出舌头去抓头顶的岩壁。 阿婉似乎早有预料会有此幕的出现,对着它胳膊粗细的分叉舌头就是一刀。 呲——癞蛤蟆的长舌从分叉处整齐断开,随之喷溅出一股蓝紫色的血液。 “啊呀!”阿婉躲闪不及,被那血液喷了满脸。她连忙用手擦试,但脸颊已冻得失去知觉。 还好这蠢物喷溅的血液不多,要不然还不冻成冰棍儿啊!不过,以这点儿冻伤换那癞蛤蟆一条性命也值了!阿婉边搓着脸颊边在那儿庆幸,哪料咚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她的美梦。 不知那癞蛤蟆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岩浆里蹦了出来。它的一双后腿变作紫红,暴凸的眼睛里满是毒怨。 “五(我)料(要)泥(你)去(求)神(生)不棱(能),去(求)撕(死)不的(得)!” 一句杀气腾腾的话,因为癞蛤蟆短的那截舌头而变得面目全非。 “哈?” 阿婉瞪大眼睛却难以领会它话里真意,更惹的它暴跳如雷、七窍生烟。 它不再多说什么,开始狠命的对着阿婉喷吐蓝色火焰;而阿婉无计可施,只能重新被动的东躲西藏。 几次交手过后,阿婉再次落了下风。她被癞蛤蟆逼至一个角落,再无脱身的可能。 “泥(你)抖(躲)啊!整(怎)木(么)不抖(躲)喽(了)?!”癞蛤蟆积攒的怨气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它对着阿婉的双腿就是一阵火苗喷射。 几乎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一丝,阿婉的膝盖以下瞬间变作麻木。 “整(怎)么?不棱(能)顿(动)了?”癞蛤蟆艰难的倾斜身体,暴凸的眼睛因为集中盯紧阿婉而变作对眼儿。 阿婉顾不得欣赏癞蛤蟆的滑稽模样,拼命的捶着自己僵硬的腿脚。 “不……急,吗(慢)吗(慢)来!”此刻,癞蛤蟆看着阿婉就像是大猫在逗弄着小老鼠。它刻意喷着小朵的火焰,一点点堆向阿婉的膝盖和大腿,只为增加她感知的痛苦。 其实,毋需它这般克制和算计,阿婉的腰部以下已经彻底失去知觉。 没有仙体还能有这么强烈的感知,真不知到自己的神魂被伤成了什么样子……遍体的寒冷叫阿婉心生畏惧,她真担心她等不到白裔他们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如果真是那样,与其被一只癞蛤蟆戏弄了此残生,还不如主动出击,趁早了结呢! 她抬起头握紧匕首,考虑着怎么样才能叫癞蛤蟆也付出惨重代价,无意间却瞥见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多出的两个“红灯笼”。 那是一只橘色的长蛇,盘踞着探起长长的身子,盯紧了她和癞蛤蟆。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母鸡在冷冷打量两只即将被吞入腹却还在掐架的小虫子。 这小丫头怎么不动了?莫不是被自己玩儿死了吧? 癞蛤蟆看阿婉突然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艰难的想要俯身查看。哪料它才挪动一下,它身后的橘色长蛇已后挺着脖子发动攻击。 噗——同样是火苗喷出,只是颜色又有变化。 红色的火苗如暴雨浇淋在癞蛤蟆的身上,又有少量反弹散落在阿婉身上。 阿婉用胳膊护住头颅,胆战心惊的感受着火苗的落在身上的反应。 初时,她的腿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手肘、胳膊感到火急火燎的疼痛。 她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副神魂感受着两种煎熬,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掉…… 娘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神魂不离仙体,一道死在妄难世界的冰湖上,那样还落得个痛快! 阿婉正感慨万千,突然发觉腿脚有了知觉,酥酥麻麻的像有无数只蚂蚁爬过。她弯一下脚趾,确定这不是她的妄想,片刻不敢继续耽搁的抽腿蹬地翻身弹射出去,一把拽住几丈高的花枝。 再说突然受到攻击的癞蛤蟆,此刻它的背就像是开了个颜料铺,鸭黄、杏红、赫赤、绛紫、黛蓝……那大小不一疙瘩不仅颜色不同,分泌出的粘液也不同。 阿婉在高处看得分明,这时才算明白那七彩岩石的来历。原来那癞蛤蟆背部分泌的彩色粘液淌在地上,全部噗嗒噗嗒凝作岩层。 橘蛇火焰越喷吐的厉害,癞蛤蟆背部的粘液淌得越多,就像是它是蜡捏的融化了一般。但如此持续了许久,癞蛤蟆依旧分毫无伤。 橘蛇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转而想调整方向攻击癞蛤蟆的正面。不过,这癞蛤蟆也不是吃素的。随着橘蛇不停地调整身体,它也不断地蹦哒着改换背对的方位。 如此再三,橘蛇愣是没讨到丝毫便宜。 阿婉担心橘蛇一时泄气,改了攻击的对象,决计出手帮一帮它。她随手折下一段花枝,猛然发力射向癞蛤蟆的眼睛。 眼看着花枝如针逼近,癞蛤蟆终于偏着身子躲向一边。 第563章 一招制敌 癞蛤蟆躲过了花枝的偷袭,却没躲过橘蛇喷出的火焰。灼热火焰瞬间突破它眼睛的薄弱保护,烧毁它内部更多、更纤细的构造。 “呱——”它忍受不了疼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险些把阿婉从虬枝上震落下来。 阿婉才堪堪稳住神魂,哪料癞蛤蟆又制造出更大的动静。 咕噜——咚!咕噜噜——咚!它解除不了五脏六腑的灼疼,只能边在地上打滚边胡乱喷射火焰。 一时间,蓝的、橘的火焰齐发,碰撞在一起结成无数晶莹滚亮的珠子。 养神丹?! 阿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幕,怎么也没想到太一收买她的养神丹得来的竟然这么廉价。呃,是的,廉价——她几乎可以想见他边优游地坐山观虎斗,便随便捡拾几颗珠子哄骗小姑娘的欠揍模样…… 就在她跑神儿的这会儿功夫,橘蛇和癞蛤蟆的缠斗已经明显分出胜负。癞蛤蟆因为内脏损毁严重,已经再无力吐出冰蓝火焰,在它一鼓一鼓的肚皮上依稀可以看见灼成透明的皮肤和皱成一团模糊的内脏…… 呱——它的叫声有气无力,似****似告饶。但橘蛇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探头把癞蛤蟆的身体翻转个个儿,露出雪白的肚皮。 噗!蛇头如锤敲在癞蛤蟆的肚皮之上,伴随着蓝紫色的血液喷溅,一颗拳头大的紫珠飞出癞蛤蟆的尸身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橘蛇如箭射出,张嘴衔住紫珠,再一仰头,那珠子已落入它的腹中。 大概是因为冷热相冲,珠子一时半会儿克化不动,那橘蛇竟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 它这是要歇息还是要冬眠? 阿婉猜不准它的心思,决计趁此时机赶紧开溜,但开溜又谈何容易?越往上虬枝、彩岩越少,在她上方不足百丈的距离,已经彻底被熔岩流火包围,哪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而从那里到出口巴掌大小的天空,还有太长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如果是太一没有证道得脱,他每次下来又怎么上去呢?她不信那么高而逼仄的出口,他就不需要片刻歇息和停留。 “这么长时间,你可歇息够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叫人听了莫名的心安。 “嗯,好多了!”阿婉摩suo着下巴答完,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她慢慢的低下头朝下看,正对那两个愈发明亮的灯笼——橘蛇缓过劲儿来了?! “那臭蟾蜍长地虽丑,元灵的味道却甚是不错;也不知你这小东西又会是种什么滋味……” 橘蛇说着吐出蛇信,那蛇信上凸起的颗粒都有阿婉的脑袋大小。 “我……我……我不好吃!” “我……我……我不嫌弃!”橘蛇肚子已经半饱,又大仇得报,竟起了兴致,摇头晃脑的捉弄起阿婉来。 和它的闲适不同,此刻的阿婉感觉已一脚踏入鬼门关。她有些后悔之前出手暗算那只癞蛤蟆了,因为她有种直觉:和它相比,这条橘蛇更难对付。 可能潜意识里一直觉着自己会从虬枝上掉下来吧,她担忧着这些同时还不忘瞥向底下七彩的岩底。 在那里,除了橘蛇盘踞如山的身体和堆积的花枝,剩下的就只有那癞蛤蟆那瘪了尸身。 不知何时,癞蛤蟆的身体又翻转过来。因为没了火的炙烤,此刻它背部的皮肤重新恢复成灰白色——这叫阿婉不由地想起之前它和橘蛇对抗的画面。 是不是即使死了那癞蛤蟆也不改它背部抗火的属性呀? 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她决计再冒险试上一试。 “怎么?还没有赴死的觉悟吗?”橘蛇等不到阿婉的束手就擒,头又往上探一探。 趁着这个机会,阿婉装作受惊模样跌落岩底。 “啊——”她的惊慌失措果然引起了橘蛇的兴趣,它不仅不张嘴去吞阿婉的神魂,反倒主动把身子往边儿上挪一挪。 熔岩如火也挡住一条蛇的寂寞,还有什么比看着猎物出丑更好玩呢?橘蛇准备延长吃“点心”的时间,再叫着小东西多害怕会儿。 但它看不上眼的小东西一落地上,形势就急转直下。 阿婉一个懒驴打滚落在癞蛤蟆的尸身前,不等橘蛇反应已嗞溜一下钻入癞蛤蟆的体内。 噗!这血液可真味!她喘一口气,那瘪掉的癞蛤蟆竟然也随之扁一下肚子。 “所以,你是打算用这具身体同我对抗了?”橘蛇身子绕着圈圈,团团包围住阿婉。到了这时,它对于阿婉所做的努力依旧不以为意。毕竟,那只真正的癞蛤蟆已死,它再不能喷射出那些惹人厌的火焰来了。 它肆无忌惮的把头蹭在“癞蛤蟆”的头上,轻轻呢喃着道:“有没有觉的这个场景很熟悉?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跑?别忘了刚才那臭蟾蜍的元灵是怎么被我逼出来的?”橘蛇边说边拍打着尾巴。 “那又怎么样?”阿婉躲在癞蛤蟆的身体里瓮声瓮气道:“你上次不过侥幸罢了!我就不信你力气有那么大!一次可以锤出元灵,再一次还可以!” “哈——”橘蛇笑出声来,“你不信?那我再大发慈悲地给你演示一遍?”它说着抬高身体,把头压低对准中间的“癞蛤蟆”,就像箭矢瞄着靶心。 “一、二、三!”它的头猛得俯冲下来,吓得阿婉连忙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但就在它脑袋距离她还有半尺远的距离时,它突然停了下来。 “哈哈——怎么样?有没有吓到屁滚尿流呀?”橘蛇恶趣味的把眼睛对向“癞蛤蟆”,却没看见阿婉的神魂再次收起的匕首。 “真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呢!”阿婉为了激怒橘蛇,拼命撑起癞蛤蟆的身体晃动两下。“小爷好得很,反倒是你,力有未逮就不必再给自己找台阶。既然你也逼不出我的神魂,干脆咱俩相安无事的共处下去呀?” 休想!橘蛇听了阿婉这句“共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它之前和这癞蛤蟆相互制约几万年,早已心生厌倦,而今这么个小东西还妄图瓜分自己才收回的世界?! 它连话都不再多说一句,猛然用头撞向“癞蛤蟆”。 等的就是你!阿婉从神魂里祭出太一给她的匕首,一跃而起刺向橘蛇的脑袋,而后拖行至它的七寸。 以神破神,以物破物。橘蛇都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它的灵魄和肉身已同时分作劈叉。 第564章 熔岩世界 没有多少血液喷溅,橘蛇晃荡一下身子扑倒在地。阿婉从它的数尺长的创口钻出,如同通过产道又把自己生了一次。虽然这是一个主动的过程,但耗费了心力丝毫不亚于分娩本身。 她就像死了一样瘫在地上,连眼睛都懒怠睁开。 周围的熔岩安静无声的流动,只有橘蛇和癞蛤蟆的尸体交杂着发出的浓重腥臭,挑战着她的呼吸。 闻不到,闻不到,我什么都闻不到……她不停的给自己催眠,直至头晕眼花“出现幻觉”,她这才捂住鼻子猛然起身。 不远的对面低处,一点异色不经意的晃过她的眼睛——在整片红色的岩浆中,恒久不动地镶嵌着几点蓝紫,就像是海洋里的一串小岛,虽不显眼但却稳固如山。 奇怪,那里并没有岩层或火生花呀,所以那些个蓝紫点点又是怎么固着其上的? 她解不开心里的疑惑,又不愿把它归为幻觉,只能又积攒几分力气,慢慢挪到那片岩浆处。 那应该是血,癞蛤蟆死时喷溅的血。确认了异色的成分,她心里的疑惑愈发加重。 眼前岩浆还在无声的向上涌动,她甚至可以看见那深浅不一的红,持续不断的涌向高处,只有那蓝紫色的点点如眼睛似星星,散发着难以抵制的诱惑。 她几番纠结,终于还是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戳向那蓝紫色的点点。 砰! 手指碰到蓝紫色的同时发出一声轻微的、指甲碰撞硬物的声响。 伴随着手指滑落,蓝紫色的血渍也被刮掉,只有她指腹留下坚硬、冰冷的触感久久的不能消散。 到了此时,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和岩浆之间,竟然还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那里没什么危险,倒有不少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可看!”太一的话回响在她的耳畔,及至此时,她才算勉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他还在,癞蛤蟆就不会出现;如果她没划破岩层,橘蛇就不会跃出岩浆……而现在,她解决了这两个危及性命的祸患,所有的一切又重新回复到太一承诺的安全世界。 她摩suo着那层看不见的保护,再不惧怕那铺天盖地、来势汹涌的岩浆威胁……不过,为了打破眼睛的欺骗和局限,她还是决计闭上眼睛,用心去感知、摸索出路。 凹凸、冷热、粗细、软硬……黑暗的世界里,一切感知被无限倍地放大。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封闭的岩层走了半圈,正暗自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突然脚下被一块凸起绊了一下。 “啊呀!”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却没时间调整状态。几乎是连磕带撞,她再次从高处跌向地心。 但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她没了对未知的担忧,紧张害怕的心情也很快被新奇、惊讶所取代。 越往下,岩浆的颜色越淡。从火红、银红到妃色、橘橙,亮度的增加使岩浆里的生物也变得愈发清晰。 亮黄九尾的蝴蝶,蓝色绒球水母,白色无头的甲虫,紫色巨眼的游鱼,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虫都和凡间惯常见到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同…… 阿婉沉浸在这个新奇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直到她落到了岩浆的底部,看到所有的小虫再次变得稀少,一颗巨大的花藤在岩浆里绽放出指甲大小串珠的花朵,她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一切竟然是在岩浆里?!那些小的生灵不怕熔岩高温便也罢了,一棵植物居然也能有如此神质! 她扒拉着无形的隔层,一直沿着那根花藤观望,不经意间发现那串珠的花里不时会飘散出微小赫赭色的颗粒。那颗粒似乎带着巨大的力量,只要落入岩浆就会加深岩浆的颜色,还会加速它们的向上涌动。 望着这幕,阿婉突然有了种大胆的猜测:会不会这花藤就是熔岩的火种,这岩层就是这花粉融化的? 噗通!她只顾琢磨着这种可能,没提防脚下又被绊了一下。但她还没爬起身来,就又突然看到更加惊人的一幕: 在她的眼前,一根手指粗细的长藤从隔膜的那侧分离出一枝,连根须都没有的,就那么调皮的站在她跟前,还不时地抖动一下花穗。 “啊呀,可别!”阿婉伸出手想要捏住它的花苞,生怕它再飘出花粉把她融了。 她心里止不住的懊悔:自己怎么就那么粗心大意呢?!那岩浆里的橘蛇都那么大杀伤力,这不知年岁的花藤,哪怕就它一根旁枝还不更为厉害呀? 花枝才不管阿婉心中所想,只躲开她的手掌,把花穗蹭到她的脸颊上。 轻轻甜甜的香,细细滑滑的粉,并没有她现象中的那么恐怖。 这小东西是在像自己示好? 阿婉正反思自己何德何能,突然瞥见那花枝鬼鬼祟祟的将一条斜枝深入她的腰间。在那里挂着的,是太一赠给她的匕首。 “这个可不能玩!”阿婉迅速出手把匕首拿开,那花枝果然跳着转到一旁,就像同她呕气一般。 这……怎么感觉是自己反犯了多大的罪过呢?阿婉明知自己要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加倍警惕小心,可她就是不忍看这小东西难过。 罢了,就冒一次险吧!看它那么可怜见儿的!再说它要想要自己的命,也不必用匕首不是?!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终于把匕首递给了花枝。那花枝像垂死的病人瞬间活了过来,它绕着匕首好一阵亲昵,而后又握着手柄好一通挥舞…… 明亮的刀光闪地阿婉眼花,就在她再次考量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时,那花枝终于收手了。 它把匕首插回刀鞘,重新放到阿婉手里。不等她做出反应,缠着她的手腕就往一处拖。 “诶,你干嘛?!”阿婉挣脱不过,被它拖的跌跌撞撞。待她通过一段漫长的黑暗,看到微弱的亮光时,她还不知等待她的外部世界又是一个怎样的模样…… 终于到了亮光处,但冰冷的水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拉扯着她,想把她撕成碎片。 不过还好,她手腕上的花枝没有松开。它拉着她,带着无声的指引,一直往水的上层拖拽。 第565章 仙体难觅 再次醒来,已是另一个世界。 云层堆叠,银瀑飞挂。无山无兽,无草无树;有的只有各种水的形态:软的云,静的湖,亮的冰,渺的雾…… 这么洁净的世界,还真是个好的修养所在! 阿婉半眯着眼睛摸一下手腕,确定了那救命花枝还在,就又重新闭上眼睛。 经历了熔岩世界的震惊和磨难,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就像是撕碎又重新粘合在一起的。 她不再动弹,只想再痛痛快快地歇息一阵。 …… 没有了日出日落,时间也仿佛在此处停滞。 大概又涨了三次潮,阿婉才终于恢复元气,精神饱满的醒来。但她想再逗弄那花枝却已不能够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花枝已如枯藤落尽花苞,表皮也褪下一层干皮。它就那么绕在阿婉的手腕,就像那些撒娇和勇敢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婉像痛失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心里酸涩不已。她抬手看看手腕上的木藤,决定就叫它就以这种形态陪伴着她。 小家伙,除了那火浣山,你是不是再没出过远门?我们一起去北山经看看好不好?你放心,没了你的保护,遇到危险我也不会逞强,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 …… 就这样,阿婉转过了北山经,又转东山经;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山河社稷图竟被她游历了大半儿。 虽然在后两座山上她亦见识了不少离奇罕见的远古草兽,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未撞见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 这一日,她摩suo着手腕上的木藤,准备再去南山经转一转,突然她隐约听见一声呼唤:“阿婉!” 她愣一愣神:自打太一去后,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听见别人喊自己名字了?她极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敢轻易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阿婉?!”那声音再次响起,仔细听来,分明还有几分像是陶歆。 她心里一阵雀跃欢喜,忍不住红了眼角,正欲答应时候,眼前却又闪过那危险的一幕幕——委屈,像暗流潜滋暗长着。 哼,他老人家的还记得她吗?!要不是她命大,多少次也都阴阳相隔了!她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任他再怎么柔声呼唤,就是不肯出声答应。 再说山河社稷图外的陶歆,对着那画口干舌燥喊半天,却一点回应也没得到。他不禁担心起来:这阿婉不会是在里边出了什么事儿吧? “阿婉!你没事吧?你倒是出声答应一声啊!我和陶歆为了给你寻找合适的仙体,这才耽搁了些时日……你别使小性子好不好?!我们现在可要放你出来了!” 白裔看出陶歆的担忧,忙加入到劝说阵营。只不过是他更讲求实效,说完这句也不给阿婉消化的时间,伸手就展开了山河社稷图。 阿婉不知此刻的形势,还以为白裔和陶歆就在附近。她打眼扫过洁白的云朵,正想着躲到哪里叫他们找不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待她再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已经换了世界。 这是一处山脚,恍惚有些方丈山的影子。白裔和陶歆就站在不远处,两张不同的脸颊上却有着一样关切和好奇。 “你这些天还好吗?” “你手腕上是什么鬼?” ?!好吧,对于同一事物,他们的关注点总是不大一样。 阿婉依旧不答,嘟着嘴望着他们,就像债主看着两个赖账的小子。 白裔自动无视她的不满,迅速把陶歆推出来,“那个,他有话给你说……” 陶歆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没料想白裔这么快就抛弃了他明哲保身。 白裔转身不看他的无声诘问,他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去同阿婉解释。 阿婉看他俩相互推攘,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我的仙体呢?你俩放我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叫我恢复如常?” 吁——该来的总会来,陶歆见阿婉主动问起,这才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株小草。 那草的叶子细长灵动,颇有几分兰芝的雅秀。 “这个,这个是锦如意,神识低微,易于融合……还……自带着……” “草木特有的香气!”白裔在一旁听着陶歆把自己给他串好的词讲的稀碎,忍不住接过陶歆的话来。 ……老娘仙体已弃,你们就特么给我看这个?!阿婉止不住额角青筋直跳,手指也握的咯吱咯吱响。 “我可是九尾狐,能跑能跳能活动。你们给我棵草木身体,是要我以后都待在盆儿里吗?” “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在这株草上浇上溶灵浆,你的神魂很快就会把仙体修炼成你原来的模样……” “也就是一只,不对,是一株草狐狸了呗?”阿婉明显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她可是上古时期的妖神血脉,就换了眼前这么个东西?!傻子也知道是有多不划算啊! “啧……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呢?!”白裔先扭头看一眼陶歆,本想从同盟者身上汲取一下安慰和勇气,哪料,陶歆怂的压根儿头都不抬,一副愧疚地要死的样子。 白裔无奈,只能继续自行辩驳。“本来我们也想给你寻具灵兽之身的,可是那些惫赖蠢物不是太笨拙就是太丑陋,勉强接近狐族灵智的也就猴子了……你希望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和孙悟空越长越像吗?” 阿婉努嘴不言。 “再说了,你经常出入它物灵魄,应该知道它们有了灵智之后,再想驱逐侵占需要花费多少功夫……仙草……仙草有什么不好呢?当年哪吒的肉身还是他师父用莲藕拼成的呢,他这会儿不也好好的?!” 阿婉神情略微松动,白裔暗中松一口气,再次鼓动唇舌道:“再说,这个只是暂时的,如果咱们之后有了更理想的仙体,你说我和陶歆会眼睁睁的看着不帮你换来?” “那……那好吧!”阿婉终于松口答应,一步步走向那草株。但就在此时,她手腕上缠着的那根枯藤花枝突然如蛇般醒来。它一圈圈松开对她手腕的缠绕,不待三人做出反应已迅疾出击。 长枝一勾一绞,锦如意从陶歆手里被带出来。再看之时,它已断作几截儿落在地上。 第566章 火母蓝藤 “找死!” 望着脚边被毁的锦如意,陶歆忍不住跳脚。 想他和白裔从开始商量筛选,到最后挖得如此完株,不仅花费了漫长的时间,还历经了无尽波折。 锦如意不仅生的秀美,对土壤、水份等各方面要求也极挑剔。 他和白裔为了寻它就花费几日功夫,之后为了成功挖掘,更是一个调虎离山和三睛狴犴缠斗,一个徒手挖掘全其须脉…… 而今,他们好不容易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方丈山,又哄得阿婉点头答应,本以为事情终于要想着结局方向发展,哪料这一切都被一根来历不明的花枝毁的一干二净。 “它娘的!老子不把你碎尸万段,老子就不叫陶歆!” 他摩拳擦掌准备捉了花枝泄愤,不想一旁的白裔还能保持冷静达观。 “且慢!”白裔一边按着陶歆的胳膊,一边扭头看向阿婉:“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还能从哪儿得来!阿婉瘪一瘪嘴,慢慢把火浣山的经历讲给他们。 “这么说来,它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陶歆只庆幸阿婉安然无恙,对于那花枝枯藤的仇视随之烟消云散。 “火母蓝藤?!”白裔喃喃着这个名字,再次放眼打量那枯藤。 那枯藤就像通灵一般,听到这个名字把弯曲的凸起随之转向白裔。 “还真是它!”白裔没有错过它的反应,一时间欣喜若狂。 “喂,你吃错药了?”陶歆用手肘捣一下白裔,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火母蓝藤啊,你忘啦?!”白裔反手抓住陶歆的手腕,“我曾给你说过的!” 白裔眼里的光火终于点亮了陶歆的眸光,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这次白裔在给阿婉寻找新仙体时的唠叨,“如果火母蓝藤还存活于世,那就是阿婉最佳的仙体选择!” 火母蓝藤是他们那个妖神时代的独有妖藤,它虽没有修炼化为人形,但却比一般仙植凡草多了几分灵性。 当年盘古开天辟地,他的眼睛变成了日月,血液变成了江河海洋,毛发变成了花草树木,呼吸变成了风,声音变成了雷…… 但他早前赠给太一的一颗牙齿却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形态。太一携带着它南征北战,浸透了鲜血和汗水。 慢慢的,它竟长出芽来,那便是火母蓝藤的幼苗。 太一看它虽然灵智未开,却自带草木的痴心和单纯,对它一直很是照拂。浇水、灌溉,几乎闲暇之余他从不辍天的探看。 那花藤小的时候还一切如常,但随着它的长大,抽出了花苞、绽放出芳香——一场史无前例的恐慌爆发开来。 火,漫天的火焰和融溶岩浆像打翻的红色颜料铺天盖地而来,许多反应慢的妖兽和不能动的植物都葬身火海。 尽管火母蓝藤惹出这么大乱子,却丝毫改变不了太一对它的喜欢。 虽然他听了诸妖神的规劝,设置了结界,把火母蓝藤给封印了。但他总会忙里偷闲找时间过去看它。 再后来,太一战死,火母蓝藤盘桓多日也见不到他,终于在封印结界里自爆而亡。 因为火母蓝藤的花粉能融化石头,引燃滔天的火焰,白裔心里一直认定:在它的植株里一定有比火更有威力的神奇存在……只可惜这一切已无处研究得知了。 现在好了,阿婉居然从乾坤社稷图里带出了复版的火母蓝藤,研究它倒在其次,关键是若能征得它的同意,让渡出一半植株为阿婉重塑仙身,那她在以后经受万灵古燚和七宝妙火的燃烧炙烤时,岂不多一层活着的胜算?! “哈哈——原来是旧友啊!藤藤~你看你帮了阿婉这么大忙,再多一点牺牲呗?”陶昕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脸皮都不要了,搓着手涎笑着去讨好火母蓝藤。 藤藤?噗——阿婉笑出声来,没想到刀子嘴的陶昕,居然能为了她放低身段到这种地步。这么肉麻的叫法,她听着都一身鸡皮疙瘩好不? 陶昕不理阿婉抖动的肩膀,一直走到火母蓝藤跟前,但火母蓝藤压根儿就不睬他。 什么旧友?我认识你吗?我们不熟好不好?!叫什么疼疼,痒痒也不行!火母蓝藤傲娇的扭动着身子蹦来蹦去,任陶昕怎么央求,它只围着阿婉打转。 “啧——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啦?”陶昕追不到火母蓝藤,决定使出雷霆手段。但他还未动手,就再次遭到白裔的阻挠。 “别急啊,你先听我说!” “不行!等你说完黄花菜都凉了!”陶歆推开白裔,再次准备动手。 “你说火母蓝藤为什么把咱们的锦如意给毁了?”白裔看陶歆依旧执迷不悟,只好站在一旁凉凉地问道。 这……这和现在的事有关吗?陶歆正腹诽着,突然被一道闪电集中。他停下所有动作,难以置信的看向白裔,“你是说……?” “想明白没?它这是主动认阿婉为主啦!它看不上那锦如意,所以才亲自毁了它。”白裔对陶歆的关心则乱无奈的摇一摇头。 “真的?!”陶歆见火母蓝藤不再躲他,抓住它就是一通乱晃。 太好了!有这最纯正的上古血脉为体,就是九尾狐身弃了也不可惜——这才是摔一跤捡个大元宝呢! 陶歆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晕了,一直乐呵呵的露着后槽牙;受到陶歆的情绪感染,白裔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颜。 “那个……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阿婉看着由衷为自己高兴的他们,心里其实挺后悔没有早点儿说清太一的事。 “不要说!”他俩异口同声,“你还是先神魂回归仙体了再说吧!” 他们至今也不知道为何火母蓝藤会认下阿婉为主,因为担心迟则生变,所以只想把当务之急先解决了再说其它。 “好事啊——我要给你们说的……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们为什么不现在听听呢?”阿婉以为他们担心听到坏消息,所以再三给他们强调。 第567章 好大误会 “太一……太一已经证道得脱!灯引一事,你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考虑了?” 似乎是叛逆心作祟,白裔和陶歆不要听阿婉说什么天大喜事,可她却非要在魂入仙体之前宣布这个消息。 “你说什么?!” 白裔急急转身看向阿婉,本来还上勾着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哆嗦一下。 当年太一与玄名同归于尽的惨状他还历历在目:仙体爆作齑粉,魂魄四处飞散……都那样了还能证道得脱?这听起来分明就是个笑话,可他却忍不住贪心地想要相信一次。 他宁愿他之前所做的各种努力都是徒劳,只换太一复生的消息千真万确。他盯紧了阿婉的嘴巴,希望从那里能得到更多、更有力证据。 “你胡说什么,太一……那怎么可能!”陶歆没有错过白裔怔忡的眼神,明面儿上驳斥着阿婉,实际上只为打消白裔陡起的妄念。 “别打岔!”白裔无视陶歆的好意把他扒到一边儿,转而又问阿婉求证:“你快说,你刚才说的这些可有什么凭证?” 啧,谁刚刚还不动如山的指导别人呢,这会儿怎么轮到自己身上时就做不到了? 陶歆腹诽的瞥一眼白裔,到底没敢把真心话宣之于口。好吧好吧,你就怀抱着执念自我安慰吧,待到梦醒时分,难受也没得人替你! 阿婉从未见过白裔如此灼人的目光,心里蓦然一惊的同时,也不知是否该继续这个话题。她不自觉的又往陶昕那边靠一靠,可怜巴巴地想要叫他帮忙拿个主意。 现在知道害怕啦?刚刚义无反顾的气势去哪儿啦?!陶昕虽然有心冷眼旁观,但到底还是对她的宠溺压过了想要教训的心思。 “说吧!你既然已经起了这个话头,就索性把一切见闻都说个清楚,也省得你俩搁两下里悬心。” 呃,好吧,这可是你叫我说的哦!阿婉得了便宜还卖乖,意味深长地朝陶昕挤挤眼睛,这才开始了她的讲述。 白裔从她开始讲述就一直在心里暗暗地捏一把汗。可是,从他们的初次见面,到后来太一的身份挑明,阿婉的讲述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或瑕疵…… 这么说来,太一是真的证得混元、脱离三界了? 虽然到了此刻,阿婉依旧没有说到要紧地方,但他对阿婉的信任却无限倍的增长。 阿婉沉浸在回忆里,适应了白裔和陶昕的注视后慢慢放松下来。她从太一开始出现时的形象一直讲到了他最终的消失,尤其在他谈及对三界格局的看法时,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和口舌进行描述。 当所有的、她认为的证据和事实全部陈述完毕,白裔的脖子依旧伸地长长的倾斜向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然后呢?”他等不到阿婉继续往下的讲述,忍不住的催问道。 “然后?”阿婉愣了一下。她不明白白裔是怎么想的,明明她都已经讲到了太一的消失和临别赠礼,还有什么然后呢?!她本不想再说什么,但看到白裔不死心的眼神,只好又讪讪的补充道:“然后就没有然后啦!难道这些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竟然只是这样?!白裔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挂了。 姑娘啊,难道你不知道残魂消耗太过会进入沉睡吗?难道你不知道你服用的养神丹也有效用的期限限制?难道你不知道仅凭一缕残魂再生不了仙体,更不能证道得脱?…… 白裔好想把这些问题一一诘问向阿婉,但他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冲动,把这一切独自吞下。 能怪谁呢?陶昕就在一旁看着,更重要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他自己明明就知道答案,却还是甘愿上当受骗啊…… 阿婉看着生无可恋的白裔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她还是不死心的问出声来:“怎么?你们还不相信?” 我特么倒是想相信啊!白裔紧一紧拳头,竭力克制着把头扭向一边儿。 阿婉又把无辜的目光看向陶昕,但陶昕也对此避而不谈。“好啦,要讲的都已经讲完,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和火母蓝藤沟通仙体一事了?” “诶,我……”阿婉还想再说什么,但火母蓝藤已迫不及待的蹦到她的跟前。 出乎白裔和陶昕的意料,完全毋需沟通,火母蓝藤就主动让渡给阿婉七八成的藤身,剩下的那一小截儿还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半扣在她的手腕上。 “诶,太一的事……”阿婉都一半身子融入到火母蓝藤里了,她还不死心的想要进行解释。 “不如等你恢复如常了再说啊!”陶昕再次截住阿婉的话头。 阿婉见此刻辩无可辩,赌气一头扎入火母蓝藤气韵充沛的枯枝里。 没有灵智需要较量,没有记忆需要清除,没有各种情绪的环绕,没有喜好、亲疏的设定……火母蓝藤的气韵里只有一种类似磁极的引力吸引着阿婉。那种流畅、自然的感觉,就像是太极的阴鱼与阳鱼、配成一对的锁与钥匙、扣在一处的环扣与凸纽,相互依存却又彼此成全…… 所以,这就是火母蓝藤选择自己的原因? 阿婉再来不及作其它猜想,神魂已与新的仙体合二为一。这在她这儿或许还只是一种感觉,从外部白裔和陶昕的角度看来,这一幕更加惊心动魄。 一根干死的枯枝突然分出枝桠,枝桠丰盈后又长出筋骨、皮肤、手脚、五官,就连发丝、睫毛这些小地方也一丝不落的复制完成……眨眼之间,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能笑闹、会蹦跑的阿婉就又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 “现在,咱们可以继续谈太一的事了?”她眨一眨眼,活动一下这个新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排异、生疏的反应,似乎这本就是她的身体,她这些日子的魂无定所也只是为了某个任务。 白裔看到这幕,失落的心里终于多了些许安慰。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太一没有复生,那是意料、情理之中,而阿婉此次能歪打正着获得完美仙体,那才是难得的大功一件。 第568章 灯下黑 到底,太一证得混元了吗? 阿婉没有等到白裔和陶昕回答这个问题,却突然觉得一阵千斤压顶、碾压神魂的痛苦。她憋地喘不过气来,根骨快要折作两截,所有的魂力和气韵都翻滚着,想要冲破皮囊而出,肆无忌惮的游走于天地间…… “这种感觉如何?”白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虽然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但这种明知故问还是叫她心生反感和抵触。 好难受!阿婉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拼尽力气才捂住胸口。她想抬头质问白裔,但连脖子都抬不起来。 此刻的她就像一块烂软的泥巴,怎么都提不起来。 “喂,你够了!”陶昕不忍看阿婉经受苦楚,挥手间收去白裔释放的威压。 哈——呼!一刹那,天高地阔,生机与活力重新注入到阿婉的胸腔,她就像溺水的人重新得到氧气,贪婪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白!裔!我特么哪里得罪你啦,叫你下此狠手?” “怎么这种滋味你没尝过?”白裔对阿婉的愤怒不以为意,“果然是我们平日里太娇纵你,才叫你蠢到以为凡事都唾手可得!” “你娇纵我?哈!”阿婉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就像听到一个蹩脚的笑话,连笑声都吝啬施舍。 刚开始,陶昕也不明白白裔为何突然捉弄阿婉,直到听了他刚刚的话,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但凡是神仙,总有修炼的层级区别。他和白裔本是妖神之躯,早已达到至仙之阶。平日里,他们为了不引人注引、行事方便,总是收敛着身上的威压之势。就连阿婉都没感受过这种难以言说的差别痛苦,所以她才会单纯的以为太一的一个光华加身就是飞升为圣了…… 虽然白裔的这番举动粗鲁了些,倒是最有效的解开阿婉误解的方法。 “得亏有火母蓝藤的仙体保护,要不然,恐怕连至圣的威压你都承受不了!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见证太一证道得脱了?!若果如此,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白裔的话如一阵肆虐的狂风,在卷走阿婉心中的迷雾同时,也给了她冥冥之中的启示:尽管陶昕对她越来越极尽宠溺,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在他和世人面前,她就像一根软萝,只能诸事攀附、仰仗着他…… 也许,陶昕从来都对此浑不在意,但她却不愿自己总是那个样子——尤其是她现在有了火母蓝藤的仙体,有了可能和他长长久久相守的希望…… 要强大起来啊!至少不能枉负了火母蓝藤的选择还有陶哥哥! 阿婉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然后才看向白裔:“所以,兜这么大圈子,你就是为了告诉我:太一并未成为圣人亦没复生成功,我的灯引宿命并没任何改变呗?” 白裔点一点头,本想要纠正什么,但谨慎起见,到底还是没有宣之于口,只递给阿婉一个眼神,仿佛在说:这还不都是你逼我的?!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继续收集魂力?重新回到凡间?”自打阿婉换了仙体,“灯引”再不是陶昕话语里的禁忌,所以,他对于白裔的各种计划和筹谋也不再抵触,甚至,还难得肯主动动一动脑筋提及。 “不,我们不去凡间……反正没了九尾狐的仙体,阿婉和如来的契约也不用再行顾及……再说,凭借凡间的历练,恐怕再难推动她的继续修行……” “那去哪儿?莫罗洲吗?!”南俱卢才被他们霍祸完,自然是不能再去了;所以能去的就只剩那一个地方啦。 也好!反正好久不见青青姐姐啦,还有玄冥和黎陌!到了之后,先来个秉烛长谈再说!阿婉摩拳擦掌,打的一手好算盘;但哪料白裔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推翻了她所有的设想:“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灯下黑吗?!” “不是吧?你不会要去玄洲吧?!”阿婉后撤一下身子,像是白日见鬼般难以置信。 “那里有什么意思?!仙多、规矩多!厌烦死人!” “那是紫府?”阿婉虽最不想见到宦璃,却硬着头皮把这个担忧放在最前边。 “嗤——”白裔轻蔑一笑,“他不配!” “那是炎洲?”陶昕想到了孙悟空,又提出一种可能。 “非也!”白裔愈发得意。 “好啦,你就别卖关子啦!”“赶紧说吧!”陶昕和阿婉都推攘着他催促,但他却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十几岁的童子,长眼俊眉,看着就自带飘渺仙气。“走吧!你们也快变了模样吧!剩下的咱们在路上边走边说!” …… 阿婉和陶昕依言化作两个年纪相仿的小童,他们跟随着白裔一路向西而去。 一路上,他们路过长洲、磺洲、异洲,可白裔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还不停地朝西边赶路。 “诶,再往西走下去,就只剩下西贺洲啦!咱们不会是要去见如来吧?!” 阿婉从云头往下望,心里头直犯嘀咕。她虽然摆脱了对如来的欠账,到底手段不大光明,更加不想再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白裔听出阿婉的担忧,安慰的朝她一笑:“我们就是要去西贺洲。不过你别担心,偌大的一个西贺洲可不是只有他们佛释一家!我们携带了蚕女丝灰,再刻意规避着些他们,包管不会出事!” 不是去找如来就好!阿婉看看自己身上的道童衣服,也觉得白裔没有必要骗她。可是,除了如来那里,西贺洲还有玄门的神仙吗?她正琢磨着还有哪里可去,却听身旁的陶昕突然拍掌笑道:“哈!我知道他选的地方是哪里啦!说起来,那个地方我也曾经去过呢……” “聪明!”虽然白裔的夸赞并没什么诚意,却把陶昕的话给成功拦截下来。 “所以,咱们要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哈,快说是哪里?!”阿婉看他俩默契地交换着眼神打哑谜,心里越发的好奇,就像有身体里几百只猫抓一般火急火燎的。 第569章 五庄观 西贺洲,位于须弥山的西方,地纵而狭,形若弯月;其上多居佛陀僧释,亦有玄门散仙;千万年来,两者修气潜灵各安其是,倒养成了一派淡泊达观的蔚然气魄。 在其东面的万寿山畔,有一处楼阁庄园;松篁一簇、亭台数层,青瓦粉墙依山环建数十里。打高处望去,完全猜不出其为观宇还是寺院;待下了云头,走到跟前,才看见正面的匾额上乌墨狼毫题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五庄观。 “这是镇元子的修行之所,在他门下散仙不计其数,身边尚有四十余个徒弟……”及至此时,阿婉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白裔见状,少不得再为她作出解释。 镇元子?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阿婉正躲在一块掩映的巨石后抓脑袋,突然看见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童开门走了出来。 “快点!快点!听说今日几位战神都会过来呢,这地板石矶可一定要打扫干净!”绿衣的小童抱着个扫帚走在前边,边走还边不停的念叨。 “呸!瞧你那没见识的模样!”走在后边的红衣小童懒懒的拖着个囊袋,一副看不上眼的嫌弃模样,“不过就是几个战神,又不是勾陈帝君亲自来了,也值当你急成那样?!要知道,咱们师尊什么样的朋友没有……” “哎呀,清风,你就不要责怪松烟了!他不过才来这道观几日,哪里比得你我,见过那许多阵仗……”后边又走出来的蓝衣小童语气倒是和年纪不相称的老成持重。 …… 战神?勾陈?听了他们的对话,阿婉终于晃过神来,当年调鼎坊被毁,可不就是因为被这个什么圆子横插的一杠嘛!难道白裔是想在复活太一前,偷偷潜入这里报仇雪恨?不该呀,他虽睚眦必报,可也懂得掂量轻重啊…… 阿婉狐疑的望向白裔,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瞥见粉墙掩映里一棵粼光闪闪的古树,在那古树上还结着数不清的拳头大小的、粉嘟嘟的小娃娃。 人参果?!身为一个优秀的厨子和标准的吃货,她的脑子里猛然闪现出这个只在绢帛上看到的名字。 听闻这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待到长熟还需要一个三千年;寻常人单是有缘闻一闻味道,就能活三百六十岁;若是得大造化得尝一颗,就活四万七千年…… 阿婉正想地入神,一缕微风送来清甜的果子香气。 咕咚! 她不自觉的暗暗吞咽一口唾沫——好香! “啧——不过几个果子,竟把你馋成那样?!早知道,当年我在得了地书的时候,就也在里边丢颗果种啦!”陶昕看阿婉那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耳畔咬耳朵。 陶昕的无心调侃就像一声平地惊雷在阿婉耳边炸响——地书!原来这才是白裔正经打的主意!他这贼复活太一心切到竟跑到主人家里来了?! 她再顾不上惦记什么人参果,狠狠的瞪一眼白裔:“你不要命啦?!万一那圆子认出你俩了怎么办?这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先把魂力收集够了再说吧!” “诶,你怕什么?!地书都被他收回去了,他还能把我们怎么着……难道你忘了我说的灯下黑了?”白裔不听阿婉劝告,还反过来安慰她道:“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蚕女灰吗?任他们天皇老子、再高的仙术也难能看出咱们的变化——所以,你只要演技正常发挥就好!” 阿婉一头黑线,依旧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你选这里干嘛?!不会想再把地书偷出来吧?” “你傻啊,我干嘛要偷?!”白裔又朝巨石外边眺望几眼,然后才慢吞吞的回答:“我们守着这里,待你修为达到九尾妖神的级别,直接在这里复活太一就好啊!” “你确定没开玩笑?那地书要是昼天昼夜地燃着,圆子不会发觉?!”阿婉怎么都觉得白裔这个决定不大靠谱。 “这个你放心,万灵古燚和七宝妙火可不是寻常的火焰,就是点燃也看不见啊……再说,那时候的事那时再说啦!” “可是……”阿婉还想再辩驳,却被白裔截住话头:“没什么可是的,这里仙气沛泽,适合你的仙阶提升;这里地处偏僻又出其不意,乃是最安全的上选;最重要的是……” “什么?”阿婉看白裔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忍不住好奇追问道。 白裔看着不远处一列十几辆的独轮小车,载着各色果蔬粮食从偏门进去,然后才缓缓道:“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主人也难得是个对吃食穷极讲究之人——我们有不动声色打入内部的可能啊!” 你是认真的?! 阿婉还想再问什么,却听不远处又有人声传来:“诶,大哥,最近你听说那个消息没?” 原来,那道童心心念念的五极战神来了三个,说话的这个正是在不久前才在妄难世界里见过的北极战神青离。 “什么?”走在一旁的天空战神玄掌不知道青离在说什么。 青离扭头看一看周遭,确定这附近“没人”然后才压低声音说:“天孙云齐啊——他好像从妄难世界抬出来后,情况就一直在恶化,连斗姆元君都束手无策了呢!” “嘘!”玄掌连忙朝青离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别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大哥也忒小心了些!咱们又没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事实真相罢了。”后边跟着的大地战神黄泽明显觉得玄掌小题大做。 “你们啊……到底太过年轻幼稚……现在局势这么不乐观,指不定哪点儿小错被逮了去,日子就会很难过啊——所以,凡事还是小心为妙……”玄掌一番话说地含含糊糊,但他的两个兄弟却都听明白了。 “哈——你大概就是怕我们像青华帝君那样吧……”青离听了玄掌的话,忍不住提出这个时下里最有力的证据,但话没说完,就又收到玄掌的几枚眼刀,这才讪讪的把话收住。 宦璃?宦璃怎么了?阿婉伸长了脖子、支棱着耳朵,也没听到后边的话。她望着五庄观敞开的大门,终于有些认同白裔的决定了——这里确实还是比较值得冒险一入的! 第570章 来比赛啊 还没进得五庄观,就偷听到那么重要的消息。此刻,阿婉才算是打心眼儿里认同了白裔的计划。她撸着袖子就想往外走,不料却被陶昕一根手指勾住衣领。 “诶,你干吗?” “还能干吗?当然是申请进到五庄观里当个烧火做菜的童子喽!”她不惧阻力继续前行,生生把背后的衣服扯开一个大大的口子。 陶昕晃过那纤细的脖颈儿和下边白腻的皮肤,心里一慌连忙又把手指松开。 “啧啧,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呢!”白裔没留意陶昕的异样,上前一把拉住阿婉,还忍不住点一下她的额头,“没听说过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吗?咱们这么主动拜谒,别说是作个什么童子了,就是进这五庄观的门都困难!” “那你怎么办?”阿婉鼓足的劲头瞬间被打消大半。 “怎么办?”白裔狡黠一笑,“当然是叫他们过来求我们了!” …… 不几日,在万寿山的山脚下出现了三间并排的茅草屋。在茅草屋的前后大片空地上,还栽着一畦畦看不出眉目的各种嫩绿小苗。 不远处,两个小童一前一后抬着根扁担过来,上边还晃悠悠的挂着一个木桶。因为路途遥远颠簸,桶里的水已经洒了大半儿。 “三儿啊,快来帮帮我们哥俩!这一路走来,累都快累死了!” 前边的发声的是陶昕变化的老大,在他身后跟着的、热的脸颊通红的,不用说就是白裔变成的老二。 阿婉闻声从地里抬起头来,满眼的都是不解和不耐烦:这俩大男人怎么这么幼稚呢?现在又没外人在场,干吗搞这些虚套子?!难道用法术引些河水过来不更便宜吗? 最最可恶的是他们自己作,还要再带上她。这几天她只守着苗圃,就已经晒的是又干又柴,彻底成了野小子。 “帮什么忙呀,不过才小半桶水,连做顿饭都不够用的,还用三个人抬?再说了,我看你们俩挺享受着亲力亲为的,我过去了岂不是夺人之美……” “诶,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白裔知道阿婉心中不满,正要给她解释,却瞥见下山而来路经此地的镇元子的徒弟们。他忙改了口风训斥道:“你当我和大哥喜欢做这些累死人的活计啊,还不是为了你那张刁嘴!要知道:只有花费心思、灌注了汗水,种出的菜肴才好吃呢!” “嗤——”走在最前边的清风闻言不由笑出声来,“哎,这人吧,自己笨就算了,还找那么些个借口!累死才能种出好吃的?这种言辞还真是新鲜!” “喂,你这小童好没道理!我同自家兄弟说话,干你什么事?!”白裔等的就是他的搭腔,旋即蛇随杆儿上和他掐了起来…… “实在对不住,是我师弟妄言了,你们继续说你们的,我们这就离开……”明月不想把事情闹大,晃着清风的胳膊示意他赶紧结束这个无谓的争端。 但就此离开还是清风吗?他性子傲慢,压根儿看不起这三个突然冒出来的三个邻居,当然更不愿同他们低头了。 “师兄干吗向他们道歉?难道我的话哪里说错了吗?这蔬菜瓜果又没有灵智,讲什么用心和劳苦?!我们五庄观就是用法术种的菜肴,不好吃吗?不是我夸口:在整个西贺洲五庄观的菜要是排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我们!” 早在清风出声的刹那,阿婉就已经明白了白裔的良苦用心:这种笨拙的、被她不齿的种菜方式,不仅仅为他们突然出现在万寿山涂上了一层保护色,更为顺理成章的钓到五庄观小童们埋下了饵钩。 现在,已经成功在望,她当然不能叫清风他们脱钩,所以又故意拿话相激,结结实实的和他们扯上关系。 “就凭你们?也不怕风大散了舌头!”一直观望的松烟、白石等人不乐意了。在他们心中,他们五庄观可是最神圣的存在,又岂能允许这等跳梁小丑随便抹黑。 “谁吹牛还不一定吧!不服咱们就来比一比!待我们的菜长好了,一起拿下山叫附近的道友们尝一尝——到时不就高下立判了?” 陶昕才提出建议就遭到阿婉的强烈反对,“算了吧,大哥!他们怎么敢和咱们比呢;赢了倒还好说,输那丢人可就大发了!” “胡说!我们才不会输!”本来明月心里打的就是如此的盘算,但此刻突然被阿婉这么大咧咧地道破,反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极力想要澄清。“比就比!谁还怕你们不成!” …… 眼看着一众童子气犹不平的愤然离去,阿婉这才长长的舒一口气。还好,白裔计划周密,推行的节奏又把控的恰到好处,才使得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这下,她彻底服气了,之前儿心里的那些个不满早消散的一干二净。 “接下来咱们怎么做?”阿婉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为着最后胜利做起准备。 “接下来?”白裔朝阿婉促狭一笑,“接下来,当然还是继续抬水、浇水、抬水、浇水……证明我们的汗水确实比他们的仙法种出的菜好吃了!” “这样就能稳赢吗?”我年纪小你可不要骗我——阿婉狐疑的把目光从白裔身上挪到陶昕身上求证。 “别听他胡说!”陶昕抬手朝白裔肩膀拍一巴掌,而后才对阿婉一本正经道:“接下来——你还是先去做顿午饭吧——我担心,如果一直这么饿着,咱们仨儿可能活不到比赛的那一天!” 哈?!阿婉不可思议的盯着陶昕,就像没听懂他说的话一般。老天,太阳这是打哪边儿出来了?这种俏皮话听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搓着胳膊木木地往茅草屋里走,连刚刚还追问白裔的问题也一并抛到了九霄云外。 陶昕看阿婉乖乖进到了屋里,一直轻松的脸颊这才恢复凝重认真。他转头看向白裔,问出了这些天来一直萦绕于心、困忧不已的问题。 第571章 新添滋味 “咱们的目标确是要进到五庄观?” “当然,难道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按照你的计划,我们进去之后做些什么?” “和刚才的那些小童一样喽,或许比他们再不起眼些……” “他们……应该都住在一起吧?” “嗯,如果镇元子没什么特别的偏爱的话,应该就是你猜想的那样吧。” 我猜想的?我特么乐意做这样的猜想啊?!陶昕心里一阵咆哮,但担心被屋里的阿婉听到,竭力保持冷静、压低声音道:“可阿婉是个姑娘啊!她怎么能和那些臭小子住在一起?!” 白裔惊讶的看一眼陶昕,就像第一天认识他一般:“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难道凭你们的感情还克服不了这个小小的障碍?” “这和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两码事!”陶昕有些烦躁,怎么看白裔的脸颊,都忍不住想要暴揍他的冲动,“你刚刚也说了,它是一个‘障碍’!谁特么愿意自己的感情中间有障碍存在啊!” 白裔又惊讶不可思议的看一眼陶昕,而后才长长地叹一口气:“大哥,你和阿婉一起也这么久了,难道还没发现点什么?” “什么?” “障碍,和其它事物一样,都是一体两面的存在;从这边看,它或许是你喉咙里卡着的一根刺,但只要运用得当,它亦可以变作修补裂痕的一根针……”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陶昕用力朝空中挥一下胳膊,试图摆脱白裔说教的同时也能同时摆脱心中累积的诸多担忧和烦恼。 “啧——”眼看着谈话不能再进行下去,白裔只能把触手可及的甜头直白的描述给陶昕听:“我来给你举个最浅显的例子……” 陶昕默不作声,心里压根儿就不想听什么例子。 “如果阿婉进到五庄观,和那些小童们住在一起,那你呢?你那时又在哪里?如果你也是住在那里,难道你就不能把阿婉和他们隔开?” 陶昕继续沉默,但封闭的内心却已有了松动。 “那你再来想一想:当这个问题解决了,你得到的是什么?!是你和阿婉亲密的相处机会!还有她对你的感激!这不好吗?” 陶昕的眼睛刹那间被白裔的话点亮了——对哦!这等美事儿,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再看白裔瞬间觉得顺眼许多。只是白裔眼睛里对他遮掩不住的嫌弃叫他很是尴尬。 “你们俩有完没啊?刚刚谁吵着说肚子饿来着?!”阿婉从茅草屋里探出头来,刚好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哈,吃饭,吃饭! 他俩一起进到屋里,才看到桌上的菜肴,脸上的尴尬之色就又增加了几分。 因为在西贺洲刻意收敛法力,他们已经接连好几日没粘过荤腥了。现在,屋子里仅摆的一张糙木小桌上摆着的也是些野菜、浆果等西贺洲灵兽们都嫌弃的东西。 看来,这混进五庄观里还需提上日程啊!他们同情的望着对方,互相给予一个鼓励的眼神。 “赶紧吃饭啦!”阿婉最先坐下,殷勤的把煨到肥厚的木耳和香蕈夹到白裔和陶昕碗里,而后才给自己拨一块笋干放入嘴里。 “怎么样?今日的木耳和香蕈是不是吃起来有股特别的香味?” 本来白裔和陶昕还食不知味,一经她提醒不由的心里一惊。奇怪,今日这菜怎么好端端吃出股肉味儿来?自己这是心生了妄念,还是真的味觉出了问题?! “好吃吧?!”阿婉错把他们的震惊当欣喜,又得意的往下接着说道:“明告诉你们吧,这煨木耳和煨香蕈里我可是添了特别的佐料——鲜熬制的蘑菇汁还有笋油——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 “笋油?”前者倒还罢了,只这后者白裔是如何也不肯相信,“没听说过这笋还能出油的!你骗谁呢!”他把筷子放下,说白了,还是因为天天吃这些东西,实在太腻味了。 “这你就不知了,所谓笋油,只是素蒸笋里札出的鲜汁,再加入炒盐,并非真是什么油水。不过,尽管如此,寻常菜肴里还是会增味不少的。”陶昕虽然疑心,阿婉菜肴里还有别的玄机,但看白裔这般质疑,还是先一步替阿婉做出解释。 “哈哈,果然还是陶哥哥,这么偏僻的烹制方法竟然也难不倒你!”阿婉正说着话突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一锅汤在火上熬的差不多了,你稍等,我这就去把它端来叫你接着品评!” “马.屁.精!”回想当年一起的日子,再看陶昕和阿婉现在的亲厚模样,白裔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酸涩来,忍不住腹中的刻薄的言辞,张嘴讥讽道:“既然这些菜肴被你说得那么好,那这木耳也给你一起吃了得啦!反正我舌头发木,尝不出好来……” “好好的,你怎么骂人呢,难道我有哪句话说错了?”陶昕正为自己辩解,突然看到半碗油亮的腴厚的木耳就要倒到自己碗里,遂用筷子挡了回去,“好歹阿婉的一番心意,你这般嫌弃推辞,她知道了该多难过呀!” “你担心她难过,所以你才更该替我吃了!”白裔锲而不舍地又把碗倾斜到陶歆那边。 …… 就在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嘴上、手上过招个不停时,阿婉端着个有耳柄的粗瓦罐进来了。 粗瓦罐上没有盖子,滚白的热气带着肉类特有的油脂香气,张扬地冲进他们的鼻孔里,瞬间止息了他们这场胜负未明的较量。 “你这汤是用什么做的?”他们齐齐扭头看向阿婉。 “谁知道呢!”阿婉边迈着小步边微不可查的耸一耸肩膀,“今日你们担水回来前,一只我不认识的小灵兽突然闯进了咱们苗圃里。它连吃带刨的,不大会儿功夫就把差不多一畦菜苗都给拱了,我当时气极了,就拿起一块石头敲了它的脑袋…… 为了不浪费食材,我割了些油给你们煨了木耳和蕈子,然后又把剩下的半副肉和骨架丢到锅里熬成了肉羹……“ “太好了!难怪我说刚才的菜肴里有股子肉味呢!快快快,快把这肉羹端上来,咱们一道尝尝鲜!”白裔听闻阿婉这话,兴奋的挽起袖子,只等着大快朵颐、一饱口福。 第572章 灵兽肉羹 瓦罐里,一把切的细碎的野葱段儿如星子般漂在乳白的汤汁上,因为热气的熏染,碧绿的颜色变得些许加深。但正是如此,它们那饱浸汤汁的新鲜口感才更加真切的撩动人的想象。 咕咚!白裔还未窥见罐内的全貌,喉结已不自觉的滚动一下。他没出息地吞咽下一大口口水,又把身子往坛口更深处探去 透过酽酽的热气、星罗棋布的葱段儿,还有如镜平滑的汤水,终于依稀可以看见嫩粉色的肉块和褐赭色骨头砍断的棱角。那种感觉就像是穿过层层视野的遮蔽,成功发现了新的仙洲般神奇。 “我先尝尝肉炖的火候!”白裔仗着近水楼台的便利,不等阿婉把坛子放稳,就抢先一步把筷子伸进坛子里。 筷子没入汤里,还没触底就成功碰到一大块阻碍。他屏住呼吸凭着手感稳稳挟住,手肘慢慢从坛子里退出来。只见一大块肥瘦相间、还带着半透明板筋的肉块,就在两根筷子中间散发着诱人香气。 “你……”阿婉本来想说小心别烫着,哪料白裔会错了意,还以为她是要阻止他,更加不敢耽搁的把肉块塞入嘴里。 滚汤厚脂带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汹涌的席卷口腔,和灼烫的温度一起在味蕾的记忆里留下热辣、难以磨灭的印记。 “好……吃!”虽然白裔被烫的抽气不迭,却丝毫不影响他大块儿吃肉的心情。 “啧——亏得你还自诩是斯文人呢!为了一口肉连仪态都不顾了?真该给你拿个镜子自己照照!”陶昕倒是也想和白裔争抢,但为着在阿婉眼中的高大形象,硬是屏住呼吸谈笑风生。 “嘁!仪态?那也要看是在谁跟前不是?!”白裔看出陶昕的忌讳,故意又捞出一块肉在他眼前晃过,然后才放入嘴里:“嗯~肉烂筋融、椒浆满口!” 陶昕额头青筋直跳,真想此刻站起身来,把白裔给狠狠的暴揍一顿。但几番掂量过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咬紧牙关不动。因为他全部的忍耐都用作了和嘴里的口水做斗争,实在再抽不出精力来再和白裔周旋。 “好啦!有吃的还挡不住你们斗嘴!”阿婉被他们两个幼稚的举动气乐,边阻止他们的掐架边用勺子给他们盛肉…… 连汤带肉盛了三大碗,她还把瓦罐倾斜给他们看:“瞧见了没?里边还多着呢!” 白裔和陶昕闻言默契地朝坛子里看一眼,之后果然不再纠结于谁先吃了第一口,转而开始为多吃多占大嚼着…… 这么囫囵吞枣的模样,真能品出肉的滋味儿来吗?倘若不是为了解馋,而只是为了置气,俩人比赛吃石头不更好吗? 阿婉望着出乎意料的一幕,腹诽着在心里叹一口气。 没过多长时间,两只空碗同时推到了她的跟前。 “我吃完了!” “再来一碗!” 想开一些,反正灶间还有剩余的一半呢!阿婉继续忍耐着他们的幼稚举动,嘴角勉强往上扯动一下,又拿起勺子往他们两个碗里添肉。 和第一碗的肉块相比,第二次盛的肉块稍微小了一些,但陶昕和白裔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阿婉看他们这次的速度放慢许多,终于放下心来。只是她还没有第三块肉送到嘴里,就听见咯嘣一声脆响。 “老天!你是要把我的牙给硌断吗?”白裔痛苦的捂着嘴巴,毫不迟疑地转头把嘴里还没嚼碎的肉吐到地上。 肉糜里,半片鳞甲赫然嵌在上边。白裔皱着眉,又在阿婉和陶昕的注视下,慢慢从嘴里掏出另外半片鳞甲。 “哦!”阿婉看着白裔手上的鳞甲,这才恍然大悟,出言为自己辩解:“这只灵兽虽个头不太大,却骨沉肉实、肌理细腻。为了叫它在炖煮时更加突显味道特色,我在炖煮时特意掏出了内脏,却保留了一部分的鳞甲和脚趾。” “哎呀,没事!事实不证明还是你的牙齿更硬吗?”陶昕不以为地替阿婉辩解,眼睛里遮掩不住幸灾乐祸的光芒。 白裔抿唇不语,只来回摆弄着手里的鳞甲。那半片鳞甲是菱形茶褐色的,虽然看着暗淡却有水状光泽软软流转。 奇怪,这种鳞甲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他纳罕之余又在记忆里边寻找,只是好长时间过去却没有丝毫斩获。想到阿婉刚说过的话,他把鳞甲放下,又拿筷子在碗里拨拣。 “你找什么呢?不过一片没融化完的鳞甲,也值当你这般如临大敌?”阿婉虽然这么说着,到底于心有愧,她把自己的碗推给白裔,“你要还不放心就吃我这碗吧,第一碗里的肉块都是大的……” 白裔不理会阿婉,只低头继续在碗里翻拣。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碗里找到一块剁成小段儿的蹄子,那上边还有一颗石头般椭圆坚硬的指甲。 不会就这么巧吧?他心里还有不甘,又抬起头郑重的看向阿婉:“小狐狸,这灵兽的模样你还记得吗?能不能给我说说?” ?阿婉不解其意,转头看一眼陶昕,见他也是一头雾水,这才依白裔所言,尽力回忆起那只灵兽来。 “那只小东西好像长着鹿的犄角、羊的身子,浑身上下却布满了鱼鳞般的菱形甲片……四只蹄子有些像马,只是都碎作梅花状的五瓣……” 随着阿婉的描述,陶昕眼里的迷茫慢慢变做震惊。 竟然是它?!不知不觉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初次见它的模样。 当年,他和白裔为了偷盗地书,不远万里来到西贺洲。也是在这万寿山上,他看见了这种奇怪的灵兽。它们性子温顺,食草饮涧,在陡峭的山崖上灵巧的穿行着。 那时的它们,遍身的鳞甲并不是如此暗淡的茶棕色,而是随着周围环境和心情变幻的。 它们对陌生的生灵也没有戒备之心,见到有谁靠近,总会傻傻的把鳞甲变幻成友好讨喜的粉红色;在吃饱喝足打盹儿时,它们又会把鳞甲调成山水的青绿色;在遭遇攻击时,它们的鳞甲还会变作警示的橙黄色;只有在濒临死亡时,它的鳞甲才会失去耀眼的光泽变作茶棕色…… 第573章 寻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萌蠢的灵兽应该是叫作“绋池”吧?单单就那身花哨的鳞甲,还不足以叫陶昕记住它的名字…… 直到偷盗地书的那夜,发生了一件事,他这才将这个名字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 五庄观里的那棵人参果树就生长在地书的正上边。因为日日吸取大地胎膜精华,所以才生得益寿延年之功。 那一夜,陶昕和白裔趁镇元子外出访友之际,顺利摸到了藏匿地书的地方。白裔在外边把风,而他则钻入地下,重新将地书变回灯盏大小,从树根环抱里抽出来。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只是临末了,地书破了封印的结界,里残留的火星漏撒出几颗,然后整棵人参果树就冒起烟来…… 当时,陶昕和白裔都吓坏了,他们有心想把这火扑灭再走,又担心被五庄观里的子弟抓个正着。 最后,还是白裔当机立断,拖着陶昕就往外走。 后来,他们逃出一段距离,复又在西贺洲的上空再行观望。 他们惊奇的发现,那场预期的大火并未烧着,暗夜里,倒有不少彩色的荧光像彩虹般出现在五庄观的上空。 再后来,他们从别的渠道听说,是一种叫作绋池的灵兽把人参果树才燃起的火焰给浇灭了。 说来也是好笑,它们那夜本是被留在五庄观里清理腐叶的,哪知擅创进禁地,竟歪打正着救了他们的宝树。 从那之后,绋池成了五庄观的救命恩人。他们不仅不杀绋池,还常常把它们请至观内款待;甚至于在五庄观的地界儿里,谁要是敢杀害绋池,谁就是公然和五庄观做对——那日子可不是一般的难过…… 大概是心有灵犀,白裔和陶昕同时想到了这点儿。他们慌忙起身,一起挤着向灶间跑去。 ——剩下的那半块绋池肉必须赶在五庄观的人发现之前清理了! 只可惜,他们之前吃的欢腾,现在才有此觉悟太晚了。就在他们着急忙慌的准备毁尸灭迹时,一个童颜美髯、看不出来年岁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菜圃里,而且所停的地方刚好就是阿婉“行凶”的现场。 白裔看到那人的影子,连忙刹住了赶去灶间的步伐。陶歆跟在后边猝不及防,一下撞在白裔的后背上。 陶歆揉着鼻头正要抱怨,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窗外男子的背影。他浑身一个激灵,和白裔一道陷入患得患失的紧张中。 该怎么办呢?在惊到他之前把狒池肉收到如意袋里?他若是此时就转身岂不被抓个正着?说点什么为自己开脱?那需要什么样的口才才能叫他相信他们的无辜? 就在陶歆的头脑因为太多顾忌和问题无法解决,而出现瞬间的空白时,门口一个声音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切难题。 “喂!你干什么的?没看见那菜苗才栽种不久吗?一直围着这里打转安的什么居心?!” 原来,阿婉心里一直记挂着和五庄观的比赛,对屋外的菜苗比对白裔和陶歆还挂心。 她不时扭头看向门外,刚好瞅见那男子在苗圃里“鬼鬼祟祟”的样子。由于她并不认识那男子,所以吆喝起声来也无比的理直气壮。 男子闻声扭头,正看见阿婉一手掐腰,风风火火的朝他走来。他冷冷一笑,丢掉手上捻着的带血的土壤,从容站起身来。 “啧啧,看看这满地的脚印!我这菜苗被你毁了多少!你就是想吃,从路边薅上几棵好不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连这点都不懂吧?你知不知道这些菜苗对我来说很很很很重要?……”阿婉被男子的轻蔑傲慢的态度惹火了,说起话来愈发刻薄狠辣。 镇元子本是要兴师问罪,不想却被阿婉抢了先。突遭披头盖脸一通呵斥,他憋了满肚子的火气愣是没有发泄出来。 白裔和陶歆看到这出乎意料的一幕,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不知者不罪。他镇元子身为地仙之祖更该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能不顾身份的和一个微芥小辈计较呢? 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解决?!是他们之前太过执相追求最终的结果,才迷失了本心、放大了困难、绕远走起了弯路…… 还好阿婉“乱拳打死老师父”,要不然后果真是恐怕不堪设想啊!白裔庆幸之余,连忙调整状态,拉着陶歆一起配合阿婉的伸张正义。 “小弟!你在外边吵什么呢?”他用水打湿脸颊,撩起前襟胡乱抹上一把,有想对陶歆如此炮制,却被陶歆嫌弃的躲开了。他俩几步走到院里,那模样,俨然是疲劳未退、诸事不知的大家长。 “大哥,二哥!你们来的正好!”阿婉狐疑的扫过白裔“汗湿”的衣襟,顾不上问他缘故就急急说道:“这个人——他踩了我们这么多菜苗!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照数赔偿呗!我们这菜苗得来又不容易!” “照数赔偿?”镇元子怒极反笑,“这个于我并非难事,只是你们须得明白:我来到这里,是为寻回我的灵兽——狒池。它的足印消失在了这里,还流了一滩血渍……” “……”白裔内心一阵咋舌,阿婉却丝毫不见畏惧:“哈?你便是那灵兽的主人?这会总算是找到人!”她抬手指指地里一片空了的土坑,又接着告状道:“这都是你家灵兽干的——你一道赔给我们吧!” “好!待会儿我就差人把菜苗给你们送来,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叫他们为你补栽上——现在你们可以把我的灵兽还回来了吧?” “还回来?这个恐怕是不大可能了……”阿婉丝毫不觉得愧疚,揉一揉肚皮同他商议,“虽然你来得有些迟了,但我们可以把它的肉还给你。看你这模样,应该胃口不会太大,剩下的那些肉也够你吃上好几天了!” 吃?!剩下的?!谁特么告诉你,老子养的灵兽是要来吃的?镇元子的眼神终于闪出愤怒的火花: “我赔你菜苗,你还我灵兽肉,以活易活才天经地义。如今,你说你已杀了我的灵兽,还只还我一半尸身,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第574章 高帽子 镇元子看绋池再无救回的可能,拂袖就要走人。 白裔和陶昕同时在心里松一口气。赶紧走,恕不远送!回去后一定把这件不快的事给忘记了! 他俩想的正美,阿婉却上前一步拦住去路:“慢着!” 镇元子拧首挑眉回看向阿婉,眼睛里暴射出的光叫白裔和陶昕看着都不由心里一寒。 “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阿婉记挂着五庄观的那个比赛约定,心里的不安和焦躁都被这场意外激发出来。她横下心,无视镇元子的冷目,死活就是不肯放他离开。 “嗤——”镇元子被阿婉的话气乐了,他居然问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万寿山!他地仙之祖的地盘!他居然敢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本仙不知,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什么地方!”他负手而立,神情愈发倨傲。他倒要看看:眼前这炸毛的乡野小子在知道自己就是镇元子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你不知道?那小爷来告诉你!这里可是万寿山!地仙之祖——镇元子他老人家的府邸所在!” “我……”镇元子张口就想自认身份,哪料阿婉压根儿就不给他机会,接着又道:“他老人家最是严明公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倘若我把你扭送到他跟前,求他为我们做主,那时才有的你哭呢!” 白裔看着阿婉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笑到打跌。 妙啊,妙极!小狐狸这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说辞看似施的出其不意,但却收到极好的效果。这顶高帽抛出,就是天皇老子也难能再行辩驳啊。 他不动声色看向镇元子,果见他一张俊颜羞的满面通红。 “咳——”镇元子此刻也为了难。如果他此刻进行辩驳,那打的就是自己的脸了。但就此服软,他又心里尚有不甘,左思右想好一会儿,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就是你去了五庄观也得讲理吧?你杀我灵兽,却只还它一半尸身,而今还想叫我给你补种菜苗?天地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怎么便宜啦?你别忘了!我为什么杀你灵兽,是因为它几次三番来此吃菜!它无理在先,我自保在后,有什么不可以的?!”阿婉据理力争,完全不甘示弱。 “即便如此,它也只是一只灵兽,你赶它离开不就结了?为何要和它一般见识?”镇元子一想到绋池的半拉身子很可能已进到了他们三个的肚里,就觉得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痛。 阿婉莞尔一笑,“是啊,它只是兽,我不和它一般见识,所以才和你说道啊——若没有你监管不力,它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跑到我家的菜圃里?!” “你……”镇元子终于被怼到无话可说,在点头答应了给阿婉他们补种新苗,这才被放离开。 亲眼确认镇元子离开,白裔和陶昕正要竖起大拇指夸赞阿婉,哪料她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丫头,你怎么啦?”陶昕关切地蹲下身来询问,这才发觉阿婉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她嘴唇抿的紧紧的,攒了好半天力气才颤巍巍的张口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是不是镇元子?” “你居然知道?!”白裔后退一步打量着阿婉,就像第一天认识她一般,“没想到你还有此急智和勇气!” 阿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是在他中间愣神儿时才想起来啊!好像在那次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可吓死我啦……” …… 几日后,清风、明月等几个师兄弟结伴而来,为阿婉稀稀拉拉的菜圃补种了菜苗,也彻底证实了阿婉的猜想。 虽然他们在离开时犹自愤慨,一个好脸色也没有,但此事之后倒未有谁找过阿婉他们麻烦。 又过了月余,五庄观的各色青菜瓜果熟了摘,摘了熟,接连收了三四波,才等得阿婉他们的菜圃的蔬菜长熟。 这一天,天光正好。按照约定,他们早早地装了一车收获的成果到山下赴约。 望着车上甚至还有虫眼的刀豆、歪着嘴的茄子,还有叶片萎黄的葵菜,阿婉愁的脸都皱成一团。 “掌柜的……” 她才开口就被白裔狠狠瞪了一眼。意识到错误,她讪讪的吐一下舌头,然后又重新开口:“二哥,你是不是又骗人?!就这菜色,你觉得我们能在和五庄观的比赛中获胜?” “不能。”白裔回答的毫不含糊。 阿婉一听白裔的话险些跳起来,“不能?!不能那还比什么?自取其辱吗?”她一把拽住独轮车的车头方向,想叫陶昕调头。 “嗤——”陶昕看着阿婉较真儿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你呀,还是对你二哥那一肚子的弯弯肠子了解不够!他啥时候叫你失望过?” “可他刚刚还说不能赢呢!”阿婉把“他”字咬的很重,好像在牙齿间碾过一般。 “不能赢又如何?反正于我们又没什么损失!”陶昕耸一耸肩,完全的不以为然。“你仔细想想,我们倘若赢了,五庄观的面子放在哪里?镇元子的面子放在哪里?上一次灵兽之事,他已经吃了闷亏,再叫他们输一次,那恐怕才会真的惹毛他们……” 阿婉把陶昕的话在心里过一遍,好像确是那么回事。再回想这数月来,她像侍弄孩子般精细地给菜圃里的蔬果浇水、捉虫、上肥,甚至半夜三更里起夜也不忘和它们说说话,就觉得自己蠢的像个傻子。 “我们付出那么多就为了最后输掉比赛吗?这么原地踏步,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混入五庄观)的目的!” “怎么会?”陶昕和白裔对视一眼,信心满满的引导阿婉,“输了比赛只能说明我们种的蔬菜不好,人不大灵光……但你换个角度想一想:是人笨笨的容易叫人放下戒心,还是人聪明有能力容易叫人亲近?是食材底子不好,做出的菜肴好吃惊艳,还是好的食材做出好的菜肴值得称颂?” 阿婉的脑袋随着陶昕的问话转了一圈,终于明白了白裔真正的筹谋。“哈,你是说……?” 陶昕微笑的朝她比一个安静的手势,却换来白裔的真心称赞:“果然知我者,大哥也!” 第575章 月夜安慰 比赛的结果简直不能用惨烈来形容。 虽然阿婉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蔬菜被丢出门外,甚至压根儿不收、直接原封退回,她还是止不住眼睛里的滚热酸意。 陶歆和白裔顾不上安慰她,把那些菜重新捡起装回车上,而后拉着她原路离开。 “啧啧~就这种歪瓜裂枣,连入眼都困难,还上赶着送人?简直是自取其辱……”清风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抱臂嘲讽,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可不么,白瞎了我们补种那些菜苗……长成这样还谈什么用心、劳苦——分明就是无能嘛!”松烟跟着清风学坏了,说出的话也愈发刻薄。 “诶,好啦,回去啦……毕竟这仙术的高低和造诣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明月虽然出于好心想阻止他们无休止的嘲讽,但在心底里也认定了种菜的好坏是由仙术决定的。 本来,清风和松烟还意犹未尽,但一想到他们师父对这次比赛也很关注,这才依明月所言,悻悻的回去汇报战果去了。 没了他们的讥讽,四周又重新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路面发出有节奏的轱辘声,充斥着耳朵、搅乱着人心…… 阿婉机械的跟着车子走着,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是怎么走回茅屋的。 ……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但阿婉望着菜圃纹丝不动,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白裔想要走近阿婉,却被陶歆给制止了:“算了,初遭挫折,伤心难过都在所难免,她那么大了,应该学会自己调节了,给她一点时间吧……” “我……”白裔张开的嘴又合上,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摇一摇头摸黑躺回屋里,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数着绵羊试着入睡。 陶歆虽然说要阿婉自己调整,但内心里到底放心不下。他倚着门框看着院子里的阿婉,任月色无声的倾泻在在这个静谧的院落,用深浅不一的影子把他和阿婉连在一起。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阿婉丝毫还没睡去的意思。 他在心底叹一口气,起身开始从小车上卸下那些丑丑的瓜果和蔬菜,又院子里摆上几个大盆,开始着手清洗这些食材。 哗啦,哗啦……那水声带着安抚的力量,慢慢的打湿阿婉封闭的耳朵,进到她凉凉的心里。 第一次,她扭头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向背后。 月光照着粼粼的水光,在陶歆的身上映出点点涌动的光华。 他面容沉静,就像天地初创般专注的清洗着手里的一把菜叶。在他周围还摆着湿淋淋的的茄子、带白霜的冬瓜、刺愣愣的黄瓜、饱生生的豌豆…… “陶哥哥,”阿婉不知不觉的走到他跟前,“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菜喽——反正也睡不着。”陶歆看似无意道:“世人素爱以貌取人,连神仙也不能免于此列。他们都喜欢那些光洁漂亮的食材,殊不知道许多东西冥冥之中早有天道做出选择…… 甜的果子才有虫蛀、鸟啄,经过阳光照射的叶片,才有青黄不同的色泽;就连粗细不一的根茎,也是植株对外界的调整和适应——这样的味道又怎么可能是法术能比得了的?” 阿婉知道陶歆是在变相安慰自己,心里不觉暖暖的。“谢谢你,陶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要不我同你一道做吧?” “好啊,我准备做腌菜。敢不敢和我比一场啊?”陶歆看阿婉精神好了许多,故意拿话激她。 “说说看,怎么个比法?”阿婉不明就里,果然被陶歆的话所吸引。 “咱们就来比比看,谁做的腌菜能最先把五庄观的人给吸引来!” 就这么简单?月光下阿婉的眼眸亮闪闪的,“好,一言为定!” 阿婉看陶歆的菜已经洗的差不多了,就挑拣了几样蔬菜拿到一边,又从灶间掂了几个摊子开始着手准备。 就在阿婉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时,陶歆的嘴角勾起一抹愉悦微笑。 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上当了吧?只要她忘了今日的不快,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力量,他的目的就达成了呀!所以,输赢又有什么重要? 他把沉在盆底的豆子捞出收到一个碗里,略定一定神儿,一样样回想着刚刚阿婉拿走的食材。凭借她挑走的那些食材,他大致可以猜出她要做的腌菜类型。 为了不和她撞在一起,也为了以后做菜的需要,他抛下腌菜竟做起了酱汤。 ……一夜忙碌,那一车子的蔬菜全部消失不见。 在白裔被咕噜噜的肚子叫醒,脸上还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床时,灶间的烟囱里已冒出青蓝色的烟雾。 太好啦,有吃的了!终于能填饱肚皮啦! 白裔搓着手钻进灶间,正见笼屉上叠了几层高,还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热气。 一旁的案板边儿,阿婉正从容的切着什么,刀碰着案板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在水缸边蹲着一人,正在盆里清洗着什么。仔细一看才发觉,竟是上次镇元子没有带走的那半拉狒池肉。 因为抹了盐巴,又经过长时间的烟炙风干,那肉已失去了水份变的硬邦邦的。 但看着那质地紧实的肉块被陶歆用刀一点点片下,露出红白相间的鲜艳色泽,白裔心里住不住的欢腾:今个儿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竟然还有肉吃?! 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屡屡遭到陶歆和阿婉嫌弃。可他就是不肯离开,只等菜一出锅第一时间开动填饱肚子。 等了许久许久,久到白裔咽口水都快咽饱时,笼屉的最高层终于被陶歆打开了。只是里边连包子、米饭都没有,只摆着一盘中间没有切断的茄子。 那白色的茄肉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经过大火蒸熟,呈现出寡淡的青灰色,看着就叫人极倒胃口。 “你不是饿坏了吗?快端去吃吧!”陶歆用下巴点点,给白裔示意。 “我最讨厌茄子了,才不要吃这个——”白裔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你把下一层的笼屉掀开给我看看呗!” “好啊,下边这盘你可切莫再要推辞啦!”陶歆笑地一脸促狭,似乎料准了白裔接下来的反应,干脆的揭开了笼屉。 第576章 清蒸茄盒 笼屉再次打开,里边放着的却是一个碗口大小、金黄色的南瓜——比茄子还省事,一刀未动,囫囵个儿的。 白裔尝都没尝,就已感受到了那种寡淡的滋味。他眼睛里的期待瞬间黯淡下来:这都什么鬼?! 就算他俩一宿未睡,连夜把那车蔬菜都处理完了,也不能因此自恃功高,把早餐做的这么敷衍啊!他饿着肚子睡觉,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为的可不是为了眼前这种早餐水平啊! “端下来吃啊,怎么又不动啦?”陶昕明知白裔嘴巴刁钻,看不上笼屉里那颗“天然”的南瓜,却还故意逗他。 “你们……”白裔张嘴想要指责陶昕和阿婉,但转念想到自己“坐等吃食”的事实,心里又微微有些发虚,“我不喜欢吃南瓜!” 他丢下这句赌气的话转身往外边走,似乎避开了这两道简陋的菜肴,他的丰盛早餐梦就还有期待和遐想的余地。 冥冥之中就像存在着某种印证,他前脚才迈出门去,后脚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大刺耳的响声。呲啦——阿婉切了那么长时间的菜,终于全部撮入锅里。 嗅嗅,他站在门口不死心的抽动几下鼻子。连过油的热菜都带着咸苦的铁腥气——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呦!他一手捂着胸口,逃也似的踉跄钻回屋里。 难道,除了昨夜没安慰阿婉,也没帮忙料理食材外,自己还有别的什么罪过被发现吗?他亟需要躺在床上好好的想一想…… 不知是因为从未如此深刻反省过,还是因为饿了太长时间,总之他的眼前就是一阵阵发黑,连精明的脑袋瓜也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的。 原来,没有了陶昕的执行力和阿婉的随机应变,仅凭自恃聪明的脑袋也难能成什么气候,甚至连维系存活都很艰难…… 恍恍惚惚间,白裔心中陡生感触。但在他还未察觉自己的反常,一张大脸已凑到他的眼前。 “才起床怎么又躺回床上啦?赶紧下来吃饭!”陶昕无视他生无可恋的表情,嫌弃朝他丢一个白眼。 真是反了天啦!往常陶昕如何会以这种口气和自己这么说话?!自打他和小狐狸好上之后,自己的待遇便一日不如一日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白裔这么想着,呲溜一声从床上爬下来。他决定趁着这次不像样的早餐,好好给他俩立立规矩。不过,才走到饭桌前,他就愣住了:好像哪里不对?菜肴好像还是那些菜肴,但每一道又好像和原来有些许不同。 灰青色的茄片由瘪塌变作饱满,一个个像是发面醒好的小馒头鼓胀胀的;南瓜已经打开,里边竟然塞满了晶润的稻米还有红赭的果脯;就连在他离开时听见阿婉炒的热菜,也是一碟别具匠心的热烹菜干儿…… “快来吃呀!刚刚你不是还说饿坏了?”阿婉把双筷子递给白裔,然后习以为常的给两边儿的他俩各加了一个茄盒。 ?白裔满腹疑惑的望着碗碟里的茄子,就像打量一个百变乔装的敌人。 好半天过去,他到底还是敌不过饥饿和好奇,试探着夹起来放到鼻子前边闻一闻。咦,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大的茄子味儿啊? 要不就试一试?大不了……大不了不好吃再吐出来呗!他横下心,按耐着抵触情绪把茄子放入嘴里,哪料一口咬开,眼前竟仿佛无数烟花绽放。 外边的茄片应该是经过炭火的烘焙和菌汤的浸泡,蒸煮之后不仅没有了茄子本身的腥臊,还增加了层次和口感。初入口中的扎实微硬、咬开之后的融浆糯滑都让人赞叹不已,但更惊喜的是还是茄片内藏的乾坤世界。 在软烂的茄肉里边,是一层炒焦研碎的蒜粉,蒜粉里边又是一层均匀的花生碎,在花生碎的包裹里,还有一层薄厚适中的风腊狒池。 清甜对辛烈,融溶对酥脆,疏松对绵密,平厚对鲜咸……截然相反的滋味碰撞在一起,就像是在黑暗的天幕上爆发出耀目鲜明的光彩,叫人的灵魂都觉得震颤。 “怎么样?”阿婉明知这茄子的味道有多美,却还故意托腮看着白裔。 白裔望着她眼睛里的促狭和逗弄,一刹那觉得灵魂和她发生了互换。原来,面对对方的胜券在握,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滋味这般难受…… “喂,想什么呢,怎么不吃了?”陶歆看白裔有些走神儿,连忙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待他才咽下嘴里的茄盒,又给他用汤匙盛了一勺南瓜,“再来尝尝这个!” “咳……”白裔清一清喉咙,想为自己这些年的独断专行为他们道个歉,但又觉得矫情张不开口;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你们……你们今儿怎么做菜这么用心?” “嗤——”不待陶歆和阿婉回答,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奚笑,“一块软烂的茄子也值当这么夸赞?这是有多没见识啊?” 清风?五庄观的人来了?! 白裔神色一凛,连忙坐直了身子,在这个过程里还不忘回忆之前说过的话有无闪失。 陶歆和阿婉也暗中交换一下眼神:他们这么快就来人了?还好他俩昨晚就预见到这幕,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做好了每一道菜肴,现在才能这么从容淡定。 阿婉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谁在外边鬼鬼祟祟的?!不请自来便也罢了,还对别人做的菜妄作评论——你尝过吗,就满嘴胡沁?!” “嘿!你个野小子怎么说话呐!”清风受不了阿婉这么粗陋的话语,果然忍不住从躲着地方蹦到窗口。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生脸儿的师兄弟。其中一个嘴皮子溜的,站出来就帮腔道: “就是……你小子怎么说话呐?我们师尊心善,从来见不得别人受苦。听说你们种的菜和为人一样不争气,特地嘱咐我们过来给你们送些菜品。没想到,还未进门就听到这种指责。我倒是想知道:这就是你们弟兄三个的待客之道?!” “客?不请自来也是客?我们才不稀罕与之结交!你们还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吧!” 昨夜的羞辱阿婉还历历在目,如今听闻他们的话,更觉打心眼儿里厌恶。她几步走到门外,推着就要赶他们离开。 第577章 小有名气 清风扒着窗子不肯离开,阿婉亦没拿出十分坚决的态度去驱赶他们,虚与委蛇间浪费了不少时间,最后还是白裔看清了双方的真实诉求,及时出手把他们全部迎到了屋内。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更何况,我们的菜本来就不难吃!”屋子里,阿婉抱臂而立,望向清风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反感。 “呵——”清风再次发出一声不太愉悦的声响,转头吩咐身旁的那个师弟:“叶喧!把咱们平日里吃的菜肴随便给他们说几道……” “诶!”原来叶喧就是之前帮腔的那个童子,他应声站出来后,不假思索道:“我们平素里吃的菜可多了去啦,譬如:蒸南瓜、酿倭瓜、炒丝瓜、焖冬瓜、烩白菜、烩豌豆、焖扁豆、氽毛豆、酸黄菜、烧萝卜、烩银耳……除此之外还有玉色口蘑、芝麻叶……” 阿婉听得不耐烦了,想要上前阻止,却被白裔出手拦下。 白裔不理阿婉质问的眼神,又任那叶喧啰啰嗦嗦一段时间,感觉他口干舌燥了,这才慢条斯理的把盘子里的一块灰青茄盒拨开。 软塌的多汁的茄肉、焦黄细腻蒜粉、颗粒酥松的花生碎,还有那红白相间鲜艳夺目的狒池腊肉,就那么突然闯入叶喧的眼睛里,叫他本来就不大连贯的思维中断的更加厉害。 “还有……还有菊花锅子、玉兰片……”他艰难的把目光往上挪挪,好不容易才又说出两个菜名,哪料视线落下又瞥见白裔吃起桌上的南瓜盅。 金黄色的南瓜,洁白粘糯的大米,晶亮拔丝的蜂蜜……新的视觉刺激叫他再次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此刻,和叶喧处境差不多的还有他的那些个师兄弟们。他们从白裔坐下之后,眼睛就再没离开过他手里的那双筷子。那双筷子好像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什么菜肴只要被他的筷子拨开,瞬间就变的无比诱人…… 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明明来前儿才吃饱了早饭,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又饿了? “二弟!”陶昕估摸着火候已到,出声指责白裔:“客人在场,你怎的只顾自己吃起来了?” “哦……”白裔为难的看看桌上的菜肴,“可是咱们本来就做的菜不大多啊……再说,他们应该是吃了早饭来的吧?” “二哥说的对!咱们别理他们,继续吃!”阿婉说着也坐下来。 “没有!我们都还没吃饭呢!你们忍心叫我们饿着肚子回去?”清风一则看不惯阿婉,又垂涎这些平凡却鲜明的菜肴滋味,所以马上和阿婉唱起反调来。 “哈!如果我没记错,刚刚好像有谁说我做的菜肴不好吃吧?还嫌弃我人和种出的菜一样糟……”阿婉看清风就要恬颜在她身旁坐下,忍不住又不客气的丢出一句。 “客随主便,我们也不是特别挑剔的人。”清风随口敷衍一句,拿起筷子就伸向觊觎已久的南瓜盅。 甜而不腻,弹软粘滑,还有南瓜的清香和果肉的酸鲜点缀其间,一口吃下去就像寒冷冬日里被阳光笼罩,暖暖的满是幸福和满足。 有了清风的带头,其他那些师兄弟们也纷纷围拢过来,他们这个要吃南瓜,那个要吃芝麻干齑,不大会儿功夫就把桌上的菜肴扫荡的一干二净。 只有那盘茄盒,因为里边夹着狒池肉,剩了下来。 但尽管如此,清风的脸上也讪讪的。说好是只尝一口的,怎么吃起来就停不了筷子呢?!他不顾白裔和陶昕的推拒,把两车时鲜的蔬菜瓜果丢在院里就走。 “喂!把你们的菜带走!这些东西小爷不稀罕!”阿婉明知道他们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千方百计留下,故意还掐腰在后边大喊…… “好啦!来而不往非礼也!只有这般走动着,咱们才能更快进到五庄观吧?”白裔在一旁劝说阿婉,之前对她和陶昕的愧疚早烟消云撒。 枉他以为他俩是良心发现,才把菜肴做的这般诱人,闹了半天只是为了钓到五庄观的那些贪吃的蠢货。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未雨绸缪和付出是值得的。几日过后,他们弟兄三个做菜好吃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万寿山。 五庄观里不知是什么情况,再没有哪个童子过来骚扰他们,反倒是周围那些嫌弃他们食材的散仙邻居慢慢开始走动起来。 他们有的送来玉醴泉水,只为换一碟笋脯;有的主动帮阿婉他们修筑院落,就为留下多蹭吃几顿素斋;还有的干脆提出合作或传授法术,只要他们能长期提供各色滋味绵长的素菜…… 这一日傍晚,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阿婉他们三个一起无声坐在院子里。 虽然他们早预见到了镇元子对他们的抵触,但没料到会这么坚决。这么些天过去了,任他们怎么努力做菜、宣传,就是不能把一个五庄观的人给勾过来。 “怎么办啊?咱们是不是哪里没有考虑周全,还叫他们有所顾虑?”阿婉望着垒起的高高的院墙,心里一阵阵发堵,到底沉不住气,说出心里边的担忧。 “三儿啊!记不记得咱们的约定?”陶昕本来还有些焦心,但心念陡转间想到了什么,终于又重新变得松弛起来。反正也是需要等待,不如增加一些趣味。 “约定?”阿婉不解的扭头看向陶昕,却发现陶昕不看她,只望着院子一边儿的空地上堆起的两摞儿高高的坛子,那里边是他们早些日子做好的腌菜。 回想那夜陶昕在月光下安静洗菜的模样,阿婉心里的焦躁突然平息了许多。她嘴角微勾,绷紧的线条瞬间柔化下来,“还好他们那边再没有一个人过来,要不那约定岂不作废了?咱们请白……二哥做个鉴证,现在就开始咱们的比试吧?”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见证?”白裔那夜睡的早,自然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此刻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婉和陶昕谁也不理他的疑问,一起走到那堆坛子跟前,各挑一个坛子开始拆封坛口。 第578章 另类效果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还未彻底散去。沐浴着淡橘柔光,周遭的一切都多了分恬淡动人的颜色。 院子里,两个斜长的身影还在不停的忙碌着,只是所做的事情却有些辜负这静谧祥和的大好时光。 一边儿的阿婉手脚麻利,最先拆封了一个坛子。黄色的泥块掉落地上,一股刺鼻的酸味瞬间飘散开来。 虽然这味道和眼前的景色并不相干,但一旁观望的白裔却再难保持平静愉悦的心绪。他一手掩住口鼻,连连向后撤退,一手不停的擦着被熏出的眼泪。 “哎呀,我去!你这做的是什么玩意儿!可熏死我了!” 趁着白裔朝一旁扭头吸气的时候,陶昕悄悄和阿婉咬起耳朵:“既然是比赛,没有奖罚可没意思。你说,如果你输了,你待怎样?” 阿婉扭头看一眼白裔,不服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输?你看二哥的反应不挺强烈么?” “嗤——”陶昕闻言笑出声来。他张嘴想要告诉阿婉,只要镇元子不是喝醋长大的,就不会喜欢这个味道,但一想到自己做的腌菜,他又重新修正了自己的说法。 “好吧,刚才是我话有不妥。这次比赛,不一定就是你输。”他随用手拍着坛口上的黄泥同阿婉商量:“这样吧,如果谁输了谁,就答应获胜者一个要求如何?(要求在对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 “一言为定!”阿婉不知道陶昕暗地里打的算盘,爽快点头答应下来。 小狐狸,上当了吧?! 陶昕眼角余光瞥过门口一晃而逝的黑影,猛然拆开了他腌菜的坛口。 比那酸味更甚,一股难以描摹的腐烂臭味道瞬间笼罩整个院落,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四周扩散。 “呕——”不待阿婉屏住呼吸,墙外一个控制不住胃部翻江倒海的声音已传了过来,与此同时,虚掩着的门打开了。 镇元子弯着腰,狼狈的捂着口鼻,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陶昕得意的看一眼阿婉,那神情仿佛在说:现在胜负不言自明了吧? 很明显,镇元子这段日子都在他们院子附近盯梢,至少今日就是如此。本来,他可能还如往常那般,查看一番就会离开。哪料,突然遭到臭气的袭击,这才发出声音暴露了行踪。 阿婉怔愣一刻回过神来,差不多想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满脸的不可思议:特么被臭气熏出来也算赢吗?! 陶昕才不管阿婉的质疑,朝她挤挤眼睛,转头去招呼镇元子去了。 “呦,这不是那位毁我们菜圃的那位大仙么?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又要寻你家的狒池吗?” 镇元子被那臭味熏的眼睛都睁不开,眼泪刷刷的往下流。光擦泪水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上回复陶昕的嘲讽。 白裔担心好容易才熏出来的镇元子,再受不了这味道逃跑了,连忙“冒死”找个大碗,一点点摸瞎靠近又把坛口盖上。 大碗封住坛口之后,臭味终于不再扩散。但之前残余的臭气还圈在院子里,久久不得消散。 镇元子依旧熏得睁不开眼睛,频频挥动长袖,扇起一阵阵大风。几次往复之后,院子才没有了那种比武器、法术还凶残的味道。 “哈——”他重重的吸一口气又呼出,没再感觉到不适,这才把眼睛慢慢睁开,不料才睁开眼就撞到三双好奇打量的眼睛。 白裔、陶昕、阿婉,他们三个生怕他跑了一般,并肩站在镇元子的前边。 镇元子想起之前在臭味中凌乱时,恍惚听见的一句问话,不觉有些尴尬——他可没打算就这么登场的呀!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那个……我来看看你们最近过得如何……毕竟那些菜苗被踩是我的责任……” “清风?”白裔看出镇元子想自认身份,连忙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问,“就那个前些日子给我们送来一车菜的童子?” “正是……”镇元子才接过话头,就又被阿婉抢了去。 “哼——他送的菜我们可消瘦不起……还说什么我们种的菜和为人一样失败……”阿婉几次在清风处受到嘲讽,所以对他没有一点好感,趁着这个机会更是大肆发泄不满。 “这个……”镇元子一阵尴尬,这话其实就是他的原话。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三个他不看好的种菜的小厮,做起菜来却很有一套。 白裔看镇元子无话可说,连忙瞪阿婉一眼,两边调和道:“啧——三儿!你糊涂了吗?那清风是清风,这仙人是仙人,他们之间又……” 他本想说他们二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但意识到了什么,他又中断这个说法,转头望向镇元子,“对哦,你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来着?难为他那么飞扬跋扈,却肯听你调遣。” 镇元子一阵羞愧:“叫你们见笑了,他是小可的不成器的徒弟……” “不对吧?他可是说他是五庄观……”白裔装作没绕过弯儿的模样,正要往下接着说,却突然醒悟过来:“你……你不会是……?!” “没错。”镇元子对白裔的震惊习以为常,但却止不住内心的愉悦和受用。他点一点头,似乎早知道白裔接下来还要再说什么,“不才正是你们口中那个五庄观的观主——镇元子。” “镇元子?!”白裔望向一旁的陶昕和阿婉,激动的神情却非作假。折腾了这些个日子终于能和镇元子正常的对话了,太特么不容易啦! “原来你就是镇元子?!”阿婉看白裔到表演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忙走过去接应,“难怪你对狒池有那么深的感情,这么说来,倒是我们不是在先……”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也该凡事向前看不是……”镇元子想着此行的目的,也想叫之前的不快及早翻篇儿。 “是是是。”陶昕也一副天降惊喜的模样,早改了之前的不恭,“久闻大仙盛名,一直无缘拜会。今日,还请您务必留下,在陋舍略进些茶饭,也让我兄弟三人略尽些心意……” 在此留饭?镇元子有些犹豫了。换做“臭气”事件发生前,他当然求之不得,可现在,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第579章 臭菜香吃 “大仙万莫推辞,您送菜的美意我们还没表示感谢呢!”陶歆误把镇元子的顾虑当客气,连声热情挽留。 看他这般热忱,估计不会就做一两道菜肴款待吧?就算是只做一两道菜,也不该是两道臭咸菜吧?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镇元子心思已几经转寰。他考虑再三,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阿婉和陶歆像得了了不得的荣宠,欢天喜地钻进灶间,去准备菜肴了;独留下白裔一人陪着镇元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不大会儿功夫,灶间传来洗菜的水声,切菜刀碰案板的笃笃声,还有菜入锅里的灼响声…… “你们三兄弟都擅长做菜吗?”镇元子听着这些交织在一起的响声,心里的戒备慢慢松懈下来。 “不,打小我们弟兄三个就对各种味道有着异于常人的感受。只是大哥对于做菜的火候和佐料有着精准把握;三弟则擅长将各种味道搭配调和……” “那你呢?”镇元子似乎没洞察其间的尴尬,又不识趣的继续问道。 “我?”白裔讪讪一笑,“我擅长吃以及提出改善建议……” “哦——”镇元子点一点头,心里却颇为不齿。说那么好听干吗,不就是好吃懒做吗? 他正暗中腹诽,突然又闻到一股熟悉又刺鼻的酸味儿。 这是?那个臭腌菜?!他抛下刚刚的腹诽,只顾专注的抵抗那尖锐的味道。 只是这并没算完,不多时,空气里又开始弥漫出一股烂臭味。 这特么能入菜吗?自己那些个蠢徒弟是多没见识,竟然异口同声称赞他们做的菜肴。 镇元子一边擦着被薰出的眼泪,一边后悔自己的决定。 眼泪擦完,眼前的一切重新恢复清晰。再用鼻子试探着闻一下味道,好像那叫人肝胆俱裂的味道已经消失了。 镇元子再看看眼前淡定如常的白裔,不由发自肺腑的感到钦佩。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吃自己兄弟做的、水平参差不齐的菜肴,也是难能可贵了。 他正想的入神,菜肴已一碟碟端上桌来。 “来来来,快尝尝我大哥和小弟的手艺!”白裔殷勤的招呼镇元子挪坐餐桌前边。 镇元子依言走了过去,放眼整个餐桌:芹菜、豆腐、菠菜、芋头、白菜、毛豆、马兰……除了那个微红的小段儿和白玉的条条看不出材质,其实也没什么稀奇。 他既放下心来,又稍微有些失望……这等寻常的菜肴,还能做出花儿来? 几乎是下意识,他又侧重瞟了两眼那两个不知名的菜肴。 “来,您先尝尝这个!”白裔没有错过他的关注重点,体贴的把一块红色的、类似小包裹的菜肴夹起一块儿放入他的碟儿里。 “嗯。”镇元子拿起筷子正要品尝,忽然他的鼻端又浮现过那若有若无的烂臭味儿。 就像施了定身咒,他伸出的手臂顿时僵硬起来。 “这道菜甜粘软糯,口感极佳……”白裔正介绍着菜肴,突然看见镇元子的模样,他迟疑一下问道:“怎么,您不喜欢吃甜?” 不过就几句话的功夫,镇元子的额头上就泌出一层薄汗。毫不夸张的说:就连飞升历劫,也没此刻紧张。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飞快的分析着白裔的话语。甜糯?口感极佳?腌菜应该不能做成这样吧? 几番推导,终于得出这个结论,但他还将信将疑,还不敢轻易尝试。 白裔冷眼看着镇元子的表现,很快猜出他的忌惮。他摇一摇头,暗笑一声:连道新奇的菜肴都不敢轻易尝试,又怎么对得住好吃之名呢? 不过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不能指望镇元子突然生出勇气。他夹起一块红色的“小包裹”,率先送入嘴里,神情看着毫不勉强。 镇元子见状这才放下心来……尝过了红“包裹”的烧素鹅,他的胆子放大了些。 又接连尝了肥芹白根、豆豉豆腐、还有油嫩菠菜、秋油毛豆…… 甜粘、鲜脆、软糯、酸鲜……平心而论,每一道菜肴都恰到火候,不失真味又相得益彰。 最后仅剩下那个不知食材的白玉条,他还没有动过。虽然明知那道菜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烂臭腌菜做的,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的想要尝一尝。 他略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然后夹起一筷放入嘴里。 凉,鲜,脆,美;单一个香字完全不足以描摹它的滋味。 镇元子的眼睛一瞬间被什么点亮,之前吃过的菜全部变作过往云烟,此刻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一盘白玉条。 他不忍释筷,大口大口嚼着菜肴,不知不觉就把盘里的菜尽数倒入腹中。 “这菜您吃的可还满意?”陶歆和阿婉早已入座多时,这时他才开口问道。 “嗯,满意。”镇元子忙不迭的答应一声,而后才意识到情形不对。他都没等人齐,就已把菜吃了七七八八…… “您吃好了就行,我们之前就已经吃过了。”陶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手朗声宽慰他。 镇元子放眼打量一眼这三个大小不差上下的少年,突然觉得他们三个也没之前感觉的那般可恶了,甚至……甚至还有一点点可爱。 “你们这小红‘包袱’是什么名字?怎么做的可以说吗?味道还真是别致呢。”完全没有任何勉强,他的赞美已脱口而出。 “呵~”阿婉站出来答应一声,“这个是用豆腐皮包裹煮烂山药,入油煎脆之后,再加上秋油、酒、糖、还有酱汁熬煮,直至颜色变作红艳为止。” 阿婉本来争强好胜之心就起,现在见镇元子开口问的第一道菜便是她做的,她不由骄傲的挺起了胸脯。 “以你之见,这菜肴里哪道菜肴烹制的最见功夫?” 她别有深意的看一眼陶歆,而后又问出一个问题。明显还在对陶歆以臭引人的举动耿耿于怀。 “你们弟兄俩不会还在暗地里较劲儿吧?”镇元子的目光在阿婉和陶歆身上转了圈,但却没有丝毫遮掩道:“这个马兰头菜里的酸笋做的绝佳,醒脾解腻,极其爽口……” 怎么样?你听到了?镇元子还是在夸我做的菜,我是不是已经可以出师了?阿婉又给陶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陶歆却只是笑而不语。 “不过,”镇元子的话突然发生转折,“整桌菜肴里最见功夫,也最得我喜爱的,还是这个白玉条。一盘子吃完,我不仅没有吃腻,连其原料食材也没猜出一样,只是觉得回味无穷……” ?!阿婉一下子震惊了。镇元子不知道那“白玉条”是什么所做,她可是对此连带它的做法都一清二楚。 原来,她的陶哥哥早就已经赢了。他只是为着叫她开心,什么都不戳破…… 她,彻底服气了。 第580章 达成一致 镇元子亲身体验了陶歆和阿婉的厨艺,知道自己那些个徒弟所言非虚。 他心生收揽之意,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暗自琢磨着怎么开口。 “小弟啊,贵客的主食未做,不如咱们一起过去,你帮我打打下手?”陶歆知道镇元子这是要亮明此行的目的了,他担心自己和阿婉在场,哪句话不合适了,再拖累了白裔对他们利益的争取,所以故意找个理由带阿婉离开。 眼不见为净。那些斗心思、磨嘴皮子的事,还是交给白裔就好。 阿婉不解其意,乖乖跟着他回到灶间。她见案板一角的桌子上,还摆着半盘没有装完的白玉条,伸出手就捏一根放进嘴里。 脆中透鲜,咸中带甜,没有了植物的土生气,就像在腌制的过程中脱胎换骨了一般。 似这般冰雪滋味,如何能叫人想到凡间最是普通的黄芽菜?果然还是艺高人胆大,于凡俗处见真章。 阿婉若有所思的品着滋味,看着身旁忙碌的陶歆愈发觉得高大威武。 陶歆做的是素面。因为面条的定清、笋汁熬煮,功夫都下在早前,所以他把面丢入滚烫里便再没多少事儿做。 他不经意的扭头看向阿婉,正见她歪着脑袋对着他出神。那眼神里那遮掩不住的崇拜,叫他看的心头一阵狂跳。 “小……”陶歆张嘴就想喊她小狐狸,但一想到隔壁的镇元子,又改口道:“……小弟!” “嗯?”阿婉好半天才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连忙收敛神思答应一声。只是答应过后,她看见陶歆似笑非笑望向她的目光,又一阵羞惭尴尬。 “你说——我叫你做件什么事儿好呢?”陶歆压低声音在她边吹着热气,那热气就像轻车熟路一般顺着她的耳朵钻进她心里,还在心头最不禁痒的地方挠一挠。 阿婉随即后退一步,再抬头看向陶歆时,一张脸已羞作通红。 “你别乱来,隔壁还有客人在呢!” 陶歆喉咙里像有无数只蚂蚁爬过,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小丫头的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能叫他情不自已。 他用力咽一口唾沫,迅速转身不再看她,“你先做好了准备,我要你做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阿婉松一口气,怯怯的又凑到陶歆跟前看他捞面。 不知是因为面条太滑,还是因为他心猿意马,那些面在筷子上打着转儿,就是不肯进到碗里。 阿婉被陶歆笨手笨脚的模样逗乐,挽起袖子自告奋勇道:“还是我来吧!” 陶歆没有强争,果然退到一边儿。看着阿婉红晕未消的脸庞和耳朵,他的脑子里不经意间闪过一个场景。 那是他替她受亢龙渊的火刑后,她明知他不能动弹,却撩拨着他,轻咬他的耳朵…… 想到这里,陶歆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违和感:这小狐狸怎么时而主动火辣,时而羞涩内敛呢? 就算是因为他偶尔举动过于孟浪,那性格也能改变么? 他受火刑之后,阿婉好像都没怎么哭过吧?但前不久,她居然还因为他们的菜送不出去难过不已…… 这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完全就是两个人呀! 陶歆背后一寒,像窥破了天大的秘密。就此一刹,情yu退去,他眼中只剩下森然和理智。 得找个机会,和白裔说说这事…… 再说正堂里的镇元子,既已起意挑明自己此番前来的打算,便慢慢朝着这个方向垫起话儿来。 “咱们同居于万寿山下,说来也是缘分。小可仗着比你们早来这里一段时光,又多几年修行,便以长辈自居了。哪里说的话不合适,你还多担待?” 白裔等的就是他这句,打起精神赔笑道:“大仙这是哪里话?我们三兄弟年岁小,正愁着没个长辈指导,又怎会如此不识好歹呢?” 镇元子心下大慰,对这个答复很是满意,遂又道:“”你们弟兄三个虽然在做菜上造诣颇深,但在修行上却有待精进。如果没有人领进门,提升起来恐怕并非易事啊!” “大仙所言极是。只是,我们弟兄三个志不在此,对于修行亦无多少执念,这一生所图也不过好吃喝好,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白裔料定镇元子是看他们仨年岁小,想把他们收作便宜徒弟,一则落得贤明,二则又能顺理成章的指使他们。所以,故意把自己说的不思上进。 “这样啊……”镇元子确实犯了难。他地仙之祖开门收徒,没料到还有张口拒绝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思量一刻又接着劝道:“你不再想想吗?不同仙阶的神仙能吃到的珍馐美味可大不相同。难道你就没想过有机会去见识一下玄洲的蟠桃宴?” “这个……”白裔稍作迟疑又摇摇头,“就算我穷尽一生也吃不到蟠桃,但那又如何呢?至少山下的各种瓜果桃李个中滋味我已尝过……更何况,没尝过的,我又怎么想见、惦念它的滋味?” 真真烂泥扶不上墙啊!镇元子忍不住以手扶额。但为着最后的目的,只能另寻角度继续劝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逍遥快活也要有践行的能力吧?这万寿山虽然远离纷扰,但整个西贺洲却并不太平。倘若哪日妖魔、贼人来犯,你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命继续品尝这世间的绝妙滋味呢?” 这一次,镇元子的话似戳进了白裔的心窝。他看白裔终于沉默下来久久不语,又趁热打铁添上一句,“就是为你大哥和小弟,你也该慎重考虑呀……” “可我们确不想受任何羁绊……” 好半天过去,白裔这才叹气一般讷讷的道出一句。 “这个好办。”镇元子就在刚才白裔沉默的那刻又已修正了自己的计划,“要不,你们就搬到五庄观去住吧?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你们也可以随心所欲学些傍身的功夫……” “这可以吗?”白裔喜出望外的进行确认,但随即又改变主意推拒:“这……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能恬颜占着你们的住处呢……” “怎么不行?别的咱们或许做不到,但尽己所能努力为大仙操持好一日三餐,总该可以吧?”阿婉端着面碗进来,刚好接住白裔的话。 “那就这样决定了!”镇元子不等白裔再变,一拍膝盖答应下来。磨了大半宿,他的耐性早用光了。不过能得到这个结果,他已心满意足了。 第581章 疑窦丛生 完全等不到天亮,镇元子吃完面就催着白裔他们收拾了碗筷、关上大门,而后随他一起去往五庄观。 一路月洒银辉、树影横斜,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镇元子把他们安置在后厨对着的一间朝阳瓦房里,又吩咐了明月送来了盥洗器具和三床被子,这才匆匆离去。 终于进到这五庄观里了! 阿婉兴奋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吓一大跳。 原来,在他们的房间后边就是那棵参天的人参果树。 此刻,静夜无声,微风轻轻拨动着叶片,露出一点点耀眼的光泽。就像是把满天的星光全部集于一处,晃地人睁不开眼来。 “这大仙还真是慷慨呢!”阿婉别有深意的感慨一句,之后担心被别人听了去,又补充道:“单是闻着香气,咱们能省去多少修行!” “可不是吗?若不是这番际遇,你们恐怕这辈子也就是那样了。种菜、烧饭、吃饭……现在不同啦——种菜、烧饭、吃饭,中间还多了不知多少次的‘闻香’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知什么时候,清风听到了动静出现在阿婉身后。虽然他对他们弟兄三个的出现也发自肺腑的感到高兴,但一想到他们是师父和师兄亲自安排的,他还是止不住的妒忌和刻薄。 “当然惊喜意外了,没想到镇元大仙肯纡尊降贵,亲自请我们过来,更安排了最宠爱信任的徒弟给我们安排住宿……如此盛情,夫复何求?!”阿婉嘴皮子功力不减,有恃无恐的回怼清风。 “你……”清风气的要死,很想一巴掌把眼前的饶舌小子拍在墙上,但估计到师兄和师父的情面,他又不能把内心真实的想法付诸行动。 “我怎样?”阿婉仰头斜睨着清风,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这外强内弱、小聪明的模样,叫一旁观战的陶歆再次想到初入调鼎坊的阿婉。 可那个在玄洲独当一面的阿婉呢?咬他耳朵的阿婉呢?……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画面。 那次他尾随她去长洲,不经意间瞥见她自说自话,还拼命的拍打脸颊……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小狐狸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有什么至仙的灵魂强占阿婉的仙体?! 因为在意,所以各种想象都只奔着更坏的结果而去。陶歆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阿婉和清风掐架掐的厉害,白裔却对此看的一清二楚。 “哎呀,瞧瞧我这记性!怎么忘把咱们的腌菜带回一坛了呢?”白裔突然发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咱们……”阿婉本想说“可以明日再取”,没想到却被白裔飞速截住话头:“这样吧,看你和清风难解难分的,就不叫你过去了。我和大哥一起走一趟吧?” ?!阿婉头顶一群神兽奔过,什么叫难解难分?!她和清风好到这个地步啦?就算这个词是形容他们的战况,她都觉得用到清风身上是一种糟蹋! 不过,要她就此罢手也确实不可能。 所以,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那你们两个路上小心!”她恋恋不舍的望向陶歆,但陶歆却心事忡忡,并未对她进行回应。 …… 出了五庄观,差不多已到了他们的小房子处,白裔才正视着陶歆的眼睛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你这么魂不守舍?!” 借着月光,陶歆定定的望着白裔眼瞳中的自己,心头一阵恍惚。 为什么他对这个发现的难过多于担忧?难道,他对那个要强、狠辣、主动出击的女人也动了心? 会不会他把这一切告诉白裔,白裔却不相信?可不可能因为他的执着以求,最后他什么都得不到? ……各种猜想包围他、撕扯着他,叫他连自己都难能再信任…… 一刹那,他好想就那么算了。 但能就此算了吗?即使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坐视小狐狸的消失他也做不到! 他骗不了自己。犹豫再三,还是艰难的张开了口:“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的阿婉很陌生?” “你想说什么?”白裔一听事关阿婉,心里的一根弦不由自主的绷紧,他可受不了阿婉再出什么意外。 “我今天突然觉得,阿婉的仙体里或许有别的仙魄寄居。”事已至此,陶歆干脆也不再做任何猜想,直接把今日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告诉白裔。 “竟然有这种事?”白裔虽然用的是问句,但他自己也清楚陶歆说的十有八九就是事实。之前,有些时候,他也对阿婉的种种表现感到违和,但他最终还是把那种异样的感受归结为阿婉对他的仇视。 可现在呢?连陶歆都这么说,他知道,他们不愿正视的事变成了事实。 陶歆看白裔只问出这一句话后就沉默了,悬着的心彻底掉入冰窟窿里。 “现在这种情况,咱们该怎么办?”他抓住白裔的手腕,整个人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别慌!沉住气!”白裔挣开陶歆的钳制,不住的给他、也给自己打气,“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阿婉的仙魄不在了——一定是哪里出现了误会!” “那是哪里呢?”陶歆的脑袋都是木的,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六神无主的追问着白裔,殊不知白裔亦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白裔不在乎陶歆和阿婉的感情,可他却不能不在乎阿婉的身份。如果阿婉的仙魄都不在了,那他还怎么指望她来复活太一?! 他双手交握拧在一起,来回的在门前的小路上来回走着。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小的问题,可是在哪里呢?在仙界的厨艺大赛后不久,阿婉就被他赶走了,她的境况他又如何能够得知? 除了他和陶歆,哪里还有人和阿婉的关系那么亲密?! 白裔正在为难之际,突然一个人的名字闪过他的脑海——帕鲁!帕鲁一直跟着阿婉!他应该清楚阿婉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白裔的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的光火。但这光火没持续多长时间就又黯淡下来。 如果他们没来西贺洲,没招惹镇元子,那么混入玄洲见一次帕鲁也并非什么难事。可现在呢?他们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五庄观,再想出来又谈何容易! 第582章 梦中争执 帕鲁恐怕是一时半会很难见到了。正因为如此,白裔拧着的眉头才久久不能舒展。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渐渐开始发白。他知道他们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 “走吧,带上几坛咸菜先回去吧。阿婉的事儿咱们观望观望再说,毕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贸然同她对峙,不论咱们怀疑的情况是真是假,说出来都挺伤人的……” “观望?这怎么观望?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已经生了根发了芽,我又怎么可能如常待她呢?” 陶歆对白裔的答复很是不满,总觉得他对这事有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和冷漠。 白裔被陶歆吵的头都大了。他揉一揉额角,不耐烦道:“那是你的事,如果你做不到如常对待阿婉,那后果自行承担便是!” …… 因为这起口角,白裔和陶歆回去的路上一直静默无声,心里头更是别别扭扭的。 白裔嫌弃陶歆因为这点小爱迷失了本心,诸事拿不定个主意,没了当年决断千里的气魄。 陶歆则认为白裔太过自私凉薄,整颗心都被复兴大计占据着,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人情味;枉他们相互扶持这么多年,没料到遇事之后,他竟是这种反应。 两人心生间隙,相看两厌。所以到了住处之后就急急的分开了。 白裔丢下腌菜坛子又出去了。陶歆则到底放心不下阿婉,不由自己的进到了屋里。 屋子里没有点灯,透过灰蒙蒙的天色,陶歆摸到了床边。 他们离开的太久了,久到阿婉打熬不住,已不知不觉的睡熟了。 陶歆就那么轻轻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朦胧昏暗的室内,她的脸庞就像一颗珍珠,散发着柔白精致的光。不过因为她微微嘟起、丰盈的小嘴,又给这精致里注入了生气和娇憨,不仅叫人产生不了距离感,反而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陶歆就像受到蛊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庞,但一想到她这皮囊里住着的还不知是哪个的灵魂,他就忍不住背后一阵发寒。 他收回了手,愁绪满怀的想往外走,却听到阿婉突然起身的声音。 “你这丫头好生无耻!说好的要放弃了,现在你怎么又回来了?” 眼前的阿婉还闭着眼睛,只是那刁蛮霸道的气势像极了那个在他受伤时陪伴他的姑娘。 其实说起来,那姑娘也从做过什么坏事呀。 就在陶歆恻隐之心触动时,阿婉噗通一声倒回床上,接着她又再次坐起身来。只那谨小慎微、怯怯懦懦的模样,一眼就叫他认出——这才是那只他熟悉的、没有安全感的小狐狸。 她的眼睛依旧不睁,面部表情却变作哭唧唧的委屈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这可是我的仙体、仙魄……” “哼,你的?当初知道要被做成灯引时你跑去了哪里?若不是我苦苦支撑,哪有今日的阿婉?!现在,你知道不用赴死了,这仙体又有陶哥哥的陪伴,你就想回来和我挣?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我不过一时软弱,但并未指望你能帮我……你别忘了,我还救过你好多次呢!” “有本事你别救啊,你那是分明就是在救你自己!” …… 陶歆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望着这幕,心里早翻起滔天巨浪。 虽然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可这分明证实了他的最坏猜想——阿婉的仙魄被别的强势游魂挤占了! 怎么办? 趁着那个野蛮丫头再出现时,把她打到魂飞魄散吗?若是一招不慎,牵连到了小狐狸怎么办? 听她们对话的口气,那丫头好像还对小狐狸有恩?小狐狸对她的态度好像也不怎么强硬呀! 就在陶歆举棋不定时,她们的对话已戛然而止,阿婉已再次倒回床上。 噗通! 这次大概砸的有些狠了,阿婉竟有悠悠转醒之势。 陶歆看阿婉额头紧皱,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又重新坐回床边。 “陶哥哥?!”阿婉的眼睛迷着条缝,待看清了床边坐着的人,她机灵灵的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和掌柜……二哥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原来,就在睡梦里,阿婉的两缕神魂已完成了各种信息的交流。她刚刚之所以有那么奇怪的举动,就是因为信息流太大,碰撞溢出的外化。 “我……”陶歆不知该怎么解释,目光躲闪着落到她的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阿婉赤luo的身体。他像被烫着一般,连忙转移视线。 “嗤——”阿婉一阵好笑,故意两只手勾住陶歆的脖子,就像荡秋千一般摇晃着。“不过一具男人的身体,你看着还害羞么?之前那些没羞没臊的事,也不知是谁做的!” !!!! 这是那个泼辣厚颜的丫头无疑了!和她那城墙般的脸皮相比,陶歆总以完败告终。 他把阿婉的胳膊放下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嗓音斥责道:“亏你还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还不快些把衣服穿好了?!似这般模样,我只嫌污了眼睛!” “真的?你确定你现在是嫌弃我而不是害羞?”阿婉不仅不退,又促狭的往前凑一凑,眼睛上浓密的睫毛就像巨大的羽扇,隔着陶歆的眼睛在他心里扇起无边的风浪。 陶歆自己可能都未发觉,他此刻的脸有多红。他再坚持不住,转身落慌而逃。 再说白裔,因为和陶歆赌气,压根儿就没回屋休息。他一路在五庄观里晃悠,只当是熟悉环境。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五庄观的深处,在他眼前是一进背山向阳的院落,横向一排有八九间相连的房间,两侧分列的还有五六间房。 就在他进到那进院落时,最左边一排房的灯已点亮,不时还有人影飞速的晃过窗口。 咦,这间房里住的是谁?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看那影子大幅度的动作,也不像是在进行什么修炼啊。 他正觉得纳闷,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虽然他自认为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事儿,但还是为避免浪费口舌,他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第583章 雌雄莫辨 白裔才躲到树后,斜对面的门就打开了。 从里边走出两个衣衫褴褛、如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侍者,一个端着一个铜盆,一个手里拿着一捆缉金绳。 “今儿个这关可算是熬过去了!”其中一个侍者有气无力的感慨一声,还不堪回首般摇一摇脑袋。 “嘘,你小声些!”另外一个侍者下意识往屋里看一眼,“难道你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啧——你怕什么,”最先开口的侍者不以为意,“折腾了一夜,公子早就已经睡着了,哪里还有精神听我们在说什么!” 两人小声说着话,从白裔身边走了过去,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吁——里边什么情况,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白裔才松一口气,探出脑袋往外望去,就又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再次把脑袋缩回去,索性纵身一跃飞到了一根较高的树梢上。 不多时,一队天兵进到院儿里,分两排站在了半掩的房间门口。 “好好守着,务必保证公子的安全。我去活动一下筋骨,稍后再叫另外一队过来接应你们!” 领队的竟然是个孩子,虽然白软软的一团稚气,却没有一位天兵敢轻视怠慢的。 白裔看那孩子的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听了他的声音,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待那孩童转过身来,一步步朝着树下走去时,白裔才忽然想起他的名字——云童! 因为这个名字,当年的仙界厨艺大赛上,那个团子的形象又浮现在白裔眼前。 数千年不见,他倒是是长大了不少啊!白裔只在心里感慨一句,便又把关注的重点挪到了疑问上: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到这里?这屋里住着的究竟是谁?怎么有此尊荣叫他亲自过来守护? 白裔百思不得其解。只等着云童离开之后,便也悄悄退了出来。 再说阿婉这边,她洗漱完毕之后,便嚷着要去地书里修炼,但陶歆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 去地书修炼?凭你一个野丫头也配?他一边这么暗搓搓的毒舌,一边止不住心软想要答应——毕竟,听她们刚刚的对话,她曾在阿婉艰难的之后帮助过她。 就在陶歆左摇右摆,难以抉择之时,白裔匆匆赶了回来。 “嘿,大哥、小弟!你们都起床啦?” 白裔朝他们打个招呼,但陶歆却故意把头扭向一边儿,明显是对昨夜的事还耿耿于怀呢。 这货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白裔一阵无奈,干脆不再和陶歆说话,只对着阿婉道:“小弟,你知道不,我刚刚遇到了一件稀罕事……” “哦,是么?说来听听!”阿婉看出他俩之间的别扭,故意挽着白裔的胳膊,和他表现的亲近膈应陶歆。 哼!叫你不同意我去后院儿!叫你不同意我修炼! 阿婉看到陶歆的愕然,心中一阵小小的得意:怎么样,后悔了吧?! 她不知道,就在她朝陶歆示威的时候,白裔也给陶歆递了个眼色: 这样惯使小性,确实不是阿婉的风格啊! 到底还是几万年打伙计的默契,只这个眼神,陶歆便原谅了白裔,不过他对白裔还是没有什么好声气。 “不是要说什么稀罕事儿么?还不赶紧的说!” 白裔回过神来,细细讲述了在镇元子院里的见闻。 “诶,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些稀奇呢!那云童不是云齐的表弟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婉托着腮陷入思量。 白裔却因她的话,心头一道亮光划过。见帕鲁或许时机还不成熟,但对眼前之人的试探现在就可以开始。 “真叫人惊奇,难为你还记得云童?” “那怎么可能忘记?!”阿婉不知白裔的心思,骄傲的挺起胸脯,“当年,厨艺大赛时他可是你的劲敌呢!” “什么?我的劲敌?”白裔以为抓抓住了阿婉的漏洞,那料她又接着往下道:“可不么!做菜上,我和无味是棋逢对手;讲菜上,你和云童针尖对麦芒嘛!”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白裔的心悬着又放下,松开又捏紧。 看不出来,她还知道那次比赛。那是不是意味着占据阿婉仙魄的人就是那次比赛在场的某位呢?! 范围还能不能继续缩小? 白裔想继续逗引阿婉回忆他们以前共同经历的事,不料清风不请自入闯了进来。 “诶,你们三个还在这儿傻愣什么呢?师父早已起来多时了,正等着你们做的的早膳呢!” “哦,好,我们这就去做!” 白裔的思路被打断,面上还竭力不带出样子。 “你嚷什么呢!左右又没叫你等着吃饭!”这个阿婉的脾气比昨夜的那个更加火爆,一言不合就开怼。 趁着她和清风开掐的时候,白裔连忙拉住准备上前的陶歆,给他悄悄咬起耳朵。 “喂!”他用肩膀撞一下陶歆。 “嗯?”陶歆答应的漫不经心。 “你同这个‘阿婉’有没有那什么啊?”虽然白裔和陶歆关系要好到能共穿一条裤子,但突然谈及这么私密的问题,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哪个?”陶歆一双眼睛不解的瞪的溜圆,他就闹不明白了:这白裔那么利巴的一张嘴,什么时候也学会含糊来?怎么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呢? “就那个啊!”白裔看陶歆不似作假的懵逼模样,尴尬之余嘴上更是像冰面上涂了层香油——呲溜溜地打滑。 ?陶歆面部表情不改,眼中迷茫却愈发加重。 “啧——”白裔被逼的急了,只能狠咬一下自己的舌头,横心讽刺陶歆道:“你也真够愚笨了!这么长时间和她待在一处,恐怕至今男女都没分辨清楚吧?” “胡说!她就在阿婉的仙魄里,又怎么可能是个男……”陶歆的话说道一半儿突然醒悟过来。 如果他真的和这个状态的阿婉有过云yu,那么这个鸠占鹊巢的仙魄就是个女子无疑。毕竟哪个大老爷们能对他的滋扰做到欲拒还迎的娇羞?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每次想有所突破时,刚好都是他的小狐狸。仅有的几次ta主动,诸如咬耳朵和今早这样的撩拨,换作一个男人做……虽然有些变态,但也并不是不可能呀。 想到这里,陶歆的脊背后又出一层冷汗,对于没有及早推倒“这个”阿婉,他也不知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了。 第584章 一通百通 陶歆琢磨着白裔的话,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他吧,倒还罢了,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便宜或亏损;但阿婉就不同了,一想到她的仙魄里很可能有个男人,还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窥探的一清二楚的,他的心就猫抓狗刨般难受。 不知怎么走到了厨房,阿婉和清风的斗嘴也暂时停了下来。 “最后给你们提个醒:饭菜一定做三人份儿的。观里来了两位贵客,你们做得好了,什么荣耀赏赐都有可能;不过,若是做的差了,也别怪到时候观里的责罚严苛!” 清风说完这几句,傲娇朝阿婉丢个白眼,一甩袖子飘然离开了。 “呸!镇日里优越个什么劲儿!小爷做的饭菜又不是给你吃的!” 阿婉完全不知她给白裔和陶歆造成的困扰有多大,兀自对着清风早已远去的背影发泄着怒气。 “呦,没想到这五庄观里连厨子都这么大脾气!” 一个糯糯软软的声音突然在阿婉头顶响起,把阿婉吓了一跳。 她仰头朝上望去,正见一张粉团的小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云童?!阿婉看清楚了那张脸,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低下头想要掩饰刚刚的失态,但已经来不及了。 从讶异到震惊,不过刹那的功夫,但她所有的眼神变化已尽收云童眼底。 “你们认识我?!”云童衣襟里兜着颗人参果,稳稳的从树上蹦下来。他年纪虽小,但气势逼人。一双眼睛里满是洞然森冷的光。 阿婉慌忙看向白裔和陶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们可不认识你嘛!”陶歆一边笑着去搭云童的肩,一边给阿婉使眼色。 ?!阿婉不明就里,完全不明白陶歆这是要做什么。 “快用御心惑术把他相关的记忆抹除掉!”白裔分明嘴唇未动,但声音却传到阿婉的耳朵里。 阿婉毫不迟疑的点头,趁着云童的注意力在陶歆身上,分出一缕神魂就往云童的仙魄里钻。 白裔冷眼看着这一切,本以为ta会向仙体里压制的阿婉请求支援,哪料ta丝毫不做迟疑就从分出一缕神魂,侵入到云童仙魄;更要命的是,ta分神的速度极快,分出的丝缕又极细极微,他完全没时间看清楚ta本尊的模样。 所以,在整个过程中,白裔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ta也会御心惑术——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不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再说云童见陶歆走来就要近身,这种距离早已远远超过了他对陌生人的底线。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躲开陶歆伸向他的胳膊,正要厉声呵斥,突然感到后颈一阵没来由的尖锐疼痛。 待他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就这么傻傻地站在他们仨跟前。 刚刚自己是想说什么来着?他迟疑的抓一抓头,早忘记了之前阿婉他们认出他的眼神。 像这般恍惚的情况,他还是生平第一次体验。他疑心这是他近日来操劳过度的缘故,所以对教训眼前三个小厮这等小事突然没了兴致。 他一句话也懒怠说,转身就要离开,但才掉过头去,就撞进陶歆的胸膛里。 该死!这种弱小的感觉叫他再次想到了他的身高缺陷。已经上千年过去了,换作别的什么神仙,早已长成个儿了,可他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才平息下来的怒气再次被激上来,他抬起脚,不管不顾的朝着陶歆的膝盖狠踢过去。 叫你距离本仙这么近!叫你炫耀你的身高! “啊呦!”陶歆配合地捂住膝盖尖叫起来,这种表演比刚刚的无声诘问好过太多了。 云童看陶歆弯下腰去,颀高的身量终于降到和他差不多的水平,这才心满意足的转着手上的金击子离开。 “……大哥,你没事儿吧?”阿婉蹲下想要查看陶歆的伤情,哪料陶歆已经起身,嘴里还咕哝着:“啧,这小崽子还真是野蛮!不过,就算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又能如何,小爷可不是纸糊的!” 阿婉听了陶歆的话,这才松一口气。想起刚刚在云童仙魄里的所见,她忍不住向白裔和陶歆炫耀。 “你们猜,刚刚我在里边儿见到谁了?”她身子微向前倾,声音压低到近乎耳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谁?”白裔心头一颤,截止此时他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阿婉,也会御心惑术! “云——齐!”阿婉说出这个名字之后,留神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原来真的是他!”白裔并未觉得太过惊讶,毕竟能配得上吃人参果,还叫云童守护的人并不算多。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阿婉对白裔的反应不大满意,随即又抛出一个问题。 “难道不是伞尾白狐的功劳吗?”白裔被阿婉的问话提醒,很快想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大概是一通百通,连带着在阿婉的事情上,他也突然有了新的思路。 ta会御心惑术,ta对阿婉还有他们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ta也喜欢陶歆,ta的存在他们时至今日才察觉到……那么,会不会存在那样一种可能……? 就在白裔为心里的猜想雀跃不已时,陶歆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好啦,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咱们还是先别说啦!”他指指天色,“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早饭做了吧!?” ?! 白裔一头黑线,这都什么时候了,陶歆居然还记挂着这等琐事。他看陶歆说着还真要进门,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你……”陶歆才说出一个字,就被白裔的话截住。 “小弟啊,今早你做菜好不好?难得这传说中的人参果树近在眼前,我和大哥先去看看可好?” 阿婉收到了白裔颇具暗示性的说法,还以为他们这是要为她到地书里修炼趟路儿呢,遂忍不住欢喜的答应道:“好啊,你们慢慢转、慢慢看,不着急。不过一顿饭的事儿,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那就有劳你啦!”白裔拉着陶歆转头就走,但还没走出多远,他就又停了下来。 第585章 巧解难题 白裔和陶昕终于走向了人参果树,但阿婉看着这个期待已久的结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说好的叫她入地书修炼呢,怎么一眨眼就讲起条件来?还想办法联系上云齐仙魄里的伞尾白狐?他当这事儿就像他说说那般简单啊?! 阿婉如困兽般在厨房里转个不停,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白裔和陶昕在人参果树上看的清清楚楚。 “嘿,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怎么可能把这两件事同时做好?你就不能把其中那件事往后推推吗?”陶昕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搁了搁,凭心而论,连他就觉得困难,所以,对“阿婉”他更是不抱任何期待。 “嘘,别出声,往下看!”白裔并不解释,只高深莫测的比个安静的手势。 往下看?! 陶昕沉默着又看了一会儿“阿婉”,除了她在厨房里转了十几圈,把绕的更晕了些,压根儿就没什么好看呀,那白裔还叫他看什么?他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艰难的试着动一动脑挤。 又过一刻,他终于想到一种可能:“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故意把ta逼至绝境,然后等ta施出什么绝技,暴露出本来面目?!” “嗤——你的想象里还真是丰富!”白裔又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只是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肩膀有节奏的耸动几下,平息下来之后才小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已大致猜出了ta的身份。所以,你的这种猜测并不成立。” “你猜出来啦?”陶昕是又紧张又激动,“快说说看,ta到底是谁?” 白裔看着这样的陶昕,心里突然有些心疼。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又收回,好半天才接着道:“ta可能是一个你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说来你可能不信,所以,我才把你叫到这里一起求证。” “你确定能证出点儿什么?”陶昕半信半疑的看一眼白裔,又不经意的把目光投向厨房的窗口。不知什么时候,阿婉已经停止了转圈。此刻的她开始挑选食材…… “这个你不必操心,现在你只需要留意着ta做菜的手法。”白裔双手固定住陶昕来回乱动的脑袋,而后和他一起无声看向阿婉。 阿婉的食材选择很奇怪,青菜、菜叶类的食材取的很少,但菌类的、瓜果花瓣类,还有各种面粉却取了许多,尤其是黄豆,她竟然倒了半袋子。 老天,这个入侵者不会连菜都不会做,准备混煮一锅烂豆粥吧?不过才一会儿功夫,陶昕已完全投入到下边厨房里的做菜环节中。但就在他为“阿婉”的选材摇头不已的时候,她已经把全部的豆子放入到水盆里泡着。 她这是要磨豆浆或者做豆腐?难得陶昕随后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却转头在一个粗瓷大盆里倒入了半盆酱汤;又在另一个大小差不多的盆里倒入了小麦、雀麦、大米、红曲米还有肉豆蔻。……再后边,她的操作越来越复杂,整个厨房里的炊具几乎都被她用“仅有的”那点仙术调动起来。 混合的米麦被磨成了粉,各种菌类被吊成了汤;就连之前陶昕以为的做豆腐,也只是猜对了一小半儿——豆腐、豆花、豆皮儿、豆渣占了大半个案板,简直和群英会差不多。 ta这是要做什么啊?这种搞法,到了晚上早饭也不一定能吃到嘴里呀!一想到还饿着肚皮的镇元子、云童还有云齐,陶昕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转头看向白裔,主动申请帮扶:“要不,我下去帮帮ta?毕竟ta做的太差了,咱们脸上没光不说,这能不能继续待在五庄观也成问题啊!” “你帮什么?”白裔坚决不答应,只用下巴点一点树下斜对的窗口,“你看这不是一切都进行挺好的吗?你呀,就是不放心,若是小狐狸在下边做这些,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张了吧?” “ta能和小狐狸比?!”陶昕撇一撇嘴,对此白裔这个说法很是不满。虽然小狐狸的厨艺和他比还稍微差那么一些,但她的水准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相提并论的。 想到小狐狸,他心里头又一阵发紧。待他调整好了情绪再把头扭向窗口时,他突然发现:厨房里的东西少了差不多一半儿左右。 咦,那些摆得到处都是的东西跑哪儿去了? 他凝神再仔细观看,才发现:那豆皮儿之下包着浅红色的面膏,吊好的汤里煮着山药和土豆,就连削成特定形状的白色藕段儿也一支支插入猴头菇里……待那一个个包袱卷儿上挂匀了深棕色酱汁,他终于知道“阿婉”在做什么了——ta在做“肉”,各种各样的“肉”!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肉,伞尾白狐怎么会喜欢?如果真是肉,伞尾白狐又怎么会稀罕?!只有这似肉非肉的味道,才会吊起它的好奇吧? 难为ta怎么想来!陶歆忍不住拍案叫绝。一旁的白裔却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苦笑。 “怎么样?”他试探着朝陶歆问。 “出其不意、心思巧妙,难得的是一双巧手还能配得上这脑子!”陶歆还没从伯乐的眼光中跳脱出来,大加肯定、赞许不已。 “那和小狐狸比呢?”白裔旧话重提。 “和小狐狸比的话……”陶歆心里清楚,这水平分明和小狐狸无差,但要叫他嘴上承认,他又不大情愿。毕竟他的小狐狸此刻是个什么情况,他还全然无知。 “是不是平分秋色啊?”白裔声音温和、循循善诱,不过听在陶歆耳里却有几分异样。平日里他白裔什么时候和颜悦色过?每次这么反常,那都是“温柔一刀”——有坏事要给他说呀! 嗐,罢了!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主动出击,早死早托生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硬着头皮问。 “你回想一下这个ta还有未出现的小狐狸:一个野性未驯,一个世故伶俐;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沉稳如霜;一个主动坚强,一个被动柔弱。偏偏她们都还对你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都修习着御心惑术,还都有着出神入化的厨艺…… 你说:这世界上,从哪儿找这么相似又相反的人呀?还偏偏同寄在一个仙体里!” 第586章 食惹是非 阿婉把素肉都做好了,为防浪费口舌,她还在每道菜上罩一个海碗。待清风带着几个师弟过来端走了菜,白裔和陶昕也回来了。 “大哥!二哥!”阿婉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正要问他们探勘地书的情况,却被白裔眼圈的乌青和嘴角的血痕给惊着了。 她脸上的笑凝固住,迟疑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哥,你怎么啦?” “哈,没事,不小心撞树干上……”白裔下意识的遮掩一下,笑的一脸尴尬。 撞树上?鬼才信你的话!阿婉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转头又看向陶昕。不过,陶昕似乎知道她接下来的举动,早已先一步把头扭向一边儿。 他无法接受刚刚白裔告诉他的猜想,更加无法面对现在这样的阿婉。 阿婉,没错,阿婉。 白裔告诉他,这两个表现各异的丫头,很可能都是阿婉,如假包换的阿婉。因为修炼御心惑术,又遭遇了什么特殊情况,她本就可以随意的分合自如的神魂,彻底的一分为二了。 彻底的一分为二?! 一道晴天霹雳在陶昕头顶炸开,接着许多画面关于阿婉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被欺负却能咬牙坚持的她,面对诱惑却不为所动的她,懂得制衡还会打小报告的她,直面恐惧且有所坚持的她…… 关于她的画面不断的凝聚,就像片片雪花堆成粉雕玉琢的娃娃。那个独一无二的阿婉睁开了亮闪闪的眼睛,才朝他狡黠一笑,突然如水晶般炸裂。待刺眼的强光散尽,那璀璨的阿婉也消失不见,在她的原处,只留下两个一模一样却又蹩脚无比的姑娘…… 一刹那,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陶昕耳边响起,他几乎想都不想,一拳就杵在白裔的脸上。 如果当年他没和阿婉说什么灯引,她又怎么可能离开?如果她没离开,他又怎么会叫她一人独自面对一切?…… 他感到无比的愤怒,但心里却有一处清醒的知道:这愤怒虽发泄在白裔身上,却根源于他自己面对如此现状的无助和自责。 现在,白裔主动替他遮掩,而这个阿婉不改信任和依赖的望向他;不过看似寻常的一幕,却如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叫他不堪负重。 “大……”阿婉才问出一个字,陶昕便飞也似的落荒而逃。 “那个……地书的路摸的不大顺利,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他不大好意思给你说,你知道这事儿便好……”白裔随口给阿婉一个解释,随后追了出去。 有问题要面对啊,大哥!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这两个人!阿婉耸一耸肩,转身开始收拾厨房里她铺摆一片的残局。 “嘿,你!不用忙了,我师父传你过去呢!” 阿婉才把釜鼎里的水倒掉,就听得门口那个招人烦的声音又响起。她毫不惊讶的扭头看去,正见清风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菜是你做的吧?” “嗯。” “那就随我走一遭吧?!”清风见不得阿婉这般淡然从容,一路上不停的念念碎,“诶,你说你是想赏赐想疯了吧?居然在我们五庄观里做起荤菜来!你讨好那俩云公子有什么用?最终奖罚的权力可是在我师父手里!真是蠢的不可救药!” 阿婉抿唇不语,只安生的根在他的身后。就在他们进到最后一重院落里时,她突然感受到一双眼睛的窥视。 一间房的窗子大开着,透过窗子可以清楚的看见她做的菜就摆在桌子上。桌子的对面,正对着窗户坐着一个人,那人骨瘦如柴,两腮凹陷,干枯的头发松散的系在身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病气。 云齐?! 阿婉没料到他现在会变做这副样子,心中不由一紧。想到他仙魄里那缕伞尾白狐的灵魄,她又多看云齐一眼。 但云齐对她的目光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瞪向她的眼睛依旧恶狠狠的发着寒光。 他并未认出自己?阿婉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毕竟伞尾白狐也只在仙魄的侵占上有着登峰造极之力,在透过仙体辨识魂魄的功夫上也不过寻常。若它能一眼便认出她,那她在五庄观里就危险了。 “来,表兄吃饭了。难得今日有肉菜,来吃只鸡腿好不好?” 阿婉才收回了目光,就听见云童劝说的声音。她没敢再回头看,只想象着他一个孩子照顾大人的稚嫩模样,快步跟上清风的脚步。 可能是云齐对阿婉做的菜还比较满意吧,她没走出几步,就又听见云童的声音:“表兄慢些吃,这里还多着呢。如果这菜对你胃口,中午我就叫那厨子再多做些!” 清风应该也听见了云童的话,他扭头对阿婉扯出一个狰狞而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模样仿佛在说:就算这肉菜做得再好又如何?犯了五庄观的大忌,谁还能保得了你?! 阿婉不理清风的嘲笑,只脊背挺直的从容向前行去。 清风没收到回应,不由觉得有些无趣。不过镇元子的房间已近在眼前。他这才丢下继续捉弄她的想法,收拾了表情毕恭毕敬的回禀:“师父,今日做早膳的厨子带到了!” 房间里先没有什么声音,就在阿婉怀疑镇元子不在时,这才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他进来!” “是!”清风毕恭毕敬挑起门帘,叫阿婉进去。对接下来一出好戏的期待,远超过了为她打帘的不甘心。 阿婉进去之后,他并未跟进去,只守在门口留神听着他们的谈话。 “大仙?”阿婉才进到房间里,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儿。那种味道明明是焚香所致,却叫她不自觉的想到穿过山野、松林的空岚,整个人的状态都松驰下来。 透过袅袅蓝烟,她看镇元子稽坐在一个蒲团上。在他的对面小桌上摆着的,正是她才做好不久的菜肴。 红腻泛油的冰糖肘子,黄澄澄的鸡煲,红嫩嫩的虾仁,粉糯糯的蟹粉……每一道菜都看着诱人无比,只是放在这清幽的环境里,却说不出的违和。 虽然问心无愧,但这种境况还是叫阿婉不觉有些尴尬。她讪讪的朝镇元子打个招呼,而后静候着他接下来的问话。 第587章 意外赠赏 镇元子听见阿婉的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抬头看一眼阿婉,然后才像大梦初醒般道:“呼——你来了?这么说,这些菜肴是你做的?” “正是。”阿婉隐隐的感到一阵威压袭来,不自觉的咬紧牙关用力挤出两个字来。 镇元子得到阿婉的回复,那双半眯的眼睛陡然暴出精光,周身散发的气势也愈发凌厉:“还真是你?!亏你也生在这西贺洲,难道连玄门清修都不知道?你以此等污浊之物入馔,难不成是存心要坏我万年修为?” 虽然阿婉自认为做好了准备应对,但真面对他的突然爆发,还是抵抗不住,一屁.股跌坐地上。 “大……大仙息怒,你听我解释!”她望着真气冲出头顶、须发皆朝上直竖的镇元子,连连后退着求饶。 镇元子看阿婉那怂样,心里的气稍微消散了些,这才收敛了四溢的仙气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阿婉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因为心里的委屈,说出的话也带出几分不满:“亏得大仙你还是地书之祖呢,怎的不调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就怪罪于人?!这菜肴你尝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是荤菜?!” “嗯——?”镇元子压低声音,斜睨着阿婉,瞬间又把她吓退几步。 “你当本仙是傻子么?那浊物摆在那里,如何还用去尝?难道说:别人给一刀,你还要等到死透,才能断定别人对你不利不成?!” 阿婉哭笑不得,这特么能一样吗?她也不再废话,直接揉着摔痛的肩膀走到那桌菜前,几筷子挑散了那只炖的酥烂的煲鸡。 “啧,骨头都在,你还有什么话说?”镇元子对阿婉的主动“打脸”犹不满意,又一句话点出事件的关键。 “看着啊,这是‘骨头’!”阿婉摘下上边的“鸡肉”,直接把“骨头”送入嘴里大嚼。 咔擦!一声脆响之后,她手里的骨头被她咬掉半截,更罕见的是从她手上的半截儿骨头到她的嘴里,竟拉出长长的、泛着蓝紫光芒的丝来。“瞧见没?!这骨头是莲藕做的!莲藕!” 怎么可能?镇元子望着阿婉嘴里的藕丝还觉得难以置信,又亲自抽出根粗些的“骨头”掰断。 “那这又是什么?!”他看着断成两截的莲藕彻底凌乱了,因为那藕骨里边红赭色的血髓还清晰可见。 “这个,”阿婉接过他手中的半截骨头,挖出一点“骨髓”在手上碾成细面儿,“这个是红曲米粉和着肉豆蔻粉还有蓖麻油做的啊!” “那这鸡肉?”镇元子望着盆里还汪着油星的汤,依旧不肯相信阿婉。 “鸡肉——干鸡枞磨粉,混上豆渣、米粉和盐巴做的!鸡皮……”她夹起一片在镇元子跟前晃悠一下,“豆皮儿做的——为了叫它的质感更接近,我还在上边挑了无数个针眼……” 镇元子闻言复看向汤里求证,许久才坚决道:“即便如此,你用的食材也不是全部都是素的吧?这汤若不是鸡汤,又怎么能这么鲜?” “大仙吃过鸡肉吗?”阿婉揉揉一脑袋,被他的死缠烂打打败了。虽然她心里一点儿也不想回答他这些问题,但为着花费心思做好的菜肴不被浪费,她还是克制着想尽办法的进行解释。 “没有。”镇元子说出这两个字还颇感自豪,“那又如何?” “你连鸡肉都没吃过,又凭什么断定这汤是鸡汤熬的?!实话告诉你吧,这汤是我用了鲜笋、香菇、口蘑、猴菇小火煨汁一点点炖出来的,味道不鲜那才怪呢!”阿婉暗暗翻一个白眼。 ……镇元子自知理亏,一时无言。 又过一刻,他才重新打量那餐桌上的碗碟。不过只此一眼,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那其它的菜肴……?” “当然也是一样!全素!”阿婉没好气道。 “呵~”镇元子彻底放下心来,再看向那些个菜肴,戒备和抵制悉数化做惊叹和欣赏。不过,他并不打算放阿婉离开。除了心理的安慰,更多的还是为着询问方便…… 一顿饭吃完,待阿婉收拾碗筷准备离开,差不多耗费了大半个时辰。虽然到了最后,那些菜肴都已经凉了,镇元子却难得吃的心满意足。 他望望外边的天色,张嘴问出的问题险些叫阿婉吐出血来:“你且回去收拾,不过在这之前你可以告诉我咱们中午吃什么吗?还是这样的做菜方式吗?” 中午?你早饭才吃完,现在就提午饭合适吗?还有,你的肚子是无底洞吗?你特么确定自己不是靠吃飞升真仙的? 阿婉满腹牢骚的看他一眼,哪料他却会错了意。 “哈,你是嫌弃本仙没有兑现赏赐的承诺吗?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阿婉心脏狂跳,一句幼稚的话不经思考就问了出来。 “那不可能——不过你可以说出来,至少那样它还有一半的实现可能。”不知是吃人家的嘴软,还是镇元子本身就欣赏阿婉这样的直率,这次说出的话竟然和缓走心了许多。 求什么好呢?阿婉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她忘不了想在地书里修炼的愿望,但又需要考虑镇元子能够承受的边界;几番斟酌之后才缓缓开口:“听说人参果树很神奇,在它下边长的草都带着甜味。” “你想尝尝那儿的草?”镇元子心里有些紧张,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这么大野心,张口就敢提到他的至宝。他不想轻易拒绝她的请求,又不想给她太高的奢望,所以借着这个玩笑暗示她适可而止。 阿婉微微一笑,装作糊涂模样拒绝道:“你当我是羊吗?还吃草!” “那你想要什么?”一个声音在镇元子的耳边响起:只要她敢觊觎人参果,一定干脆的、不留颜面的拒绝她! “我想在那棵树下躺着,就是做梦也是美的!所以——”阿婉打定主意要叫观里所有的人对她以后瓜田李下的行为免疫,最后终于望着镇元子的眼睛说出她的请求:“我要以后躺在人参果树下睡觉而不被人打扰,可以吗?!” 嗤——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出的话都这么的孩子气!镇元子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这个容易,本仙答应你便是!” 第588章 化敌为友 阿婉从镇元子的房间退了出来,到了门口才发现清风居然还守在那里。 清风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很大变化,惊讶、好奇、不解、讨好……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一一分辨清楚。 很明显,刚刚在房间里边阿婉和镇元子的对话,清风听去了大半,所以,连和阿婉说话都变客气了许多。 “你……做的那些菜都是素的?” “嗯。”阿婉和镇元子说了那么会子话,早累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了;再加上她素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清风,所以和他的对话是能简就简、能略就略,极尽敷衍之能。 “诶,你能不能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师兄弟们做几道那样的菜,叫我们也好开一开眼?” 清风扫过阿婉手上,看那些餐具都干净的都像被舔过一般,不由愈发垂涎。 阿婉的目光在清风的脸上和手上的碗碟间来回转了几次,而后笑地别有深意道:“看心情吧!再怎么说,给你们做菜也不是我必须、应尽的!” 嘿,这小子!爷爷才给你一份颜色,你就要开染房吗?清风正要拉下脸来跳脚,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什么。他收敛了险些溢出的戾气和不恭,笑得愈发和煦。 “瞧我,怎么没个眼力见儿呢!净顾给你说话啦!来来来,这东西给我端着,你——做菜就好!” 阿婉也不谦让,看他把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这才朝他笑地真心几分。再后边,清风朝她问什么,她就勉强答上几句。 毕竟,有个见天儿和自己作对的人,任谁心里也痛快不了;总得给人进步成长的契机不是? 双方各退一步,没有了互看不顺眼的挑剔和争执,气氛还算融洽。不知不觉,俩人就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里,陶歆和白裔都在。他们正小声说着什么,猛然看见他俩进来,随即同时闭紧了嘴巴。 清风难得识趣,在桌上放下了碗碟就主动告辞离开了。 “你去哪儿啦?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和这小子混在一起了?”清风刚前脚离开,陶歆后脚就走到阿婉跟前。 阿婉感觉嗓子里边在冒烟,再不喝水就能着火,也顾不上理会他,直接走到水缸边儿上,舀了一瓢凉水就准备往肚里灌。 “喝这个,祖宗!”白裔眼疾手快拦住了她,把一壶凉茶塞到她手里。 阿婉也不客气,抓起水壶就一通狂灌。 咕咚——咕咚——咕咚—— 好一阵饮水声响,直到壶底朝天,最后一滴水也从壶嘴处滚落,她这才意犹未尽用手背蹭一蹭唇上的水汽。 “吁——”她像重获新生般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才向他俩撒娇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啦?怎么一来就挑我毛病?!我在镇元大仙处废了好一通口舌,才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难道就该被你们这般对待吗?” 白裔和陶歆对视一眼,瞬间把握住她话里的重点:“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阿婉得意洋洋瞥他俩一眼,见他们都好奇盯紧了她,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才把她见镇元子的整个过程绘声绘色讲给他俩。 “在人参果树下睡觉不被打扰?这也能算作奖赏?”陶歆不明白:阿婉放着那么多条件不提,怎么提讨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 “嗤——”白裔笑出声来,用手肘撞一下陶歆,示意他赶紧闭嘴,“你懂什么?只要阿婉能获准长时间停留在人参果树下,剩下想做什么还不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你的意思是……?”陶歆听了白裔的话,隐约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眼睛里不由有亮光闪过。 在这之前,他和白裔已经就两个阿婉的重新融合有过探讨。白裔认为这两个阿婉的共存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早晚会有一个强的压制住那个弱的,然后慢慢融合、控制住整个仙魄;而地书里的修炼,无疑就是最好的契机。 “那你现在还迟疑什么?趁着阳光正好,赶紧去到人参果树下躺一躺感受感受呀!”白裔明白陶歆的心思,极力鼓励着阿婉去享受她争取到的权益。 “那午饭……?”阿婉本就蠢蠢欲动,听了白裔的话愈发想要过去尝试。但考虑到没有陶歆的允诺,又快到中午饭点儿,怎么也不敢就此离开。 “午饭就包给我吧,你去吧!”陶歆无奈的摇一摇头,配合着她的心思把她赶出厨房。 看着她的一蹦一跳离开背影,他嘴角漾起的笑慢慢凝固。就算地书里的修炼真能促进她的神魂融合,但那也存在隐忧:谁知道融合之后的阿婉会是个什么样子,是这两个中的一个就此稳定下来?还是又一个新的形象横空出世? “别想那么多啦,顺其自然就好。 说到底,这是阿婉的私事,我们既然帮不上什么忙,就应该给她充足的信任——相信她会处理好这一切。 退而求其次说,无论最后留下来的阿婉是哪个,她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她都根缘于咱们最初认识的小狐狸;而整个融合诞生的过程也是我们一起亲历的……” 陶歆知道白裔说的都对,只是接受起来还有些困难。他点一点头,喃喃道:“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 再说阿婉这边儿,她从来就没把那个眼泪包放在眼里,也没想到因为她的出现,白裔和陶歆会经历那么多煎熬。 她脚步轻快的跑到人参果树下,转了一圈,寻个最舒适的坡度,仰面躺了下来。 葱葱茏茏的树冠就像一个巨大的华盖,为她遮出一大片阴凉。繁茂的叶片中间,拳头大小的粉嫩娃娃就像镶嵌在巨幕上的无数颗星星,不断的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阵风吹来,清甜诱人的果香飘满整个院落,就像置身在一个美到不真切的梦里。但此刻的阿婉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躺下之后就随即闭上了眼睛。 白裔说他们在探寻地书时遭遇了阻碍,所以她也不敢贸然而动。只分出一缕细细的神魂,顺着人参果树的一根手臂粗细、凸起在土壤外边的虬根慢慢向下行去。 第589章 深根作战 数抱来粗的人参果树耸入天际,看起来甚是威严肃穆。但阿婉的神魂侵入之后才发觉,之前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原来,这树虽然长在地书之上,日夜不停的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洪荒灵力,但这些灵力大部分都输送到了树梢上的每一颗果子里,整棵大树留存的部分是极少的。 所以,阿婉在沿着根系向着黑暗深处走去的时候,压根儿没遇到什么阻碍。 她卸去了防备,又适应了黑暗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甬道般的世界。绿色的汁液顺着半透明的管子像河流般汩汩的流动,只是这河的流向不是低处而是高处。 阿婉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蚯蚓,一直朝着地底深处钻去,边钻她还边纳闷:白裔不是说他们在打探地书时遭遇了障碍吗?怎么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白裔在别有用心的撒谎骗她,还是她下的结论为时太早? 她正想的出神,突然眼前冒出一个小娃娃来。 “噫!哪里来的贼人!怎么钻到了娘亲的腹内?难不成是惦记我那些还结在树上的兄弟?” 娘亲?兄弟?阿婉琢磨着那娃娃的话,默不作声的朝后退了几步,再借着“绿河”的弱光仔细打量他的样貌。 那娃娃粉粉的皮肤,光溜溜的身子,全身上下只有一片叶子遮挡着要害部位。 难怪这么眼熟呢,这不是人参果树上结着的果子嘛!不对,刚刚它还说她惦记的是结在树上的兄弟,那照它话里意思,它不是结在树上的? 阿婉瞅一瞅周遭的环境,终于猜出了它的身份——它应该是采摘不善,从树上坠落化入土里的果子!不过想来也是,连落红和腐叶还能护根供养呢,这果子几乎成精,当然更知道维护自己的同胞。 “你别误会,我没打你们兄弟们的主意,我……我只是从此借道而已。”阿婉不想途生波折,只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解释着。 “哼!”小娃娃并不领情,飞身抬手掀断绿波“长河”,冷笑道:“不是惦记我的兄弟?那就是惦记我娘亲守护的地书喽?当年一小子盗取地书,就险些把我娘亲给烧死了。今日,有我小果子在,你休想达到目的!” 它说着把淌着绿汁的“河流”抛向阿婉。 “绿河”如带,带着五岳之力重重砸向阿婉。阿婉避无可避,只能飞速的朝后退去。 小果子见状又抖动一下“绿河”,阿婉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的“河流”已抖出一个高高波浪,一下又把她拍向小果子。小果子似乎早算到这幕,手里拽紧了“绿河”的另一端等在那里。 阿婉不由自主的扑向小果子,眼前“绿河”一端的不规则锯齿如大刀长矛对准了她。这要被这锯齿来个对穿,多强的神魂恐怕也会彻底飞散了吧? 一时间,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怎么办?!哪怕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神魂,也有惜命的本能。几乎是电光石火,她的双手已先于意识发动。 在她左手上缠着的枯藤松开,眨眼变作长棍横在眼前,一路划过甬道般的根壁,磨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在她的右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太一赠给她的那把匕首。 枯藤延长了阿婉扑向锯齿的时间,匕首增强了她侥幸得脱的信心。她握紧了匕首,就像握着仅有的一线生机,凝神等待着紧要关头的到来。 终于,锯齿就要到眼前了,她不停的用力挥动手臂砍去长刺,破除眼前的障碍,之后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狠狠撞在了“绿河”断口的边缘。 好在锐刺已去,只那边缘的冲击还不足以危及她的神魂。但即便如此,她的神魂还是比之前稀薄了许多。 她从那削去锐角的锯齿处萎顿滑下跌落地上,明明已经流逝了大半的生机,却还是强挣扎着站起。 她知道,倘若她自怜的就此趴在地上,那么在下一次的过招她只会伤的更重,甚至再没机会爬起。 “哈,就这样的身手,也敢觊觎地书?!”小果子把“绿河”又扯断一截露出尖锐的锯齿,双手握着武器准备再次发动攻击。这一次,它可要一击即中结束战斗。 阿婉强自支撑,连肩和腰都塌了下来,一双眼睛却还是警惕的盯紧了小果子。 就在小果子准备再次出手时,根壁上冒出滚滚浓烟,那阵势,仿佛只要一口气轻轻吹过,整个人参果树就会变作无尽的火海。 “该死!”小果子望着浓烟的方向,犹豫一下还是扯着“绿河”过去灭火。阿婉则趁此时机,马上开溜。 她一路跌跌撞撞而行,终于到了那凸根暴露地面的部分,一下回归本体,而后带动整个肉身咻的一下坐起。 “诶,你醒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把她还没安定下来的心又吓了一跳。 “谁?!”她脸色极其难看的站起身来,一双惊恐戒备的眼睛随之投向发声的方向。 在她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他俯身看着她,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真切他的长相。 “我……我应该没打扰你休息吧?我可是从到了这里就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男子似乎知道阿婉从镇元子那儿新求得的赏赐,所以从她醒来的那刻起,就一直惊魂不定的为自己辩解。 “是我自己睡醒的,和你无关。只是,你站在这里,难道就为看我睡觉?” “不不不,”男子连忙摆手否认。“我是云童公子的守卫,今日早上刚在后边的小院里见过你。公子特地命我过来给你传信儿:请你务必再去一趟,云齐公子想要见你!” “他见我干嘛?”虽然阿婉费那么大力气做那些“肉菜”的目的就是联系上伞尾白狐,但为着演戏需要,她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不会是你家公子也不吃肉或者只吃肉吧?” “小的不知。您还是亲自去一趟更好些吧。”那守卫因为阿婉冒似无意的调侃,不禁又想起今早的见闻,嘴角忍不住朝上勾了勾。不过,虽然他很欣赏眼前这个小厨子,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第590章 神魂修复 和阿婉做的菜一脉相承,陶歆也是用素菜作荤形。什么炸油河豚、夺真鸡、白鱼羹饭、鳖蒸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他正琢磨着再添一道甜汤,突然听到白裔的召唤:“快过来看!” ?什么?! 陶歆狐疑的过去,正看见那男子俯身给阿婉说着什么。 “好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我再坐上一刻,自会去找你们家公子!”阿婉应付着这守卫,胸口一股热意翻滚。她竭力克制着,打发那守卫离开。看他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几声。 “咳咳——” 胸口处,像有伤口崩开。热意找到了出口,直粘的嘴角都是斑斑点点的淡金。 陶歆看到这幕再做不到淡定,一个箭步奔到她跟前,“小……弟!你怎么啦?” 阿婉摆一摆手,“没事,可能太觊觎这人参果了吧,梦里居然和人参果娃娃打了一架。只是没想到的是,我的身手居然还不如它!” “屋里说话。”随你跟过来的白裔明显听明白了阿婉半真半假的话,为了避人耳目给她稍作调理,只道:“人参果应该是没指望了,但大哥做的那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却还是能叫你打打牙祭的。” 阿婉他们才进屋,墙头上就探出一个脑袋来。他啧啧的朝下道:“怎么样师兄?是不是一听就有收获?他们给师父他们做的菜,竟然要叫自家兄弟先尝?!这般不敬,咱们快去告诉师父吧!看他们能有好果子吃!” 说话的这个正是松烟。在他身旁一直没有露面的就是之前阿婉才见过面的清风。 清风没有搭话,沉吟了一刻才甩给松烟一巴掌:“笨啊你——赶紧下来回去了!” 松烟捂住头从墙头上蹦下,不解的问道:“诶,师兄,刚刚不是你要……” 清风不等他说完就捂住了他的嘴巴,一直把他拖出很远,估摸着再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这才道:“我要窃听怎么了?我只是觉得那老大老二有些神神秘秘的,所以想看看他们在计划着什么事情罢了。这吃饭,多大点事儿,还值当告诉师父?” “这怎么能叫小事儿呢?”松烟据理力争道:“倘若师父吃的是他们剩下的,那该多膈应人!你别看这事儿小,师父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清风一阵头痛。他后悔叫眼前这个蠢货跟他一起来偷听了。本来他想的是多个人多个掩护,现在他才觉得还是一个人活动着便宜。 他极力忍耐着等松烟把话说完,然后才给他解释道:“你知不知道,这寻常的厨子做菜,都不会一次只做一碟,需要留下些剩余啊?”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他们给师父吃的就是那些剩余?”松烟掉进了栽赃嫁祸的怪圈里,怎么都想不明白清风话里的意思。 “什么给师父吃剩余!”清风懊恼的拍一下松烟的脑袋,“是他们可以给自己留些剩余!再说,就算是给师父吃了剩余,不现场抓住他们把柄,谁又会信你的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松烟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那这件事……?” “当然是算啦!赶紧走啦!”清风看着松烟,突然觉得人生漫长,再不想耽搁一刻功夫的离开了这个纷争之地。 再说阿婉被白裔和陶歆叫回厨房。白裔在窗口望风,留下陶歆给阿婉查看伤势。 此刻的陶歆只顾着心疼,哪里还顾计较这阿婉是哪一个。他一手搭在阿婉的腕处,凝神感受着她神魂还有气血的涌动。 就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波波在他的指端淌过,只有一处洪峰明显低于别处,仿佛一把柴刀砍过,留下了的深深的豁口。 这儿是?他闭上眼睛,却用法力打开额间的天眼,而后顺着那陡然的落差看深处看去;这才发现凹槽里散发的光,只有代表心轮的淡青色最弱。 ——他这是要干嘛?怎么神神叨叨的? 阿婉屏息坐在陶昕的对面,看到他把眼睛闭上、用额头对着她的手腕,还忍不住有些好奇;但不等出声询问,她就感到一股充沛的力量顺着陶昕按压的那处,汹涌的汇入她的筋脉。 陶昕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在他天眼里,一点没有错过阿婉血脉中涌动的洪峰变化。在那陡然跌落的部分,有什么在赶着两边的高处往中间挤。从u字形到v字形,再到一字形,整个豁口终于一点点补齐。 才补好的豁口散发的光还有一些刺目,但随着时间的延长,那光泽就像肉眼可见的晶粉沉淀下来,整个神魂散发的光又重新恢复璞玉的温润状态。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陶歆亲眼看过还不放心,又检查一遍阿婉的血脉,这才睁开眼睛,撤去他搭在她手腕上的手。 阿婉眨一眨眼,不等反照自身就笑嘻嘻道:“岂止是好一些呢,我感觉比伤前的状态还要好上一些呢!” 陶歆闻言,心里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不过正因如此,他才愈发觉得后怕。他狠狠在阿婉头上弹了一下训斥道:“你也太不小心啦!险些把一缕神魂搭在人参果树的根里,知不知道?!” “哎呦!你下手也太狠了些!”阿婉一边抱头叫痛,一边故意不以为然:“不过一缕神魂而已,真要搭在那里就搭在那里呗,反正也要不了人命!” “你还敢这么说!”陶歆作势又要弹她,看她如老鼠见猫一般蹿到白裔身后寻求庇护,这才赌气把头扭向一边。 “你这丫头也真是!明知道你陶哥哥最宠你,偏生还这么恃宠而骄!俗语道:十碗饭一滴血。那一缕魂又该多少滴血、多少碗饭才能造出?!倘若一缕神魂损伤无关紧要,你方才又怎么面色萎顿、吐出血来?” 阿婉自知理亏,努着嘴儿低头玩着衣带不语。 白裔推她一下:“还不快去给你陶哥哥赔礼道歉去!就算你自己不惜命,看看你陶哥哥累出的那一头汗,也该自觉省力一些!” ?阿婉闻言飞速抬头朝陶歆那边儿看去,果见他额头一片汗津津的。她有些懊悔之前的话说得太狠了些,小碎步挪着走到陶歆跟前。 第591章 见证花开 去云齐院落的路上,陶歆的嘴角一直向上勾着,那模样是要多没出息就多没出息。 白裔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以神传音道:“哎呦,有什么好乐的?不过‘盖个章’,不嫌臊的慌也就罢啦,哪里值得你乐成这样?!” 原来,就在刚刚,阿婉向陶歆示好时,一句软话没说踮脚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白裔猝不及防被喂了一把狗粮,随即被烫着一般把头扭到窗外。然后,这陶歆就一直乐呵到现在。 “你懂个屁!”陶歆忍不住回怼白裔一句。说起来,他对那小狐狸做过的更甚于此的也有,又怎么可能独独稀罕这次? 他是突然想开了。就在阿婉在他额头上亲那一口时,他感觉他的灵魂都被阿婉的小嘴嘬了起来。 是的,他心动了。和往常的他们相互的撩拨一样,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要好好揉搓阿婉的冲动。 这就像是一把隐蔽的钥匙,突然打开了他一直戒备、紧闭的心门。 如白裔所说:这就是阿婉啊! 就像他不会因为每一个阿婉的举动生气一样,他也不会为每一个阿婉的举动而心动。他之所以会为某一个特定瞬间的她生气或心动,还是基于对她之前印象的种种积累。 在他身边的阿婉,从来就不是单一的一面,无论她最终融合成什么样子,她的那些叫他生气或心动的特质也都会以某种显性或隐性的形式存在。 即使真的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也是她新的成长。他应该相信她会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就像花树一般,年年岁岁总会开出新的美丽花苞。 他要做的,不过见证这些美丽,并把她的每个不经意的动人时刻好好的收藏起来…… 阿婉不知道陶歆和白裔在偷偷说着什么,只觉得背后有道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她,叫她浑身暖融融、懒洋洋的。 她不禁扭头看向后边跟着的俩人,再次找话确认道:“你们确定要跟我一起去?人家可没邀请你俩啊!再说,那些午饭的斋菜没有人看守,你们确定不会被五庄观的那些猴儿给偷吃了?” “赶紧的走吧!哪有那么多顾虑叫你磨磨唧唧的?!”陶歆不耐烦的催促她,“斋菜谁敢偷吃就谁受罚;云齐不见,我们就在外边等着——反正我们是跟定你了!” 阿婉闻言又转回头来,虽然她也不知道陶歆抽什么疯,但看着他那放松的模样,她就是忍不住也勾起唇角。 不知不觉三人一同到了云齐的住处。正午时分,太阳正好,但云齐却躲在屋里闭门不出,就连他房间的窗户也闭的紧紧的。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云童。他从屋里出来,不满的扫一眼阿婉,“叫你过来问几句话,怎么这么长时间?!” “公子——小的还要做饭好不好?!你看看这大太阳,都已升至中天,我不做好了饭,你们吃什么?”几乎都没有过脑子,阿婉的谎话已脱口而出。 “你撒谎!今日午饭是你大哥做的,你就躺在人参果树上睡一觉,还敢给自己头上揽功?!” 云童个子虽小,心眼儿却一个不少。他轻松戳破了阿婉的谎言,而后斜睨着看向她,那神情仿佛在说:编,接着编! “好吧!”阿婉耸一耸肩指向身后,“我大哥和二哥不放心我一人过来,非要陪同着一起。为此,我们争论了好长时间……” 云童扫过陶歆和白裔,这次没有再行辩驳。 他似乎心中某根弦被触动,竟然没有反对就放他们三个一起进去。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昼夜不停的燃烧着。 不知是油灯的燃烧,还是屋里封闭太严,整个房间里除了闷热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臭味。 阿婉才进到里边时,胃里一阵翻涌,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克制捂住口鼻的冲动。 云童似乎习惯了这个味道,不以为意越过他们走到床帐跟前。“表兄,做菜的小厨子来了。” 昏暗的帐子一阵抖动,半天才露出半截干瘦的手。 云童明白云齐的意思,麻利的踩着凳子把帐子挂起,而后又把云齐扶起,在他背部垫上几个枕头。 这期间,阿婉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云童给拒绝了。“别动!你的两位兄长说的对,别再被他给伤着了。” 借着昏暗的光,阿婉看到云童伸出的手臂上有一道一寸来长的伤口,她头皮一紧,讪讪的推后两步。 云齐才开始的眼睛是半闭的,他好像攒了许久的力气,这才无精打采地睁开了眼睛。 “你们下去吧!我想单独和这个小哥儿待会儿。” 云童身子一僵,为难的看一眼阿婉。“表兄不过想问他些菜肴方面的事,我在一旁听听又能如何呢?” “我就想和他单独待会儿!”云齐的声音有气无力,却偏偏充满了执拗。 云童为难的站在那里,不说走也不说留。就在此时,白裔和陶歆也交换一个眼神同时道:“不行!我们三个是一起的!你要想说什么事,必须我们弟兄三个都在!” “三个?”云齐有气无力的喃喃一声,又轻飘飘的扫过阿婉他们三个。 云童的手攥的紧紧的,他深知此刻云齐的危险,生怕他拒绝了陶歆他们,再把阿婉弄出什么意外来。 “也好……” 出乎云童的意料,云齐居然答应了。他又有气无力的朝云童摆一摆手,“你去吧!留他们三个在这儿,你总该放心了吧?更何况……”他指一指身上捆紧的绳索。 云童被云齐猜中了心思,不由有些惭愧。 “那好,我在外边候着。若是你有什么需要,”他把一个铃铛递到他手里,“摇这个喊我!” “嗯,快去吧!这么些人在这儿守着,我还能有什么事!”云齐这么说着又催云童离开。但就在云童转过身去的刹那,他的手不自觉的又伸向他。那种感觉,就像是濒死的人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云童似有所动,又扭头看向云齐,但云齐的手已经收了回去。他朝云童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近距离的阿婉却没错过他嘴角肌肉的抖动。 第592章 吃鸡暗号 也许是云齐的笑给了云童信心,他收回了目光,在离开时,再也没有回头。 阿婉没有朝云童的方向望去,但耳朵却留意着他的动静。 只听,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紧接着又嘎吱一声关上了。这个过程,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停留,但外边的强光还是从门口一扫而过。 明亮复又昏暗,更叫人觉得这静默、异味的房间如一个逼仄狭小的棺材盒子;而床上躺着的那个,就是即将永久钉入棺材里的人。 呼哧呼哧……云齐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而后才艰难的扭头看向她道:“早上的菜是你做的吧?你来说说,为什么要在这道观里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您怎么能说大逆不道呢?这菜不过就假借个形似,烹制的食材却是全素啊!”阿婉知道云童就候在门外,所以解释时格外的小心。 “假借形似也不行!好好的一个道观,被你用这些东西搞的乌七八糟的,倘若被不知底细的人传了出去,岂不影响镇元大仙的名声?!你如实招来,到底是何居心?!” “嗤——”阿婉极力克制着嘴角的抖动,但到底是功力尚浅忍不住笑出声来,“公子这是身子大好了?竟还能操起闲心来!” “你……你怎么说话的!”云齐气得手治哆嗦,恨不能站起身来,直接将这饶舌的小子杀之后快。 “我怎么说话啦?!”阿婉梗着脖子斜睨着云齐,一副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道:“枉我考虑到你们是客,挖空心思琢磨着怎么才能叫你们吃的满意,没想到你竟这么不识好歹,还问我是何居心?!告诉你吧,镇元大仙才没你这般小心眼儿呢!活该你生……” 阿婉还欲再继续说下去,哪料陶昕已先一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公子请息怒,舍弟自小长在乡野,粗鄙、放任惯了——他说的话,还望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把他……咳……把他……”云齐捂着胸口一阵喘息,连句完成的话都无法说出来了。 门外的云童早听到了动静,不等他摇铃就推门而入,把阿婉扯向外边。 “诶……诶……你别拉我呀,我要跟我两个哥哥在一起啊!”阿婉看到白裔给她的眼色,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调虎离山?这招她还是比较擅长的。她故作不甘的几次转身,成功的把云童急出一头汗来。眼看着他力不从心想要召唤帮手,她这才半推半就的被他扯到门外。 “诶……公子,你家表兄也太没礼貌了吧?他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门外边,阿婉依旧不依不饶的缠着云童。耳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质问,陶昕他们和云齐都暗中松一口气。 趁着云童的注意力被转移,正是商讨大事的好时机。 云齐不咳了,眼睛里的光也慢慢变的明亮了。他不管陶歆他们是否理解,没头没尾的丢出一句:“我曾吃过一道菜,时至今日还难以忘怀,你们能给我重现那道菜肴吗?” 就像是对暗号般心照不宣,陶歆和白裔对视一笑,而后信心满满的上前一步道:“公子想吃的菜恐怕不是一道,而是一百零八道吧?这菜说难不难,说简单亦不简单——至少,您总得等我先为您捉到一百零八只**?” “果然是你们!”云齐兴奋至极,扭地跟猴儿一般,“快!快把这绳子给我解开!镇日里快把我给无聊死了!” 原来,这伞尾白狐在南俱卢时也是一个无心世事的主儿。白裔定下李代桃僵、金蝉脱壳的计策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顶替者。后来,还是毒念央向他们推荐了伞尾白狐。 为了叫伞尾白狐甘心为他们驱使,当时陶歆可是煞费苦心。针对它喜食的鸡肉,一次做出一百零八道菜。 单是鸡冠,就做了十几道菜。诸如麻油鸡冠、水煮鸡冠、秘酱鸡冠……煮、炒、炸、烧,可谓风味各异。 除此之外,还有烤串的凤尖、泡椒的鸡杂、蜜酿的鸡翅、卤煮的鸡爪……就连鸡舌、脑仁也单做出四五道菜来,就更不用说大块的鸡脯肉、鸡腿肉做成的鸡丝、鸡丁、肉圆;还有整只鸡做的太白鸡、粗焖鸡、老姜鸡、蒜香鸡、香酥鸡、冬瓜鸡、手撕鸡…… 陶歆的话勾起了伞尾白狐的回忆,叫它忍不住咕咚一身吞咽一口口水。它恨不能此刻就趴在陶歆身上,咬一口肉解馋。但白裔随口一句话,兜头给它浇一盆凉水。 “解什么绳啊!不过一会子的功夫,还值当解绳呀?再说了,就是绳子解开了,我们能系回原来的模样吗?时间紧迫,你还是将就些吧。咱们先拣要紧事儿说?” “哈?”伞尾白狐有些失落,眼睛里的光也暗淡了一些。它低下头,无精打采道:“那好吧,你们说,我听着。” 陶歆看它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摸半天如意袋,翻出一把牛肉干儿来,递给了它。 伞尾白狐像接过续命的药草般接过了肉干儿,而后一手抓紧,一手飞速的往嘴巴里送着。那呱唧呱唧大嚼的声音,单单听着就觉得甚是香甜。 “你……”白裔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它嚼食的声音淹没,他狠狠瞪一眼陶歆,那神情仿佛在说:瞧你干的好事! 陶歆无辜的耸一耸肩,给伞尾白狐丢一个收敛克制的眼神。 伞尾白狐知道陶歆和白裔的能耐,瞬间把嘴巴闭上,只在嘴里含着肉干儿,慢慢的进行软化。 “好好的,你怎么会和云童到这里来?”白裔看它很是识趣儿,这才继续刚才没问完的话题。 “玄洲的饭菜我吃腻了,我想早些回南俱卢,所以在侵蚀云齐的仙魄时有些着急了……” 此刻的云齐眼睛滴溜溜乱转,舌头还不时添一下嘴唇。那举止,活脱脱的就是一只狐狸。 “你在侵蚀过程中遭遇云齐的激烈反抗了?”白裔几乎可以想见那种情形之下可能导致的结果,问出的话不由有些担忧。 第593章 强自取折 “你怕什么啊!我现在不好好在你们跟前呢嘛!”伞尾白狐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还津津有味的嚼着嘴里的肉干儿。 “别给我说什么现在!你只要告诉你们在争夺仙魄时,最激烈时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你们俩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白裔的神情异常严肃,看着并不像是在开什么玩笑。 “嗯……”伞尾白狐不紧不慢的咽下嘴里的肉干儿,正准备再往嘴里塞些作为补充,哪料白裔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走了它已到嘴边的食物。 “诶,你干嘛……?”伞尾白狐难以置信的瞪着白裔,不知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就突然发起疯来。 “还吃什么吃?!大祸将至犹不自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现在耽搁的时间,你吃的每一口都很可能变做你吃的最后一口!”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过就一把肉干儿,值得你说的这么耸人听闻吗?!”陶歆不乐意了。听白裔这话,怎么都觉得是在怪罪他给的那把肉干儿呢? “我耸人听闻?”白裔朝陶歆冷笑一声,转脸又向伞尾白狐道:“我问你,你们在争夺仙魄最激烈时,是不是外化惊动了玉帝?如今,在云齐的仙魄里又是不是你长时间占据着主导?” “嗯啊——”伞尾白狐颇为自豪的点一点头,而后居功甚伟地抱怨道:“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又何必来一遍遍的问我?!” “真真无知者无畏!”白裔怒极反笑,“我知道有什么用?你自己知道吗?你自己知道这一切可能导致的后果吗?” “后果?什么后果?”伞尾白狐被白裔的态度给惹恼了,说出的话也不再客气:“不就是我现在到了这里,云童又天天给我送人参果吃么?这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白裔心里的火蹭的一下蹿了上来,声音也忍不住拔高几个调度。要不是陶歆一再提醒他克制,恐怕连门外的云童都惊动了也未可知。 “你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没谱吗?怎么可能露了破绽,还有便宜可占?!你当玉帝是傻子吗?!”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伞尾白狐被白裔训懵了,本来还执迷沉溺的美梦,终于被白裔无情的砸出裂痕。虽然它还是不愿相信,但仅存的那点理智已朝它发出尖锐的警报。 “所以——”白裔看着伞尾白狐惊恐的模样嘲讽一笑,“人参果只是颗哄你安分的枣子,大棒就悬在你的脑袋的正上方,随时有可能落下!” “唔~你不要吓我!”伞尾白狐心里一慌,两手抓着的肉干儿抖落一地。“什么大棒?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对我?” “你吃了那么些个人参果,应该对它的功效深有体会吧?”白裔看伞尾白狐害怕了,自己反倒不急了。他俯身到它跟前小声道:“这人参果之所以有此造化神功,就是因为它整棵树都长在先天灵宝——地书之上。 地书不仅是大地胎衣,更是当年鸿钧老祖布道时的殿前明灯。时至今日,其中依旧有未熄星火隐隐燃烧。传说,以那星火淬洗仙体,不仅可以提升修为,更能纯化仙魄,烧尽混生其间的各种杂质……” 杂质?自己什么时候沦为杂质了?伞尾白狐闻言哆嗦一下,顾不得计较许多,就向白裔和陶歆求救:“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过就吃了你们几只鸡,为此搭上性命才不值呢!你们……你们快想想办法——要不然就别怪我不讲义气,提前开溜了!” “啧,”陶歆对伞尾白狐的怂样压根儿看不上眼,但为着阿婉安全无虞,他也只能违心替它向白裔求情。“这事儿倘若咱们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然已事先知晓,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你快想个法子帮伞尾白狐度过这次劫难呀!” “现在知道怕了?也不知道谁刚刚还不耐烦我的提醒~”白裔傲娇的抱着双臂。他才不要陶歆求情呢,谁惹的祸事,谁来求他才显得诚心呢。 “掌柜的,是我错啦!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伞尾白狐不愧狐系一族,随便一个眼神便明白了白裔的心思。它低声下气的哀求着,若不是身上还捆着绳索,只怕是下跪也在所不惜吧? 因为心里还有别的打算,之前窝着的一口气也撒出来了,所以白裔不打算再继续为难伞尾白狐了。他俯身在它耳边交代着什么,一双眼睛闪着胜券在握的自信光芒;但伞尾白狐就不同了,它不过才听了几句话,就瞬间变了脸色。 “什么?你要我把辛辛苦苦占领的仙魄拱手让人?”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放在它身上也同样适用。如果它现在主动退守仙魄一隅,被打压的云齐就会获得可乘之机。见识过它的伎俩,在新的交手之前,他完全可以做到防患于未然。到那时,别说是叫它卷土重来了,就是自保、不被干掉都很困难。 “难道就没别的方法可想了吗?”它权衡半天,终究心有不甘。 “没有。”白裔的回答很是干脆,“你自己说——性命重要,还是一时的成败重要?” “可是……”伞尾白狐想说这可不是什么一时的成败,只此一步退让,它很可能就会满盘皆输。 “可是什么,你难道对自己连这点儿信心都没有吗?!”白裔勾一勾唇角,不知是安慰还是嘲讽。“放心好啦!即便你不看好自己,已经没了胜算的可能,不还有我们嘛!” “你有办法?”伞尾白狐闻言精神一振,正要追问下去,却听在外边的阿婉突然大嚷一声,“诶,你要进去吗?能不能叫我跟你一起啊!我大哥、二哥还在里边呢!” 这是阿婉给的信号?云童要进来了? 伞尾白狐和白裔的对话就此中断,而陶昕则从容的挥一下衣袖,随即收起了满地的肉干儿。 嘎吱一声,门开了。一道强光没有任何遮挡的直愣愣照进来,借着这光朝里望去,整个室内看似一切如常。 第594章 哈哈儿 因为阿婉的提醒,白裔和陶昕并未露出任何破绽。 三人辞别了云童,一路急匆匆的往回赶。本来,他们是打算回去之后再行交流的,哪料一场更大的意外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才进到院子里,阿婉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四周静悄悄的一片,连丝风都没有;人参果树无声的伫立一角,一片片叶子有意无意地遮挡住那些亮闪闪的果子;空气里,有什么不安的因子在集结,似乎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奇怪,我记得走的时候厨房的门随手带上了呀?这会儿怎么又开了?” “或许是谁来过,忘了关门也不稀奇。”陶昕边安慰阿婉边不以为意的往前走,但才迈出一步,他就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诶,你怎么不走了?”阿婉看陶昕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好奇地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向他的脚下。 在他挪开的脚下,有一只踩扁的绒球,那黄澄澄的颜色、毛茸茸的质感,叫她忍不住想起了才出孵出壳的小鸡崽儿。 ——鸡啊,那肉质该多细嫩!不消任何佐料,甚至不需要烹熟,只撸掉绒毛、挤出内脏,她就能一口气吃掉几百只! 狐狸的野性陡起,再加上腹中的馋虫作祟,勾的她嘴里的津液如洪水般泛滥。 出于对鸡肉的怀念和对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的忧伤排解,她闭紧了嘴巴蹲下身来,准备对这个勾起她这些个情绪的小东西,再进一步进行了解。 就像是受到某种蛊惑,陶昕也蹲下身来。他忘记了身旁的阿婉,两只眼睛里只有那瘪瘪的绒球。 它是什么?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脑子里全然一片空白,就像浓重的雾气里潜藏着什么东西,明明感觉呼之欲出却又无从得知。 该死的!它到底是个什么?!自己的记忆什么时候这么不靠谱啦? 陶歆正着急的时候,一个如神祗般的启示突然冒出他的脑海:此物不吉。 此启示一出,很多难以描摹的不舒服的感觉随之涌上他的心头。 要离它远些! 陶歆终于从混沌迷茫中回过神来,他正要告之阿婉自己的结论,却发现阿婉的手已伸向那只绒球。 “不要碰!”他想要阻止阿婉,但已经太迟了。 瘪瘪的绒球眨眼间弹开,恢复了球状的饱满,不等阿婉反应过来,那满身的毛毛已如无数只触脚吸附住阿婉的手指。 ?!什么情况? 阿婉不明就里的看一眼陶歆,等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时才发觉,那绒球已经不见了,那被包裹的手指上只剩下两个黑色的点点如钻石般一闪一闪的。 陶歆喉咙发干,心脏突突狂跳:接下来会怎样呢?他潜意识里留存的不快印象到底是指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能盯紧了阿婉,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咦,那球跑哪儿去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阿婉转圈儿看过自己的手指,依旧一无所获,正准备向陶歆请教,突然,身上一阵强烈的痒痒袭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脖子、腋下、腰部、两肋还有脚心……所有敏感部位同时遭遇侵袭。 “啊——哈哈!” 阿婉突然大笑一声,接着就像是开启了某个神奇按钮,嘎嘎哈哈格格嘻嘻各种笑没个止歇。边笑,她还边手舞足蹈的乱晃,好像有天大的好事降临在她头上。 陶歆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婉,心里不由一阵恐慌:“小丫头,你没事儿吧?!” “哈哈……痒……格格……好……好痒……”阿婉边说边拉着陶歆的手往她身上放,“挠……哈哈……挠……挠!” 陶歆看阿婉夹着脖子,就依言帮她挠脖子。只是他的手才碰到她脖颈处的皮肤,就感到一层涩涩的涌动。 那是? 他狐疑的扒开阿婉的衣领,借着光望去,不觉一阵头皮发麻。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布满了一层晶莹的、如蛛丝般细腻的丝线。 “白裔!你快来……”事出紧急,陶歆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转头就想向白裔求救。但他扭头的瞬间才发觉,他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不知何时已退守在大门口处。 “你特么干吗呢?赶快过来帮忙!” “帮什么忙?没用的——只靠挠痒,压根儿解决不了问题。”白裔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边说还一边戒备的望着四周。 “那该怎么办?你要看阿婉痒死吗?!”陶歆看阿婉眼睛里滚出豆大的泪珠,不由更加心疼。 “你得等那哈哈儿自己玩够了才行啊!或者你试着求求那老顽童?”白裔提到那个名字,不禁打个寒颤,连露在外边的手也揣回到袖子里。 “什么老顽童?!有种的给爷爷出来!这么捉弄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陶歆破口大骂,气那藏于暗处之人,更气危机关头白裔的不仗义,更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替换阿婉。 他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泄,正琢磨着再怎样骂些更难听的,突然一个东西穿破气流,带着毫不遮掩的腾腾杀气朝他射来。 陶歆避都不避,一伸手,准准的夹住了那凶器。 咔嚓!凶器应声而碎。 在他手里的,竟然是他早些时候,用莲藕雕好的一副鱼骨。 他.娘.的!竟然把他做的菜也吃了?! 陶歆逆着“鱼骨”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男子无状地斜坐在屋脊上,手上端着一盆鳖蒸羊大嚼着,屋脊上各种“骨头”、菜屑被他丢了一地。 是他?! 陶歆看到那人的刹那,一直沉睡的记忆终于被唤醒。 在他修炼不稳,饕餮和人身交替出现时,那人便已经存在了。所以,那人已恐怖到白裔和他都退避三舍了吗?非也。 说来好笑,那人的法术在妖神的黄金时代只能算作末流,只有一项逃跑的技能无人能出其右。 倘若仅仅如此便也罢了,偏偏他的性子惫赖古怪,还收获了一批本领各异的灵兽、至宝作为拥趸。 当年,就因为他对那人的轻视,结果生生被哈哈儿胳肢回饕餮原形。要不是太一亲自替他求情,恐怕他现在连块整皮都没有了。 第595章 盛名之吓 “哈哈,多年未见,你小子本领见长啊!”男子把啃完的鳖盖儿随手一丢,胡乱在身上抹把油渍,飞身落在陶歆跟前。 “哼!多年未见,不仅你的本事没有长进,为人也愈发没了下限!”陶歆本来就对他存有阴影,如今又见他这般捉弄阿婉,语气愈发不善。 “哈哈!说得好!活着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喽,要什么下限呀,拘束了天性可就不好啦!”男子说着这话,还不安分地朝阿婉勾一勾手指头。 “你这是做什么?!” 陶歆羞恼异常,一把抓住那男子的衣领。哪料阿婉的声音却在他耳畔软软的响起:“陶哥哥……你快放开他……我……我没事儿了……” 没事了?陶歆扭头看向阿婉,果见她不再笑的花枝乱颤了。而附在她身上的哈哈儿,也已蹦回男子的耳鬓处,就像给簪了朵黄花。 “哼!”陶歆还没急到和一个灵宠一般计较,这才松开那男子的衣领。 “啧啧啧,”男子看陶昕戒备的模样不由有些嫌弃,“瞧那小气的样儿吧!刚刚我不过就同这女娃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这么紧张干吗?还拉这么长个脸——都快赶上驴脸啦,当真值当吗?” “你特么说谁是驴脸呐?!”陶昕心里的怒气本来就未消散,一听这话又急眼了。 眼见得一场争斗就要上演,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白裔这才上来劝解。“好啦,两位——各退一步,都消消气儿……咱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真打起来毁坏了什么东西,对人家主人也不好交代不是?!” “你少给我在这儿和稀泥!早干嘛去了!”陶歆压根儿不买账,还记着白裔袖手旁观的仇。 白裔见状哭笑不得。这事儿能赖他吗?他本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敢去六个指头挠痒——多那一道吗? 且不说他若真帮忙挠了,陶歆事后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难受、膈应;就是在当下,他的帮助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呀! 那哈哈儿的绒毛几乎细到肉眼难察,又在一根绒毛上叉出十几个小爪子,每一个深入到人的毛孔里,别说是胳肢身体了,就是灵魂仙魄也受不住这般挠啊! 这是说抓痒,接下来再说对付那老小子。 他白裔本乃洪荒吉兽本尊,饶是自诩通晓万物之理、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满肚子的阳谋阴谋,要多牛bi就多牛bi,可在遇到这家伙时也只能歇菜。 为什么? 因为这玩意儿本就是个游走于天地、三界之外的大写的意外! 试问,他如何能按自己掌握的世间之理套路一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奇葩呢?! …… 也许陶歆一时半会儿还很难接受白裔的怂包,但阿婉却从他眼睛里看到有苦难言的真诚。 什么人能牛到叫白裔和陶歆两大妖神吃瘪啊?阿婉忍着身子的疲惫,偷偷打量对面男子的容貌。 那男子一头浅色红发,满脸的松皮儿细褶,虽然留着一撮山羊胡,看着比白裔的年岁还要长上许多,却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裳,系着个亮闪闪的腰带;撩起一半儿的长襟塞在腰带里,还露着里边儿玫红色的长裤和浅紫色的长靴——看着比个姑娘还要花俏…… 阿婉正打量的出神,突然被男子看来的目光抓个正着。男子不以为耻,扯着后襟儿长片儿转一个圈,边朝她挤眼睛边调侃白裔和陶歆。 “呦,小白白,又被陶陶欺负啦?来本道君这儿!本道君给你出气好不好?!” “啐!”陶歆以为战火终于烧到了白裔身上,正准备乐呵呵地观战呢,突听男子对他这般称谓不由又恼了。 他掐着腰,指着男子就骂:“陆压你这老不修!嘴上占人便宜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别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和老子正正经经打一场!” 他就是传说中的陆压?! 阿婉闻言险些惊掉下巴。 她虽是打小出身山野,又没有人教导长大,但关于陆压各种版本的传闻却是没少听闻。 有人说陆压是位道君,长得仙风道骨、超然脱俗;使得一手神出鬼没的斩仙飞刀和钉头七箭书,就是神仙见了也闻风丧胆。 还有人说陆压为三足金乌所化,乃火中之珍、离地之精、三昧之灵,专解疑难、处处先知,还不属三教中人。 …… 不管是哪种传说吧,在阿婉的印象里,陆压都该是严肃、高冷、讲究修辞的美大叔,完全不该和眼前这个逗逼搭上关系呀! “小陶陶,你怎么骂人啊?他俩也就罢了,你——我何时招惹啦?”陆压捂着胸口,一副委屈心痛的模样。 陶歆捏的手指咯吱咯吱作响,再受不了他那贱兮兮的模样,只道一声“看招”,就挥拳扫向他那满脸油渍的脸颊。 “啊呀——我好怕怕呀!你消消火儿呀!没听说过君子动手——啊呸!君子动口不动手么?!” “你特么别跑,待老子抓到你,咬死你可好?!” 陶歆说着长臂搂出,但前边的陆压却像背后长着眼睛,直直向前扑倒;陶歆扑了个空,又踢腿朝陆压扫去,但陆压却貌似无意,刚好原地蹦高三尺…… “掌柜的!”阿婉仰头看着他们在半空真打起来了,不由有些着急,“你快拦住他们呀!这么打眼,若是被镇元子看见,咱们之前的所有努力不都前功尽弃了吗?!” “让他们打!”白裔想起陶歆之前对他的挖苦,恨恨的出声,“反正他也不稀罕我和稀泥!” “掌柜的!你这时候置什么气呀!如果陶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复活太一的事儿,你自己搞定去吧!”阿婉见好话不奏效,只好恶语威胁他。 “啧——”白裔不耐烦的翻个白眼,“放心好啦!陆压那逃跑之祖的名头可不是虚得的!再者说啦,你怕什么动静啊!没见那人参果都被树叶藏起来了吗?!他那老不修,谁受得了?早家家闭户、躲地远远的了!” 就像是对白裔话的无声证明,天上的那俩,你追我赶绕了好多圈,陶歆愣是没够着陆压的一片衣袂;而整个院子里也一直静悄悄的,再没一个人影出现。 第596章 顺势而退 “有能耐你……你特么别跑!” “只要……你不……不追我……” 半空的陶歆和陆压相隔百米而立,都累的气喘吁吁的。 阿婉看得头都晕了,低头活动一下脖子,复又抬起头劝阻道:“好啦,陶哥哥别追了!午饭已经没有啦,咱们还是先回去做饭吧?!” 陶歆喘了口气,理智慢慢回归大脑。他觉着阿婉说的确有几分道理,遂瞥一眼陆压,一语欠奉,降身而去。 “诶诶,别走呀!”眼看着陶歆他们三个一起走到了厨房门口,陆压连忙下去去拦,“咱们再玩一会儿呗!” 玩?谁特么给你玩?!陶歆腹诽着飞来一记凌厉的眼刀,正想说点什么,却被阿婉拽一拽胳膊给阻止了,“做饭!” “诶,别介啊!要不,我不动,给你打两下可好?” 陆压看陶歆真不打算再搭理他,连忙凑到他跟前,那语气竟还掺杂着几分哀求。 不是他习惯这般作小伏低,实在是尝够了孤独寂寞之苦,不愿一个人自己待着了。 他身边没人吗?当然不是。 辈分在那儿摆着,只要他乐意,多少子辈、孙辈、曾孙……曾曾曾曾孙辈的人会上赶着贴上来。只是,因为他们出于礼教、所求的约束,都少了些无畏和稚趣,所以他也懒怠见他们。 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三只小萌兽,他自是不舍得就此罢手。 陶歆听闻他言,心中一动。似是想明白了他的这种心理,越发不肯搭理,坚定的甩开他拉扯的衣袖,几步进到厨房里。 厨房里,鼎倒甑翻,各种瓷碟玉碗碎了一地。原本水楞愣的各色蔬菜、瓜果被碾成各种渣渣,一些原来没有存在的肉荤却搭的哪儿哪儿都是。 陶歆一见之下七窍生烟,才压下的火气蹭一下又冒出来。 陆压得意至极,晃着身子把“簪花儿”的那半张脸复凑到陶歆跟前:“怎么样?生气啦?快!快来打我呀!” 阿婉看那陆压这般有趣,早忘了之前受到的折磨。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很快有了主意。 “陶哥哥!”她拉着陶歆叫他俯身,然后在他耳畔如此这般的咬起耳朵。 “嗯。”陶歆不动声色答应一声,转身给阿婉一起收拾东西去了。 啧—— 陆压没讨得趣儿,转而又看向白裔,“白白,咱俩玩,好不好?” 白裔后退一步,戒备谦逊的推拒:“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 厨房里,四人分作三角忙碌,只留着一个陆压站在原地,懊恼又无可奈何的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去那个。 中间,他也曾试探着去骚扰白裔和陶歆,但他们一个个都跟入定一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哼!真是无趣! 陆压负气出门,又爬上屋顶在上高歌,那声音惊慑的方圆百里的鸟兽纷纷弃穴而出,乱哄哄地奔走“逃命”去了。 本来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的明月一听这歌声,连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师父,陆压道君还没有走……” “嗯。”镇元子亦无可奈何,他胡须都犯愁的多捋掉了几根,这才抬眼吩咐明月:“你去传令给诸位师弟,这几日的修行全部停下,别在因为这音波侵扰走火入魔了;还有,没有为师命令,谁也不能擅自出门!” “是。”明月躬身而退,行到半截又转过身来,“不知厨房里那三兄弟……” “自求多福吧……”镇元子说完这句,终究面上无光,他忍不住又给自己开解道:“陆压道君不是第一次来五庄观,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本事’……为师也没有办法帮到他们呀。” “是。师父说得是极。不过,想他们并非我道观中人,或许能少受些磋磨呢。”明月乖巧安慰镇元子一句,又感慨道:“只可惜这日后三餐……” “还什么三餐呐!只等那老……老道君走了,为师才能落得心里头清净啊!”镇元子也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再说伞尾白狐这边,它虽得了白裔的示弱之策,却依旧限于困境不能得脱。 由头呢?它总不能无缘无故缴械投降了吧?虽然不是狐族、擅御心者很难准确描述自己的神魂内里变化,但就是周围之人看了这么些天,突然见云齐又变了一种性子,也会觉得疑惑吧? 只可惜白裔走得太急了些! 伞尾白狐一边着急,一边装作虚弱的样子假寐——这个难题已经够它愁了,它可不想再去应付云童。 正在它煎熬之际,突然一声鬼哭狼嚎的声音穿来,把它吓得猛一哆嗦。 不过瞬间的软弱,仙魄里屈居一隅的云齐神魂又开始蠢蠢欲动。 伞尾白狐正要迎战,突然它想到什么停下手来。 慢着,慢着!这不正是它求之不得的契机吗? 一念起,电光石火。它团起身子退出云齐仙魄的核心位置。 一旁守着云齐的云童,清楚地看见他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关切问道:“你没事吧,表兄?” 云齐没有睁眼,整个仙体变作灰白。 “表兄?!”云童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处,一把抓着云齐的胳膊摇晃:“表兄?!你不要吓我!表兄!” 不过须臾之间,云童吓出一身冷汗。他无法想象,接下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来五庄观前,为了争取对云齐的照料,他曾信誓旦旦的向玉帝承诺,不治好云齐的疯疾誓不归还。 现在倒好,疯疾没好,人没了! 就在云童五内俱焚之时,云齐的神魂终于占据了仙体的主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小童!”他喃喃地喊他一声。 云童身子一颤,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云齐眼睛里的清明瞬间把云童眼里的疑惑击的粉碎——他回来了——率军征魔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云童,那其间宠溺的意味任谁也模仿不了。 “太好啦!你终于好了!” 只此一句,云童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这么些天的担忧、不安、焦躁、疑虑一齐涌上心头,都化作薄薄的水雾,氤氲在他稚气的眼睛里。 第597章 大仙难缠 陆压并不知道自己的歌声还意外成全了一桩善事。 他站在屋顶之上一通嚎啕之后,终于觉得没甚趣味,主动停了下来。 无聊啊,无聊!做些什么好呢? 他倒立在屋脊之上,颠倒着看着这个才获得片刻安宁的世界,只一会儿功夫,又无端心生厌烦;待要翻身下来时,手掌下按压的一片片扣咬紧实的琉璃瓦片却意外引发了他新的奇思妙想。 再说厨房里的三位,没了陆压的捣乱,六双手脚齐动,很快就又把一切归置的井井有条。 为了职责所在,陶歆甚至叫阿婉重新生了灶火,洗涮好了各色食材,准备重新开始做菜。不过因为情况特殊,这一次他可不打算搞什么外观、菜名儿那些个噱头,只力争一切从简、好吃和迅速。 第一道菜是红烧杂蔬丸子。起了意,接下来要做的就容易许多了。 他先在灶上安了锅、添上水,又在里边丢了几颗新寻得的土豆,转身去归整那些没那么幸运、被陆压毁成各种造型的食材。 香菇、杏鲍菇、胡萝卜、芹菜、马蹄、豆腐、莲藕统统不计原形的剁成碎丁;另起一灶加油烧热,放入姜丝连同之前的碎料,炒香之后起锅冷置。 接下来就该把煮熟的土豆碾碎成泥,把炒香的材料搅拌进去了。用土豆取代面粉,不仅会增加丸子的口感,还会丰富其间的香气,叫各种食材的味道在搭配上更加协调。 陶昕期待着转身去取土豆,却发现锅里只剩半锅淡黄清汤,之前丢入的几个土豆全都不翼而飞。 土豆呢? 他狐疑地扫一眼正在忙碌的阿婉和白裔,很快锁定了怀疑的对象。 在他头顶的正上方,有个新开的巴掌大小的窟窿。透过那个窟窿,可以清楚的看见陆压咀嚼的嘴巴和抖动个不停的山羊胡子。 果然又是他! 陶歆气得捏紧了拳头,再等不上阿婉所说的什么计谋实施,即刻就想报仇雪恨。 趁着这老不修现在吃的香甜,自己这会儿飞身上去,他一定发现不了吧? 陶昕出神地盯着陆压下巴上的那撮胡子,想象着他嘴上没毛的羞愤模样,心里顿时舒展许多。 但还没等他着手把想象付诸行动,陆压的嘴巴已停止了咀嚼。 嗯,吃完了吗?怎么不动弹了? 陶歆两眼圆瞪,正觉得疑惑之际,陆压突然俯身向下望来。巴掌大小的窟窿,还不能完整容下他那两只狭长、狡黠的眼睛,但这阻碍丝毫不影响陶昕对他目光的完整解读——得意、嚣张、挑衅、期待…… “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啊?不服上来打我呀!” 陆压犹嫌不够直白,边欣赏着陶昕恼羞成怒的表情,边故意晃动起脑袋,带动着红色的胡须一飘一飘的,就像是凭空舞动着一根逗猫棒。 唔——好气!要忍不下去了! 陶歆虽然这么想着,但身子就是纹丝不动。他深知错过了之前的那次机会,现在他压根儿挨不着陆压的一片衣角。 lā~lǎ~lā!马上就能达到目的了!陆压没有错过陶昕脖子上暴起的条条青筋,心里一片欢呼。 接下来再做些什么好呢?他摩拳擦掌,琢磨着再怎么扇风点火,突然听到呲啦一声水遇热油的声响。随之,一股辛辣、爽气的浓香充斥他的鼻孔。 谁在做什么东西?他四下里张望着,脑袋摇的就像支波浪鼓。 厨房里,陶昕的身旁不远处,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正不声不响的在锅里翻炒着什么。没多久,她又把一盘切成透明薄片的肉倒入锅里。 老天!那可是肉!真的肉! 陆压贪婪的吞咽一口口水,好像多久没粘过荤腥。其实,他也不过在五庄观里吃了顿素斋,还是一个人包圆儿了所有的饭菜。其它时候,他都是吃肉的,只是那肉做的比较随便吧了。 美味触手可得,陆压口水泛滥之余,终于忘记了给陶昕找茬儿这一桩事。 眼看着那锅里的肉由透明变作实心儿的洁白,一片片翻起了卷儿,他再按耐不住蹦下屋脊。 “等等,等等我呀!这些都是我的!谁都不能同我争!”他边嚷边往屋里跑,但阿婉已在他跑进来的这会儿功夫又往锅里注入了小半锅水,还放入了几颗红艳艳的辣椒。 “小的看道君性格这般豪爽,应该不会介意吃辣吧?”阿婉笑眯眯的问他。 “辣?”陆压脑海里闪过那痛快的香气,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当然啦!我最喜欢吃辣!” “如此便好!劳道君稍等片刻,这红汤鱼片儿马上就好!”阿婉说完,又去忙做其它,只留着陆压一人捧腮对着满锅翻腾的薄嫩鱼片。 咕嘟——咕嘟——咕嘟—— 厨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有煮鱼的汤锅里不停的冒着泡泡。 趁着这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时候,陶昕动作放轻,蹑手蹑脚的用面粉团了一大盆杂蔬丸子。 下边就该过油炸了,不过对于丸子入锅的动静会不会惊到陆压这个问题,陶昕还着实有些担心。 阿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朝他挤一挤眼睛,小声在他耳边道:“放心,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说着,她抱着一大块冰跑到陆压的背后,拿起一个锤子和一根铁钎就开始叮叮咣咣的敲打。因为她手臂扬的极高,不时还有冰渣滓钻到陆压的衣服里。 陆压受不了这种吵闹,终于扭头看向背后。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看见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正是给他做红汤鱼片的阿婉,才尽量克制着眉宇间的不耐烦和挑剔。 “回道君话,小的在做冰碟。”阿婉毕恭毕敬的答完这句,觉得还是太过简略,遂又往下补充道:“道君有所不知,小的做的红汤鱼片乃系出自祖传,因为这鱼肉实在太辣,很多人都受不了这刺激,都选择口里含冰来进行消解。小的今日所寻的冰有些太大,所以只能凿成冰沙……” “受不了刺激?”陆压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大手一挥道:“那是别人!在本道君这儿,压根儿不是事儿!” 第598章 红汤鱼片 陆压虽然放言自己不需要口中含冰,但还是被阿婉精湛的雕刻技艺给征服了。 她一手扶钎一手下锤,只轻轻敲动几下,用刷子一扫,一个房子的雏形便诞生了。 这房子好像有些眼熟……陆压歪着头想。 阿婉的手还在继续敲动,又一阵叮叮当当的音符结束,再把细屑扫起,屋脊上赫然卧着一个一个男子:发丝飞扬、眼梢带笑、放浪不羁的如活的一般。 原来我在别人眼中这么好看!陆压一阵沾沾自喜。 他接受了阿婉变相的恭维,心情无比的好。 “小丫头啊?” “嗯?”阿婉看他凑上来,知道鱼要咬钩了,更加表现的漫不经心。 “你歇歇手呗,这等粗活不如我帮你做啊!”陆压搓着手,斟酌着措辞。 “不必了,我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为了叫他心意更加坚定,阿婉开始一口拒绝了他。 “啧——不过就是做碗冰沙吗,又必要那么讲究吗?你就是把冰雕出花儿来,到了不还是要把它锤作齑粉吗?叫我来吧!”陆压再三央告,“再说了,这冰沙不是准备给我用么?我为自己做点什么无可厚非吧?” “那……那好吧!冰不要刨太大块了,这样含起来口感不好……你得先把手洗净了……还有,别在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要不然冰就化了……”阿婉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你快去忙你的吧!”陆压说着去推阿婉,阿婉这才转身离开。 偌大一块冰呢,用得着洗手吗? 他随手抓一把冰沙在手上胡乱抹抹,然后开始兴致盎然的开始雕刻。 哼,那小丫头虽然技法超群,但还是百密一疏。连他耳鬓簪的哈哈儿居然都没雕上。 他决定亲自动手,把自己的爱宠添上,遂拿起铁钎对准了冰雕的脑袋。 一锤落下,嘎嘣一声响。他的爱宠没添上去,反倒又把自己的脑袋给凿没了。 看着冰雕空落落的肩膀,他心里不由生起一股恼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掂起锤子不分东南西北一通乱砸。 刚刚还精致剔透的房屋、男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冰渣。 “诶,你刨的冰沙呢?这是结束了,还是没开始?”阿婉回来了,端着一托盘的东西凑到陆压跟前。 虽然嚷嚷着试手的是他,提早放弃的又是他;可陆压哪儿好意思同阿婉实言以告,说一切已经结束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拿起铁钎和锤子。 “果然是道君,连拿铁钎的姿势都这么神武不凡!”阿婉又赞赏一句,然后开始把自己手上端着的各种东西摆上桌来。 盛着舒展绿叶的茶碗、装着蜜桃、香瓜、葡萄、鸭梨的果碟、包着碎末芝麻、花生的布帛,还有装着各种花露的半透玉瓶…… 林林总总这么多东西,差不多占了陆压活动的一大半空间。正因如此,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阿婉给吸引了。 他凿冰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睛向阿婉方向瞥的频率越来越高。 在他看着阿婉如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时,全部注意都被她吸引时,陶歆的杂蔬丸子终于炸好了。之后,他边做红烧丸子,边在铁板上烤刷了酱料的茄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红烧的芡汁儿香气、酱汁煨茄子的香气充满了房间,但陆压却似乎一点儿都没闻见。 “诶,你这些瓶瓶罐罐是做什么用的?”陆压一双眼睛围着阿婉转了无数圈,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腌冰沙啊!凉而无味的冰沙恐怕入嘴含着都叫人嫌弃吧!”阿婉耸一耸肩说完,拿起几个黄杨根剜出的大小不一的碗来。 先一个个盛上冰沙,再往上浇上卤子。淡绿色的是清茶,月白色的是蜜桃,艳红色的是玫瑰,微紫色的是葡萄……再淋上黄澄澄的蜜糖,白生生的牛乳,香喷喷的坚果碎,那精致到了极点的模样,叫陆压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确定只是在口里含着的?怎么感觉就是叫吃都不勉强呢?! 他不禁又抬头看一眼阿婉——这陶歆也不知从哪里挖来的宝贝,还真对他胃口! 阿婉在他走神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把红汤鱼片盛上了桌,之后又把五颜六色的木碗端过去添色。 “开饭啦!道君快来坐下尝尝!今日的饭菜,您还有出力呢!” 虽然阿婉说的这话并不属实,但陆压却听得极其受用。他也推辞,乐颠颠的坐在阿婉为他摆好的椅子上,拿起筷子就夹起一片垂涎已久的肉片。 嫩、滑、弹、鲜!热辣辣麻滋滋的味道居然掩不住鱼肉本身的香味。只此一片,陆压就胃口大开。 他撸起袖子,一双眼睛盯紧了那红汤的瓷盆,运筷如飞的往嘴里塞起肉来。 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怎么个做法,每一口肉吃到嘴里都既是犒赏又是凌迟。 蒜瓣、麻椒、辣椒……不同种类的味道,混着细滑浓香的牛油在唇齿间缠绵。初入口时的爽利、满足,余味的辛辣、刺激,简直就像刀尖儿上起舞,无比的惊心动魄。 陆压吃的浑然忘我、酣畅淋漓,不一会儿功夫,便出了一身薄汗,而他的嘴唇早已麻地没有直觉。 不远处的陶歆下好了一大锅的面,一碗碗过水盛了放在食盒,又调制了腐乳、芝麻酱的卤子,然后一点点往门跟前挪。 四步、三步、两步,眼看着就要离开这个憋屈的厨房了,陆压啪的拍一下桌子。 被发现了?陶歆一阵肝儿颤,正要给一旁无所事事的白裔使眼色求救,却听陆压抽一口气:“嘶——好爽!” ?! 即便如此,陶歆也不敢乱动,只留意看着陆压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陆压咂一咂嘴,目光又挪到了冰沙上边。 满嘴、满肚子的冒火,好像确是含口凉的更加过瘾。 他心已动,但回想着自己的豪言壮语,又有些不好意思。 斟酌了好一刻,见阿婉站在他身旁也不肯离开,这才埋怨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怎么把冰也做得这般诱人!看得俺都忍不住想尝尝了!” 阿婉嘴角绽出一朵微小的笑,“都是小的错!小的知道道君才不屑的用冰沙镇辣呢!不过为这味道,您确实可以尝尝呢!” 第599章 恶人磨 陆压既得了台阶,便顺势而下,狠狠地挖了一大勺冰沙送入嘴里。 一刹那,舌头的灼热麻木得到有效缓解,又一层新的体检如刺骨凛冽的寒风席卷过他。 冷,却畅快。 就像灵魂飞离了仙体,无状无貌、无牵无挂,清清淡淡、缥缥缈缈。那一刻,什么茶味、果味、花味……他统统察觉不到,只有口腔和腹中那急势的雪和不绝的火在巅峰对决。 冰沙消融,嘴里又重新变得虚空。那感觉,就像旧疾未止,又添了新症。 陆压抿紧了嘴唇,两条长眉拧在一起。 “怎么,不对您胃口?”阿婉以为陆压识破了她的伎俩,边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边小心的套着话。 “呜~呜~”陆压摆一摆手,示意阿婉别理他。 他复又盛一勺冰沙放入嘴里。 这一次,他留了神,花了心思,终于体验到冰沙的冷艳清甜,就连之前他嫌弃硌嘴的坚果碎,都变得醇厚酥香。 阿婉看他连连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她走到他正前方,又体贴的给他添上几筷白亮亮的鱼片,背在身后的手则不停朝一旁的陶歆比划,叫他赶紧趁机走人。 陶歆收到了阿婉的暗示,一刻不敢耽搁的闪身而出,直奔着镇元子的院落去了。 陆压正一口冰沙就一口鱼片吃的欢畅,却听耳边一个声音试探着喊他,“道君?” “嗯?”他含混不清的答应一声。 “您是怎么看出我是个丫头来着?”阿婉估摸着陆压的肚肠承受的极限已经差不多了,生怕她算计他的事暴露之后,一些事情再不方便讨教,所以干脆现在就问出心里的疑惑。 “怎么?你想知道?”陆压徐徐咽下嘴里的肉片,呲溜吸一口凉气,而后才得意问道。 “嗯。”阿婉忙不迭的点头,“我们仨儿可是特地用了蚕女丝烧的香灰做了遮掩,你怎么还能轻松识破呢?” 白裔看陆压有实言以告的迹象,遂不着痕迹的也往他们方向凑了一凑。他顾不上惊叹陆压这次破天荒的坦荡,只求一解和阿婉相同的疑惑。 “看着我的眼睛。” 陆压突然欺身上前,把阿婉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一想到陆压开始说的话又生生忍住。 他眼睛?他眼睛里有什么? 阿婉看不出什么特别,不由又往前探一点身。长眸点漆、黑白分明,还带着些微水汽,若不是见识过他本尊的德行,她还真可能会陷进这双眼瞳里呢! 不对!好像有什么感觉先于发现一闪而过。她急忙收起之前的感慨和遐想,专心回忆那脑海里闪过的那道亮光。 他的眼睛!的确和常人不同,就像猫咪一般,一个泛着淡绿的水色,一个却是淡蓝的晴空。 怎么会这样? “看见了吧?本道君可是有一颗天生的破魄追魂睛呢!”陆压没有错过阿婉瞳孔的收缩,知道她已看出端倪,这才指着其中那颗淡绿色的眼睛解释道。 破魄追魂睛?这个名儿白裔从来就没听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想起一件和这名字无关、却是陆压直接参与的往事来。 本来,陆压当年的惫赖和出格还没有现在那么出名。但因为一场赌博的投机取巧,他赢得了燃灯道人的一片水魂软玉晶,同时也把他的名头在洪荒的众神中推广开来。 凑巧的是,那水魂软玉晶的功效刚好就和他那什么天生“眼瞳”的名字呼应。 破魄追魂睛?这老小子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白裔失声而笑。 再说这陆压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的白裔的笑声,不由叫苦不迭:他怎么把这个主儿给忘了呢?这下好了,知道内情的人看破了他的谎话,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一时间,他的一张脸臊的和辣椒变做同一颜色。不过,这心理上过意不去吧,身体也跟着造起反来。 不知怎的,他的肚子突然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就像有万把钢刀在同时绞动一般。 啧,疼疼疼!他不自觉的小碎步跺着脚,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前后晃动着。 阿婉看他那模样,哪里还能不知他此刻某处“含苞待放”、“蓄势待发”的状态。但,为了加大的惩戒力度,她故意装做无辜、崇拜的迷妹样,盯紧了陆压不放——我就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你,你特么好意思说自己要去大号?! ……好吧,不得不说阿婉的小眼神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她轻而易举的利用人在高处退而不得的心理,准准儿的拿捏住了陆压。陆压有苦难言,身体晃动的幅度愈发的明显,就连脸上的肌肉都开始微微颤抖。 老天,这特么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难道老子要拉在裤子里?!陆压左边的半个脑仁里,一个小孩儿在痛苦的嚎啕;而另一边的半个脑仁里,一个小孩则在极力的安慰他:再坚持一下下,离开的借口就在不远的前方向你招手! 哼哼,这滋味不好受吧?!阿婉看着陆压皱成菊花的脸,心里乐开了花。想来,这种滋味她在幼年时期也有过深刻的体会。在她对痛苦的划分里,这种对意志力的考量完全不啻一场肉体的凌迟。 就在阿婉看着陆压浮想连篇之际,她不知道,一场新的狗血正在酝酿。 原来,她和陆压保持着暧昧距离已经持续很久了,久到陶昕都已经给镇元子他们送完饭回来还没有丝毫变化。 白裔看着阿婉背后的陶昕头顶蒸腾的无尽黑气,早早的闪身躲到一边。 “小狐狸?!” 忍耐着、忍耐着,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陶昕终于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子吼。 阿婉吓的哆嗦一下,连忙回头去看;而陆压则因为耳膜的震颤,险些绷不住身子挤出屎来。 “哈?!陶哥哥,你回来啦?!”阿婉问心无愧,见到陶昕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但还没等她靠近,陶昕已一把把她推到一边,直直朝着陆压而去。 陆压这老小子找死!来了之后,百般挑衅便他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撩拨专属于他的小狐狸?!他挽起袖子,决计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600章 宝贝易主 “嘿,你干嘛?”陆压看着陶昕气势汹汹而来,连忙拉起架势想逃,但他还没一用力,身子某处就开始告急。 呃,早知道,刚刚就不逞强硬撑了,他的头上一滴冷汗淌下。 陶昕压根儿不回答陆压的问话,对着他那张湿漉漉的脸就是一拳。 那一拳,用了他十成十的法力,直接锤的陆压的脸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形,并带着整个身体飞离窗外。 啊—————— 陆压尖叫着消失在天边,空气里还隐隐残留着些不便描摹的臭气。 “嗨,你别误会!小狐狸刚刚不过在向陆压讨教一个问题!”白裔看陶昕气犹未消,连忙阻拦着他,为他解释。 “他懂什么?!还用向他讨教!”陶昕压根儿不信白裔的这种说辞。 “这个!”白裔从陆压刚刚站立的地方捡起片什么递给陶昕,阿婉随即好奇的凑上。 在陶昕的手掌上卧着片淡绿色的凸片,看起来亮晶晶的。透过那淡绿色的晶片看向陶昕的手,居然清晰可见青金色的鳞甲——那是他饕餮真身手掌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陶昕唬了一跳,险些把那晶片丢出去。 “这是水魂软玉晶,燃灯道人的至宝。用它可以透过仙体,直看到你的仙魄和灵魂……”白裔说道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向陶昕。 “所以……所以那老不修才一眼看出咱们的真身,还知道阿婉是个姑娘?!”陶昕在初见陆压时就觉得哪里有些别扭,至今想来,才明白了那异样感来自哪里。 水魂软玉晶?阿婉听闻这名字,不由又多看一眼那淡绿的薄片。陆压那家伙居然骗她?!还说什么天生的破魄追魂睛?真不要脸! 本来她在他飞出天际时觉得有些愧疚呢,但现在——简直没有比这更恰如其分的报应了!痛快! …… 三人既解了嫌隙,便又和和气气的聚在一起。他们交换了各自掌握的消息,而后一起收拾起厨房来。至于陆压,阿婉私心里揣测,他应该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脸再回来见他们了。 不过事实证明,还是她低估了陆压这么些年来所炼就的脸皮厚度。一个时辰的时间不到,陆压便又晃悠回他们眼前。 当时的阿婉正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水魂软玉晶朝四下里观望,突然一只红艳似火的鸟儿由远及近朝她飞来。 “啧,咱们刚刚那么对待陆压是不是不大妥当啊?”白裔看着阿婉的背影,心中惴惴的朝陶昕征求意见。 “有什么不妥当的?他那么遭人厌,早该有人替天行道,好好教训他一顿了!”陶昕摆弄着手里的白刀,对白裔的话并不怎么认同。 “教训他当然应该了,只可惜了他那满身的宝贝!”白裔心里想的是阿婉上次摸索通向地书的路径时,偶然撞见人参果一事。若能向陆压要个什么宝贝傍身,那阿婉修炼起来岂不如虎添翼? 陶昕听了他的话怔了一下,正待再说什么,却见阿婉头都不回的朝他们问道:“你们说,有什么鸟儿是红色的羽毛、橘色的嘴?” “火焰鹤!” “赫火寒鸦!” 白裔和陶昕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此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但还是同时给出了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它们都有三只橘红色的巨爪吗?”阿婉看着那红色的鸟儿距离他们又近一些,随即又问出新的观察所得。 橘红色?三只?陶昕和白裔无声对望一眼,终于达成一致想到了一个共同的名字——三足金乌?所以,是陆压回来了?! 阿婉没等到陶昕和白裔的回答就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右眼睛,一刹那,她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震惊了。 在她被水魂软玉晶遮挡的左眼里,依旧是那只红色羽毛、橘色巨爪的傲慢大鸟;而在她右眼里,却是那个举止无状、懒懒散散的陆压又晃荡了过来。这两个不同的镜像通过她的双眼在她的脑中合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破魄追魂啊! “小丫头啊!”陆压几步走到目瞪口呆的阿婉跟前,风骚的甩一下他还没有干透的红发,好声好气的同她商量,“把我刚刚掉落的东西还给我呗?!” 陶昕闻言上前一步,正要替阿婉发声,却被白裔一把拦住。白裔给他一个眼色,仿佛在说,你只管把这一切交给阿婉。 阿婉无辜的朝陆压眨一眨眼睛,“什么?你丢了什么东西?” “我的水魂软玉晶啊!”陆压看阿婉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一股火噌的烧了上来。他又不是傻子,早在千里之外释放苦楚、被熏天的臭气包围时,就已把前前后后理的一清二楚的:他遭受的这所有的一切,分明都源自这个看似无害的黄毛丫头! “水魂软玉晶?”阿婉不闪不避,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水魂软玉晶在陆压眼前一晃而过。“你怎么证明这东西是你的?” “你忘啦?你不是在我眼睛里看识过吗?它就在嵌在我眼瞳里,可以透过仙体看穿的仙魄……” “呵~”阿婉又拿着拿水魂软玉晶在陆压眼前晃过,“你记错了吧?你的眼睛不是天生的么?你怎么见我新得了好东西就给我挣呢?我手里这个可是燃灯道人给我的!” ?! 陆压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这小丫头看见他不躲不藏的,闹了半天这特是有备而来呀! 他一个那么大岁数的人为此和个小辈儿撕破脸吗?好像不大好看。更何况,那水魂软玉晶也不过他那么多玩意儿里的一个,当初得来的又不费功夫,干脆就送给这小东西吧!谁叫她合自己的眼缘呢! 陆压心念转了几圈儿,愉快的就此做下决定。但他正要将之决定告知阿婉,肚子里又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袭来。 啊呦!疼疼疼!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打肿脸充胖子了!他点一点阿婉,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儿来,捂着肚子飞也似得蹿向远方。 阿婉看到陆压那狼狈的流蹿模样,忍不住一阵好笑;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喊着:“道君慢走啊!” 第601章 以食为惑 陆压这一次学聪明了,走了一宿都没回来。直至那肚里的一挂肠子把昨日胡吃海塞的所有废物都排泄干净了,这才在第二日天色熹微之时,佝偻着腰回到厨房。 厨房里的门是虚掩的,从里边还隐隐的透出些灯光。 嗯?谁这么早就起来了?为给镇元子他们做饭吗?陆压这般揣测着推门而入,里边竟然没有人。 灶上的几个锅里都冒着酽酽的热气,看似在诉说着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温情和关怀。 镇元子这小子还真有口福! 不知为什么,陆压越发的不平起来,各样式儿的羡慕嫉妒恨在小小的心房里弥漫开来。 也许是出于心理的平衡,也许是出于饥饿,他卷起袖子,毫不客气的从最边儿上的锅里撑了一海碗的粥,吹着热气儿就喝起来。 这是一碗甜粥,大米熬煮的融溶无形,还特地添加了去皮去核的红枣、晒好的地瓜干、糖渍的青梅、炒熟的核桃仁、开胃的山楂,还有新鲜的百合。 虽然不对陆压无肉不欢的胃口,但不得不说,经过了昨夜的那番折腾之后,能安安生生的喝一碗粘稠、有料、见功见火的八宝百合粥,就是无尽的安逸幸福。 一碗复一碗,八宝粥喝了个精光之后,他犹不觉得满足,复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第二口锅上。 第二口锅里是清汤羊肉条。起初,陆压还以为这又是豆皮儿做的赝品,但禁不住好奇还是盛了一碗尝味。 只一口,就险些鲜掉他的眉毛。 居然是真的肉?!他有些难以置信,不由想起昨日里阿婉对他的捉弄。 这次,她不会又在汤里加了什么料吧? 他再三观望,又反复和昨日的情况进行对比,眉眼间竟逸出一抹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微笑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丫头做的这些分明是在讨好他呀! 他之前心里的各种别扭一扫而光,放心大胆的吃起肉嘬起汤来。 躲在门外偷偷观察的阿婉,发现陆压已经察觉了她的小心思,也不再躲避、遮掩,干脆大大方方的挑帘而入。 “怎么样?这粥还对你胃口?” 陆压深看一眼阿婉,把身子别到一边毫不领情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嗯,道君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猜出了我的心思!”阿婉想想白裔和陶昕对她的交代,毫不气馁的又追过去,还顺道拍一记马屁。 “哼!你少来!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可把我给害惨了!”陆压把一块皮软胶柔嫩滑、肉质酥烂味儿鲜的羊肉吞入腹中,依旧不肯给阿婉好脸色。 “诶,我这不是给你赔礼道歉了吗?还一大早起来,做了这么些个粥羹给你补身。你既然吃了我做的饭,就应该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阿婉见软的不行,又开始来硬的,直接逼迫起来。 但陆压又岂是吃素的。他把目光从阿婉身上收回,瞥一眼只剩几口汤的碗底,一扬脖儿把汤倒入嘴里,然后又用袖子在嘴上一蹭,直接道:“我不吃了!我也不接受你所谓的道歉!” 他脖子梗得直直的,那模样仿佛在说:老子就是不讲理,就是吃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你能耐我何?! 阿婉笑容不改,对他的顽固无耻早有预料。她不再和他解说什么,直接端了个碗走到了第三个锅旁。 锅盖一掀,一股异于羊肉的清香扑鼻而来。 “哎,本来还做了清汤鹿尾和炖生敲呢,看来,剩下的只能我自己吃喽!”阿婉边盛鹿汤边自言自语,一双眼睛还别有深意的扫过陆压。 “嘁,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汤水,有什么稀奇!”陆压虽然嘴硬,眼神却禁不住诱惑的朝阿婉碗里瞥。 那是一碗白汤,最上边飘着碧绿的小葱段儿和小滚珠儿的澄黄油星,厚薄适中的鹿尾肉片、半透亮的蹄筋浮沉其间,微微在汤面上露出些许轮廓,就像是云雾缭绕的小岛不经意的显露仙踪、棱角。 阿婉明知陆压在偷偷瞅她,也不再继续用语言诱惑。端起碗,二话不说就咕咚咕咚灌下大半儿。 汤少了,里边的肉就显露的更明显些。那鹿尾竟然是剔了骨,又填了鹿耳里的脆骨,每一片嚼起来都发出咯铮咯铮的脆响。 陆压那边没动静,厨房就只剩下阿婉嚼食的声音。 咯铮!咯铮!咯铮! 那声音不大,但每一声都像是嚼着陆压的心尖尖儿。 啧!这小丫头,嘴不大吧,还挺能吃!他愤恨的瞪一眼阿婉,正准备转身背对着她也好断了念想,却发现她的碗底已空,又开了第四个锅盖。 炖生敲?他脑海里不禁回响起那个奇怪的名字。生敲是个什么玩意儿?枉他游戏人间那些年,竟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好奇心起,忍不住又往阿婉那边儿望去。 在汤匙里,一汪清淡的汤里卧着三四个两指粗细、半寸来长的小段儿。那段段呈焦黄色,看着是酥而不散、油而不腻。 “啧啧!可惜喽!”阿婉舀好了汤,摇一摇头夹起一段酥肉。只见那酥肉两端颤巍巍的垂着,还不停的滴着汤水,就像有着生命一般,但阿婉对此却视若无睹,毫不怜惜的一口吞入嘴里。 没怎么咀嚼,好像只扁一扁嘴,她就咽入腹中。 那是有多酥烂啊?陆压忍不住又吞咽一口口水。说好的不看呢,他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婉又吃了一碗。 “还不接受我的道歉?”阿婉满嘴泛着油光追问一句,不待他回答又道,“不接受拉倒!我听见陶哥哥和白掌柜说话的声音了,正好,他俩人一人一碗,连吃带喝完了也不浪费!” 哈?陆压闻言不淡定了。本来他还想继续端着呢,但他留神朝外一听,果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完了,完了,完了!这要是被他俩吃了,自己可怎么办?在他的观念里,什么礼法、道义、尊严……统统都在其次,只有吃好玩好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白裔和陶昕一来,他和这小丫头的和解就彻底没戏了——谁叫他那么“曲高和寡”无人能懂呢?! 第602章 突遭惊吓 再没有任何犹疑,陆压一步当先冲到阿婉跟前,夺过了她手里的碗就催:“快给本道君盛肉!一个姑娘家那么能吃不怕嫁不出去吗?” 特么吃你家肉啦?!阿婉的第一反应就是回怼,但话未出口,脑筋就已转过弯儿来,“所以,你这是答应啦?!” “答……答应啦!快点盛——只要肉,不要汤!”一想到门外的陶歆和白裔一步步逼近,陆压就急得火烧火燎的。 “没问题!”阿婉乐颠颠的答应一声,正欲转身给他盛肉,突然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进锅里。 “诶,你干嘛?!”陆压慌忙拽住阿婉的胳膊,“你就是担心锅里的肉少,也不必把自己给煮了吧?虽然这狐狸肉我并没有吃过,但想来味道也不会有多招人惦记。” 阿婉好像没料到身后有人,她惊着般慌忙回头,看着陆压的眼睛无比的陌生和茫然。“你……你……你撒手!一个道人竟然对一个姑娘拉拉扯扯,难道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吗?!” “喂,小丫头,你这又出什么妖蛾子?我特么不已经答应你的请求了吗?你再耍我就没意思了啊!”陆压不解阿婉为何前后差距这么大,不过他也不关心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只有第四个锅里的酥肉。 “谁耍你了?分明是你刚刚占我便宜,还扬言要吃了我的!”阿婉频频拍着陆压刚抓她的胳膊肘的部位,似乎那里有多脏似的。 “占你便宜?吃了你?!”陆压下意识的重复一遍阿婉话里的关键字,越发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诶,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 “不敢乱说,事儿就敢乱做吗?”阿婉欺身上前,“你知不知道,我陶……我大哥和二哥都很厉害?!若是被他们知道了你刚才的举动,他们一定会剁了你的那只爪子!” 这特么什么跟什么啊!陆压一阵头大,他这时才发觉阿婉像换了一个人,变地无比的刁蛮、骄纵、不讲理。 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和阿婉继续沟通时,厨房的帘子被人从外边掀开了,“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陆压一看来人,顿时像看到了亲人,慌忙过去迎接,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哎呦,你俩可算是来了!你们家这小狐狸不知怎么发起癫来——可不管我的事啊!” “陶哥哥!”阿婉看见陶昕两只眼睛里直放光,她几步过去搂住陶昕的胳膊,丝毫不避讳白裔和陆压的反应。 白裔:? 陶昕:! 这个阿婉他俩也没见过啊!这——这难道是小狐狸的神魂又分裂了?! 陆压看他俩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由更加哀叹连连。不过,就在他的视线将要从他们身上挪开时,挂在陶昕身上、已经易主的水魂软玉晶落进他的眼里,叫他瞬间想到一个主意。 嗖——陶昕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时,水魂软玉晶已落在了陆压的手里。 “你干嘛?!”陶昕还以为他要趁乱抢回去呢,忍不住出声喝止他。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陆压的深意,因为他把水魂软玉晶重新放在一只眼睛前,而后直直对准了阿婉。 他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怎么这么骇人?!陶昕眼看着陆压把水魂软玉晶举起又放下,一颗心悬不由悬在了嗓子眼处。 “喂!你干嘛!不知道这么对人很不礼貌吗?!”阿婉掐腰怒目看向陆压。 “就是!太不礼貌!更何况,这东西还是人陶昕的!”白裔借机夺过水魂软玉晶,大咧咧的抛给陶昕,“给你!” 阿婉以为那不起眼的水绿圆片就是陶昕的,忍不住跟随着那道抛落的弧度朝上向下望去。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白裔已经拿着真正的水魂软玉晶比在眼前。 在陶昕的跟前,哪还有什么阿婉,分明就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呀!那矮胖的身子本来就像个土豆,再穿上一身金光闪闪的衣服,更像是土豆成了精——偏偏一个成了精的土豆,还喜欢陶昕,还喜欢亲昵的喊他陶哥哥——这果然是件恐怖至极的事!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陶昕狠狠瞪白裔和陶昕他俩一眼,那种别人都知道,偏偏就瞒着他一个的感觉真不爽。 “阿婉啊!”白裔徐徐开腔,“你陶哥哥说五庄观外的一片蒲公英开的不错,想跟你一同去采些做菜,你愿不愿意去啊?!” 你特么什么意思?老子何时给你说了?还有,你特么把水魂软玉晶还给我!陶昕朝白裔抹脖子瞪眼的使眼色,但白裔就是视而不见。 “是么,那当然好了!”阿婉不知道陶昕此刻的真实反应,把头又在他胳膊上蹭一蹭。 “那就好,事不宜迟,你们就赶快去吧!”白裔朝他们摆一摆手,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等一等,我……”陶昕被阿婉拖出半米,犹不死心的扒着厨房的门框不肯松手。 “走啦,陶哥哥!咱们两个肯定就能把这一切都搞定的!”阿婉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帮陶昕掰开,然后再次朝白裔感激一笑,拉着陶昕一刻不耽搁的离开了。 “啊呦,我去!”白裔和陆压同时爆出一句粗口,然后一个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个找水去洗眼睛了。 陶昕啊,你可要坚持住!千万别被眼前的美色给迷惑了!要不然……兄弟我就更为难要不要告知你真相了! 白裔徒劳的在心里感慨一句,转身去寻找躲到一角的陆压去了。 “道君?道君?!” 陆压洗完了眼,又重新想起阿婉之前给他做的炖生敲来。他恨恨的盛了一碗,正准备用美食冲刷掉之前的诡异记忆,却又被白裔频频滋扰。 “道君,刚才那幕你也看见了吧?”白裔凑到了他的跟前,开门见山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陆压已经一筷子肉夹到嘴边,本不欲理会白裔,奈何他一句话就重新坏了他的胃口。 好吧,你赢了!陆压放下筷子,气恼的看向白裔,“说吧,你要我帮什么?” 第603章 恶意戏弄 却说陶昕被阿婉牵手出来,右眼皮一阵紧似一阵的跳个不停。 这白裔和陆压也真是的,什么事还非得避开他来说呢?眼前这小狐狸到底怎么了?真特么不想告知他,至少把那张青白不定的脸给收拾起来啊! 搞得他现在也六神无主、心有戚戚的! “陶哥哥,这是哪里啊?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呢?”阿婉扭头望着陶昕,眼神里不改崇拜和信任。 ……虽然陶昕已预见到阿婉此刻的情况,但一遭被她自己的话证实了,他还是忍不住的头痛。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看着如往常一般:“这里是五庄观。这里有人,只是因为大家都怕那个和你斗嘴的陆压,所以都闭门不出而已。” “陆压?”阿婉想起那个道人,不以为然一笑,“就他也能叫厉害?!” 得,无论这丫头变成什么样,对陆压的克制却是五个指头拣豆子——一捏一个准儿!陶昕正哭笑不得,却听阿婉又问,“刚刚掌柜的说那个蒲公英在哪里来着?你要用它做什么菜呢?” 我做?陶昕又抓住一个关键词,看样子,这个阿婉是不打算自己动手做菜了——还是懒姑娘?是不是因为她神魂此刻的状态又蠢又笨的,所以白裔才不叫自己看? 陶昕不知道自己猜中了无关紧要的大半儿,只需要再把“她”换成“他”就齐活儿了。 他看阿婉依旧定定的仰望着自己,连忙收回了神思同她解释道:“蒲公英能做的菜可多了,可以凉拌、蛋炒,做炒饭、蒸菜,贴饼子、包包子……每一种味道都极鲜美!” 陶昕说着说着陷入以前和阿婉一起挖蒲公英的场景,一时忘情,随手在阿婉小巧挺直的鼻梁上刮一下,“那些菜,我可都手把手教过你,难道你都忘了?” !!!! 阿婉平静的心湖上方掀起一阵飓风,不由畏惧的看向陶昕强笑道:“哪里,我不过是考验一下陶哥哥,怕你把这些都忘记了呢!看来,你记性很好,很好!” 原来,这个新出现的阿婉虽然是个糙小子,但却从始至终记着至关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无论他们在仙体里怎么掐,在外边,他她都是阿婉,都必须是那个仰慕陶昕,乖巧讨人的小丫头。因为,无论对于他们谁而言,暴露就意味着危险,意味着陶昕和白裔的插手。 陶昕看阿婉那突然变白的脸色,心里头不由一软。他拍一拍她的肩膀,“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那么紧张干嘛?” 阿婉飞快抬头看一眼陶昕,用娇嗔掩盖自己的介意,“人家还不是怕你多心?!诶,掌柜的说的那片蒲公英到底在哪儿呢?” 陶昕没料到阿婉突然又转到这个问题上边,他不由一阵犯愁,是啊,特么白裔信口胡诌的蒲公英地到底在哪儿呢?! 他放眼朝着远方望去,尽量保持从容的仪态。在他第四次扫过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河时,他终于发现了那里一簇簇的淡黄色。 “应该是那里吧!咱们快过去看看!” 阿婉低头看一眼底下被陶昕拉起的手,得意的点一点头,跟他一起向河边走去。 因为五庄观本来就距河不远,所以,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河边上。 在河的两畔堤岸上,到处都是黄的、白的一片。黄色的花朵,白色的绒球,被风轻拂而过,微微摇晃着柔嫩的花茎,飘起白色的绒朵,如漫天飞雪一般。 真美!陶昕由衷的在心里感慨一句,扭头看向身畔的阿婉。但不知何时,阿婉已经离开了他走到了河边上,映着一汪静水,她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不由惊出一声冷汗。 这是怎么的了?怎么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人模样?难道是一不小心随了本性? 她惊慌失措的朝后退着,一双手不知不觉的遮挡住脸颊。 陶昕见到此幕暗自纳罕,连忙走到她跟前扶助她,“小狐狸你怎么了?” 阿婉一双眼睛惊慌的四下里躲避着,压根不敢看向陶昕。 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过陶昕扶着她肩膀的手时,她的心里终于有一丝清明闪过。不对呀,陶昕一直待她都很正常呀!所以,自己之所以这幅模样,陶昕一定是知道的。更何况,她眼前的陶昕也和记忆里有不少的改变呢! “陶哥哥,你知道……我最近记性不大好……”阿婉试着套陶昕的话,看他没有任何异样,又接着道:“咱们这次来五庄观,还变作这副模样是……?” “是为了偷人参果呀!”陶昕随口乱诌,哪料阿婉竟然也相信了。 “呵~原来是这样!”她深以为然的点一点头。“我记得也是这样!看来,一切都没错,哈?” 陶昕嘴角往上牵动一下,笑得极其勉强,他突然心里闪过一个想法,面对这么个笨拙丫头,他很想看她出糗。 “你知道吗?”他突然双手捧住阿婉的脸,一双眼睛深情的望着她,“即便你现在是这副模样,我也依然觉得你好美!” 我去!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行啦,你特么还打算贴上来啊?!阿婉有些受不了了,虽然她的身体就是个姑娘,但作为一缕糙老爷们的魂儿,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唇擦过一个男人的!哪怕他长的还可以。 这个阿婉连记忆都是残缺的,性格也不同于小狐狸的伶俐。 陶昕距离阿婉的脸愈来愈近,心底却涌起无尽的悲凉的。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躯体里,他的小狐狸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生理上已经濒临承受的极限,但却依旧不停止缩短他和阿婉的距离。 一寸,三指,一指,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义无反顾的勇士,一点点克制着内心里的拒绝和恐惧。但就在他清楚的感受着阿婉嘴唇的热度,即将噙住那抹嫣红时,阿婉突然闭紧了惊恐的眼睛,直直的向着正后倒去。 “阿婉!”陶昕忙不迭的搂住她,心里却为自己无法遏制的、强烈的好恶而深感愧疚——说什么要见证每一个阿婉的存在,那只限于那朵洁白的茉莉和那颗红艳艳的辣椒吧?在爱面前,他不过也是个左右摇摆、心量狭小的男人罢了! 第604章 一遭爆发 小半个时辰过后,陶歆和阿婉空手而归。 厨房里的白裔和陆压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尤其陆压心直口快,干脆朝陶歆贱兮兮地问道:“蒲公英呢?你们不是去采那个了吗?不会半路改了主意,去采别的了吧?” “?要采蒲公英吗?你说的改采别的又指什么……”阿婉有些懵,插话进来向陶歆求证,哪料陶歆脸色颇为古怪,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当然是采阴补阳啦!”阿婉的勤学好问,遇见陆压的好为人师。原本隐晦的话题,突然就被他俩“一唱一和”抖搂的明明白白的。 陶歆一头暴汗,忍不住瞪一眼陆压道:“你特么一个道君,不说清心寡欲、虔诚修炼,每日里都胡说八道什么!” 陆压看陶歆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猜测他和白裔担心的事十有八九是没有发生,不觉松了口气讪笑道:“道君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我怎么着还能被它拘住了本心呀?!” 白裔趁着陶歆和陆压打嘴仗的功夫,又偷偷拿出水魂软玉晶,低头贴在眼瞳上,而后若无其事的看向阿婉方向。 在他的眼睛里,那成了精的土豆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一个怯懦呆萌的小姑娘乖乖站在陶歆跟前——原来阿婉的神魂又分出了新的模样——他看着这幕不觉有些头痛。 “呜呜~” 阿婉还被陶歆捂着嘴巴,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她再次向后倒去,正好砸在了身后陶歆的怀里。 咚!虽然不过一声轻微的闷响,但却在陶歆的心上掀起巨大的风浪。他紧张的低头向下望去,却见阿婉已再次睁开了双眼。 媚眼如丝、甜腻似蜜……她千娇百媚的朝陶歆弯一弯眼睛,不仅不再挣扎,还一手扶住陶歆捂她嘴巴的手,偷偷在他手心里舔一口。 什么东西软软的、暖暖的、潮湿的、滑滑的? ?!陶歆半天回过神来,身子猛的一震,就像遭遇了一场雷劫,根根头发丝都立了起来。他慌忙撒开捂着阿婉的手,与她最大程度的拉开距离。 “嗤——”阿婉被他害羞的模样逗乐了,早有预料般从容一笑,还不以为意的勾起小指,把一缕碎发挂在耳后,之后目光才不经意般懒懒扫过白裔和陆压。 白裔因为没有来得及摘下水魂软玉晶,所以亲眼目睹了她之前撩拨陶歆的小伎俩,一张老脸臊的通红。而陆压,虽不知他们之间这些小动作,却也受不了一个阳刚少年的娘炮举动,遂主动把眼睛挪向一边。 这是怎么个情况?似这般花容月貌,竟然没有人看了?! 阿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这下不大乐意了,就像受到一万点的伤害,顿足朝陶歆撒娇道:“陶哥哥,你看呀!他们……他们欺负人!” “诶,姑娘,话不能乱说呀!陶歆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可是站在这儿距离你远远的呢,怎么着就欺负你了?” 陆压虽然没戴那个水魂软玉晶,但听过之前白裔介绍阿婉的情况,心里也大概猜着这是她神魂又发生了变化。他暗自咒骂一句坑爹的御心惑术,对此刻的陶歆深表同情之余,也对这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明智保持疏离。 “你还说?!”阿婉又顿足,“你说话时,压根儿都不朝我这边看上一眼,这般无视于人,不是欺负又是什么?!” “哈?我特么有没有听错?不看你还成罪过了?!”陆压本欲扭头和她分辩,但一想到她此刻的站姿,又连忙把眼睛闭上。 “那什么……”陶歆本就心事沉沉,如今又接连遭受了不同性格的阿婉突然袭击,再无法硬撑着听他们争吵下去。 他捂着心脏的位置,脸色一片煞白,“你们先聊着,镇元子的早饭未做,我先过去忙了……” “哎,陶哥哥!”阿婉没料到陶歆会这么随意把她抛下,眼睛里不由噙一包委屈的泪水。她正想追过去,却见白裔横臂把她拦下。 “怎么,你没听你陶哥哥说么?要做饭去!你这会儿过去是要给他打下手吗?其实,如果你不介意弄脏了衣服,也可以接替你陶哥哥呀——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你陶哥哥脸色那般不大好,正好需要休息。” “不不不,”阿婉闻言连连摆手,“我……我和这位道君道理还没掰扯清楚,又哪来的时间帮忙做饭呀!要不,还是你过去吧?” 白裔早就发现这个阿婉貌美修容、注重仪表,故才以此吓她,没想到一吓就准,只可惜寒了陶歆的一颗心。 他见灶前陶歆动作突然凝滞一下,不由替他感到一阵难过。 “那你们继续,我过去帮忙啦?” “快去吧!快去吧!”阿婉摆手叫白裔离开。虽然和个牛鼻子争论并无任何意趣,但为着消磨时间,她还是再三斟酌后答应下来。 “诶,小白!你可不能就这么对我!”陆压一看这阵势,心头不禁有些发毛。连白裔都走了,他还能在这小丫头处讨到便宜?! “道君可不要谦虚,你不是说这丫头最对你眼缘吗?!”白裔朝他促狭的挤一挤眼睛,说完头也不回的过去支援陶歆去了。 我去!这么快就卸磨杀驴啦?!早知道老子的渡虚神针就特么不给你了!陆压才在心里哀嚎完,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呃,什么驴,他怎么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呸呸呸!他下意识的吐几口口水,突然收到几道如利刃般杀气腾腾的视线。 糟糕!这下肯定又被这小丫头误会了!他抬头望向阿婉,果见她双手抱臂,神情看着冷冷的,明亮的眼眸里闪着诡谲的光,不知在蕴酿什么鬼主意。 “我……我不是在呸你啊……”陆压正给阿婉解释,突然被空气里爆发出来的恶臭薰的头晕眼花。 这特么什么味儿啊! 他捂住鼻子屏住呼吸,但眼睛还是受不住这刺激,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陆压摇一摇头往外蹿,耳边却听阿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气道:“你别走!今天你呸谁必须得给我说清楚!” 第605章 渡虚神针 厨房里虽然到处弥漫着臭气,但终于安静了下来。 白裔担心阿婉和陆压再半路杀回来,所以并不敢把臭腌菜的坛口给盖上。他泪眼模糊的走到陶歆跟前,拍一拍他的肩安慰道: “别难过,打起精神来!你看我从陆压那儿得了什么好东西?” 陶歆不理白裔转身去捞黄芽菜,只觉得他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站着说话不腰疼。 “诶,你倒是瞅一眼啊!”白裔捏着跟银针在陶歆眼前乱晃,因为他眼前还是一片模糊,所以比划间失了准头,竟不小心戳到了陶歆身上。 “你特么到底在搞什么?!”陶歆把黄芽菜丢回坛里,愤恨的起身看向白裔。这一看不打紧,倒把他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的仙身还保持着弯腰取菜的模样,但他的神魄已浑然无觉的在白裔跟前。更叫他震惊的是:就在此刻,他的手上竟然还粘着黄芽菜的烂叶子和滴滴答答的咸汤。 这怎么可能?! 陶歆目瞪口呆的站了许久,这才看向白裔,“你刚刚说什么?你从陆压处又得了宝贝?那是什么?” 现在知道渡虚针的厉害了吧?白裔见陶歆终于肯安安静静下来听他解释了,忍不住傲娇的抛给他一枚白眼,“这个叫渡虚神针,乃赵公明的至宝……” “它有什么功效?”陶歆现在可没心情听白裔细数它的渊源,他一边重新穿回仙体,一边问出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它能叫你和阿婉一样,换句话说就是:它能让你的神魂在离开仙体之后,保持和原来一样的法力。” 白裔的话音未落,陶歆的眼睛里就重燃希望的光火。“那就以为着阿婉若是再去地书,我就可以同她一样以魂而入了?” “没错。”白裔点一点头。 “我就可以保护她不被那些化入泥土的人参果欺负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白裔再点头。“是不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情好了许多?” “嗯!”陶歆也想如白裔那般如释重负的点头,但一想到白茉莉和红辣椒的取舍,他才变亮的眼眸又闪过一丝阴霾。 “怎么了这是?你还有哪里不知足?”白裔受不了他现在这般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模样,忍不住催促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次说清楚好不好?!” 陶歆为难的想一想,终于还是把刚刚挖蒲公英时的感想告诉了白裔,末了还问道:“你说,我这么控制不住的嫌弃和反感她今日出现的第一和第四个形象,是不是我也挺渣的?” “不。”白裔才吐露一个字,陶歆脸上的神情就放松了许多。他没有那刻像现在这般迷信白裔,“你接着往下说!” “你特么不是渣,是蠢!”白裔真想此刻就掀开陶歆的脑袋瓜,看看里边到底装的是不是木头和石块! 陶歆被白裔骂懵了,“你特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裔狠狠戳一下陶歆的脑门,把水魂软玉晶放到他的手里接着道:“人和兽有什么区别?鲜矣,独善假于物也!” 不知为何,这样的白裔叫陶歆觉得异常的放心,他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慢慢松开,也恢复了毒舌的本性:“说人话!” “诶!”白裔不想叫陶歆再有什么后顾之忧,难得没绕什么圈子。 “有了水魂软玉晶,你就能看到阿婉神魂的本质,有了渡虚针,你就能把水魂软玉晶的能力带入地书。到那时,你还愁什么呢?是阿婉的神魂,你就想尽办法保护好她,不是她的,你就任ta忍受地书余火,烧ta个魂飞魄散、化肥护花!”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陶歆望着手里的两样至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诶,不对呀!之前,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呀!” 白裔一头黑线,没料到陶歆这么死犟、顽固,“我那时不还没见识阿婉神魂的模样嘛,哪里又能想的这么透彻?!你自己拿着这水魂软玉晶看看!看看阿婉现在变做了什么模样!” 陶歆沉默着不说话,心里又一阵刀绞般的疼痛袭来。都怪他,若不是他稀里糊涂抛弃了她,她如何会变作这副模样? 白裔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好生安慰道:“你不必愧疚,当务之急是叫阿婉恢复……健康。对!健康!” 这个词给了白裔灵感,叫他有了说服陶歆的可能。 “你想想看,阿婉在离开咱们之前,她是不是好好的没事?她那时的神魂也只有一个和她的肉身相照应吧?所以,她后来再出现的那些个形象,那就是病!ta们都该被消灭!只有留存原来那个小狐狸,那才是妖神正统!” 白裔的话就像一阵风,瞬间刮走了陶歆心湖上方氤氲的水汽。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有疑问未解。不过,这些他都不想再细究了,因为现在的他和之前比,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他往外看一看天色,太阳已快升至中天。想起镇元子他们还憋屈的窝在房里不敢随意出入,他敛了心思,麻利地淘洗了黄芽菜,又熬上稀粥。趁着煮饭的功夫,还摊了十几张春饼,炒了一大锅的素菜…… 等他和白裔兵分两路把这些东西都给镇元子还有云童他们送去后,已经正午过半。 “虽然吃的有些迟了,但迟到也比没有好吧?”陶歆心里过意不去,喃喃自语的为自己开脱。他见白裔老不理他,这才扭头看向他道:“想什么呢,这么心思沉沉的?” “你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阿婉和陆压都说了些什么?他们竟会有这些个共同语言?” 白裔的话提醒了陶歆,好像是哦,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会儿还不回来呢?黄芽菜的臭气早都已经散尽了,而且一路上走来,也没见到他俩的踪迹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他们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走!咱俩分头去找!与其在那里胡思乱想,还不如找到他们当面问问来得清楚!” 第606章 刻不容缓 卧室里,阿婉和衣而睡,那酣沉的模样叫人不忍打搅。 在她身侧放着朵洁白含苞的栀子花。 一路寻找而来的白裔拈起花苞轻吹一口仙气,不过须臾,那花苞竟层层绽开,散发出清甜香气,伴随着这香气,陆压的声音同时传了出来: “老子走了,万莫来寻!那水魂软玉晶、渡虚神针,连同承诺的好吃好喝,老子统统不要了!你们自己的麻烦,你们自己解决!至此以后,恩怨两销、后会无期!” “这是……?陆压临阵脱逃了?!真特么不够意思!” 随后进来的陶昕才发两句牢骚,就被床上的阿婉恶狠狠的梦话打断。 “好啦!你们都给我安静!老子挤了那么久,现在才出来透口气,你们一个个都往后排!谁要敢再出声,老子一锤砸死ta!” 这语气——难道是又出现了新的神魂? 陶歆下意识的低头看向阿婉,却见一个满脸硬茬儿胡须的糙汉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床沿处。 这也是阿婉?! 一刹那,他就像是吃了个无头苍蝇,胃里止不住的翻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白裔和陆压透过水魂软玉晶看阿婉时神情那么怪异,实在是禁不住这么刺激、太特么恐怖了! 诚如白裔所说,这果不是什么阿婉!这就是病,得治!这就是疮,得剜! 若不是还有一只眼睛能看见阿婉的仙体,头脑里保留着一丝清明,陶歆甚至不能保证能控制得了自己,不立刻把这辣眼大汉归送西天。 所谓关心则乱,白裔从陶昕看向阿婉时,就密切关注着他的状态。眼见着陶昕的拳头握地紧紧的,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他马上上前好言安抚。 “别冲动!来深吸一口气,放松,再放松!要知道,只有神魂内部的吞噬和吸收,才会内化为自己的力量。现在小狐狸还未苏醒,你若主动出击打散她的神魂,受伤的就是她自己。” “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来告诉!再说,你见我几时对他动手啦?” 虽然陶昕很讨厌那个大汉,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想盯紧他。他才推开了白裔,就听见一阵狐叫声。 “呖——呖——” 阿婉趴在床上,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声音却又发生了变化。 “尔等宵小,也配出来露丑?!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吧!” 阿婉的神魂此刻成了一只狐狸,但还没持续多久,就又变做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一只畜牲有什么好骄傲的?!小心老娘给你的皮扒了做成袖筒!” “你怎么这么残忍?小狐狸长的多可爱!”一个小姑娘一闪而逝,接着又出来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哇哇大哭…… 从男女老少到飞禽走兽再到花鸟鱼虫……阿婉的神魂变化个不停,而且越变越快,大有崩溃的迹象。 糟了!这下该怎么办? 陶昕亲眼目睹了局势的严重,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白裔当机立断,大声呼唤阿婉的名字。“小狐狸?小狐狸!” 阿婉在白裔的声声呼唤中终于睁开惺忪的眼睛,难得仙体和神魂统一,恢复到正常状态。“咦,你们都杵在这儿看着我干嘛?难道不用做饭了?” 陶昕还没从刚刚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音。他情绪激动难以自持,看着阿婉的眼神如失而复得生命中最璀璨的珍宝。不待阿婉反应,就一把把她抱入怀中。 “啧,你这是又发什么神经?小狐狸不过就睡了个懒觉,怎么就被你搞的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白裔担心阿婉察觉不对,故作嫌弃的斥责一声陶昕,狠心把他们俩给分开。 “小丫头,之前你不是一直惦记在地书中修炼一事么?现在,告诉你个好消息——陆压又给了我们新的法宝,凭借它你陶哥哥的神魂就能保留一身法力,陪你一起进到地书里边闯荡了,你要不要再去试试啊?” ?!陶昕不解的看向白裔,不明白他为什么宁肯满嘴谎话也不把实情告诉阿婉。难道不是阿婉知道了自己神魂此刻的状态,在进入地书后更有的放矢吗? 白裔不为陶昕解除疑惑,只笑咪咪的看着阿婉,等待着她的决定。 “陶哥哥陪我一起?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再不用怕那些个人参果娃了?”阿婉不知其中的利害,亦不知刚才的自己情况有多危险,只忙不迭的拍手答应:“太好啦!如此求之不得的美事儿我当然要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现在吧?趁着陆压的威势还在,镇元子他们都没出屋活动,我们也能省却许多麻烦。”白裔趁热打铁,再进一步提出要求。 “没问题!”阿婉一想到马上自己的修为就能更进一步,就忍不住的雀跃欢喜,完全没有考虑进入地书后经受残余星火的炙烤会有多痛苦。 她一马当先往人参果树走去,趁着这功夫,白裔拉住陶昕和她拉开适度距离,而后才小声在陶昕耳畔叮嘱:“记住,下去地书的路上,一定要留自己的言谈话语。千万不要告诉她实情,说是当务之急是促进她的融魂。否则,那些个弱小的神魂模样若拧在一起在半路造反可就糟了!” 陶昕恍然大悟,连忙闭紧了嘴巴,用力点一点头。 待他们俩并肩走到人参果树之下时,阿婉早已摆出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地上。 “小狐狸?!”也许是被吓着了,陶昕看见阿婉闭眼就害怕。他小心朝阿婉喊一声,全神戒备着她的神魂再变做别的模样。 不过,大概是睡饱了吧,现在的阿婉并未再被别的神魂模样侵蚀,她睁开眼睛看向陶昕,那神情坦然、澄澈的一下叫陶昕放下心来。 没错,这是他的阿婉。 他一步步朝阿婉走了过去,小心的并肩躺在她的身侧,大大厚厚的手包裹住她的,暗暗在心里发誓: 放心!只要有陶哥哥在,就一定保你还是原来那个阿婉! 无论上天入地、出生入死,我都一直陪着你! 第607章 以少敌多 两针刺痛,再睁开眼睛,陶昕和阿婉已脱离了仙体,手拉手进入幽暗的地下。 他们还是顺着人参果树的根系一直朝纵深里走。 原来,微观的根系世界是这样的!陶昕四处打量着周遭,难得觉的有些新奇。 想当年,他偷盗地书时,可是粗暴的向下打洞,一直钻断了百十条根须,才摸到了地书的位置。但现在,他感觉就像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漫步在暗河之畔,虽然不甚明亮宽广,但胜在静谧安心。 “呔!又是你这小贼!这次还找了帮凶吗?上次纵火被你侥幸得脱,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不惜代价,小爷也定把你俩的命留下!”还没走多长时间,这难得的安静就被奶气的呵斥给打破了。 又是那个小果子!借着幽幽绿光,阿婉依稀看清那娃娃的模样,在它身上还有上次被烟火熏出的斑驳黑色。 “嗤——一个被人抛弃的光屁.股的小妖,有什么资格口出狂言?!信不信爷爷待会儿就把你放到坛子里泡酒?!”陶昕看阿婉心有余悸的朝他身后躲,不由想起她上次受到的重创,心里一股火不由蹭蹭往上冒,说出的话也愈发刻薄。 奇怪,这声音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小果子听了陶昕的话,脸都被气绿了,正要搬起一段绿色的粗纤砸向陶昕,“绿河”的光却照亮了陶昕的脸。 “是你?!”一刹那,多年前泛黄的记忆又重新在小果子的脑海里变的鲜亮。眼前之人正是偷盗地书,伤其兄弟和娘亲的大恶魔!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小果子愈发懊悔上次没把阿婉的神魂结果在这里。现在,它见阿婉神魂无比清晰明亮,知道她这次要比以前更难对付。 它不敢托大,谨慎后退几步,然后有节奏的敲着树根道:“兄弟们!来客人了!你们还不出来好好招呼吗?” “来啦!” “什么客?” “等等我!” “还有我,还有我!” 小果子的敲击声刚落,又陆续有人参果吵嚷着钻了出来。一个个都露着光.溜.溜的脑瓜壳,遍身只有片叶子遮挡。 “恶贼,留下性命来!”难得它们的讨伐声音整齐划一,却连个队列都排不好;不是这个撞了那个的胳膊,就是那个踩了另一个的头顶。 啧,就这模样,还出来干什么?丢丑吗?!阿婉有陶昕护着,又等了这么半天不见开战,不由对它们一盘散沙的模样产生轻视的心理。 但还没等她把这嘲讽说出口,那些人参果娃娃已越撞越快,眨眼之间,竟碎了满地渣渣。 “我去!还没见过在开战前掐起来的!这下好了,也省的咱们打了……”阿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昕给制止了。 “小心!这些碎屑,恐怕里边有诈!”陶昕正转头叮嘱阿婉,那些碎屑已如飞镖般急射过来。 原来,这些人参果深谙小空间做战的诀窍,故意化整为零,想把他们俩的神魂打成筛子。 “杀呀!”阿婉望着这漫天的果渣,虽然害怕却并不躲避。能和陶昕并肩作战,本身就赋予了她无尽的勇气,再加之她不想拖累于他,所以,冲杀的更加勇猛。 “阿婉小心!”陶昕没想到阿婉会第一个蹦出来,正着急不能护她周全,却见她手中弹出一根蚕女丝。 那丝线飞出的刹那,突然像蒲公英的种子撑开一把小伞,眨眼又劈出无数细丝。每一根细丝在弹开的刹那就把一条直线上的果渣穿在上边,不一会,盾牌大小的伞面上就挂满了数不清的果渣…… 一把粉伞不堪重负,阿婉就再抛出一根细丝,如此往复几次,地上多了几个磨盘大小的蘑菇头,空气中的果渣竟被线穿珠子般清理的干干净净。 “怎么样?我厉害吧?”阿婉扭头看向还没来得及出手的陶昕,嘴角挂着抹得意的笑容。 陶昕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是惊讶阿婉的智谋,而是被她此刻的容颜给吓着了。 才入人参果根时,她穿一身白衣,额间的花钿是艳红色;而就在她刚刚对敌的时候,她的衣服变作了红色,额间的花钿又变做了淡粉色…… 除此之外,眉眼明明没有发生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却从璞玉到利刃,由内敛安静变作光芒万丈……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本来他还想凭着水魂软玉晶,选出真正阿婉的神魂,然后助她修行,一举融魂成功,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形象都彻底吸收掉。但现在看来——难了。 且不管这一前一后出现的两个阿婉到底是怎么来的,单是他和白裔才树立起来的以貌取魂的准则就受到了动摇。 是不是那些长的和他记忆里的阿婉不一样的神魂都该被消灭?谁能证明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即便没有偏差,那两个长相一样的阿婉又该如何取舍?若果不择其一,那融魂还有什么必要?若是只择其一,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对的? …… 一刹那,无数的问题齐涌进陶昕的脑子里,他无比懊悔没把白裔给带过来,让他给帮忙出出主意;现在么,他只能强掩着震惊、迷茫,装作一切如常。 “陶哥哥?”阿婉没有错过陶昕眼中一闪而逝的为难,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了?怎么看着好像并不怎么高兴?难道我……” 阿婉的话还没问完,就被陶昕抱着贴紧根壁躲了起来。几乎同一时间,一股强大的气流向上掀飞阿婉的头发,随之哐的一声,一个巨大的手掌擦着陶昕的背拍了下来。 原来,就在阿婉邀功的刹那,那些看似已经失败了的人参果渣又悄悄集结起来。它们就像不知疼痛般从蛛丝上慢慢滚落,堆叠着、融合在一起,眨眼间变做大掌拍向他们,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因为陶昕反应迅速,阿婉并未受到任何创伤,反倒是他自己的后背,惨遭果掌刮蹭,好半天都是麻麻的。 “你没事儿吧,陶哥哥?”阿婉婉愧疚不已,觉得这一切都怪她大意。她把陶昕扶坐一旁歇息,拔出陆压赠她的匕首就要同那大掌拼命。 第608章 诱捕陷阱 陶歆看阿婉意欲替他出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就她那神魂不稳的状态,打着打着再变作只老鼠,那可如何是好? “待在这儿别动,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阿婉看着被陶歆攥紧的手腕,心里依旧不大放心,“可你身上的伤……” “不过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陶歆说着,左右晃动脖子舒展筋骨,噌的一下飞了出去。 地上的那只巨掌还卡在根脉的窄处,想要再次化整为零摆脱困境,无奈陶歆已杀至跟前。 “呦,不动了?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要不,爷帮帮你?!” 陶歆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气。 巨掌似有所感,闻言颤抖一下,背面随之凸起一层鸡皮疙瘩。那些疙瘩就像雨后春笋才冒出尖尖,而后便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急剧变大、变圆。 眼瞅着那些疙瘩由小笋尖变做小圆泡,还隐隐的出现五官的轮廓,旁边观战的阿婉心都被捏得紧紧的。 “它们在分化!快,阻止他们!” 阿婉的声音未落,陶歆已一刀钉住整个手背。 唰唰唰—— 幽暗的根道里,陶歆运刀如飞,白色凌厉的寒光连成一片,就像顷刻间织就了一只大网,严严实实的包裹住那只手掌。 渐渐的,寒光越来越密,再看不见那手掌,哪里还能看见一丁点儿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刀光终于止歇,但之前困顿的巨掌也魔法般消失了。 在阿婉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朵碾盘大小的水晶菊。那菊瓣白中透粉,就跟真的一般;只是触手生凉、指尖沁寒。 “你把人参果给冻住了?”阿婉虽觉那冰菊惊艳,但内心还是止不住的不安,“它们不会再破冰凝聚吧?” “放心!”陶歆把刀插回腰间,而后安慰阿婉道:“这可是我白刀生成的欺寒极冰,别看它薄,就是神仙也难能融脱;更何况,现在这些个小东西的精魂都已被我打散,又如何能再继续作妖?!走吧,距离地书应该还有很长一段儿路呢,咱们就别把时间耽搁在路上了。” “嗯!”阿婉乖乖答应一声,伸手去拉陶歆。 陶歆感到阿婉柔荑指尖的主动试探,心里猛的一颤。虽然他此刻就想好好静静,重新思考一下到了地书之后的行动,但他还是在迟疑一下之后,紧紧回握住了阿婉的手。 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在阿婉看来,却是莫大的信任和宠溺。她仰头朝陶歆调皮一笑,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又抽回手向前奔去。“来呀,陶哥哥!来追我呀!” “你慢点,跑什么呢!这里边黑乎乎的,仔细再栽了你的牙!”陶昕生怕接下来再出变故,顾不得心里的那些个纠结,边说边追了过去。 但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跑出几步,脚下就一阵剧烈晃动。 再看跑在前边的阿婉,更是刹不住脚,踉跄着向前扑倒。 “阿婉!”陶歆加快脚步想要拽住阿婉,但一旁的“绿河”早已抢先一步。它就像只巨蟒,几下缠住阿婉的身体,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却。 想逃,没那么容易!陶昕边追边丢出白刀。 咔!白刀斩断“绿河”,霎时间管道里喷出大片绿色的汁水。 “绿河”一端迅速瘪下,僵硬的难以为继。但它还是迅速把阿婉抛出,换一“河段”继续“运输”。 它这是在干嘛?要把阿婉带去哪里?难道它不知道越往后退就越接近地书吗?它会蠢到迎合我们的心意? 陶昕满腹疑惑,越追“绿河”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就在他想放慢脚步想一想时,一道明亮的绿光突然闪过他的眼睛。 我去!陶昕连忙闭眼。待感应到眼皮之外的恢复了漆黑之后,他才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强光没有了,绿色的荧光也没有了。四周一片漆黑,还散发着难以描摹的苦臭味。 所以,这里才是这人参果树诱他前来的目的地?那可得好好看看! 陶昕翻手凝聚法力,托起一团明亮的白光。借着这光,他很快看清了置身所在的环境。 他还在根脉里没有出来,只是这里和之前比又有很大变化。 这里的根脉是透明的,没有“绿河”涌动的汁液,也没有木质粗糙的甬道。他就像置身在一根水晶的管子里,只是这管子不是笔直通向地下,而是交错乱通、缠绕成球,俨然一个硕大的球状迷宫。 在球的另一边,和他摇摇相对的是闭着眼睛、人事不知的阿婉。她就悬浮在半空,头发微微的飘动。 嘁!雕虫小计,这还能难倒爷爷?待爷接到阿婉,看不把你这鸟球打个稀烂! 陶昕在心里发着狠,却没发觉手掌托起的光越来越暗淡。 他在站立的位置拍一个绿汁掌印儿留作印记,而后沿着管道的左侧开始摸索着行走。 大概拐了七八个弯儿,他手掌上凝出的光噗一下灭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陶昕在黑暗里徒劳的看一眼手掌,然后再凝神再把法力输送一部分到手掌上。 光又重新照亮前行的路,但他却在又一个左转之后看见他事先留下的手掌印。 娘.的!怎么就回来了?全左行不通,那就全右试试? 他打定主意重新开始,只是才走了七八个岔路口,他就又看见了他留下的那个掌印。 那掌印有的地方绿汁多些,有的地方绿汁少些,冷眼看去,就像一张丑陋的脸,挤眉弄眼嘲讽着他的愚蠢。 该死!凭你也配嘲笑爷爷?! 陶昕对着那掌印狠狠锤出一拳,但他想象的水晶碎裂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是他另一手掌托着的白光再一次灭了。 这地方有妖!黑暗里,陶昕的心头一凛。 如果说他手掌上的灵光第一次消失是他自己的疏忽大意,那么第二次的灵光灭掉又该怎么解释?换做别处,别说是他留神维系法力的输送了,就是他全然不在意,不耽搁那手做别的事情,也不该就这么灭了两次啊! 第609章 向死而生 陶昕再三思量,还是慎重的催出手掌的白光。 光明重至,他第一眼看的不是脚下的路和置身的环境,而是远处依旧悬在半空的阿婉。她的发丝还在微微的飘动,只那颜色却在变的慢慢黯淡。 这里是人参果树汲取、转化能量的瘤结! 陶昕联想他盗取地书时的所见,终于想明白了此刻的身之所在。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和阿婉都出不去,而且身上的法力还在源源不断的被这个牢不可摧的水晶壁吸收着。再拖延下去,他和阿婉恐怕就都要留在这瘤结里做肥料了! 这太特么荒唐了! 陶昕懊恼而徒劳的再锤一下水晶壁,发泄完了心里愤懑,重新打起精神,第三次从手掌印处出发,尽他所能的细致观察、开动脑筋,向着阿婉的方向一点点慢慢靠近。 是左还是右?每一个岔路口的选择都叫他如参悟般痛苦、纠结,可是末了,他还是一步步悖逆自己的意志,再次走回到那绿色的手掌印跟前。 手掌的光又灭了几次,每次重新催亮,他的心绪就浮躁一份。他看着阿婉的浮动的发丝从梢处慢慢变做透明,心里急的恨不能把天杵个窟窿。可是,他能吗?他现在甚至连一个看似薄弱的水晶壁都无法锤破。 想到“薄弱”,他突然受了启发,联想到背后的白刀。 怀抱着希望,他双手举刀对准了那个掌印,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劈去。 没有碰撞的火星,甚至没有一点点响声,水晶壁依旧完好如初。 不该呀?陶昕望着手里的白刀,眼神里带着难以言说的希冀和不甘。一定是他姿势哪里没到位,或者他选择的位置太牢靠! 他比划再三,终于再次劈下一刀。只可惜,结果一如之前。 看来,还只能想办法走出去了?! 他一阵头痛,如他现在这般热锅蚂蚁状的心境,又如何可能智寻到出路? 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平均每个岔路口打探十几次,却再不敢轻易的开始第四次的寻找。他虽是神,也会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濒临崩溃;更何况还有惩罚落在阿婉的身上。 天啊,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他用力抓着脑袋,眼睛瞥见袖口的绿色。 对啊!自己早前怎么没想到用颜料标记走过的路呢?!如果每一个走过的地方都抹上绿色,那么只要再见到掌印就重选一个新的方向,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找到出路了? 陶昕想的很美,精神重新振奋起来。早就忘了之前走过的每一条错路上都有十几个岔口,一个个做上标记,别说是用满身的绿汁了,就是用他自己的血也不够涂抹的! 失败,再失败,再再失败,再再再失败……不停的、无穷尽的失败如大山压在陶昕的肩头,再加上他法力不停流失和对阿婉状态的担忧,叫他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自爆。 他闭眼呈大字躺在地上,就如同已经死了一般。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为什么要融魂呢?那些个神魂热热闹闹的不好吗?如果重来一次,他甘愿去忍受各种阿婉对他的挑战,甘愿放弃叫阿婉复活太一…… 非关惜命,他只是知道知足太晚了些! 如果他和阿婉就这么死了,算不算是同穴啊? 陶昕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终于到了穷尽,突然,他的心就那么空了。 一阵风吹过他的头顶,带着些许寒凉。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而后麻利的朝着他初来时的地方摸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捕捉到风来的方向。在他的脚下,看不见缝隙或小孔,但风就在那里。 他再次在手掌上催出白光,而后用力向着风来的方向躲去。 咔嚓!有什么东西摧枯拉朽般断裂,而后带着他站立的脚下一同往下坠落。 水晶的瘤结在他糊里糊涂的状态下退了出来。他的眼前再次恢复了昏暗、微弱的绿光。 在他的不远处,阿婉就那么半悬在空中,如他之前在“水晶球”所见。 “阿婉?阿婉!”他生怕她再次消失,飞快的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一声声殷殷呼唤。 “唔?”阿婉含糊的答应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衣裙再次变回白色,额间的花钿变做嫣红。她伸手摸过陶昕苍白的脸颊,喃喃着给他说话,“陶哥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陶昕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没事!都没事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呃……”阿婉有些懵,不明白她的陶哥哥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些想不明白的问题她压根儿也不怎么在意。她心心念念的是和她的陶哥哥分享刚刚她梦到的有趣梦境。 “陶哥哥,你知道吗?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一个咬尾巴的绿蛇给吞到了肚子里,你一直追赶,一直追赶,然后就到了一条河流的边儿上。我在河的这头,你在河的那头。你在河里点上一盏盏白色的莲花灯,然后就踏着灯笼来到了对岸……” “然后呢?” “然后,我就消失了。你哪里都找不见,后来就自愿变做粉色的蝴蝶也消失了……结果,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所以呀,”陶昕把阿婉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柔声低语道:“这就是向死而生啊!” “呸呸呸!”阿婉歪头朝一边连吐几口口水,“什么死不死的!你莫要胡说,你看,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咱们还是赶紧去找地书吧?!” 地书?陶昕心头一沉,他想起刚刚他觉得沮丧时的那些感慨,不由得懒懒的。 “咱们要不就这样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陶哥哥!”阿婉不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他,难以相信这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点儿危险算什么?咱们不是都已经挺过来了吗?咱们还是去试试吧?好不好?拜托嘛!助人为乐不说,我也想足够强大,和你并肩而站啊!” 陶昕受不了阿婉这么炽热的目光,终于还是心肠一软答应下来。“好吧!你保证不后悔?” “绝不后悔!”阿婉竖起右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第610章 神魂纷争 瘤结应该就是人参果树的杀手锏,至此之后陶歆和阿婉再没遇到任何阻碍,他们一路向下而行,很快到了根系的末端。 “陶哥哥,到了吗?这路马上就走完了,怎么也不见一点儿接近地书的征兆呀?” 幽暗里,根壁在不远处合拢,就像个穹盖,弯出柔和自然的弧度。除了这点不同,在他们眼前依旧只有那“绿河”的荧光闪烁,没有增没有减,没有强没有弱,就宛如他们一直都停留在一个地方。 陶歆对此倒不觉得诧异,他也不做解释,只拉着阿婉紧走几步,猛然撞向穹窿低垂之处。 咻—— 神魂穿壁而过,眨眼之间,他们两个同时出了人参果树的根脉。 地底的深处,散发着温暖的湿气和枯叶腐烂的味道。虽然并不觉得憋闷,但阿婉还是对现在的处境有些接受无能。 “地书呢?” 在她的想象里,出了根脉就应该是一个阔朗的空间,或许雄浑、或许肃穆,总要有一种标识表征出地书的神奇。但现在,她竟然就这么扎入了土里,真的跟一条什么也看不见的蚯蚓差不多。 “你先闭紧眼睛!”陶歆不着痕迹的拉着她往前走一小步,然后才道:“好啦!现在你睁开眼睛往下看!” 昏暗的土壤里,一点微弱的红光闪耀。再仔细看,才发现那红色被一个碗碟大小的油盏托着。 阿婉愣一愣神,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陶歆,“你别告诉我,这就是地书?!” 陶歆被阿婉的话气乐了,他戳一下她的脑袋,“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 阿婉懵了:“不是吧?!这还真是地书?就这么个小东西,我怎么进去修炼?” “你要进去?那还不容易!”陶歆猛然出手推一下阿婉,阿婉反应不及一下向前扑倒。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站在地书里。 地书应该还是那个地书,只是突然变大许多。从她站着的斜面往底部闪烁的星火望去,差不多还有百十米的距离;再从地书的边缘往上看,两根巨大的挺直的柱子一直延伸向天际。 阿婉一直仰头顺着柱子往上看,正觉得哪里有些眼熟,那两根柱子已同时倒向她这边。 “哎呀,娘呀!”阿婉抱头鼠窜,跑了几步,没觉到危险才停下来。 地书的边缘处,一座巨山横亘眼前,最上边居然还雕着陶歆的脸。 虽然在她眼前陶歆的脸已放大了几十倍,但仔细看来,依旧没有任何瑕疵——俊朗神逸,英武非凡。 阿婉看得有些痴了,正满脑子浮想联翩,却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小丫头,看什么呢?你不是要进地书修炼吗?现在既已进来,还不赶紧往星火处走?” 哈?这不是石雕?是真人?!阿婉不禁为自己刚才那没出息的样羞的满脸通红。 就说嘛,哪有石山穿衣衣服的?!阿婉握一握脸乖乖往下走,才走了两步,一个想法突然在她脑海闪现:现在这场景,分明不是陶歆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 她停下脚步,带着质疑的神气扭头看向陶歆,“陶哥哥不同我一起吗?” 陶歆蹲在地上,托腮看着地书里只有他小指大小的阿婉,心里一片柔软,哪里敢告知她此去的真相,只哄她道:“你提升修为,不是为了和我并肩么?我若也跟着下去,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永远也别想缩小咱俩之间的差距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阿婉歪头琢磨一下,转身又往地书深处走,“那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有什么疑问,到时候你再帮我解答!” “好!”陶歆涩涩的答应一声,心里一阵阵滚烫翻涌。 他没试过用地书融魂,但却在初学做菜时饱尝火苗舔舐的滋味。他知道阿婉此去不是什么美差,却无力阻拦她。 “一路小心!”望着她坚定的步伐和瘦小的背影,他最终还是觉得不大放心。 “放心!”阿婉朝他比一个安心的手势,却并没有回头。当灯引的噩梦在她脑海里重新变得清晰,她只怕回头看见陶歆的瞬间缴械投降、再不勇敢。 走吧!别回头!想一想白裔,想一想太一!想一想帕鲁,想一想娘亲!为了他们,更为了自己!她不停的鼓着劲儿,告诉自己不能在此紧要关头放弃;哪怕她此刻心是慌的、腿是软的、身体都是颤抖的…… 从地书的边缘到星火燃烧的底部,差不多还有十几步的距离。陶昕的一颗心捏的紧紧的,因为在他戴着水魂软玉晶的左眼里,阿婉的神魂已开始不安的骚动。 砰!终于,一声微弱星火爆破声响后,阿婉纤细的脖颈上一下冒出来七八个脑袋:萌萌的狐狸、萌蠢的土豆精、妖冶的女子、满脸胡须的老人…… 他们都感应到了危险的降临,一个个撤着脖子往反方向挣扎。 “臭丫头!你自己活的不耐烦了,别连累我们!”萌蠢的土豆精破口大骂。 “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小狐狸不是离她最近吗?快咬死她!”妖冶的女子保持冷静,转眼想出条绝妙的计策。 “唳——唳——”小狐狸尖叫一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你特么不也离她最近吗?你怎么不咬死她?!” “废话,你能和老娘相提并论吗?!”女子不满的辩驳。 …… 阿婉不知道为什么耳边突然响起这么多嘈杂的声音,她转头向四下里望去,带动着脖子也跟着转动。 结果,她竟然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自己是发生了幻听?她迟疑一下又接着往前走,但还迈出两步,又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响起。 “停下!快停下!烫死老子啦!” “再走下去,你就变成灰啦!” “啊——啊——啊——老娘的头发啊!” ?!到底怎么回事?谁在那里作妖?!阿婉惊悚的再转头,却依旧不见一个人影。 陶昕看那白狐的嘴张开,猛然朝着阿婉的挺翘鼻子咬去,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处。几乎都没怎么过脑子,他曲指就想朝那白狐弹出一粒木屑。 第611章 力战火龙 木屑在陶昕指尖碎成粉末,终于还是没有弹射出去。 白裔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伤她神魂,她可能魂飞魄散;只有她自己去熔炼,那才能内化成她新生的一部分。 就在棕色的粉末从他指尖滑落时,那头白狐已然出击。它对着阿婉的鼻头就是一口,但阿婉依旧丝毫不察。 她的鼻子没有丝毫损伤,反倒是白狐的鼻子,一片血淋淋的惨状。 “我去!这什么情况?怎么还会反噬?!”其他几个脑袋见状不由齐骂一声,似乎同时预见到了自己贸然出手的悲惨下场。 阿婉以为这就是她接近地书的幻听,所以一刻不停的继续走向地书。 没有风,地书底部的星火突然蹦出几个火星,飘摇的模样,好像活了一般。 其中一个火粒落在了土豆精的头上,他尖叫着不住的摇晃脑袋。“cao!快抬起手来灭火呀!” 阿婉充耳不闻,只把手伸到星火的上边,专心试探着温度。 好像也没多烫啊!那自己还害怕个什么呢?! 她正要一只脚踏入那微红的静默的星火里,突然,她的头顶一阵灼痛。 “嘶——”她抽一口气,急忙拍打脑袋,但是那灼疼却有增无减,怎么都摆脱不了。 “嗷!烫死老子啦!老子的头皮都要掉啦!”正在阿婉束手无策时,土豆精的嚎叫声再次响起。 她停下手,迟疑一下,而后把手小心翼翼的扫过背后。虽然,她并未摸到什么,但她的手却像是就像被什么咬了一口,灼烫灼烫的。 那颗火粒被阿婉无意试探着扫落了,土豆精和阿婉同时松了一口气。 在高处观望的陶昕一瞬不错的看完了此幕,不由一阵庆幸。原来,他们不仅是一个共同体,还通感着彼此的伤痛?得亏他之前还有刚才都没有动手,要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庆幸完了,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既然不能打杀,那他和白裔还煞费苦心叫阿婉融什么魂? 他的疑问无人解答,但新的变故又眨眼间出现。 微红的星火像是被风吹起,一点点的往上飘,虽然没有一颗溢出地书之外,但那高度已越过阿婉的头顶。就像是一颗星无声的闪烁召唤着同伴,引起无数颗星星的回应;眨眼之间,那星火聚成一片,变做一条火龙盘踞在半空。 燃了这么多年的余火,居然也修出灵智来了?不过,不管它现在看着有多威武,也掩盖不了它欺软怕硬的本质! 陶昕心里哼一声冷笑,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背后,握紧了白刀。 和陶昕的不以为意不同,阿婉对着这条火龙却是惊惧异常。本来,她还以为,她只要走入那片火里,忍受着灼烫的高温就可以了,但现在看来,她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把整个神魂留下。 她戒备的往后退着,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各种可能对敌的办法。只是,没等她选出最好的办法,那火龙已然喷着星火发动攻击。 完蛋了!只顾着考虑怎么应敌了,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啊!阿婉摸一摸腰间的匕首又放下,想弹射蚕女丝又觉得没多大益处。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火龙喷出的第一道火焰已至眼前。 阿婉飞快闪头,火焰擦着她的左肩而去。 明明顺利躲过了火龙的第一招攻势,她却听到一声尖叫:“嗷!烫死老子啦!” 都到了这会儿,幻听还没结束?她疑惑才生,脸上就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 “阿婉!把你的脑袋保护在一个碾盘大小的范围之内!”陶昕的声音突然响起,遮掩不住的心疼和焦急,“如果你撑不住了,一定要记得向我求救!” “嗯!”阿婉迷茫的答应一声,也顾不上细究原由就打起精神应敌。她看火龙疑惑地望向陶昕方向,随即抽出才考虑好的武器,朝火龙的长颈狠狠抽去。 火母蓝藤见风就长,眨眼变作长鞭锁住火龙的脖子。 吼!火龙动弹不得,挣扎着又朝阿婉喷出一团火焰。 阿婉避闪不及,只能撤回长鞭去挡那团火焰。但藤鞭抽散了火团,却依旧有星火落向她的头顶和脸颊。 尝过了那星火的滋味,她可不想再试一次,尤其还在没有心理准备时。她灵机一动,飞出一根蚕女丝。 蚕女丝飞出的刹那,再次如伞般四下里弹开。虽然它本身并不防火,但至少暂时替她抵挡了那些落下星火。 趁着火龙被新的变故转移了主意力,阿婉一个驴打滚,闪到了一边。她躲开那些星火下落的同时,火母蓝藤已再一次抽了出去。 啪!这一次火母蓝藤结结实实的抽在了火龙的脸上,连它的脸都好像抽歪了许多。 吼!火龙怒了,再次朝阿婉喷出火团。只是这一次的火团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而且,出于报复的目的,它的三个火团全部奔着阿婉的脸颊而去。 如此危机时刻,陶昕早坐不住了。他飞手丢出白刀,刚好撞在那三个火团上。一刹那火星四射,刀身都被映成橘红色,只是,那把刀依旧完好无损,还气势汹汹的对准了火龙的脑袋。 火龙到底长了灵智,虽然心中畏惧万分,但还是朝着阿婉接连又喷出十几个火团。这一次,每个火团的位置都无比刁钻,要的就是白刀分身乏术、救援不暇。 果然,此招一出,白刀立刻撤去对火龙的攻击,但面对那些个火团,别说是它了,就是一旁观战的陶昕也没了办法。 罢了,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感受一次这火海的威力吧!毕竟,和万灵古燚比起来,它还差的远。 阿婉望着那些太阳般的灼热存在,打定了主意不再逃避,但是出于心底的不甘,她还是在张开双臂迎接炙烤的同时,也把火母蓝藤甩了出去。 “不要管我!揍到它服为止!” 火母蓝藤接到阿婉这样的命令,虽然不愿服从,但却没有办法。它铆足了劲儿,狠狠的朝着火龙的脑袋和背上抽去,每一下,都耗费了它十成十的法力,直抽的那火龙皮开肉绽,重新变回黯淡微红的星火。 但阿婉这边就没这么幸运了,十几个火团围攻而来,眨眼把她置于一片火海。 不过一瞬,她甚至都未感到疼痛,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612章 梦里魂聚 长洲,还是那个温泉水潭。阿婉被滚烫的热水泡着,被湿滑的水气蒸着,整个人蔫蔫的,似睡似醒、昏昏沉沉。 好像,她才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和她长的一模样的姑娘,也在这里泡温泉。 那应该就是娘亲吧?她心里无比的失落:什么时候,她才能见到真的娘亲,真真切切的投入到她的怀里? 她心事重重,一双眼睛无神的映着白色浓重的水气。任微风吹动着眼眸里的水气,也撩纱般露出一个玲珑的轮廓。 这水潭里还有人?!戒备心起,阿婉的散乱的眼神终于聚焦凝成一点,只是在她看清对面的人时,她愣住了。 在她的对面不远处,一个女子也正神情清冷的望着她。 “娘亲?!”阿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下扑了过去,那女子却早已灵巧的闪身,躲过她的拥抱。 “嗤——这还没怎么样呢,脑子就烧坏了?!”女子冷嘲热讽着转身,却不改风情万种的模样。“你见我哪里长的像你娘来着?!” “可……可是,不是只有九尾狐血脉的女子才会长的和我一模一样吗?”阿婉才张口说出这个理论,就开始暗自后悔:有这个说法吗?她怎么不记得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着? “是,拥有九尾狐血脉的女子的确会长的很是相像。”女子点一点头,居然同意了阿婉的看法,“但是——”,她又突然转折,“要想长得一模一样,那还必须得是根源于同一血脉的神魂!” “?!同一神魂是什么意思?”阿婉瞪圆了眼睛。 “意思就是……”女子促狭的欺身上前,“我就是你!” “没错,我就是你!”一时间,不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响起,就像女子的话在山洞里引起无尽的回声。 谁?谁在哪里?! 阿婉慌忙四下里扭头,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水面上的白色雾气全散了,在她周围竟多了十几个小脑袋。他们有的是老者的模样,有的是幼童的模样,有的是男子的模样,有的甚至是兽的模样…… “哈!”阿婉干笑一声,指着那女子道:“开什么玩笑?!若说你是我便也罢了,这些个大老爷们、甚至各种兽类也能是我?!真当我特么是傻子吗?” “啧,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德行!白瞎了老子这缕神魂了!”一个矮胖土豆般的男子扫兴的拍打着水面,激起一阵水花。 “你忘记我啦?”一只鸡笨拙的踩着水面,摇摇晃晃的走到阿婉跟前,“在你小时候还未化作人形时,你特别想有个娘。你见母鸡大翅膀下护着一群小鸡崽儿,你就也想钻入它的怀里。虽然,你极力学着用嘴啄土,学着叽叽的叫唤,但老母鸡依旧不喜欢你……” amp;amp;amp;amp;amp;*#¥% 阿婉一脑门的黑线,心里暗自琢磨着:难道自己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才在长大后这么喜欢吃鸡?! “该我啦,该我啦!”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看阿婉仰头望天、陷入沉思的模样,觉得小鸡的话,她有几分相信了,连忙也挤到她跟前道:“我……我是你粉团团最可爱的时候!别看我相貌上男女特征不明显,每日里讨饭讨得最多!你忘啦?后来长大后,遇到什么难题,你总是会想起我,求我出山卖萌讨活路呀!” “我是你被人骂野种时,想变得强壮不被欺凌时出现的!” “我是你自甘堕落,真想扮作狐媚样勾引男人时出现的!” “我是在你觉得在人间再活不下去时……” “在你被白裔、陶昕抛弃时……” “在你各种心灰意冷时……” …… 那么多的声音齐齐响在阿婉的耳朵里,险些叫她的脑袋都炸了。她正想捂住耳朵,叫他们都静一静时,那些脑袋全部自动向两边散开,为一个身影让出路来。 又一个阿婉出现了,只是这个比刚才那个显得清纯、安静许多。只有眉间的淡粉花钿征示着她不容忽视的身份。 “我也是你!”她朝阿婉淡淡一笑,“睡梦里,咱们俩可没少争夺过仙体的使用权限。在你逃避现实的很长时间里,都是我在打理着你的一切!” 阿婉望着这些个形象,心里遗忘的灰暗角落一点点的点亮。她心里有些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戒备。她不明白,他们都好好的潜在她的神魂里不就好了,为什么今日里全部都出来了? “你们这是要干嘛?逼宫吗?!”她稳住心神竭力拿出主人的气势,但说出的话却不怎么硬气。 “嗤——”那个额间有粉白花钿的阿婉不屑的轻笑一声,“你以为:倘若我们真想逼宫,就凭你还能奈何的了我们?!” 阿婉听出对方这么些人并无这个意思,心里绷紧的弦这才松了下来。 “若你们并非如我所想,那又为何……” “我们是来向你辞行的!”粉白花钿的阿婉听出阿婉话里的疑惑,不等她问完就截住了她的话。 “辞行?你们要去哪里?”虽然阿婉担心他们跟她争抢火母蓝藤的仙体,但一听到他们要离开,她的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我们不打算去哪里,只是重新融回你的神魂,再不打算以一个独立个体的形象出现了。” “这……”一时间,阿婉也不知自己到底该说是太好了,还是太糟了。说好,未免显得她薄情寡义;说坏,又难免落得虚伪“贤名”。 “呵~”粉白花钿的阿婉看出阿婉的心思,不带任何情绪的轻喝一声。“你不必纠结于如何表达,我们也不过是输的时世罢了!” “对呀对呀,要不是那地书之火——我们如何会魂力削弱,只能重回本体!”小奶娃没有任何心机,几句话交代出了根由。 “地书之火?”阿婉听到这个名字,身子猛的一颤。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之前的大战。 可她现在怎么会在长洲?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目前最关切的却只有一个:“你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是没事了要不是我们一层层的保护包裹,你现在恐怕早成……” 那狐狸天性刁蛮,张嘴就想回怼阿婉,但话没说完嘴巴就被粉白花钿的阿婉捂住。 “原来是你们救了我?”阿婉越发唏嘘,觉得亏欠他们太多。 第613章 融魂进阶 “你大可不必做出这番模样,毕竟我们对你的保护也是迫不得已!” 粉白花钿的阿婉别扭的看向别处,压根儿不想领阿婉的感激之情。 “就是,就是!”土豆精在一旁点头如鸡叨米,“若不是你神魂受损会百倍施诸我们身上,我们才懒得救你!” 粉白花钿的阿婉闻言随手甩土豆精一巴掌,“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还真是市侩!你怎么不想想咱们受损时她的疼痛呢?原本就是:她为本,我们为末,没了她,我们又如何依存……” 阿婉微笑听着对面阿婉一不小心说漏的实情说,心里一片暖烘烘的。 “你笑什么?我不过随便说说,你还真的信啊!这么傻,难怪常常被骗,被欺负!”粉白花钿的阿婉被本体阿婉笑的不好意思了,又强行高冷的辩解,“以后我们不再了,你可要长点儿心!别被人欺负到了头顶上,还一味的妥协退让!” “你放心!”阿婉拍一拍胸口,“有你们在这里,我会和以前不一样的!” “喂,时间差不多了吧?咱们也该离开了!再不走,恐怕咱们就再也回不去啦!”白胡须的老者大有见惯生死的气度,拈着胡须提醒粉白花钿的阿婉。 “啊——我才不要魂飞魄散!”小奶娃说着不等粉白花钿的阿婉发话,呲溜一下就钻进阿婉的神魂里。 阿婉被这缕神魂撞的趔趄一下,还没等站稳身子,更多的神魂如流星暴雨朝阿婉投来。 —————————————— 再说一直蹲守在地书边缘的陶歆,望着被星火之海烧作透明的阿婉,心里焦急的如忍受凌迟酷刑。 他一遍遍骂自己,早干嘛不护住阿婉?!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他再下到地书里又有什么作用?!倘若阿婉真出了什么事,他就是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惜! 陶歆正懊悔间,星火之海的火焰又猛然跳动一下。 “稳着点儿!温度不要太高!你特么不知道自己把阿婉伤的有多重吗?!” 他说着拿起火母蓝藤的长鞭就朝火里抽,那火苗似有畏惧,果然又主动调暗了许多。 小丫头,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现在这地书之火已经被火母蓝藤驯化,你一定要在这火焰里慢慢恢复过来啊! 陶歆望着阿婉的神魂一遍遍祈祷,突然间,那火里爆发出一阵强光来。最开始的光是绿色,而后是蓝色、紫色、红色、橘色、黄色、金色…… 强光包裹着阿婉的神魂,什么也看不清楚,待到那金光慢慢变得暗淡,陶歆这才发觉火里的阿婉睁开了眼睛,而且,她的脖子上再没有了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形象。 “陶哥哥,你怎么……”阿婉眨一眨眼,正要问陶歆怎么也下到了地书里,突然看到自己身处的火海,不由吓得尖叫一声。 “啊呀!”她捂着脑袋想要跳出来,却没想到火母蓝藤已经先一步飞出,又把她敲回到火海里。 “你特么是要造反吗!”阿婉对着头顶的火母蓝藤吹胡子瞪眼。哪料陶歆随之喝止她道:“坐着别动,难道你觉得哪里不适了?” ? 阿婉闻言虽然表情依旧惊疑不定,但到底还是乖乖浸于火海之中不敢轻易动弹。她试着感受一下火海的温度,这才发觉这和梦里的温泉极其相似——滚热舒展、如水涌动——火苗所灼之处,四肢百骸无不销融、熨贴,简直舒服到了极点。 再反照内里,她这才发觉:一棵八根枝桠的火母蓝藤幼苗在她神魂深处扎下根茎。 虽然那幼苗极弱,但是从它的细嫩叶芽上滚落的光点,每一粒都携带着巨大的能量游落于她的神魂。 它们有的落在她被火炙伤的手臂,凝成新的肌肤;有的落在她的心脏,增强了每一次跳动的力度;有的落在她的脑海里,灵台变得更加澄澈;有的落在她的筋脉,和那根茎更加紧密的勾联…… “怎么样?”陶歆看阿婉表情惊愕却并无半点不适,这才松一口气凑到她的跟前。 “火的温度有些低!”阿婉察觉了尝到了神魂里那些光点的甜头,生怕它们再在她神魂里不安分,闪烁几下跳离出来。 “这个好办!”陶歆说着,又拿着火母蓝藤抽打那星火之海:“没听见吗?火的温度太低!” 星火之海又颤抖着闪动一下,随即把温度乖乖调高。 “这是……?”阿婉见状不由欣喜异常,没想到战时争来的一口气,竟在关键时刻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 很快,她感到了火力的加大,连忙闭上眼睛专心打起坐来。 此刻,她的神魂就像是个锅子,里边蒸着大白.馒.头。火越烧的旺,她体内的火母蓝藤小苗就长得越茁壮喜人。 眼瞅着它从一根手指大小,一直长到膝盖高度,终于长停不动;而之前散发出的光点也不再跃动,不仅全部融入神魂,还把防御之力提升一级;阿婉徐徐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呢?温度怎么样?”陶歆两手抓紧了火母蓝藤,随手准备着挥向星火之海,再给它添些苦头。 “再加起热来,我就要被烤熟啦!”阿婉促狭一笑,站起身来。她见陶歆握着火母蓝藤又要开打,连忙伸手阻止他道:“逗你玩呢!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陶歆仔细打量阿婉,果然发觉阿婉和来时又有很大不同。 虽然她的样貌没怎么发生变化,但一双眼睛变得异常闪亮,仿佛有着勾魂摄魄的力量;而且她的整个神情和举止也突然多了说不出来的韵味,明明从容坦荡,却平添几分不自知的风情。 他心神一荡,不知不觉朝她伸出手来。待他被星火之海的热力灼到,准备收手时,才发觉阿婉的手已在他的手心里。 “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停下修炼啦?” “咱们回去吧?今日就到这里好不好?我觉得已差不多到了极致了。再练下去,非累死不可……”阿婉摇晃着陶歆的胳膊撒娇,“再说,掌柜的肯定也在家等急了!” 第614章 计谋初定 白裔确的如阿婉所说,在担心她和陶昕的安危吗?并没有。他忙的脚不沾地又分身乏术,哪里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他们进展如何? 原来,阿婉和陶歆的神魂进入根道后不久,镇元子他们就得到了陆压离去的消息。一时间,整个五庄观里的人都像开了枷锁的猴子,纷纷跑出屋外宣泄这些天来的憋屈。 尤其镇元子见识远高于他这些徒弟,早第一时间把这几日写好的请帖派人给几位挚交好友送去。他要开一次盛宴,用几日的热闹尽扫这些天来的“霉运”。 白裔收到了明月递来的消息,正忙不迭的准备食材,哪料云齐这节骨眼儿差人过来邀请,说是云齐想要见他。 待他去过那院儿,经历了十几遍反反复复的盘问,又重新回到厨房,阿婉和陶歆都已经醒来。 “二哥!”阿婉朝他脆生生的喊一句,但他却充耳不闻的抬腿往屋里走。 这五庄观也真的,一个个的不说寡欲清修,搞什么大势宴请?现在竟还冒出这般世俗的称谓?!真是好笑——诶,不对!好像之前他也听人喊过二哥?还是喊他! 他狐疑的扭头望去,这才发觉:树下的陶歆和阿婉都已站起身来,此刻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看他俩神同步的表情,白裔基本可以断定他们这次深入地书的成效,他朝他们招一招手:“还在那儿杵着干嘛?活儿来啦!” 活儿?什么活儿?阿婉疑惑的跟在陶歆后边一步步走到白裔跟前,在听了他对现在形势的介绍后,终于明白了为何他在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会是这么个反应。 云齐那边,事情并没有之前白裔料想的那般顺利。 本来他以为,只要伞尾白狐退守一隅、云齐的仙魂得以上位,云童那边就不会再舍得冒险,叫云齐经受地书余火炙烤之苦。但现在,云童是再没提过借用地书一事,反倒是苏醒之后的云齐一直主动追求这种结果。不仅如此,他还对之前他们三个私见伞尾白狐的事产生了怀疑,所以才在刚又召见了白裔。 “这事儿不该啊,云齐又没修炼过类似御心类的法术,怎么能察觉到自己仙魄里发生的那些变化呢?”陶歆对此表示不能理解。 “或许,我们都小看了云齐!他从小备受玉帝宠爱,想来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不过,好在他只是起疑,并未捏到什么实质性的、关于伞尾白狐还有关于我们的把柄。”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阿婉心里萌生一个想法,但出于稳妥并未直接说出,而是先听取白裔的意见。 “还能怎么办,赶紧想个办法帮助伞尾白狐夺回仙魄喽!若是云齐借到了地书之火,那伞尾白狐必死无疑!” 陶歆一听白裔这话,就猜出他是又想要阿婉出手。只是他担心阿婉融魂不稳,再妄用御心惑术会再次导致神魂的分立,所以他斟酌再三道: “要不就算了吧?伞尾白狐即使在云齐的仙魄里失败了,那也不过一缕神魂,对它远在南俱卢的本体并无多大妨碍。再说,就算伞尾白狐这次能成功挤占云齐的仙魄,就它那副骚气的举止岂不更招人怀疑?到时候别说是它了,连我们很可能都会受到拖累。” 白裔沉吟不语,他何尝不知道因小失大不值得,但只要还有可能,他还是不大甘心就此放弃在伞尾白狐身上的投入。因为在他看来,伞尾白狐的作用还有极大的发挥空间。 “你的意思呢?”他对陶歆的建议未置可否,又扭头把目光投向阿婉。 “我?”阿婉背负着白裔和陶歆的双重期待,肩头的沉重可想而知。她略微定一定神,尽量平复一下心脏的狂跳,然后才道出自己的计划。 “要我说,云齐要借地书净化仙魄,就只管叫他借!” 陶歆欣慰的连连点头,那模样仿佛在说:不亏是我的小狐狸,没辜这些年对你的偏爱! 白裔则有些失望,想要再劝阿婉,却听她继续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地书一战,我们已经借火母蓝藤驯服里边的星火之海。到时候,只要控制住了火的温度,就是云齐再怎么净化淬洗仙魄,又能对伞尾白狐造成什么妨害?” 原来是这样!白裔恍然大悟,脸色也好了许多;但陶歆神情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有种直觉,阿婉的话还没有完,而且接下来的话对他并不怎么有利。 果然,阿婉略顿一顿,深吸一口气又道:“只要经历了地书的淬洗,谁还会再生怀疑?到那时,咱们再助伞尾白狐占领云齐的仙魄,那不就省力许多?” “哈哈哈哈哈!”眼下最大的困扰被阿婉几句话给化解了,白裔心情不由大好,他得意的瞥一眼陶歆,而后才含沙射影道:“不亏阿婉生就的狐狸心肝,果然比某些浊物的考量要好上许多!” 浊物?陶歆本来就为阿婉的这个大胆计划担忧不已,而今突然听到白裔的讽刺不由怒上心头:“等一等,浊物刚刚骂谁?!” “这还用说,这浊物当然是谁答应……”白裔正说着,猛然发觉自己也被绕了进去,连忙又把嘴巴闭上。 ……有了这个小插曲,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趁此机会,白裔又继续同阿婉和陶歆商量此计的细节,还安排了宴席的准备。 镇元子的宴请定在了三日后,为了不耽搁诸仙对地书还有人参果树的赏鉴,云齐的仙魂淬洗定在了这之前的一日。 阿婉用一碗什锦素炒饭从清风处换得了这个消息,这两天的功夫往云童处跑的愈发殷勤。什么讨说法、替二哥出头、倒后账……各种烂俗的理由被她用到心虚,终于,在云齐淬洗仙魄前的头一晚,她得偿所愿的见到了云齐。 不知为何,云齐在看见这个阿婉扮的厨子第一眼,心里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柔软和熟悉。所以,在阿婉和云童在院子里拌嘴时,他才鬼使神差的支走了云童,把阿婉叫到了屋里。 第615章 仙魄探路 要帮伞尾白狐夺魄,并不是简单的分神、入魄、帮偏架那般容易。 阿婉正因知道这点,所以才一再找机会往云齐跟前儿凑。如今,终于得尝所愿进到屋里,她越发不遮掩打量云齐的目光。 果然如她所料,现在的云齐身体里,整个仙魄就像是一片被劫掠干净的土地,放眼望去满目荒夷;又如大火烧过的大厦,只要一点微风吹动,那架子就会呼啦啦的倾覆一地。 这特么从哪儿入手合适啊?她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正暗暗犯愁之际,却听一声不带任何温度的问询:“看够了吗?” “哈?”她猛然回神,这才从仙魄虚藏处抽离出来,目光落回到云齐的脸上。 房间里的灯光不甚明亮,柔化了他原本凌厉不悦的视线,但光影的对比,越发凸现的他脸颊瘦骨嶙峋。 看着这样的他,阿婉心里陡生出一丝愧疚。眼前的男子虽有执念和贪婪,但落得这般田地,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倘再落得魂飞魄散是不是太惨了些? 她小心安分的把目光斜落在地上,避开和他视线的正面交汇。 怎么不继续看了?那躲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云齐把她的目光解读成了同情和悲悯,心里初时升起的柔情早化作了不可遏制的怒气和厌恶。 啪! 阿婉还没反应过来,脸颊的一边已肿了起来。她惊讶的望向云齐,“好端端的你怎么打人?!” “打你都是轻的!”云齐说着又猛然出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同情?怜悯?凭你一个厨子,也配这般轻看、作贱本公子?!” “呃——”阿婉感觉她满身的骨头都被晃的咯吱咯吱响,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爆头而出。她无法呼吸、无力挣扎,似乎下一刻就又要回到了那个拐骗她的坏蛋手里。 但这一切也只是“似乎”,因为就在她感觉到死亡威胁的时候,体内的那株八杈火母蓝藤的苗苗已迅速抽出细嫩、柔绿的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她神魂的每一处关窍,还大有冲出仙魄、飞出体外之势。 不行,若是这般贸然出手,她和白裔定下的计策不就全废了?她察觉到体内汹涌澎湃的生机,竭力筑牢堤坝防止生机漫溢出来。 但事与愿违。她越是介意,那生机越往外流泻的快。她甚至看到一根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枝桠已经探到云齐脖颈后边,就像一只毒蛇吐着信子,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阿婉的心弦一时绷到几近断裂,突然一道光闪过她的脑海:这藤是来保护她的!她的情绪和状态影响着它下一步的举动。 所以,放松——放松——就算再怎么不适,现在的云齐也不能伤害到她!她是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这点她非常确信! 就像是神奇的咒语,在她的脑海飞快的转了几圈,待她再睁开眼时,云齐身后的火母蓝藤已经消失了。 “你放……放手!我……我不是……那个……意……”这番心理暗示之后,阿婉竟然感觉身体也好了一些,她又试着的扒拉云齐的手,断断续续的辩解。 “还狡辩?!”云齐闻言掐着阿婉脖子的手又加大一分力气,简直要把她的脑袋从脖子掐下来。“下贱的东西!本公子给你脸了?你不过本公子的一时起意……” 他说到这里,不知怎的就又想起阿婉,那个他最最求而不得的人儿来。因为她,他成为了玄洲诸仙的笑柄;因为她,他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因为她,他连他自己也丢了…… 可是她呢?为了不嫁给他,不惜违反天条、跑到南俱卢,甚至不惜以命相博的陷害他!留他这么一颗这辈子都得不到补偿、千疮百孔的心无以慰藉!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罪大恶极!是不可饶恕! …… 他羞恼起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又想把胸口堵着的怒火和委屈都悉数爆发出来,来次痛快! 他发了狂,脑子里再无半点儿理智。什么地位、责任、体面……统统都被他胸口的火给烧没了。他想要报复,想把这一切都施诸在眼前这个提醒他这一切的人身上! 他甚至连眼前之人是男是女都不管了,只拼了命的把头伸过去,亲吻、嘶咬、毁灭! 阿婉没想到云齐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手脚踢打着极力挣扎,却换来又一清脆的耳光和威胁:“贱人!给我老实些!你乖乖配合了本公子的兴致,事后本公子自会给你提升仙阶的各种好处!否则,这事之后,本公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怎么能这么龌蹉?!”阿婉脊背一阵寒凉,她没想到,在云齐的眼中,普通的散仙价值不过他的一次消遣。看他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她几乎可以想见他之前凭借权势做下的丑恶勾当。 她不想再忍了,放出一根火母蓝藤点过之前觑到的一处他仙魄虚弱的一处。 藤叶轻戳,云齐周身一麻,待他缓过劲儿来,阿婉早已从他怀里钻出。 透过水魂软玉晶,她在逃离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云齐的耳朵。在他耳廓的后边,有一条亮金丝线沿着脖颈直通向衣服里边的深处。 智狐灵线?! 听白裔说,智狐乃上古狐族的军师,有它在,即便轻松谋划,也能和敌人轻松打个平手!因它们体内有根智狐灵线,只要在其活时生生抽取,及早置于新获者的肌肤之上,那么它灵线里保存的、大多数的关于狐族、自己和先辈们的各种记忆都能顺利提取。不仅如此,它还能强化新获者的仙魄,加速仙阶的晋升。 阿婉心头一凛,难怪之前云齐对伞尾白狐的感知异于常仙呢!她既解除了疑惑,又歪打正着寻得了明日入魂的线路,这才一刻不停的掀帘飞奔出屋。 跑了?云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好一阵恍惚。要派人杀掉她以绝后患吗?当然,但不是现在。为了防止明日他的重要时刻不会凭添波折,他决定暂时先放过她。 第616章 依计行事 云齐一宿没怎么合眼,脑子里一会儿是阿婉死前的惨状,一会儿是小厨子落荒逃跑的背影;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他对地书中淬洗仙魄的想象。 眼瞅着屋内的浓墨被外边的天光勾兑作灰白,他迎着光慢慢的站起身来:既然这一切都是自己主动追求的结果,该来的又总会来,那么,就让这一切及早开始吧! “云童!去请地书!” “是!”云童机警稚气的应答一句,随即咻咻几声身型快速抽离的微响过后,外边瞬间又恢复了死寂。 一会儿地书就带回来了!也不知淬魂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云齐心乱如麻,耳边好像有无数只小鼓在咚咚咚的敲个不停。他双手交握胸前,压根儿坐不到椅子上,只能徒劳的在屋里来回走动挨着时光。 嘎吱,门开了一条缝。接着,那缝隙慢慢扩大,一条腿迈进屋里,紧接着是另一条。 云齐把视线从来人腿上挪到脸上,这才发觉对方竟是昨夜逃跑的小厨子。 “你还敢来?!”他冷哼一声,正要上前,却发现在阿婉身后又突然多出两个人来,那小厨子的大哥和二哥。 “是你欺负我……我家兄弟?!”陶昕听到这个消息时本就很是愤怒,现在掂刀、撸袖子的,完全都是本色出演。 “欺负?他自讨的!”云齐发觉在这煎熬时刻,有个人打岔能减轻不小的紧张和负累感,所以倒乐得消遣。 “自讨的?那你接下来这顿打也特么是自讨的!”白裔难得有些匪气,随手操起一把椅子就朝云齐头上砸,只是那椅子还没落到云齐头上,就已碎作几片落在地上。 “雕虫小技,也敢献丑?!”云齐才说出这句话就已到了白裔跟前。不等白裔做出反应,他抬起手就朝白裔肩头砍过。 唰!一道白光划过,白裔的衣服连同皮肉全部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霎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并不精纯的仙血之气。 “表兄!地书请回来了!”云童端着一个黑布蒙盖的东西,小心翼翼的进到屋里。待站定之后抬起头来,这才发觉屋内的紧张气氛。 “这是……?” “三个自不量力的蠢货!”云齐说着又要动手,却被云童一手拦下。“且慢!为这么三个草芥耽搁了大事就不好了!还是我先把他们带出去吧?” 云齐迟疑着看看云童的另一手,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但达成的一致只限于他和云童,陶昕和阿婉并没答应。他俩交换一个眼色,趁着云齐和云童没有防备,猛然把身子朝着他们撞去。“你敢伤我兄弟(二哥)!我跟你拼啦!” 陶歆冲在前边,一马当先撞倒了云童,又用头把云齐给顶了个趔趄。阿婉紧随其后,也想如法炮制,只是她还没有发挥所长,就被倒在地上的云童绊了一脚。 咣啷!她肚子撞在桌角上,一只手正碰到黑布盖着的地书上。 云齐见状眼神转冷,顾不得推开陶歆,就想隔空收拾阿婉。哪料,阿婉动作更快,手才碰到地书,就又急匆匆缩了回来。 “啊呀,我的娘!”她抱着手一通猛吹,食指和中指的尖儿上眨眼之间起了两个鸽蛋大小的水泡。 “哼,活该!”云齐大觉畅快,这才把暴涨的杀气略收一收。 “表兄息怒,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趁着这会儿功夫,云童已站起身来。他怕事情闹大变得不好收拾,忍着屁.股的疼痛弹指飞出三根丝线勒住阿婉、陶歆还有白裔的脖子。 “去吧!”云齐又看一眼地书,确认一切无恙,这才摆一摆手叫他出去。 “诶!”云童恭敬的答应一声,控制着阿婉他们往外走,临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不知怎的,他突然就不放心了,他扭头又看向云齐,一句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表兄,要不算了吧?你现在不一切好好的吗?”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好不容易才到这步,又怎会坐视前功尽弃?” “那……那你一切小心''!”云童恋恋不舍,似乎至此一别就是永不相见。 “恩,知道啦!”云齐敷衍的答应一声,急不可耐的把他送出门去。他只觉得云童太依赖他,太过于情绪化,并没功夫琢磨打心底里升起那股不适…… 黑布扯下,一盏油灯模样的碟子暴露在他眼前。他俯身向下望去,只见干干净净的底部竟有红色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就是地书之火吗?他好奇的把手伸到里边,一股灼噬肌骨的热像尖锐的针尖扎在他的手指上。 好烫!他想收回手来查看,但仙魄却像是给勾住一般不能动弹。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他,直接把他的仙魄从肉身中抽离出来。 地书里,一点金光闪过,那是阿婉提早潜入的一缕神魂。 她看云齐的仙魄即将被星火之海卷入进来,连忙抽出火母蓝藤抽出一鞭:“低些,温度再低些!倘若你把伞尾白狐烧出个好歹来,我……我把你抽灭了信不信?!” 星火之海里的红光烧微暗一暗,就像是对阿婉的要求做出的回应。 阿婉看云齐千疮百孔的仙魄轻飘飘落入海里,这才顺着他耳廓后的智狐灵线小心翼翼往他神魂深处游走。 寻常神仙的仙魄有神魂灵智掌控,自可以对周遭事物做出反应,但云齐不同,因为他此刻的仙魄里尚有两个不同的神魂交战着,所以落入着星火金海也宛如死了一般。 阿婉顺着虚空荒凉的魄境往里深入,一直游走到心轮海子,才发觉一丝潜藏的生机。 她蹙眉望着海子上升起的浓重雾气,迟疑再三还是毅然走进了雾里。 “天家寡情,摩拜的只有强力。娘希望你是个争气的孩子,能引得玉帝重视,早早为自己谋个光明前程……” 一片海面上是个年轻的女子,她面容无多少恬静,只心思沉沉抚着隆起的肚子。 “你手段这般下作,即使得了我的法力和灵智又能如何?!违逆天道,终会遭受报应!” 另一片海面上智狐疼的浑身抖动,一根金色灵线带着鲜血被云齐狠命往外抽出。 …… 阿婉见识了云齐内里那些个见不得光的角落,恨不能即刻就送他一命归西。 他会去到哪里呢?伞尾白狐又躲在了什么地方? 阿婉正焦急时,突然听见闷闷的拳头声。她低头再往海面望去,却见一片浅水海底,伞尾白狐死死蜷缩在一角,任那云齐怎么拉扯、辱骂、捶打,就是如狗皮膏药般粘连不动。 看那海面漾出的淡金血丝,她猜伞尾白狐已勉强撑至极致,遂一刻不敢耽搁的朝云齐喊到:“住手!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同我一战啊!” 第617章 花下死 云齐听到阿婉的嗔喝,如被雷劈一般焦立原地。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慢慢的扭转身子。 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长眉微蹙、目光冷漠,除此之外无一处不和他日思夜想的阿婉长的不同。 “你是……阿……?”云齐脑袋只微微转一转弯儿,就立即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枉他日思夜想、神思枯竭,一心爱慕之人不过诈死脱困! 欣喜、讶异、自怜、恼怒……各种情绪杂糅于胸的,叫他连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都难以说出口来。 “我是阿婉!今日特来取你性命,受死吧!”阿婉既已无愧,面对云齐的无声责问也坦然自若,她随手抖出火母蓝藤,直直朝着他甩了出去。 啪!一个鞭花炸响,到底没有落在云齐的身上。但云齐却彻底恼了,他感觉自己从始至终就像一个笑话,被阿婉随意的玩弄于股掌之中。 粉色绮梦终于醒来,他的眼睛里泛出毫不遮掩的杀意。在他的认知世界里,恐怕也只有对方的死才能洗刷他倍显廉价的耻辱。 他拔下束发的金簪,只凌空一旋即变作一柄寒气凛然的长剑。不等阿婉下一鞭挥出,就杀将上来。 咚!火母蓝藤虽暂时挡住了金剑的进攻,但阿婉心里却涌起惊涛骇浪。 痩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到现在才总算明白这话的含义。且不说云齐的修为和气力远强于她,单是这法器的选择,她就落了下风。试问这火母蓝藤还能一鞭子抽死人吗?! 她被云齐的金剑压制着身子弯成倒v型,眼瞅着腰都要折了,却听咔嚓一声,火母蓝藤断作两截,那金剑带着龙吟之声急剧向她砍来。 完蛋了!阿婉的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正觉的无力回天之际,一道绿色的屏障陡然而起,替她挡住金剑的凌厉攻势。 云齐受到阻碍并不回手,而是加大力气又往下按压剑柄。 只听咔嚓一声,那绿色的屏障也应声而碎,但屏障之后的阿婉去已不知去向。 错失先机,云齐急忙回头,但阿婉依然在他身后出手。这一次,她没有用火母蓝藤,而是把太一赠送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后背。 咔——匕首入神魂不到一指就遭遇了障碍。阿婉没想到这妖神之王所赠的东西也这么不靠谱。她试着又往里送一送,但云齐的金剑已然落在她的肩窝处。 “不要动!”云齐胜券在握的开口:“本公子这金剑可是鸿钧老祖带钩打造,断魄分神、无往不利!这一剑下去,别说是你这神魂了,就是地书之外的仙体也会眨眼间灰飞烟灭……” “你……想怎么样?”阿婉举起手来,感受着如冰刺骨的寒意,知道云齐所言非虚。 “把那匕首扔过来!”云齐也不啰嗦,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 咣啷! 阿婉把匕首丢了出去,只是越过了云齐,落在了他的背后。 云齐没了威胁,这才露出狰狞的笑容。他剑依旧搁在阿婉的颈窝处,只是换了个舒服随意的姿势慢慢靠近她。 “啧啧!拒绝、躲避,现在不还是落在了我手里?”他以手抚过阿婉细滑的脸颊,心里涌起无尽的快意——征服——这才是他最喜欢的滋味。 “把你的爪子挪开!”阿婉把头偏到一边,似乎遇到了什么脏污,神情无比的嫌恶。 啪!云齐用尽全身力气甩阿婉一记耳光。 “臭女表子!装什么装!今儿个爷就可怜可怜你,叫你死前开开荤!”他看阿婉被扇的身子歪到一边,又猛然抓住她的头发,叫她正视自己。 咻——他把头埋在阿婉的颈窝吸一口气,那味道虽然不是茉莉的香甜,却也清新可人、诱人犯罪。 阿婉脸颊发麻,耳朵嗡嗡直响,胃里边更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搐着。她双手推攘云齐,却被云齐用捆仙绳绑个结实;她双肩尽量折向胸前,长剑却挑掉她的外衫…… 红艳艳的亵衣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刺的云齐心脏一阵狂跳。他觉得手脚都不够用了,把长剑从肩窝挪到了背后抵着,整个身子都贴上阿婉,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你混蛋!”阿婉身子抖作一团,感觉都无脸再见人了,但云齐却咬着她的耳朵、气息不匀道:“急什么,待会儿……还有更混蛋的呢!” 他说着扯掉自己的外袍露出里边的中衣,边埋头在阿婉光滑的肌肤上乱蹭,边把中衣也胡乱扯下。 但这并未结束,在他的中衣里居然还穿着一层柔光软甲,触手生凉,直冰的阿婉的肌肤陡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云齐似乎也觉得有这层隔阂不能尽兴,终于念念有词卸掉了身上的软甲。 “这下,咱们终能融为一体了!”云齐赤衣果着身子去搂抱阿婉,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但他期待的温香软玉满怀还是没有实现,因为在他背后,那把丢在地上的匕首,终于还是被气息奄奄的伞尾白狐准准的扎进了心窝。 一刹那,淡金色的光芒从创口处爆射出来,每一缕都像是受到召唤般钻进伞尾白狐的体内。再看伞尾白狐的灵魄,慢慢由虚淡变作实体,身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愈合了。 阿婉受到那金色光芒的安抚,身子慢慢停止抖动。趁着这光芒还未消散,她迅速捡起地上的衣服,给自己收拾停当。 光芒消散之后,伞尾白狐终于睁开眼来。它直立着身子朝阿婉转一圈,口吐人言道:“怪道老祖宗老叫我们修炼人形,还紧着往好看里长,原来这美貌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 阿婉闻言知道它刚刚是目睹了云齐非礼她的整个过程,不由羞红了脸朝它狠啐一口:“呸!你这没良心的下作东西!不说感念我的救命之恩,竟然还如此羞辱我!” 伞尾白狐拿捏着举止,边模仿阿婉的一举一动边傲娇道:“你好像记错了吧?这次分明是我救了你,你何曾搭救我来?再说,我刚刚也不过夸赞你的美貌,又哪里羞辱你了?” “你!”阿婉被伞尾白狐的伶牙俐齿气到无语,好半天才捡起地上的匕首转头离去。 “哼!你牛是吧?那你就凭着这狐狸之姿掌控云齐的仙体吧!若是云童看不出异样,乖乖认了你这表兄也未为可知呢!” 阿婉的提醒了伞尾白狐,立马逼得它转换了态度:“诶,等一等!你别生气啊!方才那话,我不过同你开玩笑呢!再说,你何时见我做过什么无情无义的事来?” 第618章 以狐治狐 阿婉见伞尾白狐诚心讨饶,这才把它拉出心轮海子。 趁着低空飞行、浮掠水面的功夫,她把扮演云齐所需要注意的事项,拣重点的大致讲给伞尾白狐;尤其是他的性子、好恶、亲疏,她更是反复的进行强调。 “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老年老成、心机深沉么?大不了,以后我少说话、多端着就是了!”伞尾白狐自作聪明,只听阿婉讲了几句,就失去了耐性;自以为凭着它的小聪明就能顺利过关。 阿婉看它依旧浮躁,少不得依照来前儿白裔的叮嘱对它再一轮敲打。 “你看这是什么?”她从如意袋里掏出一只炖的油黄发亮的肥鸡,慢慢在伞尾白狐跟前晃一晃。 嗅嗅——伞尾白狐伸长了脖子,贪婪的用鼻子追逐着阿婉手上的鸡,硕大的尾巴还拍打个不停。“鸡?老天,你从哪儿变出来的?快,快给我!” “你想吃?”阿婉故意把胳膊抬高,调着它的胃口,嘴角还带着抹玩味的笑。 “嗯嗯!”伞尾白狐乖乖蹲下,尾巴拍动的节奏愈发加快,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像极了等待投喂的大狗。 “既然你这么喜欢,还主动提出要求,那——就给你好了!”阿婉把鸡抛了出去,伞尾白狐连忙纵身一跃,把鸡衔在嘴里。 只是,它还没来得及品味那鸡的美味,到嘴儿的肥鸡就化作一道金光钻入它的腹中。 ?鸡……鸡呢?伞尾白狐一副懵.逼模样,嘴巴还保持着大张着来不及合拢。 “鸡?”阿婉讥诮一笑,“我可没承认我手上的那个是鸡。忘了告诉你,白掌柜担心狐性太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和举止,特意在我进入地书前交给我一颗十戒丹……” “十戒丹?那是什么?”伞尾白狐瞪大了眼睛。 “所谓十诫丹,就是一戒行止无状,二戒贪心不足,三戒卖弄口舌,四戒……九戒背信弃义,十戒贪图女色。” “哈?女色跟我假扮云齐有什么关系?!”伞尾白狐每听一条就懊悔不迭的跺一跺脚,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炸毛了。 “呃,这两者之间确没什么关系……”阿婉说完这句,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也是实在想不够十条,用它来充数么……” “什么玩意儿?”伞尾白狐没听清阿婉最后一句,又不舍的追问道。 “没……没什么……”阿婉连忙摆手终止这个话题,“总之,你记着,从今儿往后,无论你违反了这十戒里的哪一条,你就会吃大苦头。” “怎么个苦法?”伞尾白狐感觉自己并无任何不适,到底心里怀疑其真实性。 “不如你现在就违反一个试试?”阿婉等的就是它这句话。其实,她在伞尾白狐的肚子里丢的是一段儿火母蓝藤,为的就是适时给它制造点儿麻烦。 “嘁,当我不敢?”伞尾白狐说着一爪故意搭在阿婉的屁.股上。 好吧,这可就是你自找的了。阿婉心中一动,伞尾白狐肚里的火母蓝藤已顺着四通八达的脉络勾住了它的菊花。 “啊呦!”它惊恐跳了起来,一只前爪和尾巴还不忘同时捂住创处。 “怎么样?”阿婉竭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的抖动,“滋味儿怎么样?!” 伞尾白狐不语,耳朵抿向脑后,尾巴紧夹在两腿之间,完全一副丧家犬的模样。 看来这十戒丹果然不容小觑,它不敢再孟浪行事,摇身一变变做云齐的模样,而后同阿婉一道出了地书。 地书外边不过中午时分,云童听闻云齐已经淬魂成功,第一时间赶来祝贺。 “表兄,你没事儿了?”他不住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来来回回的打量云齐。 “我能有什么事?”云齐想要翘起的二郎腿,但牵动到某处难以言说的创口,他又连忙把身子坐端正。 “那淬魂到底是怎样的?表兄现在可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云童闻言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却对于地书的好奇又愈发炽盛。 怎样的过程我哪儿知道!云齐几经努力才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斟酌再三才开口道:“其实,淬魂也不过是借用地书余火锻造神魂,哪有什么神奇。不过,你要说特别的感受么,那就是菊疼。” “什么?”云童发觉云齐自打从地书出来,就变的高深莫测起来。 “啊,不是!”云齐嘴贱说完这句,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脊背绷直半天,再没感受到某处被爆,这才给云童纠正道:“是巨疼!” ?云童眼睛里满是不解,巨疼又是怎么个意思? “你想啊……”云齐紧张的转着眼睛瞎扯,“那地书里的余火可是寻常之物?不是啊,它燃烧的年月比我们俩加起来还要大呀……被那么厚重的火一直烧着,可不就巨疼么!” 呵~原来是这么回事。云童恍然大悟,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怜悯。不过,不待他情绪流露,他就想起云齐最讨厌别人这样的目光,所以连忙低头遮掩过去。 不过,云齐显然没注意到云童的异样。因为,他此刻的神魂亦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动荡——阿婉!因为他现在还没送阿婉的神魂回归仙体,她竟然在他的仙魄里四处搔起痒来。 “哦,对了!那三个被你带走的厨子呢?”他忍着难以言说的瘙痒,强找话题给自己铺垫。 云童心里一惊。他就知道他这个表兄睚眦必报,所以不由为自己擅自作出的决定暗暗后悔。 “我……我打发他们离开了。”他眼神躲闪的说完这句,飞快的抬头看一眼云齐。他见云齐双眉微蹙,一股凉气儿不由从脚后跟一直蔓延到正头顶。 “表……表兄,你听我说……明日,明日镇元子大摆宴席,咱们若把这个三个厨子怎么着了,那宴席就成不了了。到时候,镇元子下不来台,咱们又能落得什么好来——毕竟,这是他的地盘,咱们又才借用过他的地书……” 嘎吱——嘎吱—— 云齐痒的不停抓挠椅背,“我什么时候说要怎么着他们了?你现在……现在就把他们找来!我……我敲打敲打他们总可以吧?!” “这个大可不必!”云童闻言终于放下心来。他颇为自豪的抬起头来,“我已经都和他们说过了,他们保证不会同镇元子处泄露半个字儿来!” 啪!云齐气恼的猛拍一下椅子。“我的话……你是不打算听了?!” 云童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皮,“表兄息怒!我……我这就去把他们带来!” “快去!”云齐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儿,待确定云童已经离开,这才一下蹿到地上左扭右晃的蹭个不停:这该死的九尾狐,快特么把它给折磨死了! 第619章 察生嫌隙 一盏茶后,云童终于带着阿婉、陶昕和白裔回来了。 云齐随便找个借口支走了云童,而后一刻不敢耽搁的把阿婉的神魂重新渡回本体。 “吁——”痒终于止住了,他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疲惫不堪的瘫倒在椅子上。 白裔看到他那模样,不禁摇着头给阿婉递一个眼色。 还来?!阿婉想起伞尾白狐在地书里的惨状,不由有些于心不忍。 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白裔眼神笃定而坚持。 好吧!不关我的事,这一切都是白裔逼我的!阿婉心里一阵愧疚的辩白,正要发动火母蓝藤,再叫伞尾白狐一尝菊疼的滋味,却见云齐突然从地上弹起来,端端正正的站直了身子。 嗯,这才不枉期待与付出!白裔在背后同阿婉摆一摆手,终于终止了之前的指令。本来,他还想再说什么,哪料外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家伙,镇日扎在道观里忙什么呢?怎么客人上门了,也不出来迎接?” 这是道祖太上老君的声音?!白裔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口,透过窗缝往外探看。 只见,窗子外边,一位鹤发童颜、长须美髯的老者就站在院子的正中,在他身后不远,清风和明月都俯身跪在地上,那神色是要多恭敬就多恭敬。 “他……”阿婉难得见白裔如此谨小慎微,正要问他外边之人的身份,却被白裔竖起的一根手指挡住嘴巴。 “哈哈,道祖就别捉弄这些个小辈了!今日分明是咱们来的早了,人家镇元子又何错之有?”随后进来的南极长生大帝边把手中抱着的珊瑚宝树交给明月,边为镇元子主持正义。 “你呀!”太上老君无奈的隔空点一点他,“到哪里都不忘做个老好人!” “老好人怎么啦?总比你少有人亲近要好吧?!”一个姑娘的声音随之响起,在这道观里显的尤其刺耳。 阿婉虽站在屋里边,听到这声音也不由的身躯一震。 霁阳!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位古道热肠、心直口快的小姐姐。 “嗯?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为父是怎么教导你的?这些年怎么越发娇纵了!”霁安才训斥霁阳一句,就听的背后一句不耐烦的啧声,“哎呀,不过一句玩笑,扯这么些闲话作甚?听得俺老孙好不耐烦!那镇元子呢?怎的还不出来?!” 孙悟空?!陶昕本来还抱臂暗笑阿婉和白裔的激动,一听自己结拜兄弟的也来了,顿时也无法保持淡定了。他把身子往前挤一挤,想趁机瞟一眼孙悟空,哪料镇元子突然现身,几句罪己的谦辞之后,直接把他们全部迎入屋内。 “走吧,你们俩赶紧回去准备晚餐吧!提早来了这么些客人,估计清风又要去厨房里通报啦!”白裔收回了目光,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自己不说离开,却催着陶昕和阿婉走。 不过,这倒正中陶昕下怀。因为他不仅对白裔的算盘丝毫不感兴趣,还满心惦记着阿婉在地书里同云齐决斗的情况,所以白裔一经开口,他便拉着阿婉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 “陶哥哥,你说,掌柜到底要和伞尾白狐说什么?”阿婉都回到了厨房,还不放弃琢磨白裔的异常。 由于想的入神,她甚至都没注意到陶歆脸色的变化。 陶歆闷声不语,只把阿婉交给他保管的水魂软玉晶从眼前挪开。 “诶,和你说话呐,你怎么也不理我?”阿婉有些委屈,撒娇的晃动着陶歆的胳膊。 陶歆不看她,内心里两个小人儿掐的无比激烈。一个一再温言劝告,爱就要给予足够的信任和理解;一个则疯狂的叫嚣,都特么证据确凿了,还怎么能这么妥协退让?! 阿婉看陶歆冷淡的把胳膊从她怀里抽离,不由得委屈的扁一扁嘴。他这是怎么啦?回来的路上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是她哪里得罪了他? 她虽然心里不大痛快,但出于对他的关心,还是保持着笑颜。一双眼睛更是像两只殷勤的小蜜蜂,不停的围着他的身影打转。 此刻,陶歆虽然和阿婉的目光没有交集,但他却能清楚的感知到阿婉灼灼的视线。 克制!冷静!别说话!别心软!别被她现在的模样迷惑了!虽然他知道,像现在这种情形,冷置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但他就是做不到。 为了转移注意,他随手掂起一根黄瓜准备做食雕。哪料一个不留神儿,竟几下雕成伞尾白狐的模样。 “咦?”阿婉把头凑了过来搭话,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伞尾白狐竟然没有眼睛。 “你怎么不雕眼睛呀?伞尾白狐最漂亮的就数它那双眼睛了!” “漂亮?漂亮又如何?”陶歆终于说话了,“如果漂亮只是个摆设,并不能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那再漂亮又有何用?!” “你……什么意思?”阿婉听陶歆的一番话说的夹枪夹棒的,总觉得好像在故意针对她,原本赔笑的脸色遂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意思?!如果伞尾白狐眼睛没有瞎,你就该有所忌惮!又怎么敢在它眼皮子底下做出那等丑事?!”陶歆把水魂软玉晶重新塞还给阿婉,说着啪的一声又把伞尾白狐的食雕拍作稀烂,一双看向阿婉的眼睛里满是滔天的怒火。 丑事?阿婉愣一愣神,猛然想起云齐对她的欺负。 她慌忙拿着水魂软玉晶对准自己查看,这才惊觉她神魂的模样无比狼狈、衣衫鲜能蔽体。 “陶哥哥,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婉自觉有错在先,惶恐的追着陶歆进行解释。但她的被动和谦卑,看在陶歆的眼睛里,却变作不能原谅的心虚和遮掩,所以脱口而出的话愈发尖刻。 “事情不是我想的哪样?是伞尾白狐没有瞎,你丝毫不介意被它看着苟且?还是当时云齐已死,你本就在是和伞尾白狐欢好?” 饱经各种可怕想象的折磨,陶歆的心已经被嫉妒、猜疑、愤怒毁坏的不成样子。此刻,他被心理的阴暗紧紧攫住,只想叫阿婉也一道尝尝那种坠入地狱、滚过刀尖儿的滋味。 第620章 奇怪来客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陶昕脸上,就像是远古冰原上吹来凛冽的寒风,顺着他的毛孔一路深入到血脉和五脏六腑里,眨眼之间把他冻成一个冰坨子。 阿婉被响声惊着,不可思议的望向自己发红的手掌,怎么也不相信:刚刚那一巴掌是她打的。 愧疚像细密的针一点点轧过心脏,她忍受不了这种疼痛,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陶昕。本想要和他好生解释,但看着他此刻绝情和陌生的表情,她突然又觉得失望和愤怒无处安放。 “你——混蛋!”她跺一下脚,捂着脸跑了出去。 我混蛋?呵! 不知过去多久,陶昕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揉一揉发麻的脸颊,僵硬的扯出一个充满戾气的笑容,而后也迈步走出厨房。 再说白裔,支走了陶昕和阿婉之后,和云齐悄声商量起“阳谋”来。 自从阿婉答应帮他复活太一,他就觉得欠她一个大大的人情。为了心理上的平衡,他早就盘算着怎么报答阿婉。他不是没想过帮阿婉寻回娘亲,只可以没有一个足以改变被动时局的杠杆。 不过,现在云齐和他们站在了一边儿,他觉得是时候叫仙界闹出些动静来了。 他如此这般和云齐好一通咬耳朵,又主动听取他的意见稍稍进行了调整,几次三番终于敲定计划,正准备洋洋得意的离开,却听嗵的一声,门从外边被跺开。 夕阳的余晖照进屋里,也照在愕然不知所措的白裔和云齐身上。 “云齐小儿,拿命来!”陶昕看清屋内的二人,掂着刀就杀气腾腾的冲进来。 “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知道么?好端端的,你这又是何故?”云齐晃忙往白裔背后躲,一边躲还不忘一边为自己辩解。 “放肆!你这乡野莽夫!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吗?”云童闻讯赶来,正要出手制止陶昕,却被云齐出声喝止,“住手!你且出去不用管我!我不过同他们玩儿玩儿!” “可是……”云童愈发后悔之前私做决定放了陶昕他们三个,早知道就该不计后果的解决掉他们,也没了这般波折。现在,若是云齐出个什么意外,他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没什么可是!出去!”云齐指着外边,那威严的模样颇能镇住场面。 云童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乖乖出去了。他守在外边,一边耳朵贴在了窗户上。只等着云齐打不过了,或是累了之后的召唤。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屋子里好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愣是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表兄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却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表兄……”他上前一步,眼神里满是关切和亲昵。但云齐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直接从他跟前迈过,目送陶昕他们离开。 云童咬一咬嘴唇,知趣的闭上嘴巴站在一旁。但陶昕他们走后,云齐转身就往屋里走,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模样。 “最近你的表现很让我失望,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云齐一只脚迈过门槛,就在门帘落下的刹那,才喃喃自语般丢下一句。 虽然没有点名,云童却知道云齐这是在指责他。他甚至来不及分辩一句,就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可怜他那颗长时间悬着的心还没落回腔子,又瞬间坠入冰水里。 云齐进到屋里,重重的吁一口气。 ——果然还是白裔的计谋高明。只要他能保持刚刚那种冷漠无情的混账模样,不愁不能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得罪干净。到那时,他成了孤家寡人,又有谁能发觉他的异常?! 再说陶昕这边,自打从伞尾白狐嘴里得知了阿婉和云齐对决的过程,一挂肠子都快悔青、痛断了。他想狠狠的敲自己的脑袋,又怕白裔张嘴说出更叫他难受的话来,所以,一路上只无精打采的耷拉脑袋往前走。 才出了云齐的院落不久,一双男人的大脚就出现在陶昕眼前。他无心管镇元子请的那些劳什子客人,所以头也不抬一下就往一边儿让。 只是,那双脚好像是专门和他作对,他走到哪儿,那双脚就跟到哪儿。 啧,特么没长眼睛吗?不知道老子心情正不吗爽?!陶昕躲了几次终于恼了,他猛然抬起头来,就要大骂;却见一张眼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乌凉难得心情好,撞见个这么个呆瓜戏弄的正得趣儿,却被这呆瓜凌厉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大人小心!” “大哥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各自上前一步搀住不同心境的乌凉和陶昕。 白裔扯一下陶昕的袖子,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无意间瞥过乌凉身边的人,不由心底升起疑惑:好生奇怪,这人带着面具怎么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扶着乌凉的小童包裹的很是严实,头上戴着面具不说,手上还戴着长长的手套,虽然他的举止很是谦恭,但周身散发的气质却是生人勿进到冷漠和敌意。 那人察觉到白裔正打量他,连忙又把头往披散的灰白头发里藏一藏。 “走啦走啦!晚饭还没做吧?看你待会儿拿什么上菜!”那人越是那样谨小慎微,白裔越觉得那人不同寻常。他在心里暗暗留了意,不动声色的催促着陶昕离开。 “哼,算你今个走运!”陶昕丢下一句狠话挑衅,无奈乌凉就是不接招,遂悻悻的跟着白裔离开。 回到厨房之后,白裔四下里打量一眼冰凉的灶台不由心里一片冰凉:“祖宗呦,你还真什么都没做啊?!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你还这么沉的住气?!赶紧去做饭啦!” 陶昕抱臂不动,心里对白裔这种说话的语气很是厌烦。 都特么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可能有心做饭?!他把身子往边上扭一扭:“不做!” “不做?为什么不做?” “没心情!”陶昕的话说的恶狠狠的,似乎白裔再往下说一个字儿,他就要扑上去咬死他。 但白裔又岂是省油的灯?他森然一笑:“没心情就不做了?不做拉倒!反正这菜也不是我吃的!这五庄观也不是为我来的!大不了就被撵出去呗!只可惜这阿婉遇人不淑,就找这么个小气吧啦的东西。哎,要是我——我也不会稀罕这种男人!” 第621章 说和 白裔的话就像一桶极纯的辣椒水泼在陶歆的创口处,疼得他直抽抽。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白裔这番刻薄的话打动了。 是啊,无论他现在有多不痛快,他也应该老老实实把这顿晚饭做好。 阿婉离开了,他才更要守在这里。更何况,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本就是他,他又怎么好意思叫阿婉受到拖累?! 他默默的回转过身子,一点点的挪到案板跟前…… 切菜、热锅、炒菜……白裔亲眼看陶歆做了三四道菜,确定他的做菜水平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才悄悄的顺走他的荷包,而后转身出门寻阿婉——只有这俩祖宗都好好的,他的一颗心才能安稳放回肚里啊! 白裔出了五庄观,一路往山下走去。趟过了河,走过了农田,穿过了果园,路过了他们的新盖的大房子,直到一座茅草屋前,他才停下脚步。 “阿婉?你在里边吗?”他站在门口小声问。 草屋里没有人搭话,但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草折声。 “你不回答,我可要进去啦?”他在门口又站一刻,待阿婉有了充足的准备,这才一步步走进屋里。 小小的房间,不过十几尺见方,却分做里外两部分。最外边的地方略大些,但却并没有阿婉的身影。 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大致扫过一眼,就又复往里边走。 最里边的一小间,勉强放着一只小床,床上一应俱无,只堆着厚厚的稻草。在稻草的掩映里,依稀可见阿婉皂色的鞋底。 “呦,还生气呢?起来啦,我都看见你了!”白裔边说着话边摘去阿婉身上盖着的稻草,那模样十足像是一个慈祥宽厚的猴子老母亲,在亲昵、耐心的为自家幼崽儿顺毛。 “你来干嘛?!”阿婉从稻草里抬起头来,闷声闷气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我也是因为生气,躲出来的!所以,你分我一点儿地方好不好?”白裔说的煞有介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生气?生谁的气?”阿婉听到白裔的话,不知不觉坐起身来。 白裔抿嘴不语,顺势坐到阿婉跟前。 “你不会也是陶哥……”阿婉才说了半句话就戛然而止。 她闭一闭眼,自罚般狠咬一下舌头:什么陶哥哥?!就他那副模样,哪里像个哥哥?! “可不就是那个陶歆!快把我气死啦!”白裔故作不知阿婉的心思,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 “你说我正和云齐说着话,他冲进来干嘛?还口口声声要杀了他,他难道不知道你为了伞尾白狐的事儿付出了多少心血吗?!意气用事!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简直讨厌死了!” 白裔的每一句控诉都说到阿婉的心眼儿里,一时间竟叫她心里畅快不少。不过,她心里确也记挂着伞尾白狐的安危,所以又止不住好奇问道:“云齐……他没事儿吧?” “他没事,不过陶歆么……” “他怎样?”阿婉才问出口就又后悔了。他怎样和她有根毛关系?再者说了,凭他的修为,谁还能把他怎么着。 “他被伞尾白狐的吉金剑给伤了呗!”白裔说的轻描淡写,还若无其事的耸一耸肩。“你说他是不是活该?!难道他不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吗?!” 阿婉闻言心里有些着急,但一想到刚才自己的尴尬,她硬是咬紧牙关没把担心说出来。 “哎呦,你可是没见到当时那场景……那个血流的呀,把道祖和镇元子他们都给惊动啦!” “哈?”阿婉急的从床上蹦起来,额角一不小心撞到低矮的房顶上。她也顾不上喊疼了,只用一只手捂住头,连声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白裔看阿婉问的模糊,故意装作不解。 “后来陶……后来事情怎么解决了?” “哦~嗨!”白裔作晃然大悟状,“这事儿到最后还多亏了你那个好姐妹霁阳啊!” “关她什么事?” “陶昕的手筋被割断了,霁阳看着那样的惨状还不害怕,竟然又凭着一根绣花针,把他又给缝接在了一起——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你妹啊!”阿婉着急忙慌的蹦下床就往外边跑,之前对他的各种怨恨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诶,你跑什么?”白裔一把拽住阿婉,死活不叫她再往前挪一步,“人家镇元子都已经吐口不用他做今日的晚饭了,你又急着回去做什么?” “放开我……你当谁都像你这般无情无义么?!我……我当然是要去看陶哥哥!”阿婉挣扎间碰掉了白裔的荷包。本来,她也不以为意,但看到里边掉出的东西,她不由愣住了。 “这是?”她弯腰捡起地上拳头大小的水晶珠,那里边竟然还有一株开着苍白花朵的桃株。 三三复瓣桃?! 一刹那,许多关于调鼎坊、关于陶歆、关于她那些美好时光的记忆,都刹那间鲜活起来。 她看着水晶珠,珠子里的桃株竟似有所感应,延伸着弯曲的枝桠想要竭力触碰她的手指,里边没有丝毫风,却飘落下一片片的花瓣。 白裔望着这幕似有所感,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想起当前最最要紧的事,连忙收敛了神思同阿婉抱怨道:“瞧瞧,这也是陶歆一意孤行的代表作!当年,我们被宦璃那小人算计,需要立即逃离调鼎坊。但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陶歆竟然还惦记着挖一棵桃株! 这桃株种的时候多麻烦你也是知道的,再把它挖出来哪有时间?我苦口婆心的劝他,可他就是不听,最后,还是冒着被活捉的危险挖出来了!” “这水晶罩……?” “耗费了他近万年的修为从玄冥处换来的——仅仅为了方便携带——你说他是不是傻?!” 阿婉没有说话,拿着那水晶球的手却有些抖。 白裔知道马上就大功告成了,遂劈手夺过了水晶球道:“你不是早忘记它了吗?又一直拿着它干嘛?告诉你:它现在是我的了。陶歆自觉不能再精细的照顾它了,已经主动把它让给我了!” 第622章 好心坏事 “已经主动把它让给我了……” “让给我了……” “给我了……” “了……” 一路上白裔的话一直回荡在阿婉耳边,就像是一根皮鞭不停的抽打着她、催促着她,使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溜小跑赶回五庄观。 厨房里,一盏油灯,满屋冷寂。擦的晶亮的釜鼎、菜刀、碗碟都泛着寒光,似乎在嘲笑她来错了地方:陶歆都已伤成那样了,又怎么会来厨房这种地方? 她无声的吞下这冰凉和冷寂,失魂落魄的复往外走。那团握成拳的手心,被指甲扎出四个洇血的月芽也浑然无觉。 都怪她!如果她当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耐心给他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又怎么会被伞尾白狐所伤? 就在她无地自容之际,迎面走来一人。 “诶,你在这儿正好,赶紧回去再多做几道菜来。后院那几位贵客对你们做的那些个很是赞赏呢!尤其那个豆腐盒子……” 清风风风火火催着,完全不顾阿婉是什么状态。 “多做几道?豆腐盒子?”阿婉无意识的喃喃着,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不是不用做菜吗?那些菜是谁做出来的?像豆腐匣子那样的菜式,也不该是别人或白裔能效仿的呀!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正想向清风追问清楚,却听不远处一个人满口答应,“好的,我知道啦!不就是几道菜么,你快回去吧!” 原来来人正是陶歆,他虽对这清风说话,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直往阿婉身上瞟。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清风,他一把拉着阿婉进到厨房。 “小丫头!你回来了?” 阿婉不理他,只盯着他的手腕看个没完。 伤口呢?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了解清楚情况就对你胡言乱语……你……打我几拳消消气,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陶歆不知道阿婉低头在看什么,还以为她没消气依旧不想理他,所以,又双手握着她的肩膀软语央求。 因为胳膊抬高,他的衣袖往下滑落尺许,整个手腕都完整露出一大截来。 没有——一个伤口都没有。 阿婉左右仔仔细细的查看完,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的同时,胸口又被上当受骗的羞恼填满。 这个白裔竟然用那么下作的手段骗她和陶歆和好?太过分了! “阿婉,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羞辱于你……”陶歆依旧央求个不停,但这一切听在阿婉耳里都变作没有任何情义的敷衍和哄骗。 说什么主动让与的三三复瓣桃,分明就是他也参与了这场骗局! 想到之前的难过和担忧,阿婉很想再上去补给陶歆一巴掌;但几次呼吸调整之后,她终于还是控制住了怒火,冷漠的推开他转身离开。 她要离开这里,找一个看不见这俩骗子的地方,一个人好好的静静。但事与愿违,才出了这重院落,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请问,往厨房怎么走?”霁阳认不出阿婉,对她保持着疏离的客气。 “?姑娘去厨房做什么?”阿婉看着霁阳,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我想见见做菜的那位掌勺……”霁阳素来坦荡,丝毫不遮掩自己此行的目的,“那些菜肴吃着很是亲切,很像出自我的一位故人之手。” “哦?姑娘的故人也会做菜?”阿婉明知不能和霁阳相认,但还是忍不住想多和她说几句话。 “嗯,她做的菜每一道都很花费心思,里边能吃出真心的味道。”霁阳回想阿婉教她做面、熬汤的时的话语和动作,神情里满是怀念。 “嗤——”阿婉从没听人这么夸赞过自己,心里不由暖暖的。不过,一想到这夸赞里还包括了陶歆,她心里又有几分不甘:“所以,今日的菜你也吃出真心的味道来了?” “嗯,有种愧疚和怅惘的感觉……” 霁阳的话叫阿婉调侃的微笑一下凝固住了。 如果,陶歆真的是带着某种情绪在做菜,这两个词的描述应该是准确的吧? 她想及此,不由深看一眼霁阳,没料到她这些年品菜的本事这般见长。 也许是阿婉眼中遮掩不住的欣赏和惊艳愉悦了霁阳,她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孔竟然心生出几分亲近和好奇来。 “诶,你也是这五庄观里的道士么?你怎么不穿道袍呢?” “我不是。我只是这里做菜的小厨子。” “那今晚的菜就是你做的?”霁阳眼睛闪闪发亮。 “不是。”阿婉想起陶歆,依旧有些咬牙切齿,“那是我大哥做的——不过我也会做菜……” “你会做什么?”霁阳看着这个小厨子,越发觉得投缘。 “我什么菜都会!” “我才不信……” …… “要不,我也做道菜给你尝尝?” 阿婉说出这句就后悔了,她才不想再回厨房见到陶歆。不过,显然,霁阳也没打算叫她这会儿回去做菜。 “做菜就算了,要不,你还是带我逛逛这五庄观吧!” …… 再说致力于成人之美的白裔,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才晃晃悠悠的回到五庄观。看到卧室里空着的两张床铺,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心领神会”的笑容。 啧啧,兄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拉开被子正准备休息,却听门嘎吱一声又开了。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阿婉呢?” 他看着陶歆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有些好奇。 陶歆本来不愿说话,但眼睛却落在白裔的那个荷包上。“我的荷包怎么跑你那里了?”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要不是它,你恐怕还不能和阿婉这么快和好呢!”白裔洋洋得意的说。 “哦,怎么个情况,你倒是说说看!”陶歆回想阿婉回来之后的异常模样,终于明白了岔子出在了那里。他不动声色,继续鼓励白裔吹嘘自己的功绩。 白裔好一通添油加醋的说完,像巴儿狗般踞坐床前,只等着陶歆的赞赏。 原来是这么回事!陶歆点一点头,对着白裔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拳。 第623章 变故生 陶歆一宿未眠,也没等到阿婉回来。 天色还没大亮,他就迫不及待的起身去了厨房。 或许,那小丫头就是心里的气没消,在厨房里将就了一晚呢。他怀抱着这种期待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却是昨日他离开前的冷清模样,又哪有一丝一毫阿婉影子? 有了昨日的经验,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周身散发的戾气却是生者难近。 “难为你考虑周到,知道今日还有客至,早早起身准备。要不,咱们现在就把粥先熬上?” 白裔心里怕死了这样的陶歆,但为着大局向前推进,只能顶着个乌青的眼眶讪笑着凑到陶歆跟前。 陶昕看白裔笑的时候,眼框周围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知道昨日下手确实有些狠了。他心里有些愧疚,总算把昨日那页翻了篇。 “你去打点儿水来,然后煮两枚鸡蛋。” “五庄观里不能吃荤!”白裔不解其意,连忙出言提醒。 “谁特么叫你吃了?拿着煮熟的鸡蛋滚滚你的脸!寻找阿婉这事儿还得交给你,但你这副尊容出去,不怕被人耻笑吗?!” “诶,好好!”白裔忙不迭的答应,然后乖乖躲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陶歆面儿上看着依旧持重,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五内俱焚是个什么滋味。 他心神不宁,哪里有心思做什么复杂的饭菜。熬了一锅白粥、调了几碟黄芽菜,贴了些粗粮饼子,就算作顿早餐打发白裔送去。 这也忒简陋了些吧?白裔抬头看看陶歆,眼眶又一阵针扎般的疼痛。这比什么都有用的提醒叫他才张开的嘴巴又牢牢闭上。 算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用滚热的鸡蛋捂着眼睛吧。叫镇元子不快总比叫陶歆不快来得安全无害吧?毕竟,中午的宴席他还指望着他们呢。 白裔一路给自己打着气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眉眼带笑,无比的生动快活。 “你才我刚刚在送饭时,在大厅里遇到谁了?” 阿婉?陶歆心里只能想到这一个名字,却不敢宣之于口。因为,他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打击给吓怕了,相比较那些打击,他宁愿怀揣着希望,哪怕多一段时间的忐忑。 “怎么,猜不着?”白裔笑的得意忘形,后槽牙都露出来。但一看到陶歆飞来的眼刀,又连忙老老实实交代了实情。 “阿婉——昨夜她一定是和霁阳一起的。因为她今日就站在霁安和太上老君中间。太上老君那老家伙鲜少关注于人,更不照拂什么晚辈;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霁安叫阿婉留下的。霁安是个女儿奴,肯定是听了霁阳的安排。” 原来如此!陶歆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难怪他做完晚饭之后,把五庄观翻了个遍也没找见阿婉! 白裔看陶歆一早上皱巴巴的脸颊终于开展了些,这才把镇元子吩咐的菜单递给他。 “这是菜单,你好好做!只要有了奖赏,何愁阿婉不会过来求你!” 陶歆点一点头,心里才觉得安定一些,就见白裔又往外走。 “诶,你干嘛?还不给我打打下手?” “我去外边看看还有什么客人来呀——只有知己知彼,咱们不是才能获得他们的赞扬么?”其实,白裔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带面具的男子。他总觉得那人有着异于常人的影响力,今天一定会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 …… 厨房里,陶歆又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为了不耽搁中午宴席的准备,他开始从冷盘慢慢做起。 红色的萝卜、盈绿的水芹、脆嫩的藕带、肥厚的香菇、新鲜的芦笋、细滑的茭白…… 各种颜色和味道在陶歆的手中翻出花儿来,不过眨眼功夫,他就作出了五六道菜来。 就在他又准备熬石膏花时,他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阿婉不是就在那宴席前伺侯吗?他做什么菜,她一定都能看到。他干嘛不借次机会多做几道意义非凡的菜来讨她原谅呢? 说干就干,有了这个想法,他做的越发起劲儿。不知不觉,连冷带热他竟然做了十几道菜。再看看外边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升至了正中天。 清风、松烟,就连明月也过来端菜,他们边走还边说着之前的见闻。 “诶,你说好端端的,怎么龟蛇二将提起镇守魔渊的艰难来?”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就是随口一提呢!” “不像吧,你看五渎龙神对他的附和吗?”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日游神和夜游神好像也对他们的话题颇感兴趣……” 清风和几个师弟越说越起劲儿,直到明月接连咳嗽两声,他们讨论的声音才慢慢降了下来。 “好啦,赶紧上菜去吧!乱嚼什么舌根?!” 明月说着率先端了两盘凉菜出去,松烟吐一吐舌头也随即跟了出去。 最后剩下的清风无人可述,发狠的跺一跺脚,自言自语道:“嘿,还不让说?!我就觉得今日这宴席不简单,他们这些人的话都意有所指!不信,咱们走着瞧!” 陶歆看他们都已离开,不由摇一摇头,暗道一声聒噪。 本来,他就要开始熬碧玉羹和碎玉粳了,才抬起的手又停来:听清风他们的话,的确有些奇怪。这诸仙,何时敢妄议起魔渊来?更何况,今日那太上老君还在场…… 陶歆越琢磨越觉得蹊跷,他手脚麻利的把水烧上,然后朝最后边的那重院落走去。 管他们都在那儿说什么呢,能听到一些关于魔渊的消息当然最好,如若不能,看一看阿婉现在的反应也是算达到了目的。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来到后院。还没想好是找个借口进门,还是寻个不起眼的地方偷听,大老远就听见真武大帝在说着镇守魔渊时所遇见的各种稀罕事。 “其实,魔渊虽然被描述的各种恐怖,也不过是各种气互相交杂;尤其在渊底的深潭,还长着各种罕见的仙魔灵草,即使,真不小心跌落其下,也是有生还的可能的!” 第624章 窃听 魔渊位于妄难世界的东北角,乃是诸仙闻之变色的废仙之地,比亢龙渊的凶名还要在外几分。 寻常仙者犯事,倘若被拘于亢龙渊,熬过了烈焰寒冰,总还有复还的可能。 但是魔渊就不同了,那里边瘴戾、气魇丛生,每一种看不见的存在,都可能拥有着足以和天道比肩的寿命。倘若从那里丢下,别说仙阶、仙籍不保了,就是勉强挣条活路都是各种运气和奢求。 是故,乌凉这番话才出口,就遭到了包括太上老君在内的几位大能的激烈反对。 “真武大帝慎言。虽则你对魔渊最为熟悉,但此话也说得忒过了些。千万年来,丢下魔渊的犯仙不计其数,你可听说哪一位活着通过了那里,成功入得南俱卢?” “诸位上仙怕是有所不知,那魔渊的瘴戾、气魇虽然厉害,但每年的几次新月时候,却力量最为薄弱。倘若那时掉入魔渊,无论是修为深厚,还是偶的机缘,都有可能从中脱困啊!” 乌凉虽然遭到了诸多质疑,却依旧不改自己的观点。 “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又有什么证据证明?” 太上老君的话音才落,乌凉就紧接着道:“这就是证据!” ?什么?!陶歆在外边猫着腰,压根儿看不到物内的情形。他正苦于无计可施,脑袋却撞到一处墙壁的凸起。 原来这五庄观修建多年,用的都是凡尘之物。虽则多是石墙木檩,却也受不得岁月的经年侵蚀。 他这一撞,那凸起的石块竟裂出条缝来,透过那里,正好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形。 屋子里,一片静寂。不过,所以宾客的注意力都被乌凉跟前的男子吸引,所有并无人察觉陶歆在外边的偷窥。 “啊!”霁阳回过神来,猛的发出一声尖叫;一旁的阿婉也受不了这种视觉的冲击,不着痕迹的把目光往边儿上移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 密布的蜈蚣般红色创痕毁掉了他脸的整体轮廓。没有眉毛,没有鼻子,除却那两颗怨毒的眼睛,他的脸上就只剩下三个大小不一的窟窿。 霁安听到霁阳的尖叫,忙不迭的捂住她的眼睛;看到自家女儿被吓作这般模样,他忍不住心头突起的怒火转而向乌凉问罪。 “真武大帝这是何意?就算在座诸位对你话语有所怀疑,你也不该陡然弄出这么个……吓唬人啊!” “嘿嘿,好玩!”悟空无视霁阳的恐惧,抢在乌凉开口前,踩着桌子翻到那男子跟前。“你是个什么身世?怎得长成这副模样?” “诸位大概都认不得了,说来,你们中的好几位可是都和他打过交道呢!”乌凉看一眼那男子,嘴角露出抹冷笑,那模样像极了刀剑出鞘,带着无尽的煞气。 “仓促揭开面具是小的过错,和真武大帝无关;还望诸位上仙海涵莫怪……”男子似乎很是尊敬乌凉,先把罪责包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才无所畏惧迎视每一位宾客问询道: “太上老君,您忘记了?小的还曾帮您种的紫金葫芦浇过千露醇呢。” 哦?太上老君闻言尴尬的捋一把胡子,这……这么机密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镇元大仙,您贵人多忘事,大概也不记得我曾为您跑腿送信的事儿了吧?” 送信?除了差遣自家徒弟,自己还曾用过别人?镇元大仙摇一摇头。 “长生大帝,霁阳姑娘下凡历劫之前您经历过什么,难不曾也忘记了?” 霁阳的历劫?那可是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呵。霁安没有回答,半眯着眼睛陷入回忆。 当年,霁阳尚且年幼。因为他的娇纵和她天生性子耿直、口无遮拦,无意中得罪了好大一波神仙。 赶上她下凡历劫,一位灵仙就在玉帝面前进献了谗言,说是为了体察艰辛、收敛心性,经历一下情劫方是上选。 玉帝以为这是好事,就那么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之后,若不是宦璃身边的一位心腹提前告知,又多方为其周旋,恐怕只那一次情劫,霁阳就会吃够苦头…… “是你?!”回忆散去,一个人的名字连带着他的形象,终于在霁安脑子里变得清晰——恒昌! 难道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就是当年那个清秀温和、见人三分笑的恒昌?! 霁安心下大惊,倏然站起身来了。 “是谁?!他到底是谁?不要再打哑迷啦!要知道:俺老孙最不耐烦你们这些个弯弯绕绕!” 太上老君和镇元子也看向霁安,“是呀,他到底是谁?” “小的恒昌,见过诸位上仙。”恒隆抢在霁安介绍之前朝诸仙见礼,果然又引起一片惊诧。 “恒昌?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太上老君费尽思量,终于把这个名字和脑海里某个形象挂上勾。可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青灵童子恒昌,乃是青华帝君宦璃的心腹,随侍其身边多年。因头脑灵活、热情豪爽,在众仙之中广为所知。只是,后来听说他犯了什么错,被宦璃驱赶离开紫府仙洲,自此之后便再无任何音讯。 现在,众仙早已将他遗忘,哪曾想,他又以这般惊悚的形象出现在人前。 “呵……”恒昌发出一声自嘲咕噜,就像有只秋末的虫子在他的喉咙里寂寥悲歌。“我怎么会成这副样子?那还不是拜我曾经的好主子宦璃所赐?!” “咳,放肆!青华帝君名讳岂是你能随意直呼的?”太上老君曾经最欣赏西洛,因为宦璃在第一次仙魔大战中的“大义灭亲”,他一直对宦璃不冷不热。不过,他毕竟是这次宴席上身份最尊贵的上仙,少不得在大面上维持四御应有的体面。 恒昌不以为然,咕哝一句:“那也得他的德行配得上这个称号!” “此话怎讲?”镇元子深看一眼恒昌身后的乌凉,现在才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回避内心的感觉,一场大的风暴都要从五庄观的上空生成,而后席卷整个仙界,掀起一片动荡。 第625章 往事如刀 宦璃?阿婉没想到,她只是偶然在这儿陪陪霁阳,居然就又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看那恒昌那的怨毒神色,要说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吧?她一扫眉宇间的晦气,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恒昌不急不忙的扫过众人,吊足了他们的胃口,这才开始徐徐讲述。 事情的开始,还要从他那次犯错说起。 因为受监司玉女郦软的威逼利诱,他私自把宦璃珍藏的一只臂环给盗走了。本来,他只要把臂环送到炎洲,叫郦软看上一眼即可。哪料在路上歇脚的小店,他居然不小心把它给丢了。 此事很快被宦璃察觉,然后他就被驱赶出了紫府。 迫于生计,他只能去投靠郦软,也就是在炎洲,他结识了一个坏脾气、爱喝酒的老叟:醉三斤。 在他眼里,醉三斤就是个神奇的存在。因为,以他一日里醉半天,剩下的半天还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觉的德行,早该被驱逐出炎洲了。可是,郦软并没有那么做,不仅日日里好吃好喝的供奉着,还一丁点儿活计都不给他安排。 对比自己每日里累成狗,恒昌甚至几度怀疑:这醉三斤就是郦软失散多年,没有相认的亲爹。 虽然他对这种差别对待忿忿不平,但不可否认的是:醉三斤的仙生状态,就是他现在及以后汲汲以求的终极理想。 郦软怎么才会对他好呢?他想知道。 郦软怎么才能对他就像对醉三斤一样好呢?他更想知道。 凭他多年混迹各种仙阶圈子的经验,他觉得:只要不是比拼法力和法宝,别人能做到的,他就一定也能做到! 抱着这种坚定的信念,他每日磨着醉三斤套近乎,甚至还专门研究起各种酒酿的味道和提纯。 在他费尽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勾兑出一种分层、带果味的酒酿。 别看喝起来甜甜的,后劲儿却非常大。 不出三碗,醉三斤就变作了醉三碗。 恒昌看他醉了也不套他的话,而是服侍他沐浴、更衣、清清爽爽的躺到床上睡一个懒觉…… 如此状态,持续了差不多有半年的光景,醉三斤终于被打动了。然后,他就给恒昌讲了一个秘密。 也就是那个秘密,在醉三斤是宝如意,在他却变作了催命符。 那一日,他带着这个秘密去寻宦璃,要求凭此换一个逍遥散仙的身份。 宦璃神色莫辨的答应了。在三天之后,交付仙牒的地址就定在了魔渊附近。 当时,宦璃怕他不来,还一再给他强调:这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傻乎乎的相信了,然后就被宦璃一掌拍下了魔渊…… 要不是那夜瘴戾稀薄、气魇微弱,又加上真武大敌亲自巡守,他恐怕就真如宦璃期待的那般死去了。 恒昌的故事讲完了,但诸仙却还像睡去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嘶——”悟空烦躁的挠一挠手背,禁不住内心里火烧火燎的好奇问道:“你从那个醉鬼处到底听得了什么秘密?竟然差点儿把命给丢了? “你想知道?”恒昌看着悟空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条咬钩的鱼。他讲了那么多,就要以身为证,说明宦璃的狠毒吗?不。毕竟在这整个事件过程中,他并非完全无辜。他不忠在前、贪婪在后,末了还以被人不齿的手段威胁,获得这么个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 所以,他的杀招并没有祭出,而是珍而重之的放在最后边,还充分征求他们要不要继续听下去的意见。 “当然啦!俺老孙才不怕那宦璃,更不怕那什么魔渊!”孙悟空掐腰一笑,完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不行!你不能听!”霁阳听说恒昌还曾经帮助过她,对他早没有了先前那般害怕。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对他故事里的那个秘密充满了戒备。毕竟,有阿婉他们三个先例,她早领教过和青华帝君为敌的悲惨后果。 她不能眼瞅着悟空重蹈他们的覆辙。 “啧——”悟空有些不大耐烦,“你说不行就不行么?俺老孙今个偏听定了!” “你——”霁阳看悟空这般固执,只能扭头向霁安求助,“爹~” “好了,好了!”霁安最是见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连忙开腔止住他们的纷争,转而把这颗火中才刨出的栗子抛给太上老君,“你们这群老家伙听到现在,又是个什么主意?难道还要叫这两个小辈儿拿主意吗?!” 太上老君和镇元子交换一个眼色,稍作斟酌才缓缓道:“按说,事关青华帝君的秘密,我们是不该擅自打探听取的……” “那好,诸位上仙就当听了故事吧!小的就不再此叨扰、打搅了!”恒昌说着复带上面具,就要离开。 “诶,你等一等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太上老君一看恒昌这般决绝的态度,连犹豫为难也没办法再装下去。 恒昌转回身子,看向太上老君,等着他接下来的决定。 “虽然刚刚我说的也俱是实情,但为了天道正义,你口中的秘密,我们少不得还是要听上一听的。” 这才对么!一旁的阿婉也跟着松一口气。只是,她再未想到,恒昌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秘密竟然还和她扯上了关系。 既然达成了共识,房间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恒昌终于再次开始了讲述。 这一次,他说的是一件往事,一件关于宦璃和醉三斤的往事。 当年,宦璃曾在人间犯下一桩恶行。因为醉三斤也参与其中,并为他保守了秘密。所以,宦璃才把他安置在炎洲,叫他享受上仙的待遇。 “诶,你这事儿情理不通啊!”镇元子听完之后最先发难。“若是醉三斤也参与其中,宦璃若为了盯紧他,怎么不把他安排在紫府呢?” “炎洲可是他的属地,这和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不知他是早有打好应对的腹稿,还是说的完全处于事实,恒昌辩驳起来,丝毫不觉得费力。 阿婉脸色一片煞白,完全充耳不闻他们在争吵什么。在她脑子里只有许多想象的画面闪现,那些画面和她曾经的所见交叠在一起,叫她浑身发冷,完全支撑不住身子。 第626章 花如雪 那日西王母寿诞,但凡有仙阶的神仙都赶着赴宴去了,整个仙界的守备都极虚空…… 谁能想到,在此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一位帝君竟带着帮凶去了人间,展开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那个女子应该也非凡人吧,要不然又怎么可能和宦璃缠斗那些招?只可惜,她一遭分娩还未得歇,压根儿在法力和体能上就不是宦璃的对手。 随着时间推移,女子的招式越出越慢,只可惜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相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无力。 后来,女子被宦璃收进集妖钵,但真正的杀戮这才算拉开序幕。 男子拼命喊瑕妹,宦璃就亲手割掉了他的舌头;男子伸手去够那个集妖钵,宦璃就把他的手指一根根锤烂;男子犹不死心的望着集妖钵,宦璃却用两根手指剜出了他的眼睛…… 酷刑一点点加诸男子的身上,但却不叫他直接就死…… 恒昌的话不停的在阿婉耳边,就像一根绞索顺着她的耳朵进到她的肠胃里,吊得她五脏六腑都抽搐着颤抖。 怎么办,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强撑着看向霁阳,头重脚轻的摇晃一下身子。只可惜,霁阳此刻一颗心都系在悟空身上,并未收到她的求助。 哐当!门从外边一下推开,一个身影裹挟强光和风声冲了进来。 没等在座的宾客们反应过来,陶歆已长臂一搂,及时的拖住了阿婉往前扑倒的软绵身子。 …… 屋子里一片死寂。谁都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啊呦!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的话呢?我不告诉小弟在这里伺候客人了吗?你还非要亲自跑来查看!这惊扰了客人可怎么办?”白裔不知从哪里跳将出来,对着不知该怎么收场的陶歆就是一通训斥。 “我……”陶歆回过味儿来,连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怎么能不担心?!咱们乡野小户出身,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倘若再把小弟给吓着……” 镇元子正要发怒,蓦然瞥见阿婉萎黄的脸,训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毕竟,这弟兄三个不是他的徒弟,亦不属于五庄观;强留他们小弟在此伺候,本就是自己不对在先。 “好啦!既知登不得台面,那还留在这里做甚?赶紧的走吧,带着你这不禁吓的小兄弟——也省得叫人看了笑话!”霁阳看出镇元子的为难,又不想叫阿婉在此耽搁更长的时间、露了破绽,所以自告奋勇充起恶人来。 走?赶紧走! 陶歆他们既得了霁阳的允许,忙不迭的搀着阿婉就往外走;一路上脚步都不带停,一直走到了前院的厨房里,才敢松一口气。 “吁,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出来了!”陶歆把阿婉安置在一个蒲团上靠墙倚着,而后重重的吐一口浊气。 “嗤——”白裔不屑一笑,“你还知道后怕呀?刚冲进去时怎么一点儿不过脑子呢?!” “那不是还有你接着吗!”陶歆没好气的瞪白裔一眼,枉他那么信任他,他居然寻着了阿婉,也不回来告诉一声,害他一个人在厨房里煎熬那么久。 本来,他并不知道这货也躲在宴会大厅的某处偷听,但后来看他接话接的那么合适,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一晌不着厨房的边儿,为的不就是拣这个巧宗么?!” ?!“你都知道了呀?”白裔被陶歆这么回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为自己开解道:“我不是怕你知道了,饭都不做就去寻找阿婉嘛!再说了,要不是我一直在那儿替你盯着,你觉得结局还会像现在这般有惊无险吗?” “懒得理你!” 陶歆明知白裔说的就是事实,但还是出于愤慨,抛给他一个白眼,这才转身绞一方帕子,为阿婉擦拭起汗水来。 大概感觉到了凉意,阿婉悠悠睁开眼来。 “那荷包呢?”她望着满脸关切的陶歆,早忘了他们俩之间的那点不快。 “在这里!”陶歆知道她的意思,忙替她把水晶珠取出来。 透明的珠子里,那株三三复瓣桃微不可查的抖动一下,又慢慢伸出枝桠靠向阿婉。 阿婉这次看见了它的努力,也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的靠近、回应它。 噗!手指和枝桠相接的刹那,水晶壁突然打开,把阿婉也罩在了里边。 三三复瓣桃复又抖动一下,霎时间,片片粉白的桃花飘落。桃树下,就像突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迷了阿婉的眼睛。 真是讨厌啊,都变作了这副模样,他还致力于倾其所有的逗笑她。 阿婉想要在确定他身之后见到的第一面,对他笑一笑;可是努力了半天,也不过嘴角艰难的弯一弯。 噗哒!眼眶再承受不住负荷,一大颗泪珠从中滚落。接着更多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河水,汹涌的蔓延而出。 眼前一片模糊,但头脑里许多关于他的画面却慢慢清晰起来:关于他曾经俊秀的容貌,关于他死后的执着,关于他对娘亲的宠溺,关于他对她的守护…… 曾经,她以为她只是随手搭救了一个粘人的惨魂,时至今日才知道:不是她的善良成就了她今日的圆满,而是她父亲历经数千年的坚持,才得到应有的、迟来的回报。 若不是他误把她当白瑕,她也不会注意到他;若不是他用轮回和仇恨换得的关于白瑕的仅有印记,她也不会想尽办法的把他留在身边…… 自己终于有爹了! 阿婉抱着碗口粗细的三三复瓣桃树嚎啕大哭,心里不知是为寻得的这个父亲感到高兴,还是为他和母亲经历的苦难、折磨感到心痛和难过。 …… 花瓣如雪,佳人断肠。 隔着水晶罩子,陶歆完全听不见阿婉的哭声;但看着这一幕,他还是悲从中来,心头好一阵酸涩。 他的小姑娘从初识一步步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啊!而他竟然还不体谅她,几乎不隔天儿的给她找着各种不快,实在是太过混账和不该了!他懊悔的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打今日起,他一定要好好守护她,再不要她像今日这般难过! 第627章 暗誓边策 从中午到傍晚,从天黑到黎明,陶歆几次查看手心里的水晶珠。可是,没一次见到阿婉的痛哭停止过。 “由她去吧!这丫头扮了那么久的大人,也是时候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最后一次查看的动静似乎大了一些,竟然把一旁的白裔给惊醒了。他不以为意的翻一个身,颇为睿智的丢下一句安慰。 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陶歆很难从白裔这么冷静理智的口吻中汲取抚慰的力量,只能眼望着渐渐发白的天色,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也许是因为连着两日未睡,实在是太困了;也许是白裔无心、廉价的安慰起了作用。不知看了多久的窗外,陶歆的眼皮竟然开始慢慢变沉。 一下,他的上眼皮偶然碰了一下下眼皮;又一下眨眼,他的心神都变的轻飘恍惚;一下紧接着一下,他实在是困的睁不开眼了…… 日上三杆,鼻子里的一阵痒痒终于惊醒了陶歆。 “阿婉!”陶歆坐起身来,却见一根毛绒绒的棍子正比划在他的正脸上。 “咦?你刚刚在喊什么?俺老孙没有听错吧?阿婉?”尾巴收起,一张满脸黄毛、孤拐脸的猴头凑了上来,那神情看是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陶歆没有回答悟空的问话,只把他的猴尾扒拉到一边,就开始各种翻腾和寻找。 “那里!”悟空被陶歆重色轻友的表现扎了心,本来不欲搭理,但后来还是被他凝重紧张的神色震慑,乖乖的把手指向窗外。 陶歆顺着悟空毛绒绒的手指的方向望外看:果见人参果树下一个少年闭目仰躺的身影。 阿婉? 他顾不上向悟空表示感谢,就疾步向前走去,只是还没走到树下就又紧急停了下来——虽然他不确定现在的她是在睡觉还是在修炼,但无论哪种状态,现在贸然打搅显然都不大合适。 就在他迟疑的功夫,阿婉缓缓睁开了眼睛。 “陶哥哥……”她低低软软的喊他一声,“昨日的事谢谢你和白掌柜,害你们担心了……” “哈?”陶歆反应不及,没料到阿婉会主动同他说话,连忙尴尬的摆一摆手,完全不知该怎么应答。 “你岂止是害我们担心了,还害得我们险些大打了一架呢!” 闻声而来的白裔抱臂站在一旁,言语里颇多抱怨不满。 “嘁,你会是陶歆的对手?!”悟空在一旁不嫌添乱。 “所以是险些啊——我若是他对手,哪里肯忍气吞声吃那个亏?”白裔傲娇的翻一个白眼,率先作出表率把那页不快翻篇,但为了消除阿婉心中的隔阂,他还是慎重朝阿婉再次强调: “告诉你啊,那水晶珠是我从陶歆那里偷来的,本想把你们俩往一起说和呢,哪曾想你竟然为此和他间隙变的愈深。” “是是是,是我不对在先。”阿婉难得这么做小伏低,乖乖耷拉着脑袋承认错误。 原来,经过一夜的痛哭宣泄,她的理智慢慢回归头脑。她思量着未来的路,不仅要把娘亲找回来,一家团聚;更要把宦璃所欠他们的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要讨债,自然要先强健自己,二么,当然就是寻找强大的外援。所以,类似她和陶歆之间的小摩擦,那都毋需再提。 “哼——可怜我那眼框白挨的那一拳呦!”白裔捂着已经好转的眼睛继续作妖,只是物极必反,他才说出这一句话来,就被陶歆冷冷的一瞥吓得戛然而止。 “好啦,没完了不是?”陶歆隐约猜到阿婉服软的心思,威胁完了白裔,又丝毫不觉得别扭的主动向他请教:“你说,像甯伯这样的情况,我们还能不能为他重塑肉身吗?” “不能。”白裔回答的丝毫不留转圜余地。“一魄一胎,都是打酆都城的轮投台上带出来的,哪里有多余的可供借用和修饰。” “那……那不是还有那些新死的尸体么!”阿婉讷讷的接了一句。 在她不知道这甯伯就是她父亲时,她自以为别他一个身子的寄托即是大善;但现在,她已不能满足他的这个木质妖身了。她想叫他如别人的爹那般,有坚实的肩膀和宽广的胸膛;她想叫他能和自己说话,在她迷茫时给她方向,在她无助时给她仰仗;她想叫他的眼睛里出现她的身影,双眸温柔的一如当年看着娘亲…… “尸体怎么行?且不说凭着甯伯现在残魂之力,完全不足以驾驭一具尸身,就是真能驾驭又能如何呢?每具尸身经年累计的习惯和嗜好都会残留起间,一旦入得其身,还说定谁影响谁呢!若是连残魂的纯粹都保证不了,那还要借尸还魂干嘛呢?”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只能就这样了吗?”阿婉闻言点一点头,眼睛里期待的星火瞬间灭了。 “不,我只是说借尸还魂不行,并没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叫甯伯恢复人身。”白裔狡猾的眨一眨眼。 “怎么做?你快说说看!”阿婉激动的险些蹦起来。 “当然是引导他借用三三复瓣桃的妖力进行修炼了。只要他能修得法力,如你这般用别的身体化形,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你别忘了,他就剩下嗅觉,其他什么感知都没有,又如何引领他进行些修炼啊?”阿婉不由犯了愁。 “这个……不急于一时,咱们可以再多琢磨琢磨。毕竟,三三复瓣桃本就是他目前最好的栖身之所。”白裔本来想说“这个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但屁.股冷不丁被陶歆从后边踹一脚,迫于他的“淫威”,他只能临时改作一句没有什么诚意的安慰。 …… 阿婉若有所思的想着白裔的话,一时陷入沉默;白裔和陶歆对视一眼,还在暗中较量着眼神,探究着踢与被踢的正义与非正义;只有悟空一个,自打来了之后,就一直抓不住他们这些谈话的重点,直到现在还依旧如坠云里雾里。 “那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甯伯是谁?水晶珠又是什么?你们还真的因为这些打架?”他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听阿婉他们从头解释。 “哈——这些不过都是小事,哪有什么重要!”白裔早在很久之前就领教过孙悟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能耐,哪里肯花费时间同他解释,随即大手一挥,转移话题道:“你还是给我们说说,你一大早跑我们这里来干嘛吧!” “糟了!糟了!都怪你们睡懒觉,又扯这么些闲话,看把我正事儿都给耽搁了!”悟空回过神来,忍不住拍手抱怨。 第628章 留守目的 原来,悟空是来代霁阳向他们辞行的。 昨日里出了恒昌的事,在座的宾客哪个也承担不起伙同宦璃隐瞒的罪责。在陶歆、阿婉还有白裔离开之后,他们又商量了许久,直到昨夜三更才初步达成共识,并拟出了伐帝檄稿。 “啊呀!你怎么不早说?!”白裔闻言顿足抱怨,随即起身就往外赶。 “来不及,看着光景,他们此刻恐怕已到了玄洲啦!”悟空想要阻止白裔,但白裔已迈出门,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诶?”阿婉用手肘倒一下还望着门口愣神的悟空,“他们达成的共识如何?伐帝檄稿是什么内容你知道么?” “白裔也是为了这个去的吗?这不再俺老孙怀里,还没拿出来么!这白裔怎么比俺性子还要急躁呢!” “他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吧!”阿婉耸肩一笑,公道为他辩白一句。 陶歆先一步从悟空手中接过一块白色布帛,上边笔走龙蛇的大片墨迹,不时还有几处勾画。 阿婉把脑袋凑了过去,只见上边写着: 罪臣青灵童子上告:临朝四御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潜王母之寿诞,包藏匪夷祸心。私下凡尘,横拆姻缘,虐杀庶人。视天道律令如无物,害残魂无以归……肥之同谋,屠忠属以弥缺……乃神人所共嫉,天地之不容! …… 那帛面的字迹笔力险峻、波谲奇古,游走中自带着蛊惑的魔力。 不知不觉中,阿婉再次被带到那个屠杀的现场。她眼前模糊一片,所有的字都变作乌漆漆的一团,就像一个个阴谋潜藏着、窥探着,想要寻找时机一举摧毁她才建筑起的心防。 “怎么啦?你没事儿吧?”陶歆察觉到阿婉的异样,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重新把她带回现实。 阿婉回过神来,顾不上回答陶歆的问话就又朝悟空问道:“这檄文谁写的?又是准备以谁之手呈给玉帝呢?” “''这是太上老君所写,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由恒昌再手抄一遍。至于由谁递上去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乌凉吧,毕竟这事儿就是他挑出来的。” “若是如此,那乌凉的这番心思岂不白费了?”阿婉喃喃一句,心里的失望溢于言表。她可是满心期待着经此一役,宦璃能陷于万劫不复呢。 “?哈?!”悟空最不屑这些弯弯绕绕,所以被阿婉的话问懵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助的看向陶歆。 陶歆见状暗自摇头,但还是主动接过了话题:“乌凉带恒昌来五庄观,为的就是寻找同盟。而今,这讨伐宦璃的檄文乃太上老君所写,霁安、镇元子又参与润色…… 他们都已牵涉其中,有怎么会对此事袖手旁观?乌凉的目的达到了,所以,宦璃这次翻船的可能是十之八九了!” “原来是这样?!”阿婉信服的点一点头,还没高兴多久就又听陶歆话锋转变:“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宦璃经此一难,恐怕也难伤其根本。若要大仇得报,还得靠咱们自己!” “陶哥哥所言极是!” 阿婉的心被陶歆的那个“咱们”暖到,一时间又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啧啧——”悟空不耐烦的打断他们的对话:“大早上的俺老孙就过来送信,一直耽搁到现在,可不是为听你们俩在这儿唠叨。能不能去给兄弟俺做点儿吃垫垫肚子啊?这早饭还没吃呢!” “嗤——瞧你那点儿出息!说罢,想吃什么?” 陶歆没想到他和阿婉之间的不快,会在这种国恨家仇的大义面前的自行淡融消除。现在的他既与阿婉和好,心情当然松快许多,所以对于悟空提出的建议,连考虑都不带考虑的爽快便爽快答应下来。 “这么说,你答应啦?”悟空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连忙把自己自与他们分别之后,惦记了多年的食物一一报出名来。 “俺老孙要吃面!最好是那种能鲜掉舌头的面,还有……还有各种肉——牛肚、羊蹄、鸡脯、猪耳、鹿腹……” “打住!”陶歆一听悟空提到的食材,急急忙忙给他喊停:“你就是在这五庄观里淡出个鸟来,也不该这么为难哥哥呀!我要给你在这儿做肉菜,那还活不活呀?!” “嘁,敷衍俺是不?俺老孙才不信,凭你那俊俏的身手,谁还能把你怎么着!”悟空虽然这么说,但到底还是努着嘴,没再继续往下提什么要求。 陶歆看他这么上道,连忙又继续哄道:“还是兄弟理解我。这肉么,咱们改日再吃。不过,我保证:这顿饭一定叫你吃的满意如何?” “那就赶紧去做呗!难不成,区区一顿素斋,还叫俺和午饭并在一起吃?”对与无肉不欢的悟空,很难相信素菜能被做的有多惊艳、好吃,但客随主便,他也只能自我安慰:廖胜却无数。 陶歆既征得悟空的同意,连忙拉着阿婉和她低语几句。 阿婉蹙眉往向陶歆,眼神里颇多不解;那欲语还羞的模样仿佛在说:你确定自己没玩笑? “你去吧!我记得镇元子那屋后就种了几垄,现在长势正好,多摘些过来便是!”陶歆拿定了主意,摇头催促阿婉。 悟空以为阿婉是谨小慎微、不想惹事,连忙也跟着陶歆推着阿婉往外走:“你就快些去吧!左右多复杂讲究的菜,也没用你家东西,更不需要你动手!不过顺手薅一把菜的事儿,难不成还要俺老孙代劳吗?” “你……”阿婉看着悟空那猴急模样不禁一阵好笑,“好心当作驴肝肺!等你见到那菜,你才知道我的一番好心呢!” 她说着,狠狠剜一眼陶歆转身离开了。只剩下的悟空也被陶歆重新引回厨房。 一路上,阿婉一直想象着悟空见到那菜的痛苦模样,心情变得越发的轻快、开朗。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切还真是她想多了。陶歆接下来为悟空做的那顿饭他还是喜欢的。甚至于在之后的很长岁月再被提起来,悟空都禁不住口水连连。 第629章 摘菜见闻 也不知这镇元子是怎么想的,连自家屋后都不放过,还特么种的是不起眼的野菜;也难为这陶歆是怎么发现的,这种杂草般粗鄙的食材也能入得他法眼。 阿婉站在一排房子的后边,看着一畦畦绿边红心儿、长势喜人的荇菜,边唏嘘感慨边挽着袖子开薅。 也许,这野菜天生好养,也许是五庄观的土地肥沃;阿婉低着头从一畦边儿上起薅,走了不到十步,就已收获了连根儿带叶儿的满满一怀。 好啦,可以回去交差啦!她满意的低头看看怀里,转而出了拱门往外走,还没绕过镇元子的那排房子,她就看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云齐房里出来。 咦,这厮不是去追霁安他们了吗?怎么跑到云齐这里来了? 她心生疑惑,遂压着脚步不动声色的跟在他后头。 白裔一路心思沉沉,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身后何时多了一条小尾巴。他低头出了镇元子的这重院子,一直走到一个游廊的拐角处,才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大叫道:“二哥?!你这是干嘛去了?” 阿婉话音刚落,就看见白裔像踩了猫尾跳将起来。“啊——谁在……” “是我!别打!千万别打呀!”阿婉看白裔的拳头破风而来,连忙把怀里的荇菜当在眼前。她嘴上忙不迭的叨扰,心里边却越发认定白裔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去!”白裔神经滞后的分辨出阿婉的声音,忙不迭的收起了拳头,在她头上狠敲一下,“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阿婉撇一撇嘴,不以为然道:“我只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说,你刚刚上哪儿去啦?又在憋着什么坏招?!” “这你都看出来啦?”白裔一脸的惊奇,压低声音凑到阿婉跟前,“你想知道?” “嗯嗯!”阿婉忙摆出一副乖巧脸,期待的望着白裔。 “不告诉你!叫你特么吓老子!”白裔话到嘴边又故意闸住,就为看阿婉跳脚。 “老子?你是我老子,确定陶哥哥不会介意?”阿婉看卖乖不成,干脆出言威胁。 “诶诶诶……”白裔看阿婉真的不再追问,梗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走了,连忙陪笑追了出去,“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告诉陶欣啊!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刚你去了云齐那里?”阿婉给他起个头,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你都看见了啊?!”白裔一改之前嬉笑的模样,四下里查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对阿婉道:“我去见云齐,只为叫他再给宦璃的事扇一把火!” ?这话什么意思?阿婉眼睛瞪的溜圆。 “凭恒昌的罗列的那些个罪状还不足以对宦璃造成致命的打击!毕竟仙阶悬殊,宦璃的党羽又多,玉帝又能轻易奈他何呢?” “可是恒昌这边有太上老君、镇元子和霁安啊!再说板上钉钉的事,难道玉帝还能不主持正义?” “正义?”白裔就像听到一个笑话,不自觉的哼笑一声,“如果真有什么正义可言,如何能轮到云齐率兵攻打南俱卢?即使那些目无尘下、高高在上的神仙诸事也不过是掂量着利益的轻重决算罢了!再说,哪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啊,即使真板上钉上了钉子,凭宦璃的那一身的本事还不能把它给起下来?!” 阿婉听白裔和之前陶歆的话如出一辙,不由心下一沉。不过,她尽量还是朝着好的方面期待,“即使如此,那不是还有你扇的火么?话说,你扇的那扇火又是什么?” 白裔不知想到了什么,头微微朝边上歪一歪。他迟疑片刻,到底没把他的设计具体告知阿婉。“不过是仰仗着云齐的这重身份罢了,至于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那还要看他在玉帝心中的重量呢!” 阿婉想要再行追问,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自己的这重院落。想到厨房里还有悟空待着,她暂时按耐住心里的好奇。 再说厨房里的悟空,那么火烧腚的性子,居然破天荒的老实坐在椅子里,还托腮看着陶歆做面,不时请教点儿什么问题。 “诶,你来的正好,赶紧去洗一把菜丢到锅里焯熟,然后带悟空去采蘑菇!”陶歆听到进门的动静,抬头看一眼阿婉就催促她。 “我不要去!”阿婉把菜放在地上,随手拍一拍身上的土,“你不是说我只需要薅两把荇菜吗?现在菜来了,你又干嘛给我加活儿?更何况,自打早上起来,我还没和我爹说过话呢……” “这……我有说过吗?”陶歆朝阿婉好一通抹脖子挤眼,阿婉才明白过来:陶歆这分明是在使调虎离山计呢,倘若被悟空看到他接下来做菜的过程,他恐怕会把金箍棒拿出来,把陶歆的锅给砸了吧? “咳,咳——阿婉呐!”白裔不知事情的起因,但还是理智的帮亲不帮理。 “什么?”阿婉挑衅的望着他:连那计划都不告诉她,还有什么脸给她提要求呢?! “你可能打小自己长大,不大懂的人情往来需要的注意事项……” “你指什么?” “无论多亲密的关系,也要适当保持距离,留有自由空间。如你这般殷勤,即使是你爹恐怕也消受不得吧!” “你又不是……凭什么这么说?!”阿婉这句话说着别扭,总觉的白裔是在占她便宜,所以一句话说的绊绊磕磕。 “即便我没资格、我不知道,但我也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甯伯目前的残魂状态禁不得你日日拜见滋扰!” 噌!阿婉拉起悟空的胳膊,“不就是采蘑菇么,去就去便是!吓唬人算什么本事!” 阿婉离开之后,陶歆终于松一口气。他从容的洗了一大盆荇菜,然后把它的梗子切作三寸多长,一股脑丢到一个密闭的坛子里温水发酵。 待忙完了这一切抬起头来,他这才发觉白裔的神色不大开展。 “早前儿说着话,你跑哪儿去了?不会是真的去追霁阳他们打探消息吧?” 白裔闻言不由苦笑,“我什么时候在你心中沦落到如此愚蠢的地步?!” 第630章 间期坛 没有阿婉在场,很多事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陶歆从白裔口中得知:原来他没有去追赶霁阳他们打探消息,而是忙着和伞尾白狐商量应对之策去了。 在白裔看来,乌凉此事设计的火候还远远不到。如此急功近利,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只能从云齐处找补,侧面加重玉帝对宦璃的厌恶,以期达到理想的效果。 “此事虽然不大成熟,但也没到你想象中的那般糟糕地步吧?”陶歆边掀开坛子试闻荇菜梗发酵的味道,边安慰忧心忡忡的白裔。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我只担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白裔一句话没完,就被坛子里散发出来的直冲脑门儿的臭气给熏倒了。 “我去,你特么这又是在捣腾什么?难不成你还准备烹shi吗?!”他捏着鼻子皱眉后撤一步,才囫囵说完这句话,就又被自己给恶心着。“呕——” “你懂个屁啊!这可是佳肴,吃了会上瘾的!寻常人想吃我特么还不乐意做呢!”陶歆被白裔突然转变的话风搞的哭笑不得,忍不住回骂他几句一脚踢开。 “赶紧的滚到一边儿去,别碍着我正事儿,待会儿悟空回来了我若还没做好,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他说着把泡好的白豆干儿一股脑儿丢进坛子里。 眼瞅着陶歆就要盖上盖子了,白裔到底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又探头凑了过来。 只见坛子里白乳状的卤液里依稀可见荇菜梗的绿色,那颤巍巍的光亮拔着丝儿看着就透着黏滑。 白裔虽然还捏着鼻子,但总觉的那凶猛的味道还在坚持不懈的往鼻孔里钻,遂又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呕,他躬着身子艰难的扭头,却正见那粗陶坛盖上的一点绛红。 间期坛?!这可是当年陶歆从太一处费尽口舌才讨来的礼物。只要将坛口绛红推动,放入其间的食物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数日、累月、经年的才能实现的变化,发酵、风腊、焙干…… 好吧,如果陶歆还没有疯,那他就确实不是在糟践食材和坛子。 他倒着朝后退去,觉得流动的风把臭味稀释到了能够承受的程度,这才停下脚步歇息。 大概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陶歆不再理他,转而又开始用湿豆皮儿裹香菜、萝卜、笋丝和香菇…… 果然,待他把这些小包袱一个个过油炸做金黄,悟空和阿婉也提这个竹筐赶了回来。 嗅嗅——悟空才进得门就对着厨房里的空气一阵猛嗅:“这什么味儿啊,怎么怪怪的?” “还能有什么啊,饭菜的味道呗!”陶歆把一个食盒送到阿婉手里,“这个给镇元子送去。” 阿婉:…… “赶紧去吧!你说你现在是恃宠而骄、支使不动了?还是习惯了感情用事,脑袋变蠢了?”白裔看出阿婉的不乐意,忍不住又戳她的痛楚,“你陶哥哥这可是在给你机会打探镇元子此刻的状况呢,你若不稀罕这机会,那便算了!” 哈?阿婉愣了一下,虽然她依旧觉得白裔这么说,只是想顺利的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无可否认的是,她此刻对于宦璃能否被扳倒一事,比其他任何事都要关注。 “好吧,好吧!你不必再说,我去就是!” 她主动提起食盒走了出去,都快出院子了还模糊听见白裔的抱怨:“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刁滑呢?!” 你妹的……阿婉才在心里问候他一声,就听见陶歆的袒护:“你胡说什么?!换你才认回至亲试试?她不过想和伯父多待会儿罢了!” 还好有陶哥哥懂我! 阿婉心里一暖,越发加快了脚步。只是她速度一快,迎面吹来的风也越发带出点异味儿来。 不是吧?难道陶哥哥做的臭干子和臭荇梗也给镇元子装了一碗? 她狐疑的停下脚步查看食盒,发现里边就放了一碟素鹅卷,一碟蒜蓉荇叶,最最底下还有一碗比寻常面条要粗些的圆条汤面。 没有啊?那这味道是从哪儿来的?阿婉正狐疑,在下边托着食盒的手感到一阵腻滑。她把手放在鼻子处试探着闻一闻,又连忙拿开——实在是太味儿啊! 她拿出帕子接连擦了好几遍,闻着差不多没太大味道了,这才把帕子随手搁在路边儿上,准备回来时再顺道带走。 只可惜,就这一会儿功夫,风却变的越发强劲起来。那手帕还没放下就刮得包住了手。 她四处找不到镇压的重物,干脆把水魂软玉晶放在了帕子里。心里还暗赞自己聪明。 这么丑的东西,别人估计退避三舍都来不及,肯定不会过来查看的。她放好了帕子喜滋滋的往前走,再没觉得有多大问题,只可惜她前脚跟儿才走,后脚跟儿就蹿来一只灵兽。 那灵兽似乎就是阿婉没考虑到的另一种可能。它循着臭气而来,对着帕子里的水魂软玉晶好一阵观摩研究,终于大口一张,嗷呜一声吞进腹中。 再说悟空这边,本来就因陶歆先给镇元子送饭而不大高兴,现在见他又端来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额间的疙瘩拧的愈发的紧。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能给你和他做的饭一样了?!”陶歆抽筷子在他头上敲一下,“爱吃不吃啊!” “唔,不一样吗?”悟空虽然被陶歆敲了一下脑袋,但这么亲密的举止越发叫他相信他的饭菜“与众不同”、“多花了心思”。 “俺就知道陶兄还是和俺亲近!”他喜笑颜开,在桌上墩起了筷子,满把抓着就往碗里捞面。 呲溜——一口面进到嘴里,悟空的眼睛不由瞪的大大的。 他吃到了什么?海鲜?肉糜? 不该呀!刚刚入口前明明瞧的一清二楚,连片菜叶都没有。怎么到了嘴里就变了味呢? 他很想吐出来仔细研摩一番,但担心陶歆再敲他脑袋这才生生忍住。 碗里边,清冽的汤里洇出点油汤,就像是一片云飘过湖心。 他夹起那根面条放到眼前细瞅,终于发现了端倪所在。 第631章 臭干子 原来这面里乾坤就隐藏在这面条里。 也不知这陶歆是怎么做到的,根根面条里竟然都填了细腻如浆的褐色菜汁。 这次,他只咬下一点儿细尝,发觉那味道不紧鲜甜还带着难以描摹的香味。只一点点,他就像坠进了春日的小河里,水愣愣的感觉搔得心里都是痒痒的。 “怎么样?这味道可还行?”陶歆看悟空眯着眼睛眼睛半日不语,连忙凑过去追问。 “好呲!”悟空感觉舌头都融化了,说话都变得含混不清。 “好吃就赶紧趁热吃,好的还在后头呢!”陶歆神秘的卖个关子,哪想却惊到了正喝水的白裔。 “噗!”一口水从鼻子里喷出,紧接着是几声狼狈不堪的咳嗽。 咳咳!好的在后头?好戏在后头好吧?!老子等你继续往下唱! 悟空嫌弃的抛给白裔一个白眼,然后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呲溜——呲溜——呲溜—— 几大口囫囵吐枣、牛嚼牡丹,虽然吃着痛快,但到底不太足性。望着只剩下清汤的碗,他双手捧起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咕咚!三口不多不少,碗里干干静静。 “再来一碗!”他用毛绒绒的手背擦一下嘴,豪爽的把筷子拍在桌上。 “不能再吃了!留着点儿量给其它菜肴啊!”陶歆说着又端上一碟烧素鹅。 “俺老孙的量还大着呢!”悟空不满的嘟囔一句,伸手就拈起一个丢到嘴里。 烫烫烫!他被烫了舌头才知道用牙齿咬着在嘴里腾转,还频繁的抽着气。 “啊呦,你可慢点儿!这又没人和你争!当心烧坏了嘴巴,影响了味道的品鉴!”白裔难得展现出关切的一面,但心里盘算的却还是接下来的那场好戏。 悟空不理会白裔的关怀,只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入口的脆酥馨逸。待他扫荡完了整盘的素鹅卷,阿婉刚好愁眉苦脸的提着食盒回来。 “怎么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那牛鼻子给你气受啦?”悟空吃的心甜意洽,对人的爱心和关怀也满满的。 “还不是陶哥哥,害我丢了水魂软玉晶!” 陶歆看阿婉眼波流转,转眼多了腾腾的杀气,不由心跳漏了一拍,“这……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事?!”阿婉指指食盒,“若不是你起意做什么臭干子,还不小心叫食盒沾了上边的汤水,我如何会用帕子去擦?若不是我怕手帕被刮飞,又怎么用水魂软玉晶镇压?” 她气的没了逻辑,自己都表达不清楚了,却难为白裔已经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嘁,多大点儿事啊!不过一块水魂软玉晶,丢了就丢了呗!咱们拿着不也没什么用了么!爱谁捡去就谁捡去呗!”他不以为意的安慰她。 “不行!”阿婉心神不宁的拍一下大腿,“我还是得去找找!你说,万一被人拿了去,再照在咱们身上,看出了神魂,那一切岂不露馅儿了?” “诶——”白裔一把拉住她。“你想的也太多了!你说除了咱们三个外,谁的仙魄和仙体不是一致的?就算有人捡去,好奇的照了两下,那还能照出朵花来啊?所以,照几次他就没了兴致,咱们不就安全了?” “那万一他捡到就照咱们呢?” “那时候再逃也来的及啊!谁还能拦得住咱们的去路吗?”白裔说着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又接着道:“再说了,你想的还是最坏的情况,万一它就是滚落到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压根儿没人看见呢?!” “真的是这样?”阿婉心里犹觉惴惴,但悟空已见缝插针的朝她摆一摆手招魂,“嘿,小丫头,你刚刚说臭什么来着?” 哈?! 阿婉和白裔对视一眼,都凝重的没有说话。 “你在问什么?压轴菜来啦!”陶歆把一碗热起腾腾、盖着香菇和腌菜的臭干子端到了桌上,阿婉和白裔同时像受到到惊吓一般蹿了老远。 “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臭?!”悟空回过神来,也被那升腾的臭气熏的眼泪汪汪的。 “这个可是好东西!”陶歆压根儿不受任何影响的坐在了悟空的跟前,极其认真严肃的同他解释:“你别闻着它味道臭,吃起来可是香的一辈子都忘不掉!” 真的?悟空狐疑的看向阿婉和白裔,但他俩都再次把头转到一边。 “你怎么也这么个态度?不相信我是吧,那别吃了!反正刚刚两道菜,你也吃的差不多半饱了!”陶歆像受到了伤害,端起来碗就要往回走。 本来,悟空还想叫陶歆试吃一口看看呢,但想想那话的伤人,到了嘴边儿又生生咽下。 “诶!别端走啊!俺信你便是!” 他不耐烦的抓一抓脑袋,终于痛快做出决定。 陶歆闻言由怒转喜,“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不像某些人啊——”他欲言又止,傲娇的把眼皮往上一翻。耍嘴皮子谁不会?! 那一碗菜重新搁在了悟空眼前,就像是一个比生死还巨大的考验。 悟空泪眼朦胧的相看许多,沉重缓慢的拿起筷子。 陶兄在看着呢,不能叫他失望! 他肯定不会骗自己的!之前两道菜都足见其心思和功夫啊! 不能叫阿婉和白裔看扁了! 悟空经历了诸多思想建设,终于夹起一块豆干儿飞快丢入嘴里。 外嫩里软,嫩如酥、软如绒;咸香适口、腴滑脂融——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般不堪啊? 他双眼睁开,低下头开重新打量着那碗看似无奇的臭干子。这一次,不用勉强、无需强迫,他又夹起一大块完整的的臭干子丢入嘴里。 好吃! 不过一点点尝试,他已得了个中真味,并开始触类旁通的搭配着香菇和腌菜来吃。 香菇的香迥异于臭干子的臭,但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撞在一起,却出乎意料的和谐、相得益彰;而腌菜的咸脆在臭干子里则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就像把一抔飘渺难以琢磨的雾气凝成一个晶莹的水珠…… 阿婉和白裔看悟空毫不勉强的扫荡了大半碗,终于有些心动:是不是他们俩太过分了些? 要不,也试着对于这种古怪的味道尝试一二? “诶,你慢点儿吃!”白裔最先开口。 “给我们俩也留一口尝尝呗?”阿婉双手合十央求。 变成现在这种状况她也是始料未及。但现在不是关乎信任和尊严的问题了,而是好奇,拼却一死也要满足的好奇心催促着她,一定不能错失感受这种滋味的机会。 第632章 换你好梦 几番央求哄骗、威逼利诱,才从悟空那里得了一块臭干子。 阿婉和白裔俩人抵着头,不约而同的瞪眼望向那不到手心大小、散发浓郁味道的小东西,再次陷入犹豫。 这……真的要吃吗? 悟空风卷残云,几口扫完碗里剩余的菜肴,带着满身味道凑到他们跟前:“怎么?后悔了?没关系,正好俺老孙意犹未尽,还在这儿等着呢!” “哈?怎么会?!” “我们只不过怕分不均!” 阿婉和白裔的话音未落,一把刀已从他们中间划过。一刹那,异味弥漫,臭干子分作等量两块,两双筷子各执一边儿,因为夹的力道,里边的白色凝乳从切割处往外溢出一粟。 眼瞅着那白乳泫然欲坠,阿婉再顾不得什么味道,率先把半块儿臭干子丢入嘴里。 呕~ 心理的惯性和窒息的臭味同时挤压着她的胃,叫她发出一声干呕。但当那腴滑的白乳划过味蕾时,眼前好像有颗流星擦过天幕,把整个心都照的耀眼的白。 那种感觉是安定,是欣然,是行到水穷处的豁然开朗…… “怎么样?”白裔不等阿婉睁开眼就催促着问道。 阿婉闭目不言,直至那种味道在她嘴里彻底消散,她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不来了,不来了!我这辈子吃了数不清的美味珍馐也够本了,少一两样算不得吃亏。” 白裔没有错过她眼睛里的湿气水意,坚决不肯再行挑战尝试。 阿婉闻言不由大乐,来不急擦满眼的泪花,嗷呜一口把白裔的那半块臭干子吞入腹中。 ?! 真有这么好吃?白裔看着阿婉吃的陶然自得,只差得意摇尾巴,心里陡生出被骗的愤怒,之前建立的心理防线也全面崩溃。 要不然,再试一次?反正会做菜的厨子还在呢! 他转脸想去央求陶歆,哪料陶歆傲娇的扭转身子,就是不肯理他。 “喂,你就再做一碗呗?你没见阿婉吃的还意犹未尽么?” “不成!我若再做,你们也不会满足的,反倒是我,闻着香气又不能一解谗思,那才是煎熬呢!”陶歆再次躲开白裔的围堵,意味深长道:“再说了,有些东西么,就是这样!并不是凭着你的聪明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特么没见过懒馋还能自吹的这么清新脱俗的!白裔一阵恶寒,想想那很难领略妙处的臭味,索性丢手不再提起。 …… 霁阳他们离开后的第一天,阿婉就在这迷之臭香的味道中不知不觉度过了大半儿。 到了晚上入睡前,她才恍惚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好像这一整天,她也没怎么见镇元子离开过房间啊!是他言而无信主动退出了讨宦阵营,还是那乌凉的讨宦檄文还没递到玉帝的手里? 陶歆看着阿婉正要躺下的身影定格在那里,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又在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遂故意开口训斥她转移主意。 “好好的,怎么还不赶紧休息?明日里的修炼难道不想再继续了?” “哦……”阿婉下意识的答应一声,想起他曾说过的凡事靠自己,到嘴边儿的话又欲言又止。 这就对了,赶紧的睡吧!陶歆以为她终于安分了,哪料才闭上眼,就觉得有什么茸茸的东西滑过脸颊。 他睁开眼,正对上阿婉纠结俯视的大眼睛,她垂下来的长发就像个微小的帐子,把他和她严严实实的笼起来。 “你……干嘛?”此情此景,陶歆喉咙里一阵发干,心里居然有些隐隐的紧张和期待。 “陶哥哥,你说我现在再去地书修炼如何?如果每日里都多去几次,效果总会比现在好上一些吧?”关乎己身,阿婉到底沉不下心来等待。她睡不着觉,竟把主意打到提升修炼上。 哈?陶歆正不知该对阿婉这番话表示放心还是失望,一旁的白裔已噌的一声坐起身来。 “万万不可!历来修炼都讲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你一日接着一日进入地书,本已达到神魂承载的上限;倘若再强行增加负荷,只怕会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毁了之前的根基。” “听到了?”陶歆没好气的瞪阿婉一眼,又抬腿赏白裔一脚,作为被他惊吓到的惩罚,“睡觉!” “可是……” “没什么可是!” “好吧!”阿婉扁一扁嘴躺下,望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长长的叹一口气。她无意识的翻转个身,正见陶歆灼灼的目光。 “你还不睡么?” 陶歆不回答,只把身子又往她那边靠了靠。 眼见着呼吸相闻,睫毛都快碰在一起,阿婉紧张的慌忙往后撤着身子。只是陶歆似乎吃定她不会叫喊出声,随着她的退让,一点点往里边紧逼。 阿婉气到不行,正暗自反思:今日她做过什么,竟叫陶歆产生这种误会。突然,咚的的一声,她的后脑勺撞在了墙壁上。 “你干嘛?!白掌柜他……”她看陶歆还不停的挪动,朝她这边挤来,忍不住用手抵着他出声威胁。只是她的威胁还没说完,陶歆的一个轻吻就落了下来。 额头、眉毛、眼睛、鼻子……每一次都浅浅轻轻的,就像是蜻蜓落在水面上;又像是蝴蝶悠然的扇动着翅膀。最最要命的是,每一次吻的时间间隔都长短不一,叫人猝不及防。 阿婉受不了这种甜蜜煎熬,紧紧的把眼睛闭上。 伴随着陶歆的亲吻,她的心就像被一片蜜海包裹着,忽而飘浮,忽而下沉…… 如此往复几次,她的脑子都被带入一片混沌。 慢慢的,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心神越来越恍惚……直至陷入一片黑暗,沉沉的睡着。 “小狐狸?”陶歆听她呼吸声渐匀,这才停下亲吻,小声试探着喊她。 “叫什么叫?没听见她睡着吗?!”阿婉没有回答,一旁的白裔却再次发声吓了陶歆一跳。 “你特么怎么还不睡?!”陶歆作势又要踢他,却被白裔轻巧翻个身躲开。 “你特么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我怎么可能睡的着?!”白裔也是满腹委屈。 “啧——”陶歆不耐烦的嫌弃一声,“好好好,我特么现在就出去!你可以安心睡啦!” 说着,他爬起来,躬着身子就往外走。 “诶,你干嘛?!”白裔一见陶歆来真格的,连忙坐起身来阻止。 “冲澡!热的睡不着觉!” “嗤——”白裔闻言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由笑骂道:“你特么活该!” 第633章 先苦后甘 次日一早,阿婉又天不亮爬起身来。她看旁边的陶歆被子踢在一边,正搂着白裔睡的酣甜,再联想昨夜他对她的百般撩拨,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犹豫再三,她虽不甘,但还是帮他把被子盖好,然后悄声朝门口方向走去。不过,就在她即将开门的刹那,一个绝妙的主意突然在她脑海闪现。 想象着某个场景,她笑的颇不怀好意。为了叫想象变作现实,她又折转过身,重新走到床前掀开被子…… 好一通忙活过后,她欣赏再三,这才满意的带上门离开。 就这么心情愉悦的走到人参果树下,她这才收敛了唇角的笑意,凝神进入根道里。 不过才第三次进入地书,她对于火中灵力的感应已提升许多。 火苗跳动,灼烧着她的神魂,叫她感到一阵阵酥麻,如同过电般,从脚趾直通头皮。 在她的内里,小藤苗就像是一个嗷嗷待铺的孩子,分出无数的根须嘴巴,贪婪的吸收着这种酥麻和灼热。每汲取一次,它的根茎就绿上一些,分出的根须也就更多些。 第一次修炼,火母蓝藤的幼苗还在反哺给她力量;第二次时,她已学会放手,任由着它的根须缠绕着她的神魂,把酥麻变作成长的雨露和养料;今天,她明显感觉到藤苗的萎顿和不足,干脆催着余星火海加大火力和温度。 火海之焰跳动一下,慢慢变了颜色。橘色加深,光芒更盛,内里的温度也由安逸舒适升至到一个很难适应的新的高度。 热辣、疼痛、憋闷、窒息……各种不适齐涌至阿婉的感官,叫她一刻都不愿忍受的想要放弃。但想时容易,操作难。别的不说,单她那骄傲的自尊和敏感的内心就不会轻易的放过举手投降的她。 所以,她折中着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数十个数!如果十个数后,如果依然觉得痛苦难耐,那再放弃不迟! 一,她感觉她的神魂灼掉一层,整个身形都变得微弱透明; 二,如果神魂也是实体,她此刻就已饱尝到灰飞烟灭的滋味; 三…… 五,她觉得经此一数,活着的痛苦与欢乐都变作苍白虚无; 六,她不知道她竟然能撑过大半,心里恍惚觉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烧糊涂了,查错了数; 七,只差最后三个数了,自己终于快能安心的说:不玩了,老娘已如约吃够了苦头,再不玩了; 八,现在放弃好不好?都过大半了,这再坚持着最后两个数,又有什么意义? 九,十! 十个数查完,阿婉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 现在总可以放弃了吧?她问自己。可是,心里的好强和理性却告诉她:如果十个数都能挺下来,再来十个数又何防?! 一,她还没来及抽自己,第一个数又在她心里响起; 二…… 十,不来了,打死也不来了! 两遍数查完,阿婉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她担心自己此刻已烧的魂飞魄散,不由慌的反照内里。 哪料,在她的神魂内里,那棵初时才及膝盖的藤苗已经长至半人来高,分出的根系把她的神魂层层包裹,完全不遗丝毫缝隙。 所以,这苦吃的还是值得的?!她更后悔刚才的举动了——现在尝到了甜头,这痛苦是挨下去还是挨下去啊? 她欲哭无泪的拧巴忍受着,不知过去多久,才发觉周身的疼痛和炙烤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不仅痛苦见轻,就连整个神魂的状态也变得舒服松快许多。她直觉这是突破了瓶颈,达到了新的修炼层级,越发不敢耽搁的吸收起灵力来。 随着灵力的汇入和藤苗的生长,酥麻的感觉越来越强,就像是海水从远处涌来,一点点漫过她的脚掌、足踝、小腿……直到漫过头顶,把她整个的包容起来。 那一刻,四肢百骸全部销融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就像是沉浸在一个梦里,久久,久久的不能醒来…… “喂,你说闻着果香真的会作美梦吗?” “谁知道呢,美梦不一定,变懒应该是可以肯定吧!” “怎么说?” “你见过别的谁大清早的从床上爬起来就躺在这儿?” 两个人的对话宛如破空裂帛而出,把陷入混沌中阿婉给惊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仔细聆听那两个声音。 清风?松烟? 这是又两天不和自己对着干,皮痒了吗? 阿婉感受到神魂状态充沛,遂悠悠的伸一个懒腰,从火海里站起身来。 咻!眨眼之间,神魂回归本体,她内里的藤苗随之抖落一层金光,和她那躺着人参果树下一动不动的身体慢慢融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睁开眼迎战清风,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朝着她这边的方向赶来。 “喂!清风!松烟!大清早你们在这儿吵什么呢?!难道不知道镇元大仙对我们的承诺吗?!” 陶歆的声音适时响起,叫阿婉心里一阵暖融融的柔软。 “诶,怎么能叫吵闹呢?我们过来只是遵照师父旨意,清点一下人参果数,和他老人家对你们的承诺有什么关系?”清风说的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就是!你少在这儿给我们找茬儿!难不成,这树下就你们来得,我们来不得?”松烟在一旁仗势帮腔。 “来得!怎么来不得?!”白裔看陶歆被两个小鬼气得火冒三丈,终于抛开阿婉的捉弄,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别说这人参果树了,就是这五庄观又哪里不是你们的?!你们当然可以来得啦!不仅来得,就是住在这里,我们也不会出言反对!” “哈,算你识相!”松烟以为白裔服软,不由更加志得意满。 “只是么,你们口口声声说查果子,也不知查的果子数是多少呢?” 白裔只此一问,清风和松烟的脸色就变了。 他们本来气愤阿婉他们弟兄三个目无尘下,从不给他们师兄弟额外的好处,这次拿根鸡毛当令箭,准备好好耀武扬威一把的,哪料才开个头,就被白裔发现了漏洞——谁叫他们来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查数,而是迫不及待的滋扰阿婉呢? “你问这个干嘛?我们凭什么告诉你?”清风自以为能的反问,想要搪塞过去。 “凭什么?凭我襟怀坦荡,而你做贼心虚!”白裔寸步不让,“你若不说,我就告诉镇元大仙去!叫他自己来看你们来此之后是怎么查的数!” “诶,别!是……是三百九十八个!”松烟嗫嚅半天,模糊想起许久之前明月曾经提及的一个数值。 “哦?难道你不知道前两天一只白鹭啄掉一颗?一只虫子蛀落一颗?”白裔冷笑一声故意诈他。 “呃,是我合错数了——没错,是三百九十六颗!”松烟不知是计,果然上套。 第634章 自作自受 所谓越说越错,越描越黑,说得就是现在的松烟和清风吧? 白裔没费多大力气就掌握了足够多的把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容。他歪着头,朝松烟和清风勾一勾手指头。他们俩疑惑的对视一眼,受他那气势的威慑,竟乖乖把头凑了过去。 “听说,这人参果树上的果娃子,每一个都跟成了精一样?”白裔的声音刻意压低,就像在诉说着一个秘密。 “那是自然!”清风不明所以,还以为白裔有什么事需要请教他们,威胁的事已经翻篇儿,遂干脆爽快的答应一声。 “那这些娃子会说话,你们也是知道的喽?” “当……”松烟看清风答的干脆,也想插一句话。但他才一字出口,就被清风用手肘捣了一下。 凭什么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他不满的看向清风。 “蠢蛋!有这些人参果娃在,你们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可以重现在你们师父的耳朵里。到时候是不是滋扰了我的清梦,违背了他的诺言,他心里自然会有公断!” 不知什么时候,阿婉悄悄站在了松烟身后,她猛一出声,险些把松烟给吓尿了。 此刻的清风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消阿婉“好心”点拨,他已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你们说,是你们自己主动回去领罚呢,还是我们今日午饭时向镇元大仙那儿告上一状呢?”陶歆看白裔和阿婉对视着如同两只斗鸡,只好亲自出马勾住清风和松烟的脖子,快速了结此事。 “这两者有区别吗?”松烟一想到师父打屁.股的板子,就觉得心肝儿发颤,本来就不大灵光的脑子更是成了摆设。 “没区别吗?”陶歆悠然一笑,“那咱们现在就一起过去吧?也省得一厢自说自话,没了对质和公允!” “不不不,我们自己去……我们自己去!”清风哪敢叫陶歆跟去添油加醋,连忙踹松烟一脚,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捂着他的嘴快步离开了。 “哈!你——”白裔看没了外人,随即跳脚指着阿婉训斥:“你这个小东西!真是没大没小!竟然敢趁着我们睡觉那么捉弄我们!” “我哪有捉弄你们?”阿婉眼眸闪亮,不慌不忙的把早想好的托辞搬出来:“我不过看你们那么睡的酣甜,生怕你们变了姿势再惊醒喽,这才用蚕女丝把你们固定在一处……我可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啊!” 好你妹啊!白裔一想到醒来之后,陶歆的某处正抵在他身上,就忍不住的恶寒。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醒这么早,那蚕女丝是怎么解开的?”阿婉想象着他们醒来后尴尬的大眼瞪小眼,就觉的无比的畅快。她看白裔耳朵红的像着了火,还故意挤眉弄眼引他往下说。 怎么解开的?老子会告诉你,是你的陶哥哥用津液润开的?! 再想到陶歆的舌头擦过他脸颊的那种温热湿滑,白裔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发觉了阿婉的恶意,打定了主意不肯再理她。 “诶,二哥别走啊!”阿婉看白裔恶狠狠的搓着胳膊赌气离开,还不怕事儿大的放声阻拦他。 “好啦!”陶歆抬手赏阿婉个脑瓜崩,“玩儿也玩儿够了,赶紧回去做早饭吧!” “唔!”阿婉捂住着头答应一声,正准备往屋里走,这才发觉陶歆并未跟上来。 “诶,你怎么不走?” “哦,”陶歆没防备阿婉突然转身,脸上宠溺无奈的表情还没来及收起,就结结巴巴道:“我去找……悟空,再……再给他……送些臭干子!” “哈?”阿婉一听,连忙又朝他跑回来,“我也要吃!” “不行!这做的本来就不多,你再吃些他还能落得几块?”陶歆捂着如意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难得拒绝的干脆。 “唔~”阿婉双拳放在下巴下边,可怜巴巴的撒娇:“哥哥你不疼我了!” 真是越来越拿这丫头没办法了!陶歆一阵头痛,平复一下内心里想要搓磨她的冲动,好声为她解释:“乖啦,回来我再给你做呀!保证一次叫你吃个过瘾!” “真的?!那好吧!”阿婉终于松口同他道别,“你也早去早回啊!” 目送着阿婉进了厨房,陶歆终于松一口气,把手放下。 大早上的,他打哪儿弄什么臭干子呀?!这一切不过哄骗阿婉的敷衍之词罢了。 原来,他和白裔虽然对乌凉抱有的希望不大,但对于讨宦大计还是持续保持着关注的。昨日一天过去,玄洲那边儿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别说是阿婉了,就是他俩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乌凉是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把讨宦檄文递上去?如果没递上去,他做的什么打算?如果递上去了,即便是小惩大戒,玉帝也该有所表示吧? 白裔知道陶歆和悟空的关系最是要好,所以,早上一起来,就催他过去请悟空往玄洲走一趟。 本来,这事儿对阿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陶歆担心阿婉知道后再分了心,无法投入到神魂的修炼和提升上;更何况如他们这般还如此介怀,阿婉若是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遭受更重的打击。 陶歆一路上思绪如麻,不知不觉就到了悟空的住处。他如此这般和悟空一番交代,悟空倒是没有任何推脱的爽快答应。 “不过就是去趟玄洲么,这有什么难的!但有一点你得答应俺老孙,要不然,俺就是得到了消息,也不回来告诉你!” “你说!”陶歆眼皮直跳,总觉得悟空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俺老孙素来仗义,讲究的就是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昨日里,在你那儿吃了那等龙肝凤髓也比不得的美味,不禁想起俺花果山的那群孩儿来。你若把俺当兄弟,找个时间给俺做上一山,也叫俺那孩儿们见识一下你的手艺!” 一山?!陶歆只是听着就觉的恐怖,麻烦倒是没甚麻烦,只那味道风送十里,难道就不怕把那花果山方圆百里的鸟兽虫鱼都熏死么? “怎么?你不答应?”悟空看出他的迟疑,忍不住追问一句。 “答应!答应!”陶歆迫不得己比划个没问题的手势,心里却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这猴子这么喜欢那臭干子,他当初就不该以此撩拨他!现在好了,他可算是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第635章 威逼 再说阿婉领了差事回到厨房,就抛却杂念,一心一意的研究起做菜来。 多宝格架上摆着的食材剩余不多,但好在每一种都看着很是新鲜:带着白霜的冬瓜、水灵灵的萝卜、还没剥莲子的莲蓬、黄.色顶着绒毛的桃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居然还放着一束略微戴着紫尖儿的叶子。 这是?她好奇的拿起来,放在鼻子处深嗅一口。一股浓烈的、说不清楚香臭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充溢鼻孔。 呜~这种味道……是香椿?! 伴随着这特殊的气味,一个许久之前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 在调鼎坊时,她也曾经用香椿入馔,不过用的不是椿芽而是椿根;为的也不是解馋、填饱肚子,而是医治心疾、扶持正义…… 回想那些已经模糊的画面,一个想法突然在她脑海里闪现。 想到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终于有了解决的可能,她顾不得把手上的香椿放回架子就一口气跑出屋外。 院子里,白裔还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漫不经心的晃荡着两条长腿腿;那双狭长狡黠的眼睛四十五度斜望着天空,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掌柜的~”阿婉突然蹦到他跟前。 白裔悚然一惊,猛然回过神来看向对面出现的猝不及防的“臭小子”。 眼前的人,眼睛亮闪闪的发着光,眉眼弯出宜人的弧度,就连下蹲、仰望的角度都把握的刚刚好——这狗腿的模样,不用说是有求于他了。 他傲娇不语,无视她把头扭到一边。 “掌柜的!”阿婉蹲在他跟前拉着他的手一通猛晃。 “你叫我什么?”白裔抽回手,不耐烦俯身望向阿婉,眼神里满是威胁警告。 “二哥,二哥好不好?”阿婉继续软语撒娇。 “说吧,什么事?”白裔挺直了脊梁,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阿婉知道白裔还在因为她之前的捉弄而生气,所以也不奢求他现在就能原谅她,只厚着脸皮说出心里的疑问:“你说,如果我用御心惑术进入我爹的残魂,引导他在三三复瓣桃的灵魄里修炼,是不是就能克服他的……那些障碍?” “当然。”白裔没想到阿婉对沈甯的事这么上心,不过想到她那日的难过痛哭,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答复并没有对她刻意为难。 “那你是不是可以顺便告诉我一个适宜我爹修炼的仙法?”白裔的话叫阿婉心头一跳,她趁热打铁,声音软软柔柔的,带着不容拒绝的蛊惑。 “不可以!”白裔这次回答的亦果决的不留任何余地。 “为什么呀?!”阿婉表示不服,“你不会这么小气,到现在还没原谅我的捉弄吧?” “我小气怎么了?我特么又不是第一天这个性子。再者说了,即便我就是才改的性子故意针对你,那又如何?” 这么说也可以?! 面对这么蛮不讲理的白裔,阿婉除了自愧不如,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现在才深刻体悟到得罪白裔的严重后果。哪需要什么现世报呀,这特么打脸不过眨眨眼的功夫! 难怪平日里陶哥哥总是对他忌惮三分——聪明人果然不可轻易得罪呀! 阿婉在那儿后悔的不知如何是好,白裔则也在偷偷观望着她。 本来,看她那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他的心里已有些软了;但一看到他被她揉的脏皱不堪衣服,他心里仅有的一丝柔软也眨眼消散的干干净净。 “起开!别挡我的道!”他弹一弹衣服的褶皱站起身来,说的话也没什么好气。 大概受他话的启发,阿婉不仅没有让开,反而伸开手臂把他拦住。 “不行!今儿你不教我个仙法,我就不放你离开!” “呵——”白裔轻笑一声,就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就凭你?!”他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到了几丈开外。 “喂!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白裔笑着摇一摇头,自不量力!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阿婉发狠跺一跺脚:“你若就这么一走了之,可不要后悔!” 后悔?!我还没不知道那俩字……白裔心里的话还没想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 他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只见阿婉的眼瞳变作绿色,在她的脚下,无数藤条如蛇般蔓延而出。 祖宗!这是生怕别人怀疑不到她吗?!一个玩笑也值当这样拼命?! 白裔慌忙扯下外袍,眨眼赶至她跟前,用衣袍盖住她脚下的藤条。 这一切才做完,小院的门从外边慢慢推开了。 清风和松烟以一种诡异的屁.股撅着、脊背佝偻的模样,慢慢走了进来。 “二……二位!”清风的声音传来,都带着颤音。“我们已经找师父承认了错误,也各领了三十玉板;你们原谅我们这次好不好?” 阿婉的眼瞳变回常色,从容的扭头看向他们:“那你们这次过来,是镇元大仙的意思?” “是……”松烟才说出一个字,就被清风狠拧一下他的大腿。“不不不,是我们自己的意思……我们是诚心向三位悔罪的!” 清风正说着,目光落在白裔的身上。他穿着中衣,衣袍围在他小弟的腰上,看着着实觉得诡异。 “好了,你们的诚意我们已经收到,还不赶紧走?!” 白裔察觉清风眼神的异样,不由长眉一挑,释放出森然的冷意。 “诶诶,走,我们这就走……”清风倏然一惊,慌忙捂住眼睛转身,却不小心撞在旁边的松烟身上。结果,两人同时倒在地上,受伤的脊背和屁.股再次遭了秧。 “哎呦……哎呦……” “嗤——”看着清风和松烟的狼狈模样,阿婉终于露出笑容。 “你啊!”白裔看着他们离去,这才狠狠在阿婉额头上狠戳一下,“惹出这么大乱子还好意思笑?!” “如果我不笑,掌柜的能不生我气了,我不笑便是!”阿婉故意冷着脸,说的一本正经。 “哼——我是怕了你——哪里还敢生你的气!”白裔看阿婉收起了根蔓,这才从她身上撤去他的外袍。 第636章 无灵蛛 陶歆亲眼看着悟空离开,这才从别院回来。 厨房里一片静谧,阿婉不知所踪,只余白裔一个人在往食盒里装菜肴:冬瓜白玉盅、绛翠缠丝丸、红枣银耳羹、香椿拌豆腐…… “咸甜搭配、色泽诱人,看着是下了一番功夫呢!”陶歆赞赏一句,正要询问阿婉去了哪里,却被白裔拉着大倒苦水。 “这还下功夫呢?你都没见她被你惯成了什么样子!你走之后,我不过逗弄她一下,哪知她恼了不说,竟还使出火母蓝藤来抓我!得亏这院子里没人,要是被外人看了去,我们的计划岂不全完了?!” “那一定是你惹恼了她,自找的活该!”陶歆不以为意,依旧站在阿婉这边说话,“好好的,你逗弄她干嘛?” “我……”白裔一想到事情的起因,顿时有些心虚:难道是他把阿婉逼急了? 阿婉发绿的眼睛在他眼前闪过,他不由悚然一惊,好半天才喃喃一句:“了不得啊!这丫头往后可不能随便得罪啊!” …… 再说阿婉这边,她钻进了水晶珠中,急不可耐的脱离仙体,嘴里边还不停的念念有词儿:“凝聚灵智,因势利导;由弱变强,化虚为实……” 沈甯的残魂里还是一片荒芜。阿婉在进入的刹那,才从不切实际的幻想落回到现实。 看不见、听不着,没有灵智、没有记忆,就这么一个冰冷狭小的魄内世界,一眼就可以望到头。要给沈甯传授心法,其难度完全不啻于沙上造塔。难怪白裔告诉她的口诀,第一句就是凝聚灵智、因势利导…… 阿婉正觉得失落,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淡蓝色的小球。 那小球软软的,只有指甲盖大小;里边包着一股透亮的水儿,正中间是朵五瓣花,底下还缀着半透明的羽毛,就那么不经意的从她眼前轻轻飘过。 那——是什么?阿婉暂时忘却之前的烦恼,伸手去触摸那粒小球;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它,它已挥动着柔羽飘向远处。 啧,正事还没做,怎么自己就被这些小东西吸引到了别处?!阿婉一次尝试没有得手,随即醒悟过来。她主动把目光从小球处收回,继续琢磨起凝聚灵智一事。 不过想到灵智,她不禁又犯了愁:无论是人、妖还是仙,各种防护、神识、灵窍、记忆海……甚至于情绪和心结,她见识过的不计其数,独独灵智的模样的她一无所知。 这就像叫一个置身于茂密森林的人寻找生机,明明处处可见,却又无从提取…… 她愁眉不展,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不知何时,之前飘走的小球去而又返,飘落在了她的肩头。 阿婉无视它的跳动,它竟大着胆子飞到她的眼前,跳上她的睫毛、落在她的鼻尖上。 “啊嚏!”阿婉禁不得痒痒,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那小球就像受到惊吓,一下飞出老远。 原来,这家伙是活的?!阿婉看到它受惊的这幕不禁有些好笑,但没等笑意在嘴角绽放,一个念头已在她脑海里迅疾划过,就像夜幕下的闪电,把一切都照的亮如白昼。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靠近那粒小球,哪料那小球再次飞走,落在不太远的井沿上。她契而不舍的追过去,那小球却如禁不得风吹草动的动静,再次飞落在不远处。 “没见过这么耍弄人的,我……我再不同你玩儿了!” 她压根儿不知道这小球能否听懂她的话,只竭力控制着心脏的狂跳,说完话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她的第三步还未落地,小球就又追随而来。 它飞在阿婉跟前,划着圈、闪着光,上上下下地浮动着吸引她的注意。 ——它能感知到她!它懂得趋利避害!即便它不是灵智的碎片本身,估计也和她需要收集的灵智脱不了干系! 阿婉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猛的跳将起来,就像是扑蝶一般,双手合拢扑向小球。 小球没提防阿婉会有此种卑劣的手段,一下被她盖在手心里。小球拼命的挣扎,在阿婉的手心里惊起一阵蝴蝶扇动翅膀的动静。 阿婉觉得手心里一阵痒痒,紧接着无数的诗句、词藻、节义、礼仪都透过她手掌的皮肤钻入到她的脑海里。 所以,这是灵智本智无疑。阿婉按耐着心里的狂喜,把那小球小心翼翼的喂给事先准备好的无灵蛛。 初时,她手上的无灵蛛只有芝麻粒大小。 她甚至都没看到它怎么动口,那小芝麻已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 大概小球感受到了灵智的流逝,拼了命的挣扎反抗,枉自挥动着构不成任何威胁的绒羽。 阿婉目不忍视,把头扭向一边。待她再次调转过头时,她手中的灵智球已被吸的只剩薄薄的一层表皮,而无灵蛛则涨作拳头大小。 “呕——”阿婉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谋杀的帮凶,愧疚的直犯恶心。她忍不住肩膀抖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就在她愧疚的不能自已时,那无灵蛛已开始结起网来。 它先在阿婉的手指上粘一根丝,随后又晃悠着笨重的身体从蛛丝上划下。借着微风,它的身体像钟摆一般晃荡个不停,几次尝试之后,它够着了她的衣袖,又在上边结出一根晶莹的长丝…… 这是?阿婉感应到手指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文字影迹,终于明白白裔给她无灵蛛的苦心。 这无灵蛛没有吃掉她爹爹的灵智,只是把灵智球变作了另一种存在的形态——蛛网,凭借着它的粘液和无形,她应该能更快凝聚灵智,因势利导。 无灵蛛不知阿婉心思的转变,只专心的吐丝、结网;来回窜梭于她的手掌和衣袖间。 不过须臾功夫,在阿婉的手掌和衣袖之间多出一张若有若无的莹蓝大网,就像她的肋间突然多出了一只翅膀。 现在,是时候改变一下凝聚灵智的办法了!她张开手臂,御风飞在沈甯的残魂里,驱赶着可能躲藏的灵智,把它们一点点粘在她的羽翼上。 第637章 众口铄金 阿婉在沈甯的残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什么枯木、残垣,就连那口她之前下过的废井都没放过;可是忙活了大半天,总共的收获也不过手臂上的四五粒灵智球。 她担心有所纰漏,更不甘心就此凝智,只能草草收网,改日再行搜罗。 神魂回归本体,她这才发现水晶罩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厨房里,几只锅子袅袅的冒着白气,白裔和陶歆却不知去了哪里。 阿婉有些好奇,从水晶珠中钻出,随手把珠子放进怀里后,就准备出门寻找他俩。只是,她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见门外边白裔急迫的催问:“怎么样?此去玄洲,你可有打探到什么?” ?谁在外边?他在和谁说话。她心生疑惑,脚步愈发放的轻缓。 “哈!今日倒是出了件大事情!也不枉俺老孙跑一趟!” 是悟空?他不是回炎洲了吗?怎么才走了不到一日就又回来? 阿婉按耐着心中的好奇,继续往下听,却听到陶歆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卖什么关子呀!到底什么事儿,你倒是快说啊!” “今日乌凉依旧没有朝玉帝递讨宦檄文,不过,却有一件惊动三岛十洲的大事件发生……” 悟空的声音极低,话说的神秘兮兮的,不知不觉把阿婉带入其中。 原来,今早他和陶歆达成了共识之后,就一刻不停的赶往了玄洲。 到了那里之后,他怕五庄观得来的消息有误,还特地叫来了几只风生兽了解情况。 “这两日俺老孙不在,玄洲、紫府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没有!”一只风生兽只略一思忖便抢先做出回答。 “确定没有?”悟空躲在烟火灶里,一边往外查看诸仙往来情况,一边向那几只属下确认。 “怎么没有?不是太元圣母怀了八百多年的身孕,终于从肋下诞出个女娃么?尤其女娃生后,百鸟围绕三日不散,整个玄洲都萦绕着木樨香味儿……” 悟空不满属下的情报,抽出金箍棒就要照它头上敲去:“什么劳什子女娃,这种消息也值当入俺老孙耳朵?!” “嘘——”另一只风生兽抬起一爪比个小声的手势:“大人切勿枉言,你来这仙界时日尚短,还大概有所不知:这太元圣母可是仅有的一位修至灵仙的女神仙,虽则鲜少抛头露面,其尊贵完全不啻于四御及西王母……” “哦~”悟空点一点头,手里的棒子却还是落在了那只辩言的风生兽头上,“即便如此,又能怎样?那女娃儿又不是俺老孙的!你说这么多于俺又有何关系?!” 几只风生兽当场凌乱,闹了半天,它们家主子是要听和他相关的?!这不是为难它们吗?一个监司巡员,别说是他不在炎洲或玄洲了,就是在,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它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把握尺度,回答悟空的问题。 就在它们噤若寒蝉之时,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鸟鸣声。 悟空因为就在窗边坐着,所以,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打开条窗缝往外查看。 漫天七彩的鸟雀不知发什么疯,一个个嘴里衔着花朵往下丢。打眼往上望去,就像是鸟屎投射般叫人头皮发麻。 “我去,这特么什么玩意儿?!”悟空可从不是什么惜花善感之人,见状下意识的后撤身子,就在窗子即将合拢的时候,一只紫色睡莲的花苞却意外夹在了缝隙处。 几只风生兽,连带着悟空都齐望向这只意外钻入的“不速之客”,哪料它竟在他们的注视中徐徐绽开。 “罪臣青灵童子上告:临朝四御宦氏者,性非和顺……乃神人所共嫉,天地之不容……罪臣青灵童子上告……” 睡莲绽开之后,讨宦檄文循环播放三次,随即化作一股青烟。 “这是……” 由于太过震撼,风生兽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悟空早已知道此事,是故并无多少惊诧。 他不动声色的再次推开窗子,却见外边过路的神仙,无不伫立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 “俺老孙等到现在,也没听说乌凉给玉帝什么递讨宦檄文,怕你们等的急了,这才赶回来为你们报信儿……”悟空的话说完后之后,又不放心的朝陶歆补充一句:“一山的臭干子,你可别忘喽!” “知道啦,少不了你的!”陶歆没料到悟空赶回来的动力就是这个,无奈的答应一句,“你总得等到乌凉那边儿有消息了吧?” “这怎么还可能还有消息?”悟空不以为然,“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乌凉不会再递檄文啦!他这分明就是怂啦,妄图以这种形式敷衍了事。” “错!”陶歆还未反应过来,白裔就接过话头:“乌凉这一招可不是什么敷衍了事。他这分明是先声夺人!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这一招可够毒、够妙的!” “哦?那倒是毒呢,还是妙呢?” “对付宦璃这个阴险狡诈的东西,怎么毒都不为过。”陶歆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妙处,主动担任起为悟空解释的重任,看悟空对他前半句话赞同,他又接着往下说道:“本以为乌凉也不过尔尔,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手段,所以从这点来说,他的这个主意又很绝妙。” “这是你们一厢情愿的猜测吧,你们凭什么断定他还会递檄文?”悟空接连被陶歆和白裔驳斥,面上很是尴尬,虽然心里已基本认同了他们的说法,嘴上却丝毫不见妥协。 “这还不简单?我问你,你说是拉拢几位神仙容易,还是驱动数不清的鸟雀容易?” “当然是前者。”悟空答的毫不犹豫。 “那不就结了?换做是你,会蠢到用一个复杂的办法替换一个简单吗?” 悟空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圈,终于跟上白裔的节奏。“不会!”这个答案出口,他也终于领略乌凉此计的妙处。 …… 屋子外边说的热火朝天,屋子里边阿婉也是百感交集。她再未料到,白裔和陶歆一边给她泼着冷水,还一边暗中关注的讨宦一事的进展。 气愤吗?完全没有,她反倒为他们的这种“表里不一”感动不已。 第638章 暂得胜利 白裔和陶歆把悟空打发回了玄洲,这才重新进门。 厨房里白气袅袅,到处都是饭快熟时的甜香。 陶歆下意识的看一眼桌上的水晶珠,而后才漫不经心的搅动锅里的羹汤:“奇了怪呀!这丫头怎么进去这么久也不出来?别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吧?” “里边就甯伯一缕残魂,还能有什么事儿……”白裔嘴上说的不以为然,但还是凑到水晶珠前查看。 借着炉灶里闪烁的星火,依稀可见水晶珠内的场景。纤枝繁花,地覆白雪,那是独属于沈甯的、不被打扰的静谧世界。 也不知阿婉没了茉莉香,他还能否感应到自己的至亲? 白裔正神游间,突然听见灶里炭火爆开的声音。一刹那,水晶珠上微微一亮,就像有流星划过,照得里边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这花瓣……?水晶珠里的三三复瓣桃粉红褪尽,每一朵米粒大小的花朵都泛着幽蓝的光。 阿婉凝智成功了?白裔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正想再贴上去仔细查看,却见水晶珠里面突然一动,一个身影蹿出罩子。 “我去!”白裔话音未落,阿婉已由指甲大小变作寻常身量,直楞楞扑倒在他身上。 噗通!俩人一起倒在地上,垫在底下的白裔更是一声哀嚎:“啊呦!我的腰!” 陶歆闻声回头:“小丫头,你出来啦?你怎么去这么久?” “因为那灵智球实在太狡猾,我不好抓捕呀!”阿婉说的煞有介事。既然他们好心为她打点一切,又不想叫她分心知晓,她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还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好啦。 白裔听了陶歆和阿婉的对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们两个即便是不关心我死活,是不是先挪挪地儿啊?!” 阿婉吐一吐舌头,慌忙从地上起来。 “你这丫头最近吃了什么?怎么跟石头似的死沉?!”白裔揉着腰从地上爬起,边嘟囔着埋怨,边打眼扫过阿婉。 一眼扫过,白裔却意外发觉阿婉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虽然她的模样没发生什么变化,但眼神儿和精神却提升到一个新的层级。 再说阿婉,本来还在为白裔说她沉而不高兴呢,现在又见他这么打量她,忍不住杏眼圆瞪怼他道:“看什么看?!我沉吃你家粮食啦?!” “不是,”白裔对现在越发傲娇的阿婉很是无奈,只能好声询问她道:“小丫头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大一样啊?” “没觉得!腰不酸、背不痛,一口气跑五庄观十几圈,也不带喘气儿的!” “啧——”白裔忍不住想修理阿婉,但到底还是忌惮一旁的陶歆没有出手。 算啦,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不过半天的修炼,她还能上天不成。 他这么想着,也懒怠再提醒阿婉,直接拿起勺子盛好饭,而后给镇元子送去。 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阿婉又警醒的从床上爬起。她下意识的看一眼陶歆和白裔,发觉他们的确是被她的恶作剧留下了心理阴影,两个人拉开距离不说,还在中间撒上了搁一盆水。 啧,一出手就这么狠,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站在床边儿,左右看了好一会儿,也猜不出这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这才放弃朝人参果树下走去。 大概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儿,也可能是急于求成,她这次在人参果树下躺定之后,并未直接分神进入地书,而是先反照自身,查看自己的修行进度。 在她的仙魄里,那株火母蓝藤幼苗比她初见之时又长粗许多。满树分出的八根枝桠不仅生机勃勃,长出的叶片还一片片覆盖着白色的绒毛,甚至几处还结出了豌豆大小的花苞。 天啊,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此大造化? 她回想昨日种种,终于把这一收获归结为帮爹爹捕捉灵智上。 诸事均有果报,天道诚不负也! 阿婉自己总结这么一句,对自己和爹爹的修炼愈发上心。 …… 晨时分神、午时入魄,阿婉每日里被这两件事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虽然觉得枯燥和疲惫,但每次感受到效果,就一扫懈怠、信心满满。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又八九日过去,而悟空却再未从玄洲带来过消息。 就在阿婉他们三个几乎把这件事给忘记时,这日傍晚,悟空终于又来了五庄观。 “好消息!好消息!” 悟空才进得院子就放声大喊,完全不担心谁偷听了去。 陶歆和白裔闻声先后出了厨房,“什么好消息?” “乌凉,乌凉终于向玉帝递了讨宦檄文啦!”悟空喜不自禁,想想即将到手的一山臭干子,他不禁上窜下跳、翻了好几个跟头。 “哦,那你快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形?”白裔担心阿婉从水晶珠里突然出来,还专门掀开帘子朝里观望一眼。 他压根儿不知道,他的担忧早变作了现实,此刻的阿婉就站在他掀帘子的相反方向。 “这几日看似平静,但每位神仙都看着神神叨叨的。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看宦璃的眼神都变得不大对劲儿。” 悟空抓挠一下毛绒绒的手背,换一个舒服的站立姿势,然后接着讲述。 “今日凌霄殿上,乌凉先述职说道他镇守的魔渊,还有他前几日偶然搭救的青灵童子恒昌,绕了一大圈,而后才终于一本正经的递上讨宦奏本。” “就他一个人?”陶歆有些担心。 “哪儿啊,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悟空不耐烦回他一句,“这乌凉的讨宦奏本才递上去,镇元子就站出来附议,接着太上老君、日夜游神还有几位神君也加入附议。” “然后呢?” “然后玉帝就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正觉得为难,宦璃主动站了出来。” 宦璃站出来干嘛?终于要对峙了吗?阿婉在里边听得心弦绷紧,手攥实了拳头。 外边的悟空卖了关子,收到白裔和陶歆同时送来的眼神威胁。 他不敢再作,直接公布答案: “宦璃他说无论诸仙对他的看法是否属实,只要这言论既出,便说明他这青华帝君担得有愧。所以,他主动提请卸任啦!” 第639章 偶见故人 悟空把宦璃主动请辞当做天大的好消息,但白裔和陶歆却不这么认为。 本来,他们还设想过宦璃的执迷、不甘、争执……各种丑陋嘴脸的大暴露,但现在他的激流勇退,把所有可能增加的困难,连同他的罪恶一并遮蔽了。 他保全了体面,让所有对他心怀恨意的人的一记重拳落在了棉花上。 “这个卑鄙小人,又要玩什么花样?!”陶歆最先沉不住气,忍不住咒骂出声。 “谁?你在骂俺?”悟空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时觉得难以置信。 “不,不是你,是宦璃!”白裔摆一摆手,安抚了将要炸毛的悟空,这才拍一拍陶歆的肩膀道:“算了,生什么气啊!无论他怎么壁虎断尾、知难而退,这开局之初的失利,总是既定翻不了盘了;只要咱们稳步推进、乘胜追击追击……” 白裔的话虽没说完,但陶歆却从中领悟到什么,他抬头和白裔相视一笑,一扫之前的烦躁不安。 …… 次日一早,一直于五庄观修养的云齐突然要回玄洲了。 阿婉听到这个消息,连修炼都顾,便直奔镇元子的院落而去。虽然,她隐约猜到这是白裔和陶歆准备借伞尾白狐之手,打宦璃个措手不及,但她还是想亲眼看个究竟。 此刻,最里的一重院落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她站在最外围,压根儿看不见云齐的身影,更别说和他搭话、传递消息了。 她迫不得已的往前挤,但挣扎于人海里好半天,也只不过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诶,让开让开!列好队!公子就要出来了,你们还一盘散沙,这成什么样子?!” 就在阿婉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男声突然高喊,就像把出刃的长剑一下劈出条出路来。 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能耐?阿婉好奇的站在才有个雏形的队伍里看向来人。只是,目光才触及那人,她便愣住了:怎么是他?! 旻芥,她所知道的那人的所有,也不过一个名字。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把他和别的什么人记混淆。 当年,她才在玄洲开烟火灶不久,几次往来流光星海,偶然见过他一个人孤单漂泊的身影。 那时的他头发披散,穿一身葛布旧衣,怎么都不像个仙者,反倒像极了流浪的乞丐。 她对他极其好奇,却不敢上前冒犯或搭讪。直到一次她看见他乘的舟子飘到了尘世边缘,他还昏睡不醒,这才过去出言提醒。 “小阿婉!”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准确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当时很是惊奇,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 “除了你,还有谁满身的油污烟火气呢?”男子一句话把阿婉噎死。 …… 慢慢的,他们见面多了,说的话也多了起来。但那些对话很多时候都是以他为主导,而且从来不着边际。 很多时候,她都被他惹到大为光火,但却苦于身在海上,无法从船上跳下来。 每次被他惹到大为光火,她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怎么眼瞎到这种地步,竟然会对一个这么遭人厌的家伙产生过好奇! 终于,有一天,男子说他要走了,他说他叫旻芥,曰文旻,草芥的芥。 “你自作多情什么,我又对你不关注!你告诉我名字,我也会随即忘在脑后!” 这么漂亮而又冷酷的话语,阿婉不禁为自己叫一声好,她觉得,这一次她终于在对话的过招中战胜了他;但哪料男子接下来的话,却叫她记了一辈子。 “你爱记不记!反正我想骂你时不会叫错名字,你随意就好!” …… “旻芥!你这个王八蛋!”阿婉看他离去的背影,终于大着胆子喊出一句,但他却不回头的朝她摆一摆手,似乎她喊出的本就是一句温情问候。 阿婉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个不停叫她难过的家伙。她下意识的低头,随即又明白过来:如她现在这副模样,他又怎么可能认的出呢?! 她复又抬起头来,哪料那家伙还没有走,就那么迟疑的望着她。 要躲开?不要?这两个念头在她头脑里展开激烈的拉锯战,但她却头脑里一片空白,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他。 “大胆!看见侍书上仙为何不跪?!”就在阿婉迟疑的刹那,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吓了阿婉一跳。 她茫然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侍书大人?玉帝身旁的侍书,那个文采惊艳绝世、甚至几次参与四御决策的侍书上仙?! 她曾经听白裔偶然说过这个存在,却没想到早早见过本尊,还是以那种令人不快的形式。 众目睽睽之下,她依旧不想向他这么个渣子下跪,奈何那么多仙童、侍者都在看着她的举动。她只能一点点的往下坠。 一张普通的容貌,但那神情不似作伪。旻芥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心里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熟悉、放松的温情。 他看那小子一点一点往下坠,慌忙扶起“他”的身子。 “你……我怎么没见过?”此刻的旻芥墨发如瀑,衣饰整洁,从哪里也看不出有扮演乞丐的嗜好。 “小的是五庄观的厨子,听闻公子要回玄洲,声势、阵仗极大,特地过来凑个热闹,长长见识。”阿婉看旻芥打量她的目光带着狐疑,忍住心里的惊奇,做出卑微模样。 “哦?”旻芥站在阿婉跟前依旧不肯离开,“你在五庄观多久了?” “数月。”阿婉转转脑子,发觉统共也没几天,遂胡编一个笼统、不易被人察觉的时间。 旻芥点一点头,拉着阿婉的手就把她拖出队伍,“如此,你就跟我来吧!我身边有的是空位,可以叫你好生打量云齐公子。” 这……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呢?!阿婉被旻芥拖到列队的最前边,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如他这般的上位者,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就和她这么亲密呢?还是说,他发觉了什么,有所图谋? 第640章 上仙难惹 阿婉被旻芥拖到了最前边,就站在他的身旁,可以一览无余的看见匍匐跪拜的所有人。 “阿……”云齐从屋子里走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阿婉。他正想召唤她过来,交代些离去之后的事项,没提防一个陌生的身影却蓦然闪进他的视野。 神秘、模糊、冲满了危险的意味,这个人的出现叫他充满戒备,瞬间收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 “公子,听闻您仙体已经恢复,小仙特奉玉帝旨意,给您送来一颗蓄神养魄丹。”旻芥似乎没有听到云齐喊出的那个意味不明的“阿”字,躬身给他见礼的同时,说明此番前来的目的。 “啊……哈,云齐何德何能,居然惊动上仙辛苦一遭?!” 伞尾白狐搜罗了云齐的所有记忆,对于旻芥的评价,也不过一个“招惹不起”。是故,他心里虽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但还面儿上还是强撑着与之周旋、委蛇。 “公子说哪里话……”旻芥虽然嘴上说的客气,压根儿没有再还礼的自觉,“小仙也是多年不曾离过玄洲,趁此机会正好见识一下西贺洲的风土人情……” 什么没离过玄洲,说的跟真的一样!阿婉才腹诽一句,旻芥就似有所察的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哦,这个小厨子……”云齐搞不懂阿婉为什么会和旻芥在一起,正想借着此刻大家的关注点达成一致,找个理由把阿婉留下说几句体己,那料旻芥已抢在他的前头道:“这个小厨子很对小仙胃口,他说想见识一下您的风仪,小仙就擅自作主把他带了过来。” “这有什么,跟来就跟来吧!”云齐一次话语被截犹不死心,盘算着再找理由撇开旻芥。“说起来,在五庄观的这段时日,还多亏这位小哥儿在饮食上悉心照料呢。上仙若不介意,容我带着小哥儿选件礼物……” “这怎么能行呢?公子离开这些日子,玉帝无时无刻不在惦记。您既已决定今日离开,就只管回去便好,接下来的事都交给小仙便好!” 旻芥的多管闲事惹得云齐暗自磨牙不已,偏偏还寻不出任何错处。他憋了半天才想到如何拒绝:“不过一件小小的私事,云齐如何敢再麻烦上仙?再说,您不还要同我一起回玄洲复命吗?” “不,公子可能误会啦。”旻芥接下来的话彻底叫云齐没了想头,“小仙此番前来,就是为把蓄神养魄丹亲自交到您手上。如今任务已完,小仙再无任何牵挂,正打算再在镇元大仙处叨扰几日呢!” 合着你不走啦?! 云齐和阿婉同时震惊的抬头看向旻芥,完全不知他心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怎么?公子不能保证自己顺利回到玄洲?”旻芥把他们俩的惊诧尽收眼底,心里越发觉得愉悦。 “当然……可以啦……”云齐被旻芥的关切逼的彻底落败,倒是一旁的阿婉沉不住气,主动出言相助。 “这位上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您就是想住在五庄观,也得问过主人方便不方便吧?比如说:您是吃肉还是吃素,您是习惯早睡,还是习惯晚起……需要考虑的问题多了去啦,哪里是您一相情愿就能决定的了的?!” 旻芥头顶无数只神兽咆哮着、奔腾而过。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嫌弃!他扭头看向一旁侍立的镇元子,竭力表现的诚恳和谦逊:“是旻某考虑不周妄言了,还请镇元大仙见谅!” “哪里哪里!上仙能在五庄观里留宿,乃我观求之不得的荣耀,何来不便之说?”镇元子的答案出乎阿婉意料。不过想想也是,对于她这种政.治白痴来说,压根儿就不知道旻芥的本事和能耐有多骇人。 世事如棋、命途多舛,谁料临行还特么吃颗苍蝇!云齐心里一阵无可奈何的哀叹,只能给阿婉一个相机而动的眼神,而后摆架离开。 云齐走了,阿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无比的失落。 旻芥看到这样的阿婉,心里一阵抽痛。当年他为防止心伤,没有开始便主动选择分离,而今意识到她的重要,想要寻回,却蓦然发觉她的喜怒哀乐已完全和他没有干系。 不过即便如此,尝过悔青肠子、日夜难眠的他也再不会主动放手。 “上仙……上仙?”镇元子问了旻芥几遍他想住的环境,却都没有收到回复。没办法,他只能招魂般一遍遍呼唤他。 “谢谢你帮我见识这么盛大的场面……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啦!”阿婉比旻芥还要早回过神来。她颇为薄凉的一句道谢,就抽身离开。 旻芥的心里又开始钝钝的痛。他望着阿婉离去的背影,终于对镇元子说:“最近,我对吃也挺感兴趣的,所以,就把我安排在这小厨子隔壁就好!” …… 阿婉从后院儿回来,心里一直觉得毛毛的。不知为何,她总觉的背后有道甩不掉的粘腻目光。 不应该呀,凭他们三个的变幻手段,就是再高明的神仙也不该洞破他们的真身呀! 她安慰着自己,匆匆在人参果树下躺定。正要凝神闭目,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到她的眼前。 “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旻芥就蹲在阿婉跟前,一副笑眯眯的客气模样。 阿婉娘呀一声坐起身来,没好气的打量旻芥几眼:“你要关照是吧?好,告诉你:镇元大仙答应我了,在我在人参果树下休息时,谁都不能打搅!” “我是客人!”旻芥丝毫不觉的愧疚地为自己开脱。 “既是如此,那你还要我关照什么?!”阿婉索性站起身来。 “所谓客套不都是如此么?你不会还单纯到信以为真吧?”旻芥笑吟吟的望着阿婉,心里暗叹一声真好,至少他掌握的那些点还轻易的可以激怒她,而她炸毛的模样还是一如从前。 “小——弟,你在和谁说话呢?”陶歆闻声从房内探出头来,只一眼,他便看出这位来者不同以往。 第641章 陶歆看出旻芥的不同寻常,旻芥又何尝把陶歆当作阿婉寻常的大哥?两位四目相对,一时间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较量的火星噼里啪啦四射。 这边的战况持续升温,而阿婉却置身其中浑然不觉。她只顾心疼着流逝的时间,琢磨着怎么找补今日的修炼,其余一概都不关注。 诶?世界好像清净了? 她扭头看看陶歆,又转脸看看旻芥,确定他们一时半会儿分不出什么胜负,这才重新调整角度在树下躺好,而后抛却杂念,轻车熟路的进入到根道。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从东边钻出,慢慢的往中天方向移动。 阿婉的修炼都结束,他们俩的对决却还未见任何结束的端倪。 都这会儿了,早饭好像还没人做吧?她摸一摸瘪瘪的肚皮,本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奈何修炼时,神魂的进阶带出仙体的一身大汗。如今衣服紧贴身上,微风一吹就凉嗖嗖的。 阿婉在陶歆跟前站定:要不喊陶哥哥过去做饭,自己先去洗个澡? 她还没有张口,就感觉到陶歆身上暴涨的肃杀和寒冷。她不禁有些担心:如果她害他这次较量落败,他会不会杀了她? 她脊背发凉,鬼使神差又转身走到旻芥跟前。要不,帮帮陶哥哥,叫旻芥输了得了? 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旻芥,正琢磨着从哪里下手合适,哪料,陶歆率先打破这种静默的对峙:“喂,咱们俩出去谈谈?” “好啊!”旻芥这才低头看一眼阿婉,眼神里满是她不懂得的意味深长。 哈?就这么结束了吗?阿婉脊背后又一阵寒凉,正要扭头看向陶歆,却听他在走过她身旁时丢下一句:“你去把早饭做了!” 凭什么啊?!阿婉在心里哀嚎一声,再怎么不满,也不敢真的提出反对意见——谁叫她没事把狼给招来呢。 她目送着两位祖宗离开,正准备进厨房准备早饭,却见白裔猴一般蹿出来。 “啧啧——你这小丫头何德何能,竟然惹得两位大神巅峰对决?!”他嫌弃的打量阿婉两眼,而后回过神来,“不行,这么精彩的时刻,我得跟过去看看!” #%¥amp;!阿婉默默比一个中指,叹一口气进到厨房。 做什么好呢?她打眼扫过多宝格架,正思量着菜谱,却见帘子一动,一个人钻了进来。 “早饭还没做吧?”清风看厨房里一点热气没有,这才松一口气。“正好,师父叫我给你捎个口信儿,大后天就是五庄观一年一度的冷节了,在这之前的三天最好也不要动火;至于吃的么,你们尽量想办法做就是了,实在不行了,拿果子充数也行……” “不让动火?”阿婉觉得很是稀奇,没想到这五庄观还有这种节日。她乐得参与和挑战,又担心没了热水洗澡,所以又忍不住追问一句:“哪都不让动火吗?” “嗯,确切的说,不仅不让动火,就是烟和热气也不能冒。”清风几次在阿婉他们三个手上吃亏,这次只传一下师父的旨意,就能看到他们不知所措的被动模样,他心里就像六月天喝了冰水,实在畅快极了。 “热气不能冒,冷气可以冒吗?”听到这么严苛的条件,任谁听了也不会心里有多舒服。阿婉故意上犟,干脆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哈?”清风果然懵了,听说过热气腾腾的饭菜,没听过什么饭菜还能冒凉气儿的。他有心想私自做主说可以,看阿婉把牛皮吹破了,但又担心违背了师父的意愿,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所以,迟疑半天,他还是对阿婉道:“你且等等,我去请教一下师父!” 咚咚咚,一阵由重渐轻的脚步声后,清风离开了厨房。 呵!连个这冷节的含义都不动,还过来传话?!阿婉聆听着那脚步声渐渐的消失,这才冷笑一声,整理起思路来。 不需火和热,虽然能做出的菜肴也不外乎凉菜、酵藏、凝冻、冰镇等几类,但每一种类型不需花费心思,只变换食材都能做出上百种,又何尝需要担心不能顺利度过这三天呢? 她用豆花淋上桂花蜜做早羹,然后又做了薄揭的豆皮,卷上葱油的萝卜、芹菜丝作饼子,最后又做了五六道甜咸搭配的凉菜,这才装进食盒给镇元子送去。 完成了陶歆交办的做饭任务,她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五庄观外,为的就是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个澡。 不就是不要用火吗,还能难得住她?她记得在山脚下的小河边,紧挨着一片林子,有一处活水的浅池。经过了这大半日的光照日晒,那温度洗个澡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她脚下不停,一直走到林子边儿上,这才发现白裔弓腰扒在一处茂密的树丛前。 陶哥哥和旻芥还没谈完?她心下狐疑,也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如你所言,我确是有亏在前,但这并不能构成阻碍我追求阿婉的理由!”旻芥似乎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也比往常要大一些。 他怎么看出我的身份来的?阿婉才听到这一句就不淡定了。不过,没人回答她的疑问,旻芥和陶歆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都知道自己有亏在前,还有什么脸面追求阿婉?”陶歆的话里冲满了鄙夷和不屑。 “我……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有多么疯狂的喜欢她,直到她传出出事,我才追悔莫及……现在,她既然还活着,我自然会倾尽所有的去爱她、追求她!” “倾尽所有?包括你的性命?” “不仅包括我的性命,还有我的身份和地位!”旻芥说完这句,生怕陶歆不相信,又随即补充一句,“如果不是我已存了此种觉悟,我早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禀报玉帝了,如何还会待在这里?!” “或许你有别的什么打算,只是暂时还没有暴露。”陶歆素来对这些神仙抱有敌意,所以对旻芥的话也并不相信。 “我没有蠢到以为凭各种手段和算计,可以得到一颗真心!”旻芥字字铿锵。 第642章 口舌碾压 旻芥的话就像一声惊雷炸响在阿婉耳边。她心里,多的不是感动,而是惊悸和后怕。 时隔多年,他居然认出了她,而且还存了这种心思?! 之前的相处模式重现在她眼前,她简直不能想象被他喜欢是一种多么酸爽的滋味。就算他喜欢“施虐”模式,可她也绝.逼不是什么“受虐狂”啊! 她欲哭无泪,正犯愁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哪料,白裔一个贱兮兮的眼神已飘到她的身上。 “诶,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在审美和趣味上有什么问题?” 阿婉竭力控制着体内横冲直撞的怒气,挤出一个狰狞笑容,不等他再说什么,抬腿朝他屁.股上一顶。 白裔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站在了陶歆和旻芥的中间。 “啊哈哈——今儿个天挺好的!”他左右看看,尴尬的打个哈哈。 陶歆和旻芥都未说话,只眼神不善的望着这个可耻的窃听者。 “我要说,我是来……来散步的,你们会相信么?”白裔晃荡着胳膊,明显的心虚发慌。 “你觉得呢?”陶歆和旻芥异口同声,还默契的活动一下手腕,各自朝他走近一步。 “阿婉……阿婉在那里!我是不小心,被她踹出来的!” 白裔被两厢夹击的可能吓怕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毫无心理负担的把阿婉出卖了。 阿婉?!陶歆和旻芥心里一惊,齐齐朝草丛对面望去。 没人啊?他们放眼朝四周望去,又扩大了搜寻的范围,这才见不远处的河边咕嘟咕嘟的密集冒着泡泡。 这该死的家伙!阿婉躲在水里暗自咒骂着白裔,完全不敢在此刻露出头来。 那么些个肉麻的话,那么两个强势的人,她可没勇气同时面对! 她自以为自己的躲藏无迹可寻,放心大胆的浮想联翩;却不知,两个身影就在此时朝她走来,还在距离她头顶不远处蹲了下去。 “都看见你了,还不出来?”陶歆的声音传进阿婉的耳朵里。 “你怕什么呢,我们又不会把你吃了!”旻芥的声音里遮掩不住笑意。 这都能被发现喽?!阿婉心肝儿一颤,乖乖把头从水里钻出。 “好巧,你们怎么在这里?”她抹一把脸,下意识的给自己找着借口。一句慌话脱口而出,接下来更多的慌话就像扯出了线头,咕噜噜的自发滚了出来:“我不过就出来洗个澡,你们两个大男人这么观望着合适么?” “你撒谎!刚才白裔明明说你……”陶歆想逼着阿婉做出选择,却没防备背后被旻芥的手指戳了一下。 “说我什么?”阿婉看陶歆的话没说完,硬着头皮反问一句。 “没什么!”旻芥看陶歆不再说话,生怕阿婉起疑遂又解释道:“刚刚白裔说恍惚见你来着,没想到你竟是来此洗澡。这样,你继续洗,我们的事已说完,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你们走!”阿婉心里一阵窃喜。 陶歆不解旻芥的意思,被他拖着往前走。 “你为什么不追问她的选择?” “她既然选择逃避,就说明她没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切,我们又何苦逼她现在就做决定呢?再说,难道你就自信阿婉选择的是你?” 旻芥边说边看向陶歆:“给她宽松的时间和环境,叫她自主的做出选择,这不仅对她有好处,也是给我们自己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陶歆听完旻芥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不对呀!他和旻芥不一样!旻芥的话,只是在给自己追求阿婉争取更多的时间和便利,于他而言却只有损失。所以,半天又讷讷的纠正道:“我相信阿婉选择的就是我!” amp;amp;amp;amp;amp;amp;amp;%#*! 旻芥头脑里一万匹神兽跑过。他没想到,陶歆还有反应这么敏捷的时候。他深看一眼他,压低声音才半威胁道:“那要不你现在就回去?强硬的逼问阿婉这一切,叫她给你一个答案?不过,你要小心,你可能会在阿婉心里留下的盲从随流、反应迟缓的印象!” 陶歆终于闭口不言。算了,就当是给阿婉一个看清自己内心的机会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旻芥轻易取得了对战陶歆的胜利,转头又对水里的阿婉道:“你慢慢洗,不着急。如果嫌洗的不舒服,还可以选择把衣服给脱掉。” 我脱你妹啊!阿婉被旻芥优越、调侃的话语激怒,猛的拍着河面,激起一片片水花。 …… “喂,你什么时候走?”陶歆和旻芥就这么并肩而行,心里突然觉得烦躁不安。不是说他不相信阿婉,只是他嫌弃他会碍眼,影响到每日的心情。 “不确定。”旻芥一句话戳中陶歆的心窝,“至少要等阿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说她不喜欢你?” “也可能是说她要跟我走啊!”旻芥看五庄观近在眼前,朝陶歆微微一笑,率先走了进去,还头也不回的同他潇洒挥挥手:“走啦,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除了那个丫头,我的饭菜也要你多费些功夫!” 除了那丫头?好像那丫头是你的一样!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臭不要脸的! 陶歆轻而易举被旻芥惹出满腔的火气,怎么在心里、嘴上回骂都觉得不够痛快。 不多时,后边的白裔赶了上来,听到了他喃喃个不停的“念经”,遂好奇问起缘故。 陶歆本来不愿提起,奈何心里的一团火怎么都灭不了,这才大致给他讲明事情的经过。 “嗐!多大点儿事啊!这有什么难的?!”白裔听完不由一阵好笑,“你就应该回他:照顾自己媳妇儿是应该的!类似这种的!” 呵~对哦!就该这么回答!陶歆恍然大悟,他想象着此话一出,旻芥如吃了shi的表情,顿时觉得畅心快意许多。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家都已经走的没影了,他还放不下这一切,白白在这儿生闷气许久。 早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句呢?真是笨死了!他狠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却不知道各种堵心这才是个开始。 第643章 开冷宴 三日时间,对于忙碌的阿婉来说眨眼即过;但对于陶歆来说就有些悲惨了,他不仅要接手做菜,还要目睹旻芥对阿婉的各种骚扰。 “小丫头,我这儿有几颗云纹紫金丹,你需不需要?” “听说云齐大好了,这几日里跟随玉帝参加了好几场接风盛宴,光是耗费的琼浆玉露、仙果灵植就有上千斤……” “太元圣母来信请我为她女儿起个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呢……哈?你不知道太元圣母?不过也难怪呢,她不喜喧嚣,避世而居,就是烟火灶也没去过。” “我听镇元子说,后山的坍宥婆罗花开了,不仅触目所及的都是重金浓银的庄严,而且满山凹里都是花的甜香。要不,咱俩一起去看看?”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阿婉对旻芥的建议都是简单拒绝,但听在陶歆的耳朵里还是无比的火大。 这该死的镇元子,说什么不让在五庄观内生火,他怎么不钻到人心里看看呢?!老子这么火大,正等着被他赶出去呢!离开了五庄观,看这旻芥还怎么对阿婉纠缠! 陶歆边腹诽着边用菜刀把案板剁的咚咚响。 嘣!案板碎作两半,把一旁的阿婉吓了一跳。 “第五块!”另一边的白裔摇一摇头,把残留的绿色菜汁收在一个盆里,然后又把一块新的案板换上。 “啧,听过做菜费刀的,没见过做菜费案板的!”旻芥见阿婉受到惊吓,忍不出又来招惹陶歆,“要不,我给大哥换一块东海龙宫的海髓曜?那石头可是质地极坚,就是你再怎么发狠乱剁……” “旻芥!”阿婉这两日,在他们两个同时在场的时候,本就过得胆战心惊、谨小慎微,忽听旻芥蓄意惹怒陶歆,连忙喝止他。 “哈?”旻芥见自己引起阿婉注意的计策已经得逞,连忙嬉皮笑脸的凑到她的跟前。 “今日不是五庄观一年一度的冷节吗,应该有不少客人前来参与或祝贺吧。你身为玉帝侍书,又蒙镇元子恩惠住在这里,难道不该出去应酬一番,以答谢主人美意吗?” “哦?”旻芥未置可否,只接着又问道:“你这般说法是什么意思?嫌弃我赶我走?还是关心我,完全出于一片好心?” “当然……”阿婉正要选择后者,突然意识到这又是他挖的一个语言陷阱。如果她说实话,他肯定不会离开;如果她说假话,又会伤着一旁的陶歆。所以这个问题,她必须得谨慎作答。 她眼珠骨碌一转,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旻芥微微一笑,神情里颇有几分赞赏,“当然是后者啦!” “那你还不走?”阿婉依旧不予评价,又紧追着反问一句。 “走走,”旻芥看一眼一直一只耳朵留意着他这边动静的陶歆,又精准的丢出最后一把刀子,“阿婉的一片好心,我怎么能不领情呢!” 他说着扬长而去,却听咣当一声,第六块案板又裂了。 “好啦,祖宗,人都走啦,就别生气啦!这小狐狸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儿吗?你若再发脾气,当心把阿婉推到了旻芥那里,到那时哭都来不及!”白裔看陶歆阴沉个脸,连忙以神传音安慰他。“你们俩好好做菜,我去外边儿待会儿,看看今日宴请的客人又有哪些,能不能再得些什么消息……” 白裔离开之后,厨房里一片静寂。 “陶哥哥?”阿婉一步步走到陶歆跟前,“你生我气啦?” “没有!”陶歆头也不抬,麻溜的把菜汁倒入模具里,又点上乳白色的浆糊,接着剁另外一种绛红色的果子。似乎他不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心里的火就会爆发出来,伤到阿婉。 阿婉看着他那别扭的模样,之前几次争吵的不愉快又闪现在眼前。她在心里叹一口气,就像迁就一个坏脾气的孩子,从后背圈住他的腰身。 “如果会说话就讨人喜欢,那掌柜的是不是比你更有吸引力?” 她这是……安慰自己?! 陶歆猝不及防,身子猛的变僵,一片热意从胸口直蹿到脸颊,蒸腾出两大片红云。 “我知道陶哥哥是太在意我,所以才见不得旻芥这般滋扰。但现在,我一点儿事没有,陶哥哥却因为他情绪波动、诸事拖延,我都有些迷糊了——到底是你在在意我,还是你在在意他啊?啧——都有些吃醋了呢!” “嗤——”陶歆的耳朵被阿婉嘴里呼出的热气侵的直痒痒。他的心都融化了,哪里还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啐!我不说你什么,你还恶人告状,倒打一耙?”他扭身戳一下阿婉的额头,“你若吃他的醋就明告诉他,我看他还有脸纠缠!” “这个……”阿婉迟疑一下才小声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到现在的这种局面,我不想因为我一个,再让所有的一切付之东流……” “那又如何?比起再多的艰难险阻,我也不愿你受任何委屈!” “可是掌柜的……”阿婉沉吟许久也未直接松口。 “放心,白裔那里自有我去说明。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也肯定是你好好的!”陶歆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那今天我们做完这顿冷宴,晚上就商量离开事宜?”在西贺洲待了这么久,每日里束手束脚、留神在意,突然说要离开,竟还觉得有些恍惚。 “嗯,南俱卢、莫罗洲,哪怕是妄难世界或人间,总会有适宜安顿我们的地方!”陶歆越说眼睛越亮,似乎已经过到了想要的不受打扰的静谧生活。 …… 有了这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和交底,阿婉和陶歆的心都重新回复平静。没有了情绪的障碍和旻芥的骚扰,他们做菜的速度也提升许多。 还没到中午时分,他们已做好了整个冷斋的席面。 五颜六色的蔬果堆花,点卤揭下的豆乳皮子,风味晾晒的菜脯果肉,冰碟托着的素样什锦,栗面儿熟油扣出的月圆饼子,冷凝雕花的海石花冻,干化脱水的薄脆蔬菜,甚至还有一块方正碗大的霉豆腐…… 第644章 紫府来客 屋漏偏逢连阴雨,破船又逢顶头风。最近的宦璃就用此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 自从那次强行入魂、删改了白瑕的记忆,他便每日都活在惴惴里;之后算计阿婉失败,他连“医治”白瑕的希望都不敢多想;现如今阿婉已死了,他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决计和疯多静少的白瑕相守一辈子,哪料又被自己的手下给阴的失去帝君之位。 还能怎样呢?他只庆幸当时自己果敢断臂,守住了紫府仙洲。否则,白瑕再经颠沛流离、舟车劳顿,恐怕命都会去了半条。 不过,节节溃败、踞守一隅从来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看风声渐过,终于开始隐秘活动,调查起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真相来。 此刻,卧榻上的白瑕已经睡着,清瘦的脸颊上还粘着斑斑泪痕。 在他的手上,那张信笺已反复看了多次,却还是叫他犯了思量。 从南边传来的消息说:乌凉确是在魔渊救过一个面目全非的男子,至于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乌凉,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仙,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处处和他做对。征魔之战时有他从中作梗的身影;这次的辞去帝位亦和他直接相关。他怎么就像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呢?! 宦璃陷入回忆,翻找着更多的佐证,亦在找寻乌凉一次次和他作对的根由。 自己揍过他?没有。 当面责难他,给过他难堪?亦没有。 …… 宦璃困惑了:仔细想来,他们除了都曾排在西洛之后,没有竞选帝君的资格外,甚至连交集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交恶呢? 这世上还真有乱咬人的疯狗! 宦璃决定不想了,直接提笔写了几张薄如蝉翼的布帛,塞入几只蜂鸟脖子上的暗袋里,然后放飞出去。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战争已经打响,他自然要加深对乌凉的各种了解。 喜好、圈子、性格、敌人……说不定哪一个就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直接送乌凉离开。 眼见得窗外的翠羽蜂鸟带着光辉震动着翅膀消失在天际,宦璃正准备转过身子,却听外边传来恒隆的声音。 “帝君?帝君可在?” 宦璃看一眼白瑕,见她没有转醒的迹象,这才放心的快步离开。 “何事这般慌张?”他见到恒隆,不由有些不悦。 “玄洲传旨的仙翁来了,要您赶紧过去说话呢!”恒隆低着头,答的毕恭毕敬,下垂的眼皮遮掩住全部的心思。 “可知何事?”宦璃边往外走边追问一句。 “听说云齐公子身子不适,昨日又昏倒了……” “那他们应该去找斗母元君,找本尊又能帮的上什么忙?!” 恒隆:…… 宦璃低声抱怨完了,重又换上笑脸,前去迎接传旨的仙翁。 恒隆待他走远了,这才抬起头来。他家兄长的事,他早已听说,只是宦璃却从未想过和他谈谈此事。 自家主子险些成了残害兄长的凶手,而自己又如何能做到坦然自若? 是忍辱负重,继续做好本职工作?还是就此离开,抛却眼前苦心经营的一切?或者是…… 他几次捏紧拳头,终于还是叹一口气追了过去。 “太白金星?此番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包容!”宦璃看见不远处恭谨站立的华发老者,主动同他打招呼。 “呃,帝君!小仙这厢有礼了!”太白金星可是这仙界的老狐狸,在他眼里见惯了跌宕起伏和风云变幻,所以在见到引辞的宦璃,也丝毫不敢怠慢,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恭谨和尊敬。 “玄洲的事还不够你忙吗?怎么有功夫来紫府仙洲做客?”宦璃很满意他的态度,将他扶起之后,言谈之间也多了些许亲密。 “哪里,小仙此番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太白金星话还未说完,心里就先犯憷几分。这玉帝安排的活计实在害死个人,他只担心说出这无理要求,宦璃会怒上心头,一把火拆了他这把老骨头呦! “哦?”宦璃没见过这样忐忑、心虚的太白金星,也不敢贸然大包大揽。“你说说看?” “前些日子,云齐公子不是因为剿魔之战受伤了吗?他在五庄观修养了好些时候,这才归来不几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宦璃只点头,并不搭言。 “谁料,昨儿他又犯病了!玉帝请了斗母元君、太上老君……许多上仙都没办法,最后,还是一位贤者说他可能是忙碌太多,心神虚耗过度所导致的。所以……” “所以什么?”宦璃有些不耐烦他这磨磨蹭蹭了,终于主动开口问道。 “所以,玉帝的意思是想叫他来您这里,再修养一段儿时间……”太白金星一头暴汗,频频擦拭不已。 “这当然没问题!宦某随时欢迎云公子大驾光临!”宦璃松一口气,不过多在宫殿里多安置个人,还能叫玉帝欠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太白金星面有难色,愈发不好开口。 “只是什么?” “只是,玉帝他老人家看上了您的茉莉花田,觉得此处最是清幽,想在这中间重建座小楼……” 我的娘呀,可算是把这个旨意传达出来了,太白金星绷紧了头皮,随时准备着迎接宦璃的暴揍。 茉莉花田?! 宦璃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料到玉帝竟把主意打到这里。他沉默不语,暗自揣测着玉帝的动机。他是发觉了什么,故意和自己作对?还是被有心之人算计了还未可知? 太白金星受不了这种煎熬,小心肝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抬起头,飞快看一眼宦璃,而后小声试探道:“帝君?您若觉得此事不便也没关系,小仙……小仙回去……” “不!”宦璃一口答应,“当然没问题!还是那句话,云公子能来紫府,是我紫府的荣幸。我宦某又怎会不识好歹,主动往外推拒呢?!” “如此,那小仙就回去复命了?” “太白金星慢走!”宦璃眼眸中一道冷光一闪而逝。 第645章 冷热由心 送走了太白金星,宦璃又抛出一只蜂鸟。 入夜之后,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闪进紫府仙洲。不多时,宦璃的房间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宦璃起身过去开门,才开出一条缝,就闻到一股馥郁的甜香。 随着门越开越大,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宦璃并不受来人容貌的影响,只记挂着快要醒来的白瑕,一句抱怨脱口而出。 “我……”阮离戚戚一笑,也只有他能对自己的奉献视若无睹。 “刚刚玉帝请我看云齐公子修养的小楼设计图,因为提了些参考意见,所以有些耽搁了。”阮离边说边闪进屋里,而后从容脱下身上的斗篷。 “小楼设计图?”宦璃听到这个词,心中一阵钝痛,“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境况了吧?” “嗯,听说,他们要在紫府建一座小楼,然后供云齐公子修养……”阮离点一点头说完,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你……这些天没事儿吧?” “没事!”宦璃随意的大手一挥,“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我只是好奇,好端端的,玉帝怎么就打起紫府的主意来?难道他最近听信了谁的谗言?” “这个……”阮离收敛一下思绪,而后才道:“说来,最近玉帝的确见过不少的人。但据我所知,他并未在特殊场合和人情上提起过你。” “那太白金星传来的旨意?”宦璃更加费解。 “别人倒还罢了,我只听云公子自己说过不止一次,他对你这里的向往。” “是他?!”宦璃大惊,“他身体才算大好,又在打什么主意?” “那我就不知道了。”阮离说完这句,复又打量宦璃几眼,“这事儿,我也琢磨着处处透着蹊跷,所以,在他来前,你一定要谨慎准备,别出了什么大的差错。” “嗯。”宦璃答的漫不经心,他瞥一眼浓重的夜色,忽然又想起一点儿来,“乌凉,你不是和他走的比较近吗?可有什么把柄是你知道的?” “你……为什么这个问?”阮离本就悬着的心被捏的紧紧的,他感觉自己的此刻的嗓音都是颤抖的,但却还强力支撑着。 “没什么,最近诸事不顺,很多事情的背后都是他在推波助澜,我不得不对他多些了解。” 夜色里,一只小虫钻过窗纱进来,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宦璃随手捏起,把它丢在油灯里,呲啦,虫子遇火即燃,转眼化作一股青烟。 阮离闻着刺鼻的臭味,心痛到无法呼吸。似乎他就是刚刚的那只虫子,不明所以、向光而来,为着那明亮奋不顾身,最后却只落得魂飞魄散。 他早知道会落到如此煎熬境地,却无法左右,不能奈何。 一边儿,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心怀着歹意,但终究把她带回人世,给了她新的生命和身份,还叫他这么近距离的守望着喜欢的人这么些年。 另一边儿,是他爱的人。无论他怎么冷漠、寡情、算计,他都九死不悔,希望他能好好的。 这么两个人对在一起,他该何去何从?他怕乌凉对他吃里扒外的惩罚,更怕宦璃落败,彻底失去了他喜欢的眼中的光亮。 “没有,他做事很谨慎。” 阮离几番权衡,终于决定站在中间地带,在他们还没斗到头破血流之时,他谁都不出手想帮。 “呵~想来也是这样!”宦璃冷冷一笑,不知在嘲讽自己的自不量力,还是在嘲笑阮离的虚伪。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还是赶紧走吧。我这里是是非之地,别再耽搁了你的前程!” 宦璃的话就像是锋利的刀子,精准的扎在阮离心头。 他无力反抗或辩驳,就像一只被捏紧脖子的鸡鸭,只能选择忍受。 “哦。那你多保重!”他转身落荒而逃,才出了门,又在夜色里止步。嗫嚅半天才对宦璃说道:“我只知道他嫉妒你,早对你的帝君之位虎视眈眈……你万事小心!” 宦璃用沉默继续凌虐着阮离,冷漠的合拢了门。 该死!连这个转轮圣王都要另择高枝了吗?!他才不信什么谨慎没有把柄!只要他存活于世,就一定有软肋!无论是人,是神! 他一定会找到!那些还未收到的信笺,就是他的希望。 宦璃狠锤一下桌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咚! 哗啦!里屋里应和一般也发出一声轻颤。 白瑕!她醒来了? 他收起脸上的阴霾,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小白?” 白瑕看着宦璃的脸,好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的身份,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戒备。 “是我,你的璃哥哥啊!”宦璃张开双手,露出一个最柔软宠溺的微笑。 “璃哥哥?”她歪头迟疑片刻,这才扑到他的怀里。 “你刚刚去哪了?小白好害怕!”她柔软、颤抖的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白兔,却叫宦璃的心在一点点滴血。 她的灵智还在望下降,虽然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降低,但时日累计,却还是和之前有着极大的差别。 以后,她会彻底变作一个孩子吗?他对她的爱又会不会发生改变? 他不敢想! “璃哥哥?”白瑕用头蹭一蹭宦璃,“我饿了,我要吃茉莉花酱团子、枣泥山药糕、鲜笋烧卖、小馄饨!” 对于吃,她倒是很执着。宦璃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提到茉莉,他不禁又想起那片茉莉花田来。 不管云齐是不是真的奔着茉莉花田而来,他都得想办法遮掩白瑕身上越来越浓的茉莉香气——他得好好想想,用什么办法才好。 “璃哥哥?!”白瑕看宦璃在走神,忍不住摇晃他的胳膊,“我饿了,你怎么不理我呢?!” 宦璃回过神来,“好,我去给你做!” “我也要去!”白瑕答的毫不示弱。 “好!但你不能乱跑。” “嗯,我保证!”白瑕竖起手掌,笑的没有任何心思。 宦璃牵手把她带进通着的书房。因为白瑕的存在,他早把这里变做了厨房。 亲手做羹汤。没有了阿婉,也没有了调鼎坊,白瑕再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有他亲手做的饭食,她才勉强略进几口。 但这一切,宦璃甘之如饴。 第646章 失败告白 今年五庄观的冷节和往年有很大不同。 往年来的客人只有镇元子的知心好友两三位,而且还是道教众人;今年的客人则有百十来人,不仅关系没那么铁,而且所修行的门派也多五花八门。 镇元子被这意外搞得措手不及,频频指使清风和松烟往前院里要求添菜。 “真是该死,腿都特么要跑断啦!今天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来参加咱们五庄观的节日?”松烟走一路抱怨一路,尤其看到客人还有增加趋势,一张脸都气绿了。 “你懂什么?!”清风跑地乐在其中。“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奔咱们五庄观来的……” “怎么可能?来咱们五庄观,还能不是奔咱们来的?”松烟转不过弯儿来,不由抓抓脑袋。 “笨啊——你忘了咱们这儿新来的那位侍书大人啦?”清风拍一下松烟的脑袋,补充一句,“如果不是为他,谁又乐意吃一天的果子裹腹呀——凉飕飕的不说,还不挡饿!” “说的也是哦!”松烟恍然大悟,“之前我还疑惑呢,他们怎么就了知道咱们今年的冷节不吃果子了;闹了半天,他们不是为吃而来啊!” 松烟的话不知叫清风想到了什么,他冷冷一笑,“虽则不是为这几个厨子而来,但这么些客人在场,今儿也够把他们累个半死了!” ……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前院里。透过风吹动的帘摆,果见阿婉他们在忙个没完。 “嘿!又来客人啦!每道菜再添二十盘!”清风说着话,心情无比的舒爽。 “哈?还来?!”阿婉看着自己被水浸泡的有些发白的手,忍不住的一声抱怨。 “还来?可不么!”松烟幸灾乐祸,朝外虚指道:“刚碰见还有几十人没走到后院落座呢,估计还得再跑上几趟!” “好啦,我们知道啦!你们的口信儿也传完啦,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陶歆大手一揽,把他们俩一并推出门外,转脸儿又把阿婉按在椅子里,“你先歇会儿,接下来你只要看着就好。” 盆子里的淀汁儿还未沉淀,洗好的果子还未去皮儿,发出蓝绿长毛的豆腐还未腌制,刷了调料的蔬菜还未脱水脆化…… 阿婉坐在椅子里,眼望着陶歆忙碌开始后悔失言:身为厨子,怎么能嫌弃客人多呢?以前在调鼎坊和烟火灶,哪一日不是迎来送往百十号人?自己何时变这么娇气啦? 她从椅子上弹起,正要挽起袖子去淘粉皮儿,哪料一人闪身进门,一把拉住她的衣服。 “别做了!” “我说你怎么净添……”阿婉以为是清风在身后捣乱,不客气的往后拨拉一下袖子,哪料映入眼帘的却是旻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说我在添乱?” “没有没有……”虽然她和陶歆已商量好了交底儿,但在看到旻芥的第一眼,还是受他多年积威所迫,一瞬间转怂妥协。 “那就好。”旻芥很满意阿婉的态度,继续拉扯着她往外走。 “诶,你干嘛?”阿婉飞快瞟一眼陶歆,生怕他再心里不痛快。 “带你出去啊,这里不还有大哥再嘛!”自从知道了阿婉他们混入五庄观的身份,旻芥总乐得强调陶歆的大哥身份——你们是兄弟,兄弟之前怎么能产生别的感情呢? “我……我不去!”阿婉挣扎着躲到一边儿,“明告诉你吧!我……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可能喜欢!你别在这儿白费力气了!” 阿婉说完这句如释重负,正为自己的干吧利落脆自豪不已时,却意外收到了陶歆投来的震惊眼神:不是商量好了明天再说么?现在什么准备没有,又特么这么多客人,杀的出重围吗? ?这下完蛋啦!阿婉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犯的错误,她慌忙扭头看向旻芥,一副死之将至的凄惨模样。 眼前的旻芥嘴角依旧勾着抹浅淡的弧度,只是一只手紧紧的捂在了胸口处。 “扎心啊!”他苦笑一声,“还以为你能因为我的身份,多忌惮几日呢!你现在就这么直接冷酷的拒绝我,一点思想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啊!” 怎么办?来不及收拾东西逃跑了!要不,先把旻芥给敲晕了?阿婉不说话,虽然她还在看着旻芥,但只为搜罗泄露他心绪的蛛丝马迹。 “走吧!即便是这样,你也同我出去一遭吧!”旻芥缓一口气儿,又拖着阿婉往外走。 “你干嘛?我不要出去!”阿婉吓坏了,拼了命的拍着旻芥的胳膊往下坠,似乎出了这门,等待她的就是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事情。 旻芥想置之不理,哪料陶歆已横臂拦在眼前。“放开她!你没听到她说的话吗?她不想出去!” 这特么算不算是妇唱夫随、公然虐狗啊?一定是,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好声好气的商量。 “我没打算怎么着,只是觉得今日来了这么些客人,他们闲言碎语间可能会说到你们关心的话题,想叫阿婉一起过去听一听。” “怎么办?”阿婉把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陶歆。 “你自己看着办!”这般卑微的请求,叫陶歆心中一软。从旻芥的目光里,他恍惚看到了自己当年傻傻的影子。他不想叫阿婉拒绝,又担心阿婉此去会有什么危险。 “那……我过去看看?”阿婉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做出决定。 和陶歆不同,她无法想见旻芥的深情,但在她的内心里,却时刻关注着宦璃那边儿的动态。她想亲手手刃,为爹爹报仇,又希望他此刻就活在煎熬和痛苦里。 身处仇恨的火焰里,她终究无法做到超脱,但摇摆中做出的决定,却叫三个人同时都松一口气。 “那咱们走吧?”旻芥这次没有再拉阿婉的衣角,生怕再把她吓回去。 阿婉点一点头,又看一眼陶歆,然后才跟在他后边离开。 但才走了三四步,旻芥突然停下转身。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改变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只要我不妨碍到你,这一点,你是不是能不干涉我?” 阿婉:…… 陶歆:……(这都特么可以?)他油然而生一股危机感。 第647章 花架旁听 如果只扎在厨房里,阿婉怎么都无法想见宴席上的盛景。 才出了院落没多远,在通向道观正门的大路上,几十张桌子纵向两列排出十几丈远。在落座的客人头顶,搭着高高的架子上,架子上装点着重金浓银、密不透风的小花,那明亮的颜色耀眼的晃人眼球,叫人不忍直视。 空气里满是花朵的甜香,吸引了无数的蜜蜂嗡嗡的闹个不停。虽然菜色极其简单,但却难得的华贵祥和。 这就是坍宥婆罗花吗?阿婉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满脸的惊艳难以置信。 “侍书大人,你刚刚躲哪里清闲去了?身旁跟的这位小哥儿是?”一个看着眼熟的仙翁摇晃着酒杯,远远的同旻芥打招呼。 他的话音没落,更多好奇的目光落在阿婉身上。 “这可是镇远大仙私藏的宝贝——”旻芥从容看一眼阿婉,半开玩笑的同诸仙解释道。 “宝贝?!不是人参果树才是镇元大仙的宝贝么?” “对啊,还有地书!” 底下在座的宾客疑惑不已,纷纷低声窃语。 “啧,这你们就不懂了。此宝贝远不同于你们方才说的那些……有了他,生活可是能增添许多滋味!” 旻芥才解释一句,就得到了镇元子的点头赞许。“没错,诸位刚刚不是还好奇这些菜肴是谁做的么,这位小哥儿就是其中一位掌勺。” “这么年轻?!” 宾客们无不交口称赞,更有不少人遮掩不住的眼中的艳羡。当然,他们不是羡慕阿婉的掌勺身份,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凭她这般卑贱的身份,怎么得到了侍书大人的青眼。 “诶,小哥儿!”一位会来事儿的年轻仙人朝阿婉招手,“今日不是不得用火么?你是怎么做出这玉滑柔韧的粉皮儿的?” 既然侍书大人这么看重这小厨子,那讨好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这小厨子先熟起来。其他客人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不等阿婉回答就又抢着问道: “那豆乳呢,你都在里边加了什么?怎么这般淳厚浓香?” “菜干儿呢?是提早放在外边风干的吗?” “透明的软冻呢?里边一层层的又是怎么做到的?” …… 一大波混乱冲走了之前他们的疑惑,他们都看着阿婉,一副谦恭请教、乐于学习的模样。 阿婉看着如今的场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又稍做停顿,待他们的声浪止息下来,这才一一为他们解答。 “问粉皮儿的贵客想来是对厨艺有所了解,不过我们今日做的这粉皮儿却是经过特殊的处理,完全不需要用大火蒸煮。 “哦?”年轻的仙人大为好奇,“小哥儿不妨说说看啊?” “今日的粉皮儿,我们除了用到了大米、绿豆、蚕豆和红薯粉,还在里边加了雪凝汁和冷焰花。雪凝汁只要和这些粉汁儿充分融合,不需高温蒸煮,倒出便能凝成薄片;冷焰花不仅增加了面皮儿的香气,还能去除雪凝汁添多的苦味儿。” “原来是这样!”年轻的仙人似懂非懂,但收到了旻芥投来的目光,还是觉得荣耀无比。 阿婉此问已解,又接着往下说,“豆乳里放了盐巴、料酒、胡椒、花椒、辣椒、桂皮还有茶油……不过最最关键的还是对豆腐本身的发酵;菜干儿不是风干的,是腌制入味儿后又用仙法逼出的水份;透明的软冻是海石花一直快速混水搅动溶解得来的,里边红色的一层是掺入了紫云英的花汁,绿色的一层加入了菠菜汁,蜜合色的调入了蜂蜜……” 旻芥看宾客们一波疑问问完,连忙把阿婉拉到他的那桌。 “今日就有劳小哥儿在此解说了,有你在,闵某应该能吃的更加香甜……” “上仙客气!”阿婉躬身回礼,而后在他身后站定。 一时间,一片寂静,再无人向阿婉讨教做菜,仿佛刚刚热闹的一切,都完全出自阿婉的臆想。 这是怎么回事?阿婉不禁纳罕不已。不过,她虽然没想明白,在坐的各位却心如明镜儿一般。 原来,旻芥的话就是暗示。他既然发话要阿婉为他讲解,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和他争夺阿婉的关注? 众人心照不宣的都把关注的重点放回吃喝上,不多时又开始几个凑在一起说起闲话来。这边儿夸赞太元圣母女儿的长相标致,那边儿追溯起有能耐的仙者诞生时的异象;这位仙童遍数侍书大人的伟迹,那位老翁说起西贺洲的盛景。 直到其中一位称赞起坍宥婆罗花,在坐的宾客的注意力才重新聚集在一起。 “说起来,坍宥婆罗花的香气感觉有些似曾相识,这香甜的味道很像是……像是……”其中一位仙者仰头眯眼望了半天的花,最后才发觉一个问题。 像是什么?诸仙受到启发,一致点头的认同。只是,像什么呢?到嘴边的一个名字愣是想不起来了。 阿婉听得他们的话,不由心脏砰砰直跳。她直觉,即将有什么劲爆的消息出现,张顾不得尊卑礼节,插入一句:“你们是不是想说茉莉花?” “对!就是茉莉香!”最先发现这点的仙者抚掌而笑,又深吸两口气品鉴道:“虽然这二者香味相似,但仔细分辨起来,还是有些许不同。茉莉花香气偏薄,而甜味较重;而坍宥婆罗花则刚好相反。” “要我说,我还是更喜欢坍宥婆罗花。” “我喜欢茉莉花……”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一位老者站出来平息争论道:“这有什么好争辩呢?估计要不了多久,仙界就鲜少能见到茉莉了。到那时,只剩下坍宥婆罗花,还有的选吗?” “哦?言肯仙翁何出此言?”旻芥闻言不由一惊,这消息,他怎么没有听说? “上仙大概还不知道吧?玄洲的云齐公子自仙魔之战后身子一直没有痊愈,本来已在五庄观修养的差不多了,哪知才回去不几日,就又突然昏迷不醒。 一位仙医诊断,说他需要去个环境清雅的地方修养。这宦璃不是最近赋闲无事么,居然主动把他请去了紫府,还亲手为他调制秘馔——茉莉羹……” 茉莉羹?!这么说那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阿婉心头一跳,那日里偷听的白裔和陶歆的对话,不由的再次回响在耳边。 第648章 寻衅滋事 所谓的道听途说就是这样吧? 曾经一望无际的碧绿苗圃眨眼间被毁去过半,正中间起来一座金碧辉煌、占地甚广阁楼,正如犄角之势和宦璃的宫殿遥遥相对。两殿的主人未曾见面,但周围的茉莉花田却是以眼见的速度递减着。 望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宦璃的内心不是没有愤怒,但听着各种谣言的版本,他不仅不能辩驳,还需花费更多的理智来进行克制。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不顺大抵只是开始。倘若,他被轻易激怒,那才会造成追悔莫及的影响。 他加倍的小心谨慎,频繁的检查保护白瑕的结界,撤回了对乌凉的调查,断绝了和阮离的往来,只守着白瑕,从她的一举一动汲取安宁和力量。 这一日,白瑕又吵着要吃的,但从凡尘带回的各种食材早已见底。 宦璃好生安抚白瑕,直至她迷迷糊糊睡着,这才从里边退出,直奔着流光星海而去。 反正也是要给人以闲散的印象,索性鸡鸭鱼肉蛋奶果蔬这些东西都采办些。待回来后,干脆大张旗鼓学做羹汤,以此来消弭众仙的反感和既有印象……他低着头筹谋着,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 “帝君?您这急匆匆的,是要赶去哪里?”紫山老母本乃蓬莱仙长,没有要事或邀请,她鲜少来往玄洲。所以,她至今还未听闻宦璃请辞之事,言谈里依旧恭谨客气。 “呵,紫山老母别来无恙?”宦璃回过神来匆匆见礼,“近日闲来无事,本仙去往人间转转。” “难道那万亩的茉莉花田还不够帝君侍弄吗?” “什么?”宦璃不明白紫山老母为何突然提到茉莉,长眉不由疑惑蹙结。 “花香啊!”紫山老母指一指他,“若不是您长久待于花田,怎么会沾染满身的馥郁花香之气?” “啊?!”宦璃想到白瑕,心里不由猛然一紧,但嘴上却不停遮掩:“花香,没错……这些日子没少侍弄那些花草……我这次下去,为的亦是多移植些茉莉回来……” “帝君真是好雅致!”紫山老母信以为真,接连几次称赞。 二人分别之后,宦璃看四下里无人,赶紧低头闻闻衣襟。香吗?他一点儿都没闻到!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的一根弦还是绷的紧紧的:看来,寻找滤香网的事已刻不容缓,必须趁着此番出来一并给解决了。 他站在去往流光星海的路口略停一停脚,转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再说一直待在翠景楼的云齐,从宦璃踏出紫府的那刻,就已挣扎坐起身来。 “我的流昀錾波珠呢?怎么好好的就找不见了?”他扶额装作眩晕状,只一句话就把几个伺候他的小童吓的魂飞魄散。 此番来紫府修养,统共带来的东西也没几样。但流昀錾波珠乃玉帝从西方释尊处求来的,为的就是凝聚生机,将养云齐的病体。本来从不离身的东西,能跑到哪儿去呢? “公子莫急,想来那珠子是不小心带落在床角或缝隙里了。您先略靠窗歪歪,我们这就去找。”一个小童一边安抚云齐,一边把他搀扶到靠窗的椅子上。那里窗子开着,正好可见翠绿的花田。 “快找!”云齐抓着贴进脖子的衣领,似乎喘不过气来。 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小童把云齐的卧室翻了个底儿朝天,但依旧未见什么那颗流昀錾波珠。 云齐觉得时候已到,停止了手指的敲动,转头看像那几个小童。 “你们——一定是你们哪个偷了本公子的活命珠!快快把他叫出来!” 小童们从未见过这么癫狂的云齐,被他歪着身子、晃荡的步子吓了一跳。他们不确定,云齐这是又发起疯来,还是真的怀疑到他们身上。 他们一排整整齐齐跪下,都摆着手直喊冤枉。 “冤枉?”云齐鬼魅般森然一笑,“你们不知道吧,本公子的珠子可是做了记号的!你们都别动,待我仔细闻来!” 闻?那是什么记号? 小仙童们虽然心中不解,但显然,他们都知道当务之急是摆脱嫌疑。所以一个个都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云齐一步步走来细闻他们的脖子。 “咦,没有么?”云齐失神跌坐地上,一个小童脑子活泛,边指使其他同伴搀扶,边朝门口退却。 “站住!”云齐猛然蹦起身来,“你是想往外边通风报信吧?!不行,坚决不允许!” 其他小童看云齐身子都开始哆嗦,慌忙拉住想要离开的那位。 “我不相信你们!”云齐猛然转身,险些再次跌坐地上,“我要去找我的珠子,你们在这儿相互看着!谁都不允许离开!” 小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见的云齐一脚踩上窗棂,一个小童才回过神来:“公子稍等!您不能见就此走了!好歹带上我们中的一个,您也好有个使唤帮手!” 云齐似有所动,迟疑了一下,那小童又紧接着道:“随便我们中你信任哪个,只求您带上一个!” “看你一片赤诚,那就你吧!”云齐说着飞身而下,小童连忙紧随其后。 一望无际的碧波,一处处寻找还要到什么时候。云齐打定主意,只随便东突西蹿照了几处地方,然后就直奔宦璃的宫殿而去。 本来,按照计划,他是想借入住紫府来激怒宦璃的,哪料那老小子这么能忍,任他把茉莉花田破坏的不成样子,他就是一句反抗没有。 现在么,他只能更进一步试探宦璃的底线,顺道帮小狐狸寻找娘亲。 宦璃日日待在宫内不出,他就不信里边没有蹊跷! 云齐这么想着,一步紧似一步往前走去。不想这举动却引起了身旁小童的怀疑。 “公子?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青华帝君的住处吗?咱们不是要寻流昀錾波珠吗?这……这宝珠应该不会跑这么远吧?” 啪! 云齐不待那小童说完,跳将起来给他一耳光。 “是你知道还是本公子知道?!那珠子虽然没腿,但人总有腿吧?!你要再敢质疑本公子的决定,现在就立马滚蛋!” 第649章 伺机而动 小童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都鼓涨起来。他下意识的捂住脸颊,虽然心里诸多委屈,此刻却是一个字不敢多说。 云齐活动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提着心劲儿继续往前走。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清喝:“站住!” 站住?这紫府除了宦璃,还有谁能阻挡老子的去路?云齐哼笑一声,底下脚步却一刻都不带停。 唳—— 伴随着一声尖厉的鹤鸣声,一阵强风直冲面颊。 待云齐挪开遮挡的衣袖,这才看见一只白羽巨鹤单腿落在地上。在那巨鹤宽阔的背上,还坐着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翠服,绾着两个发髻,手里还握两柄鸳鸯长剑。看他怒目圆睁、凛然正气的模样,俨然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你怎么回事?有拜贴吗就往里闯?!” 这仙鹤之上的少年正是巡童,他前些日子出门为帝君办事,回来之后就听说帝君辞去了四御之职,而这紫府仙洲也被天孙云齐破坏的不成样子。 本来,他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而今又见这主仆二人鬼鬼祟祟在帝君宫殿晃悠,心里越发觉得恼火。 就算帝君引辞了,这紫府仙洲也不是什么不名一文的人能随便来的!他纯心拿这两个人作筏子,神情愈发的倨傲冷漠。 “你找本公子要拜贴?”云齐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去把宦璃叫来!看他敢不敢接本公子的拜贴!” 巡童听云齐的话音不对,出于谨慎考虑,又按耐着心里的火气,细细打量他几眼。 暗淡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瘦骨嶙峋的身架穿件皱巴巴的长袍——实在看不出什么稀奇。 就这种德行,也配和自己叫嚣? 巡童正想开言挖苦,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云齐身旁的小厮。 那小厮头发束成两个圆球,用两根上好的云锦丝带束紧;虽然一边的脸颊鼓胀胀的通红,但通身气度却是非同寻常;尤其那一身暗纹织锦的正红长袍,看着更是贵不可言。 这怎么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难道还真打眼拦错了人? 他正觉得疑惑,忽然听到恒隆的喊声。 “巡童,你在做什么?!” “这人……胆敢擅闯紫府,还把紫府的茉莉花田踩踏的不成样子……”巡童看恒隆来的这般匆匆,几步就到了他的跟前,料定自己可能拦错了人,所以辩解的用词还是略经过一番斟酌。 “闭嘴!”恒隆比划一个禁声的手势,而后匆匆朝云齐行礼。 “小仙恒隆见过云齐公子!” 等等,谁?你说这病鬼是谁?! 巡童再次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险些飞出来——眼前这人竟然是云齐?天孙云齐?! 他嘴巴大张,连见礼、跪拜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起来吧!”云齐摆一摆手,斜睨巡童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这小子打小长在紫府,鲜少见得世面。方才唐突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包涵!” 恒隆到底处事更为玲珑圆滑,他见云齐对巡童的怒意未消,连忙狠瞪一眼巡童,把他按在地上赔礼。 “呵!”云齐忌惮的望一眼那只仙鹤,碍于恒隆的乖觉求情,这才懒懒摆手叫他起身,“下次眼睛放亮些!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再决定要不要做那些个自不量力的事情!” “是是是!”恒隆用手捏一把巡童提醒他:“还不快谢公子的宽宏大量?!” 巡童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依言照办。 “公子身上可大好了?怎么今日有雅兴出来转悠?”恒隆见此事已了,这才不着痕迹的暗示巡童离开,自己一人小心的同云齐陪话。 “大好?本公子倒是想呢!只是本公子的续命宝珠不见了,这大好又何从谈起?!” “哦?”恒隆扫过云齐身旁的小厮,心思飞快的运转着。 恒昌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宦璃寒了他的心,他也无意再在紫府待下去。 看云齐这来者不善的模样,明摆着是想进宦璃的宫殿里搜寻一番。且不论他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综合这些天来他处处和宦璃作对的举动,自己也该趁机推波助澜一把。 恒隆打定了主意,笑容愈发谦恭:“那依着云公子的意思,您想怎样呢?” “怎样?!”云齐又做出癫狂模样,“当然是亲自进去搜寻一番了!” “这位……这位星君看……此举可行否?” 云齐身边的小童叫苦不迭。云齐疯,他可不疯,倘若真由着云齐进到青华帝君的宫里,未来追究起来,他可是死上百次也不够还罪的! “这个……云公子执意搜寻的话,小仙自然作不得主。只是……”恒隆再看一眼云齐身旁的小童,“您的这位小厮恐怕是没资格进帝君的寝宫的!” 想拉他做垫背的?这小东西还嫩点!恒隆不消几句,便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顺道还帮云齐把那小童拖出其掣肘范围。 “本公子没打算叫他跟去!”天家的无情在云齐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更何况这小厮还同他离心离德。 “不行!小的得跟着公子,若是他哪里不适出了什么状况,你……你承担的起责任吗?”小童哆嗦着回嘴,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那可就是你的事了!”恒隆说着做一个请便的动作,轻松放得云齐入宫;但那个小童想要跟进,却被他轻松阻拦。 “很好!你就在这儿相互看着,本公子查看明白了,自然就会离开。” 云齐一步三摇得晃进宦璃的宫殿,待拐了弯儿进到没人的廊道,他瞬间把眼睛闭上。 既然那小狐狸来过这座宫殿,且无任何斩获而归,那就说明这眼睛在此处是无用的。 他闭着眼,捕捉着空气里的茉莉香,一点点往宫殿深处走去。 直行、拐弯、上楼梯,再直行、上楼梯、拐弯…… 凭着那香气的指引,他一点点往前移动。直到他遇见阻碍,这才再次睁开眼睛。 在他的眼前是一堵墙,而那香气就是从缝隙里飘散出来的。 第650章 一探虚实 一面墙壁能有什么玄机? 云齐远观、近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多遍,这才试探着把手放在墙面上。 粗糙的石头看似松动,但每一块都结结实实的镶嵌在墙面上。他一块接着一块的排查摸索,磨的手掌都开始发起热来,依旧没有任何破解的头绪。 这墙,不会本来就打不开吧?他懊丧的抓一抓头,又扭头看一眼天色,正准备就此放弃再往别处查看,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异常的亮光。 那是一块靠近墙角的石头,因为常年被人手抓摸,最外的一层就像起了包浆,油光水滑的。 一定就是这里啦!云齐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几步走到跟前蹲了下去。 墙后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会不会出现一张和阿婉相像的脸颊?柳叶弯眉、杏眼桃腮,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他单手按下的刹那,脑中闪过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 轰隆隆—— 墙面从上往下下落,在房顶和墙面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而且随着响声的增大,那条缝隙也越变越大。 快落,快落!云齐又望一眼窗外,生怕宦璃在这个时候赶来。此时,墙里的世界已不再关乎阿婉能否寻到娘亲,而关乎他强烈的好奇心可否顺利得到满足。 只是,人的眼睛终究只有一双,在一个地方倾注了太多的注意,在别处就自然少了许多警惕。 他一门心思的望着两墙之间的缝隙,完全不知脚下的那两块石板已开始向里凹陷。 “公子小心!”一个声音出现的同时,他的一只手腕也被紧紧缠住。 轰! 他来不及扭头看向来人,脚下已瞬间变做虚空。就在他不由自主向下坠落的刹那,他终于看到了那面墙壁的后面。 那是一片绿白驳杂的颜色,叠瓣厚重的茉莉花在其间怒放着,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就像一张张无情嘲讽的脸颊,笑看着每一个上当受骗者。 该死,居然被耍了! 随着手臂上丝带的缠紧,他的心也同时跌进谷底。 “公子您没事儿吧?”恒隆扯紧了腰带的另一头,边问边把云齐一点点往上拉。 “你是在看本公子的笑话?”云齐被重新拉回坑上,但一双眼睛里却没有感激,只有质疑和敌视。 “不……小仙并无此意……小仙在想到这个陷阱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只怕公子因此受到惊吓……”恒隆并不直视云齐的眼睛,在确认云齐安然无恙之后,又快步走到那石头跟前扭转一下,而后静待一切还原。 轰隆隆—— 又一阵嘈杂、巨大的声响过后,墙壁又重新升起,变作大洞的地板也慢慢了恢复原状。 恒隆细嗅一下空气里的味道,发觉还有不对,又体贴的大开窗子,频频扇动衣袖,促进空气流动。 很明显,眼前的人是在帮自己,但云齐对这个结果却并不怎么相信。他上前一步,逼视恒隆的眼睛,而后冷冷的质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陷阱?宦璃告诉你的?” “不,帝君并未告知小的,小的是妄自猜测的。”恒隆不卑不亢,回答的简要凝炼。 “哦?猜出来的?怎么个猜法?” “早在几百年前,帝君从苗圃里收了一部分上好的茉莉花,除此之外,还从东海龙宫里讨了一堆石头和玄铁。没过多久,茉莉花不见了,石头变作了墙壁,而玄铁却消失不见了。不过,在苗圃的一处地面上,到是多了许多不属于那里的红椒土。 凭着这些信息,小仙斗胆猜测:这里应该是布置了陷阱——要不然,帝君也不会对此事三缄其口。” “呵,真有你的!”云齐听的目瞪口呆,但还是基本相信了恒隆的说法。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你救我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云齐的质问才说出口,就看见恒隆脸上无奈的苦笑。 等一等!恒隆?!云齐耳边又闪过他见礼时的言语:如果他是恒隆,那也就是恒昌的兄弟?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瞬间有了合理解释。 “哦~”云齐虚指着恒隆点一点,“你不必再说了,本公子想明白了。” “谢公子宽宥之恩。”恒隆朝他深作一揖,“若公子再没什么事了,小的就先告退了——您身边的小童此刻还在殿口等着小的消息呢!” “你同他说了什么?”云齐闻言不由全神皆备、如临大敌。 “小的说一把宝剑需要收起,怕您……怕您一时情绪失控,贸然伤了自己!” 他果然是在帮自己!云齐松一口气,“你快去吧!” “诶!”恒隆倒退几步,正要调转身子,却听云齐又朝他喊道:“等一等!” “啊?”恒隆不明所以。 “你们帝君这些天有什么异常吗?最爱待在哪里?我……我这些问题可都是为了寻回流昀錾波珠!” 恒隆被云齐的这番说法给逗乐了,他竭力忍着笑克制着道:“我们帝君这几日待的最长的地方就是卧室和书房,这些天,他好像对做饭也起了兴致——当然,小的所说也只为公子顺利寻得流昀錾波珠。” 这小子果然是个妙人,只可惜太过聪明,忒不好驾驭了些!云齐在心里感慨一声,这才挥手叫他离开,“好了,你下去吧!回去的路上想好怎么作答!” “是!”恒隆答应一声,果从一边儿的墙壁上取下一柄宝剑,然后快步离开。 刚刚他说的是卧室和书房?云齐三步并作两步往恒隆说的方向走去,边走他还边后悔:啧啧,都怪自己太愚蠢,没有早些想到恒隆这枚棋子。要不然,直接把他叫到一边问问,岂不是能省去许多功夫?! 他这般想着走进宦璃的卧室,才一进到里边,他就又改变了想法:这里边也太干净了些!连一点儿花香味都没有,确定这里能有什么古怪?不会是恒隆被仇恨迷了眼睛搞错了吧? 算了,反正也是来了,那就勉为其难的随便翻一翻吧!反正这里也是要翻的,即使找不到白瑕,能达成另一个目的也是极好的! 第651章 暗亏 藏青色的床账里边,交错陈杂着大半的书籍和卷轴,只余有三尺来宽的一片地方,勉强能够容身。 有福还不会享,真特么病的不轻!云齐只瞥一眼床上的陈设,就摇一摇头向别处。 床榻的一边顶着墙壁,另一边摆放着张桌子和一支面盆架,其上摆放着一枝茉莉和些简单的盥洗器具。 正对着桌子是一个圆形拱门,拱门里仅放着一架一人来高的黑檀描金坐地屏风。过了拱门,绕过了屏风,里边就是一间方正阔朗的书房。 书房里一桌一椅,一卧榻;其余的空间摆了四面大书架子,满满堆放的都是各色书籍。 云齐在这相连的两间房里转悠许久,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不过,他这次心态很好,又有之前积累的搜寻经验,所以只耐心猫着腰、觑着眼儿,一门心思的往底下瞄。 桌腿儿、墙角、缝隙……各种隐蔽的所在,逐一排查个遍,落得也不过腰酸、脖痛、眼发昏。 娘的!这密室究竟藏在哪里?还真是费人思量! 他鼓起心劲儿消磨完毕,累一屁股跌坐地上,撞动着书架晃动一下,随之上边的书籍哗啦啦跌落几卷,披头盖脸砸在他的头上。 啧——这些书都特么不能摆放整齐么? 他揉一揉头,怨愤的向上望去,这才发觉架子上的各色布帛、竹策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除了被他撞歪的那些,其余并无任何杂乱。 奇怪,自己怎么就先入为主,觉得这些书帛的摆放不对呢?他慢吞吞的收拾着自己造成的残局,心里闪念想到这个问题。 书籍!床上摆放的那些书籍有问题!那种摆法完全不是宦璃的风格!一个书房还收拾这般整洁的人,又怎么会允许卧室的床榻乱成一团?! 他顾不得再捡拾地上的书卷,转头就往卧房里跑。 藏青色的床帏拉开,带起一阵抖动,就像强风吹乱湖水,一如他此刻的心。 秘密,宦璃的秘密一定就在这床里边。 他按耐不住心脏的狂跳,正要爬上床去,却听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怎么?公子是嫌弃自己的床不舒服吗?怎么就跑到宦某这里?” 云齐的身后不远,宦璃斜依着门框,一副慵懒从容模样。 他回来了?! 云齐停下动作,身子僵硬一刻才转头扭向门口。 “嗤——你的床,本公子还看不上呢!”不过须臾之间,他已想好了措辞,“难道恒隆没告诉你吗?本公子的流昀錾波珠丢了,正在你宫殿里搜寻呢!书房里已经找过,只差你这床……” “哦?”宦璃冷笑一声,“既是如此,那公子就请继续吧!” “不稀得你说,本公子也会这么做!”云齐说着果然又蹦上床,而后开始放浪形骸的往外丢书。 宦璃嘴上勾着抹笑,心里的一根弦却绷的紧紧的。眼见着云齐把书一本本陆续丢在地上,他这才如释重负松一口气。 没有?!云齐看着光洁的床上不见任何结界或机括的痕迹,不由大感尴尬。 接下来怎么办? 赖呗!对于一个神志不大情形的病人,即便宦璃没辞去帝君之职,也不能奈何! 他打定了主意,一下从床上蹦下,直奔着宦璃而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你把本公子的流昀錾波珠藏哪儿啦?如果老实交代,本公子饶你一命!” 宦璃双手抬开不动,避免触碰云齐的身子。“诶,公子息怒——您这即便想给我安个罪名、倒打一耙,也得给我一个配合的机会呀!这掐着脖子瞪眼的,我可不禁吓……” 不禁吓?特么老子我还不禁气呢! 云齐受到启发,干脆晃一晃身子,一下向后仰倒。 “公子!”宦璃没想到云齐会用这么惫赖的手段,来解决眼前的重重困境。这下特么好了,一昏百了,反倒是他落了下成引人猜疑。 他.娘.的!你倒是扶着点老.子啊! 云齐装昏又不是真昏,直挺挺向后躺倒还在担心脑袋碰到地面的疼痛。但他心之所惧的,正是宦璃满心期待的。 宦璃算定了他是装昏,故意不去搀扶。只等着看云齐脑袋撞地,一消心头之恨! 啊——云齐在心底哀嚎。 哈——宦璃拭目以待。 咚!云齐终于倒在地上,心里对宦璃的怨恨增添几倍。 宦璃冷漠看着这幕,只觉得这声音太轻了些。但虽然杯水车薪,他还是嘴角勾着抹森然的弧度,徐徐张开口来:“公子?公子!快来人,快来人呀!云齐公子昏倒了!” 恒隆闻声赶来,后边还跟着那个已经濒临崩溃的小童,还有其他几位侍者。 骨碌~大概是脚步踩踏地板的震颤带动,床底下,一颗幼儿拳头大小的珠子滚落出来,一直滚到云齐的脚边才停下。 一时间,赶来的众人注意力都从云齐身上挪到了宝珠上边,之后不约而同的看向宦璃:没看出来呀,这青华帝君还有这种癖好?竟然抢一个病人续命的宝珠?简直丧心病狂啊! 宦璃:…… 这特么什么时候放进床里的?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们这么谴责意味深重的看着老子干嘛?! 他心里无数字幕滚动,但都在脱口而出之前化作一声叹息——没人会听他的解释啊! …… 再说回到了翠景楼的云齐,此刻心里满含遗憾:啧,可惜!宦璃床边那片地方一定是有问题,只是他没有及早发现。 不过想象一下最后宦璃被阴的表情,他才心理略微平衡一些。 哈!跟老.子斗,你特么还嫩些!他躺在床上好一阵磨牙,满心期待着下一局的到来。 云齐这边儿是轻松痛快了,但遗留给身边小童的烂摊子却是不大好收拾。 不日,紫府的这桩闹剧就传到了玄洲玉帝的耳朵眼儿来,不过在这之前,宦璃早递了罪己请罚的奏则。 本来,玉帝也挺愤怒的,但转念一想宦璃的手段,自是不可能做出这么拙劣的偷盗行为。所以,他平静下来,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定作一个误会,既不伤及宦璃,又显得自己大度,最最重要的是还给了吃瓜众仙一个交代,这才算把事情作了了结。 第652章 与敌谋珠 冷节过后,五庄观里重新恢复了冷清。 虽然旻芥没有因为表白失败而就此离去,但对阿婉的各种滋扰却明显减少许多。 阿婉忙着修炼、凝智,压根儿没功夫留意周遭的这些细微变化;每日里天不亮起身,夜半三更才筋疲力尽躺下,不知不觉就小半月过去了。 这一日,她从地书里修炼出来,又试反照自身,这才发觉:她神魂滋养的火母蓝藤幼苗已绕着仙魄环绕一周。那些藤条交错叠绕,密不透风的缠成虚空的人形,如同灯罩一般严严实实的罩住她的仙魄。 “灯罩”里,仙魄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变作透明、衰败,映照着她外在的仙体也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红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些天的修炼不进反退呢? 她百思不解,只能忧心忡忡的退出内观,重新睁开眼睛。就在她回神的刹那,一个黑影正好投进眼里。 “谁?!”她戒备的站起身来,正见清风笑嘻嘻的站在正前的不远处。 “诶,咱们可说清楚喽!这次你在这儿睡觉,我可没有出声打扰;就连所站的位置,都是人参果树的外边——你可不能冤枉我!” “我又没说要冤枉你!”阿婉觉得无趣,亦不想浪费口舌,只丢下这句就想转身往厨房走。 “诶,别走呀!”清风见状连忙拦住阿婉,“给你商量件事?” “没兴趣!”清风越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陪笑,阿婉越是觉得他没按什么好心。 “流昀錾波珠!你说没?就云公子带入紫府,前段日子还闹出很大动静的那个!”清风见阿婉态度冷漠,连之前计划的吊人胃口的策略都忘记了,直接抛出最大的噱头。 阿婉闻言,脚步果然一顿。“听过又如何?” “还如何……”清风四下里看一眼,确定再没别人,这才在阿婉耳边低声道:“听说,那流昀錾波珠乃西方释尊所赠,有着补充生机、安定心神、增进修为的诸多功效……” “早知道了,还稀得你说!”阿婉斜睨他一眼,再次准备离开。 “啧,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清风亲昵的把一只胳膊搭在阿婉肩上,“你只知道其一,却并不见的知道其二……” “要说快说,绕什么弯子!”阿婉把他的胳膊甩到一边,没好气的瞪着他。 “好好好!”清风双手举起,做出示弱投降的模样,安抚了阿婉才徐徐的往下说道:“听说这流昀錾波珠可不是一颗,而是一对!而且,当年师尊就是从咱们万寿山的断崖下寻得的。” “怎么可能?”阿婉哂笑一声,虽然心中有所动摇,但面上不动声色。 “怎么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诸天佛陀历来都注意闭关清修。万寿山后山断崖绝壁陡峭、险不可攀,连鸟叫都没闻过一声,正是修行精进的好去处啊!” 清风留意着阿婉的神情,见她没再反驳,又接着道:“听说,那断崖之下有处灵泉,师尊当年出关之时,正见灵泉里紫光爆涨,边徒手打捞一下,哪料,那灵泉里竟蹿出一只游光,张嘴咬住了释尊的胳膊。” “后来呢?”阿婉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不由紧张的捏紧了衣袖。 “释尊没有反抗,以一条胳膊喂饱了游光,而游光受佛光感化,吐出一颗流昀錾波珠作为谢礼。” “原来是这样!”阿婉想到自己丧失了仙体依旧可以存活,而释尊的胳膊自然也会失而重生,这才把心放回肚里。 “所以呢,你说的商量件事到底指什么?” “昨日,我去后山采坍宥婆罗花,突然发现那断崖之下的紫光又爆涨而出,映的半个山坳里都是紫色。如果咱们俩能联手得到那颗流昀錾波珠,那不论是把它进献给玉帝,还是咱们自己分享……” 呵,原来他打的是个主意!阿婉了然点头,想着自己修炼的瓶颈,和几次帮爹爹凝智的失败,不由一阵心痒。不过,出于谨慎,她还是保持冷静又接着追问了几个要紧问题。 “联手?怎么个联手法?你失掉一只胳膊?或者是我失掉一只胳膊?你有这个消息,为何找我帮忙,而不是去寻你那个小师弟?再者说了,就算是你想失去胳膊,恐怕也不见得就有机会——那后山断崖,人人去得,恐怕不等咱们俩下去,你师父就已得了那颗珠子!” “那怎么可能?!”清风朝阿婉摆一摆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师父并那几位师兄这两日都不在观里,就连你那两位兄长和侍书大人今日也会赶去玄洲。因为今日可是太元圣母家那位小公主的大喜日子。 师父早答应会带厨子过去,给宴席上添些菜色;我昨日摘花为的也是叫他们一并带去。 今日晚些时候,观里就剩下咱们两个……到那时……” 他说到这里,还怕阿婉不答应,又接连补充一点:“另外,也不用咱们俩谁献出一条胳膊。你不是很会做菜么?素菜都能做出肉味儿……咱们就在那泉眼里投一条假胳膊,到时候换一颗真宝珠……” “你想的倒美!”阿婉嗤笑一声,“如今我得到了这个消息,我自己去断崖之下,不是连你那份儿也省了么?” “凭你?!”清风不屑的笑了一声,“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毫发无伤的下得了那断崖?开玩笑!” 阿婉默不作声,仔细想了这件事儿的可行性。她猜清风之所以选她,一方面是因为她会做菜,另一方面么,很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她是个“弱鸡”,便于他的掌控。 这样才好,他算有遗漏,她才方便扮猪吃老虎。 她故作勉强的点头答应,正要问他出发的时间和前期准备,却听背后有人喊她。 “三弟!”才进得院里的陶歆看到阿婉和清风平心静气的站在一起,还觉得暗暗纳闷:这俩人还有什么共同话题?! 不过,他因有要事在身,也顾不得细究这些小问题,只招呼着阿婉过来说话。 “今日,我同你二哥去趟玄洲,给一个宴席上添几道小菜。你每日里就爱‘疯跑’、‘玩闹’,就待在观里吧?!我们要不了许久,来回半天功夫也就差不多了!” 还真是这样!阿婉深看一眼不远处的清风,俯身对陶歆道:“大哥自去便是!我一定在家安安分分的!” 第653章 冒险寻珠 上午时分,白裔和陶歆终于在阿婉依依不舍的送别目光中离开了。临行,他们还带上了清风事先准备好的坍宥婆罗花。 两个大老爷们,一个提着个装满食材的篮子,一个抱着满怀的浓金重银的花朵,那场面想想都挺辣眼的。 去玄洲的路上,陶歆一直沉默不语,似乎还暗存着什么心事。 “怎么啦?担心阿婉那啥么?放心好啦,我可都打探好啦!”白裔贱兮兮的凑到陶歆跟前。 “什么?”陶歆扭头看向白裔,完全不解他是何意。 “红杏出墙呀!”白裔一句话还没落地儿,陶歆就跳将起来追着要打。 “诶,我说真的呀!旻芥——我故意挑到这时候离开,就是为了确定已离开……” 白裔抱着花束四处躲蹿,但即便如此,还不停嘴儿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啐!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子是担心那种事情的人么?”陶歆最终没有追上白裔,只嫌弃的唾他一口。 “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你不担心那种事情,又是在担心哪种事情?”白裔故作不解,继续调侃着陶歆。长路漫漫,他可不得自己找个消遣么。 只一眼,陶歆便猜中白裔腹中所怀的坏水,所以并不打算再做解释。但看白裔一直纠缠,他才认真对白裔道:“说真的,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个清风不大对劲儿?” “怎么个不对劲儿法?”白裔不以为然。 “你想想看,咱们今天才回前院,阿婉就和清风在一起……后来没多久,咱们离开,清风又待在阿婉跟前——他们俩怎么感觉怪怪的?” 陶歆不知怎么描述心里的怪异感,但为了摆脱那种惴惴不安,他竭力极近细致的描述着当时的感受。 “你说,他们两个素来不和的性子又不可能突然改变,是什么叫他们今日这般亲密?” “嗤——”白裔掩嘴而笑,“你特么就为这个?!你知不知道这花儿是谁摘的?他既然叫我们把花送到玄洲,总要看我们何时在前院带着吧?!”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陶歆又看一眼白裔,虽然竭力想信奉他的话如神祗,但心底里的那丝毛茸茸的不安怎么都无法派遣。 …… 再说五庄观里的阿婉,眼看着他们前脚离开,她后脚就开始忙着提前做午饭。 葱油面、粗粮贴饼子,还有一冷一热两个素菜。 清风把这些东西飞速装好,给剩余的几个师弟送去,顺带又对他们一番敲打,防止他们私自往后山断崖处跑。完了之后,他才匆匆往前院里赶。 不过就这么来回一趟的功夫,算上清风训斥师弟们、给他们找好了下午“消遣”的活计,总共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但就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阿婉已打好了小包裹等在门口。 “你准备好了?”清风距离阿婉还有一丈距离,就止不住朝朝她大喊。 “准备好啦!”阿婉拍拍胸脯,说的自信无比。只是不知是阿婉的动作太怪异,还是因为本来就看她不顺眼,清风听她说出那句话时,总觉得她有些夸夸其谈。 “真好了?”他轻笑一声,“胳膊呢?难道你的胳膊也已洗净了?!(告诉你要做素食荤菜的,你特么这么过去,是打算用自己的胳膊喂游光吗?!)” 阿婉也不辩解,只笑嘻嘻的几步走到清风跟前。 搞什么啊?难道真对自己的厨艺不大自信,想舍条胳膊下去?你特么就算舍得,那胳膊和胳膊能一样吗?当年那只手臂可是释尊的!不知抵你多少条呢! 清风看阿婉一只胳膊不动的往前挪,不由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 诶,算啦算啦!就算她的那条胳膊不够喂的,也不关他什么事!大不了,将她整个身子都填给游光啊!反正,作死也是她自己自不量力,他只需保证自己能及时退出就足够了! 阿婉明明看见清风的面部神色几经变换,却不给他一句安慰。 “咱们走着?” “走着!”清风梗着脖子答应一声,特么谁怕谁啊!他走在前边带路,一路上七拐八扭,历经波折,这才赶到了万寿山后的断崖。 “到啦!”他站在断崖边猛的扭转过头,对着阿婉指一指身后暴涨的紫色光芒。 阿婉隔着清风,小心往断崖下瞥一眼。 除了由弱转强的紫光,她什么都没看见。 她想起在厨房里等待清风时所做的完全准备,又壮大胆子往前紧走两步往下查看。 强风扑面,一眼望不见底儿的深渊只余一片黑暗。 “这么深,咱们怎么下去?”阿婉眼前一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咯噔一声。 她急急缩回了头,连忙蹲下身,闭眼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儿来。 啧,瞧那点儿出息!清风暗中摇一摇头,他虽然不怎么看好阿婉的能耐,但却对流昀錾波珠势在必得。所以,他尽量克制着心里的不耐烦,把话说得和颜悦色。 “你看这边!”他招手指着脚下不远处一棵旁逸斜出的腰粗古树,给阿婉看。“这棵古树长了上万年,最是结实不过。咱们先跳到那棵树上,然后系根如意编金绳往下续,顺着那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得断崖之下。” “呵~那回来时呢?我们要顺着这绳子往上爬吗?” “怎么可能?”清风闻言越发轻视阿婉,“你没听这绳子的名字里带着如意二字么?只要咱们给它下达命令,长短自然由着咱们!” “真的?”阿婉有些难以置信,“这么神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宝贝?” “这个……”清风一阵尴尬,没料到阿婉会在这种节骨眼想的这么细致,“这是师父他老人家赠我的呀!” 阿婉点一点头,心里却是不信。 清风也不信她会相信。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他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这个小厨子是再留不得了。 “你先在这儿等着吧,待我下去了好接应你啊!”他心里杀心已起,但面上却是愈发和善体贴。 “好,那你可要小心!”阿婉也温声言语,似乎他们俩从未有过交恶,本就是一对知心诚挚的刎颈之交。 第654章 状况频出 一切既已约定好,清风再不犹豫的走到早看好的位置,而后纵身向下一跃,双臂展开迎着逆向的风,恰如一只从容振翅的蝴蝶。 单脚触及树干的刹那,他利落的收起双臂,作一个漂亮转身,仰头朝阿婉招呼:“好啦!现在你可以下来啦!” “诶,就来!”阿婉说着亦走到清风之前站立的位置,但还没来得及往下跳,一股斜刮的强风就险些把她掀落悬崖。 在下边的清风见状,半条命都吓掉了。只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耽搁了接下来计划的进行。他不敢出声,仰头盯紧了上边的阿婉,似乎这样就能为她输送源源不断的力量。 但目光的支撑只是清风的一厢情愿。此刻的阿婉感觉不到任何依傍,没来由的疼痛已严重超出身体的荷载。一刹那,什么恩怨、仇恨、过去、未来,她统统的抛在脑后,只隐忍、艰辛的调动着全身的感知,来承受这犹如洪水、绵绵不绝的痛击。 “快停下!不要动!”眼见着阿婉紧闭着双眼,一只脚滑向断崖,清风再无法保持冷静的朝她大喝。 但一切已然太迟。阿婉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趔趄着扑向虚空。 说时迟那时快,清风抖出如意编金绳抛向阿婉。 “缠!” 一字还未落地,编金绳已陡然长出百十丈,如灵蛇识路一般缠上阿婉的腰肢。 不过,在古树上的清风就没那么幸运了。伴随着他咒语的喊出,编金绳的另一端顺着他的手掌缠在了他的胳膊上。 阿婉急遽向下坠落,弯曲的绳子扯成一条直线,带着她身体的重量和下落暴增的速度,齐齐超着绳子另一端的清风发力。 咯——吱! 饶是清风早有预料,已把全部的力量都灌注在这条胳膊上,但这突然的力顿,还是险些把他那条胳膊生扯下来。 “松……手!我……才不要……拖累你!”阿婉的五脏六腑被绳子勒的挤作一处,一股热意随着她的嘶喊喷涌而出;一时间,满衣襟斑斑点点的金色,看着异常触目惊心。 “不可能!”清风牙牙切齿的答应一声,低头开始把胳膊上的编金绳缠在树上。 “你可是我喂流光的活饵!我怎么能坐视你出什么意外?!”他小声咕哝一句,而后开始一点一点把阿婉往上拉。 一场惊险过后,阿婉终于完好无损的被拉到了古树上。 清风抬头看看天色,又稍作歇息,才重整旗鼓,开始接下来的行动。 下了古树,顺着编金绳一溜往下滑动,不知穿过了多少紫色的迷雾,碰落了多少碎石,久到忘记了时间和此行的目的,他们才终于到了崖底。 “这……终于到了吗?”清风顾不得解开绳子,就兴奋的四下里打量。 碎石、荒草、深涧、活水,浓的化不开的雾气,还有正东方向明亮耀眼、颜色深重的紫光。 “在那边!”他忘乎所以的往东而去,直至腰间猛然扯动,这才想起编金绳的防护。 “诶,叫你准备的‘胳膊’备好了吗?”他三两下解开绳结,又主动过去帮助阿婉。 其实,他只是客套虚问一句,于他而言,备没备好都是一样的结局。 “好了呀!”阿婉说着,斜躲开清风的手,“你别动,我自己来就好!” 阿婉的话音未落,从她的身体正中又钻出一只手来。 三只手?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清风虽然听闻过二郎神的三只眼,但从未亲眼看见过这种手是三只的怪胎,更何况还是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的。 他受到了巨大惊吓,猛的向后一跳,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抖落一地。 “嗤——”阿婉轻笑一声,“你怕什么呀?这不就是你提前叫我准备的胳膊么?”她边解开身上的绳结,边摇晃着左胳膊。 “这……这个是……是假的?”清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带着受到的惊吓也顾不得追究。 “不然你以为我是棵树啊,说岔枝儿就岔枝儿的!”阿婉又晃自己的胳膊。 哎呦,我的天,吓死老.子了!清风拍一通胸脯,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挑剔的盯着阿婉的左手转一圈,细致的肌肤,清晰可见肌理和毛孔的手指,甚至是饱满圆润的指甲,每一处都看不出破绽。 “美则美矣,只可惜……”清风摇一摇头。 “只可惜什么?”伴随着阿婉的疑问,她的两只胳膊同时空托于胸前。 “啊呀!”清风再次被吓了一跳,那惊悚的模样,恨不能自戳双目,哪里还记得之前阿婉提出的疑问。这太吓人了,怎么那假手还动起来了? “你……这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能怎么做到呢?当然是在假胳膊里添几根拉扯的线喽——就像皮影那样——只是我的这个胳膊是用来吃的,里边用到的‘筋脉’要多一些,材质也更讲究一些。”阿婉说着,又叫左手五指活动一下。 好吧好吧,即便如此也挺好的,多一层保障,多一层安全嘛。清风对此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身带着阿婉朝紫雾深处走去。 “待会儿接近灵泉泉眼之后,你一定要跟紧我的步伐。我走你走,我停你停……如果我还未找好藏身之地,你一定不要过去招惹那只游光。” ?!阿婉故意装作惊讶不已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我招惹?不该您去用手臂投入泉眼吗?” “我怎么能去?虽则你已花费心血制臂,但那些细节性的操作,不也只有你会操作么?”清风从容为自己辩解,“如果换我操作这个手臂,一动不动的和木头无差,那游光又怎么会相信?”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阿婉似被说服,终于勉强点一点头,“我去投那只手臂也可以,只一点,咱们那个对半儿分得改一改!我七你三如何?” “这个……好吧,就依你吧——谁叫你干的多些呢!”他故意做出一副犹豫再三、忍痛割肉的模样,实则心里想的是:七三分如何?八二分又如何?即便是全给你,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消受呢! “太好了!如此——我就放心了!”阿婉似无所觉,笑嘻嘻的点一点头。 第655章 得见游光 明亮的紫色的浓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知什么时候,阿婉双眼再看不见任何东西。不仅是前边带路的清风,就连她摸索着向前伸出的左手,还有碎步试探的双脚也都一并消失了。 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得隐隐的有咕嘟、咕嘟的冒水声从远处传来。 感觉着脚下浸湿的鞋袜,她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为了一颗存在与否都未为可知的珠子,孤身犯险值得吗?! “小厨子?!”清风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身后某个方向响起,但具体是哪里,她并没有机会分辨很清楚。 “你走偏了,脚往右边斜半个脚掌!”虽然阿婉没出声搭理清风,但清风还是坚持躲在一块石块后边,比手画脚的指挥他。 原来,紫光太盛,进入强光的笼罩,压根儿什么都看不到,就跟睁眼瞎差不多。清风早对此作足了功课,还把镇元子的虑光玄冰带偷了来。现在的他眼上敷着带子,偏偏能遮住强光,模糊看见泉眼的位置所在。 阿婉站在原地迟疑一下,到底还是选择相信清风的话,鼓足勇气、调整方向,继续往前走。 游光很厉害吗?再厉害也不过一个灵兽罢了,难道还能比上自己朝夕相对的上古妖神陶哥哥?再说了,即使那灵兽真的要吃自己,那火母蓝藤的木质枯枝也够败坏它胃口了……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她往前又走了十几步,再次停了下来。虽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水已变热变深;而且泉水涌动的咕嘟声也近在耳边。 应该就是这里吧?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但是,那泉眼距离她伸到前边的手臂到底有多远,她心里却没有一点谱儿。 “再往前一步啊!”清风望着阿婉,心脏紧张的砰砰直跳。 此刻,她站的位置刚好就在泉眼的边上,如果再往前一步,她就能用她的双腿、甚至整个身子献祭游光! 本来,他还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她在五庄观里对他的种种捉弄,他还是狠下心来。 这事儿怨不得别人,要怪也是怪你自己贪心不足、轻信人心!下辈子——如果你还有机会投胎的话,一定要投生的聪明些! 他握紧了拳头,一瞬不错的盯紧了阿婉,只等她噗通一声走进泉眼。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阿婉并未听从他的话,再继续冒险往前走。相反,她无比小心、笃定的慢慢蹲下身子,怀里边还抱着那只她用素肉做的“胳膊”。 没上当?!清风心里一股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愤怒的情绪蔓延开来。 没关系,只要这只胳膊不够塞游光的牙缝或者不甚合它的胃口,那她被吞掉也不过迟早的事!他磨着牙拭目以待。 此刻的阿婉亦不好受。她虽凭着清风的指引,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可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游光连释尊如来的胳膊都能轻松咬掉,那她岂不是盗贼进学堂——尽是输(书)了?! 她胆战心惊往下蹲,每多蹲下一点点,都牵动着她的敏感的神经。 什么时候能碰到泉眼涌出的水?什么时候游光能咬到她这只胳膊?这么一点点的赴“死”,实在太特么残酷啦! 对,往下,再往下一点!不远处的清风一动不动,一颗心被捏的紧紧的,迫不及待的等着那血腥一幕的上演。 就在他们两个的耐性都即将燃尽时,只听轰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底下蹿出,直撞着阿婉的那只胳膊飞向天际。 一刹那,氤氲在整个断崖底部的紫光,如同一块遮盖的锦布抽离,全部消散的干干净净。 阿婉好半天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一只狮头鱼身,满身七彩霞光的三足怪兽盘旋在半空俯视着她。而她自己则傻子一般,站在浅水泉边。 “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它狐疑的把头凑到阿婉跟前,嘴巴里还残留着豆皮儿的香气。 “那是我给你吃的么?分明是你自己硬强的!”不知为何,阿婉在看见它的一刹那,非常确定它不会伤害自己,所以说出的话也丝毫不见客气、卑微。 “哼……”流光吃瘪,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你喜欢吃么?我这里还有些别的味道的素食,你若喜欢一并留下;若不喜欢……随便你!”阿婉看它脑袋微垂,颇有几分失落,一时心不落忍,竟打破沉默安慰起它来。 “真的?!”本来,因着时间的关系,它觅过食后就该回到灵泉里了,可是在尝了这只“胳膊”的滋味后,它突然有些不舍来。而今听闻这就是传说中的素菜,不由激动的拍打起尾巴。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有意思啊?!”阿婉说着低头,从右肩解下一直背着的小包裹。 各色甜味的面果儿,卷上焯熟青菜的饼子,油炸的酥香的面盒儿,咯嘣脆嫩的咸菜…… 游光吃的摇头摆尾、好不欢畅,却惊呆了一旁远远观望的清风——闹了半天,这货也特么喜欢吃素?! 啧,这个臭小子真没眼力见儿!眼看着游光吃的欢心无比,此刻不提条件更待何时?! 他才回过神来,又有了别的担忧。左等右等,依旧不见阿婉开口,只能硬着头皮,亲自走了过去。 “怎么样?我兄弟做的菜好吃吗?”他心跳有如擂鼓,偏生面上还装作淡定自若。 游光最讨厌吃东西时被打扰,突闻其声不由嗷的一声吼叫。 霎时间,风云变色、日月无光,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声响,一股怪臭直冲面门。 “呜——”眼见的嘴里的一个春卷掉落,游光伸出长舌一卷,复又勾回嘴里。它咂巴咂巴嘴,细嚼慢咽吞入腹中,这才不满的望向清风,“你又是哪位?!” 清风张嘴不动,完全不知游光刚刚又说了什么。 游光见他如傻子一般,甩尾拍在他脸上。清风挨了这一“巴掌”,这才抖一抖身子,回过神来。 第656章 劣势渐显 “这……这位……”清风谄笑着同游光搭讪。 ?什么?兄弟?大哥?爹? 阿婉自认已经够市侩、狗腿了,不想眼前的清风在阿谀奉承的姿态、心理、神情等各个方面都拿捏的更胜一筹。 “这位——仙友,您吃好了?”清风不知阿婉在暗中替他绸缪措辞,略微打了个绊儿又接着往下说道:“实不相瞒,这些吃食可都是小仙特地叫这厨子做的,为的就是能叫您吃得开心!” 慢着慢着,这是要卸磨杀驴吗?阿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清风。这特么本尊还在呢,你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功?! 游光没打理清风,又低下头啃起一个装有八宝饭的南瓜盅。 清风以为这短暂的沉默就已能证明游光的认同,遂不客气的狠瞪一眼阿婉训斥道:“看什么看?!难道本仙说错了?还是你不想借本仙的如意编金绳回去了?” 哈,他果然打的这个主意!虽然阿婉早有预料,但真待看清他丑陋的嘴脸,她还是很怀疑自己能否坚持到最后,把这出大戏唱完。 不过,就在她琢磨着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时,游光已尾巴一甩,先一步拍在清风的脸上。 “当老子傻么?刚过来的怎么不是你?你在这小东西背后说的话,打量老子没听见?!”游光才一发声,巨大的音波便重新包围住清风。 清风来不及捂上耳朵,眼睛和嘴巴便震出丝丝缕缕的血丝来。他只顾着集中法力抗下这折磨的苦痛,完全没发觉一旁的阿婉一点儿事都没有。 过了好久,音波才一点点消散。但游光却再次开腔,朝阿婉道出疑惑:“你?” “小仙确是个厨子,此次就是想向你讨颗流昀錾波珠……”阿婉看着游光的眼神,总有种它要对她的身份来个大起底儿。碍于清风的在场,她只能赶紧截住游光的话头。 其实她真的是多虑了,因为此刻的清风完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她的嘴动,心里无比悲愤:他怎么就变成了聋子?! 再说这游光,虽然只是头灵兽,却是修行多年、灵智超凡。它见阿婉不想提及它事,便顺着她的引导往下接着道:“珠子赠你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你么……” “怎样?!”清风才晃出耳朵的血水,听什么还觉得嗡嗡直响,但已禁不住好奇追问一句。 “一路小心!”游光才说出此句,阿婉就又感觉一阵没来由的眩晕。她身子晃一晃,眼前似有大片的光斑簌簌而落。 她向边儿上挪一步,好不容易抓着清风的衣服保持住平衡,再去看游光时才发现它已吐出一颗光韵流转的珠子。 那珠子周围凝聚着薄薄的一层云雾,散发出类似檀香的镇定香气,虽然看似平凡无奇,却叫人见之怦然心动。 清风当然想伸手去够那颗珠子,只是他担心再被游光折磨,才克制着没有动手! “你赶紧收着呀!我出来的时间太长,浑身都不得劲儿,这就回去啦!” 游光看阿婉只是站着发愣,连忙出声提醒。 “你这就走了?”阿婉看着游光,因为投契,反倒心生不舍。 “嗯——”游光摆一摆尾,本来已经入水,却又很快钻出水面。 ?阿婉不解的瞪着游光,还以为它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反悔想要收回这颗流昀錾波珠。 “你这小家伙倒是有趣,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游光说完这句,再不停留的跃入水里。 咕嘟……咕嘟……咕嘟……好一阵泉水涌动的声响过后,清风终于率先缓过神来。“走吧?!宝珠既已到手,咱们就赶紧回去吧?” “嗯。”阿婉答应一声,正准备就此离开,眼前却突然像蒙了个盖头,一下子全黑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察觉到哪里不妙,不觉僵住了身子。 “走啊!”清风心事忡忡的走了老远,才发觉阿婉依旧没有跟上。他不耐烦的往后扭头,掐着腰没有好气的催促。 “就……就来!”阿婉下意识的答应一声,等不到不适消退,便凭着之前的记忆慢慢往前走。 几步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的异常和之前几次都不同,她很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她心里很是恐慌,但一想到前边虎视眈眈的清风,又竭力克制、冷静。 不能慌!不能露出马脚!本来清风就对她没多少忌惮,若此刻得知她瞎了,岂不更加猖狂?! 她神色如常的往前走,不管脚下踩到的是水还是坑,只慢慢走着,留神着前边清风的动静。 好在,这段距离的路还比较平坦;而清风又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动手的时机和策略,并未察觉什么。他估摸阿婉跟了上来,才抬头看一眼;确认过后,就继续低着头放慢脚步往前走。 他在想什么?他准备在哪里动手?他这么慢的步子是为了方便动手吗?要不要再与他拉开些距离? 阿婉跟在清风身后,看似一切如常,实则已经紧张至极。一方面,她需要猜测清风的心思,又需要戒备提防他的猛然发动,另一方面她也自知这具仙体已是强弩之末,也许不需要他来动手,她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断崖之下…… “喂!把那流昀錾波丹拿出来看看呀?当年我也只是听说,还没亲眼得见过呢!”一阵沉默的脚步声后,清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投石问路。 给他吗?太怂的话,恐怕他会发觉异常,甚至助长嚣张气焰;不给他?只会增加他对自己的仇恨。 阿婉心思飞快转动,最终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更长的活命生机,干脆拒绝了他的请求。“看什么呀!出去看不是也一样么?再说,刚刚它飞在半空中时,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不给?清风似乎早预料到了这种结局。 不急,那就在到达编金绳处再行逼迫吧?再不济,到了那棵古树上,再一把把她推下去?毕竟,先讨到珠子再置她于死地,和先杀了她再行寻珠,在结果上并无任何区别。 第657章 谋珠害命 清风给阿婉设定好了结局,整颗心瞬间变的轻飘松快起来。他转头再看一眼身旁的阿婉,这才发觉她的异常。 满腿的泥点子,新湿的水渍覆盖着旧的,就连脸上都清晰可见枯枝石块划过的血痕;尤其一双惊恐的眼睛,虽然瞪的极大,但却丝毫不见灵动活泛。 清风心中一动,伸出手在阿婉眼前晃一晃。 “你干嘛?”阿婉在清风停下的刹那就已进入戒备状态,如今感觉到面颊不远处扇来的风,随即顾作强势的质问。 “哈,没事儿!我只是看你眼睫毛上落了根绒毛,像帮你扇走罢了。”清风虽然轻松圆过自己的举动,但心里的好奇却并无任何消减。 阿婉没有追究,清风便继续闷声往前走。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心事忡忡的低着头,而是一直留意着阿婉的举止。 微微流动的空气从清风那边吹来,还带着温度和清风的气息——这是他起了疑心,开始留意观察了? 阿婉头皮炸开,很想就此放弃被动的防守,和清风一决胜负,哪怕是为此搭上生命;但她残存的理智还在拼命的鼓励她撑下去——拖一刻是一刻,虽然最后的结局很可能都是赴死,但多活一刻就多一份希望。 “你为何这么看我?难不成喜欢上我了?”她强撑着,又朝清风丢出一句冷冷嘲讽。 还是不看我?清风有些迷糊了:连着两次观察,都被她给发现了。这小厨子的眼睛应该是没事儿了。但是,若果如此,她一直看着前边而不看他,是几个意思? “你胡说什么!修行之人讲究六根清净,又怎么会动了凡心,喜欢上别人?!”清风像遭到了极大侮辱,狠怼了阿婉一句之后突然开悟:何必管她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呢?反正,再怎么着,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般想罢,正准备收回目光,却见一根断崖上横生的枝桠啪嗒一下打在阿婉的脸上。 !本来阿婉就已够紧张了,如今遭此一击,还在清风的注视之下,她吓的心跳都险些停下。 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她苦于无法再行遮掩,只能绷直了脊背继续前行。 清风不再说话,脚步也一刻不停,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怪异静默的环境里,二人又走了一段距离。 眼看着编金绳就要到了,阿婉却一脚踩在坑里摔到地上。 噗通! 因为猝不及防,阿婉整个身子都向前扑倒。在她的体内,似有波浪随之涌动一下。 清风看这机会千载难逢,也不再等待到了古树之上就提前动手。 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准备朝阿婉的脑袋砸去,但阿婉感觉脑后生风,随即一个懒驴打滚侥幸躲开。 “你这小子实在无耻,竟敢在背后偷袭老子?!”事情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阿婉面对如此危急的局面,连害怕也抛在了脑后。 清风隔空又晃一下胳膊,确认了阿婉的眼疾之后不由大笑:“啐!一个臭瞎子!还敢威胁老子?!你特么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他说着又从脚下捡起一块石头。 咻!拳头大小的石块擦着阿婉的脸颊而过,阿婉再次躲过一击。 “耳朵管用是吧?”清风没有错过石头投向阿婉的瞬间,她的耳朵微微抖动一下。 阿婉没有说话,心却猛然一滞;不是因为清风的威胁,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就在她走神感受身体的伤口时,清风丢出的石块已然又至。 第一块石头打在她的手边,第二块石头擦过她的脖子,第三块石头正中胸口,第四块石头砸中额头…… 阿婉挣扎着蜷起身子,用手肘护住头脸。 一阵劈头盖脸、来势汹汹的石雨过后,她身上无数创口汩汩涌动出不竭的血液。 她愤怒了,拼却全身力气站起身来想要分神,但神魂却像是沉重的石头深陷在泥淖里,怎么都无法得脱;她抖动一下手腕,想要驭使火母蓝藤,但火母蓝藤却像陷入冬眠,任她怎么祈祷也拒不出现。 任何仙法和法宝都指望不上,她只能像清风那般抓起石头,发疯的朝着清风可能在的方向砸去。 指尖磨破,流出的血液把石头都沾的湿漉漉的。可是,她努力了那么久,一块石头都没砸中清风。 “呵~没砸到!没砸到!”清风看阿婉陷入癫狂,故意蹦来跳去的刺激她。“你呀,现在乖乖把流昀錾波珠拿出来,老子保证给你一个痛快!否则么,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流昀錾波珠?!阿婉受他提醒,这才想起导致这一起罪孽和折磨的根源。 她哆嗦嗦从怀里掏出流昀錾波珠,而后把手伸到清风前边:“你要这个?” 清风以为她终于要屈服了,正要伸手去拿那颗珠子,哪料阿婉已一口把它塞入嘴里。 因为那珠子太大,她的嘴被塞的合拢不上。 “你最好还是把珠子现在就还给我!否则,就是你死,我要从你身体里把这颗珠子剥出来!” 是么?阿婉冷笑一声,她感觉自己在支撑不久,随即哼哼出一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清风也看出阿婉已是苟延残喘,毫不忌惮的上前一步。 呜呜呜呜——那这样呢? 她不等清风再上前一步,拼却全身力气狠狠朝着嘴里的珠子咬下。 咯嘣! 一刹那,强大的能量从珠子中爆出,一股股如老马识途般钻入她虚空的身体。只是,那能量入体之后,她没感觉到丝毫好转,却觉得愈发虚弱。 清风眼看着阿婉在咬碎宝珠之后,无数明亮的光线从她的嘴里进入,又从身体的伤口处露泄出来,他再忍不住怒气跳到阿婉跟前掐住她的脖子。 “叫你特么吃独食!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糟践老子辛辛苦苦得来的宝珠?!我和你拼啦!” 阿婉不再动弹,慢慢闭上了眼睛。 清风看阿婉像个漏水的囊子,四处汩汩流泄着血液,断却了最后的生机,这才狠狠把她丢在地上。 本来,他都要走了,但想到什么,又折身回来。 他在阿婉的嘴里一阵掏索,却什么都没得到,不由气急败坏到了顶点。 啪嗒!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下!他最讨厌的那个人的那张脸,终于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吁,这也算是不负今日的一通忙碌吧!他拍一拍手,在腰上缠上编金绳,而后念动咒语飞身离开。 断崖底,石头压住了半具尸身。似乎是遭到了强力挤压,更多的血从创口流泄出来。只是,那鎏金的血液慢慢变得淡薄,竟慢慢泛出蓝色来。 第658章 向死而生 天色渐暗,断崖下骤起强风。 石头下的尸身终于淌净了血液,露出干瘪、青白的颜色。 和这仙体的干瘪相反,阿婉的仙魄此刻还依旧被涌动水包围着。因为这蓝水的拖累了,她的反应滞缓了许多。 蓝水漫过脖颈,她感觉到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沉重;蓝水漫到眼睛周围,她开始眼前一阵阵发黑;待到蓝水漫到头顶时,她整个人都溺于深蓝,被近乎黑暗的幽光包裹,再不能作任何反应。 这算个怎么回事啊?虽然她还已消弥了落败的恼火,但残留的神识还在不甘的挣扎: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能动、不得脱。 她就像一朵水母,漫无目的、随波逐流,在这幽蓝里渐渐忘却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这蓝水浸泡的褪色一般变作透明,再透明,直至她彻底消失,和那蓝水溶为一体。 世界瞬间清净了。 原来没有了神识和感知,竟是这般寂寥空旷、无喜无悲! 透明、幽蓝的水溶解了阿婉,颜色慢慢变作混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凝结,浊色变得越来越重。 蓝水分离成两部分,一部分变作透明,依旧是液体的模样,另一部分则抽成藏青的丝缕,如蛛网般遍布整个仙魄。 深蓝如墨的丝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织成布、凝作皮,一点点硬化成坚韧的、手指粗细的截段。 伴随着那些截段的彼此接应和靠近,无色的水变做浅淡的红色。 截段愈长,水色愈增。直到截段连在一起,重新凝作模糊的十字形,水的温度达到了顶点,嗤的一声燃烧起来。 红色的火焰,蓝色的“十字”,交映在无人知晓的空间里,爆发出强烈的紫光。 紫光贯破仙魄,直直的灌注进已经干瘪的仙体,充气儿一般把那青白萎黄的身子填充饱满。 那些久未见愈的伤口终于凝结了。虽然那些地方的皮肤的颜色依旧薄弱泛红,但却把蠢蠢欲出的紫光顺利拦截。 自己这是重获新生了吗? 仙魄里那蓝色的骨骼终于结成阿婉的模样,在肌肤重新长好的瞬间,她也慢慢睁开了转眼。她兴奋的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只有一点:她依旧无法逃脱仙体的束缚,也什么都看不见。还有,就是她的脑子好像也因为这次变化而变得不大好使。 空气中满是火母蓝藤的馥郁甜香,充溢着整个断崖,飘散出万寿山,一直弥漫到整个西贺洲。 凌霄宫里,还未休息的玉帝总觉得鼻尖飘荡弱有若无的香气。他才招呼了多闻天王和广目天王前去查看,便瞥见劫山上的云朵集结如团,气势汹汹的涌向西贺洲方向。 再说已经潜回灵泉的游光,本已揉着肚子知足卧于石阶上歇息;但闻到水里渗入的空气香气,还是忍不住精神振奋、口水直淌。 完了,完了,肚子还没觉着饿,怎么就又有好吃的进项?!不吃吗,那可不行!有便宜不占,那才是傻了呢!大不了,先衔回水里,再存放些时候也不是不行…… 它还没想完说辞,已一跃蹿出水面。 空气里,满是草木清新的甜香,仔细嗅来,还有些远古洪荒的味道。 游光寻着味道四处乱窜,才到了那块大石头附近,可以夜视的眼睛就瞅见三个修颀的身影。 白裔察觉动静,最先抬头去看,却见一只狮兽鱼身七彩辉煌的游光正盘旋于他们头顶。 这三个人似乎有些来历—— 游光和白裔目光撞在一处,随即又把注意转移到那块大石头之下。 管他们什么来历,也休想多吃多占!这新鲜的美味,它可是尝定…… 游光正给自己鼓劲儿,突然看清那巨石之下压着的“美味”。竟然是那位和它颇为投契的小厨子! 她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它泛滥的口水一时间全部消散,满腔愤怒的瞪着下边的三人。 是他们杀了这个小哥儿?还是他们也如它之前的心思,想将这小哥儿分而食之?无论是哪一种,它都决不允许! 它正气凛然的想要冲下去阻止,不想却那个看着煞气最重的男子已抢先出手。 咕噜!石头被男子搬到了一边。 那被砸的面目全非的小哥儿脑袋,在眨眼之间迅速长全——不是它之前所见的普通模样,而变作一个娇俏惊艳、叫人移不开眼的姑娘。 她这是? 游光联想和阿婉初次见面的场景,终于明白了她这死而复生是为哪般。原来,她在混沌之时,神魂就已开始变化。就像是一个已经长出新芽的种子,马上就要破壳而出。石头砸烂了阻挡她的躯壳,却帮她给新生腾挪出了空间。 好在她赶在了死亡前边完成了成长! 水里的阿婉感觉到了光和充盈,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睛。 陶歆?白裔?旻芥?游光? 他们四个怎么聚在了一起?还有那个清风?逞凶之后逃匿了?! 一刹那,许多念头闪过阿婉的脑海。她感激的朝他们笑一笑,正想安慰他们说自己没事,却见浓墨似的天空裂出一道明亮的大口子。 轰! 一道巨雷落下,正劈在尚在观望的游光身上。 “快躲!”白裔说着一把抓住阿婉的衣领,而后迅速闪到一边。陶歆和旻芥也从狂喜中回过神来,一个紧追过去,一个从怀里抖搂出先天灵宝——遁化生天镜。 遁化生天镜乃鸿钧老祖所制,本心是为庇护那些道强身弱的徒儿,后来被盘古劝谏,说是徒孙自有天命,枉费心机庇护,只能折损其自带的福寿。 鸿钧深以为然,遂欲将此宝毁掉。后来因为此宝至坚、毁却不易,这才将之埋于荒稽山下。 多少年时光荏苒,多少年沧海桑田。这遁化生天镜不知怎的竟落在了旻芥手上,而且还发挥出惊人的功效来。 只见,从游光身上滚落的天雷又碰撞在遁化生天镜上,那镜子不仅分毫无损的把余雷吞掉,还把里边携带的灵气全部释放到半空。 阿婉受到灵气浸润,身子愈发觉得通泰舒展。她收起挨雷劈的担心,又小心向外探看。只是她才掀开条缝,一道天雷就又劈了下来。 第659章 偶得便宜 白亮的雷光划过黑色的天幕,如一条鞭子甩在遁化生天镜的边缘。 “啊呦!”阿婉慌忙松手去掩耳朵,但闭眼等了半天,却没听见任何声响。 奇怪,难道这遁化生天镜连雷声也一并吞没了?她想再掀开条缝来查看,哪料接二连三的雷光降落下来,把整个夜幕都照的宛如白昼一般。 一时间,遁化生天镜里散发出更多的灵气,浓厚茂密的宛如云雾沛泽。 如此大好的修养之机阿婉当然不会坐失。她忍着心里的痒痒,竭力把灵气引入体内,循环过几个周天过后,灵气变作水珠从她的毛孔里蒸发出来。 因为那灵气过盛,阿婉排除体外的水珠越来越密集,到了后来,更是流淌成股,形成涓涓细流,从镜子里里边流淌到外边,一直流到游光炸毛焦黑的身体里。 游光没有苏醒,但它吸收了那些水份,连带着还有一部分阿婉体内残留的火母蓝藤的汁液。它身体的灼疼和创伤都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混混沌沌间竟做起美梦来。 梦里边,它不知怎么跑进了紫竹林,观音大士不在,但玉净瓶却大意留在林中。 它大胆把玉瓶里的杨枝甘露喝了个干净,畅快的只觉得一阵阵尿急……往哪儿解决这内急呢?它兜兜转转许久,耳边却总是响起警示、扰人的雷声。 他娘.的!这雷声怎么阴魂不散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尿到这玉净瓶里?!游光心里恼火万分,一着急反倒睁开了眼睛。 夜空、天雷、巨石、小哥儿……一刹那,它回想过来一切。 “嗷——你特么眼瞎啊?凭白无故劈老子干嘛?!”游光朝着天空的墨云大声嘶吼,一方面宣泄心里的怒火,另一方面也企图通过此种方式转移部分墨云的行劫。 但就在它嘶吼的同时,墨云已朝着遁化生天镜的方向,降下了最后一道天雷,完全不受游光的丝毫影响。它们保持一惯的高冷范儿,直接在游光的目瞪口呆中聚拢在一起,如海浪般翻涌着赶回劫山。 啐,这么装.逼小心遭雷劈!游光看到墨云集结离开,夜空瞬间恢复了点点星光,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一句。完全忘记了,之前它才是挨雷劈的那个。 它放下心来,四处寻找着阿婉。但雷过的断崖下,除了碎作齑粉的石头,哪里还阿婉的影踪。 她十之八九十应该是平安渡过雷劫了吧?要不然总该见到被雷劈焦的身体呀——四个人,那可是好大一坨呢! 游光回想起阿婉醒来后惊诧的眼神,料想她是看见了天雷的降落,顺利躲开了。它放下心来,失落和难过却随之而来: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枉它还替她挡了一道雷劫…… 一念陡起,无法挣脱、无处排解。 不论怎样,至少她已安全无虞。它在心里开解着自己,怅然的仰天长叹一声,而后无精打采的转身离开。 “呜——”阿婉在遁化生天镜中看到此幕,不由想要先开镜子挽留游光,哪料,她还未有什么动作,白裔和陶歆已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别出声!小不忍则乱大谋!”陶歆连说带比划的。 “就算你们之间真有什么没有解释清楚,咱们不也可以以后再找机会吗?”事情虽然紧急,白裔还是不停的给她讲道理。 和阿婉的冲动不同,白裔和陶歆却是一心记挂着阿婉的安危。如今她已顺利脱险,他们哪里管什么游光,只要她能在此节骨眼处安分守己,不再惹出新的麻烦。 要知道,这般异象一定引起了玄洲、西贺洲诸仙的关注,她若再贸然为了一只灵兽出去,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所经受苦痛岂不都付之东流?!这绝对不行! 其实,他们所料分毫不差。 此刻,多闻天王和广目天王正关注着万寿山断崖下的一切。只有一点儿,对广目天王而言,因为强光和黑暗的强烈对比,断崖下的一切都看得模模糊糊、似是而非。 待雷劫完了之后,断崖之下没了任何活的生命踪迹。 广目天王又不甘心的瞅了半天,这才惶恐不知所措的回望多闻天王一眼。他心里想,接下来就靠你了!哪料,多闻天王也是一脸难以尽述的表情。 回到凌霄宫后,玉帝依旧没有歇息。只端坐于驾辇上,等着他们谁先开始汇报。 广目天王又偷看一眼多闻天王,但多闻天王自是岿然不动,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静寂尴尬无比,广目天王如置火上燎烤,很快便沉不住气了。 “禀玉帝,据臣观察,这雷劫云应该是断崖下的一只灵兽所致……” 玉帝沉吟不语,并没有接话,广目天王只能凭着记忆、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它长着个硕大的脑袋、扁鱼身子,还有三只细骨伶仃的长腿,满身的鳞甲泛着彩光……” 特么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瞎编呢?!广目天王越说越不自信,心里直埋怨一旁的多闻天王。特么老子都这样啦,还不赶紧过来接应一下? 多闻天王依旧沉默着,反倒是玉帝捻须大惊:“是它?你是说的游光?!” 游光?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玉帝看出广目天王的疑惑,开言为他解释道:“你们那时候尚小,自然未听说过它的凶名。它可是三界之内出了名的凶手!曾经残杀仙人无数,后来还是三教之首一起出动,设下天罗地网的陷阱和结界,才将它束于万寿山的断崖之下。” “竟有这样的事?”多闻天王这时才慢吞吞的说出一言。 “可不是么?它这些事迹你们或许不知,但早前它吞掉释尊一只胳膊的事,你们一定有所耳闻!”玉帝想起游光,心里不由也是惴惴,但偏是这样,却打开了话匣。 “原来是它!”广目天王才要说出这句,不想又被多闻天王抢在头里,“难怪它那么嚣张!还对着行劫的墨云骂得肆无忌惮!” 原来多闻天王的情景和广目天王差不多。他只恍惚听到游光一句唾骂,其他什么一概不知。所以任广目天王怎么央求的看着他,他只装作浑然不觉。 而今,他好在还说了三句话,总算没显得太过木讷和没用。但即便他自我感觉不错,广目天王还是在心里止不住的问候了他许多遍:特么现在你说起来头头是道啦,早干什么去啦?!你妹的! 第660章 杀人者 阿婉看游光已然离去,之前起意的追赶终于作罢。 她慢慢松弛下来,这才想起之前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 “你们三个怎么聚在了一起?”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问?!”陶歆想到这点就觉得火大,要不是为这丫头,他如何会欠旻芥这么大的人情。 原来早些时候,阿婉跟清风离开五庄观前,就已察觉到身体不适。她在厨房里留了话,说是跟清风一道下断崖寻流昀錾波珠了。 但等到天黑,他们、清风都已经回来,她还是没有出现。 白裔和陶歆过去找清风问话,不料清风却抵死不认,还找好了人证物证,说什么自己一整天都未出门。 当时他们那个气啊!陶歆直接拉着清风的衣领就要开揍,要不是白裔在旁提醒说救人要紧,清风现在估计都已经埋土里了。 依着陶歆的意思,是直接下崖寻找,但白裔却比他考虑更为周全。 白裔觉得阿婉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即使清风表现的那么笃定,他也不可能是阿婉的对手。 如今阿婉虽然迟迟未归,理智想来:出了什么意外的可能远比直接死掉的可能更大。 既然事情还有转寰可能,那就需要计划周详,不能自绝其路。 白裔抱着这个想法,好说歹说拦住了陶歆,又过去旻芥的院子寻求帮助,这才赶来崖底。 “清风这个混账小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阿婉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怒火中烧。她大致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他们,别人倒还罢了,只着陶歆一点就着,张牙舞爪、怒气腾腾就要赶回五庄观里灭了清风。 “诶,慢着慢着!”白裔拦住陶歆,“你若真要为阿婉讨个说法,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这还要什么真凭实据?难道阿婉亲自说的,还做不得数?”陶歆有些不解,一双眼睛瞪的溜圆。 “阿婉说的?”白裔嗤笑一声,“你是准备叫阿婉证明清风谋她害性命?” “就你这点磨磨唧唧娘们似的,我最看不上!”陶歆以为白裔不敢得罪镇元子,忍不住抱怨一通,而后才诘问道:“怎么?这么做不行?!” “你觉得呢?”白裔知道陶歆是关心则乱,但对他这么嫌弃的口吻还是有些不大乐意,所以说出的话也变得尖刻、一针见血。 “你是要叫这么一个容光焕发、完好无损的阿婉回去证明清风对他的残害?还是叫一个烂脑袋的、本该消失的阿婉去谴责清风?” 陶歆闻言一愣:好像确实不大合适哦?“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阿婉都不能再出现了。她需要一个藏身之所。至于清风吗,利用他的心虚,叫他自食其果还是能略施小计便能做到的。”白裔没有作答,接话的是同样以智闻名的旻芥。 “哦?那你倒是说说怎么‘略施小计’法?”陶歆不领旻芥出手解惑之情,反倒不怀好意的酸溜溜追问。 旻芥如此这般小声给陶歆一阵低语,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同,“如此才算痛快!” …… 五庄观里,清风听着外边的阵阵惊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之前,陶歆和白裔找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倒不是被他们兄弟三人的之间的感情所打动,而是因为听闻了旻芥的突然介入。 区区两个厨子,自然不能下到断崖之下,更不能拿他怎么样;但多一个上仙就不一样了。万一他们真下到了下边,还看见了阿婉的残尸,那…… “清风?”一旁的明月突然出声,把清风吓了一跳。 “娘呦!吓死我了!”清风忙不迭的坐起身来,还不住的拍着胸口。 “你怎么还没睡?是有什么心事吗?”明月关切的望着他,虽然黑夜里他所能见的,也不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不也没睡么!”清风烦躁的回怼一句,完了才惊觉自己的无礼冒犯。 啪!他自罚般猛拍一下惹事儿的嘴巴,慌忙同明月做出解释:“不不不,师兄……我只是……只是……心情有些烦躁,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明月安慰地拍一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说:“你这个人向来是嘴硬心软,一定是因为厨房里的两位,现在还在为他们最小的兄弟担忧吧?”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清风在心里翻一个白眼儿,很想现在就叫明月闭嘴,留他一个人在这儿静静,但转念又一想,这厮说的也没有错——只不过他担心不是那小厨子的安危,而是害怕他这会儿功夫还没彻底死透,或者再因此给他惹出别的什么麻烦! “啊……哈……这你都猜出来了?!”虽然他的心绪不佳,但看在明月的身份份儿上,还是勉强应和着和师兄打个哈哈。 “哎,可不是么!”明月以为清风的回应是出于一片真心,不由又一阵长吁短叹。 “也不知那小哥儿跑哪儿去啦,这会儿功夫还没回来,偏偏还赶上这种天气——也难怪他的两位兄长这么担心——希望他没事儿,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吧!” 不可能!自己已亲手解决了她!任大罗金仙过去,也无力重生!更何况,这么恶劣的天气,谁特么能自己作死,不惜性命的跑到断崖之下! 明月的话提醒了清风,他心里边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是的!没有任何可能!那属犟驴的小崽子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死无对证,谁又能拿他怎么着?!所以,放轻松些,明日就又是新的一天! 他虽这般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但到底还是做贼心虚,一宿都未安睡。 第二日,天儿晴的大好。完全看不出昨夜狂风暴雷留下的恶劣痕迹。 上午时分,顶着俩黑眼圈的清风从别的师兄弟嘴里打探到消息: 厨房的那两位,昨夜确实被侍书大人旻芥带到了断崖之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并未找到自家兄弟……就连今日做菜、忙活的,也不过白裔和陶歆他们两个。 这么惨,他们今日一定会不甘心再过来问询吧? 清风忐忑的又给自己过了两遍说辞,只等着他们不死心的纠缠和追问。但奇怪的是,一晃三日过去了,他们也再也没来找过他。 第661章 下套儿 上有师父的庇佑,下有那些个师弟的证明,不过区区两名仙法低劣的厨子,他们还能把自己怎么着? 还有那个旻芥,就算他对那个小厨子有几分青眼,现在她既已死亡,他又怎么会傻到为她出面? 果然,这事儿还是如当时的预料,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啊。 清风见几天过去,阿婉的事再没人提起,一颗心终于安然放回肚里,放松之余,还有几分沾沾自喜。 这一日,清风又如往常去往后院问候师父,只是没见着镇元子,却撞上了端坐在蒲团上的旻芥。 “小的拜见上仙。”没了阿婉这层隔膜,他对旻芥本身并无多少芥蒂,所以,拜见起他来,倒也恭谨尊重。 “呵,是清风来啦?快过来坐!”旻芥似从入定中醒来,随手拍一拍身边的位置亲切的招呼他。 “上仙还记得小的名字?”清风闻言大喜,但见旻芥面上一派如常持重,这才连忙收拾了脸上的喜悦,配合着端出宠辱不惊的淡漠模样。 “我师父他不在?” “呵,刚刚我们在一起探讨宝贝,说到各种法宝的共同之处,镇元大仙不由较起真儿来,非要我在此等候,指出那宝贝上次的使用时间。”旻芥说的煞有介事。 “这怎么可能?那宝贝自己又不会说话,如何能说明自己何时被使用过?倘若一两件宝贝如此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是各种宝贝的共同之处?!”清风闻言不由摇一摇头,也表示不相信旻芥这番说辞。他并不知道,一个关于他的“阴谋”大网正在慢慢展开。 “哈——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怎么说出的话都和你师父这么相似。”旻芥并不说清话里内容,故意半遮半掩引清风上钩。 “我师父也这么说?”清风正觉得沾沾自喜,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追问:“不知师父是打算给您请出哪件宝贝?” 旻芥看清风正要在蒲团上坐下,遂满心恶意的告诉他:“如意编金绳!” 啊?编金绳?这么凑巧?!清风一时反应有些困难,好半天才艰难的眨一眨眼缓和情绪。 如果师父拿来了编金绳,那他就会知道那绳子曾经被使用过。如果他知道了绳子最近被使用的时间,那自己就会成为他最为怀疑的目标,而杀害阿婉的事也有很大可能会随之暴露…… 即便师父他老人家对后一件事不予追究,自己在师父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恐怕也会一落千丈——这绝对不可以! 想到这里,清风原本要蹲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那什么上仙,我就是过来和师父请个安。既然他老人家不在,那我就先离开了!”他随便找个借口,就想赶紧离开。 “急什么?你师父不在,咱们就不能随便说说话吗?毕竟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挺无聊的。”旻芥保持着直率的表达,似乎不知道清风就此离开的动机。 “不了不了,小仙也才突然想起,今日修炼少算了一个周天。倘被师父知道了,恐怕一通责罚是跑不了的!”清风说的“诚挚”又懊悔,这要换作平日,这种能和上仙搭上话的机会,他可是求之不得呢;但现在么,活命要紧! 得了旻芥允许,他陪着笑从屋里退了出来,出了这重院落,就开始发足长奔。 开始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旻芥,但很快,他又把旻芥排除到怀疑之外。 一来,他对他的态度很是坦诚,没看出丝毫勉强;二来,若他没见过最后时刻的阿婉,又怎么可能知道编金绳?若他真见过阿婉,依着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忍着自己唰这些手腕这么些天?! 再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提前做好应对,总是没有错的! 说什么能查出编金绳的最近一次的使用时间,只要再赶在师父之前使用一次,一切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他急匆匆的往珍宝阁赶,大半截路走过去,都未见到镇元子其人。 奇怪,怎么还没见着师父?他不会遇到什么事,路上耽搁了吧?他正胡思乱想,不远处的一幕却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珍宝阁的门口,镇元子站在那里正和一个人说着什么,看他的神情,应该聊得很是热烈起劲儿,只是那人的面目和打扮——居然和他害死的那个臭厨子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脑袋都砸成了那样,鬼才信她还能活过来! 鬼?清风想到这个字,不由打了个冷战。 身为一个小仙,自然听说过酆都城。其实于他而言,死后会经历什么、仙魄会去向哪里,知道得并不比凡人清楚多少。 他一头冷汗爆出,忍不住甩一甩脑袋。待再看向珍宝阁的方向,这才发觉和镇元子说话不是阿婉,而是他的二哥白裔。 吁,就说不可能吧!他才准备擦一把头上的汗,就发觉镇元子已闪身进到了珍宝阁里。 清风看关键时刻来了,连忙打起精神准备着。 不多时,镇元子果从珍宝阁里出来了,手里拿的正是缠成一捆的如意编金绳。 清风紧随其后走了小半截路,而后才加快步伐赶了上去。 “师父?师父!”他追上了镇元子,随口问了一句:“您是从珍宝阁方向过来的?手上的编金绳不会很沉吗?要不换徒儿替您拿着吧?” “哦?”镇元子扭头看一眼清风,眼神看着是那么陌生。 清风被这陌生的眼神给惊着了,正不知所措,却听镇元子道:“还是我清风徒儿最体谅为师,你既然有这么有心,那就替为师拿着吧!” 镇元子说着,果真把编金绳交给了清风。 清风毕恭毕敬接过绳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镇元子身后赔着说话。趁着镇元子掉以轻心,才偷偷低头念出咒语。 “缠!” 他才轻声念出一个字,如意编金绳已暴然缩短至胳膊长度。 不仅如此,它一边缠在了清风的脚腕上,另一边则系在了高高的树杈上。刹那间,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一下子倒吊在树上。 “救命啊,师父救命!”清风本来是想引起镇元子的注意,但却不是以这种丢人的形式。 镇元子闻声回头,这才看见这好笑的一幕。他好笑又好气的走到树下,仰头望着清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搞成这样?” 第662章 疑心生暗鬼 镇元子欣赏够了清风的丑态,这才负手等着清风的回答。 “师父,师父您快救救我!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许是……许是这绳子……误把咱们对话的哪句当……当成发动的指令了吧……” “哼!你当为师是傻子么?”镇元子冷冷一笑,甩袖就要离开:“刚刚咱们的对话,有哪句带着‘缠’的音儿啊?分明就是你这小子弄鬼,还敢找理由推脱?!” 清风一见镇元子面有怒意,忙不迭的改换措辞:“师父莫气,刚刚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该撒谎,更不该因为好奇,偷偷催动编金绳……现在,弟子已经知错了,还请师父念在弟子初犯的份上,原谅弟子这次……” 镇元子没有回头,亦没因为清风的央求而出手帮助。他就那么决绝的,在清风倒吊的目光中,越走越远。 “师父?!”眼见得镇元子拐过弯,就将彻底的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清风终于忍住不住悲切,绝望的大喊一声。 只可惜,那声音没有换得镇元子的回心转意,反倒招来了一众打这儿路过的师兄弟。 “诶,师兄,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松烟绕着他转了一圈,但却不得要领,不知该如何施以援手。 “小烟儿,你不懂!你清风师兄这是在练功呢!要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博得师父的宠爱的?”另一个师兄素来看不上清风的乖张行事,趁此时机,更是大肆出言调侃。 最后赶来的明月上下打量一眼清风,而后才开口问:“如意编金绳?师弟,你……你这是师父意思?” 哈?清风被一众师兄弟这么七嘴八舌的包围着,那心情简直比扒了他的衣服示众还要羞愤尴尬。他被吵得脑袋发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明月的问话。 明月看着清风懵懂迷茫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哪里得罪了师父,这才被吊在这里作为惩戒,所以也不敢贸然出手搭救。 清风对着明月为难的眼睛,猛然想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忍不住又一阵挣扎、蠕动。 “师兄……师兄你快放我下来!我只是帮师父拿一下编金绳,不小心催动了指令——这……这可不是师父的意思啊!” …… 清风好不容易同明月说清楚事情的始末,才被他们七手八脚的从树上放了下来。他虽然满心忐忑和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赶去给镇元子送编金绳。 镇元子接了编金绳,并未对清风之前的过错再说什么。 一日有惊无险的度过,清风以为终于可以回归到生活的正常轨道,哪曾想,更多的意外和惊吓才刚刚开启。 饭桌上,满桌的素菜,独独他一个人吃到一节人骨头。 他去河边打水,担子却比别人的更沉;低头望水桶里一撇,却正见阿婉那颗扁烂的头颅。 他想把这段日子这些怪事儿讲给镇元子听,哪料阿婉正守在门口,森森的朝他冷笑…… 本来,清风以为这一切都是源自自己的心虚。直到有一日,他逮着机会,和镇元子说起那日编金绳的事情。 镇元子看着他的神情很是复杂,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我何曾叫你帮我取过什么如意编金绳?为师自问不曾苛责过你们师兄弟,怎么就你变成这副模样?” 清风闻言一惊,愈发理不清楚这桩公案。后来,他想到了另一个当事人旻芥,遂找他再次求证。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本尊怎么可能会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一个人待在他的房间? 难道,镇元子的什么东西丢了,想要栽在本尊身上?! 你这小童等着,本尊现在就随你一道去见镇元子——你们师徒必须给本尊一个说法!” 旻芥一点就着,把清风又吓了一跳。他好说歹说、费劲口舌,最后甚至承认是自己脑子有病,产生了妄想,这才安抚住了旻芥。 离开了后院,清风陷入迷茫:到底是谁在和他过不去? 那俩厨子么?他们自从“死”了兄弟,每日萎靡不振,一日三餐能勉强支撑着做好就已很是难得了,又怎么可能有能耐替兄弟报仇? 旻芥吗?他一个上仙,举止那般倨傲,要想叫自己死,张张嘴就能达成目的,又怎么可能如此大费周章、故布疑阵? 其他什么人么,无冤无仇又怎么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思来想去,清风最终把目标锁定在阿婉身上。 没错,阿婉虽然已死,但死前带着这么些戾气,谁知道死后又变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清风不由自主打了一寒战。但到万寿山后断崖下一观的种子却是就此种下。 …… 这一日,清风逮着个机会,又偷偷摸到珍宝阁里,拿出了编金绳。 他到了后山,轻车熟路的把编金绳丢到断崖上的那棵古树上,而后稳稳的栖于古树之上,扯着绳子往下走。 咯——吱! 他才走出几步,就听到古树磨着石头,发出一阵阵木木的摩擦声。 这是怎么回事?上次怎么也没见这种声响?他惊恐的抬头往上查看,正见那两抱来粗的古树一点点往外斜,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巨人,轻松的把古树从石缝里往外薅。 一点又一点……古树由原来和地面平行,到现在和断崖石壁无限贴近,眼见着就要从石缝里彻底拔出。 清风的魂魄都吓掉一半儿,他顾不得再看那古树的状态,慌慌张张顺着绳子往崖底跑。 只是还没跑出几步,轰隆一声,古树连根而起,卷着绳子、带着碎石滚落下来。 “啊呀!”清风躲闪不及,一下被古树带着砸落崖底。等他再次醒来时,正见不远处那块巨大的石块。 世界还真是小啊! 清风攒了半天力气,终于把脚从古树和石块的缝隙里抽出来。他又盘腿打坐许久,感觉仙体的亏损得到了有效缓解,这才挣扎着站起身,一晃一晃的朝那大石块走去。 石头下,看不见阿婉的脑袋,但她的身子、衣服还一如之前。 “啐!死了也不安生!还敢吓唬老子!”他蹲着身子看了许久,恶狠狠的唾一口唾沫。 他确认过后,摇晃着身子就要离开。但想到什么,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第663章 死有余辜 也许,人死之后那具躯壳并无什么作用。但若是能用它恶心一下当事“人”,费些功夫也是值得的! 清风想着这些天来自己的各种晦气,慢慢转过身子。 佛主尚且保留着尘世的肉身,而他,偏要把这个臭厨子毁尸灭迹! 被执念和仇恨迷住眼睛的清风,甚至没去想为何旻芥他们没发现阿婉的尸身,就拼命挪开了那颗砸在阿婉头上石头。 他刻意不去看阿婉的惨状,只一步一顿的朝着灵泉方向走去。 到了灵泉边儿上,他托着阿婉尸身的胳膊就往上举。 再见了,臭厨子! 不,是再也不见面了,臭厨子! 他才要松开手,一道耀目的彩光就从灵泉之中蹿了出来。 飞出的这个,自然就是游光。 原来,那日里,它白挨了道天雷不说,还惊动了玉帝为首的几位上神。 他们费劲心机的加固结界禁制,搞得它水下的生活环境愈发难挨。 今日里,它好不容易突破了禁制,到近水面上透一口气,不想就又闻到生人的气息。 本来,它也想要韬光养晦一回,奈何闻到的那个气息异常的熟悉。 它控制不住自己,又往上游了几尺,直贴近水面,险些破水而出。 事有凑巧的是:就在它无限靠近水面,几欲破水而出的刹那,清风朝下俯视的脸,正巧投在水面上。 是他?!游光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自己如何会遭此无殃之灾?! 它不作犹豫,一下蹿出水面咬住清风的胳膊。 呱嗒一口,一只胳膊的下半截肉被全部啃掉。 清风先还没有任何感觉,之后看见游光落入水里,晕染的灵泉的水都泛出淡淡金光,他这才觉得一阵痛入骨髓的疼痛。 “啊!!!”他抱着胳膊痛满地打滚,压着的阿婉的“尸身”都浑然不知。 “哈,你也知道痛吗?当初你起意害死跟你同来的……同来的小哥儿时怎么没有一丁点儿良心的不安?”游光本来也不知是清风陷害阿婉,但现在见他这般丑陋的举止,哪里还猜不出事情的始末。 它摆尾悬于半空之中,才说了这几句就又朝清风俯冲过来。 “啊!”清风见状,吓得连滚带爬的躲闪,但他哪里是游光的对手? 不过两三个回合之后,清风的另一只胳膊又被游光撸的只剩骨头。 “你……你这是做什么?不过吃了那臭厨子一顿饭,值当这般为她打抱不平吗?要知道,你现在可吃了我俩条胳膊,孰亲孰疏难道还不是不言自明吗?!” 清风被游光追着咬,心里是又气又急,虽然他疼的是恨不能即刻死去,但要真的叫他即刻死去,他还是心有不甘。 他不停的躲闪、辩驳,只希望能有一条活路。但这么卑微的情景都不能叫他联想到当日阿婉的惨状。 游光听他话语还死不悔改,又追逐着他的两条腿撕咬。它当然可以一口解决他的姓名,但心里总觉得太便宜他。 清风见游光沉吟不语,还以为它被自己打动,正想回过头来好好歇息一回,哪料它又猛然出击。 呱嗒,又一口。他的脚掌掉了大半个,这下连逃跑都不能够跑利落了。 “苍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遭此劫……”清风不思悔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抱怨个不停。只是,这次他话音还没落下,游光已一口吞掉了他的脑袋。 …… 这一日夜晚,都已过了休息的时间,清风还没有回来。 明月左等不来他的消息,右等不来他的消息,最后,终于怕担了什么责任,主动报禀给镇元子。 “哎呀,多大点一点事儿!不过是晚回来了些么,他那么年轻,在外边玩的忘了时间,不也是很正常吗?” 镇元子都已吹熄了烛火,安歇下来,突然听明月说有要事禀报,还以为真的出了了不得大事。如今慌慌张张起身,却只听说他那个不成器的徒弟,言语之间遮掩不住的失望。 “可是师父,”明月据理力争,争取说明自己理解的严峻形式:“师弟之前可从没回来迟到过啊!” “那是以前!”镇元子见明月执拗的揪着这个问题,忍不住心里有些烦躁:“你自己说说看,你那个师弟最近正常么?干什么都不成,见天儿的疑神疑鬼!似他那般爱惜自己,又能出什么意外?!” 明月一时无语。虽然他觉得师父说得有些严重,但回想起来,却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 他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放不下心:“可他到底是……” “到底是什么?!”镇元子长眉一挑,面色愈发不虞。本来他还想为清风留几分颜面,但看他搅得五庄观里乌烟瘴气不说,连自家最得力的大弟子都开始怀疑起他来,这才向明月吐露实情。 “你把他当师弟,他把你当师兄吗?他扇动小厨子去万寿山断崖下骗流昀錾波珠时可想过分你一杯羹?他但凡有一丁点好处时,可曾想到过你? 他把为师的教诲全部抛在脑后,为了一点儿私利杀人越货,顶撞上仙,又置你我、置五庄观于何地?!” …… 因为镇元子的一通教诲,清风一宿未归,明月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次日一早,镇元子派人清点珍宝阁里的各种奇珍异宝,果然发现那如意编金绳不在此列。 此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师兄弟知道了清风监守自盗的事。 又几日过去,大家终于习惯了没有清风的五庄观,除了松烟一个人形影相吊,看着无比的孤单。 阿婉大仇得报,心情无比畅快。每日里只陪着喋喋不休白裔和认真做菜的陶歆;剩余的时间还不忘引导爹爹凝智修行。 这一日,她在三三复瓣桃里查看了爹爹灵智的凝成形状,又花费了好大精力引领着这微弱的灵智修习些最基本的生长法术,这才从水晶珠里探出头来歇一口气。 没曾想,她探出头来的瞬间就听见一个人说到宦璃。 宦璃?他怎么了?这么些天过去,他那边的动静还真是鲜少听到呢! 她被这个名字吊起了好奇,什么都抛置脑后,只等着接下来的内容。 第664章 转机现 短短的须臾,阿婉听到了一个十分令人振奋的消息:宦璃被阴了!而且,因为出手人的身份,他这次十有八九要凉。 哈,堂堂的青华帝君也会有今天! 阿婉心中无比快意,但痛快之余又有些担忧和遗憾。 她怕消息不实或者又出什么意外,害她如之前那般空欢喜一场;又担心消息属实,宦璃被惩处已是板上钉钉,自己没机会手刃仇人,抱憾终身…… 因为事情听说得太过突然,她总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此刻,和她有着相似感觉的还有啷当入狱的宦璃。 天牢——亢龙渊,他不是没设想过这种结局,但那仅限于他成王败寇的甘心情愿,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含冤不明。 蓄意谋害天孙?他脑袋进水了才会这么做! 可是有谁会听他辩解呢?毕竟,他之前还曾经“偷盗过”云齐的流昀錾波珠,而且为此还闹得不大愉快。更更重要的一点是,被谋害的云齐至今在紫府昏迷未醒。 除非云齐亲口承认这毒是他自己下的,否则,这锅他是背定了! 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能怎么样呢?虽然是阴沟里翻船,但即使如他这般的枭雄,也怕不要命的,更何况对方还有无比荣宠的身份。 不过,有一点他一直搞不懂:虽然他曾因为阿婉和云齐有过过节,但事后不是一切都清楚了吗?他无心阿婉,亦把征魔之战的机会给了他,他怎么还处处针对自己,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是云齐的疯症发作的厉害,还是——他背后尚有高人指点……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能指使云齐的人不言自明…… 想到这里,宦璃不由一头冷汗:他没想到,自己镇日里刀尖儿上舔血、悬崖上行走,这次竟被一个小卒子逼至如斯险境。不,也许他现在已经为刀刃所伤、坠落悬崖之下还浑然不觉。 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是什么? 曾经他以为是死亡,但现在他才恍然明白:这世上最恐怖的是朝不保夕,身处在死亡的漩涡里,却不知死亡的边界在哪里。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眨眼间就会支离破碎,那他的身后名如何纠正?他的白瑕又谁来照看? 虽然没有行刑,但他在监牢里来回走个不停。此刻,他内心的忐忑不安甚至比烈火寒冰的酷刑还要煎熬。 就在他坐立不安时,监牢外突然出现一个披着漆黑斗篷的人。 “帝君?青华帝君?”斗篷遮盖这那人的大半部分脸颊,根本看不出ta的身份,只能看出ta饱满的嘴唇和洁白的牙齿,还有修饰不了的修颀身量。 宦璃看着来人一阵疑惑。 “你是?” 黑衣人左右看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在附近盯梢,这才去了斗篷帽。 “小的是阮离呀,帝君!”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宦璃看着阮离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一时间心绪复杂的难以描摹。 他没忘记,上次仙魔之战统帅之争时阮离的袖手旁观,更没忘记叫他调查乌凉时,他的敷衍搪塞、各种不情愿。而今,他不请自来是几个意思?想要落井下石、嘲讽几声?还是雪中送炭、出手相助? 虽然后者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不甘落败、渴望从泥淖中爬起来一战的心,却跳地一阵慌乱。 “小的……小的想来帮你!”阮离痴痴望着宦璃的眼睛,心中既觉得痛苦又带着些甜蜜。 “帮我?!”宦璃眼睛中几颗星火闪过随即又熄灭。他苦笑一声,“难得你有这份心,但恐怕这事儿不是你能解决得了的!” “帝君为何这般说?”阮离满腔的热血,却被宦璃轻描淡写的几句兜头泼了盆凉水。 “谋害天孙,证据‘确凿’,无力回天啊!”宦璃嘴上说的这么决绝,只是不想自己有太多期待,以免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但对于阮离,他是乐得看见他在自己的刺激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再把这淌浑水搅得更浑些。 不过,阮离把他的这种反语当做了真心,越发觉得所托非人。 “帝君放心,你这次的罪状虽然严重,但并非无计可解……小的保证,只要您想出去,小的一定帮您达成心愿。” “哦?”宦璃心里一阵狂喜,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不说想不想出去,只向阮离求计:“你有什么办法?” “帝君不必问这么多,只要……只要您记得小的,记得今日便好。”阮离说着这话,情绪有些激动难以自持。他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的打量宦璃的容颜,最后坚决的戴上帽子转身而去。 “倘若有人再问起你此事,你只管保持缄默便可……” ? 宦璃看阮离走了,心里犹有些放心不下。自己真的可以再出去吗? 在他心里,当然有一条可以完美脱身的计策。只可惜,他没有一个忠勇的手下可以实行。 此锅虽然是云齐以死为引,下的难以挣脱的圈套,但只要有人把这罪过主动揽到ta的身上,他就可以无罪释放。 只是以死解死好想,却寻不到死忠之士——这才是他这个帝君最悲哀的事吧?! 刚刚的阮离话里也是这个意思吗?宦璃有些不敢相信。他可是转轮圣王之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傻事?再说,即便他真的选择这么做,无凭无据,他红口白牙说的,玉帝又如何会选择相信?! 宦璃望着后窗红色的火和蓝色的冰交织的光线,整宿都难以入眠。他不知道就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亦不知道这事儿中间还会有什么变动。 从来不信什么天道的他,只满心祈求着上苍能重新给他一次机会。 他满心的想要翻盘,但在所有的盘算和考量中却独独没有考虑甘心为他驱使阮离。 他不知道阮离这么做的动机,也不关心阮离这么做要克服怎样的困难,甚至于阮离临走时候的交代,他也转头抛置脑后——一言以蔽之,他仰仗阮离,但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 在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是他的帝位还有他需要倾心照料的白瑕。 第665章 飞蛾扑火 再说阮离离开了亢龙渊,他一直走到凌霄宫附近,才把黑色的斗篷丢在一边。 进到宫里之后,他直接进到了卧室里,一人坐在铜镜前边,久久、久久的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已经几千年过去了吧? 他都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个姑娘时候的模样了。 那时的她五官甚至还没现在这般突出,只胜在气质、审美,还有那一身的雪肌…… 难怪宦璃他不喜欢呢!若是现在自己这般容貌,还是个女儿身,他会不会对自己充满柔情呢? 他对着铜镜想了半天,终究无法想象出那般惊艳的场景。 要不然就试一试? 他的心念刚起,手已拆下了束发的簪子。 墨发如瀑,倾盖了大半个肩背。 那时的自己最喜欢什么发型来着? 高髻吗?他对着铜镜又扭一下身子,可能是心情放松、无所忌惮,他竟然带出一些小女儿的娇态来。 啧啧,不行!现在的自己已经够高了,再梳个高髻成什么样子?!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不知不觉竟给自己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反绾髻。 戴上当年自己存于如意袋里的珠钗,再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那身紫服……再望向镜中模糊的人像,他不觉呆了一呆——连他自己都不禁有些怦然心动了。 哎,若是帝君能看到自己这番模样那该多好! 他捏一个兰花指,摆出袅娜的姿态站在镜前,心中好一阵遗憾。 要不,自己给他画一副像?他手忙脚乱的翻找毛笔和颜料,正要草草开始,突然又停下手来。 罢了!给他看这副样子又有何用?这终究不过一个幌子。他若有心,记得自己的好便已足够…… 烛光跳跃,阮离对着镜中的自己心神恍惚。 如果,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他满足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小夙愿又有何不妥? 其实,说来他也只是一介小仙,亦不能把生死勘破。 他也害怕死前的各种煎熬苦楚,死后的魂飞魄散、一无所知…… 但为了身不由己的爱,他注定了只能做个义无反顾、扑向火海的飞蛾。 …… 阮离对着铜镜各种顾影自怜,却不知何时门打开了一条缝。 本来,玉帝有件关于诸佛集会的要事想要请阮离帮忙参详,但现在看到屋内景象之后,他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小小年纪不知自爱!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好半天过去,阮离终于察觉哪里不对。他慌忙转身,正对上玉帝愤怒的眼睛。 伴随着玉帝的声音,阮离心中某个地方支离破碎。 终于,他还是踏出了这步,从此再无法回头——这比他预料之中的,必要早上一个晚上。 “玉帝!”他不慌不忙跪下,眼睛里光带着决绝,“小仙有要事奏禀,还请您现在召集四御及各位上仙到凌霄宝殿一聚。” “本尊为何要听你的?!”玉帝看着这样的阮离,心里莫名觉得恐慌。这个模样的阮离,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那个影子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低垂沉压的云朵,只等着积蓄够了足够的力量,一举掀起滔天的巨浪。 “玉帝,您一定要听小仙的,小仙这次真的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奏禀!”阮离不知玉帝的心思,只说着话,就要行跪拜大礼,而那掂裙裾的模样,忽然提醒了玉帝,叫他想起来一位近千年来,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女仙——郦软。 “你不要这个那个的乱说!先把你的衣服穿好再说!这……这男扮女装,成何体统?!”玉帝甩开他的拉扯就要落荒而逃,但却被阮离再次紧紧拽住衣袖。 “玉帝难道不想抓住谋害天孙的真凶?难道您对子嗣的爱护只是流于形式?玉帝不想知道一个隐藏多年的阴谋?难道要等着后患无穷,才追悔莫及?”阮离抱着必死之心一字一句脱口而出,每一字都像是刀子扎在玉帝心上。 玉帝闻言愣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 这些年他过得太过安逸。因为各方权力的博弈和制衡还未打破,对许多事情,他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糊涂。 但现在,恐怕他不能再装下去了。想到要面对的一个千疮百孔的摊子,他还是有些发怵。 “好啦,你起来吧!”他没好气的甩开袖子,“你不是要本尊召集四御及诸位上仙吗?本尊答应你!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若你说不出个道道来,即便你是转轮圣王转世,本尊也绝对严惩不贷!” “小仙遵旨!” 阮离欢天喜地的拜谢玉帝,完了不由一阵唏嘘:如今死亡也不是想到即能得到的!还特么上杆子去求?!真是荒诞至极! …… 半夜三更,凌霄宝殿几千年来第一次在夜晚亮起灯来。四御、诸位上仙能请的都被差人去请。 没在邀请在列的诸仙也被惊着,一个个跟看到老鼠踪迹的猫般,炯炯有神的盯着凌霄宝殿方向。 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他们都知道——今夜一定有要事发生。 所谓上仙,乃是虚称,实际上指的就是仙修至真仙以上者。是故,镇元子、乌凉等统统在列。 乌凉被这么叫起来,还是头一遭。他草草整理了衣饰,便随着小仙童一道赶赴玄洲。 待所有上仙集合完毕,差不多已天色将明。 “不知玉帝急诏所为何事?”太上老君心里记挂着新入的几炉丹药炼制,想要速战速决,所以主动挑起话头。 玉帝不语,转头看向一旁的阮离。 阮离点一点头,从他旁边走下台阶跪了下来。 乌凉见状,心里咯噔一声。他这时才收起了看戏的心态,肃穆以待。 “玉帝,小仙有事奏禀!”阮离不管诸仙的看法,只从容不迫的开言。 “仙卿快快请起,什么事但说无妨!”玉帝虚抬一下胳膊,虽然他恨死了这种被置于火上烤的感觉,但被''众目睽睽看着,该有的礼节是一个都不能少。 不,不能说!乌凉直觉不妙,慌忙内观仙魄,警告郦软的神魂。但在看到仙魄里的场景刹那,他不由呆了。 第666章 急转直下 仙魄里的大树依旧葱葱郁郁,只可惜和郦软的连接却断的干干净净。 她逃脱了?!乌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中懊悔至极:这女人的话,果然不能轻易相信! 本来,经过了几次敲打,他觉得郦软已经老实认命,这才慢慢给了她越来越多的自由行动的机会。 尤其是在和南俱卢互通消息以后,他担心被同感的郦软发现了漏洞,刻意暂时关闭了彼此的通感。哪曾想这个死丫头贼精贼精的,竟然窥着时机,从他的禁锢和控制中逃脱生天了?! 看来,她披着无相佛衣的这段时间,涨了不少的本事!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郦软的胆子——凭着她对性命的顾惜,她会选择把往事抖搂出来多少。 乌凉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功夫,他的额头上起了一层的冷汗。 一旁的霁安好心递给他一方帕子,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殿上跪着的阮离终于开始了讲述。他的故事正是从当年异洲女帝的婚宴开始的。 当年,几乎所有的上仙都参加了宴会,但他们在阮离提起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场惊艳绝伦的宴席。 直到阮离说道婚宴接近尾声时出现了意外,很少的一部分人才想到了那位监司玉女。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年纪轻轻就那么没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后边的人窃窃私语,但阮离却不停止讲述。他说到了那具仙体无缘无故的消失,说道了无相佛衣,然后才说到了乌凉…… “什么?当年那事儿是真武大帝犯上的?” …… “他想干什么呢?” 他想干什么?阮离跪在那里,嘴角挂着抹淡漠的、事不关己的微笑。 他接下来又说到了那次西贺洲的万佛宗会,还有两位转轮圣王的转世…… “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个被关押的转轮圣王还犯过这等错误?” “不是那个帕什么的丑孩子吧?他那时应该还没变作人形吧?”另一位有心的上仙倒推着时间,同时把之前仙友的推论打翻。 “那照你的意思……”一旁咬耳朵的诸仙突然静止下来,他们震惊的盯着阮离,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阴谋——还是牵涉他的,主动拆穿干嘛?! 反应快的、为数不少的上仙,很快想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更不要说之前已见识过阮离女装模样的玉帝。 此刻的玉帝,扶着龙椅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他见乌凉脸色发青,表情无比阴狠的盯着阮离,心里愈发烦躁。 “你——还有什么话要辩解?!”他指着乌凉问道。 乌凉被玉帝的问话惊到,他倏然抬头看一眼玉帝,料想自己此番无论承认与否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拼着一死,也要把阮离拉上当垫背的。 他咬紧牙关,拼了命的朝阮离撞去。但五极战神乙诀在场,又哪里容得他胡来。 乙诀一把拉住乌凉的一条胳膊,正要把他往后扯,却见他飞快拿出一粒黑色的丹药迅速的塞入嘴里。 “没良心的臭丫头,枉老子养你多年,教你各种本事——没想到临了竟落得恩将仇报的下场!他日若你我都已投生,必你为善来我为恶,终日磋磨着来讨债!” 乌凉的话语未落,吐出一口暗金血液。其中一点儿血星溅到了阮离的身上,瞬间灼出一个大洞来。 “啊——”阮离痛的叫声凄厉,但却换来乌凉的得意笑声。 “哈哈哈哈哈——老子既能救你,自然就能灭你——你就等着生生世世为我拖累吧!” 乌凉说完这句,身体僵直向后躺倒。只是,他的仙体未落到地面,已全部变作金粉飞散。 恢宏的大殿上突然上演如此惨剧,在列的诸仙都被吓呆了。 眼见得身上被灼的窟窿越来越大,阮离连忙忍着疼痛开口:“玉帝明鉴——这真武大帝素来和青华帝君不和——近来发生种种丑事,多是真武大帝从中设计!至于天孙云齐——那是小仙……小仙为维护自家主子,见他每日被天孙欺负,这才起了杀机……” “你为何要这么做?一个主子值当你这般抛却性命的辩言搭救?!”玉帝对此终究难以接受。 “呵~因为小仙素来……仰……仰……”阮离想着宦璃的各种表情,眼睛里的痛苦突然褪去,但他到最后也没说出心底里对他最卑微的爱意。 “本尊怎么都未想到——在本尊的眼皮子底下竟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实在和本尊的疏忽大意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打今日起,本尊决定面壁百日,其间戒除一起纷扰……” 面对这种无法收拾的场面,玉帝只能先发布罪己诏。至于宦璃是否释放,他还需要同四御进行商议。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头痛的事需要面对——那个关押在天牢里近千年的帕鲁。 现在,假冒的转轮圣王已死,真正的转轮圣王却待在亢龙渊,这听着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一个头变得两个大,只能摆手先叫散朝。 …… 因为旻芥和镇元子的缘故,阿婉他们三个在天色大亮之前亦得到了消息——宦璃被郦软用血和生命脱罪了! 强烈的失落再一次袭卷阿婉的心头,害得她好半天都是奄奄的。 为了不耽搁她的修炼进度,白裔和陶歆轮番劝说、鼓励她。 “急什么呢?宦璃本来就狡诈难缠——一棍子能打死他,那才奇了怪呢!”陶歆的话直不楞登的,完全没有哄人高兴的觉悟。 白裔闻言先瞪一眼陶歆,待他闭嘴之后又轻声细语的安慰:“别灰心,咱们这次又不是一无所获,至少,郦软的死去——宦璃的最后一只臂膀也断了!更何况,现在的宦璃不是好没被玉帝启用吗?” 阿婉自觉不该再这般脆弱,强笑着解释,“我才没觉得难过——只可惜了乌凉……” “乌凉你就更不需惋惜了——他有他的抱负——早为此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至于暗桩么,除了一个他,咱们不是还有更得力的人在吗?” 第667章 怅然若失 那一日清晨如常到来,亢龙渊的一间牢房大门突然打开。 牢房里的宦璃扭转过头,面对着期待已久的一幕,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及:这是终于要行刑了,还是阮离的计谋初见成效? “上仙您怎么还不走?” 来开门的是一位小兵,手上还握着已经拔下的钥匙。 “本尊可以走了?” “可不么,现在,整个玄洲都知道您是被冤枉的了!您若还待在这里不走,我们岂不都成罪人了……”小兵眼皮子活泛,一见宦璃成功脱罪,随即想到他重登帝位的可能,连说话都陪着小心。 “哦?” 虽然宦璃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心里实则已经猜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上仙还不知道吧?阮离,就那个长得特别好看,还很可能是转轮圣王转世的少年,昨夜已主动承认,谋害天孙乃他一手策划……” 宦璃听到这句,心下大定——一切果然都如预料!接下来,就该他好好筹谋复出之事了! “哎……真没想到,无相佛衣竟有那般神奇的功效;而这阮离竟然是女扮男装的……”虽然宦璃没有搭言,但小兵还是难以从今早的听闻里缓过震惊的劲儿来,忍不住又喃喃自语几句。 无相佛衣?女扮男装?宦璃终于被这些风牛马不相及的消息给吸引了注意,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我怎么愈发不懂?” “哈,这也难怪……”小兵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 “你这些天待在这里,又无人与你互通个消息……小的也是今日早些时候才听人说起,说昨夜朝堂之上,阮离自己主动承认:她本是一女子魂魄,因为裹上了什么衣,才变得现在这般模样……” “哦?”宦璃敷衍的点一点头,实则心里极度后悔浪费时间,听这小兵的无稽之谈。 扯淡!穿个衣服就能变一个人吗?他们四御就这么酒囊饭袋?! 小兵不知宦璃的态度,还刻意卖起关子:“这女子说来您也认识,您要不要猜猜看?” “本尊猜不出来。”宦璃冷笑一声,还敢说是他认识的,看他一会儿怎么打脸! 小兵把宦璃身后的牢房门锁上,之后说出一个名字:“郦软呀!她不曾是监司玉女吗?” 郦软?!可笑!知道他这个下属不在了,竟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 诶,不对!如果这小兵话没传错,那这话就是阮离说出来的。他是想用这种说辞给自己找一个行凶的理由? 宦璃咂摸出点滋味,难得主动问出一个问题。“是她?她倒是去过紫府,只是她和云公子无冤无仇,又为何要毒害他?” “听说,是因为见不得您受云公子折磨……” 他还真敢说啊!这般下作心思也敢在凌霄宝殿上表明?!回想之前阮离的种种行迹,宦璃陡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到了此刻,他突然发觉在这点上,这阮离和郦软还真的在某些地方有些想象。 想到他俩的名字,他不禁又陷入沉思:阮离,郦软?连名字都这般相似,到底是偶然还是真的如这小兵所说? 他……在想什么? 看着如此负手沉吟的宦璃,小兵不知不觉被其威压所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结果呢?阮离现在也被压在这亢龙渊吗?我是不是可以去看看他?”许久之后,宦璃突然回过神来,他干嘛费心在此作无畏的猜测呢?直接找阮离求证不就好啦?毕竟,他有转轮圣王的身份在哪儿,谁还能真把他给杀了? “她已经死了啊!”小兵听不出宦璃话里异样,心里还觉得他过于冷血,而今听他这话才想起,他与外界失去联系许久,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遂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只等着看他接下来的神情。 “死了?!”宦璃一直波澜无惊的神情被突然打破,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阮离不是转轮圣王?玉帝他们的依据又是什么? “死了啊——听说老惨啦!”小兵看四下里无人,愈发唾沫星子横飞的为宦璃解释:“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为她提供那什么衣的是真武大帝,所以他也受到牵连。他恼羞成怒,自尽而亡,喷出的血毁了那件什么衣,然后那郦软就嚎呼几声也死了……” 好么,这阮离死得也算其所!临死还帮自己解决了这么个心腹大患! 宦璃先是一阵狂喜,随后才察觉出不对来,什么衣见不得血,还和仙命系于一处?如今想来,怎么好似确有这么件东西? 他太阳穴处一阵跳动,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是什么?什么? 清明的灵台上满满浮现一物轮廓,慢慢的推近,再推近。终于,宦璃看清楚了那件东西:无相佛衣?! 和无相佛衣相关的内容随即在脑海中展现:佛家圣物,遗失多年,变化无形,将养仙魄…… 原来竟是这样! 一刹那,宦璃终于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难怪,难怪当年他再找不见郦软!难怪阮离一直对他诸多照拂!难怪阮离一直忌惮乌凉!难怪昨日来时,阮离那般自信! 不过,想到昨日阮离探监之时自我牺牲与陶醉的眼神,宦璃丝毫不觉得感动,只是充满了厌恶和反感。这么些年过去,她到底觊觎的心思不死!可见真是死不足惜! 小兵留意着宦璃的神情,妄图从他脸上搜寻到一丝一毫感动和心痛,来消解自己数千年来守护亢龙渊的孤独和寂寞,但遗憾的是,宦璃脸上什么都没有。 宦璃才不关心这小兵在想什么。出了狱口,出于礼节他朝小兵拱一拱手客气道:“有劳仙兵告知这些,本尊这就去了……” “上仙客气!”小兵心里不以为然,但面儿上还是稽首回礼。 看着宦璃一步步远去的背影,他心里一阵感慨唏嘘。 这人啊,即便要以身报效,也得擦亮眼睛啊!倘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错了性命,又有谁来恋惜呢?! 第668章 冒险寻亲 再说阿婉这边,经过宦璃和白裔的接连劝说,她的沮丧终于略有缓解。 是夜,她又如常钻入水晶珠中歇息。 斜卧于三三复瓣桃株下,覆盖着满身柔嫩的花瓣,还伴着清淡的桃花香气,可她却怎么着都睡不着觉。 她不是在想宦璃,因为那些事本已是板儿上钉钉无计更改;此刻,叫她费尽心思琢磨的是另外一件事,而且还已过去了许久。 云齐第一次找茬儿是便是以寻找流昀錾波珠为由头。 虽然那件事的最后,并未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换到如今想来,他当时的举动应该就是为今天的一切埋下伏笔吧? 这应该是错不了了,可她还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 当日,云齐的发动时刻,应该是经过耐心等候的。要不然,正面遇见宦璃,他的搜宫之举,恐怕早被冷硬回绝了。 可是,要栽赃随便把流昀錾波珠丢到这宫里哪个角落不就好了?他还亲自上阵、亲自搜寻,还不许任何一个下人跟随——这明显和嫁祸的本心相左啊!更何况,他还搜遍了整座宦璃的皇宫,赶上了突然归来的宦璃…… 阿婉腾的从桃株下坐起,一个想法突然在脑中变得清晰。因为这个想法,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处,呼吸也变的无比急促:云齐在最开始时的本心不是为了栽赃宦璃,而是在寻找东西! 他在找什么?她仰望着桃株上悬挂的一盏小灯,正见几瓣花瓣飘落。 伞尾白狐本身和宦璃并无瓜葛,它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出动,能在宦璃宫里寻找什么?更何况,宦璃能把什么东西藏的那般隐蔽,连伞尾白狐都无计寻着?答案只能是娘亲白瑕! 阿婉感觉自己距离迷雾的出口又近了一步,复倚着三三复瓣桃株陷入沉思:那云齐最后找到了娘亲吗?没找到?她曾经也去过宦璃的宫殿,他的寝室她亦已见过。按照搜寻的一般习惯,应该第一站搜寻的就是那里吧?为何白裔话里模糊提起的,却是云齐从书房出来?! 所以,云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吧?娘亲就藏在宦璃的床榻附近?!一定就是这样!要不然,云齐也不会真的把流昀錾波珠放在那里发难! 这个猜测一出,阿婉瞬间羞恼的无以复加:宦璃这老匹夫,果真不知羞臊、无耻到了极点!此刻,她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她起身出了水晶珠,来不及同熟睡的白裔和陶歆说上一声,便径直朝着东边而去。 娘亲应该还在那里。既然云齐现在不方便行动,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 …… 天色未亮,阿婉已到达紫府边儿上。她在高空俯视着这片土地,心里边五味杂陈。就在她走神儿之际,一声尖利的叫声传过她的耳膜。 一只白鹤从斜上方冲出,梗着脖子就朝着她的眼睛啄来。她飞身躲开,随手薅掉白鹤几根尾羽。 白鹤某处传来剧痛,不由哆嗦一下身子。正待振翅再战,突然被背上的巡童扯住脖颈上的套子。 “你是何人?怎么胆敢暗窥紫府?”巡童打量着阿婉,因为她变幻的童子模样并不未见过,出言尚算客气。 “小的乃云童公子伴侍,此番前来是来探望云齐公子,顺带捎来一封书信……”(听见没?小爷乃云家人,尔等肖小尚无资格盘查!) 阿婉说的看似谦恭,实则倨傲无比。 云家人!巡童看着阿婉,眼神里果然多了份疏离和无可奈何。当日天孙云齐中毒,青华帝君被从紫府带离。所有的仆从没了主子依仗,瞬间由诸仙敬畏的眼珠子变作脚下随意践踏的烂泥巴——人情冷暖几度跌宕。 而今,好不容易主子回来了,这云家人又过来搅合,巡童直觉着这里边就没甚好事。 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天孙云齐险些把命丢在紫府,可他竟然还在紫府的翠景亭待着!云家来人探望名正言顺,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 巡童闪身让开条道,心里到底不平,遂又低声嘟囔一句:“下次仙友直接走正门便是!在这高空俯视,倘若因为被误会受伤就不值了!” 阿婉既获得允诺,直直奔着翠景楼而去,对于巡童的讽刺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再说此刻翠景楼上,才勉强恢复有了意识的云齐,正迷迷糊糊睡的不甚安稳,突然觉得有一张大脸在贴近他。 他悚然一惊,正要摸出枕头下的匕首,突然听一个细小的声音道:“公子?” 是自己的小童?! 云齐心放回肚子,不着痕迹的伸个懒腰,手中枕头下擦过:“何事?” “云童公子身边的伴侍过来求见。”那小童完全不知就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遭,态度依旧和软恭顺,如同一只小羊。 云齐本想拒绝,但一想,云童压根儿没什么伴侍,不由升起几分好奇:“宣他进来!” 阿婉站在翠景楼口,心里有些后悔:这也没给传话的小厮拿个信物,万一云齐不见她可怎么是好? 她看着被糟践的不成样子的茉莉花田,十根手指绞成麻花。 “公子请你进去!” 传话的小童回来,消除了阿婉的忧虑。她打起精神,跟着小童进到楼里。 待会儿要和云齐说什么才能自证身份呢?说吃的?说征魔之战?还是说他伞尾白狐的真身? 她脑子里各种问题混作一团,都已到了云齐的跟前还没回过神来。 云齐歪在床榻一侧,看着这个陌生的小童心里愈发的好奇:这么个蠢物,会是谁派来的?为何他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大胆小厮!见到公子为何不跪?难不成,你家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带路的小厮看到这幕,忍不出出言训斥,这才把阿婉和云齐的魂齐齐招回。 “小的伞童,见过云公子!”阿婉附身就拜,却被云齐摆一摆手给罢免了。 “算啦!你起身吧!”云齐听闻阿婉的话猛然一个机灵。对方这是在给他暗示吗?他示意带路的小厮离开,这才觑眼看着阿婉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第669章 肉干为信 阿婉没有回答云齐的问题,只飞快从如意袋里摸出一根肉干,殷勤的献给他的跟前。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云齐低头看一眼肉干儿,在五庄观里第一次见阿婉他们的场景随即浮现在眼前。 “啊——你是阿婉?!”他不再迟疑的把肉干儿塞到嘴里,不等阿婉确认,就又接连抛出一连串的抱怨:“还有没有?快再给我拿点儿!这些天镇日里喝药,灌得老子满嘴都是苦味儿!各种肉类就更是不用肖想了!” 阿婉嘴角噙笑,又依言从把如意袋翻个底儿朝天,所有肉干儿撒了他一被子,看他嘴巴被占住,这才压低声音问他:“你那日是不是寻到了我娘亲藏身的地方?” 哈?云齐正专心磨牙,吧嗒吧嗒吃的香甜,突然听到她有此问,不由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阿婉不回答云齐的问话,直接上前按住云齐的胳膊,“她在哪儿?快告诉我!” 云齐没有接话,一时反了难。其实这事儿,他已偷偷告诉过白裔和陶歆,是他们担心阿婉救母心切,再冲动犯了大错。而今,不知阿婉怎么知晓,说与不说,他都注定是要得罪一方了。 阿婉急切的望着云齐的嘴巴,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回话。她心里就像滚锅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火气,“你倒是快说啊!” “我不能告诉你——趁着别人还未发现,你还是赶紧回西贺洲吧!”云齐犹豫再三,终于做出艰难决定。告诉她,倘若她出了什么危险,他就同时得罪了白裔、陶歆和楼谴;相反,如果只是得罪了她,有白裔和陶歆在,估计他们也会很快劝好阿婉的。 “我不走!你一天不告诉我这一切,我就一天不会离开!”阿婉拧劲儿上来,怎么都不肯听云齐的话。 …… 眼看着天色大亮,两人还坚持不下,云齐内心终于有所松动。他正想开口告诉阿婉她娘亲的位置所在,却见传禀的小厮去而又返,低头跪在门口道:“公子,宦璃上仙在楼口求见!” 宦璃?云齐和阿婉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狼狈和猝不及防。 哎呦,我去!云齐最先回过神来,趁着小厮没有抬头,一反被子,把肉干儿盖在下边。 “诶,我……我怎么办?”阿婉小声指着自己朝云齐比划。 你不是说不走么?这会儿又急什么?云齐虽然眼神凉凉,有些幸灾乐祸,但行动却一点儿都不耽搁。 他扯着阿婉往床上拉,阿婉不明所以,抵死不肯屈从。正角逐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好啦,这下藏不了了!云齐顾不上瞪一眼阿婉来发泄心中的怒气,就半拉身子挂在阿婉身上,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 阿婉随手扶住云齐的背,半个身子倾斜在云齐的胳膊下,远远望去,倒有几分悉心照顾病人的模样。 “宦璃向公子请罪!”出乎阿婉的意料,宦璃压根儿没有抬眼看过他们一眼,只低头进得屋里就单膝跪下叩兽,在他的背部竟然还背着一捆荆条。 “咳咳咳咳……”云齐一时反应不及,又往里边垫了几声咳嗽,用眼神安置了阿婉之后,这才接着道:“帝君客气!此案既已查明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如此自责?快……快起来吧!” 宦璃跪地不起,“公子此言,宦璃实在惶恐……投毒一事,发生在紫府,又是因宦璃而起,宦璃又如何能摆脱得了罪责?今日,要么公子随意打宦璃几下出出怒气,要么宦璃就在此跪着不再起身……” 云齐闻言不由暗骂一句老狐狸!若不是自己这关摆不平,宦璃就很难官复帝君之职,恐怕他也是不会来给自己请罪的! 他倒是很想揍宦璃一顿,只可惜,他在被子里的肚子上、腿上,哪儿哪儿都是肉干子,这要带出来一两根儿,别说是把他和宦璃之间的地位会发生改变,就是小命儿恐怕也难能保证。 怎么办? 云齐为难的眼神落在阿婉的身上,很快就有了主意。 “上仙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吧?您还是赶快起来吧!再说,您看我不是已经慢慢好转了么!”他再客套一句。 “宦璃心意已定,还请公子成全!”任云齐怎么推脱,宦璃就是不肯起身。 等的就是你这句!云齐心中一喜,他指指阿婉道:“小伞?!” 阿婉这边儿正摩拳擦掌,期待着接下来的精彩一幕,不曾想,竟然听到云齐有气无力的轻唤她的名字。 “啊?公子何事?” “本公子行动不便,你就代本公子过去责罚宦璃两下吧!”云齐竭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的抖动,生怕一不小心,暴露出更多的信息。 “是!”阿婉答应一声,心里有如擂鼓一般,咚咚咚的响声震天。 没见过人这么犯贱的,竟然上赶着找打!不过,赶巧遇见小娘我,今个儿就应你要求,叫你好好过过瘾! 阿婉这般想着,一步步走到宦璃跟前。她从宦璃背上背着的荆条中抽出一根,脖子随意左右晃动一下。 就在她将荆条高高抬起之时,突然听到云齐在一旁道:“慢着!” 阿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停下来,但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更何况她如今还不能暴露身份,而娘亲又还在云齐的嘴里没有撬出。 她扭头看向云齐,等待他的示下。 云齐没好气的赏她一个白眼。得亏刚刚他反应快呀,要是真叫阿婉一荆条抽下去,恐怕就是宦璃这般修为也会吃力不住,打的皮开肉绽。 “公子?”宦璃随即抬起头望向云齐。 “本公子改变主意了,打你几下倒是容易脱罪,可是于我这身子,却是没有任何好处……这样吧,若你诚心道歉,就依着我的需求做,如何? “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是宦璃能做到的,宦璃一定全力去做!”宦璃不知云齐是何打算,虽然福祸未知,此刻却只能担着。 “如此甚好!”云齐趁机提了个要求。原本他只是一片好意,却没曾想,险些把自己给搭进去。 第670章 各行其是 云齐说,他想要一棵七翎锦冠芝将养身子,之前的过错既往不纠。 七翎锦冠芝,产自玄洲正北的凤麟洲,乃凤麟洲至宝也。其上,不仅有神药百种,更有凶猛异兽在此守候。 宦璃闻言心中苦不堪言,但既然已经夸下海口,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冒险一遭。 去就去一遭吧!左不过一身疲惫、满身伤,性命总是无碍的。他安慰着自己,一路赶赴凤麟洲。 云齐见宦璃转身离开,这才告诉阿婉他那日的发现。 “在床榻上?那堆书的后边?”阿婉蹙眉重复一遍,转身就要离开。 “喂,你急什么?”云齐急的在后边直捶床沿,“你就这么过去,可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阿婉回过头来,但却没有说话。她摇身一变化作宦璃的模样,而后略微抬起下巴,那模样仿佛在说:现在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啧,云齐看着这样志在必得的阿婉,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能叮嘱一句:“一切小心!若是什么都找不到,千万记得赶紧回来!” 阿婉虽然嫌他唠叨,到底心里还是暖暖的。她没有停步,亦没有回头,只朝后边用力挥一挥手。 …… 宦璃的宫殿里,依旧没有多少侍从,但云齐擅闯之后,他还是多少吸取了些经验教训。至少,巡童和白鹤就守在大殿门口。 巡童看阿婉变幻的宦璃急匆匆过来,连忙俯身就拜:“帝君,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天孙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阿婉怕暴露了身份,不敢出声作答,只压着嗓子低哼一声,就擦着巡童的肩膀而过。微风带起他的头发,虽然风力微弱,却叫他头皮一阵紧凉。他以为宦璃知道了他私放阿婉进入紫府,瞬间吓的面色发灰,连头都不敢抬。 唳——白鹤虽然和认不得阿婉,但却闻出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就和之前见到的那位小童一模一样。所以,它忍不住出声提醒阿婉,怎奈巡童不知其心意,随即握住它长长的嘴巴,退守到大殿之外。 虽然阿婉自知她的变化,寻常神仙压根儿看不出真身,但毕竟是行为不端,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所以她也一直悬着口气。她脊背僵直,没有再看巡童和白鹤的动静,但一双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背后的声响。 确定了他们已经离去,她这才松一口气。 卧室的床榻之上,果然如云齐所言,放着许多的书籍。她小心绕过之后,怎么摸索都找不到封印的边界所在。 奇怪,怎么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若是她的眼光是实质的,只怕这床侧的墙壁都被她抛光了。 是云齐说的地方不对?还是宦璃已经有所察觉,又把娘亲挪到别处安置?她一边自我怀疑,一边又强自坚持。心里愈发怀念早已丢失的水魂软玉晶。 哎,若是那块软玉还在,娘亲在哪儿岂不一望便知?!只可惜,她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太迟了些。 …… 就在阿婉在感慨失去的美好同时,宦璃也已赶至凤麟洲。 此刻的凤麟洲,才沐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金光虽弱,却如一把利剑斜插在白渺渺的云雾之中。透过光与雾交错的稀薄处,依稀可以看见一座高而奇绝的山峰。在山峰的顶端,没有光照却散发出七彩的光芒,就像有什么宝贝珠子镶嵌其上。 那里,应该就是那什么七翎锦冠芝的所在了吧?宦璃把宽大的袖子缠在手腕上,前襟斜塞进腰间,一手抽出轻易不肯示人的定坤笛,单脚往地上一踩,咻的一声飞向峰顶。 定坤笛穿破云雾,划帛一般干脆的将模糊的世界分作两半。在这两片模糊的水汽之间,暂时可以得以窥见凤麟洲的一丝清晰真颜。 山顶上,一棵灵芝颤巍巍的独立其上。那灵芝有成.人拳头大小,扇形的芝冠上生着七个玉白长片,远远望着就像七根翎羽,还散发着不同的光芒。 眼看着伸出的手掌距离那灵芝越来越近,宦璃忍不住心中的欢喜。 太好了!看样子,那灵兽此刻正是混沌时刻,说不定还是昏睡未醒。若能趁其不备,偷偷盗走灵芝,那岂不省却许多麻烦?! 宦璃这般想着,越发提着一口心气,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眼见得指尖就要碰到那灵芝的芝冠,那巨石突然松动缠向宦璃的胳膊。 糟糕有诈!宦璃连忙收势,但已经来不及。 巨石擦过他的手背,霎时刮下他手背上一层皮肉。 “孽畜!还不快显出原形?!”宦璃岂是吃亏的主儿,疼痛袭来的瞬间,他反手挥出定坤笛,对着那碎石长柱就是狠狠一击。 咔嚓!长柱碎石应声而落,露出里边乌黑发亮的鳞光。 这是个什么东西?宦璃受不了那刺鼻的腥臭,扭头掩住口鼻。哪料,他才稍有松懈,紧邻着山崖的凹处,又一条碎石长柱缠向宦璃的腰背。 宦璃感觉背后有风,下意识的抬起脚来横扫过去。 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颗硕大的蛇头垂直砸落山涧。 九头羽鳞隼?!宦璃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心下不由大惊。 这九头羽鳞隼乃是一只巨鸟,因着有九只蛇头,还有一双遮天之翼,故而闻名于三界。说起它的厉害,可不止九首、巨翼那般简单,更厉害的还是它的抓石成粉的爪子,还有啄洞碎骨的利喙。 现在,这畜牲不过才露出两个脑袋,若是九头并进哪还得了?! 宦璃不动声色瞥一眼那棵灵芝,当下修定计策决定智取。 他佯装再次低头看向那蛇头,沉醉于自己的暂时的胜利,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背后。 果然,贴着山凹的另一处凸起陡然炸开,又一条碎石包裹的石柱扫向宦璃。 啪!石柱扫到宦璃的腰,就像马尾抽到一只防备不足的苍蝇。 宦璃无力的向下坠落,一直坠到那灵芝的上方,他才猛然蜷起身子,加速冲向那守护不足的灵芝。 不待那九头羽鳞隼反应,他已一手拽住灵芝的根部用力一扯。 第671章 刻意为善 灵芝到手,宦璃拼尽全力将自己弹射出去。在他身后,是九头羽鳞隼失去至宝的尖利悲鸣。 音波隔着皮肉和筋骨,震颤的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虽然体内气血翻涌,但宦璃还是强忍着疼痛撒出一把白色粉末。 七雄雪晶粉,乃素娥仙子特制粉末,虽然对九头羽鳞隼构不成任何威胁;但好在能遇水凝冰、形成厚实的冰雪障碍,为宦璃的逃跑争取可能多的时间。 果然,在九头羽鳞隼用头砸冰的瞬间,宦璃又跑出了百十丈。待它重新抓捕时,不过堪勘碰到宦璃的肩胛骨。 刺啦!一道血肉翻飞的口子直接从宦璃的肩部一直划到他的骨头里。 他皱眉不出一声,赶在九头羽鳞隼抓出第二爪前跑出凤麟洲的边界。 啾——几声尖利的叫声叠在一起,瞬间镇得宦璃吐出一口鲜血。 终于,九头羽鳞隼停止了追逐。不甘愿的盘旋几圈之后,还是缠回到那奇山上。因为,在这山上不止有一株七翎锦冠芝。只是那些都还尚幼,都掩埋在石缝、泥土里。它不能顾此失彼,或再种奸人调虎离山之计,造成更大的损失。 宦璃得了七翎锦冠芝,也再没有了死亡的威胁,遂恨恨的朝地上吐一口血水,来不及打理身上的伤口和污渍,就又取道玄洲赶往紫府。 此刻的玄洲北部,正经历着一场巨大的骚乱。一只兕首穷奇知从哪里流窜到玄洲,还叼走了太元圣母的宝贝女儿曦颜。 裂天兕,乃远古洪荒时期出了名的凶兽,穷奇更是凶名在外。它们二者的子嗣更是凶蛮到了极点。 本来仙界经过几次煞费心机的剿灭,这兕首穷奇已经鲜少能够见到,哪知今日它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一出场就搞这么大动静。 再说太元圣母这边儿,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就给女儿惹来这么大祸患。 她倒是想拼死救出女儿来,只担心激怒了兕首穷奇之后,曦颜更是没了活命的机会。 太元圣母不敢打草惊蛇、轻易动手,但又怕女儿被兕首穷奇带到不知名的地方。所以,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一路追随,被动的跟在兕首穷奇的不远处。这一跟,也是百十里。 眼见得再走,就出了玄洲的地界,太元圣母是又焦心又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兕首穷奇的背后突然冒出一个身影来。 来人正是宦璃。本来,远远的,他便瞅见一只灵兽身后跟了一群人,正准备闪身躲开,突然瞥见了人群正中的太元圣母。 这是什么情况?他闪身躲在一边儿,仔细观察了双方的对峙,大致猜出了其中的关窍,瞬间又改变了主意。 太元圣母,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存在。即便他在身为帝君时,也鲜有能与她搭上话的机会。现在么,虽然他已取得了七翎锦冠芝,但这个和太元圣母搭讪的机会亦不能错过。 他这般想着,开始展开布局。趁着兕首穷奇不备,拿出定坤笛,对着它的下颌就是猛然一击。 咔嚓——不需要曦颜再次尝试挣扎求救,兕首穷奇的下颚便被敲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曦颜被宦璃推到太元圣母的怀里,而他自己则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恶斗。 兕首穷奇再没想到,到嘴儿的食物还能丢喽。它想扑向曦颜,哪料宦璃又一击敲在它的肚子上。 吼——它肚子吃痛,终于把注意力投在宦璃身上。一只弱鸡,胆敢在它面前耍花招?信不信它现在就吃了他?! 兕首穷奇亮出锋利的爪子,对着宦璃的肚子就直挥过去,看样子是不甘吃了这暗亏,想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宦璃因为对付九头羽鳞隼已经身受重伤,所以对付起兕首穷奇来,就更是捉襟见肘。他踉跄闪身躲开它的攻击,不想脚抬得太低,竟被一条凸起树根绊了一下。 兕首穷奇一击不中,连忙抬起爪子,对着宦璃后背就是一掌。 那一掌带着千钧之力,连砂石都被裹挟在掌风中。 眼见宦璃躲闪不及,那兕首穷奇的厚掌就要落在他的背上,远处围观的人不禁纷纷捂上眼睛。 宦璃躲无可躲,只能尽量团紧身子同时,一手拿着定坤笛戳过去。 在兕首穷奇眼里,这定坤笛不过一根不起眼的草棍儿。它见宦璃以此防身,不仅不躲不避,反而对这定坤笛拍了出去。 熊掌般厚实的肉垫儿,撞在定坤笛上,如棉花遇见针尖儿般一戳即破。 宦璃被兕首穷奇的厚掌挤压着,随时可能化作齑粉,但越是如此,他的身体里越是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 他感觉定坤笛戳到了什么东西,遂狠命往斜处一划。 呲啦——兕首穷奇的厚掌被定坤笛划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肥厚的油脂混着血水浇淋宦璃一头。 吼——兕首穷奇这时才感觉到疼痛,它抬起受伤的那只大掌恋惜查看,愤怒的直起身子捶着胸口。 一刹那,它那柔软的肚子暴露在宦璃眼前。 宦璃顾不得满头的血脂、腥臭,直起身子就朝着它的肚子扎了进去。 一击命中,他还不丢手,只悬空着双脚,靠着下坠的力量拖动定坤笛。 破竹一般,眨眼兕首穷奇的肚子上开了个硕大无比的口子。可能定坤笛在滑动的过程中还划破了别的脏器,一时间血水、肠子、还有别的什么红的、黑的、黄的东西再次浇了他满身。 兕首穷奇脑袋里的愤怒还没消散,但身体里的能量已经彻底流失。它头重脚轻摇晃一下身子,再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宦璃躲闪不及,再次被兕首穷奇砸在身下。他挣扎了半天,用定坤笛挥了半天,这才从兕首穷奇体内钻出。 此时的兕首穷奇已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宦璃晃一下身子,又不敢大意的对着兕首穷奇的脑袋一通猛扎。看它终于没了生机,这才一屁.股跌坐地上。 远处围观的诸仙久久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有一位感慨道:“不愧青华帝君,这胆识、身手果然不是我等所能企及的!” 第672章 心愿达成 一人提及,百人呼应,围观人群之中竟响起如雷的掌声。 太元圣母因为这掌声缓过神来,她紧抱着幼小的曦颜,一步步踏着血污走到宦璃跟前。 “老身代女儿谢过青华帝君的救命之恩。”说着她俯身就要行跪拜大礼,却被宦璃一把拦住。 “不过举手之劳,太元圣母何必客气?再说,宦某现在已不是什么帝君,哪里当得您这般大礼?” 宦璃的话就像一块石头投到静谧的湖面,一时间起了无数涟漪。 “对哦,宦璃上仙好像已被玉帝褫夺了帝君封号……” “那不是因为天孙云齐的私事吗?不过一场误会,现在还没恢复原职吗?” “什么呀,那帝君是上仙自己主动请辞的,因为……因为他在凡间犯下的杀孽……” “照我说啊,这事儿还是有待商榷,当时其实并无什么确凿证据。更何况,身为帝君,总该有些雷霆手段啊……” 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围观的诸仙竟然口风一致的为宦璃辩白。 太元圣母低头无言,似乎在留神听着围观者的流言,又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 “诸位安静……”宦璃约莫这呼声已经悉数钻入太元圣母的耳朵,这才抬手阻止道:“宦某自知德行有亏,这才造成诸多误会。所以,主动请辞帝君之职,与玉帝、天孙全无干系!” 围观者终于重新静了下来,而太元圣母面上也有了赞赏的笑容。 “宦璃上仙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她一句话才出,就叫宦璃的心咯噔一声吊起。 “照老身看,上仙是这么些年一直重担在肩,过的累了,这才找个借口歇息。但你以为玉帝和四御中的其他上仙对此一无所知吗?他们不过心疼你,顺水推舟就叫你歇息这么两日。现在,你已清闲了这么些天,说定重新启用的文书已经在送往紫府的路上了……” 宦璃是谁?多年浸淫政道,如何不知太元圣母话里的含义? 太元圣母地位尊贵,素来说话一言九鼎。正因她知道自己话的分量,所以每次开言之前都会慎重斟酌。她不能在这么多仙友面前“诋毁”玉帝,包括他们云家的任何一位,但她还得为宦璃的拔刀相助表明感谢的诚意,所以,她灵机一动,把这一切又重新推到宦璃身上,毕竟说谁宵衣旰食、衣不解带的操劳谁不乐意呢? 宦璃抹把脸上的血水,正要为太元圣母所言“致歉”,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白瑕的身影。 糟糕!自己怎么不小心把她给露出来了?他慌忙去捂胸口,却发现那本书册完好无损的藏在原来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自己太累看花了眼?他眨一眨眼,又看向自己的胸前,却发觉白瑕是时隐时现。 “宦璃上仙?宦璃上仙?”太元圣母看宦璃身上诸多伤口,一直在身上捂个不停,不由担心起他的身体状况,试探着喊他回神。 “哈?”宦璃抬起头来,依旧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老身看你经历这般恶斗,也已累的够呛,不如今日就在玄洲歇息一日啊?” “哦~”宦璃这下彻底回过神来,他看太元圣母并未提及白瑕,围观的诸仙亦未有何异样反应,这才大胆做出猜测:他们并未看见白瑕——虽然他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担心时间长了,再出现别的变故。所以连忙推却了太元圣母的邀请。 “谢太元圣母美意,宦某身子无恙,且当下紫府还有些事务需要宦某回去处理,所以,就不在玄洲多做停留了。” “你确定你吃的消?”太元圣母有些过意不去。 “没问题!”宦璃说着,强撑着向太元圣母及诸仙辞行。 出了玄洲地界,再没有了别人跟随或观望,宦璃这才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自己的胸前。 睁开左眼,他清楚的看见白瑕沉睡的身影;闭上左眼,他又什么都看不见。以此方法再试自己的右眼,却没有这种情况出现。所以,是左眼出问题了? 宦璃心惊胆战的抬起手,从左半颗儿下巴开始慢慢往上摸。嘴巴、脸颊、鼻子一直到眼睛。 就在摸到眼睛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片薄薄软软的东西。 他捏下来,眼睛瞬间变得清晰。再看向自己的胸前,白瑕的身影也再看不见了…… 这玩意儿能透过仙体,看见人的仙魄和神魂?! 宦璃一时想不起水魂软玉晶的名字,但对于它传说的法力却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无意识的捏着那薄薄软软的一片儿,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动,越发加快了赶回紫府仙洲的脚步。 再说阿婉这边儿,她几乎把宦璃的宫殿翻了个底儿朝天,连床榻上堆着的书籍都一本没有放过。 正在她找的焦头烂额之计,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连忙正一下衣饰,摆出一副从容模样。 “帝君,”巡童匆匆而来,担心白鹤再发出什么噪音,还特意把它留在了宫外。 “嗯?”阿婉压低声音,刻意不去看巡童的眼睛。 “侍书大人旻芥来紫府了,想要见你一面!” “旻芥?!”阿婉一听这个名字,吓的连声音都忘记了伪装。 巡童没听过宦璃这么怪异的声音,不由偷偷抬头看她一眼。 “咳咳咳——”阿婉意识到自己的马脚,尴尬的用手掩住嘴巴。不过,她也不做解释,只摆摆手叫巡童上前一步带路。 原来,阿婉的不告而别,惊的五庄观里的陶歆和白裔慌了手脚。不过,好在白裔虽然紧张她的安危,脑子还是随时带着的。他猜阿婉是出于什么不得而知的原因去了紫府,遂请求旻芥过去一查。 若是别的什么忙,旻芥不一定会帮。但关系到阿婉,他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他急匆匆的赶到紫府,一路上想的都是见到宦璃之后,找个什么借口留下寻找阿婉。突然,身后传来小厮传禀,说青华帝君已到,他连忙转过身来。 不过就一个照面,旻芥就看出这个宦璃的异常,欲言又止、眼神躲闪……突然间,他之前的所有顾虑都消失不见。 “你且去吧,留我和你家主子说一会儿话!”他擅自作主催巡童离开,而后笑吟吟的走向“宦璃”。 第673章 扭转局面 “帝君别来无恙?”旻芥对着阿婉的耳朵吹一口气。 “嗯。”阿婉看不穿旻芥的态度,只好不动声色的挪开一步,继续硬撑。 “你撒谎!”旻芥突然正色拆穿她的谎话,惊得阿婉猝不及防。 “哈?”阿婉疑惑的看向旻芥,不知他从哪里看出马脚。 “倘若你身体无恙,怎么喉结突然消失了?!”旻芥看着阿婉惶恐的模样,不由忍笑忍到肚子抽筋。 阿婉此时依旧不知旻芥是在捉弄她,顾不上细想就着急忙慌的拿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嗤——”旻芥再忍耐不住,笑得前仰后俯。 “合着你早看出来?!”阿婉回过味儿来,猛的将手肘捣向旻芥。 旻芥笑声不停,但手掌却牢牢抓住阿婉的肘部。“就这么点承受力,还敢来紫府冒险?” “用不着你管!”阿婉气恼旻芥浪费自己寻找娘亲的时间,抽回胳膊就想往回走。不料,却被旻芥再次拦住去路。 “我管不着?”旻芥心头有些发酸,但为着她的安慰,却不放手叫她离开,“你知不知道陶歆和白裔在五庄观都快急疯啦。” 阿婉一愣,一阵愧疚涌上心头。不过,想到自己的打算,她随即嘟囔着进行辩驳:“我只要找到我娘亲……找到我娘亲我就回去!” “不行!”旻芥看一眼外边的天色,坚决拒绝了阿婉的请求,“现在宦璃不在是吧?趁这个时机赶紧走!要不然,等他回来,一切就来不及了!” “哪有那么凑巧!”阿婉犹自强辩,不想还没来得及转头,就遭遇旻芥一个手刀。 “你竟然敢……”阿婉满眼直冒金星,话还没有说完,就摇晃一下扑倒在地。 “这事儿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的陶哥哥吧!”旻芥借住阿婉,直接把她塞回随身携带的水晶珠。他一阵念念碎往前走,不想还没走多远,就撞见急匆匆归来的宦璃。 眼见得宦璃就要和自己正面相撞,他连忙念个咒语遁入地下。 宦璃因为心有所系,一双眼睛只盯紧了茉莉花田,连脚踩过土地,都没注意到旻芥和阿婉平躺的魂魄虚像。 “帝君,您不是和旻芥上仙在一起么?”巡童驾着白鹤而来,看到满身是伤、血肉模糊的宦璃不由大惊,“难道是旻芥大人把您伤成这样?” 宦璃并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时候,紫府都发生了些什么。在他看来,除了找云齐求证他的身份,其它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毋需关注的琐屑。 他不接腔巡童的话,只朝他问出另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我来问你,今日你可见天孙云齐从翠景楼里出来?” “没……没有吧……”巡童迟疑一下,并不敢打什么包票。毕竟这一天,遵照宦璃的吩咐,他也没待于固定一处。 “废物,连这你都不能确定?!”宦璃压根儿没朝自己这方面找原因,不耐烦的斥责一声,便径直朝翠景楼而去。 旻芥等宦璃和巡童朝不同方向走远,这才现出身来。 本来,他是不打算管云齐的闲事的,但一想到自己此番前来,还没在真正的宦璃跟前露脸、摆脱嫌疑,所以便决定再在紫府待上一段时间等等他,顺道八一卦他找云齐的真正原因。 旻芥这般想着,一路朝着和宦璃相反的距离而去。就在他即将走到紫府仙洲的北门时,不知怎的,他竟福至心灵把藏着阿婉的水晶珠藏在了一个树洞里。 再说宦璃以献宝之名,顺利进到了翠景楼,一眼就看出云齐的真身。 虽然他之前有过类似的猜想,但现在亲眼看见云齐的躯壳里住着一只白毛大尾巴的狐狸魂魄,他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上仙这么看着本公子是何用意?”云齐压根儿不知道宦璃在为他讨回灵芝的路上,还意外得了件看穿他真身的宝贝。不过,被宦璃那凉森森的眼神看过,他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宦璃张嘴就想拆穿他的把戏,但为了更震撼的效果,他还是决计找个机会,请玉帝亲自过来一看。 “我怎么了?”云齐手肘支着脑袋,一副肆无忌惮的骄傲模样。 “你……您要的七翎锦冠芝,宦某已帮您讨了回来!”宦璃适时改口,随即机灵的把灵芝呈给云齐。 云齐伸出仓白泛青的手指,懒懒结果灵芝放在鼻前一闻,随即又把那灵芝丢了出去。 “啧——这么血腥,这灵芝都被玷污成这样,本公子又如何能够入口?!” 宦璃看着地上被摔落一根翎珠的灵芝,太阳穴处一阵紧跳。他握紧了袖筒藏着的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克制,再忍他一时!等到玉帝看见自己最宠溺的天孙变成这副模样,他一定会亲手扒了这畜牲的皮! “是宦某仙术不精,守护灵芝不力;还请公子原谅这次。要不,宦某再为您去风鳞洲重新摘一支?”宦璃安慰过自己,重新在脸上带上笑眯眯的表情,似乎云齐刚刚作贱的压根儿就不是他。 云齐看宦璃没有被激怒,而阿婉又没从他寝殿回来,遂收起自己挑刺儿的模样,开始拖延时间。 “啊呀……”他装作头痛模样,锤着自己的脑袋,“我刚刚怎么了?是不是和帝君说了什么无礼的话了?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这……这不还病着么……” “公子不必担心,宦某记着您之前的好,自然不会和您现在这种‘重病’的状态一般计较!”宦璃回得看似谦逊,实则绵里藏针。 “啊呀!”云齐重新指着丢在地上的灵芝,“这七翎锦冠芝这么难得的宝贝,怎么好端端掉在了地上?要不,劳帝君您捡起来洗一洗?” 宦璃别有深意的瞥一眼云齐,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四个字:“荣幸至极!” 他弯腰在云齐的注视里捡起那棵灵芝,连带着那掉落的一角也不落下,而后不卑不亢的往外走去。 此刻,他的左眼还带着水魂软玉晶,而右眼却是裸视。这种不同的观察角度的效果交融在他的鼻子中间区域,把他拔高到一个新的高度,使他看什么都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抽离感和整体的掌控感。 这个“云齐”到底想干嘛?他琢磨着这点,之前已经听过的一句话,不知怎的,竟突然蹦出他的脑海。 “帝君,您不是和旻芥上仙在一起么?” 第674章 舍轻取重 如果巡童说的没错,旻芥现在就在紫府?如他这般身份,怎么会轻易来紫府拜访,更何况还是现在这般敏感时期? 宦璃边思考这个问题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上的灵芝。透过窗子,他一眼望见外边还在朝着翠景楼观望的巡童,遂一脚踩窗纵身飞了下去。 再说这一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巡童,越琢磨刚才的事越觉的哪里不对。但想要捋个清楚,又有心无力。他正锤着自己的脑袋,气愤脑子不够灵光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个血影飘过。 “帝君!”他朝着那个方向望去,正对上宦璃森亮如刃的眼睛。 宦璃不理会巡童受到惊吓的模样,直扯着他欲后退的衣领道:“之前你说什么?什么旻芥上仙?什么我和他在一起?把你知道的快速速告知于我!” 巡童从没见过这样焦急烦躁的宦璃,也顾不上组织语言,就语无伦次讲到了旻芥的求见,“宦璃”和他的见面…… “你说什么?当时‘我’就在寝宫里?”宦璃不确定旻芥是否和这件事相关,但他很确定,自己已经抓住了所有事情的关键。 “您不是从翠景楼回来就一直待在寝殿么?”巡童问的胆战心惊,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 “我?呵——有意思!”宦璃嘴角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不在执着于这个问题,转而又抛出一个问题:“旻芥什么时候来的?他见到我了?现在走了没有?” 巡童被宦璃接二连三的问题问懵了,不过虽然他此刻脸上的肌肉抖个不停,但还是竭尽全力的去回答宦璃的问题。 “旻芥大人是在您回宫一个多时辰之后来的……您当时听说他来了好像很惊讶,连声音都变尖细了许多……你听到小的传报就去见他了……至于,他是否已经走了,小仙就……就不知道了。” 宦璃不再理会巡童,而是一个人负手站在那里对着远处发呆。 很明显,“云齐”之前要什么七翎锦冠芝,现在又叫他洗什么血污,为的都不过调虎离山、支开他。 那个去了他的寝殿的人是谁?ta为何如此执着于他的寝殿? 声音尖细?寝殿? 宦璃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他捂住藏着白瑕的胸口,喃喃一句:“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次,你或许真的有救了!” 他转头看向巡童:“传令下去,封闭整个紫府仙洲,尤其是翠景楼,凡是属于云齐的人,一个都不能放出!” “是!”巡童虽然不解宦璃的意思,但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遂一刻不敢耽搁的答应下来,而后自行离开布置去了。 …… 再说躺在床上装病的云齐,此刻正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不已:不过随随便便一开口,这宦璃还不是得乖乖从命?洗灵芝——多么有意义的消磨时光的办法——只是,这小丫头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公子?”一个小童托着碗盏过来,自作聪明的盛着那棵七翎锦冠芝,“您看这灵芝洗成这样可以么?” 云齐不知碗里是什么,奄奄的起身瞟了一眼。这一眼不打紧,一下把他吓的魂飞魄散、坐直了身子:“这是……宦璃那个老匹夫呢?!” “上仙不知何时出去了,小的看这灵芝在地上丢着……就自己拣起来洗了……” 云齐一把推开碗盏,急匆匆的跑到窗前,却见宦璃抛出一把布屑般的小飞蝶。 他是在寻找什么?阿婉么? 云齐不知宦璃怎么抓到了她的破绽,一双手担忧的抓紧了窗棂。 没……没关系!即便他抓到了阿婉,不是还有自己么?!他安慰着自己,但一股更大的担忧袭上心头——他自己又是否安全呢? 之前宦璃的忍耐、嘲讽、含沙射影,是不是意味着他连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云齐几步走到小童跟前,端起那碗盏好一阵凝视。 “公子?公子?您看现在是否把这灵芝给烹了?”小童以为云齐之前的举动是在生宦璃的气,所以又出言提醒自己的功劳。 云齐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凉凉的笑容。“烹了就烹了吧,反正现在我也闲着没事儿!” 小童不解云齐的意思,正要追问,却觉得脑子尖锐一痛。 …… 因为小童的身子虚弱,伞尾白狐侵占其仙魄并未觉得有何困难。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它已成功换了仙体,而云齐则闭上了眼睛,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反应的躯壳。 小童把云齐拖回床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般。 安置了云齐,小童低着头往外走。只是才出了正门,他就看见重兵把守的巡童等人。 伞尾白狐现在确信无疑自己是被宦璃抓住了马脚,心里却是不再慌了。 因为看样子,宦璃是把侧重放在了阿婉的搜捕上。至于它这边儿的虾兵蟹将,压根儿对他构不成威胁。 对不住了,小阿婉!你自求多福吧!我得先自己活命了,才能给你传递消息啊!希望你能坚持到我顺利出去! 伞尾白狐在心里念叨几句,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开始和巡童进行交谈。 “诶,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包围我们翠景楼做甚?” 巡童看见过伞尾白狐的这个新皮囊,知道他乃云齐身边的小厮,所以一时也不敢把话说得太强硬,只抖机灵道:“这位小友有所不知,青华帝君他刚得了消息,好像有贼来犯,所以特意加强了守备!” “哦,原来是这样。”小童作了然状,只是他不等巡童把心放回肚子,就又开口道:“如今,云公子刚歇息下,我想趁机赶回玄洲一趟,顺道再取些药材……” “不行!”巡童这次回绝的无比坚决。“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那怎么办?”小童据理力争,“云齐公子的药可是一点儿没剩了,倘若出了什么差池,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小童步步紧逼,其实只为自己能逃出生天。他见巡童支支吾吾不敢做出爽利决定,干脆又提出建议:要不你们派个人跟我一同过去呀?” 第675章 险象从生 面对小童的步步紧逼,巡童再三掂量还是没有答应。他不自觉的摸一摸手腕内侧,那里有一条如蜈蚣般凸起的丑陋伤疤。 当年,他比现在还要单纯,只要有人向他软语央求几句,他就会将整颗心掏出来,捧给别人。也正因为如此,一次他为帮助别人,而耽搁了帝君的正事。帝君为了叫他长长记性,越发狠厉的教训了他一顿。 打那儿之后,每每再想做什么好事,他总会摸摸手上的伤疤提醒自己。 “你们跟我同去都不行?”伞尾白狐假扮的小童有些恼了,一把揪住巡童的肩膀撒起泼来:“欺人太甚!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保护我们公子的安全,照我看呐,你们分明是巴不得我们早死!”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做什么拉拉扯扯的!”巡童既要守护翠景楼,又要应付伞尾白狐的纠缠,几番拉扯之下,不免落了下风。 周围的天兵本是紫府自带的,见此状况,自然偏向巡童这边。 他们之中几个走了出来,拉扯着巡童,从小童手里挣出来。 伞尾白狐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但为了防止接下来的事情太多突兀,它还故意顶着小童的皮囊,撞在其中一个看着最为壮硕的天兵胸口。 “啊呀!”天兵和小童同时发声。 “怎么样?您没事吧?”巡童怕惹出麻烦,虽然感激出手的几个兄弟,但还是克制着厌恶过去查看小童的伤情。这一查看不打紧,竟把他的魂魄吓掉大半。 原来,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伞尾白狐已从小童的身体钻到了那壮汉的身体里。 小童的仙魄本已被伞尾白狐吞噬,现在没了它的支撑,整个皮囊软作一团;而壮汉初时还未觉得怎样,现在看着如此混乱的场景,脑袋里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巡哥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几个动手的天兵一看出了人命,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巡童无意识的重复一句,强打起精神道:“罢了,先把他抬到翠景楼的偏廊下吧!待眼下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再想帝君请罪吧,定不会拖累诸位大哥!” 壮汉回过神儿来,机灵灵的抢白一句:“巡哥儿这是说哪里话?!这祸本是俺自己闯的,与你何干?!你且安心在此把守,俺这就去向帝君请罪!” “这怎么行?”巡童心里暖暖的,正想开口拒绝,不想壮汉已抢先一步离开。 “巡哥儿不必再说,此事就这么定啦!”壮汉脚步不停,不过须臾已走出几丈远。 开玩笑,咱是怕事儿的人吗?咱是生怕事儿不够大,不能浑水摸鱼啊! 壮汉走到无人之处,嘴角勾出抹得意的弧度。既然,紫府已经不能再待下去,那自己就回南俱卢吧!那么些年魂分两地,也是时候回归本体了! 再说旻芥这边,故意绕了大圈儿远离宦璃的寝宫,然后再优哉游哉往回走。 他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几只小蝴蝶飞了过来。 “呵,这么快就找来了?!这青华帝君果然不是吹的!”他收起闲庭信步,摆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急急朝着蝴蝶飞回的方向走去。 果然,没多大会儿功夫,宦璃就从对面的走来。 “上仙!你……你怎么一会儿功夫变作这般模样?天孙云齐还是不肯见我么?”旻芥不等宦璃说话就先发制人,主动迎了上去,还生怕他挣脱一般握牢了他的手腕。 “旻芥上仙刚刚见过我?”宦璃一直没有找见阿婉,亦没找见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宦璃,只能从接触过她的旻芥处着手。 “啊?”旻芥本来就是满嘴谎话,又怎么可能指望宦璃的如实作答。他见宦璃发问,干脆以问作答,继续撇清自己的嫌疑。 “不是您答应我去同天孙云齐处说和吗?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你怎么就成了这样?倘若因为旻某害你落得如此境地,我……我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您和天孙之间有什么误会来着?”宦璃对旻芥的话将信将疑,毕竟他来的也太凑巧了些。 “说来惭愧,公子大病之初,某曾向玉帝递过奏则,请他转将恩宠分到其他几位天孙身上……哪曾想,云齐公子慢慢大好了不说,某的奏则也被有心人传到了他的耳朵眼儿……天地可鉴,某当时真的只出于公心啊!” 旻芥的声音压的极低,但听在宦璃的耳朵里,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撩拨着他的笑神经。 虽然他知道幸灾乐祸不好,但还是没憋住笑声:“嗤——侍书大人这事儿么,还真的很难一言两语说清楚啊!” 旻芥看宦璃这模样,疑心应该是去了大半儿,这才趁热打铁又道:“可不么,你之前不就这么说了一遍吗?” “我这么说过?”宦璃闻言不由对之前的猜测动摇了。若这假扮之人就是阿婉,那她怎么可能会这么了解自己的心境? “哎呀!”旻芥看宦璃陷入沉思,连忙又主动出击道:“你问了我这么多,到底天孙那边儿是怎么个说法啊?!你这又是什么情况?” 宦璃排除了旻芥的知情和参与,对他热忱许多。他现在转变了思路,所以也不再着急抓捕那个冒牌的宦璃。 虽然云齐是假云齐,可这侍书大人可是真的。所以,他不打算为此得罪了他,“刚刚天孙叫我采灵芝去了,您的事儿我也没来得及说。要不这样,这次咱俩一起过去,我趁着摘芝之功,再为你美言几句?” “真的?”旻芥闻言大喜,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直放光芒。 话说,他这满口的谎话就不怕被云齐拆穿吗?不怕,因为以他对云齐的了解,他就是有什么疑惑也会压在心底,私下里再同他询问——再则说,即便云齐真不承认,自己不还可以说他是疯疾发作吗? 就这么,他们俩一前一后又折身去往翠景楼走去。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在那楼里,还有一场更大的惊吓在等着他们。尤其宦璃,在面对那场景时,愈发庆幸自己这次难得的善举。 第676章 洗冤 金色的软榻之上,云齐安静的背对他们躺着,任由宦璃怎么喊他,也不把头扭转过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宦璃顾不上礼节,几步走到云齐跟前。 “公子?”他用力想掰正云齐的身体,未曾想,触手的却是坚硬却又轻飘飘的怪异感。 这是?他甚至来不及向旻芥看一眼求证,就见云齐的身子散作小小的点点,眨眼间消融在空气里。 “公子?!”旻芥被眼前的一幕震骇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却连那些点点都未抓到一颗。 从云齐的仙体消散,到现在的寂静无声,时间似乎变作无涯,只剩下旻芥和宦璃没有任何内容的对视和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见过伞尾白狐真身的宦璃最先回过神来,他拍一拍旻芥的肩膀,苦笑道:“看来侍书大人的赔礼道歉已经没有必要了!” 旻芥对云齐之事了解的并不多,闻言恍惚看一眼宦璃,而后又走到床边捡起云齐的衣服道:“走吧?出了这般大事,咱们可能得亲自到玉帝那里说明一下情况了!” …… 陵霄宫里,碎的玉碗、溅开的茶水扑了满地。玉帝低头抚.摸着云齐的衣衫,整个肩膀抖动个不停。不远处跪着的宦璃和旻芥,此刻都如锯了嘴儿的葫芦,一句委屈、辩解都不敢往外倒。 好半天过去,眼中的泪水终于渗回眼眶,玉帝这才重新抬起头来:“说说吧,两位卿家怎么聚在了云儿的翠景楼,又怎么见证了他的仙逝?” “禀玉帝……”宦璃自问身正不怕影子歪,正要开口辩解,却被玉帝一句话堵上。 “先叫旻芥来说!” 好吧,玉帝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了!宦璃朝旻芥耸一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旻芥知道宦璃的意思,从容站起身来为玉帝解释道:“玉帝明鉴,旻芥此去紫府只不过是为自己些许私事,听闻云齐公子也在那里居住修养,这才心起求见的念头。 宦璃上仙当时才从翠景楼回来,得知我求见的一番心意,这才主动为我递信儿、带话,甚至还一路通行引导。 我们到了公子寝殿,当时他已经凝成一具干 硬的尸体了,宦璃上仙察觉不对,连忙去掰他的肩膀查看,就那一瞬间,公子的仙体……仙体灰飞烟灭了……” “你们胡说!本尊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玉帝的脸颊憋的通红,极力忍耐着内心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痛苦。 和着,我就是那坏人呗!宦璃听出玉帝的弦外之音,一时觉得羞辱无比。他正想站起身来进行辩解,却被旻芥一个眼神制止。 “玉帝是在怀疑我们两个吗?”旻芥安抚了宦璃又接着道:“您怎么不想想,若此事真是我们中的某个蓄意所为,我们该怎么选择时间才算合适? 从仙逝到灰飞烟灭,这么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怎么做才能保证没有旁的小厮或旁人进来发觉?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把这么一个谁都比之不及的案发现场留给自己?” 玉帝被旻芥的话问的张口结舌,这才幡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口不择言。他有些懊悔的看向宦璃,长叹一口气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尊何尝不知你们的无辜……只是如此噩耗降临,本尊……本尊实在是接受不了……一时拿你们俩撒气作筏子,还请你们原谅……” “玉帝说哪里话,天孙云齐乃宦某和旻芥上仙看着长大的,别说是您,就是我们看到这种情景,心里也是万般难过……所以,您的悲伤、痛苦我们都能理解……” 宦璃看着玉帝一时间突然衰老许多的容颜,心里的怨气消散许多,再加上那般态度伏低的道歉,他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旻芥见此事已了,就主动拉着宦璃从凌霄宫里退了出来。一路上,他见宦璃魂不守舍,不由觉得纳罕不已。 眼见得再走就出了玄洲,宦璃终于开腔:“啊呀,糟糕!刚刚我忘记把七翎锦冠芝的事告诉玉帝了……要不您先走一步,我再回去一趟?” “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旻芥不知宦璃打的什么算盘,但想到阿婉还藏在紫府,也乐得甩开宦璃便宜行事。 “上仙请!”宦璃躬身送走旻芥,这才急匆匆的往凌霄宫里走。 原来,刚刚他一直在琢磨水魂软玉晶的事。 要把云齐死亡的真相告诉给玉帝吗?告诉,他就必须把水魂软玉晶献给玉帝,那样,白瑕他就不能再把她随时带在身边。不告诉,白瑕是安全了,但他就错失了一次绝好的挑起征魔之战的机会。 如今,没有阿婉确凿的复活讯息,要想再重启御心惑术,他只能掀起新的战争,重新打开妄难世界。 所以,琢磨再三,他只能把云齐死亡的真相告之玉帝,并把水魂软玉晶一并献上。 路过阿婉曾经开过的烟火灶,他四下里瞅了几眼,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这才闪身进去。 和白瑕分离,以前在长洲时他也不是没有做过,但把她置于一个完全不属于他辖下的地方,他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在他的左眼里,清晰的可以看见白瑕还在沉睡。她如今,睡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他真担心,哪一天,她会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 想到这种内心深处的畏惧,他终于痛下决定,把怀里的书帛放在了落灰的多宝阁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瑕妹,你安心在这儿睡着,不需要多久,璃哥哥就会过来接你!”他喃喃着一句,忍痛转身离开,却不知,只此一次离别,竟变作永远的决别。 他前脚刚走,一个身影就闪身进到烟火灶里。 “嘶——这老小子好端端跑阿婉的地盘干嘛?一定没按好心!” 那身影毛手毛脚的在烟火灶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任何宦璃留下的痕迹。他百思不得其解,正要撒手放开,眼睛却不经意间瞟过多宝阁架。 在那架子的一角,隐隐有什么擦拭过的痕迹。 “呜?那是什么?”那人凑过去一看,正见一捆包扎紧实的书帛卷轴稳稳的躺在架子底部。 难道,那老小子想拿这东西栽赃给阿婉么?可她已经是整个仙界的敌人啦! 啧,还真是麻烦,先代那小丫头拿上再说吧!那人一挥手,卷帛随之不见了。 第677章 初心不改 凌霄宫里,玉帝对手里那片近乎透明的软玉晶看了不下百遍。虽然,依着他的见识,他相信宦璃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但内心深处还是很难接受一点:自己最宠爱的孙儿原来早已遭到屠戮,还是以那么残忍方式…… 跪拜在地的宦璃一直没有抬头,他就那么耐心的看着地上的石头花纹,参禅一般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以爱卿以为,齐儿的事该怎么处理?”终于,玉帝打破了沉默。只是他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和着鲜血一点点挤出来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天道也不能抹掉公平二字吧?”此刻的宦璃,就像闻到血腥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里都在叫嚣和渴盼着杀戮。为了装出遗世而立、超然物外的心境,他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嗓音,把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清楚楚。 玉帝对宦璃的说法很是满意,但他知道,宦璃并不能代表整个仙界。要想替云齐讨回公道,他需要面对的阻力要比之前两次多得多。 “你说得倒是轻巧——可知道,凡事总得讲究个出师有名……” “玉帝容臣说完,其实臣还有一事要禀。”宦璃知道玉帝的忌惮,主动担起这个恶名,“今日早些时候,紫府出现了一个冒名顶替臣属的宦璃。” “哦?”玉帝随口敷衍一声,不明白这种时候宦璃提及此事又是何意。 “此事,巡童、太元圣母皆可作证。臣疑心,这是南俱卢那波魔物耍弄的手段……毕竟天孙云齐被类似的手段残害。试想,今日他们可以冒充天孙、宦某,明日他们就可以冒充是您或师尊……不仅天家威严不复存在,就连是非善恶都被搅得混乱不堪……到那时,整个仙界俱已危矣!” “所以……”玉帝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征魔之战势在必行!而且,这次务必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宦璃字字铿锵,说得自己都心神俱凛。 “好!”玉帝果然被宦璃的激情带动,猛然拍一下桌子赞叹,末了却又气势不足的迟疑问道:“明日……明日早朝,你可敢将此番奏请再说一遍?” “此乃干系三界正统之大事,臣有何不敢?!”宦璃看此事大局已定,又惦记还在烟火灶的白瑕,连忙满口做出保证,去除玉帝的担忧同时,也想就此挽结此次密谈,争取早些离开。 “果然还是宦爱卿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玉帝想到早些时候太元圣母递来的奏疏,满口赞叹同时,顺道还几份人情: “还有一事本尊险些忘了告诉你——应四御及诸仙奏请,还有太元圣母为卿美言,即日起,爱卿官复原职重任青华帝君,掌管三岛十洲及诸仙仙籍……” 真真是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宦璃在心里暗骂几句,但面儿上还是一副感激涕零模样。因为,他深知,他要的不仅如此,待到明日,倘若一切顺利,他还会收到一个新的官衔——那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 宦璃从凌霄宫里退出来后,着急忙慌的往烟火灶赶。可是等他到了那里,把手伸到多宝阁架的角落时,他简直惊到怀疑人生! 卷帛不见了!他的白瑕不见了! 这是谁开的一个玩笑吗?很明显,并不是!他都已经在此愣了半天了,也没人蹦出来问他一句: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人拿走卷帛的目的是什么?发现了白瑕,想据为己有?不,不可能。那卷帛本就是后天灵宝收人囊改制,又有他倾尽毕生修为的封印,普通小仙压根儿看不出门道。 会是那几位和他法力相当的灵仙、至仙所为吗?不,依照他们清傲的性子,是不屑做此鸡鸣狗盗之事的。 …… 宦璃思来想去,没有一点头绪;不过,有一点儿他现在已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无论对方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带走了书卷,只要挨过明天还没有出事,白瑕应该就安全无虞。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扫视一圈烟火灶。再次确认,白瑕真的被人带走了,这才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离开。 因为那征魔之战,他自己竟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真是不可原谅!那征魔大元帅还要再争取吗? 当然要。他边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前走,边不停的给自己安慰:没关系,白瑕那么可爱、动人,即便是被人发现了,谁还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她还是现在这个状态,那么寻找御心惑术就是必然! 白瑕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只要自己坚持到这场战争的胜利结束,一切都是自己的! …… 就在宦璃折了一个来回,失魂落魄往回走的时候,旻芥已经赶回了紫府,从他藏珠的地方顺利带走了阿婉,而后马不停蹄的去跟五庄观里的白裔、陶歆汇合。 才到五庄观,阿婉就轱辘一声从水晶珠里滚出来。 娘.的!这旻芥也太无耻了些,竟然趁她不备下黑手?!可怜她的脖子呦,现在还是麻嗖嗖的木疼! 她揉着脖子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看到白裔和陶歆阴沉的能拧出水儿的脸,这才发觉大事不妙。 “嘿……陶哥哥、掌柜的,你们都在哈?”她讪讪的打着招呼,连脖子上的伤都忘了揉。 “嗯~我们都在——知道了这点儿,你是不是很遗憾啊?”白裔先没好气的朝阿婉抛个白眼儿。 “哈——怎么会?!”阿婉打着哈哈,指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可是希望你们俩都好好的,这才没敢告诉你们去哪了……” “还敢狡辩?!你明明知道白裔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陶歆心里的火苗蹭蹭的往上冒,一把挟着阿婉就准备按着暴揍。 “啊呀!”阿婉吓得心都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陶哥哥,你……你饶过我这次呀!” 旻芥被这突转的画风惊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涩:这……这也太特么叫人羡慕了! 他真担心接下来上演虐狗的一幕,连忙喝止他道:“慢着慢着……先别急着教训她,有件特别紧急的事儿,我还没来的及和你们说呢!” 第678章 履霜 旻芥把这趟去紫府的见闻原原本本讲给了阿婉他们三个,末了还没等发表自己的见解,就被阿婉抢先一步截住了话头。 “伞尾白狐跑了?不该啊,我扮作小童进翠景楼时,它还好好着呢!” “啧,我亲眼所见,骗你干嘛?”旻芥被阿婉这般质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白裔不理他俩的口角,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旻芥的讲述上。“你说,你是同宦璃一起去的云齐那里?当时,那儿已经被重兵包围了?” “啊!”旻芥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忍不住替宦璃感到庆幸:“得亏是他同我一起去的,要不然单这一条,就算他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谁知道他是为了包围云齐,还是为了找他麻烦、拥兵谋反?!” 阿婉听了旻芥这番话,突然豁然开朗:“诶,你们说,宦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那个丢失了的水魂软玉晶是不是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 旻芥毕竟是个外人,所以之前陆压、云齐他们的事儿他都一盖不知,而今又听阿婉这一番嚷嚷,愈发脑袋里混作一团。 “啊?什么水魂软玉晶?那不是陆压道君的法宝吗?和云齐又有什么关系?”他把目光挨个扫过阿婉、白裔和陶歆,但他们三个却出奇一致的讳莫如深。 好啊——这雪尽弓藏的把戏,他们做的挺好! “人,我已经找到。接下来的事,你们自行安排便是;我就不在此叨扰了!”旻芥失望的把头扭向一边,说着就要离开。 “诶!慢着!”虽然当事人阿婉还未觉得如何,求人办事的陶歆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他长臂拦住旻芥,尴尬的为他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排挤你,不想叫你知道真相,只是这事儿毕竟关系到仙界。只怕你知道的愈多就会愈加良心不安。” 旻芥何等聪明,只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主动把陶歆拦着的手臂放下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来五庄观这么些时日,我也早腻歪啦!我今日来,一则为了把阿婉送来;二么,也是同你们辞行。” “怎么?你要走了?”阿婉这才从伞尾白狐的事中回过神儿来。 “倘若你舍不得,同我一起啊?”旻芥看着阿婉,神色严肃的看不出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哦——那倒不必!”阿婉看他眼神中残留的最后一点亮光熄灭,连忙解释道:“我乃仙界逃犯……怎么能拖累你呢?!” 旻芥自嘲一笑,自己的诸多努力能换回一个敷衍的借口,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他心满意足的往外走,一次也不肯回头。如陶歆和阿婉所说,他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他能允许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放纵一次追求,但到面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一刻,他的良心和认知是不允许他背叛仙界的。 这些天,就当是大梦一场吧! …… 白裔看阿婉和陶歆看着旻芥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过神儿来,连忙在他们俩面前招招手。“嘿嘿嘿,看够了没?!这么生死存亡的时刻,还容得你们这么无所挂碍的发愣吗?!” “什么生死存亡?你又杞人忧天、胡编乱造吓唬人?!”阿婉撇一撇嘴,随口咕哝一句。 “我吓唬人?!”白裔被气乐了,也不管陶歆在场,抬手弹她一个脑瓜崩儿。“刚刚是谁提到水魂软玉晶?你怎么也不想想,那东西若真在宦璃手上,那该对我们有多么大威胁!” “是么?”阿婉搓搓胳膊,眼神打量过白裔又打量陶歆,“也不知当时是谁说的,说什么那水魂软玉晶已经没有用!丢了就丢了呗,还能惹出什么乱子不成?” 合着这丫头是在这儿等着呢!白裔和陶歆对视一眼,两张老脸瞬间臊的通红:没想到他们当时随口敷衍的几句话,竟然引得这小丫头“记恨”到现在! “咳咳——小丫头啊!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再说了,当时我们不也是为了叫你安心么……”陶歆强辩了几句闲话,这才把话题引到当下。 不管伞尾白狐是感到了危险,事先逃脱了;还是暴露了马脚,遭遇了宦璃的迫害;这五庄观于他们而言,都已不再安全了。 他们必须离开,在宦璃追查到这里之前。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阿婉的九尾狐仙魄终于和火母蓝藤的仙体浑然融合。 虽然这魄身不是原来天然的那对,但从近期的使用和最终追求的效果看,却比之前好上许多。 阿婉想到自己的情况,突然对镇元子有些愧疚,不由竭尽全力想对他有所弥补。 “诶,你们说,咱们找个什么理由离开这里,才不会给镇元子带来麻烦?” “什么理由?”白裔本来蹙着眉头,突然听到阿婉的问话,不由展眉一笑:“这个好办!你只管拿出你的本事,为镇元子他们师徒做顿好吃的。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和陶歆。我保证:即便后边宦璃查到这里,他、包括玉帝也不会为难镇元子!” “真的?”阿婉这些天各种事务缠身,压根儿没明白白裔话里的意思。等她真的领悟到了白裔话里的真意时,他们早已经到莫罗洲。 …… 再说玉帝这边,打发走宦璃时本已是临近黄昏,待到再次回神起身时,房间里边已经全暗了下来。 黑暗里,看不清楚他的容颜,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干瘦的身影。 之前阮离的死、先在云齐的离开……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叫他一日之间呈现出遮掩不住的老态。 他微微佝偻着背,也不点灯,一点点在暗夜里摸索前行。似乎只有在这夜色的遮蔽,才能叫他稍微放下些寻常示人的面具。 好不容易,他摸到了门口,突然又想起件要紧事儿来——转轮圣王!真正转轮圣王转世的帕鲁还在亢龙渊里待着呢,他得找个理由去把他给接回来——时逢乱世,他也是时候该出现了。 第679章 别宴 许久不做菜了,再进到厨房,看着那些锅碗瓢勺,阿婉不由心生温暖和亲切。 她自变作陶歆扮演的那位厨子,略微有些手生的准备起食材来。 看似常见的黄瓜、竹笋、菌菇和土豆,需要洗的、摘的、剥的、撕的、削的、泡的……各种处理流程却一点儿不少。 她忙得团团转,勉强收拾停当热上锅,已差不多用了小半个时辰。 本来,这晚饭都已经吃过了,现在又磨蹭到这时候,等到所有菜肴做好,还有人要吃吗?怕只怕夜深、菜凉、人睡去,白瞎了自己的这一番功夫啊! 她满腹忐忑地往一个锅里舀上水,又在一个锅里放入油,还在一个笼屉蒸上裹面粉的鸡冠花…… 虽然随着温度的升高,每一口锅都向她发出不同的、只有她能听懂的声响,但她的心里就是觉得没着没落的。 因为白裔对当前形势的分析,更因为开始做菜的诸多不顺,更更因为对陶歆他俩的担忧。 话说,他们俩到底干什么去了?商量出的计策又是什么?怎么就能保证镇元子一定会脱离玉帝的怀疑? 她忙着忙着又不知不觉走起神儿来,正心神恍惚之际却听到一旁灶上咕嘟咕嘟的水沸翻滚声;再看另一边的锅子,里边的热油更是冒出深色浓重的油烟。 “啊呀!”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顾不得再忧心他事,一把把那油锅撤下。 啧,说好做拔丝什锦果呢,这滚油热锅还怎么化糖?她无奈的把锅子置在地上,暗骂一声自己糊涂:如她现在这般,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能顾住眼下主动争取来的这桌饭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左右在这点儿上,总要对得起自己这片心吧? 她不停给自己鼓着劲儿,慢慢把心收回过来,心无旁骛的做起菜。 千层荷花酥、蜜多黄金角、百花堆丝果、梅花水晶饺…… 沉入进去,各种复杂耗时的面果子不知不觉铺陈了一桌子;还没等她着手做凉菜,厨房的帘子突然掀起一角。 “诶,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背后一个声音响起,阿婉甚至都不用扭头,就听出了来者是谁。 松烟——那个清风身边时常见到的跟屁虫?阿婉抿着嘴并不打算理他。 “就是,这么香,别说这打坐功课做不成,就是入睡都困难!”又一抱怨响起,却是她鲜少听到的声音。 “就是,就是!我们不管,今儿你既然晚上开小灶惊着我们,那一定要把我们那份儿也给做来!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定是不依!” “不依,不依……” “诶,我们师兄弟说了这么久,你倒是听到没?!” …… 阿婉受不了背后的吵闹声,这才转过身来。好么,那么多双眼睛瞪着她,个个跟饿狼似的! 太好啦,这下不用担心这些菜肴没人吃啦!她心里一喜,嘴角才向上勾一勾,就又想到僧多肉少的困难,不禁又皱紧了眉头。 要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呢?依着现有的食材,即使能勉强喂饱他们,想要给他们在吃上留下一个惊艳的印象也是很难的,更何况还有一个见多识广的镇元子! 阿婉大脑急速运转,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她不急不忙的清一清嗓子,然后开腔道: “废什么话呀!要吃就吃!不过,你们不能白吃,得把自己藏的食物都拿过来,还有——该帮忙洗菜的洗菜,该帮忙砍柴的砍柴……只要你们能做到这些,别说是管你们吃饱、解馋了,就是管你们一直吃下去都没有问题!” “真的?一言为定!”松烟他们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他们先看一眼满桌子泛着琥珀柔光的蜜角霜糖,干咽一通口水,这才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不大会儿功夫,野姜花、南瓜花、核桃花、榆钱花……各种估计能入口的花类,都被这些个“蝗虫”撸了送来厨房,除此之外还有刺嫩芽、莱菔、香橼、芥菜、黄耳、石花等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东西。 因为有人能帮忙打下手,阿婉每看到一样新鲜的食材就能想出好几种不同的做法。 不多久,普通的黄瓜、竹笋、菌菇、豆苗被做成了翠玉四宝蔬,黑米和白米熟揭的糯米卷,荔芋包裹蚝菇的白玉抱,蜜酱调绊的蘑菇和菜花,花生和黄豆酿制的蜜豆腐等凉菜,陆续被端上桌。 松烟他们围着这转眼又铺满的桌子,连吃带抢热闹不已,但阿婉做菜才渐入佳境。诸如什么竹笙黄耳扒仙苗、豉汁榆耳蒸时瓜、野姜花牛肚菌炖汤、酸甜青杏卷、黄桃土豆抱甘蓝、秋茄白蘑菇蘸黑椒、白茶雪燕炖梨等等,简直是挥手即来。 一个人做菜数十人吃,一段时间后,阿婉不仅填饱了他们这些人的肚子,极大丰富了他们的进食体验;还结余了十几个菜没有上桌。 “正好,这些菜劳烦你们待会儿给镇元大仙送去!”阿婉把特意留到后边做的几个菜塞入食盒,转头同松烟他们商量。 “这有些不合适吧……我们先吃,再把吃剩给师父送去,这传出去就不好啦……”吃的心满意足的松烟,频频揉着圆滚滚的婉言拒绝。 其实,在他心里并没把这事儿看得有多严重,只不过他懒怠出手相助罢了。 阿婉最不屑松烟这种用人时朝前、用不着时朝后的嘴脸,满腔义愤的揭露出事情的本质:“你为难什么?所有这些菜肴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和你想的那些个顾忌有什么关系?!” 本来松烟吃饱了肚子,连嘴都懒怠动,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又打起精神随便找一个“漏洞”反击:“你的心意?你确定你这只是心意?别看我吃了你做的这些东西,但我对你那点儿心思是一清二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阿婉心里猛然一惊,竟不知该何言以对。 松烟得意洋洋的看着阿婉,自己都没料到: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居然就正正戳在阿婉的心窝子里。 阿婉几次试着张嘴,可最终还是化作沉默。 可不是么,她本就是无事献殷勤啊!若不是为了补偿镇元子和五庄观在未来声名上可能受到的损失,她才不会专门劳心费力做这顿别宴呢。 第680章 欢愉短 “什么无事献殷勤?你给我们说明原由的机会了吗?” 不知何时,白裔掀帘进到厨房。他接住了松烟的话,还顺道给了一个今晚贸然开宴的理由。 “明日,我们就离开了西贺洲了,今儿这顿饭算是我们为自己办的别宴,大家欢欢喜喜吃过聚过,也算不枉相识一场!” 阿婉边听着白裔的话,边把眼睛往门外瞅。看到陶歆没有再出来,她这才松一口气。 “诶,你们要离开?怎么早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呢?”松烟用肩蹭蹭阿婉,似乎刚刚的不快根本就未曾发生。 阿婉把目光收回,不满的瞅一眼松烟,颇为嫌弃的把身子往一边儿挪挪。 “怎么?我们卖身给你们五庄观了?想要离开,还得经过您老人家同意?” “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懂:好好的,干嘛要离开?”松烟连连摆手,习惯了精致美味的食馔还有和阿婉他们三个的拌嘴,冷不丁听闻这个消息,可不心里有些失落。 阿婉知道松烟和清风在性子上还有不同,所以看他这般模样,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白裔见阿婉几次张嘴也没说出什么,生怕她起了妇人之仁,遂主动解释道: “这有什么?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离开也不过早晚的事儿。再者说,前些日子,我家小弟出了那样的事,不论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还是遭人陷害,都改变不了我们伤心欲绝的结局。所以,我们离开这里不是顺理成章么?” “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你们的决定么?”明月闻着饭香而来,回想这些天来历经的种种,不由有些心灰意懒,所以问出的话也难免冷冷清清的。 “不知道呢,不过这有什么重要?想来,他心里对我们这个决定也早有预期……”白裔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你们真是……”明月本想指责他们,但一想到之前镇元子对已逝清风的评价,不由又自觉闭上了嘴巴。 “哎呀,师兄何必扫兴?!反正他们也是主意已定,何不抛开此事,今日大家一处乐呵痛快?”松烟在一旁亲眼目睹了明月的怅然若失,连忙把一匙甜滑的白玉豆腐送到他嘴里。 “唔!”明月猝不及防咽下豆腐,口腔里慢慢泛起淡淡的乳香和甜味儿。只可惜,这味道越美,他的心情就越酸涩。 他看着又跑去品尝别的美味的松烟,还有诸位畅快言欢师弟,心里终究还是觉得没趣,所以主动接下食盒,去给镇元子送饭去了。 后院儿的灯还未熄,镇元子端坐的身影正好映在窗子上。 明月迟疑一下,抬手敲一敲门:“师父,您还没歇息吗?” “是明月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镇元子闻声亲自过去开门,借着月光正见明月略显苦闷的脸颊。“你这是有什么心事要同为师说么?” “呵,没有。”明月连忙低头转移一下视线,“我……哦不,是厨房里的那兄弟,他们……他们今晚做了些讨巧的宵夜,特意央求我给您送来……” “哦,还愣着干嘛?赶快进来看看!”镇元子闻声眼睛都亮了许多。他接过食盒进到屋里,看明月还站在原地,连忙招呼他也过来。 盒子的最上层放着的是一大七小八个冷盘。其七小碟颜色搭配讲究,分别是青绿色的炝芹菜、玉白色的炸杏仁、奶黄色的卤冬笋、翠绿色的酸辣黄瓜、红白相间的糖拌西红柿、月白色的酱蘑菇、深褐色的卤香菇,还有一大碟的什锦果球。 单这鲜艳爽利的配色,就叫镇元子望着食欲大开。他把第一层碟子端出来一字儿摆开,又见第二层还冒着热气的八个热炒:高汤煨制的三色芙蓉、油乳蒜蓉烤菜花、草菇栗子佐白果、干煸香菇覆豆芽、青椒段儿烤圈凤尾、油炸豆卷包九丝儿。 “老天,这么多菜色,难为他怎么想来!”镇元子看的心脏砰砰直跳,都不敢想象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等着他。 他甚至来不及尝上一口上两屉的饭菜,又颤巍巍的抽出最后一格。 最后,放在食盒最底层的竟然是火锅?!浓郁勃发的菌菇高汤,半飘半沉着如玉的透亮粉丝、切成花的萝卜、还嫩展展的菠菜、过油炸过一遍的金黄腐竹…… 镇元子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半张着双臂好半天,才感慨一句:“哈,难得这俩小子有这份儿心,今儿个为师就破例在此时进食一次吧!” 哈?!明月几乎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才不信师父费力把食盒掂进屋,所为的只是饱个眼福。 此情此景,他愈发犹豫了:还要告诉师父陶歆他们哥俩的离开吗?若是他知道今晚这顿就是他吃的、他们做的最后一餐,他还可能像现在这般激动吗? 告诉他,他也许依旧没有办法挽留下他们;但不告诉,他就一点点希望都没有。明月想象、比较着很可能出现的两种不同的结果,内心里纠结作一团。就在他为难之际,镇元子已经撸起袖子,一手拿匙、一手拿筷,左右开弓的往嘴里塞起吃的。 嗯,甜而不腻、淡而不寡,层次分明、火候得当,尤其一锅火锅汤,更是醇厚丰腴赛海鲜……镇元子吃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那般欢快单纯的模样就像一个知足的小孩子。 罢了!且尽享今朝的欢愉,明日的苦果待到明日来了,再行面对吧!明月在心里暗叹一句,终于还是放弃了对镇元子的事先提醒。 …… 一宿饱食暴饮,五庄观的所有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了还没有起身。这种极度的奢靡和恣意,比烈酒、宿醉还要叫人上头、晕眩。 最早挣扎起床的是明月。昨夜,他在镇元子的带动下,最后也沉溺于疯狂的食欲和廉价的满足。要不是想着要为陶歆他们送行,他恐怕也能继续睡的死沉,一觉到天黑甚至到天明。 一路上,他摇摇晃晃拍打着脸,想叫自己保持清醒。但还没到前院厨房,他的昏沉和混沌就全醒了。 这里怎么觉得怪怪的? 第681章 请战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震动着耳膜。明月转身看了一圈,到底没发觉哪里有什么异样。 他抬脚继续往厨房方向走,还没走到门口,就闻见冲天的血腥之气。 人参果树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呈极其诡异的状态瘫在那里,厨房的门口敞开着,另一具尸身烧成黑炭模样扒着门框,似乎还在向外大声的嚎呼。 这……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怎么半天功夫就变作人间炼狱?! 明月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来不及再坚持看向案发现场,就佝偻着身子,翻江倒海的呕吐起来……他颤抖作一团,边吐边伸长手臂去够不远处的绳子。 在那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的是只幼童手臂粗细的青铜钟舌。 几次尝试之后,绳子扯动钟舌,撞击出一阵急促的响声。不多时,整个五庄观的人都醒了。 …… 镇元子没想到五庄观里竟会遭此浩劫,不仅两位大厨被杀,就连人参果树下的地书也再次被盗了。 “谁特么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欺负到五庄观的头上?!”松烟圆睁着惺忪的眼睛,一双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查出来是谁!杀了他报仇!”诸童义愤填膺的疯狂挥动着手臂。 镇元子一直没有说话,只绕着尸身和人参果树转了一圈,就吩咐弟子把“陶歆”和“白裔”的尸身给就地掩埋了。 “师父!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贼人那么嚣张,以后再次来犯可怎么办?” “就是!不能这么算了!咱们五庄观何时被人这么欺负过?!” 松烟吐得胆汁儿都要出来了,嘴上却不改凶狠和逞强。 镇元子握着在树下捡到的一块玉佩,踉跄着走出几步,才扭头看向明月。“打起点精神,好好守护着五庄观!待我从凌霄宝殿回来,凡事再作计较!” “师父路上小心,徒儿定会竭尽全力照拂好诸位师弟!”明月虽然心里不安,但还是恭谨的送别镇元子。待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镇元子早已经消失不见。 在镇元子的手上握着一块玉佩,那玉佩看似古拙,实乃罕见至宝。因为那玉佩乃女娲补天之石所炼,整个仙界也不过只有几块。 虽然要把几位仙者大能逐一有据排除很是困难,但镇元子却能轻易锁定来犯的目标。因为这些天过去,他唯一得罪的一位有此珍宝的大能就是宦璃! 没想到,那厮竟然这般阴险!他不过就伙同乌凉参他一本,没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的报复! 没了帝君还不安分,竟然霍祸到五庄观?!简直欺人太甚! 镇元子一路气鼓鼓的赶去玄洲,为的就是叫玉帝为他主持公道。只是他不知道,被诸仙、四御嫌弃的宦璃,早已一夜翻身重新成为了青华帝君。 再说被人狠到磨牙的宦璃,一宿也没怎么睡安稳。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无辜背锅,只是留意着四周的消息和动静。 一夜过去,没有人提到白瑕或者是他。他把这当作好消息,给自己鼓着劲儿重新赶赴玄洲。 …… 凌霄宝殿上,诸仙重新见到宦璃还有些不大适应,但宦璃已先于他们的反应,一身素白的跪于玉帝面前。 “昨日天孙云齐逝于紫府,臣悲戚甚矣!臣自认照顾不周,特请玉帝责罚!” 宦璃的话如一石激起千重浪,朝堂之上瞬间变作菜市场。 “他说什么?谁去了?” “天孙云齐?怎么可能?这青华帝君莫不是疯了?!” “他才没有疯!这分明是伺机报复!” …… 玉帝眼里一片滚烫,视线模糊又清晰。待人声越来越大,他这才抬起手向下压一压:“肃静!” 镇元子一时懵了,虽然他抱着要宦璃偿债的决心,但此刻也不禁费了思量:来五庄观跳事儿的确是宦璃吗?他一夜接连干掉两个,会不会太匆忙?和天孙云齐对他的得罪相比,自己的附议简直不值一提啊!更何况,他杀掉两个厨子算什么挑衅? 就在他思绪混乱时,宦璃又趁着这短暂的安静开腔:“臣之罪,领罚自戕亦不足惜,只是一想到贼人尚且逍遥法外,随时还有危及紫府、乃至玄洲的可能,臣就五内俱焚、死亦不甘!” “那你欲怎样?”玉帝明白宦璃铺陈的深意,所以对他的“表演”无比配合。 “臣恳请出兵妄难世界,即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宦璃的话虽铿锵,但却又引来一片质疑之声:“又打?这是搞什么啊?!统共才过了几年平和日子?得了打仗的好不成?!” “诸位同僚有所不知!宦某既敢提出征魔,必然有势在必行的理由!还请诸位耐心听某一一道来!” 宦璃徐徐将昨日的事件讲了出来,从云齐的刁难到远赴凤麟洲采芝,从智斗九头羽鳞隼到挣命兕首穷奇,从偶得水魂软玉晶到得见“云齐”,从一个宦璃见圣到另一个宦璃远遁…… 整个过程比画本子还离奇跌宕,他们终于明白了宦璃之前愤恨,至今回想起来,亦觉得背后一阵冰凉。 镇元子手里捏紧了那块玉佩,至此愈发茫然。他目光几次落在宦璃的脸上打量,但宦璃却望着他毫不躲闪退让,不仅如此,宦璃眼神里的火苗还熊熊燃烧着,试图通过这种对视将火种栽进他的心里。 原来,宦璃把镇元子的注视一视同仁的解读成了信任和支持。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哀兵之策,还有舌灿莲花的口才,估摸着火候已到,又将目光扫过殿上的诸仙,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唤: “道义、安危暂且不论,宦某此刻只想问一句:纵览我煌煌仙都圣朝,何时被魔界竖子这般玩弄于鼓掌之中?!就算诸位舍不得这眼前的安逸,宦某亦不改请战之初衷!” 宦璃的话字字铿锵,果然震慑的诸仙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不知多久过去,一位小仙坚定站出队列:“小可不才,但独不惧生死,愿与帝君同往剿魔!” “臣愿往!” “臣亦愿往!” 不过须臾,更多的神仙站出身来支持宦璃。 第682章 战和之争 越来越多的神仙受到鼓动,陆续站在了宦璃这边。 以玉帝坐北向南直视的目光为线,在他右边是乌泱泱一大片的主战者;在他左边是寥寥几位“没有血性”、“主动认怂”的“软蛋”。 如此鲜明的对比,本该立马拍板定下出征大计,但考虑到帕鲁才从亢龙渊释放归来,对许多事务还不大了解,且他还有着转轮圣王转世的高贵身份,玉帝斟酌再三,还是主动问询起他的意见。 “帛先啊,以你的意思,这一战没有要打的必要吗?” 帛先?帕鲁还没开口,已经引来一大片好奇打量的目光。 哪里来的野小子,完全看不出仙力、根底,也配出现在这凌霄宝殿上吗?反战的那边不还有长生大帝站在那里吗,玉帝为何独独问起了他? …… 面对着这些无声诘问,还有饱含恶意与刺探的目光,帕鲁完全没有任何羞赧和不适,他就那么坦然站着,宛若沐浴春风,从容而闲适。 虽然现在的他依旧是丑,但历经数千年牢狱时光的打磨,柔化了目光、改变了气质。顾盼之间,丑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惨绝人寰、惊心动魄了,取而代之的是浑然天成的协调和沉淀。 本来,他就已经很难被人辩识出来了,又加上玉帝为了避免承认错误尴尬,给他冠以这么个陌生、奇怪的名字,能被认出来才怪呢。 也罢,新的名字就新的名字吧!就当作一次新生,还不用再因此被人怀疑此番言论的动机。 他打定了主意,越发坦荡从容地奏禀自己的想法:“玉帝,小仙不仅认为此战没有打的必要,而且还建议您务必避开此战——哪怕青华帝君说的都是真的,哪怕魔界肆意挑衅。” “哦?爱卿何出此言?”玉帝一听此言就心里老大痛快,他不着痕迹看一眼宦璃,希望宦璃能出面辩驳,但宦璃却故意隐而不发,把头扭到一边:凭什么他就可以缩在背后,一边扮演着明君一边称心如意? 帕鲁对他们之间这种较劲没有丝毫兴趣,只接着往下说出自己的见解:“凡间有句俗语叫: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如今的魔界,在不到万年的时间里就经历了大小不等的几十次战争,内战、兼并还有我们仙界的平剿…… 本来,他们能够存活就已极度艰辛,如果我们还要把他们往死路上逼,那接下来恐怕……” 帕鲁还没说出最后的结果,就遭到一众主战神仙的极力反对。“诶,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还怜悯他们那群恶棍呢?!” “没错,小仙就是怜悯他们。”帕鲁一点儿也不害怕诸仙受到刺激,说完这句又接着抛出更惊世骇俗的说法,“不过,在小仙看来,咱们自己更应该被怜悯……” “你什么意思?!”刚刚还咬定牙关和玉帝较劲儿的宦璃,听到这句之后再不能作壁上观,也忍不住下场和帕鲁开撕。 “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意思喽!”帕鲁淡然一笑:“剿灭魔界,他们也不过从艰辛磨难中摆脱出来;我们又能获得什么?怒火的平息?虚荣的满足?还是杀戮的光明正大?!和死去的仙友、凋敝的家园相比,那些梦幻泡影的东西又何足称道? 别的尚且不说,诸位只要想想自己——你们清心寡欲修炼了多少岁月,才换得了这身修为和本事?得来不易吧?但毁掉它却轻而易举!只要一场战争,只要碰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你们甚至都活不到再见到彼此!“ 帕鲁的话,就像警钟敲响在诸仙的耳畔,惊的他们不由瑟缩一下:好像刚刚主战的请愿做的太随便了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说的好!”宦璃看出人心的波动,连忙做出挽救。他用力拍着手掌走到帕鲁跟前,“这位仙友说得真好!这种站在道德至高点为迷茫众生指点迷津的感觉,爽吧?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多数仙家的既有幸福,应给忍让和怜悯,又可曾想过那些被损害、被杀戮的少数?! 你知道我紫府被人荼毒的愤怒吗?你能感同身受此刻玉帝内心的伤痛吗?你知道何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你能预见到人人偏安一隅的危险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宦璃的声音回响在凌霄宝殿的上空,激荡在每一个犹豫不决的仙者耳畔。他们没了早前的坚决,又不甘于就此退却,一个个只拿着眼睛盯住玉帝,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怎么办?您倒是赶紧拿出个对策来呀! 呵——现在想起我来了?!玉帝虽然明面上为难的摇一摇头,但对于眼下这种制衡的结果还是颇为满意的。 “咳,”他虚掩着嘴巴咳嗽一声,从容的提出多年来解决争端的惯用原则,“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项相争不下,那咱们还是按大多数的意见来吧?” “玉帝圣明!”诸仙愣一愣神,各自跪拜领旨。 反战者心里想: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绕那么一大圈弯子又有何意义? 主战者亦想:虽然这结果遂了心意,为何心里边总觉得空荡荡的不是滋味呢? 玉帝才不管他们怅然若失的神情,趁热打铁公布了昨日夜里就已草拟好的征魔将领名单。 宦璃不出意外的成了这次征魔的主帅,乙诀为副帅,杨戬为左翼统领,本来为告状而来的镇元子也成了右翼统领,至于玄掌、赤焰、青离、白启、黄泽等战神则各负责一块儿小世界的区域。 …… 这边天庭谋划周全,一场新的血雨腥风即将拉开帷幕,但无意间搅起风云的阿婉他们三个却还在一无所知的往莫罗洲赶。 “掌柜的,你确定你叫我做的那些个尸身不会引人怀疑?” 眼见得莫罗洲近在眼前,白裔终于停下来,叫陶歆和阿婉休息。阿婉望着清澈的溪水,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些用臭蒿、糜豆还有金滴子做的尸体,故而才有此问。 “啧,你怎么这么不容易相信人呢?!”白裔在溪边洗一把脸,懒懒的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我为什么叫你把那尸身做的那么恐怖?不就是为了叫他们不忍细看,草草掩埋嘛!” “可没有什么敌人来犯,镇元子怎么会相信咱们摆的场景?” “放心好啦!我叫陶歆在人参果树下边留了‘敌人’的踪迹!镇元子一看就知道‘敌人’是哪个!”白裔朝陶歆挤一挤眼睛。 “哈?是谁?”阿婉担心他们随意冤枉好人,却不知他们在随手阴宦璃一把同时,还无意中结下了“盟友”。 第683章 不打不相识 一溪之隔,把世界分作鲜明的两半儿;一边山清水秀、清幽静谧,一边红绿交错,恣意狂野。 如果说南俱卢是五谷不生、荒凉贫瘠的盐碱地,那么溪对面的莫罗洲就是生机过盛、杂乱无章的抛荒地。尽管这两种环境都恶劣的叫人不适,但阿婉却视它们一如故乡。 还没进到莫罗洲,她的心情已彻底放松下来。 她见白裔洗过脸靠在石头上,那湿漉漉、懒洋洋的惬意,搔得心里直痒痒。 要不,咱也过去尝尝这溪水的滋味? 不过心念陡起,阿婉已走到了溪边。 水流潺潺,粼粼的水光倒映着一张俊俏陌生的脸颊。那脸颊就像是她自己照着镜子,四目相对、神色一样的好奇和窥探。 这是?难道自己在无意间变回了女儿身?阿婉反应不及,随手拍一下自己的脸颊。但水里边镜像不动,依旧笑眯眯的望着阿婉。 吁,不是自己意外所变就好。阿婉拍着胸口,把心重新放回到肚里。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头顶一声嗤笑。 “公子干嘛对着奴家拍脸?难不成是嫌弃奴家长得丑陋,贸然出现吓着你啦?”在溪对案,站着一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强装大人模样。她一身鲜艳红衣,露着半弯雪臂,臂弯里还圈着个大大的木盆,里边随意放着几件衣裳。 阿婉半眯着眼睛觑那姑娘一眼,压根儿没留意到她刻意强调的容貌,只觉得她周身绿雾弥漫,还隐隐带着些未开化的妖味儿。 “姑娘说哪里话?!如您这般容貌,即便是吓着了,那也是因为惊为天人,又怎么可能因为什么压根儿不存在的丑陋呢?”阿婉大致猜出了这女子的目的,心里却不大愿意相信。为了验证,故意装作浑然无觉,继续和她搭话,留意着她接下来的举动。 “呵,你倒是会哄人开心!”女子闻言一乐,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不远处的白裔和陶歆,“我来问你:你们三个是一道的么?是要来这边儿投亲啊还是为了谋生?眼见的太阳都要落山了,你们怎么还不赶紧找地儿歇息?” 借着水面的镜象,阿婉一直留意打量着那女子,见她又有问,就不慌不忙作答:“实不相瞒,我们是来这儿投亲的!只是路过这片儿迷了路,这才在此歇息。敢问姑娘,这附近可有打尖儿、住宿的地方?若是有,我们今儿就不走了,等歇息了一晚,找到了出路,再启程不迟。”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谁还能有自己这般厉害? 女子看不出阿婉他们三个的真身,如今一听这话,高兴的总想抓挠或添些什么。她竭力控制着自己,随手撩过耳边的一缕碎发,而后才故作迟疑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打尖儿住宿的地方?不过,看你们三个也不像什么坏人,你们要是不嫌弃,就随我一道回去,在我们吕府安歇一宿,如何?” “如此——甚好!甚好!”阿婉对女子的建议很是感激,二话不说拍着手掌跳过溪去。 反正已经到了莫罗洲,白裔和陶歆就由着阿婉淘气。一句话不带反对的,配合着跟过溪去。 不过一溪之隔,刚刚还余晖满天,现在突然变作浓云密布、天色晦暗。 “敢问姑娘,那吕府距离这里有多远?说起来惭愧,我们弟兄三个风尘仆仆赶至这里,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过呢——倘若距离太远,只怕我们走不到那里,就一命呜呼了……” 阿婉跟在女子身后,走得气定神闲;看那只顾低头急行,还不忘继续逗弄。 女子转过头来,瞥一眼身后小溪的方向,就像得到了某种保证。她对着阿婉森然一笑:“放心好啦,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在这里的!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呢,像你们这么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够吃呢……” “你说什么?”白裔几步追赶上来,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泛着金光的法器。 女子心生畏惧,自觉往一边躲躲,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是说,我们家老爷夫人最是好客,若是你们饿出个三长两短,我们家老爷、夫人都难以心安,又怎么有心吃饭呢?家里……家里的规矩,就是客人不到不准动筷!” “哦,是么?”陶歆也追了上来,“那依着你的意思,你们家老爷、夫人已经未卜先知,知道我们即将借宿于此了?” 女子意识到自己的漏洞,不由紧张的抖搂一下身子。她这一抖不打紧,竟然露出长长软软花斑纹的尾巴还浑然不觉。 白裔和陶歆因为走在后边,见此情形也不戳破,只是默契的相视一笑。 女子到底没有答话,越发快速的往林子深处走去。她不知道她自己越紧张,暴露出来的小细节也越多越明显。 好不容易穿过了林子,她终于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到啦!看见那棵依着大树建造的宫殿没?我们家老爷夫人就住那里!” 阿婉仰望着耸入云霄的太阳宫没有说话,关于玄冥、青青、黎陌,还有这座宫殿的记忆一下子都鲜明起来。 造化真是神奇,她没想到自己会时隔多年再次到达这里,而且还是被当作即将到嘴的食物骗到这里。 女子见阿婉站在太阳宫前不动,而把守宫殿的士兵已经朝他们走来,这才丢下阿婉他们,呲溜一声蹿到士兵们的身后。 “你们快……快把他们抓起来,这是我为大当家带回的寿诞礼物……” 寿诞?礼物? 你确定这么说你的妖神祖宗合适?!阿婉无奈朝上翻一翻眼皮,眨眼甩出火母蓝藤把那女子倒吊在树上。 本来,她还想端了这不守规矩的小妖老巢呢,没想到这女子竟和玄冥是一伙的,她说出心里是失望还是难过。 也许,她拿玄冥没有办法,但在他到来前,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敲打一番,还是必不可少的。 阿婉打定主意,仰望着倒吊起女子,引得妖兵包围了一圈又一圈。 “不过会使一根藤子,凡人也敢这么嚣张?老子劝你:趁着我们几位当家还没出来,赶紧把霜霜姑娘放下来!” “赶紧的,别特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几只妖兵对着阿婉他们干嚷嚷着却不敢试探上前。 “这么些年,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就一点长进都没有么?”陶歆丢出白刀,一圈寒光闪过,围拢的妖兵脑袋瞬间变作秃瓢。他收回了刀,负手对还未反应过来的他们道:“玄冥呢,把叫他出来见我!” 第684章 故人欢聚 “凭你们三个,也配叫我们大当家出来?!告诉你们,就老娘一个,对付起你们都绰绰有余!”一个女子不知从太阳宫的哪一层跳下,灵巧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阿婉狐疑的打量着来人,只见那女子胖滚滚的身躯,眼神却无比的锋利。尤其她不自觉的抬手动作和舔着手背的慵懒,总叫阿婉觉得似曾相识。 “娘亲,娘亲!你来了就好!你快看呐,这三个坏蛋欺负女儿!”之前的红衣女子本来还怯怯的,一见胖女子出现,连忙扑了过去,眼神里都是有恃无恐的骄傲。 “放心,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娘亲!” ……有个疼爱自己的娘亲真好啊!阿婉看着她们两个亲昵的模样,心里一阵艳羡。直到陶歆用手胡乱揉过她的脑袋,她才想起自己岔了重点。 “这位大婶儿,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阿婉脱口而出自己的疑惑,却忘记了自己并未变回原身。 “臭小子还敢占老娘便宜?!” 胖大婶把女儿推到一边,唰一声露出锋利的爪子。 斑纹细长的尾巴,梅花肉垫儿的爪子,阿婉脑子里急速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和眼前女子的一切举动都能照上,只是身材没有这般丰腴。 “黄梨花?!” 阿婉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但胖女子的攻击却并未停下——知道她的名字了不起吗?得罪她女儿的人统统得死! 眼见得五道白光闪过,陶歆一把抓过阿婉。 都未见他出刀,白刀已收回腰间。 “喵!”伴随着阿婉的回神,一声凄厉的惊呼划破宁静的天幕。 黄梨花一副欲哭无泪、痛心疾首的模样。在她面前,两只胖乎乎的梅花肉垫上,十根铁钩打造般的爪子不翼而飞,连藏进肉里的部分也被削的光光的。 “你特么刚刚做了什么?我……我的爪子怎么没有了?!” 陶歆不理她的疑问,只转身看一眼阿婉,确认她没被这只肥猫所伤,这才把手里收集的猫爪钩丢在地上。 “爪子怎么了,不该问你自己么?野性难驯,总要付出点儿代价。倘若你还不老实,下一次,爷爷可就不止是拿你的爪子泄愤了——你那牙齿看着也挺好的!” “你!”黄梨花望着满地泛着冷光的爪钩,才要龇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听陶歆的话,连忙又用肉垫捂住嘴巴。 “娘子,娘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被黄梨花的悲声惊着,急匆匆的从远方赶了过来,还带起浓滚滚的尘土。 “爹!”红衣女子一看男子到来,连忙从黄梨花的身后挤到他们中间。“就是他们三个欺负娘亲!他……他们把娘亲的玉爪钩全给削掉了……” “果真?”男子怒目圆睁,憨厚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们都亲眼所见!”围观的妖兵一个个如鸡叨米,频频点着头,只等着壮汉出手,大饱眼福。 “娘子、囡囡休要难过!待俺现在就过去替你们讨回公道!”壮汉说着晃一晃头,鼻翼两侧挤占着脸颊,居然冒出两个小儿手臂粗细的、白森森的尖角獠牙。 “野猪?”陶歆嗤笑一声,不慌不忙的随手抽出白刀,“来的正好!爷爷正愁多年不见,给玄冥那小子带什么见面礼呢,你这对獠牙送的正是时候!” “少在这儿胡吹!有本事你倒是来取啊!”壮汉的脚扒着土,频频往后踢动着,随时都有撞向陶歆的可能。 “相公慢着!” 黄梨花瞥见陶歆随手抽出的白刀,恍惚觉得眼熟。火石电光间,她终于想起少时随玄冥一起去一家食肆拜师的事来。 “嗯,难道你也不相信俺的本事?”壮汉不依,仍然踢着土要往前冲。 黄梨花见拦不住他,猛然在壮汉胳膊内侧一处嫩肉处猛捏一把。 “啊呦!”壮汉吃痛,遂捂住胳膊蜷缩在地上,哪里还有分毫开始时的威风? 黄梨花不理自家夫君的哀呼痛楚,直接上前一步走到陶歆跟前狐疑问道:“你……你可是个厨子?” 陶歆冷笑不理,反倒是黄梨花的女儿缠了上来,“娘,你干嘛阻挡爹爹?还下狠手把他捏成这样!”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黄梨花想要再次推开女儿,哪料她女儿倔劲儿上来,就是在她跟前晃荡…… 不过一家三口,却闹出很大动静。不仅白裔、阿婉和陶歆看的津津有味,就连那些妖兵们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他们这边望着。 “黄梨花!你们一家子在这儿吵什么?!学了多年的礼仪,难道都喂狗了不成?!” 又一冷艳女声突然响起,带着叫人头皮发麻的凉气,瞬间威慑全场。连刚刚还胡搅蛮缠的红衣女子,也被吓得闭紧了嘴巴。 青青姐姐?阿婉闻声慌忙四下张望。 太阳宫的最高处,几乎能够触摸到仅存的一缕阳光的地方,一个绿色的小点儿宛若叶片徐徐坠落,打着漩儿慢慢变大、变清,稳稳的降落在地上。 翠衫绿裙、钗环横斜,不过一个眼波流转,就叫人酥了半截。 来人果然是青青!阿婉兴奋的扑了上去,连声喊着:“青青姐姐!” 青青没认出阿婉,但却清楚的记着这个称呼和口吻。 她一个迟疑间已被阿婉抱个满怀。 “小婉儿?”青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的喊出阿婉的名字。 “嘻嘻——难为姐姐,还记得我?”阿婉话音未落,身上一道金光闪过,从头顶开始就像褪皮一般,变回了女儿身。 再看白裔和陶歆,也眨眼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哈——”青青看着这突然的一幕,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你们……你们怎么会突然来莫罗洲?一别经年,你们都还好吧?” “好!我们都好好着呢——只不过总是想你……还有大当家的……”阿婉撒娇的在青青怀里乱蹭。 “哦?难为我闻声也巴巴的赶来,闹了半天——人家压根儿都没想起我!” 一个黑色的身影说话酸溜溜的,正作势就此离开,却被阿婉一把拉住。 “诶,我故意骗你呐,二当家!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 第685章 假想敌 多年未见,回忆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橘色的温情面纱。就如此刻的阿婉,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前黎陌对她的好。 黎陌佯装要走,到底站定不动。看着阿婉亮晶晶的笑颜,他心里残留的隔阂也随之消融不见…… 就在这两位同门叔侄相视而笑的时候,青青终于有时间把目光从阿婉的身上挪到不远处白裔的身上。时至今日,她看见他,心里依旧觉得紧紧的。 本来,白裔面上带着疏离的笑旁观着这一切。突然,他察觉一道目光小心翼翼的窥探,连忙与之对视过去。 青青被白裔的目光逮个正着,一脸惶恐、尴尬的把目光转回阿婉身上。 “走吧,别愣在这里了!咱们到里边说话!”她推一推阿婉,心虚的转移话题。 “对对对,里边说话去!你还没见到大当家吧?他现在的变化可是老大啦,恐怕没有我们的告知,你压根儿就认不出来!”黎陌回过神儿来,殷勤的拉着阿婉往太阳宫里走。 “真的假的,说的那么夸张?我就不信玄冥他还能换一个人?!”阿婉摆一摆手,压根儿不信黎陌的话。 “嘿,你还不信?不信咱们试试?!”黎陌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由上而下的脚步声。他猜出来人,随即闭上了嘴。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一位身着锦袍的男子急匆匆提着前襟儿大摆出现在他们旋转楼梯的正上方。 “黎陌,听说阿婉他们来了?!” 楼梯上方的男子俊眉修眼、面目如画,尤其挺拔的身躯和随意梳笼的长发,看着更是飘逸出尘。 莫罗洲什么时候还出了这样气质非凡的人?阿婉望着那男子,心里偷偷的琢磨着这个叫人费解的问题。 男子没等到黎陌的回答,就一眼瞥见走神儿的阿婉。她就那么目光空灵的微笑着,沉浸在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看着是那么的沉静,又叫人心生向往。 一刹那,他的焦急、紧张、渴盼、无所适从全部都烟消云散,只望着她就觉得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就这样,男子的目光长久的落在阿婉身上,而黎陌和青青却什么都不说,也不急着催阿婉往上走。 这一下,陶歆不乐意了。什么男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独属于自己的女人?!先问过自己再说!他唰的一声抽出白刀,一下挡在阿婉的脸上。 “诶,你干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婉的目光被陶歆恶意隔绝,忍不住又绕开刀背去看男子的俊俏模样。 “阿婉?!”男子对上阿婉执着的目光,忍不住喊出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阿婉闻言身躯一颤,总觉得这声音也很熟悉。这是在哪儿听过呢?她自己也摸不清头脑。记忆里,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类似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总是结结巴巴的…… “喂,这人是谁?你认识吗?”黎陌戳一戳阿婉,声音里有着压制不住的捉弄和调侃。 “不认识……”阿婉老实摇一摇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抓起黎陌的袖子,“你别告诉我,这就是玄冥啊!” “怎么?没有可能吗?”黎陌以问作答,笑的一脸促狭。 这——真的是玄冥?!阿婉忍不住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向那男子:“这么些年,你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玄冥被阿婉这些小动作逗乐了,但笑还没从嘴角逸开,心里便已填满苦涩。“这些变化不好吗?多亏那些年你对我的启迪,如今,我已修炼成了神功,功德圆满、再不受慢的制约,自然容貌也就恢复到了以前……” “呵——”阿婉恍然大悟,完全不知道身旁的陶歆有多吃味,还不知死的说出最后一句“真知灼见”:“所以,你原来就长的挺好看的?” “如果你说的是类似现在的容貌的话……”玄冥认真看着阿婉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点不同以往的情愫,但遗憾的是,在她的眼睛里,除了欣赏和高兴外,并没有一点点心动和遐想。 “喂,你们到底要不要我们进太阳宫啊?若是你们只想站在这儿叙叙旧,那咱们还不如出去呢!虽然外边天色已晚,但至少比这儿敞亮!”陶歆一番话说的含沙射影,但玄冥只装作浑然不知。 …… 一行人在诡异的气氛中上到了大树最顶端的一间房,那里光线充足,正中间放着一张长椭圆形的桌子。那桌子大呀,几乎从一进门,一直延伸到最靠里墙壁边,上边还摆着各种时令新鲜的水果和花朵。 “来来来,诸位坐啊,都是一家人,千万别觉得拘谨!”一排侍女进来,一个接一个的散开,又往桌上添置了许多碗盏;直到最后一名女子露面,阿婉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一列女侍身穿的都是清一水的淡粉色衣裳,只有最后那名女子进来,穿的是月色织锦长裙,手里还什么东西都没有拿。 阿婉见那女子殷勤的张罗着他们入座,在坐的男子们又都像被蛊惑一般盯紧了她不放,心里终于有些能体会陶歆之前的泛酸滋味儿了。 不过,不是出于嫉妒,平心而论,即使没有这些个男子的贪婪打量,阿婉也不会喜欢眼前这名女子。因为她能察觉到那女子在看向她时,饱含的恶意和挑剔。 “檀韵说的对,咱们还是赶紧入座吧,其他事可以等坐下来以后,边吃边说嘛!” 玄冥一点儿也不知道女子之间的那种无声释放的敌意和戒备,只带头在桌前坐定。 因为莫罗洲大当家的身份,玄冥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正首。阿婉还没入座,那以女主人自居、名叫檀韵的女子就坐在了紧挨玄冥的右手侧坐下了。 阿婉见那女子坐的位置,隐隐菜出某种可能。她不想给自己添堵,亦不想在吃饭时面对这么一张脸,所以故意选择在了回避,坐在白裔和陶歆的右手边入座。 玄冥看阿婉神色微现不虞,还以为她终于肯为自己吃醋了,心里愈发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怎么介绍身边的檀韵。 第686章 击鼓传花 众人悉数入座,檀韵亲昵的缠上玄冥的胳膊。 “这么多未曾见过的客人在场,大当家不给奴介绍一下吗?” “你曾经自诩的知书达礼哪儿去了?众人面前为何这般拉扯?!”玄冥低声斥责檀韵,说话间飞快抽回胳膊,还不忘飞快抬眼瞟过阿婉。 “这山果子不是你老惦记的东西吗,快张嘴尝尝!”陶歆心里腻烦玄冥的这种目光,一边随手给阿婉嘴里塞果子,一边用宽大的袖子挡住阿婉的容貌。 “啧——好酸!”阿婉下意识的咬开那果子,只听咯嘣一声,酸涩的果浆迸了满口,牙齿都觉得软了。 她皱紧了眉头,整张小脸儿都变做黄绿色。 陶歆的胳膊也不放下,就那么独自欣赏着阿婉的“丑态”。“酸吧,我也这么觉得!” 这边陶歆旁若无人的“秀”恩爱,那边檀韵满腹的委屈,而玄冥对阿婉求而不得,偏偏还找虐盯着她那边方向。剩下的白裔、青青和黎陌,三人中间还有一对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眼瞅着好好的聚会要垮,黎陌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斟酌再三,他徐徐站起身来,用汤匙敲一下碗盏。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了,他这才开口道: “今日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可不兴画小圈子各玩儿各的!咱们来个击鼓传花怎么样?鼓声一落,谁拿到花谁就要做自我介绍,再说说分别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和收获,如何?” “这个好!”檀韵闻言第一个赞同,“最好……再加上一条:拿到花者必须回答在场诸位每人一个问题!” …… 没有人反对,这游戏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回,花朵落在了青青手里,她说起了自己在外边结识的一位姐姐;第二回,花朵落在了白裔手里,他打样一般讲到了在南俱卢和五庄观的经历,只是涉及到重要地名和人物的地方,他都不着痕迹的隐去了部分信息…… 到了玄冥时,他甚至提都未提及檀韵这个存在,只说到莫罗洲这些年的可喜变化。 檀韵的脸色变的黑如浓墨,随时都有滴落雨点的可能;不过,阿婉的突然提问改变了这种状况,檀韵的心情又变的大好起来。 原来,玄冥在说到莫罗洲的秩序时,随口提了一句和凡间的秋毫不犯。阿婉想起黄梨花一家,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难道我理解的‘秋毫不犯’和你理解的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黄梨花的女儿就可以把凡人当做食物或礼物?” “霜霜吗?什么?什么食物、礼物的?”玄冥一愣,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奈何,阿婉又把霜霜的事从头到尾讲给玄冥。 啪!玄冥听完阿婉的讲述,忍不住狠拍一下桌子。“这个朱霜霜真是过分!竟然敢无视莫罗洲的规矩,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倘若这次还这么算了,她还以为她爹是莫罗洲的当家呢!” 他扭头看向青青,嘱咐她道:“你去传我旨意,即刻把朱霜霜打入牢狱!” 青青迟疑一下,到底还是点头离开。 檀韵见状嘴角微撇,心里一阵冷笑。发这么大火干嘛?鬼知道你是因为没了面子,还是因为朱霜霜的屡教不改! 击鼓传花继续,这一次,这花终于落到了阿婉手里。 阿婉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依照白裔的说法讲起这些年的过往经历。 檀韵虽然从玄冥的表现早预见到阿婉的身份,但亲耳听见阿婉的名字,脸色还是僵硬不少。 她听阿婉说完,连忙问出事先准备好的问题。 “阿婉姑娘这么漂亮,想来一定有许多男子追求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意中人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玄冥觉得很是尴尬。虽然面对阿婉,他至今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但实话说,他选择了檀韵,还是准备和她相守到老的。 在座诸位都知道阿婉和陶歆的感情,被檀韵这么肆无忌惮的问出,更显得自己的多情和她的猜忌。 “有啊!”阿婉倒不像玄冥这般顾虑,反而拉着陶歆的手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陶歆甜甜一笑,虽未明说,但意思已极明显:看见没,好好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没人要抢你的玄冥!你还是自己先把一切都做好了,留住玄冥的心才是正经! 檀韵不懂阿婉的暗示,要缠上玄冥的胳膊,“大当家,您看阿婉妹妹和陶歆兄弟多登对啊!” 玄冥的太阳穴处一阵急跳,恨不能此刻就把檀韵按着暴打一顿。 就在这气氛冷凝之际,突然一阵哭嚷的吵闹声传来。紧接着,黄梨花和朱镛烈就出现玄冥面前。 “大当家!大当家饶命啊!霜霜……霜霜什么错都没犯,为何被押入大牢?”黄梨花声泪俱下,似乎受了无比大的委屈。 随后进来的青青无奈揉一揉额角,企图把黄梨花从地上搀起,奈何黄梨花的重量在那儿,任青青怎么努力,也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朱镛烈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虽没有像黄梨花那般激动,但神色里也尽是对玄冥的不满。“大当家,霜霜还是个孩子,你这么做,把她吓出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玄冥本来就因为檀韵心绪不佳,而今又被这俩货堵心,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你们俩这是想干什么?!”他霍然起身飞置黄梨花和朱镛烈跟前,衣袖扇过,把他俩一起甩到门外。 “我曾多少次给你们说过,不许霜霜再暗害凡人——你们可听入耳过?!” “可大当家不也说过——坏人不在此列吗?”黄梨花从墙上滑落下来,又发出一声钝想。但她顾不得疼痛和嘴角溢出的鲜血,又不死心的追问一句。 玄冥怒极反笑,“是,我是说过这么一句,可阿婉他们是坏人吗?!” “他们觊觎霜霜的美貌,意欲对她不轨,难道还不是坏人?!”朱镛烈此刻还站在自家闺女这边,完全不管另一方三位当事人就坐在对面的房间里。 “放.屁!你们这俩糊涂东西,这种谎话都编的出来?!你们既然是非不分,自己手头的活儿也干脆不要干了!我不能看着你们把后厨、前锋一大片都给祸害了!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召唤——太阳宫不许你们再踏入一步!” 第687章 送贺礼 一场聚会,被各种暗中涌动的情绪冲击的七零八落。 玄冥强撑着场面,终于坚持到了最后,直到把阿婉他们三个安置妥当,这才离开歇息。 几日后,檀韵终于适应了阿婉他们的存在,虽然心中依旧不大舒服,但看阿婉对玄冥压根儿没任何想法,心里头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儿终于松开了。 玄冥每日被檀韵守得死死的,鲜少能出门和阿婉他们见面说话。不过这对于陶歆和白裔来说却不啻于一个好消息。 在五庄观时,他们还得忙着烧菜、做饭,镇日里应付那一群难缠的小崽子,但现在除了帮助阿婉解决修行上的难题,他们一点儿事都没有。 这天,白裔又如常在太阳宫里晃悠,才下到中间那段儿楼梯,就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商量什么。 “不行,这事儿不能告诉阿婉,她每日里忙着修行,万一分心出了什么岔子,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怎么知道阿婉会岔子呢?万一她就是想参加呢?你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她,这和替她决定有什么差别?” 这特么什么跟什么啊? 白裔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慢慢向他们的方向靠拢。 青青才挪开手,就被一束光线直照进眼睛。她有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儿,正好看见从楼梯上猫着腰下来的白裔。 呃,这种形象可不大好。 白裔急中生智,蹲下身弹弹靴子上的尘土,而后光明正大直起身来。 “诶,你们俩在这儿干嘛?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什么好事!”他装作才看见他俩的模样,几步走到他们跟前。 “哈,你来的正好!”黎陌拉着白裔,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明日就是大当家的寿诞,你说你们三个要不要参加?尤其是阿婉……” 原来只是这样?!白裔联想一下他们之前所说,确实没什么违和矛盾。 “参加,当然参加!”他稳一稳心神,随即干脆的答应,“别说我们和玄冥的关系这么好,就是一般的借住,出于礼节也都该参加啊!” 黎陌欣慰点一点头,正想夸赞白裔懂事儿,突然意识到这话哪里不大对劲儿。什么叫出于礼节?这么说他是不大情愿喽? “诶,你……”他正想和白裔争辩一番,哪料白裔一转身跑了,只丢下一句“对不住”,就忙着回去准备礼物去了。 …… 第二日,众人早早赶去玄冥那里祝贺,各种奇珍异宝摆了多半屋子。 最早到的檀韵送的是一身云纱烟罗长袍,白软轻透、层层堆叠,只是在玄冥身上比画一下,就美的惊心动魄。 二当家黎陌送的是一颗万年枸杞的晶魄凝珠,服用之后增进修为不说,尤其对男子某方面,更是大有裨益。 三当家青青来的稍迟一些,送的是一双镶嵌数万颗星辰珠的鞋垫,穿在脚上不仅足下生辉,更能起到按摩穴位、促进气血流通的功效。 眼见得中午开宴的饭点儿即将到来,阿婉、陶歆和白裔却依旧没有现身。 玄冥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他频频看向门口,不时的还拿质询的目光在黎陌身上转一圈,那模样似乎在说:不特么你说已经告诉他们了吗?那他们怎么现在还没到来? 檀韵本来正在和青青说话,眼角余光瞥见玄冥不安分的模样不由走了过来:“大当家,时候不早了呀?这宾客、好友该来的也早来了,咱们要不就移驾万寿厅吧?歌舞、美馔早早的都已备下了!” “啊?”玄冥迟疑一下,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小厮来报:“大当家,白裔、陶歆、阿婉求见!” “快请,快请!”玄冥连忙起身迎接,檀韵闻言咔嗒一声把手里的花枝折成两截。她见青青听到动静看向她这边,连忙摆出娇媚的笑容,把手里的花插在青青的鬓发上。 “哎呦,可算是赶上啦!你不知道,为了给你准备这寿诞的贺礼,我和陶歆费了多大功夫!” 白裔人未进门,抱怨之声已先传了过来。 “他们原本知道的就迟,也难怪准备礼物来迟了。”青青手摸着檀韵刚簪在头上的花,努力克制着一把扯下的冲动,陪笑为玄冥解释道。 “啊呀,一定是你和黎陌搞得鬼!要我的意思,只要他们能今日过来,大家乐呵一日便也足了!” 玄冥说的不以为意,脸上期待的笑容却越绽越大。 最先进来的白裔,接着是陶歆。 玄冥伸长脖子往后看,却不见阿婉进来。 不是刚才还说,阿婉也过来求见吗?玄冥扭头想质问白裔他俩,但眼角的余光瞥见全身戒备的檀韵,一时间竟觉得怎么都张不开嘴。 “哦,”白裔发觉了玄冥的失落,主动为他解释道:“阿婉的礼物太大,不大好搬运,所以她就去那边儿等你了!” “那边?”一道白光在玄冥面前闪过,“你是说厨房吗?” 白裔耸一耸肩,无奈笑道:“我可没告诉你哦!” “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过去吧?!”玄冥摩拳擦掌,抬腿就想往外边走,却被檀韵一把拽住胳膊。 刚刚叫你走,你还赖着不动,如今想就这么离开?门都没有!檀韵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眨眼又恢复成恭顺、温柔的模样。她晃着玄冥的胳膊道:“大当家等一等!您还没看白裔和陶歆辛苦准备的礼物呢,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大礼貌呢?” “哦……”玄冥有些尴尬,心里愈发抑制不住对檀韵厌烦。 本来,他的世界里清清静静地。没有了阿婉,他还可以日日思念着她。只可惜,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檀韵。 檀韵本是一棵万年古树,经历了多年苦修才终于变做人形。 她身上有股令人着迷的香味,最最重要的是,在闻到这个香味之后,他就会产生类似和阿婉一起时反应:心跳加速、容貌恢复如常,就连说话都变的无比流畅…… 他以为,檀韵就是阿婉那样的存在,可以解他相思之苦,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再后来,他确实修成了神功,但他也慢慢发觉:檀韵就是檀韵,阿婉就是阿婉,她们彼此并不能够相互替代…… “想来,大当家是饿坏了,所以才这么着急想去厨房吧?无妨,你怎么选择,我们都不会见怪的!”白裔察觉气氛不对,随即给玄冥找了个台阶下。 第688章 白玉环 白裔给了玄冥台阶,玄冥又怎么会不识好歹? 他对白裔感激一笑,坚持打开了他们俩准备的礼物。 那礼物本来装在一个小小的如意袋里,放在玄冥手上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不少不知情的妖兵见状不由发出一声嗤笑:“就那么大点儿个东西能金贵到哪去?还因此险些耽搁了赴宴?骗傻子呢吧!” 陶歆闻言扫过那不安分的角落,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压的那些妖兵闭上了嘴巴。 白裔看妖兵们抵抗不住,接二连三的都趴在了地上,连忙拍一拍陶歆的肩膀宽慰他:“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呢,这礼物合不合心意,到最后不还是玄冥说了算吗?” “他说的也不算!”陶歆一想到这两日被白裔拉着做苦工,心里就觉得委屈:“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谁敢说个不好?!” “嗤——”玄冥苦笑一声,“陶兄何必这么没自信呢?万一你们礼物做的好,而我又刚好很喜欢呢?!” 陶歆翻一下眼皮,抱臂傲娇的把头扭到一边。 玄冥继续往外掏礼物,心里自嘲一句:老子特么招谁惹谁了?! 如意袋里先露出半个圆环,只有戒指大小。 “嘁——还真不咋滴啊?!”不知道陶歆威压厉害的又一波妖兵发出一声不屑的嫌弃,但就这一会儿功夫,玄冥已经把整个圆环从如意袋里掏出。 “啧,好沉!”玄冥还没来得及把玩那玉雕圆环,那圆环已经由戒指大小变作腰封大小。看着它迎风继续增长,而自己又体力难以为继,玄冥很识相的把它放在了地上。 咻咻咻——圆环还在增长,而且擦着空气还发出尖锐的声响。不过须臾功夫,那圆环已经长至半间房子大小。 “老天,你这是要干嘛?还不赶紧叫它停下?!”檀韵看着那圆环已经变做柱子粗细,生怕它再长下去,会把房间都给挤爆了。她拼命的晃着玄冥的胳膊,希望他能做出反应,但玄冥就像是睡着一般,怎么晃动都不动弹。 “还特么愣什么呢?逃命要紧!赶紧把大当家抬出去!”一个妖兵惊呼,瞬间惊起更过妖兵的恐慌。 就在妖兵们手忙脚乱的准备把玄冥拖走时,那玉环突然停止了变大,骨碌一声反转竖起,直直的圈住玄冥。 “大当家!”檀韵最先反应过来,如丧考批的大声疾呼,还妄图把手臂伸到圈子里。但那玉环就像是活了一般转动起来,哪里允许旁人靠近? “啊呀!”玉环都没碰到檀韵,只一道光擦过她的胳膊,她就被远远的甩了出去。 见她没事,众人的目光又从她身上转移到旋转的玉环上。 开始时,那玉环转动的比较缓慢,依稀可以看见玄冥坐在里边的身影。但慢慢的,玉环旋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它转动的影子形成一个白色犹如实质的圆球。 “大当家?大当家!你没事吧?!” 檀韵忍着伤痛又扑了过来,但忌惮那玉环的威力,她在距离圆球还有三尺距离时就停了下来。 “你们……难道你们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当家被这两个奸人所害吗?!还不快杀了他们!” 整个房间里,除了圆环转动的声音,就只剩下檀韵尖利的指责声。 青青和黎陌苦恼的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理会檀韵。 杀了白裔和陶歆?他们疯了不成?且不说他们不会对玄冥不利,就是真要玄冥去死,他们又能把他们如何?! 不过,檀韵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疯狂的晃动、推搡着青青和黎陌。 “你做什么?!这般不注意仪态,还想做当家夫人?!”一个声音从檀韵身后响起,惊的青青和黎陌眼睛都瞪圆了——这……大当家是怎么出来的?! 原来,在玉环旋转形成的光球里,玄冥一阵阵的犯困。 他看着外边越来越模糊的世界,心里一个声音还在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睡啊,睡了还怎么去见阿婉呢? 圆环越转越快,他为了给自己提神,甚至不惜频频用力拍打脸颊。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终于还是再打熬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他看见了距离万寿厅最近的厨房。透过窗子,他看见阿婉正在做菜,那认真投入的模样叫他心动不已。 啧——不能胡思乱想,你可是即将有家室的人!他又狠狠拍打几下自己的脸颊,不小心闭上了眼睛,待到再睁眼时,眼前的光景却已再次发生改变。 檀韵那疯狂泼辣的模样虽然有些丑陋,但却叫他心里暖暖的。 “怎么样?这个礼物你还喜欢吗?”白裔指指已经停下转动的圆环,伸手替玄冥张开如意袋口。 圆环眨眼之间再次变做指环大小,嗖的一声飞回到如意袋里。 玄冥看着那如意袋重新回归到他手上,心中不由激动不已,“谢谢你们慷慨赠送的厚礼,我非常喜欢。只是,玄冥何德何能,居然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 “啰嗦什么,你喜欢就好!”陶歆一想到他们三个蹭住莫罗洲的恩情终于能还清了,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不过,一想到还在忙碌的阿婉,他的心情瞬间又阴沉下来。 “对对对,不啰嗦!走啦,咱们现在就过去吃饭!”玄冥因为见过了阿婉,如何不知陶歆此刻心中所想。他也不计较陶歆的语气,大手一挥,招呼着众人就往外走。 檀韵回想之前玄冥的话,心里觉得无比甜蜜。她也不再计较阿婉是否就在厨房等着,依偎在玄冥怀里,乖巧柔顺的往外走去。 再说阿婉这边,完全不知道玄冥曾经出现过。 她专心准备食物,心里只想着怎么才能叫菜色做到更加精彩、漂亮。 因为巨大的劳动量,她额头上的碎发都被汗水沾湿,但为了达到预期,她是再怎么辛苦也在所不惜。 其实之前,陶歆是想把那一个玉环的功劳分一份给阿婉的,但却被阿婉拒绝了。 因为她知道檀韵对她的戒备,所以并不想送一份持久存在的礼物,省的叫檀韵在以后的日子里看见了都不大舒服。 送什么消耗品好呢?就送她最拿手、最擅长的菜肴吧。 不过,尽管这些菜肴都会被吃进肚子里,但为了感谢玄冥对她这么多年的照顾和宠爱,她还是在这顿宴席里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和功夫。 第689章 别样寿宴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进到了万寿厅,待全部坐定之后才发现:桌子上除了装饰的鲜花,连个糕点、果盘都没有。 “啊呀,还以为阿婉妹妹要给我们多大的惊喜呢,怎么连菜肴都没准备好呢!” 檀韵听说阿婉要在别处给玄冥送上礼物,随即猜到她的礼物就是菜肴。她丝毫领会不到阿婉的好心,只一手托着下巴,一副等着瞧好戏的模样。 “你胡说什么?宴席和歌舞不是你主动包揽安排的,关阿婉什么事儿啊?” 玄冥有心维护阿婉,更担心陶歆忍受不了檀韵的聒噪突然发起飚来,遂在驳斥檀韵的同时狠狠剜她一眼:这败家娘们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呢? 檀韵从未被玄冥这般凶过,心里头万般委屈。想早些年,这个阿婉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何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现在呢?得到了她还惦记着别人?! 她低头无语,皓白的牙齿倔强地咬着嫣红的嘴唇,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预兆的滚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啧——又是哭?! 玄冥有些烦躁,正要再出声训斥,却见一个小侍婢快步走来,附在檀韵的耳边就是一阵低语。 她说了些什么?他不明白:为何这小侍婢有这么大能耐,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仅止住了檀韵的哭泣,还叫她的脸色也随之发生改变——忐忑而讨好?这么矛盾的心情,难为檀韵怎么做到的! 原来,如玄冥之前所说,这万寿厅的歌舞和席面本来都是由檀韵一个人负责的。但现在,领舞和弹奏的歌姬都因这些天紧锣密鼓的排练给累倒了。这会儿功夫,别说是表演了,就是从床上爬起来都困难的不得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见不得台面的东西!暗地里,檀韵把掌心都掐出血来,但面上却不敢带丝毫情绪。 今儿本是玄冥寿诞的好日子,她怎么忍心叫他难过? 她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圈,依旧想不到什么遮掩过去的主意,只好又去纠缠玄冥,撒娇说是肚子饿了,不想再看歌舞表演。 她的考虑是:只要能叫阿婉出丑在前,那她这歌舞表演即使失败了也算不得丢人。毕竟八两对半斤——彼此彼此嘛! 玄冥不知檀韵的考量,果真开始传膳。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声开宴之后,各色果盘、美馔依旧没有上,反倒是室内的窗帘全部放了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玄冥疑惑的看一眼昏暗的室内,还来不及问明情况,就见一位接着一位的美娇娥半空飞舞而来。 她们有的轻拨着琵琶,有的横吹着笛子,有的敲击着腰鼓,有的划动着古琴…… 一时间,丝竹管弦之声骤起,清脆悠扬、高昂有力,欢快活泼的节奏瞬间带动起整个宴席的气氛。 席间,黎陌一直侧耳凝神细听,对于这场演奏抱有极大的热情。 青青知道黎陌最善长各类乐器,对于谱曲和韵律也有颇深见地。所以,她用手肘倒一下黎陌,促狭的朝他问道:“怎么样啊,二当家?这几位女子的演奏还能入得您老人家的耳朵么?” 黎陌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道:“难为当家夫人找来这些个姑娘,不知花费了多大力气,才能把这乐器演奏的如此精准。只是有一点儿我不明白:为何这些乐器的声音和平日里听到的都不大相同?” 青青不以为意,转头又去看那些娇娥的表演,嘴里敷衍他一句道:“许是平日里你看到的那些乐器太过普通也未可知!” 黎陌想想觉得也有道理,毕竟今日是大当家的寿诞,这檀韵为了坐稳当家夫人的宝座,肯定是不惜血本的投入到这次表演中来,各种乐器自然也是选用的最好的。 就在黎陌胡思乱想的时候,又两列姑娘依次飞了过来。和之前弹奏的娇娥不同,这次的姑娘都穿着短襦长裙,露着雪白的腰肢和纤长的手臂。 她们随着乐曲婀娜起舞,挥舞着不同颜色的长长披帛组成各种不同的图形。 一会儿,她们组成一朵徐徐绽放的硕大花朵;一会儿,她们组成一把大大的折扇;一会儿她们组成波光闪闪的湖面,一会儿,她们组成长长的拱桥…… 最妙的是,她们组成花儿,那花朵就散发出阵阵甜蜜香气;她们组成扇子,那扇面上的山水都活灵活现;她们组成湖,那湖里还有鱼儿跃出;她们组成桥,那桥下还可见游船漂泊……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么美妙的歌舞,整颗心都投入其中,沉醉的不知身在何处。 好半天过去,眼见地那些女子开始向中间聚拢,准备谢幕归去,玄冥这才回过神来。 “韵韵这次准备的歌舞真是叫人惊艳,一定是下大功夫准备的吧?” 檀韵一愣,这……这和她安排的歌舞完全没有一处一样的呀! 不过,玄冥既然误会是她,又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她抿嘴一笑并未否认,只撒娇的对玄冥道:“只要大当家喜欢就好!” 陶歆闻言转头看一眼檀韵,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撒谎、骗人都不难,难的是有本事把戏做全套。他拭目以待着檀韵接下来的打脸。 檀韵没察觉陶歆看来的目光,正想再大着胆子吹嘘几句,却见那些女子团作一花朵,越旋转越快。只听哗啦一声,那花朵碎作无数大小不一的薄片,如一场纷纷的彩雪洋洋洒洒的飘进在座的每位不知何时添加的盘子里。 不知何时,雪停了,一直拉着的窗帘突然间拉开了。外边明亮的光照进房间,就像一场大梦初醒。 娇娥们不见了,数十个洁白光凉的盘子里变戏法般多出许多吃的。 晶莹剔透的鱼片,乌墨如云的发菜,粉嫩新鲜的肉块,似珠似玉的黍米,烟霞灿烂的花瓣,细弹脆长的髓丝,油亮脆甜的糖皮,白糯细滑的芋粉,金箔包裹的蛋酥,木色混香的鲣节…… 如果说单是凉菜便也罢了,偏偏还有许多菜肴都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做菜还能这么玩花样吗?众人惊的是目瞪口呆。别说是檀韵了,就是如来佛主说这菜是他亲手做的,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宾客也会持怀疑态度。 第690章 抢功不成 再说阿婉这边儿,远远的操控着一切,直至最后一片“雪”飘落,窗帘全部打开,她这才笑盈盈的推着一个小车不急不忙的进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的礼物就是车上的瓶瓶罐罐?”檀韵至今不肯相信阿婉有如此高深的厨艺,依旧一厢情愿的坚持认为:阿婉送的东西必定登不得台面。 阿婉瞥一眼檀韵,并不想理会她的问话,不过关系到宴席整体的质量,她少不得开口进行简单的解释。 “这小车上放着各种佐味的调料,有麻油、辣椒、盐巴、花露,还有果仁碎……大家可以依据自己的口味偏爱,酌情给自己喜爱的菜肴里加些花样……” “嗤——装模作样!说得好像这些菜肴你都参与制作了一般!”檀韵依旧不知收敛,对陶歆已经晴转多云的神情完全没有丝毫忌惮。 阿婉不以为忤,完全没有任何辩驳的话语。她只朝着檀韵嘻嘻一笑,便抬手勾起食指,似乎她就是个逆来顺受、懦弱好欺的小软包。 哈——怎么样?!不过随随便便几句话,马上就“排除”了这些菜肴是阿婉所做的可能——如檀韵这般,不属于自己的荣耀还想努力去挣一把的人,是完全不能理解阿婉不争不抢不辩白的行为的。 但她不理解不要紧,别人误会也没关系。因为,阿婉手指勾动的瞬间,檀韵面前碗碟里的菜肴已眨眼间再次重组在一起。 不过,这一次,这菜肴变成的可不再是美人、鲜花、亮衣华服,而是化作一只斑斓花纹的大猫。 它翘着尾巴、压低身体,长长的伸一个拦腰,不等檀韵反应过来,就耍的一下蹦到她脸上。 紧接着,它呜喵一阵乱叫,四只利爪在檀韵脸上齐抓乱挠,任她怎么挣扎、尖叫,也不肯从她头上爬下来。 “啊——呜——大当家快救我!快救救我呀!我的脸……我的脸疼死啦!” 玄冥看着这场闹剧,一时左右为难。救檀韵吧,阿婉肯定会对他失望,更何况,檀韵现在的遭遇完全就是咎由自取。不救檀韵吧,诸多亲信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语不发未免寒了他们的心。 就在他的目光在阿婉和檀韵之间艰难取舍时,那大猫突然又呜喵叫唤一声,重新化作各色的菜肴坠入碗碟,檀韵的脸上,也不过几个红道,却力度把握的刚好,连皮儿都没有擦破。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用做的菜肴羞辱我?还把我的脸毁成这样?”檀韵下意识的捂住脸颊,对阿婉一番指责之后,终于想起玄冥来。 “当家的!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她才啼哭一声,就叫玄冥太阳穴处一阵急跳。 “闭嘴,你这个蠢货!”他狠狠训斥一句,“难道你非得把这次盛宴毁了才甘心吗?!” 玄冥的爆发之下,檀韵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胸口提着的一口气出不来,又硬生生咽下。 阿婉知道玄冥其实还是选择了偏袒檀韵,心里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她放下了投鼠忌器的包袱,越发从容嘲讽檀韵道:“姐姐刚刚的这番话可真是冤枉死妹妹了!你不是坚信这宴席上所有的菜肴都和我无关吗?怎么被一只猫抓花了脸,脑子也吓糊涂了呢?你哪只眼睛见我做菜或驱使大猫啦?!” “你!”檀韵本想说阿婉狡辩,本想说她之前勾起的手指,但是一想到玄冥的怒不可遏的火气和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她终于还是明智的闭紧了嘴巴。 罢了,若是在这个时候激怒了这个臭丫头,她再变出什么更加离奇可怕的东西,那自己这条小命岂不是都保了?算啦,就当给玄冥一个面子…… …… 此节风波过去,虽然在坐的宾客都认定了这些菜肴都乃阿婉所做,但心理上却怯怯的,不敢当面夸奖。 就这样,如昙花夜绽般繁华一现,之后宴会的气氛再次变得低迷。 不过因为有阿婉带来的小推车在,诸位宾客都埋头致力于开创自己的饮食新篇章。 辣椒绊麻油,再蘸上一片切成薄片还带着冰碴的鱼肉,火辣酥麻的嘴木心热,却无比的畅快淋漓。 滚热绵香的米饭,只撒上一层木质抛花般的鲣节,虽然初品淡泊,却暗香隽永、齿颊生津。 还有粉色的虾子,本就甜嫩鲜弹,裹一片花瓣,再加上果浆爆球,一时间惊艳的口感和丰富的味道体验,给人数千万年的生活历程都开启了一间新的大门。 …… 因为有阿婉的威慑,又有玄冥在旁盯着,檀韵剩下的时间消停许多。 不过,她赌气不吃阿婉做的菜,亦不因此上赶着伺候玄冥。眼见得宴席接近尾声,她终于嘟囔一句自己忍了许久的发现。 “刚刚,你说了什么?”玄冥看檀韵乖巧、安静了许久,心里到底有些懊悔和心疼,所以待她也不由多了几分耐心。 “我说什么,我说花那么大功夫做宴席,连今日的根本都忘记了。一场寿诞大喜,怎的连碗寿面都不做呢?”檀韵小心打量着玄冥的脸色,又胆战心惊的小声重复一遍。 虽然檀韵的声音极低,但不远处坐着的阿婉还是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她对拍一下巴掌,恍然大悟道:“我说好像忘记了什么,闹了半天是寿面未做!这事儿确实怪我!大当家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给你下面!你们谁还要吃,一并报过来,我好下去准备……” 阿婉统计完了要下面的碗数,急匆匆的赶回厨房。 她才出去不久,一个妖兵神色匆匆的跑来进来,也不管此刻大厅内的氛围,低头就朝玄冥拜下。 “大……当家!大事……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玄冥看着无比从容,但一边儿坐着的白裔和陶歆却随之变了脸色。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结合他们离开西贺洲前的情形,他们总觉得将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将要发生。 那妖兵把一段打探到的消息,连同一封书信一并递给玄冥。玄冥都未来得及打开书信,只听了妖兵的汇报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 第691章 何去何从 乳白的骨汤咕嘟咕嘟的翻涌着,下入扯好的长面,待面身边缘开始变做微微透亮再打入一颗鸡蛋,放一把翠绿的青菜,焖上半柱香功夫,然后就能出锅了。 为了保证每人碗里一根面条一嘬到底,阿婉用的是特意打制的小锅。 二三十碗面从二三十鼎锅子里出来,浇汤码菜,每一碗瞅着都一模一样。 “开饭喽!”阿婉在万寿厅里拍一拍手,数十碗面条便像乖宝宝一样,依次排着队落在了每人的桌子上。 “怎么样,快尝尝看啊,瞧瞧味道怎么样。如果嫌味道清淡,还可以自己往里边添些佐料。” 陶歆看阿婉托腮看着自己,随手把荷包蛋夹成两半。 白色的蛋清包裹着淡黄,在夹开的瞬间露出里边层次分明的蛋心。最外层浅黄软糯,越接近中心部分越呈现出橘黄色的沙质,在蛋的最里边还微微有些流质的感觉,看着就叫人心生满足。 “不错!火候把握的刚刚好!”陶歆赞叹一声,把蛋送入嘴里。 阿婉难得因为做菜得到陶歆肯定,又乐颠颠的把视线转向玄冥和其他宾客。但出乎意料的是,其他宾客都心不在焉,面上还有些愁色。 “不该呀,难道我其它锅子里边都没放什么佐料?怎么看着大家吃面的性质都不大高啊?” 陶歆听到阿婉的疑惑,心中不由一紧,但还没等他想好措辞,不远的檀韵就插话进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因为在你刚刚做饭时……” 檀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冥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拧了一把。 “啊呦!”檀韵捂着大腿,“你——” 本来她是想质问玄冥,为何她好心帮阿婉解惑,还要遭他敲打,但目光才触碰到玄冥,她就感到刀刃出窍的寒意,不同于之前眼神里的教训和责备,这一次,她竟然在玄冥的眼睛清楚无疑的看见了杀气,而且是那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人可当的那种。 檀韵被玄冥的气势所慑,连疼痛的惊呼都卡在半截儿。 但即便如此,事情也没就此结束。玄冥飞快扫一眼陶歆方向,心惊肉跳的不知如何挽回才好。 不久之前,就在阿婉离开的那段时间,一个小兵过来奏报最新打探到的消息——仙界第四次的征魔之战浩浩荡荡拉开了帷幕。 这次战争的导火索是云齐。 玉帝最宠爱的天孙竟然在上一次的征魔之战中死于非命。不仅如此,他的仙体还被一只畜牲霸占了许久,若不是陆压道人的水魂软玉晶,现在诸仙还被它耍的团团转。 是故,紫府上仙宦璃重新回归帝位,率领诸仙重新兵临妄难世界。 本来,莫罗洲和妄难世界,甚至是南俱卢都相隔甚远,无论他们双方打成什么样子都和玄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那小兵递来的书信叫玄冥犯了愁。 这封信不是“同道中人”的魔尊楼谴所写,而是向来孤高傲慢、目无尘下的仙界递来的结交书。 说的好听点,这封信就叫作结交书;说的难听些,这封信就是要玄冥站队,同魔界划分界线的强制命令。 这如何选择叫玄冥犯了愁。 听从宦璃的吩咐,一起参加剿魔大军,虽则能保存妖族的大部分实力,但煮豆燃萁、跪舔强权的丑态他真的做不来。 倘若拒绝宦璃的邀请呢?那就意味着和仙界彻底决裂。虽然之前他们的关系也没多好,但至少相安无事许多年。倘若隐藏的疏离摆在了明面处,那仙界收拾了楼谴肯定会腾出手来再和他们算总账。 …… 生死存亡摆在面前,玄冥心里也没了主意。 不过,他还未说什么,陶歆已拍着桌子站起身来。 他的要求很简单,无论妖族怎么选择,他都不会介意,但有一点:这件事不能告诉阿婉——谁要敢把这消息泄露出去,他即可就叫那人死在这里! 陶歆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考量。如今的阿婉,有地书之火的淬洗帮助,她的仙体和神魂融合已臻至化境,只有一点不足,就是她以神化体变化出的狐尾只有八条,距离复活太一还有一段距离。 她何时能化出第九条尾巴,这事儿谁也说不好。毕竟这种舍弃仙体焕化新生的事儿之前并没有神仙经历过。更何况,在这九尾狐身修炼成熟之后,还有万灵古燚和七宝妙火的生死考验,更不能揠苗助长、急于求成。 陶歆把整个事情考虑的缜密周详,但却不能保证做得了阿婉的主。因为这次仙魔大战的导火索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们所导致的。 云齐的死是白裔和楼谴策划的,两个宦璃险些冲撞在一起,是阿婉寻母心切导致的,就连水魂软玉晶也是他们疏忽大意、阴差阳错送到了宦璃手上…… 这一切的一切,即便他和白裔能做到冷面冷心,阿婉也很大的可能会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做出冲动的选择……这才是陶歆最担心的! 所以,他第一时间消除了玄冥的顾虑,并不以妖神的身份和生死大义相要挟,只要莫罗洲的所有妖族能保守秘密,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玄冥还没能做到。一个不留神,竟未看住身边人。 此刻阿婉的目光紧盯着檀韵,而陶歆的手就按在腰间斜插的白刀上。眼见得一场冲突一触即发,白裔突然笑着朝阿婉解释道: “哎呀,瞧你那诸事好奇的模样!我们还能有事瞒你不成?刚刚檀韵是想说,你不在的时候,大家把小车上的佐料都扫荡干净了。如此赤油重酱、刺激鲜明的味道吃多了,谁还能对你这清汤寡水的面条提起兴趣?!” 哦?原来竟是这样!阿婉深以为然的点一点头,终于把紧盯着檀韵的目光转到了别处。一旁的陶歆手握的白刀松开了,玄冥也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不过,导致这紧张局面的檀韵对此浑然不觉,压根儿不知道:就这么会儿功夫,她已在鬼门关处转了一圈,还暗自嘲讽陶歆太把自己当盘菜。 第692章 取义取利 对于玄冥而言,阿婉为他准备的寿宴完美的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但是梦总有醒的时候,对比着梦里的诸多动人之处,越发显得现实冰冷残酷。 因为对宦璃信笺的置之不理,他几乎不隔天儿的收到仙界频传的捷报。诸如攻克了多少个小世界,剿灭了多少魔众,甚至于楼谴的左膀右臂哪里受了多重的伤都事无巨细的有所提及…… 面对着案牍堆积的越来越多的信笺,他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一点那就是:对宦璃的回复他已经不能再回避了,必须得旗帜鲜明的选择一方盟友,否则到最后,他甚至会比楼谴更早倾覆,被仙界吃得连渣都不剩。 可是选择站在谁跟前呢?当然是楼谴。 且不说白裔和陶歆两尊妖神目前还待在莫罗洲,单是宦璃这不体谅人的没命催促,就足以叫人怀疑他的胸怀和格局。 跟着他,即便到最后赢了,莫罗洲的魔族,恐怕也再难过上好日子了。套上辔头容易,想再解下可就难喽! 有了这个觉悟,玄冥马不停蹄的拜访了白裔和陶歆。 此刻的白裔和陶歆正在屋里下棋,阿婉可能又躲到哪处清净地方修炼去了,所以,他在谈及仙魔之战的站队问题时完全没有遮掩,都是开门见山、直来直往。 开始时,白裔和陶歆都没有说话,好长时间过去之后,白裔才最先从棋盘中抬起头来。 “你此番前来,比我预期的时间晚了足足半天。”白裔看一眼玄冥,而后漫不经心的掂着手里才吃下的几枚棋子轻轻磕碰着。“不过,这也挺好。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你把整件事盘根错节的利弊纠缠梳理清楚了吧?” 白裔的话和玄冥的预期有很大不同,所以,他要想跟上白裔的思维就要多费些功夫。不过,现在白裔和陶歆四双眼睛齐盯着他,他完全没有时间去考虑周全,只能凭着感觉和本心作答。 “是的,我已考虑的很清楚了。与其与虎谋皮,不如奋起一战!即使最后失败了,至少还有气节和风骨在!” 陶歆闻言击节而赞:“好!这才像是我族子孙后裔该有的本色!” 白裔回头看一眼棋盘上被震的七零八落的棋子,没好气的瞪一眼陶歆:“你少在那儿糊弄人!明明已经输了,还拿什么气节、风骨糊弄人?!” 玄冥:……(是自己敏感还是白裔的表达有问题,这特么怎么感觉像是在指桑骂槐呢?) 白裔训斥完了陶歆,又正脸看向玄冥,“你也是,既然选择了背水一战,就不要再为自己找任何后退的理由!好好谋划作战,务必叫仙界付出惨重代价!唯有如此,才能为我等妖魔异族赢得尊重与休养的生机!” “是!玄冥谨记在心,定不负两位所托!” 白裔的一番话不仅透皮透骨、切中要害,更不带丝毫感情的指出了莫罗洲可能走向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玄冥最后的一丝幻想被打破,不仅没有觉得丝毫不快,反而激发出更加昂扬的斗志,他说完这番话,转头就往外走,却被白裔再次出声叫住。 “等一等!” 玄冥回过头来,眼神里满是不解:“您还有什么事吩咐?” “还是那句话:这事儿务必瞒着阿婉!无论你练兵、出征还是别的什么动静,总之都要出了莫罗洲再行图谋!”陶歆早被白裔鞭策玄冥的口才和技巧折服,如今见白裔又叫住玄冥,越发感慨起他的心细如发,遂主动替他交代了自己以为的、白裔可能要叮嘱玄冥的事情。 “呸!一遍还不够放心吗?谁这节骨眼儿上要说这个?!”白裔把手里的棋子抛入棋盒,而后朝陶歆啐了一口唾沫。 “哈?不是这么个事儿吗?”陶歆抹一把脸,因为理亏在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白裔不再理会陶歆的疑问,转而对玄冥道:“你去把信回了,这会儿就告诉他,说你准备好了就出兵妄难世界,轻他派人在里边接应一下!” “你是要?!”玄冥隐约猜出了白裔的目的,但内心里却有些相信无能。 “当然!”白裔知道他要确认什么,丝毫不觉得羞愧的大方承认了内心里的阴暗和算计。”如果我们不趁着他出其不意,狠狠给他一次教训,等到他缓过劲儿来,我们只会死掉更多的兄弟!“ “可……可是……这好像不大光彩吧?” 玄冥固执坚守着内心的操守,不想白裔却毫不心软的兜头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 “可是什么?光彩?打仗你要什么光彩啊?!”白裔强忍着跳脚的冲动,终于在愤怒的小火苗熄灭之后,才提着心劲儿为玄冥点拨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我要你骗宦璃怎么啦?他可是我们的敌人! 这次上的战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还考虑什么道德操守和光彩?!你怎么也不想想,宦璃这般和你私递信笺,可曾对着楼谴大鸣大放、广而告知?!” 玄冥思量再三,这才谨慎的摇一摇头。 “这就对嘛!”白裔拍一拍玄冥的肩道:“除了胜负,在战场上什么都不要讲!他本就是咱们的敌人——又何需为他愧疚不安?!再则说,若你真的选择和宦璃一起,那打起仗来,又会对楼谴造成多大的打击?!” “诶,”玄冥恍惚回过神来,“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些道理!“ “什么叫‘好像’?什么叫‘有点儿’?”白裔对他的说法并不满意,“它本来就是这样!” …… 此事商量妥当后不久,一封书信从莫罗洲传到了妄难世界。宦璃打开书信之后,只扫了几眼便朗声大笑:“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这次征魔之战进行的并不怎么顺利。楼谴有哀兵之势,宦璃有人数之众,所以双方从一开始就互有损伤。宦璃勉强人多势众尝到了些微一点甜头,遂胆大包天的推行起自己早已起意的“借兵”计谋。惜编造谎言,频繁给玄冥施加压力,只为玄冥的妖兵能作为他的盾牌和铠甲,抵挡住楼谴的戾气和攻势。 现在,玄冥终于回信了,而且还选择站在他这边,他又怎么会不高兴呢?他野心勃勃、摩拳擦掌,期待着在未来的战斗中更好地体验人多带来的压倒性的优势。 第693章 突破瓶颈 过了玄冥的寿诞,阿婉便再未出过房门。她倒是不是散了心劲儿,懒怠再动;而是想趁着心事已了,抓紧时间攻克修炼的瓶颈。 虽然,在莫罗洲过的安稳无忧,但她总直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时不我待的危机感时时刻刻纠缠着她,叫她寝食难安。 现在,她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汗水濡湿了头发,衣服紧贴在身上,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边捞出来的一般。 这是哪儿出了问题?明明已经感觉到体内火母蓝藤树杈的蠢蠢欲动,为何就是不能因势利导,再催出一枝新的枝芽? 她内观着体内的火母蓝藤,穿过来钻去,真气横冲直撞百十遍,就是不能把火母蓝藤上斜出的一颗尖角往外推展。 好像是凝神的念力不足? 这次是着力点有所偏差? 不行不行,中途又有了新状况…… 仙体内,她的神魂就像个疯子,披头散发、双目无神,连勉强维持成像的力气都消耗的无以为继。 要不再歇一歇? 一念生起,她的神魂便如涓滴汇入大海。在这最放松的一刻,在清醒和恍惚的临界点,她没睁眼,却恍惚看见了火母蓝藤的上那个尖角又往外长出了一点。 所以,刚才自己的那么多尝试中有一种成功了? 散开的心力陡起,平静的海面又重新凝出她的神魂。她决定趁热打铁,再试一试。 从哪个开始试呢?还是得每个都来一遍么?这个想法叫她无比的沮丧,但又无计可施。为了最后的成功,只能咬牙再拼一拼了。 她走近火母蓝藤,嗖的一声融入其中。黑暗里,她什么都看不见。曲里拐弯、边边角角,每一个不是直线的部分她都用心感知,然后把自己想象成没有具体形状的水,凝神去伸展、补足、向外推进。 耐心!细致!感知!坚持! 所有能想到的、积极正向的词语,都被她如咒语般念叨了个遍。虽然不想泄自己的气,但她真的觉得,就是凡人生孩子都没她现在这般努力。可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连个小枝桠都生不出来! 生不出来!生不出来?虽然她没亲眼见过那种场景,却被青青调侃过,还口口声声给她传授秘诀:把握阵痛的节奏用力——这是不是就是其间的相通之处?! 想到这点她调整了思路,不再执着于感知火母蓝藤的内部构造,而是用心感知它的感受。有微弱的水质涌动,有一种轻微的电击般的酥麻,如潮汐,清风如,一次次涌动着冲刷着她的神魂,像情人的低语,低低的喃喃着只有他们能听懂的秘密。 就是这样!阿婉窥破天机,激动的无以复加。她顾不上平静一下心绪,依着那节奏一点点向外伸展着身体。 一二一二冲!一二一二冲! 虽然没有了祈祷和关注,但她体内的那株火母蓝藤枝干上斜出的尖角就是一点点的变大变长,就像新开凿出一个泉眼,汩汩的流动出绿色的生机和希望。 再说沉浸在努力里的阿婉,在黑暗里待的久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竟然隐约感知到了光亮和松快。她告诉自己希望近在眼前,铆足了劲儿向着光明冲去。 轰的一声,她从一个极窄的甬道挤出,一刹那被强光、轰鸣、轻飘飘的云朵还有满天的星星包围。 这次成功了吗?她身子发虚发飘,但却顾不上感受自己的状态,又慌忙内观体内火母蓝藤。 一、二、三……八——九! 仙体里,一棵火母蓝藤岔开了八枝树杈,最边上,一根绿色的嫩尖只有小指粗细、寸把来长,安静的长在那里,宣告着它的存在。 太好啦!阿婉欢呼一声,来不及松一口气便一头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她已躺在床上,陶歆和白裔都神色冷峻的打量着她。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阿婉迫不及待的想跟他们分享这个消息,但张嘴开合半天,却一个声儿都没发出。 “好啦!你又想说什么?!赶紧安生歇着吧!”陶歆没好气的训斥道,“告诉你这修炼不可急功近利、揠苗助长,你偏是不听!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我已经炼出第九根火母蓝藤啦!”阿婉徒劳无声的继续为自己辩解,却只收到陶歆一句:“闭嘴!好好歇着!” 阿婉无奈,乖乖做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陶歆紧绷的笑脸这才有了些笑意:“说吧!你想吃点什么?你已经不吃不喝这么些天了,就是饿也饿出毛病了!” 这话才说完,陶歆就自责的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看我,怎么把你现在不能出声给忘记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熬好的十全大补汤给你送来!” …… 在整个陶歆和阿婉的对话中,白裔从始至终没有插入一言。眼看着陶歆离开,他才正色看着阿婉确认道:“小丫头,你说你修炼出了第九根火母蓝藤了?” 阿婉:?! 她怎么就忘了,当初白裔中毒眼盲时,还不耽搁“视物”,现在他一点问题没有,读出自己的唇语当然也没有问题。 不过,伴随着这个问题的解决,她又有了新的疑问:“你既然能看见我说的话,为何不告诉陶哥哥?难道你不想叫他和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白裔好不意外阿婉的唇语,但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他还是略微沉吟一刻才开口道:“你知道,他向来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你这副模样,你觉得他听见你所谓的进步会高兴?而且还是以你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换得的……” 除了发不出声音,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悲惨啊!阿婉扁一扁嘴,到底没泄露自己的心声。 白裔看阿婉不再追究,这才在心里松一口气。 问他为什么不告诉陶歆?开玩笑,他傻了才会告诉陶歆!虽则陶歆现在已经对阿婉去做灯引没了激烈反对,但事到跟前,鬼知道他会不会又生出别的担忧和恐惧。怎么样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什么都瞒住他! 当然这个想法他不能告诉阿婉或陶歆,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 第694章 半路截礼 因为病体缠绵,阿婉在床上一躺就是四五日。虽然,有陶歆的细心呵护和照顾,她慢慢积攒了力气,可以自己下床行走了,但是这嗓子不知什么缘故,依旧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期间,青青和黎陌都几次过来看望,只有玄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开始时,阿婉以为是檀韵的管束,后来,她隐隐察觉到不对来。 依着常理,即使玄冥不能过来,檀韵也不会放弃这大好的嘲讽机会啊,可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出现。不仅如此,连青青和黎陌都鲜少提到玄冥;即便偶然提起,他们也会很快转移话题。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这一日,陶歆又去给阿婉熬枇杷羹。她趁着白裔还在屋里坐着,连忙问出心里的疑问。 “什么?”白裔漫不经心的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并不像做贼心虚的模样。 “玄冥呢?这些天怎么都没有见过他?”阿婉没有被白裔的表象所骗,见他装蒜,直接点出玄冥的名字。 “呵——他啊,”白裔下意识的摸一下下巴,表面作恍然大悟状,实则内心里庆幸不已——得亏这丫头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找他问些简单问题;若是她活蹦乱跳、能说能笑的,不消两句话,估计就哄的陶歆实言以告了。 “他去剿叛啦!” “剿什么叛?莫罗洲不是挺团结吗?哪有什么叛乱?”阿婉盯着白裔的眼睛,妄图从分辨出真假。 “啧,团结?难为你从哪儿看出来的!这玄冥手段温和,素来对那些个手下太过包容。这不,前几日得到消息,说是东南边的檀韵的故土发生了叛乱,一帮子的鼠妖因为分粮不均,竟造起反来……” “不过这么点小事儿,还用玄冥亲自镇压?”阿婉半信半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你是小事,在别人——就不一定了。更何况,还有强劲的枕头风吹着……”白裔这番话说完,看阿婉的神情越发松动,连忙趁热打铁道:“这事儿,本来在我们看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玄冥偏偏在离开前一再叮嘱我们,务必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 原来只是这样!阿婉心里的担忧去除,随之而来的确是难以遮掩的失落。 原来,她以为无论檀韵怎么着,都不会影响她和玄冥的友情,但现在看来,是她太过自信,下结论为时过早了。 阿婉信以为真,却不知道,为了叫她相信,这番说辞是早早备下。而且这段谎话里十句里至少有七八句都是真的。只不过,那些真话,诸如鼠妖叛乱之类的都已经发生过了,白裔却是老瓶装新酒,活学活用罢了…… “诶,开饭啦!” 阿婉还未从这种情绪中转寰过来,就见陶歆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清蒸的面绊菊花、拔丝的香蕉船,还有银耳桃胶羹和芹菜炒百合虾仁等各色护嗓子的菜肴。 “又这么多菜?!”阿婉徒劳的张张嘴抱怨,“每天吃这么多,我都快胖成猪了!” “嗤——”习惯使然,一看见阿婉嘴唇的抖动,白裔就忍不住解读出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憋住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陶歆每天期待着阿婉开口说话,但耳畔依旧收不到她的话声音,反倒是白裔的笑声,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嘲讽,在这屋子里异常响亮。 “你说你,看见阿婉没事儿了,是不是就不用在这儿看着了?每天什么也做不了,却还在这儿蹭着、不时发出些噪声,都不知道自己多招人啊!” “呦!这就嫌弃我啦?”白裔心情不错,并未因为陶歆的贬损而发怒或不快,反正他需要给阿婉说的都已交代完,并未留什么遗憾,是顾她笑嘻嘻道:“那我走了,就不在这里碍眼啦!” 白裔说到做到,说着干脆转身离开。 出了阿婉的房间,他顺着游廊往东走。才走出没多远的距离,就见一个妖兵急吼吼的过来。 “劳驾,问一下……去阿婉姑娘房间的路是这条吗?”那妖兵许是第一次进来太阳宫内,对里的一切都持好奇观望和戒备。 “你要找阿婉?”白裔眼滴流的在妖兵身上转了一圈,随即被他手里握着的一根卷轴吸引。 那是什么?是要递给阿婉吗?白裔对此无比好奇,却丝毫不带在面儿上显现。 “正好,我也要去,你要是信得我,现在就跟我一道过去吧?” “太好了,那就有劳公子前边带路啦。”妖兵完全不知是计,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样,白裔带着妖兵一路朝着阿婉房间相反的方向走去。而且是越走越远,越来越偏。 “请问还要再多久,才能到达阿婉姑娘的房间?” “还有……还有……”白裔想着怎么着才能叫妖兵放松警惕,放下对自己的防备,遂颇为谨慎的编造道:“还有十几层要走吧……” “这么远?!”妖兵散了心劲儿,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裔要得就是这样的效果,遂作体贴道:“要不你就在此歇息一下?说实话,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也都觉得有些累了……” “太好了,那再好不过了!”妖兵才说完这句,就意识到自己太过口无遮拦,遂纠正道:“不不不,我刚刚……不是听说你累了太好……我……我只是自己也想歇会儿……” “没关系,其实我也是这么个想法。那咱们就在这儿歇一会儿,一会儿再一同出发?” 妖兵欣然应允,连忙坐下休息。他是从妄难世界一路赶到这里,所以风尘仆仆、困怠到不行。 白裔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眼看着他眼皮子打架,不大会儿功夫,就见他连脑袋都开始一点一点的,心里不由一阵窃喜。 时机已到!他小心挥一挥手,快速把妖兵手里的卷轴抽走。趁着那妖兵惊得手掌张开,他又变出个外观一模一样的卷轴塞回到妖兵手里。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白裔这才叫醒那个妖兵,“喂!你怎么在这儿睡着啦?赶紧醒一醒!咱们该走啦,再迟了,再找不见她可怎么办?” “哦?哦!”妖兵被白裔叫醒,慌忙坐起身来。他先低头确认卷轴的安全无虞,这才爬起身来。 第695章 画中世界 白裔带着妖兵兜了一大圈,这才想个法子把那妖兵打发走。 这是玄冥送来给阿婉的东西?也不告知我和陶歆知道,真要叫阿婉发现点儿什么,那岂不糟糕至极?白裔心里对玄冥一阵埋怨,左右看看没人,遂长指挑开卷轴。 没看出来,这还是件灵宝?! 他嘴角带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戏谑的笑着从上往下细细打量。 如皮似帛的光滑卷轴上,只画着远山、树林还有一爿小小院落,其余地方全部被薄薄的雾气遮挡着,连个提跋、文字都没有。 玄冥这是何意?怎么连个解释说明都没有?如自己还看不大分明,这画给阿婉又有何用? 白裔这般想着,正要把画收起,却蓦然瞥见画面一角隐隐有道金光闪过。 这画还有封印? 他重新细看画面,对这寡淡的画面瞪的眼都酸了,这才发觉一处奇异所在。 那画上的雾气在慢慢移动,初时,院落前后的树林里还依稀可以看见一只芝麻粒大小的鸟巢,但现在看来,整个树林都被雾气覆盖。 这雾气有鬼,恐怕是有心人想用它遮挡什么吧? 白裔眼眸微暗,沉吟一刻,对着印象中恍见鸟巢的那处猛吹一口气。 呼!凝聚着妖神法力的气体透过光滑的表面渗进入画里,就像刮起一阵强风。 那雾气被风吹的晃动,慢慢的向四周扩散。一点点露出林中树木的一角。 在那片树林里,果见一棵树四下里不挨,孤零零的扎根高处,上面稀疏的枝桠上还坐落着一只鸟窝。 窝里边不甚分明,看不出是不是有雏鸟安歇,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之前瞥见的金光就是从鸟巢里发出的。 这应该就是封印的结界点了吧? 白裔望着那鸟巢,纵身跃入画里。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他瞬间消失不见,而那画也随之掉落地上。 画里边,依旧雾蒙蒙的一片。白裔置身其间压根儿找不到北。 不过,他也不急着寻找方向,只摸着身边最近的一棵树,几下跃至树梢的高处。 就是他在外边留意到的那棵树,最顶端还安着一只鸟巢。 画外边看得不甚分明,画里边却却能看清整个鸟巢的模样。细枝、草梗错落有致,里边还几片绒绒的鸟毛塞在缝隙处。 鸟兽尚有灵性,何况灵长之首的人类? 白裔把填塞缝隙的鸟毛抽出,这才看见流转的金光。 那金光一会儿组成网状,一会儿凝成小滴,一会儿一环环向外扩散,一会儿结成锁链…… 看似无状可循的变化,却叫白裔一眼瞧出破绽。原来无论那图案怎么变换,最边上的一角金色都像渍上了一般岿然不动。 雕虫小技! 白裔冷哼一声,抬手戳向那金渍处。 触手处坚硬似铁,宛如铁板一块,叫人不禁怀疑找错了地方。 看不出来,这人的法术修为倒是不弱,应该修至灵仙以上了吧?这三道十洲、九重天上也不过那几个老家伙,谁会给阿婉送东西呢?! 白裔脑子里飞快的过着可能的人选,突然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名蹦到了他的眼前——宦璃? 咔哒!伴随着这个猜想,他的手指也戳开了结界的封印点。 一刹那,画里的雾气全部散去,一条小路蜿蜒着直通那爿院落。 那里边到底有什么?白裔对此也很好奇。 他跳下树来,蜻蜓点水般在地面上落下又弹起,几次之后便到了那院落里。 不过一重院落,里边还栽满了茉莉花。正对大门的正房紧闭着门,垂着纱帘儿,隐隐还有青烟从门缝里散出来。 这里边有人? 白裔的心砰砰直跳,虽然不是害怕,但他总直觉此事事关重大,会和他扯上莫大的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敲敲门,却没有人应答或过来开门。 既然如此,那就恕我不请自入了! 他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偏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是你吗,璃哥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白裔听着这声娇嗔,背后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声音…… 他慢慢的慢慢的转身,却见对面的门缝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乌发、纤腰、圆眼、红唇…… 虽然只是从缝隙里管窥蠡测,但白裔已猜出她是谁来。 “白瑕?”他的声音都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认识我?”白瑕歪着头,隔着门缝打量着白裔,“为什么我对你没有一点印象?” 真的是她!白裔的心跳的无比的狂乱,千百年过去了,她的女儿为了寻找她用尽了方法,没料想她竟然自己寻了过来。 是宦璃把她舍弃了吗?不,一定不是这样。 这其间肯定还有他不知晓的隐情。不过,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她从里边放出来。 他收敛了思绪,抬手对着白瑕方向一挥,只听哐当一声,门栓断做两截儿,门从里边应声而开。 光从外边照进门里,也照在白瑕的身上。 她瘦的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单纯却惶惑,就像随时可能受到惊吓的小兽。 一阵风吹来,她的裙裾微微飘起,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 看来,她在这里过得也并不好,白裔心中一痛。 本来,他有许多问题想要质问。问她为何能和不共戴天的仇人生活在一起,问她可曾想过自己舍下的孩子,问她是否为家人团聚做过努力,问她午夜梦回可有良心不安……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她,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都不必再问,她亦有她的艰难和不得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为什么你来了,而璃哥哥没有来?他……他是不要我了吗?” 白裔执着于这个问题,一双眼睛盯紧了白裔。 她叫他什么?璃哥哥? 白裔越发迷惑,无论经历了什么,她的举止也不大像个正常人啊。她为什么不向他求救?她怎么可以叫敌人这么亲昵的称谓? “宦璃给你说了什么,叫你如此死心塌地?我是宦璃的敌人,你难道对我就没什么说的?” 白裔把白瑕的诸多反常解释为她的谨慎试探,遂以问作答考察她的反应。但哪料,他的话音才落,白瑕就变了脸色。 “敌人?”她重复一遍,脑海里恍惚闪过一些光影,虽然看不甚清晰,但她就是清楚的知道一人在她眼前被虐待至死 第696章 貌合神离 白裔从画中退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沉重的比上坟犹甚。 刚刚白瑕的惊恐和昏厥叫他大致猜到了整个事情的始末,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们母女相认的漫长道路上,从始至终都只见阿婉一人的努力。 原来,白瑕早已不正常了。她丧失了记忆,灵智也受到严重摧残。现在的她就像只残破的布偶,任由人摆弄,却没有了反抗和还击的能力。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可能去寻找自己的女儿? 这件事要告诉阿婉吗?她迟疑一刻,到底还是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阿婉此刻已经修炼出第九根火母蓝藤,以神化生九尾狐身指日可待。只要她能重化九尾狐身,那么太一的复活就多了很大可能。 妄难世界那边儿,三界混战打的不可开交。他虽可以想方设法在开始时算计宦璃一次,但真正开打之后,妖魔两界还是处于劣势。 上万年累计的压迫和剥削,哪里是说翻身就翻身的? 如果战局艰难,他和陶歆或许也会卷入战局。但是即便他们俩也为此送命,阿婉依旧是他们翻盘最大的希望。 他不容许有任何事情干扰到阿婉,即便是陶歆和她的娘亲。 虽然这么做有些残忍和不道德,但白裔自觉能做到的,也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好好代阿婉照料白瑕…… 他出了卷轴,小心把卷轴收进怀里,然后调整一下表情,从容走出房间。 还好这画儿被自己拦下,要是被陶歆先一步发现,指不定就接出自己的丈母娘来! 白裔边往回走边暗自庆幸,连带着又对玄冥心生埋怨。 这玄冥也真是个毛脚鸡,什么招呼不打,就把这么个东西送给阿婉!这么多年,简直白活了! 啊嚏—— 远在妄难世界的玄冥,正在和楼谴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其实,白裔这事儿还真是冤枉了玄冥。这卷轴可不是他主动要送的,而是被一旁的悟空挟制着送回莫罗洲的。 这事儿还得从他带兵赶赴妄难世界说起。 几日前,他依计同宦璃汇合。 宦璃虽然看不上这群散漫妖兵,但为了早日剿灭楼谴为首的魔族,他还是亲切接待了玄冥,甚至还在妄难世界的边儿上为他们举办了一次宴会。 就地取材,掌勺的就是厨神无味。 虽然和阿婉、陶歆的手艺相比还差一截儿,但胜在食材本身灵力丰沛,在莫罗洲鲜少可以尝到。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宦璃终于把话头引到正题上。 “诸位肃静,听宦某一言!” 天兵们本来就正襟危坐,所以只是把目光齐齐投向宦璃。但玄冥这边就不同了,他手下的妖兵本来野性散漫、目无法纪,如今大战在即,更是抱着有好今儿没好明儿的思想,纵情恣意的狂欢海喝。 眼见得宦璃把目光投向这边几次,这些妖兵们还是该干嘛干嘛,玄冥不由一阵尴尬。 他低眉臊脸的从碟子里抓了一把椒盐坚果,对着几个叫嚣最甚的出头者就是一通弹射。 “他.娘.的!哪个打老子……”一个满头绿毛的妖首捂着脸颊叫骂,看到玄冥凌厉的目光,这才消停下来。 …… 终于,全场安静下来。宦璃这才开始训话。 “诸位,咱们对魔族一战,已接连取得了几次胜利。在此,宦某要敬诸位弟兄一杯!感谢你们出生入死、肝胆相随! 今日,当着妖族兄弟的面,我宦某在此郑重承诺:拿下妄难世界!彻底剿灭魔族!只要达成此目标,玉帝的封赏我统统不要,悉数分于诸位弟兄!妖族和仙友一律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那感情好!诸妖听到这个说法不由一阵兴奋,一个个指着玄冥道:“大当家你听见啦?他们说一视同仁!啊哈哈,发达啦!发达啦!” 玄冥看着自己这帮丑态百出的手下,无奈朝宦璃歉意一笑。 一群傻.逼! 宦璃淡然回他一笑,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和那些倨傲的天兵一样:他怎么可能一视同仁?他怎么可能叫他们活到被玉帝封赏?! 灭了魔族,再顺道消磨掉妖族的势力,这才是他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也是他整个计划最完美的地方。 想象着未来仙界一统的大好形式,宦璃越发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他再瞥玄冥一眼,越发觉得看不上眼。 除了这张皮囊尚且看得过眼,剩下的地方真的是一无是处。不过换个角度再想想看,他不过就想用他挡挡刀剑和死亡,好不好看、喜不喜欢都无所谓了。 玄冥感应到宦璃的目光,沉着回他一笑。他当然知道宦璃此刻在想着什么,但那又如何?短暂的屈辱就能换来巨大的收获,那也值了!更何况,想象一下事后宦璃的气急败坏,他就暗搓搓的觉得痛快! 一场盛宴结束,宦璃连夜调整了作战部署。 他把莫罗洲的妖军全部调至先锋,还美其名曰为他们创造条件,摸一摸深浅,拭目以待他们崭露头角、建立军功。 妖族接到这个指令,一个个不复之前的散漫状态,生死存亡的大计面前,他们再好的性子也止不住的气急败坏骂娘。 “老大,咱们离开妄难世界吧?这宦璃分明就是没安好心!谁不知道冲在前边的最危险,咱们可不能被人当傻子耍啊!” 一个头目找玄冥谏言,接着更多的人开始响应。 “就是啊,太欺负人啦!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呢,咱们好歹也在莫罗洲自成一系,凭什么他叫咱们做先锋咱们就得做先锋?!” “赞同!” “附议!” “老大三思啊!” …… 几个小头目纷纷朝玄冥嚷个不停,但玄冥却只是笑而不言。 “老大,您倒是说话啊!” “要是二当家和三当家在,他们也不会任由我们这么被人欺负……” “诶,话说,他们俩怎么就没有来呢?” “你特么跑题了知不知道?说什么呢?咱们正说正事儿呢!” 玄冥被这帮脑瓜简单的弟兄逗的苦笑不得,好半天才忍住想笑的冲动,板着脸道:“你们这是什么话?难道还质疑我的决定?!” “小的不敢!”几个兄弟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和玄冥闹得太僵。 “如此便好!”玄冥忍着抖动的嘴角,“你们也都是跟我刀尖儿上舔血多年的人,何时见过我任意妄为来?记住你们自己说过的话和此刻的憋屈!事后,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第697章 考验过关 一夜煎熬无眠,终于到了和楼谴正面短兵相接的时候。 宦璃不是没考虑过玄冥投奔的诚意,但安排妖兵为先锋军已是最好的试探。 妄难世界再次开启,所有的天兵先按而不发。他们小世界的士长都站在宦璃身后,拭目以待着妖族和魔族的自相残杀。 “主帅真是好计谋!如此安排,不仅试出妖族真心,又能给我们仙界保存实力。”玄掌看着凸面碎片上如临大敌的妖兵,还有一时间懵.逼的魔族,还未见血就兴奋不已。 再说站在另一边凸面碎片前的楼谴,在看到玄冥的一瞬间不由呆了呆。 这特么什么情况?本来仙魔之战,何时有他妖族横插一杠?还特么跪舔仙兵?这小子不会是脑袋进水了吧? “魔尊?怎么办?咱们打是不打?”各领一众魔兵的胡赛花和毒念央此刻也很为难。他们举着武器僵持着,并不敢贸然开启战斗。 楼谴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玄冥,试图从他身上找出解开谜团的钥匙。 玄冥知道此刻他身上加持着两重目光,所以亦是行事谨慎,一个多余动作都不肯多做。 楼谴在凸面碎片前攥紧了拳头,正要狠下心下达开战的命令,突然去,他瞥见玄冥撩起长袍掖在腰封中,露出里边宝蓝色的裤子,还有一个圆圆的如意袋。 那如意袋上绣的是一簇乱藤,上边开着蓝色的花朵。 火母蓝藤?! 楼谴心头一记重击,眼前所有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不打——你们给我装装样子,比划几下,放心的被玄冥他们撩倒便是——记得给我装的像些!” “是!”魔军士长一个个皱紧着眉头,整齐划一的挥动胳膊,“魔尊命令已下,都给往前冲啊!” 来了来了!妖兵们望着充满邪气、霸道的魔军,一个个吓得两股战战。 今日早些时候,玄冥就给他们传达了命令,只准许他们用毒,不允许他们用看家武器。及时迫不得已需要抵挡,那也只能用钝的那边儿。 自家老大这是糊涂了呀!和人家仙界合作,他充当先锋;和魔军对战,他特么用毒,还是统一配备的!万一这玩意儿发挥功效需要的时间太长呢?那大家伙岂不是一次就嗝屁啦? 这当家特么哪是糊涂啊?分明就是上赶着送死啊! 不过,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玄冥站在最前边——有他以命打样,至少有个缓冲期吧?! 这时候,站在最前的玄冥可没那么多心理活动。他一手握刀,一手抓着把毒粉,不等魔军冲过来,就撒出一片青黄色的粉末。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别说是魔军不知了,就是站在凸面碎片前的宦璃也摸不着头脑。 但即使大家都不看好,那毒粉的威力还是惊着了众人。 冲在最前边的魔军脸上粘了一点黄绿,瞬间栽倒在地。有的魔兵甚至飞在半空中,高高举着武器,也一个不防备中招,噗通一声坠落在地…… 一阵风刮过,毒粉随着空气扩散。更多的魔兵中招撩到。 在凸面碎片前的黄泽看着连牙都被磕落的魔军,忍不住觉得一阵皮紧。“主帅,这事儿应该假不了吧?” 宦璃微笑无言,只转头看着一左一右侍立的乙诀和杨戬。 “无论真假,这么混乱的时刻都该主动出击!”乙诀虽然不喜欢宦璃的为人,但如此卑鄙的计策谋划之下,战机一闪即逝,他又怎么甘心就此错过。 “好!就依副帅所言,众将士听令!冲出小世界,务必将魔军一网打尽!” 宦璃的命令还未落地儿,副帅杨戬又提出一个疑问:“主帅,玄冥率领的妖兵怎么处置?” 是啊,他们怎么办?是格杀勿论,还是再养一养,叫他们多挡几次刀剑? 所有人都瞪眼望着宦璃,只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这才是他们参战的第一次,总要多发挥几次余热!”宦璃丝毫不为自己的腹黑羞赧,一句话决定了玄冥他们的生死。 …… 眼瞅着各战场上的魔军陆续扑倒大半儿,剩下的小部分也不过负隅顽抗;宦璃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此次战争的结局,微笑的转身就要离开。 “主帅这是要去哪里?”乙诀站在一旁不解的问。 “看这厮杀手痒——我也过去消消心火!”宦璃朝乙诀挤挤眼睛,一副你懂得的心照不宣。 乙诀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宦璃竟和杨戬一样,也有此癖好。 他点头应允,不再多做纠缠,自己一个人盯紧了各小世界的战局。 …… 宦璃进了小世界,身心不由松快许多。 他当真嗜血好战,想要和魔军贴身肉搏吗?当然不是! 虽然现在他依旧没有白瑕的消息,但他时刻没有忘记自己主战的初衷——寻找御心惑术或者巫嘉遗留的其它心法,为白瑕重新回到他的怀抱做好准备。 他在进入小世界的刹那,脱掉了显眼的白色外袍,露出里边暗淡的黑灰色中衣,又在脸上摸一把黑泥,这才安然开始四处打量。 听说,当年巫嘉死的那个小世界有河、有草、有树、有花,可以说是一处草木茂盛、丰沛的地方。 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有嶙峋怪石和呼呼的风声。 不是这里! 他又穿过这个小世界的结界,又进到另一处战场。 满天云朵遮掩着彼此的敌人和杀机,但软软膨膨的白色上喷溅着或金或绿或蓝或紫的大片血液。 也不是这里! 他只瞥过一眼就再次离开这里钻入到一个新的小世界里,却见九个拳头的小太阳悬挂在中天,烤得每个人都滋滋的往外冒着油星儿…… 就在宦璃在各个小世界里乱窜时,天兵已经陆续赶赴战场加入混战。 乙诀站在凸面碎片前边,满心期待的等到着自己的将士们打开杀戒,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将士们还未将兵刃抹过魔兵的脖子,那些个奇形怪状的魔怪就嗖的一声蹦了起来。 开始时,他以为这只是个别中毒较浅的魔兵的侥幸境遇,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大的怪异处。 整个凸面碎片的墙壁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一个巢穴里都上演着相同的戏码——越来越多的魔兵从地上、山上、树上……各种他们曾经跌落的地方爬起身来。 他们一个个戾气深重,连流淌鲜血的伤口都不包扎一下,就怪笑着、木然的包围起来才到不久的天兵。 还真特么上当受骗了?!仙兵们恍然大悟,不过,他们对此的丝毫不见气馁。一个个握紧了趁手的兵器,血液沸腾叫嚣着一战。 不过一群手下败将,他们还能把自己怎么着? 时至此刻,他们依旧保持着之前几次险胜的骄矜。但他们忘记了一点儿,在他们挺直的脊背后边,还有玄冥一众妖兵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 第698章 梦里梦外 乙诀站在凸面碎片前,看着噩梦般的景象,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可都是为他立下悍马功劳的骁勇战将啊,就那么腹背受敌、被妖兵和魔军一起屠戮着。 满天飞溅的血花,刀割麦子般倒下的身躯、至死不肯合上的眼睛、丢的遍地的武器……那场面,就像是秃鹫和鬣狗的狂欢,又像是人间炼狱的开启。 饶是如他这般历经生死而面不改色的战神,此刻也觉得骨缝里无比的冰冷寒凉。隔着镜面他仿佛闻见了熏天的腥味儿和臭气,胃里边遏止不住的剧烈抽搐。 呕…… 他弯着腰把身子扭到一边,还没等吐出胃里酸苦的汁液,残存的理智就提醒他:现在还不是难受的时候,必须迅速止损,召回小世界的所有将士。 召回——该怎么做呢?他急得团团转,边如困兽般辗转于这狭小的世界,边搜肠刮肚想着具体的实施流程。 需要战局一眼即明……需要主动认输……需要主帅亲自开启…… 本来,乙诀都已心生希望,但想到最后一点,他四下里搜寻一下,忽地想到什么,眼神又暗淡下来…… 主帅——主帅宦璃时至此刻依旧没有回来!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难道就没看到这兵败如山的局面?! 乙诀愤怒的把拳头砸在凸面碎片上,只此一下之后,他就瞬间又恢复了冷静,大海捞针一般在各个小世界里寻找宦璃。 白衣服!白衣服!白衣服! 虽然每多延误一会儿,就会有数以万计的天兵死亡,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盲目乱找。 再说宦璃这边,他在第九次转换小世界后,终于找见一处水草丰茂的所在。可以说这里哪儿哪儿都和巫嘉死亡环境的描述相符——只有一点,这里没有天兵妖魔,是一处早废弃了的古战场。 废弃的也有可能啊——近万年过去,沧海都能变作桑田,何况一处小世界? 他打定主意准备搜寻,心里头却腾然升起一股复杂情绪——烦躁、恐慌、懊悔——如果刚刚的想法没错,那他该错失了多少次提早搜寻妄难世界的机会?废弃的小世界可是不许要在战时就能开启啊! 罢了,不去计较这些了。还是先把眼前这个地方找过再说!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同心环来。 所谓同心环,不过一个质地透明如水的圆环,不比女子带的手镯大不多少。 把这圆环抛至半空,运用仙术控制着叫它运转周圈,只要突然光芒闪耀,那必定是那片土地之下埋藏着某种法宝。金光是仙器,紫光是魔器,绿光是妖器——一切倒是一眼即明。 …… 空旷的小世界里,他驾驭着同心环上上下下的拐着线,偶尔会看见环体绽放光芒,但因着颜色不对或者光芒太弱,他都没有把它当回事。 眼见得整个小世界要铺陈着搜索殆尽,突然同心环爆发出明亮发红的强紫色。 找到了?! 一刹那,宦璃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没有任何迟疑,他快步走到那同心环的附近,然后控制着法力,让同心环飞的更低些。 嗡嗡嗡——随着同心环飞的越来越低,整个环身发出越来越尖厉的震颤。 宦璃一个箭步冲过去扑倒在地,一只手颤抖着把同心环塞回怀里,一只手抽出定坤笛就开始用力挖掘。 定坤笛本来就自带法力,被他这么荼毒虽然不值,但到底比徒手抛快的多。 一笛插入,没进去三分之一;再握着柄端下压,一大剖土就撬飞满地。 如此重复几次,不消多大功夫,地上就出现个半人来高的大坑。 坑里边紫色的光芒透过土壤,映的宦璃的脸都变作红色。估摸着差不多已经接近魔器,他索性把定坤笛塞回腰间,开始用手一层层扫土。 咔—— 指甲碰到硬物,发出一声轻微的钝响。 宦璃十指扎入土里,感受着魔器的形状往外一拽。湿土成块成粒滑落,一面明亮如水的镜子陡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 他把脑袋再凑近一些观看,却只看见镜子里自己迷茫的眼睛。 特么!白费力气了! 宦璃看这镜子上连铭文、图案都没铸刻,心里不由有些羞恼。正要把它再次丢回土里,突然他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发生了变化。 就像水里的镜像起了涟漪,一圈圈的凹凸让镜像发生扭曲变形。 本来,他就是心不在焉的扫一眼,但那涟漪越转越快,竟然把他神魂吸入到另一个世界。 绿草如茵,河清鸟鸣。虽然这地方和宦璃见过的许多地方都很相似,但他就是知道这里是不是别处,而是他此生唯一的惦念所在——长洲青丘。 “璃哥哥,你怎么现在才过来找我?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白瑕楚楚可怜的站在宦璃跟前,那模样俨然就是她被收入卷轴时的模样。 宦璃看着白瑕胸口一阵阵发热,失而复得的狂喜叫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璃哥哥,你怎么对我理也不理?”白瑕看宦璃呆愣的模样,不由扯着他的袖子一阵撒娇。 “哈——”宦璃回过神来,又不敢触及白瑕的伤痛和记忆,只简单的安慰她道:“没事了,没事了……这次是璃哥哥的错,以后……以后璃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一言为定?”白瑕歪头看着宦璃,还勾起秀气的小指。 “一言为定!”宦璃不知魇足的恋惜望着白瑕,好半天才回应着和她勾一勾小指。 白瑕歪头不动,依旧笑望着宦璃。 明眸、悬鼻、梨窝、朱唇……每一处都如花朵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宦璃情不自禁的靠过去,心脏紧张的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他不是没尝试过去亲近白瑕,但每一次,都以白瑕的痛苦昏厥而告终。 这一次,他明知结果,可还是心怀万般侥幸和卑微祈求——只此一次,让他一亲芳泽——哪怕把报应十倍百倍的加注于他。 白瑕的眼睛没有闭上,随着无限靠近,他可以清楚看见她眼睫毛的颤动,感应到她呼出的温热鼻息…… 第699章 梦醒时分 啪嗒! 宦璃猝不及防,一个老男人有生以来的第二吻,就这么被眼前的女人大喇喇夺走了。 她竟然没事?!宦璃头脑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接着才感到羞涩和甜蜜…… 他的脸红的像着火一般,周身的血液在一刹那沸腾蒸干,只叫他觉得口干舌燥、无法自处。 白瑕眨一眨眼,抬手抚过他的脸颊:“你生病了?怎么脸这么烫?” 最是无辜最动人。 宦璃想起当年他重伤坠落青丘时,白瑕给他喂过的水,不仅没有觉得口渴缓解,反而越发火烧火燎。 他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白瑕的嘴唇,想象着其间的琼浆玉液,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霸道的印了上去。 …… 相邻的小世界里,无数的天兵前仆后继的倒下,魔军妖兵杀红了眼睛,凶煞之气直贯天际。 但是,任外边厮杀震天,宦璃这边就是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一方面,这是由妄难世界的特殊构造;另一方面,这也是宦璃的心魔所致。 此刻的他依旧拿着那面镜子,跪坐于湿土之上。他的脸色不正常的泛着潮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鼻孔和嘴巴都微微向外扩张着。 呼哧——呼哧——伴随着这粗重的呼吸声,他脸上细微的肌肉微微有些跳动。 从始至终,他的眉头都紧锁着,说不清楚是痛苦还是欢.愉…… 记不清楚第几次释放了,宦璃埋首于白瑕柔软的身体,完全物我两忘,似乎阔别家乡多年的游子重新回归故园,那种满足与安逸、甜蜜与哀伤,都叫他将一切的一切抛至脑后…… 真好!看着这么美丽无暇的女人羞涩的闭紧双眼承接雨露,宦璃觉得为她坚守这么些年也值了。 他们不还是在一起了吗?!看谁有本事将他们分开! 宦璃把一缕碎发拨到白瑕耳后,白瑕依旧昏昏沉沉的没有把眼睛睁开。她伸开双臂,牢牢的环着宦璃的脖子。 “不要走……” 宦璃闻言,一颗心都化成了春.水。他想回应白瑕,却又忍不住逗弄她。 “怎么,这就舍不得离开我了?”他轻轻捏一捏阿婉的鼻子,正准备再度春.宵,哪料白瑕又喃喃一句:“不要走,甯哥哥!” 甯?璃? 宦璃迟疑一下,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相去甚远的发音。 “你……你刚刚喊什么?!”他凶狠的去捏白瑕的下巴,胸口像是被一重锤锤过,彻底粉碎的疼痛混合脏器粘连在一起的憋闷,叫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是被骗了吗?依照前情和逻辑也不该这么玩儿啊!他不是已经把沈甯的记忆从白瑕的记忆海里抹掉了吗?白瑕不是对他主动投怀送抱吗?…… 以前求而不得,觉得万般辛苦;而今才明白:完全得到再失去,才是这世上最酷虐的刑罚。 他忍着胸口的疼痛,拼命的摇晃着她。得到时有多快乐,此刻就有多恨她! “起来!醒一醒!”他见白瑕不醒,甚至粗鲁的用手拍打她的脸颊。 “呜呜——”白瑕吃痛,捂住脸颊睁开眼。“璃……璃哥哥?”她微眯着眼睛看了宦璃许久,终于喊出他正确的名字。 “刚刚……你在想谁?”他急切的问出这个折磨得他片刻难安的问题。 “像你啊!”白瑕没有任何迟疑,换一个人一般娇媚的缠上宦璃的胳膊。 “真的?”宦璃心头的疼痛没有丝毫缓解,饮鸩止渴的又追问一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此一个问题!只要白瑕说是真的,这件事儿就不要再追问下去! 在他的潜意识里,清楚的知道现在的这种试探有多危险。就像在一团迷雾的悬崖边行走,虽然看不见,但万丈深渊就在前边等着。只要他敢开口,他敢再继续向前,他必定会摔的粉身碎骨! 他必须悬崖勒马,必须适可而止。不是为白瑕,而是为他自己留条后路。 “嗤!”白瑕看着急赤白脸的宦璃,不屑的轻笑出声。 “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不过哄哄你,你还当真吗?你囚禁我上万年时间,不会还想得到我的心吧?南辕北辙的汲汲营营怎么可能会成功?!亏得你还是紫府帝君,居然问出这么傻的问题!真不知你是傻还是天真!” 宦璃没想到白瑕会有这么冷酷钻营的一面,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如尖刀扎进他的心窝里。 疼痛、气愤、懊悔、无措……各种负面情绪席卷而来,叫他再忍不住胸口的憋闷。 噗!喉咙里一口腥热喷涌而出,血液如急流冲射在镜面上。 不小的动静,连带身体的不适,终于叫宦璃从迷失中醒来。 虽然已知是梦,但依旧意气难平。他抬手就要把这魔物毁掉,但镜子举到半空他又想到什么,重新把它收回怀里。 他擦一把沾染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往外走。离开这么长时间,想来也该到天兵们打扫战场的时候了。想到这可能就是剿魔的最后一战,他竟生出点儿独孤求败的寥落和寂寞。 才走了两步,取道别的小世界时,他就看见了乙诀的身影。 这家伙怎么无视军法,私自跑出主帅大营? 宦璃心里才起了这个念头,就意识到周边环境的不对。 这个小世界里,尸体堆积如山。放眼望去,竟然是妖魔数量远远超过天兵数量…… 难道这个小世界有什么异常?他顾不得细想,也抽出定坤笛投入战斗。 还没和那些难缠的魔军妖兵打上两个回合,他后肩被一道大力扯个趔趄。 “你特么这么久跑哪儿去啦?!”乙诀看着神情无辜的宦璃,简直想锤暴他的脸。 “我?我刚刚……” 宦璃还没辩驳,就被乙诀挡住话语:“赶紧回主帅大营!快快撤兵!” ?!撤兵? 宦璃被乙诀的要求给弄懵圈了。但看他神情严肃,他又不敢耽搁,踩着几个关键封印点,一散身退到了凸面碎片的小世界。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乙诀会是那么个样子?宦璃在开启退兵命令前,忍不住瞥一眼透明的墙壁碎片,这一看不打紧,他周身的血液都随之凉却半截。 第700章 以死谢罪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仅存的寥寥仙界士长还被重重的魔军、妖兵重重包围着。 玄冥真的只是诈降?! 宦璃一念闪过,再顾不得细致求证,就用力按下凸镜碎片墙壁上的一个凹槽。指尖与凹槽相接,融出些许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不多不少,刚好足够渗进周边的几个孔洞里。孔洞如同针眼,引导着金液勾勒出一幅细若蚊足、若隐若现的钥匙图。 一刹那,金光爆涨,笼照住整个妄难世界。刚刚还在勉强支撑、孤军奋战的士长们眨眼回到了主帅大营。 仙界撤兵,楼谴那边的魔军将士也同时退出妄难世界。 “干的漂亮!”如楼谴这般向来走高冷路线的魔君,此刻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一见面就给前来支援的玄冥一个大大的拥抱。 玄冥有些尴尬,老半天才从楼谴的怀里挣扎出来:“那也是青华帝君给咱们这个机会!” “诶,玄冥不必谦虚。如果不是你们这次的计谋,我们此刻是何结局还不一定呢!又怎么可能打这么漂亮的翻身仗?!”楼谴拍着玄冥的肩,眼睛里闪闪有光。 “啊哈~”楼谴这么一说,玄冥更加惭愧了。“这计策可不是我想的,这是白裔……白裔及早定下的……” 白裔?!玄冥的话音未落,两句疑问同时发出:“那阿婉也在那里了?” 啧,敢在老子面前争着抢着提阿婉,我看他是不想活了!楼谴心里戾气爆涨,眼神如刀扫过地下的喽罗。 红毛、绿毛、黄毛、白毛的头顶,歪瓜裂枣、随意无比的长相,好像也没什么异样啊? 他正觉得纳闷,突然撞到一双野性十足、不甘示弱的眼睛。 “吱——看够了没呀,我的儿!”悟空从妖魔群里跳出,一下蹿到了楼谴跟前。 “这怎么还有仙界混入的奸细?!快呀,赶紧保护魔尊和玄冥!”胡赛花挡在楼谴跟前,急匆匆的招呼魔军,但楼谴丝毫不觉得畏惧,还嫌碍事的一把推开了胡赛花。 “孙悟空?!你怎么会到这里?” 楼谴的问话瞬间点醒了胡赛花。当年的仙魔之战,阿婉之所以能诈死成功,除了乌凉这个内应,还有就是阿婉的好友、陶歆的结义兄弟孙悟空…… “啧,那仙界无趣的很,俺老孙早待得不耐烦了。如今战事既起,俺却连个士长都未混上!要不是乔装打扮换了身盔甲,恐怕进妄难世界都困难!” 悟空回想起玉帝对霁安的打压,还有宦璃对自己的提防,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他挠一挠下巴,把卷轴塞到玄冥手里又接着道:“前些日子,俺老孙见宦璃偷偷在烟火灶藏了卷轴,就顺手把它拿了过来。 俺寻思着,这东西既然藏在烟火灶,那十有八九会和阿婉相关,所以就随手打倒个天兵,把东西送来,顺道转到你们这边儿来啦!” 所有妖魔听得一愣一愣,他们想不明白: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还真有二缺转投妖魔的啊?! 不过,他们不懂,并不代表他们的魔尊楼谴也不理解,他拍一拍悟空的肩膀赞赏道:“不愧是陶歆和阿婉认识的朋友,格局果然非寻常宵小能比——够坦荡!够魄力!那仙界的鸟规矩,我也看着甚嫌碍眼!” 想到今日的旗开得胜,他心中挡不住的豪气万丈。说完这些话,他犹觉不够尽兴,又转头对着下面的众将士们道:“仙魔大战数次,每次都是他们说打就打!若是弟兄们还有一点儿血性和志气,咱们这次就乘胜追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七零八落!换我们重新划定三界地盘,当一回主人!” “好!改他.娘.的!” “三界重新换换个儿!” 底下的妖魔本就狂妄不羁,一听楼谴这话,不由嗷嗷的响应赞同。他们热血沸腾,接连几天都无法从这场巨大胜利带来的狂喜中缓过劲儿来,全然无觉:更大危险即将降临。 再说宦璃吃了这么大败仗,心里边本就懊悔万分。之后,听闻残留部下仅剩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甚至几个指挥士长也永远留在了妄难世界,一颗心不由跌进冰窟窿。 在他不远的对面,杨戬、玄掌、黄泽、青离、白启都冷冷望着他。至于那些侥幸存活、遍身伤痕的士长们更是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凌迟了。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宦璃一头冷汗,脑袋飞快运转想着对策。虽然他对那些枉死的将士心怀愧疚,却不甘就此拱手让出主帅的指挥权。 如果他就此离开妄难世界,即使再怎么向玉帝和天庭辩解和挽回,也会被整个仙界抛弃;到那时,别说寻到白瑕和她相守一生没有可能,就连他的帝君之位和两大仙洲都无法保留! 尝到过跌入谷底的滋味,他才不要把这些痛苦再经历一遍!而且,他有种直觉:若是这次再被玉帝抛弃,他这辈子恐怕就再难翻身了! 不要!他才不要束手待毙! 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哀告,不经意间瞥见一旁乙诀的佩剑,顿时有了注意。 唰——趁着乙诀不在意,他一下抽出他的剑抵在喉咙处,紧接着往后倒退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乙诀随之反应过来,声音里是又惊又急。不是他担心宦璃的死亡,实在是不忍自己的飞流剑遭此玷污。 他的剑下死过的妖魔鬼怪自然不在少数,但每一个都罪有应得,且是他亲手送他们了结的。如宦璃这般,因为负罪人前选择自戕的却从未有过!他也绝不允许自己坐视其发生! “快把剑放下!”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看见乙诀发声,宦璃心里略微放松一些,但面上越发显得无地自容:“今日战局,是我宦某一手导致!我宦某愧对你们,更愧对死去的将士!现在,我已无颜再见玉帝!就在妄难世界边上自尽谢罪吧——至少还能陪一陪还未远去的弟兄!” “别!你千万不要!” 乙诀连声劝阻,不知情的士长们见此情形,还以为他真心是为了劝说宦璃才这么紧张的。 第701章 有锅同背 “不,帝君不必再说!那么多弟兄死去,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你还是叫我死了算啦!” 宦璃算定乙诀心疼飞流剑,越发用力把剑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飞流剑本就吹毛断发,被他这么压在脖子上,脖子上早就出现一道血流如注的口子。 乙诀的眼皮跳一跳,恨不能此刻就把剑从宦璃手上夺过来,但他也知道:直接说剑,不仅会被这些将士看做是冷血,更不会从宦璃手上干干净净的收回自己的爱剑。 “你……你别冲动!这事儿不全是你的错,我……我们大家也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怎么说?”宦璃不动声色,等着乙诀继续为他洗白。 乙诀在心里骂一句娘,心里百般不乐意,却只能违心而行,急急忙忙为宦璃开脱。 “联合玄冥为首的妖界……虽然是你的提议,我们却都没有一个出言反对的——这是我们之后经历的这场灾难最开始时的失误。 还有,你在选择进入小世界时,我依旧没有阻挠。不仅如此,在玄冥暴露出本性时,我也没能顺利找到你,导致贻误了更多的战机。 还有……还有……死去的小世界的士长们,大多是我的徒弟或手下,包括赤焰……是……是他们学艺不精,更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做将领的没有教好他……” 眼望着自己明晃晃的佩剑往下淌血,乙诀的心也跟着流血不止。他就这么被宦璃挟持着胡说八道。本来,他以为这已经差不多了,正要找个由头暗示宦璃,宣告表演结束,哪料宦璃又把剑锋往脖子上按一按。 好好好,算你狠! 乙诀没有办法,只好举起手来,一副投降祈求的模样,继续绞尽脑汁往下编:“……所以你看,这次战败的责任……说来应该是我占了大半儿……你又何必这般自责呢?” “师父你……”玄掌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这幕,心里暗自怀疑乙诀这是因赤焰的死而悲伤过度。要不然,这特么又不是功劳,为何要削尖脑袋争强呢? 只是他才说出三个字,就被乙诀给喝止了,“闭嘴!” 玄掌:?! 杨戬也不知道乙诀这番异常表现的原因,但他琢磨着这其间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关窍。反正是非对错,此事上报给玉帝之后,他心中自有公断,左右主动承认一下“错误”也没甚大碍。 “两位帝君何出此言?这次战败,主要责任应该在杨某身上才对——若不是我一味盯着小处而忽视了全盘,既没跟在主帅跟前,又未帮副帅寻找主帅身影,又怎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田地?!”想到这里,他也挺身而出。 诸士长相觑无言,左右掂量一下,也争先恐后开始抢责,一时间原本悲伤、苦寂的气氛竟被搞得混乱而热烈。 …… 战败的消息递到了天庭,拜宦璃的手段和谏仙御史的笔墨,玉帝虽然震怒,但到底没有撤去宦璃的主帅之职。 又几日过去,仙界重新筹集的兵马终于赶至妄难世界的北界。 宦璃闻讯亲自过去迎接,不想远远的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波红衣长裙的脂环女将。而走最前边骑着雪琮玉狮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新寡的神霄女帝盈伽梵。 她这是要来迎回赤焰么?想当日战败,撤退的太过仓促,一具尸体都未带出,又哪知她的夫君赤焰也战死其中…… 宦璃心虚的想要躲避,但想到躲得过一时又躲不了一世,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拜见。 “主帅不必客气,”盈伽梵看宦璃躬身就要参拜,连忙下了玉狮子把他搀起。“打今日起,我就是这征魔大军的先锋统领,照理儿还该与你见礼呢!” “哈?”宦璃有些糊涂了,虽然不过一句话,他却翻来覆去想不明白。“你……你的意思是……?” 盈伽梵知道宦璃有些接受无能,却不给多做解释,只强调一个重点:“这是玉帝旨意!” “听到没?玉帝旨意!” “呵~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要女人上战场的……” “我天朝没人了呗!” …… 宦璃阴沉着脸,乙诀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玉帝这是什么意思?即使不看好他们,也不该叫盈伽梵参与进来啊!这要是再战败,是该怪他用人不当呢,还是怪他们对战无能呢? “主帅不必担心,这参战之事乃是伽梵自己的主意,倘若战死,自然与人无尤!” “您自己的主意?”宦璃闻声稍微放下心来,也就是说,他只要能说服她、叫她回去,玉帝还是可能给他们再添新兵的。 他斟酌一下措辞,再次开口劝她:“要不,您还是回去吧?这战场不比别处,不是你们这等娇滴滴的女子待的地方……” “嗤——”盈伽梵冷笑出声,本来,因为赤焰的事,她就心里窝着一团火焰,而今听他这般推三阻四,越发怒气难挡:“我为什么要回去?你们怕了那魔界楼谴,我可不怕!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为我夫君报仇的!顺道再看看是你们指挥不当,还是那楼谴三头六臂、法力通天!” “你——”宦璃气到怒发冲冠,却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情于理,谁叫自己此刻都落于下风呢?! 他挤出一个艰难笑容,作出个邀请的姿势:“既然女帝都这么说了,那宦某领旨便是!” …… 盈伽梵重新上了玉狮子,而后带着清一色的巾帼大军,跟着宦璃浩浩荡荡往妄难世界赶去。 半日熟悉地形,半日熟悉规则,第二日,新一轮的较量就又开始了。 这一次,魔军这边楼谴依旧没有出征,还把上次亲自冲锋上阵的玄冥也留了下来。 “记着,团结配合、戒骄戒躁,服从命令、沉着冷静!我等着给你们回来封赏!” 楼谴最后叮嘱他们一遍,而后目送他们进入各个小世界。 敌我双方全部就位,楼谴却看着眼前的一幕懵圈了:这特么什么情况?仙界这就没人了吗?把这么多女人送到了战场,是要求和还是怎的?! 第702章 大意轻敌 从中古到现在,妄难世界中展开过的战役犹如繁星浩海数不胜数。但像这次这般把女人卷入的,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楼谴诧异过后,终于回归理智。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战役恐怕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果然,才入得小世界,妖魔两界的士长眼睛里便流露出轻视和不屑:女人?老子向来都不和女人打的好吧?! “喂!要不,咱们就算了吧?”一大块头的士长朝钗环群里喊话,“你们嫁给我们这帮兄弟,我保证被你们管的服服帖帖的!” 轻敌!这是楼谴最担心的,但它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眼望着各战场相似的散漫气氛,他正要向魔军妖兵叮嘱,不可大意轻敌,各战场的战斗已经打响。 冲在最前边的,自然是盈伽梵亲手带出的那些女统领。 其中,和大块头对战的便是她的贴身女侍素纨。她未着一片铠甲,露着半弯雪臂,手上空无一物就跳至大块头跟前。 大块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白生生的手臂和修长细嫩的脖颈,手上握着的剑都有些颤抖。似乎这已是他的婆娘,叫他怎么着都不忍下手。 不过,对面的素纨全无半点儿杂念,在双脚落地的同时,袖筒里两排锋利的银针已经夹于指缝之间。 抬手、甩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大块头眼前寒光闪过,这才下意识的闭眼向后躺躲。这特么是什么玩意儿?他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一阵簌簌的微响。 “你这娘们,怎么说着话就开始动手?”大块头自我感觉没什么异样,直起身就对素纨大加训斥:“得亏我躲得快,要不然你这不就成了谋杀亲夫么?!” 素纨依旧不说话,只淡然一笑,虽然那笑依旧没有丝毫温度,却叫她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 大块头看得有些呆,心里竟真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绮念。 不过,他这白日梦还没持续多久,就感到额头上一片尖锐的疼痛。 原来,不知何时,素纨扯动手上钩着的细丝。细丝带着银针,银针带着倒刺。倒刺勾着皮肉,带出一大片血肉斑驳。 “啧——你这狠毒的女人!”大块头看着素纨手上垂着的数根银针,上边还粘有不少皮肉、淌着鲜血,不消照镜子就可以想见自己的惨状。 他再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握着长剑就朝素纨劈去。 素纨不急不忙,抖搂一下丝线上挂着的肉丝儿,待银针重新露出锋芒,这才偏一下身子躲开。 大块头的剑没劈着素纨,但素纨的银针却如活的细蛇一般,灵活的弯出弧度,照着大块头的手背就是长长的一口。 噗簌! 两排针就在他的注视下钻入他的手背。和上次的茫然无觉不同,这一次他留了心,清晰的感觉到针身没入身体,而后倒刺撑伞般张开扎进身体,牢牢固定根基。 细细密密的疼痛还没消劲儿,十根丝线就被扯动着绷直。小刺倒挂着肉丝儿,撕咬着撤出深层,又带动着表层的皮肤高高的拉出起伏。 不过眨眼之间,一只手又遭到重创。大块头至此才算明白:今日这战,不是老天乞怜,赏他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权作消遣;而是和他有仇,特地寻了条阴险毒辣的美女蛇同他死磕。 他收起了最后一丝轻慢和犹豫,严阵以待下一次交手。 只要小心留意,总不会再被她那银针所伤。到时候逮着丝线扯断,看这女人还有什么本事! 大块头想的挺美,几次交手之后,他身上又多了几道深长的伤口;但是素纨控制银针的丝线依旧完好无损。 不止是大块头这边儿是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其他那些个士长那儿也好不了多少。 胡赛花虽然比一般男子细腻、敏感,但面对这么一群专门经过培养训练的女兵,也是处处落后、频频遭到打击。 放眼整个妄难世界,能够和天兵对抗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毒念央,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女人,对于女人的思维方式了若指掌。另一个是悟空,随着亲身经历的丰富,在他面前再不分什么男女,只分敌人和朋友。 不过如他们这般和对手不差上下者,也顶多在和敌首对战同时,照拂一两个手下,想要彻底挽回颓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两面凸面碎片的墙壁,展现的相同的场景。但看到此幕的两人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楼谴握紧了手掌,指甲深深的扎进肉里,一双剑眉中间拧成难以抚平的疙瘩。 “现在,凹槽陷下去了多少?”他频频向玄冥追问,只希望那里已有足够的空间能够容下一根手指,来宣告这场战斗结束。但这又谈何容易?如果妄难世界的空间没有吸纳足够的血液和生命,即使想宣告战败都入手无门。 “没有。”玄冥尽量叫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实则也是急得五内俱焚。 这次的战斗太过诡异,对手看似娇弱的女子,实则都是凶狠的食人花。 她们不仅出手狠辣,而且每次都避开大的血脉崩坏。所以,许多妖魔弟兄直至最后死去,也未见到身上有多少血液流出。这就像本来有两个泉眼同时流淌的水池,被突然堵上一个,蓄水的速度自然就放缓许多。 他几乎一瞬不错的盯着那个凹槽,可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从一个时辰等到两个时辰,从两个时辰等到四个时辰……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那凹槽几乎都没向下走动分毫。 啪!楼谴狠狠捶了一下凸面碎片,“等不了了!我不能看着咱们的那些兄弟这么白白送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决定到小世界里去发泄自己的愤怒。 “不可以!”玄冥一把拉住楼谴。“你是主帅,不能离开指挥大营——宦璃上次的惨败,你还没吸取教训?!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要帮忙也是我去!” 楼谴看着玄冥的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长长的叹一口气:就是玄冥和他加在一起也难挽大厦之将倾。 只不过,离开者在帮助的过程中能够陷于琐屑,少一些内心的煎熬;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更加明了的惨败局势,看着内心更深重的绝望——徒增痛苦,无能为力。 第703章 替夫讨债 玄冥出了主营,全然没有任何计划,只拼着一身的法术修为全力厮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由于他的加入,所有的小世界状态都为之发生改变。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躲在暗处一直没有动静的盈伽梵感受到了动静,终于笑吟吟的绞着帕子走了出来:“你就是玄冥?” 谁喊我?玄冥闻声转身,正对上盈伽梵意味不明的笑靥。 此刻在眼前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银钗银环、白衫白裙,明明不施任何脂粉,却看着无比的冶艳;明明不笑不语没有丝毫表情,却叫人觉得眼眸里潜藏着诸多情绪…… “你是?”他不明白,怎么这么一个女子,居然叫的出他的名字。 “神霄女帝盈伽梵,南极战神赤焰的结发妻子。今日前来,就是为我家相公报仇的!” “赤焰?”玄冥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何曾对他下过死手?!” 盈伽梵想象过玄冥的各种说辞,独独没料到这一种。她愣一愣神,而后冷冷一笑:“说的还真是无辜!若不是你诈降宦璃,后又投靠楼谴,我家相公如何会寡不敌众,丢掉性命?!” …… 废什么话呀,刚刚那么好的机会都白白错过了!这特么到底是要对战,还是要唠嗑啊?! 站在凸面碎片墙壁前的楼谴,一只手不耐烦的敲击着盈伽梵所在的战场,一边止不住内心的吐槽。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强制给她下达立即动手的秘密指令时,盈伽梵终于把手上的帕子丢了出去。 和她通身的素白不同,这方帕子却是大红色的。帕子朝着玄冥飞去,边飞边展开变作透明。 她这是要做什么?那帕子又有什么特别? 玄冥仰头望着天空中手帕飞来的轨迹,突然间脸色变得凝重而惊恐。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方帕子,但那帕子就是边褪色边溶于空中,飞到距离他一半儿时,整个手帕完全消失不见。 帕子能跑哪儿去呢?在它身上又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玄冥边四下打量边往后退,还没找到那消失的帕子的踪迹,脸上就觉得被覆盖了一层什么。 丝滑、轻薄、凉凉的,似乎就是那方看不见的手帕。 玄冥心中倏然一惊,慌忙拿手往脸上拨拉,但为时已晚。虽然看不见,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脸皮在慢慢发热收紧,周身的法力和精气都在向着他的脸皮方向汇集。 当然,这还是他自己的主观感觉,远在凸面碎片墙壁后的楼谴和宦璃,从外冷眼看着这幕,更是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盈伽梵就那么淡淡的站在玄冥跟前,眼看着他脸上那方透明的手帕,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法力和精气而变得颜色愈深:牙白、浅黄、深橘、橘红、茜朱、正红、大红……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甜美的笑容。 “呜——”玄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一块风腊挂在绝壁上,任由狂风、烈日带走身体的营养和水份,一点点变作干柴。 他绝望的四下摸着帕子的边缘,但那帕子就像长进了他的皮肤里,不论他怎么用力扯着脸皮、脖子、两鬓,那帕子就是一动不动的爬在她的脸上,还持续加深着颜色! “漂亮!” “该死!” 宦璃和楼谴同时发出一声感慨。 看着玄冥身子一点点变作干枯,而脑袋快涨黑成颗葡萄,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宦璃心里积蓄了多日的火气终于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只愿盈伽梵再接再厉,争取快些把玄冥的脑袋像果子一般揪下来! 而楼谴则不同,看着玄冥遭受的痛苦,每一点都像十倍、百倍的施加在他身上。他的心被捏的紧紧的,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点,他的心就会彻底爆成再拼不起的碎片。 不能叫玄冥就这么死了!他可是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阿婉和陶歆的好朋友,南俱卢的救命恩人!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存活在这世上?! 楼谴下意识的把手指戳在承认失败、宣布退兵凹槽里,不停的点着点着……似乎只要他这么努力的戳下去,就能加快这次退兵的速度。 戳戳戳,整根手指也只有指腹的表皮贴在凹槽上。 戳戳戳,指骨都被戳疼了,凹槽依旧一点变化也没有。 妄难世界!你特么是个无底洞吗?明明老子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为何还不让老子宣告战败退出?! 楼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疯狂戳着那个小小的凹槽。 咔哒! 就在他急到濒临崩溃时,凹槽终于向下走了一格。那大小,堪堪可以容下他指节的第一格。 哦,好了!他顾不得分辨是梦是醒,匆忙把手指按上,而后对着凸面碎片的墙壁大喊一声:“退兵!魔族此局战败,就此退兵!” 再说小世界里的玄冥,本来已经陷入混沌,残留的意识也以为自己这次必定会留在这片土地上,哪料一片紫色光芒突然笼罩住他,刹那间把他带回到妄难世界的外边。 哈呼——哈呼——哈呼…… 玄冥重新获得了空气,精气、灵力和湿度也慢慢随着呼吸覆盖到他干枯焦灼的内里——他捡回了一条命,但被劫去了太多的生机,还是叫他难以支撑下去。 噗通!他向后直挺挺的倒下,又惊的劫后余生的妖兵魔军好一阵恐慌。 和魔军这边如丧考妣、霜打茄子的惨淡不同,宦璃这边却是大喜过望、万众欢腾。 胜仗本已是奢望,更何况还是一拨女子。而现在,盈伽梵只带领着自己的先锋军,不动他们原来的一兵一卒,就把楼谴打的落花流水! 不仅如此,她还险些要了玄冥的命,为他们天兵大大的出一口恶气!重新树立起所向披靡的信心和气势! 这盈伽梵果然非同一般,难怪能称霸西方异洲,在那么广袤荒凉的土地上称帝称王! 宦璃收了之前的轻慢,一边向这群娘子军表示感谢,一边向玄洲传送捷报。至于对待盈伽梵的态度,更是客气三分。 第704章 各为己心 莫罗洲。 阿婉虽然依旧不能说话,但身体状态却慢慢好转过来。 她曾几次向陶歆比划:她已经炼出了第九根火母蓝藤,但每次还没等陶歆明白,就被突然闯入的白裔给打断了。 “她刚刚想说什么?”陶歆看着白裔,希望他能好好翻译。 “嗨,还能有什么事?不过问什么时候她才能继续修炼,把第九根火母蓝藤修炼出来。”白裔满嘴谎话却还淡定自若,把陶歆哄得信以为真。 “你这丫头也真是的!那么急着炼那藤子干嘛?凡事有我跟白裔在呢,你要修炼也要稳扎稳打不是?” 陶歆没好气的戳一下阿婉的额头,“好好的歇着!再给我提火母蓝藤,小心巴掌伺候!” ?! 阿婉看陶歆扬起了巴掌,慌忙往后躲着身体。不过即便如此,她的眼睛还是不甘的盯着白裔。 若不是他一次次从中作梗,她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陶歆了!真不明白,他这一天天的,盯自己跟防贼差不多,到底图什么?不叫陶歆知道这件喜事,到底于他有什么好处? 这个疑问一出,她突然觉得哪里有些违和。炼出第九根火母蓝藤算是好事吗,好像对她和陶歆而言并非如此。 一旦第九根火母蓝藤长成,就意味着她要接受万灵古燚和七宝妙火炙烤的酷刑一天天临近,也意味着陶歆和她分别在即——短则数月,长么,或许就是一辈子…… 难怪白裔这般阻挠!他只怕陶歆知道后再改变主意,阻挠他筹谋多年的大计顺利实现吧? 陶歆看阿婉瞪着他这边方向,心里的才下去的怒火蹭的又燃上来:“怎么?说你还不服气?” 哈?阿婉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摇一摇头,服气……服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怎么敢不服气?! “这还差不多!”陶歆看着阿婉清减的面庞,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粗暴和野蛮。他在心里叹一口气,尽量把声音放柔放缓: “今日阳光甚好,去外边活动活动吧!别走太远,待会儿记得来喝猪骨汤!” 能去放风?太好啦!阿婉闻言一蹦三尺高,末了,还不忘把脑袋往陶歆的胳膊上蹭。 “好啦!赶紧去吧,迟了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啦!”陶歆说着把一把柚皮糖、冬瓜饯塞到阿婉手里。 …… 外边果然阳光甚好,晴川暖树、花香鸟啼,晒的人心都暖暖的。 阿婉朝嘴里丢根冬瓜条,剩余的甜饯都放入如意袋里,然后活动着僵硬的胳膊腿儿,享受起没有陶歆唠叨、白裔“盯梢”的悠闲时光来。 身体活动开后,她不再满足于散漫、没有目的的行走,提一口气向上一蹿,一下蹦到一个亭子的翼角上。 那亭子本就建在高处,站在上边所有风景一览无余。远树遮掩着太阳宫的轮廓,被阳光渡上一层金色。一条长河从树林中淌出,泛着粼粼波光静默无声。 沿着倾斜的檐脊向下紧走两步,檐角上翘成羽翼状,刚好凹出一块平坦洼地,还能遮蔽身形。 这地方好啊!即便在这儿做点什么坏事,怕是也很难被发觉吧? 她心生了这个念头,不由惦记起体内的火母蓝藤幼苗来。 那日所经历的一切,恍惚有如梦境,至今回想起来,都叫她觉得“顺利”的不大真切。 不过几次尝试,自己真的逼出了火母蓝藤的新苗?即使不是做梦,这么些日子没有查看、巩固,也不知那苗苗还健在否…… 要不就反照一下自身,确认一下? 她随便给自己找个借口盘腿坐下,而后开始把神魂调向仙魄内里。 明亮空旷的土地上,一株火母蓝藤扎根于广袤土地的正中,抖擞的向天空伸出八股枝干。其中一条枝干比别的枝干都要粗些,从上边又分出嫩嫩的一截儿。 一、二、三……八——九! 阿婉接连数了四五遍,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了九枝火母蓝藤的枝桠,以神化体应该就水到渠成了。 她试着走入火母蓝藤,像上次那般感应着火母蓝藤内部汁液的涌动和生机的流转。 唰——唰——唰—— 像潮汐冲击堤岸,像情人在耳畔低语…… 阿婉听着这声音什么都不去想,慢慢的,她的脉搏跳动节奏竟和火母蓝藤融在一起。 红与蓝、热与冷、神与魄交缠在一起,眨眼间变作明亮的紫光充斥仙体。那光带着毁天坼地的力量,好像活的一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急急的想要找个出口出去。 就像是锥子扎破皮筏,她的仙魄终于包裹不住紫光,任其透出体外。与此同时,火母蓝藤也从逸光的地方钻出,外化为一条洁白蓬松的狐尾。 一条又一条……只有最后出现的那条尾巴短短小小的,就像被拦腰砍断,又像是发育不良。 成功了?! 阿婉欣喜的晃动尾巴拧着脖子向后看,却不知什么时候,沿着河的对岸出现两个身影。 那身影一绿一黑,正是偷偷出来商量事情的青青和黎陌。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他们说的话也越来越多的传进阿婉的耳朵里。 “好啦,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置大当家的死活于不顾,任他自生自灭?”黎陌的声音听着有些烦躁。 “你胡说什么?接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的煎熬不比你少,好吗?!”青青尽量克制着自己,但声音里还是泄露出愤怒。 咦,他们在说什么……阿婉倒挂在亭子上朝他们晃动一下尾巴,本想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但哪料他们只顾争吵,压根儿就没看见她。 “是吗,那咱们现在就去找阿婉他们辞行?”黎陌就等青青这句,说着就去拉她的衣袖。 “不行!”青青躲开黎陌的手,“难道你忘了大当家临行前对咱们的要求了?不能惊动阿婉……” “阿婉!阿婉!又是阿婉!”黎陌烦躁的抓一抓头,“现在大当家都已危在旦夕!你还在因为阿婉,考虑离开的时候措辞?!只要你想离开,咱们说什么不行?剿叛!闭关!凡间历练!哪个和……” 黎陌还没问出这些说辞哪个和仙魔之战有关,便听见啪嗒一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亭子上坠落下来。 第705章 善意谎言 阿婉的跌落惊吓到了青青和黎陌。他们不由自主后撤一步,这才看到一只雪白的狐狸扑在地上,身后还有八条尾巴和半截儿棍儿在扑打着地面。 莫罗洲什么时候多了这种生物?黎陌和青青对视一眼,但随即明白了此兽的真正身份。 “阿……阿婉?”他试探着喊出这个名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阿婉的灵性是有目共睹的,但几千年的时间不仅在御心惑术上赶超过他,还修出了九尾狐身?这简直难以想象! 阿婉挣扎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变做了狐狸模样,可八条半尾巴的重量还是拖的她身子摇晃不稳。 咳咳——喉咙里有什么冲撞不止,叫她还未说话便一阵激烈的咳嗽。 噗!一大团黑血吐出,似乎把她仙魄里紫光灼烧的灰烬也一并带出。突然间,她感觉自己通透、干净许多,连嗓子也没有了异物感。 “阿婉?阿婉你没事儿吧?”黎陌和青青一起上前扶住她,言谈中遮掩不住的紧张。 阿婉不回答他们的话,只仰着头急急的追问道:“刚刚……你们说玄冥怎么了?你们又要赶去哪里?” 青青和黎陌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躲闪到一边儿,谁也不肯主动去接她的问话。 “你们倒是说啊!”阿婉着急的用爪子锤着地面,还没等再说什么,就感到一阵深深疲惫。 等她再次醒来时,白裔和陶歆都守在床前,而青青和黎陌却不见了踪影。 “醒啦?”最先开腔的是白裔:“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省心呢?好好的爬那么高干嘛?” 阿婉张一张嘴,正想问青青和黎陌去了哪里,却被白裔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的话语拦住:“要不是青青和黎陌路过发觉,把你送了回来,你现在恐怕还地上躺着呢……” 阿婉盯着白裔不停动着的嘴皮犹不死心,又张一张嘴想插话进来,哪料白裔猛然提高声调道:“哎呦,瞧瞧这一身的血,哪有个姑娘的样子!” …… 这混蛋,到底叫不叫她说话啦?! 阿婉接连试了几次,都被白裔的话堵住了嘴。她懊恼的盯着白裔努着嘴,狠不能用目光即刻把他凌迟了。 再说陶歆性子耿直,怀揣着白裔交代的谎话,心里一阵阵忐忑。他见阿婉急得几次张嘴,连忙心虚的为她解答:“你想问青青和黎陌吧?他们俩去南俱卢了。” ?!什么玩意儿?去南俱卢干嘛? 阿婉瞪大了眼睛,并不相信陶歆这番说辞。 陶歆最受不了阿婉这样的眼神,心里一慌,险些把仙魔之战的真相给交代出来。 不过好在白裔在场,随口接过了陶歆的话,“怎么,不相信啊?他们是去南俱卢求药的——玄冥在剿叛的过程中不小心中了叛匪的下的奇毒,此刻危在旦夕。” 哈?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阿婉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又被高高吊起。 “放心好啦!他们已经去毒念央那里求药啦!有毒念央和楼谴帮助,玄冥一定会没事的。”白裔看阿婉捏紧被角的双手,连忙又一番宽慰。 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阿婉默然的点一点头,到底没有出声。 她又不是傻子,白裔刚刚几次抢白于她,应该就是不想叫陶歆知道她已经可以说话了吧? 既然他们俩的心思一样,都是不想叫陶歆担心,她干脆顺应他的希望,继续装个哑巴吧! 毕竟不说话,总不会出错。 白裔见阿婉这般上道,终于长长的松一口气。 一旁的陶歆,压根儿不知道阿婉和白裔目光交流中的诸多秘密,只拿手试探一下粗瓷汤盆。 “啊呀,凉了!”他责备的看一眼阿婉,“都告诉你不要跑太远了,你倒好,不跑改跳了! 你等着,我去把汤再给你热热!凉着喝了不舒服。” 陶歆离开后,阿婉和白裔同时觉得松快了许多。 “掌柜的!我刚炼出第九条狐尾啦!狐尾,不是火母蓝藤哦!”阿婉笑嘻嘻的邀功,似乎才从亭子上跌落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知道啦!青青和黎陌已经告诉我了。”白裔虽然是在笑着,但怎么看着都觉得他的目光有些沉重。 阿婉没察觉这点儿,只担心刚刚的努力全部白费:“那陶哥哥也知道了?” “不知道啊。当时陶歆还在给你炖汤呢,他们没有见着他就被我打发离开了。”白裔回想黎陌和青青一副闯了大祸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不过也好在他们那时比较心虚,要不然见到了陶歆,他就没办法收场了。 …… 就这样,一晃又几十日过去了。 阿婉每日装作哑巴,白裔和陶歆则瞒着她暗中和楼谴互通着消息。 青青和黎陌赶去妄难世界后的第三日,玄冥终于苏醒过来,但是之后历经几次战局所取得的成果却是一言难尽。 盈伽梵心思诡谲难猜,虽则魔界这边多了青青和黎陌两员大将,又添了大批人马,但之后的几场大仗依旧是负多胜无,没有任何起色。 其中,仅有的一次平手,还是楼谴调整应对战略,倾尽所有才达到的高度。 那些女士长们倒还罢了,只要不再大意轻敌,化被动防守为主动攻击,便不会再有那般被动、狼狈的情形出现。整个敌军先锋队里,唯一需要花费心思、下大力气的关键还是盈伽梵。 为了攻克她,拿下一次胜利来稳定军心,楼谴不惜安排整整一个小世界的士长,同她进行车轮战。 孙悟空、黎陌、蛟魔王、禺狨真圣、九灵狮驼等统统参与其中,他们同盈伽梵战的是昏天黑地、不可开交。从白昼到黑夜,再从黑夜到天亮……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双方都难以为继,还分不出个高下来,楼谴和宦璃这才同时宣布退兵。 …… 如果说此战对于盈伽梵来说,还不过是次无伤根本的短暂失利,那么对于楼谴来说则不啻于又一记伤筋动骨的重击。 虽然他下次依旧可以选择集中优势兵力来全力对敌,但那种成本实在是太高了。这次不能一举灭掉盈伽梵,下次宦璃肯定会学聪明的,如果他随之调整战略,加重对盈伽梵的保护,那楼谴注定顾得了盈伽梵,就顾不了整个妄难世界的大局。 如今,盈伽梵没有受到任何致命的重伤,反倒同她对战的他的妖魔士长们损伤大半——这还是在宦璃身后的天兵没有发动的情况下。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楼谴一时还真的没了主意。 第706章 和羞帕 “一个女人能厉害到哪去?!这楼谴和玄冥俩人合起来也不过一个草包!” 陶歆心里头的不安无从排解,只能骂他俩几句当做宣泄。 “那盈伽梵的法力虽不及你我,当和玄冥、楼谴相比,应该不差上下。若是单纯法力对决,她不见得能讨着便宜。只是她家底雄厚,各种法宝层出不穷;又有多少年身居高位培养的胸襟和智谋,也难怪玄冥和楼谴俩人合力还不是她的对手。” “那现在怎么办?就听你这通分析,完了看着他俩惨败吗?”陶歆不耐烦的把手抱在胸前,一双眼睛还不安的向窗外打量,生怕一不留神,这些事情被阿婉听了去。 “那当然也不是。”白裔摇一摇头,耐心为陶歆解释道:“青青信中所提的‘手帕’叫和羞帕,乃是用朱丝血蛭所织。初时那些血蛭就呈绛红色,经过特殊手法揉捏之后,它们会慢慢长长变大,而且遍身颜色会全部褪去,化作无物的透明状。 不过,因为那种挤压和揉搓已经刺激了血蛭,所以一旦它们落在了谁的脸上,它们就会疯狂的扒紧ta的脸汲取生机和法力……” “好阴毒的手段!”陶歆只听着白裔这番描述就不禁脊背发寒,浑身都毛毛的。他不等白裔说完就连忙打断他的描述,直接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你可有应对的手段?” “有倒是有,只是……”白裔摩.挲着下巴,神情颇为为难。 “快说!”陶歆才不管他心里的的那些弯弯绕绕,连声催促着要听最后的结论。 白裔无奈摇一摇头,只好继续往下讲到:“那朱丝血蛭乃是至寒之物,最怕的就是至阳至纯之火。若能控火以灼,还怕它死不干净?!” “火?”陶歆抓着这个关键词在脑子里猛一通翻腾。可是除了他们再次偷回的地书之火,他再没有别的想法。 “那……咱们把地书给楼谴他们送去?”他当然知道地书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但为了最终的胜利也是拼了。 “不妥,不妥!”白裔随即摇一摇头,“那地书之火没有魂力为油,本就燃烧的残弱势微,况且还藏在最最底部。别说它的出现会引起仙界更激烈的反击,就是操控起来也不容易啊!” “那你说——到底怎么做?”陶歆本就是急性子,看白裔这般磨蹭不爽利的模样,忍不住就想摇晃敲打他脑袋。 “火母蓝藤!用火母蓝藤烧掉和羞帕是最好的选择!” 白裔说出这个答案的瞬间,陶歆傻眼了。 “你……你不说这次仙魔之战不要阿婉分心么?” “是啊,所以现在这里有桩便宜给你占,你倒是要与不要?”白裔既然说出这个办法,也不再遮掩和迟疑。 “这和……这和占便宜有什么关系?”陶歆摸不着头脑,说话都带着提防和试探。凭着他对白裔的了解,这小子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白裔走到陶歆跟前,凑在他耳朵边就一通小声嘀咕。陶歆开始时还戒备着往后撤着身子,但听到白裔的那些话,脸上不禁爬上了红云。 “这样不大好吧?”他心脏怦怦直跳,似乎那旖旎的画面已经铺展在他眼前。 “这样当然不好!”白裔想不出到底哪种选择会对自家兄弟的打击更小些,但最后为了对得起陶歆这守候了数千年时光,他还是决定把这次机会放在陶歆手上,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哈?不好?你特么逗我玩呢?!”陶歆本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表现的稳重、谦虚一点,哪料白裔还真给他个这么的否定答复。他一时羞恼,直接把白裔给拎了起来。 “诶诶……”白裔双脚悬空踢蹬个不停,试着挣扎几次也没把衣服从陶歆手中拽出来。他没有办法,只能给他好生解释。 “你听我说呀!我只是担心……担心即便火母蓝藤认你为半个主子了,你顺利赶赴妄难世界烧掉了和羞帕,那万一盈伽梵再祭出新的法宝呢?” “那依着你该怎么办?!” “我……我暂时也想不到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唰!陶歆一把把白裔放了下来,然后正对着他道:“那就暂时先这么做吧!走一步说一步,总不能看着楼谴的仗打到最后,变成孤家寡人吧?” 白裔活动着被陶歆蹲麻的双脚,看着他一溜烟消失的身影,不由无可奈何的笑出声来:“这家伙,这么火急火燎的,懂得人家姑娘的心思么?!” 入夜时分,阿婉从水晶珠里钻出。 好长时间没看过爹爹的灵智生长了,没想到她才进到三三复瓣桃里就收到了惊喜。 现在那淡蓝灵光的灵智已基本修作猴子模样,虽然距离人形还有很远,但它终于知道和她亲近了。 它一会儿蹦到她的跟前,一会儿变做一群蝴蝶落在她的肩上,一会儿撒娇抱着她的脚踝,一会用尾巴挠她痒痒…… 要不是担心在那儿滞留太久会被陶歆责骂,她肯定会再待上一段时间。 后来,那灵智不再动弹,蜷作一团安静下来。阿婉猜他这么长时间兴奋,太过劳累,趁他没留神时悄悄退了出来。只是她的头才从水晶珠里出来,便听到一声“阿婉”。 诶?陶哥哥来了?她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儿处,一只小鼓咚咚咚的响的震天:完了!被抓了个现行,这下肯定没好果子吃! 她总是事后才记起陶歆对她的那些个叮嘱:不许劳神、不许乱动、不许修炼御心惑术、不许去三三复瓣桃里看沈甯……现在只能心虚的躬着身子慢慢回头,脸上还陪着无比乖巧、讨好的笑。 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个狠狠的爆栗,哪料撞入视野的却是一大捧的不知名花草。细叶如兰,圆叶展展;花色繁艳,异香扑鼻。 他这是要干嘛?!难道又换了“刑罚”? 阿婉站着不动,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陶歆举着花,久不见阿婉过来,只好把花放下。“又去看甯伯啦?下不为例啊!” 哈?阿婉愣一愣神,得亏装哑巴不用说话,这要是必须说点什么,她还真不知道该拣哪句应答呢。 第707章 甜蜜任务 阿婉依旧站着不动,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惶惑并未因此减少多少。 陶歆见状略感窘迫和尴尬:谁特么告诉他说女孩子最喜欢花的,还再三保证一定喜欢!现在,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因为紧张,他头上出了一层薄汗。那汗珠的蒸腾似乎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叫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粗鲁的松一松贴合的襟口。 也正因为他这个动作,阿婉这才发觉他今日穿了一身新做的宝蓝衣裳。 “还不赶紧过来?傻愣在那里干嘛?!” 被阿婉的目光扫过,陶歆越发觉得今晚选择的衣裳有些失策。这么花枝招展、簇新无褶的衣裳,怎么感觉都是新嫁娘才穿的呀。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笨拙的蛹,被包裹在漂亮而不舒服的硬壳里,哪儿哪儿都透着别扭,就连说话都不自觉带出情绪。 阿婉一点点挪到他跟前,两只胳膊还不安的想比划什么。 “这个——送你的!”陶歆把花儿塞到阿婉怀里,就像要赶紧脱手一块正燃烧的木炭。只是,在碰到她手的刹那,他之前所打的全部腹稿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阿婉不明所以,望着满怀的花忍不住把鼻子凑过去。但还没等她鼻尖碰到花瓣,陶歆就大手一伸,拦在了她与花束之间。 “这个不能闻——你……你张嘴!” 张嘴?有没有搞错?!就算你看我不能说话,也不带这么欺负着玩儿吧!阿婉后撤一步,眉宇间满是质疑的神气。 “怎么?不信我的话?”陶歆一边眉毛挑起,遮挡不住的煞气。 呼,这下总算是正常了! 阿婉看着陶歆那蛮横模样,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乖乖举着手,配合着作认怂状。 “张嘴!”陶歆再说一遍,阿婉马上依从。 “这还差不多!”陶歆满意的抽出一支花,正要把花塞入她的嘴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本性暴露。 他嘻嘻一笑,尽量把接下来的动作放的舒缓温柔:“尝尝!” 一瓣花肉从阿婉嘴巴张开的缝隙里慢慢塞了进去,花瓣抵在上颚擦过她的舌面,竟一路留下淡淡的果香和甜味儿。 感觉到嘴里的东西没有什么威胁,她放心大胆的把还露在外边的花瓣边缘卷入嘴里,然后用牙齿铮的一下咬断。 “怎么样,好吃吧?”陶歆嫌弃阿婉“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不住跟她再三解释:“这可是我费了半天功夫一片片用果肉做出来的! 红的是莓果,白的是雪梨,橘的枇杷,粉的是蜜桃,绿的是香瓜……都是利嗓化痰的…… 都说姑娘家爱花,我琢磨着鲜花摘了也放不了几日,哪有能看能吃来的实惠,而且还一样的漂亮,对吧?” 阿婉起初眼睛里还是俩问号,但听到他说“爱花”和“化痰利嗓”,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她的陶哥哥不知怎么开窍了,竟想用“花招”讨好她。真是既笨拙又可爱呀! 她心里一片柔软和感动,比吃了“花朵儿”还来得甜蜜。只是这良好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就被陶歆接下来的话给冲散了。 “你尽量一次吃完!这么多果子花,功效可都不一样;更何况刀削的果肉本来就薄,不禁放,过了今晚可就坏了!” 全吃完?阿婉打眼扫过每朵双手合捧才能容纳的复瓣花头,心里一阵犯愁。如果没吃饭,把它当晚餐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她肚子灌的各种汤水走起路来还直晃荡,真要再把这些花头塞进去……她不禁打个寒颤。 “来,先吃这朵红色的吧?入口绵甜,没有果渣,对于饭后消化也极有帮助……”陶歆压根儿没注意到阿婉的脸色,只从花束里抽出一支就递给阿婉。 阿婉不好意思拒绝,把花接过之后,慢吞吞的往嘴里塞的同时还不忘考虑对策。 怎么办?只自己吃肯定要撑死啊!一定得想办法叫陶哥哥帮自己分担了呀。 她捏着一片花瓣,正准备继续往嘴里送,突然瞥见走神的陶歆,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她把那片已经送到嘴边的“花瓣”拿到眼前,皱眉做一个鬼脸,还不忘把舌头吐出来。 “怎么?这果肉不新鲜?”陶歆压根儿没看见阿婉吃没吃这片果肉。刚刚他一门心思琢磨的是:照这个进度,今晚能否达成心愿。 其实,他自认一点毛病没有,早想把和阿婉的关系再进一步升华一下。只是,阿婉那边儿总有各种突发事件要忙,再不就是刻苦修炼。每次看她疲惫透支的模样,他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无奈按下。 但这次不同,这次阿婉因伤歇息了一段时间,不仅没有闲事挂碍心头,身体更是被他调养的像只小猪,嫩嫩的透着水灵。 除此之外,他还有颇为硬气的理由——如果今晚他完不成任务,遭到白裔的嘲讽还是小事儿,妄难世界的妖兵、魔军因之殉葬大半儿事情就严重了。 他心里猫抓狗挠般难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刚好撞见阿婉夸张的表情。 这果肉不该有问题啊!虽然在做花时他也一片未尝,但凭着多少年挑选果子的经验,也不该出这么大漏洞啊! 这可关系到他作为一个掌勺的尊严! 阿婉把果肉“赌气”塞进陶歆嘴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嘴唇。 他顾不得其它,着急忙慌嚼了两口咽下——没问题呀?这丫头在逗他玩?! 阿婉没有错过陶歆吃下果肉之后的表情发生变化,连忙嘻嘻一笑,又把一片果肉递到他嘴跟前,那狡黠的模样似乎在说:谁说果肉好吃就得我一个人吃了? 陶歆心里有事,又拿这样示弱撒娇的阿婉没办法,只好张嘴等着阿婉的继续投喂。 阿婉见他这般配合,哪会有什么迟疑,接二连三的把“花瓣”塞进他的嘴里。 果肉塞得太多,他的舌头都有些调不过弯儿来。他猛然合拢嘴巴,牙齿咬到一截软软弹弹的东西。 我的手!阿婉的食指就那么被陶歆衔在嘴里,一声惊呼险些从她喉咙里发出。她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因为起势太猛,还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撞击的声响。 第708章 花开荼靡 陶歆被阿婉的剧烈反应给惊呆了。他慌忙松口,阿婉顺势把手指抽了回来。 虽然陶歆咬的一点儿都不疼,但不知因为惊吓还是怎的,阿婉总觉得那根手指还残余着酥麻,就跟被满是软刺儿的刷子刷过一样。 因为这个插曲,屋子里瞬间静寂下来,但之前忽略的紧张和异样却如水泡升腾在这静寂里,到了一定时候啵的一声爆开。 “啧,”陶歆僵坐一刻,啪的拍自己的脑门上一巴掌。“你还吃么?不吃就再喂我!” 阿婉脸颊绯红,担心摇头,陶歆会觉得她嫌弃他的心意;点头,她又不能如约吃完。所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随手又摘下一朵“花”,慢慢的、一瓣瓣塞进嘴里。 又说错话了? 陶歆看着这么安静的阿婉,心里又一阵懊悔,他正想再拍一下脑袋,突然一个想法闪过脑海。 又一瓣果肉添进嘴里,食指擦过嘴唇,带得她嘴唇都麻麻的。回想刚刚的情景,一时间觉得手指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这个想法还真叫人羞耻!她不禁抬手沃一沃脸,但一不留神,手里的花朵却被陶歆给夺走了。 ? “我喂你啊!”陶歆对上阿婉疑惑的眼神,不由一阵阵心虚。 阿婉迟疑一下遂点一点头。 白裔一直叫她瞒着陶歆,她已经修炼出九根狐尾的事情,想来不单单是怕他担心自己吧? 如果只是担心,能严重到什么程度?陶歆会因此千方百计阻挠她复活太一?不,不可能。一定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什么潜在风险是陶歆暂时没想明白而白裔又不会主动提起的。 这个突然的醒悟叫她心里一阵酸楚和无奈,也愈发觉得陶歆和自己可怜。 陶歆把果瓣送入嘴里,她就配合着把嘴张开,入口的甜和心里的酸绊在一起,叫她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情绪都力不从心。才压住了喉咙上翻的悲怆,眼睛里就氤氲出雾气;好不容易收了眼里迷蒙,肩膀又开始不平的颤抖。 她能如何?放弃对太一复活使命?还是逆着心意和陶歆亡命天涯? 各种可能出现的未来在她脑子里翻腾,叫她头痛欲裂,逼出眼里的滚烫。 “你……怎么了?”陶歆拿着果肉的手还未收回,就察觉了阿婉的异常。他柔声问一句,正准备俯身抚掉她脸颊上的泪痕,手却被阿婉猛的抓起塞进嘴里。 “你?”他才问出一个字,手指就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丫头咬他?! 她这算不算是为自己刚才的不小心报仇了? 陶歆正想得入神,突然又感觉那根受伤的手指被阿婉软软热热的舌头包裹。 ! 一刹那,他的脑子简直爆开。什么情绪、反应统统都不是自己的,他变作虚空、透明,轻飘飘的荡在半空。若不是手指还在阿婉的嘴里,他可能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阿婉看着陶歆如遭雷劈的表情,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就听从自己的心,放纵一回!不管明天、不计后果! …… 不知什么时候阿婉房里的灯熄灭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窗缝里透进来薄薄的光。 阿婉感觉自己在海上航行了许久许久,饱经风浪和颠沛流离,此刻骨头缝儿里都是酸的。 她睁不开沉重的眼皮,下意识的去摸身边的人,却意外扑了个空。 人呢? 这下她的慵懒和疲乏全都不翼而飞,一双惺忪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房间里欢愉的味道还未散尽,但陶歆连带着他的衣服和痕迹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匆忙下了床,翻找可能躲起来的地方,但哪哪都找不见陶歆的身影。 光着的脚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却寒透了一颗恐慌的心。 虽然是初经人事,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陶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即使真有急事离开,也该有留个信儿啊! 她回想着昨夜的种种,他要她褪掉火母蓝藤的手环,他抱着她紧紧的,他喃喃着叫她小骗子,他叫她原谅他…… 难道——他早已察觉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阿婉更加坐不住了。她匆忙洗漱、换了衣服,然后过去寻找白裔。 “掌柜的,陶哥哥在吗?”她焦急的忘了再装失声,但却收到了白裔否定的答案。“不在!他昨天一晚都没回来。” 阿婉闻言折身又往外走,白裔看着她的身影一阵愧疚。 在她醒来之前,陶歆其实回来过。他给白裔看了火母蓝藤喷出的火焰,之后就匆匆赶往妄难世界,临走前反复叮咛的一句话是:“帮我照顾好阿婉。”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要求,白裔却无能为力。为了复活太一,他本就隐瞒了许多东西。可以说,阿婉和陶歆之间的隔阂和误会,很大部分原因都在他的身上。 他本就是所有问题的根源,又怎么可能给予阿婉照顾与欢乐? 眼前,阿婉落寞的背影看着那么的单薄,如一片锋利的刀片划过他的原本粗砺的良心。 他握紧了拳头,拼尽全身力气忍耐着到嘴边的歉意。没曾想,阿婉就像感应到什么,突然在此刻转过头来,以一双明亮、洞见人心的眼睛盯紧了他。 那一刻,他的心都险些跳出嗓子眼儿,却听见阿婉惴惴的问:“掌柜的,你说……是不是陶哥哥知道了我隐瞒他的事?他……他昨夜说……说我是骗子……” “这……”白裔厚重的防御出现一道裂痕,歉疚汩汩而出。但一想到妖族的复兴、数万年来先辈和后辈前仆后继谋求的基业,他还是昧心忍住想要坦白的冲动。 “也许是你言行间哪里出现了漏洞也未可知……再找找看吧,他一个大男人闹别扭能撑上几天呢!” 他的一句话,坐实了阿婉的猜测,也把阿婉推入到绝望的深渊。 陶哥哥真的是因为生气躲开了?她木然的点一点头,僵硬而缓慢的转过身体,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回卧室。 中午时,陶歆没过来看她。 下午时,陶歆没过来看她。 …… 她觉得不能这么被动的等待,踩着余晖转遍了整座太阳宫。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陶歆的身影。再次回到卧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她呆坐在床上,闻着浓烈的甜带着腐败的味道,胃里猛然抽搐一下。 第709章 痴音骨埙 陶歆走后第七天,阿婉终于接受了现实。她听从白裔的话,把所有的痛苦转做不眠不休的修炼。 反正都已经是这样,答应白裔的事总该全力达成吧。 她偶尔愣神时甚至想:或许现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她和陶歆关系蓦然转冷,倘若哪日自己真的离开,他也不至于太过伤心和痛苦…… 白裔继续对所知的一切保持缄默,忍受的煎熬和苦楚一点不比阿婉少。 不过,他有心筹谋的一切到底换来了收获,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妄难世界传来捷报:陶歆凭借火母蓝藤大败盈伽梵的先锋军,取得了可喜的胜利。 陶歆因为不知阿婉在莫罗洲的情况,还心大的在信里吹嘘自己的功劳: 他怎么样混做小兵,悄无声息的跟在悟空的身后(其实是楼谴出的主意,他还曾经激烈的反对); 怎么样看见和羞帕后,催出火母蓝藤的火焰(略去了火母蓝藤和他磨合初期的几次失手和惊险); 怎么样斗败盈伽梵,打的她落花流水(一句没提她的性别,甚至没把她当做人看——她就是个障碍,在他和阿婉中间放了一个妄难世界)…… 白裔读信时,几乎可以想见陶歆吹嘘的得意模样。他嘴角微微一弯,就像一只蜻蜓落在水面上,虽然也有点点涟漪,但不及传播开来,就已消失在四面不惊的静寂里。 这事儿肯定不会就这么完了。盈伽梵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找回场子,只希望陶歆能抗得住接下来的疯狂攻击才好。 果不其然,就在他担忧着接下来的时局时,妄难世界一场新的战争又如火如荼的拉开了序幕。 由于陶歆已经亮明了身份,所以毫不意外的是他带领着一帮魔军妖兵对战盈伽梵。 再说盈伽梵身为神霄宫的女帝,打小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上次一战被陶歆伤了脸颊和头发,她早把他列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以战争伊始,她便站在了女军的最前边,迫不及待的祭出了最新选择的法器——音痴骨埙。只是还没等她吹响,就遭到了对面胡赛花的冷嘲热讽。 “呦,这是闹哪样啊?——牝鸡司晨还不知羞,现在竟然把蛋也衔了出来。你就是想现在把它孵出来,恐怕也改不了既定的败局!” “噗——”胡赛花的声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一阵憋不住的笑声。“到底是胡副统领,说起话来也比别人贴切生动、恰如其分!” 陶歆亦忍俊不止,不过考虑到战场气氛,他还是准备提醒乐不可支的诸位手下。 不过,来不及了。对面的盈伽梵不恼不怒,猛然运气吹响了骨埙。 突然之间,一声古朴悠扬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低沉的天空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将外边的风源源不绝的倒灌进来。 陶歆这边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也转作深沉。 这是什么玩意儿?盈伽梵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是鼓舞士气?还是在凭悼亡夫?亦或者是在用他们不懂的音律布置战局?他不动声色的留神听着,很快便找找到了答案。 这哪儿是什么故弄玄虚,分明是盈伽梵寻来的新的武器!以音为质、化虚为实,顺着耳朵钻入肺腑,坠的人心、肝肠都沉甸甸的绞作一团。 “快捂住耳朵!”陶歆扭头朝身后大声嘶吼,但身后法力微弱的小妖们早已抵抗不住,从嘴巴、鼻孔、耳朵溢出一道道血痕。 他身旁的胡赛花还有青青,虽然凭嘴型猜出了他想说的话语,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捂着了耳朵,但那埙声又穿过薄薄的手背钻入耳朵里。 看来只有结果了那臭婆娘,这声音才会彻底终结!陶歆恶狠狠的看着盈伽梵,猛然跺脚借力向她那边飞去。 虽然他亦觉得身体沉重,活动艰难,但他以为:凭着自己的修为和法力,怎么着也该飞出几丈距离。可是,现实啪啪的打脸。他的脚才脱离地面,就又重新落在地上——低头一看,居然才堪堪“迈出”一步! 盈伽梵眼看着这幕,心里不由一阵窃喜。不过,有前辙之鉴她丝毫不敢松懈大意,继续鼓劲儿吹着骨埙。 呜呜呜呜——那声音依旧闷闷的,就像混着厚重的泥土,一层层盖进神魂里。神魂被泥土封在身体里,别说是使用法术了,就是活动一下都很艰难。 陶歆发现自己囧大了,刚刚才低下查看的头,此刻竟然抬不起来了。不仅如此,听着这低沉的旋律,他的眼前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曾经经历过的悲伤画面。 太一死前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妖族日渐衰败惨淡的日常,阿婉曾经和他发生过的争执,甚至于他曾经因为酒瘾发作没能得偿所愿喝到佳酿,都叫他的心难过到不能自已。 再说在外边观战的楼谴,放任着其它小世界的厮杀,只盯紧了陶歆他们。 眼看着青青和胡赛花不胜煎熬的扑倒在地,他已牙关紧咬、睚眦欲裂;待看见陶歆眼珠暴突、流出血泪,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冲了出去。 “魔尊要去哪里?!”毒念央因为上次挂彩还未恢复,这次并未参战,就守在楼谴跟前。见他要离开主营,连忙伸手拦住。 “让开!我得去救陶歆!”楼谴脸色铁青,似乎毒念央再不让开,他就会踩着她的尸体离开。 “你不能走!你走了,其它小世界里的兄弟怎么办?”毒念央没有错过楼谴眼中狠厉的光,但她就是不肯让开。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楼谴抬起了拳头,眼眶红红的。 毒念央不敢说让,也不敢说不让。她尽量把声音放的和软:“你冷静一点!你是魔尊,怎么能为了少部分人,置大局于不顾?” “少数人怎么了?换作是你在里边,我也一样会去搭救!更何况那是陶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对得起阿婉?!” 楼谴说着又要往外走,却被毒念央一把抓住:“我去——你留在这里!” 楼谴张一张嘴,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毒念央拦住:“请魔尊相信我,拼尽全力,我也会把陶歆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第710章 赤胆忠心 毒念央冲出了主营,却并没有直接进到痴音骨埙笼罩的小世界。 之前陶歆、胡赛花他们伤的多重,她又不是没有看见,如果仅凭着一腔热血就想把人救出,那完全与送死无异。 她既向楼谴承诺要把陶歆带出来,就必须趁着楼谴还未失去耐性之前的这段时间好好的思量谋划。 刚刚,透过凸面碎片,她看见盈伽梵那边的兵将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在她们的耳朵里,隐约可见一个凸露出来的亮闪闪的团团——所以,还是有东西可以屏避那骨埙的声音的! 毒念央虽然想到了这点,但再往下却没了头绪。三界之内,能够发出微弱亮光的东西本来就多,即使有能塞入耳朵这个条件限制,那也只能说明那东西体积不大,质地柔软?再想缩小范围就无能为力了。 到底是什么呢?定声软玉?她们耳朵里那东西也没见生长啊。噬音绵锦?不大现实,毕竟那东西那么小,蚂蚁吞象时间没那么充足。虚空叶?颜色照不上…… 毒念央在另外一个小世界里兜兜转转,恐慌和紧张像荒草般疯长,缠得她的心一点点收紧,完全喘不过气儿来。明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里突突着呼之欲出,但每次等它冒泡,过去补捉却总是扑一个空。 来不及了,这种大海捞针的排查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而脑袋里那个同她捉迷藏的点子她也没空再理。 别说是楼谴没那么多耐性等待了,即便是她即刻猜出那东西来,四处搜罗配备也需要时间! 算了,不想啦!毒念央狠狠跺一下脚,咬紧牙关就准备往陶歆他们的小世界里冲:大不了就是一死——只是,可惜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和魔尊无条件的信任…… 眼见得她的头就要撞向小世界的结界,却又堪堪停了下来——不甘、羞耻、畏惧……还有,还有一个闪念! 盈伽梵的手下不是都塞着耳朵吗?虽然她此刻找不到相似的材质,但却得到了一个侧面证实:只要耳朵听不见,那埙声再怎么悲壮雄浑,也不会对神魂造成伤害! ——只要听不见! 所以,为什么要一直孜孜以求用什么道具屏蔽呢?如果找不到填塞耳朵的东西,坏掉接收讯息的耳朵不也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吗?! 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破解了最难的谜题,嘴角勾出一抹得意和欣然。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拔下头上斜插的两股玉钗,还带断几根长长的头发。 以后,再不用听花蝴蝶娘们唧唧的抱怨了。她心不在焉的抖掉手上那几根断发,之后一左一右对准了耳孔扎了进去。 因为速度太快,她甚至没有听到什么声响,除了锥心的疼痛,她再没什么异常的感受。 这下儿,盈伽梵的骨埙对自己不起作用了!她一头扎入结界,再抬头时已经到了陶歆他们这边。 盈伽梵继续吹奏着骨埙,完全没有注意到陶歆那边儿突然又多出个人来。 不仅她没留意,远在主营的宦璃亦没有发现。 上次对战的惨败叫他接连几宿都未入睡。他一方面担心玄洲那边传来问责,另一方面也担心陶歆的到来给楼谴如虎添翼。 不过好在后来玉帝看在盈伽梵的面子上,对于这次失利没有过多苛责,而盈伽梵自己屡败屡战,颇有韧劲和狠劲,再次主动充当起先锋军统领请战。 背靠大树,且没有了后顾之忧,宦璃终于松了口气:输赢倒在其次,关键是以盈伽梵的出击投石问路,及时调整对战的策略。 本来他以为,没了和羞帕,盈伽梵顶多和陶歆打个平手,没料到她富甲三界,各种法宝信手拈来,一个不起眼的骨埙竟然把陶歆给逼得七窍流血、寸步难行。 看到此处,他觉得已经胜利在望,所以就花费了更多的心神关注到其它的小世界上。毕竟,若是其它小世界流血过多、死伤无数,盈伽梵就很难赶在楼谴宣布退兵之前将死陶歆。 “其他士长给我悠着点打!拖住他们,最好不要见血!”他透过凸面碎片的墙壁俯身叮嘱,要的就是把陶歆这个眼中钉彻底的留在妄难世界。 但就在他下达这个指令的时候,盈伽梵所在的小世界突然出了变故。 原来毒念央对自己的斤两掂量的很清楚。知道直接出击必然不敌,所以就混在陶歆的队伍里一点点往前移。 随着一点点接近盈伽梵,她的八个指缝里全部夹上了暗器。红色的晶菱里边是定身粉,只要粘上一点儿就寸步难行;黑色的晶菱是玄冰曜,至坚至寒、所向披靡,只要能砸在那骨埙上,包管它碎作齑粉;紫色的晶菱是厉天瘴,钻入鼻孔就会暴毙而亡…… 盈伽梵怨毒的盯紧了陶歆,似乎已经看见他脖子上的绞索越缠越紧。她再接再厉,吹奏的声音愈发拔高,就像是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又像是一把利刃直戳人心。 陶歆的眼睛紧闭,七窍流出的血水越发汹涌。 外边主营的楼谴看到此幕恨不能把毒念娘给揪出来暴揍,这般磨磨蹭蹭,黄花菜都特么凉啦! 就在此时,凸面碎片前划过几道彩光,就像是天上的虹突然降落人间。 噼里啪啦一阵细响,盈伽梵的埙声竟然被成功阻断了。 红色晶菱已碎,紫色的晶菱漂出一片缈缈的雾气……唯独黑色的晶菱距离骨埙一指的距离飞出,砸在了盈伽梵的胸口。 噗!盈伽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心神,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已经感觉被活埋掉的陶歆突然被扒了出来,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 该死!这是从哪蹿出来的女人,竟敢这么坏她好事!盈伽梵顾不得擦一下嘴上的血迹,只匆匆扫一眼毒念央,就继续鼓气吹奏起骨埙。 呜呜呜——埙声低沉缠绵,就像是才揭开的幕布又被重新拉上,魔军妖兵才得了点儿喘息之机,瞬间又被打入黑暗。 陶歆觉得自己身子比刚才松动一些,毫不迟疑的催动火母蓝藤。 火母蓝藤不通音律,由着性子如蛇般蜿蜒至盈伽梵她们的阵营之前。它擦过的土地瞬间变做熔浆,眨眼之间流向盈伽梵那边。 第711章 险境求生 眼看着红彤彤的熔浆带着亮光涌动而来,就像是一张大嘴突然裂开,露出贪婪伸长的舌头。盈伽梵终于没有了初时的坚持和从容,手忙脚乱的往后接连退却,就连吹奏的骨埙都变的时断时续。 陶歆再次争得了喘息之机,虽然脑袋依旧是一会儿混沌、一会儿清醒,但他能够感觉到体内神魂之力的明显增长和觉醒。他不急不忙的活动一下胳膊,把手举高放在颈椎之后,然后召唤白刀。 白刀感应到他手心的吸力,在他后腰上微微晃动一下,只是那力度还不如寻常的呵痒。 啧——都是这该死的埙声! 陶歆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而后才集中精神,把更多的法力汇聚在那只尴尬的手上。 后腰的刀感应到吸力又动了几下,那节奏就像随主人活动身子一般。 一下又一下,白刀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特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信不信这仗结束,老子就把你丢茅坑里……陶歆心里憋着火,边往手臂上输送法力边在心里不停诅咒。只是,他的威胁还没完,白刀便咻的一声飞进他那张开已久的手中。 再说盈伽梵这边,一心几用本就维持的甚是艰难,又一不留神脚踩进坑里。可怜她甚至都来不及去调整身子,就一下向后仰倒。 这一下,古埙的声音彻底断了,但陶歆飞出的白刀也因此失了准头,擦着她刚好向后仰倒的发丝过去,一下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盈伽梵从地上狼狈爬起,甚至顾不上去摸一摸发凉的头皮儿,就慌忙去捡掉落一旁的骨埙。 想捡,哪儿那么容易。她的手还没够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双深紫色的靴子。比她快了一步,毒念央随手将骨埙抢在手里,还不忘朝她嘲讽一笑。 “丢入熔浆!”不远处的陶歆朝毒念央大喊,但他哪里知道,毒念央为了不受痴音骨埙的影响,早把自己的耳朵给刺聋了。 “把骨埙还我!”盈伽梵劈手要夺,毒念央闪身躲开。 “自不量力!”盈伽梵压根儿无视周围陡起的厮杀和手下的倒下,只朝着毒念央阴测测一笑,随后微启嘴唇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 她在说什么?祈求自己把骨埙还她?还是在想尽办法威胁自己?毒念央歪头盯着盈伽梵,只草草猜了几个可能的答案,便丢手转身跑开。 反正也什么意义,想那么多干嘛!她边跑着观察周围的环境,边思量着怎么处置这只骨埙。正在犯愁之际,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朝她这边赶来的陶歆。 就给陶歆好啦!只要他毁了这只骨埙,盈伽梵就成了拔牙剪爪的老虎,再也逞凶不得了!毒念央拿定主意,抬手准备把骨埙抛给陶歆,但放眼她和陶歆之间隔着的人墙阻隔,她又觉得还是亲自送过去比较稳妥。 几乎是不由自主,在这之前她又低头确认手里骨埙的完好。但才扫过一眼,她便发觉了骨埙的异样。 现在的她手里卧着的骨埙虽然依旧像只鸡蛋,只是不知怎的,那蛋壳的颜色却由白色变成了红色,而且整个“蛋体”还在急剧的升温。 浅粉、淡红、茜色、正朱……那颜色变得越来重,灼得她手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还发出一阵阵刺鼻的焦糊味。 …… 在她的正面,陶歆正步步厮杀着靠近她,嘴里还不知在嚷着什么;在她身后,盈伽梵不仅没有追来,还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快把它丢到融岩里啊!”陶歆拼了命的大喊。 “这个就算姑奶奶送给你的!”盈伽梵嘴上吹奏的呜声不停,心里边却忍不住的嘲讽。 毒念央迷茫的站在他们之间,前看看、后看看,而后又低头看向那颗通体透亮的“蛋”——截至此刻,她才隐约发觉那“蛋”长大了一些。 去呀,去把那骨埙送给陶歆!你给他,自己就能活命啦!盈伽梵勾起唇角,等待着期待的一幕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毒念央终于抬起头来。她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果真如盈伽梵期待的那般,一步步朝陶歆走去。 陶歆边厮杀边抽空看向毒念央这边,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毒念央的神情怪怪的。 毒念央看陶歆没有躲闪,频频背着盈伽梵朝他挤眼。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陶歆停下手上的厮杀。 用你的那根木藤把这颗古埙打还给盈伽梵呀!毒念央看着陶歆不明所以,再一次在心底里嘶吼,结果收获的却不过是陶歆身上的几条新绽开的刀口。 罢了,还是靠自己吧!毒念央虽然有些泄气,但还是急转着眼睛想办法。 早在刚才的行进过程中,她便暗自试过甩手,但那骨埙就如附骨之疽,怎么都不能从手上甩掉。感受着几乎灼进骨头的炽热,她隐约猜出了盈伽梵的心思。她转头向盈伽梵求证,却见盈伽梵站在远处夸张的动着嘴巴,就像在诉说着什么。 不知有没有声音,但毒念央就是清楚的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让陶歆接过痴音骨埙,用他换你一条性命。 …… 这么好的买卖,傻子才不心动呢!毒念央勾一勾唇,再次转身朝陶歆的方向走去。 还有十几步距离……九步……八步……盈伽梵盯紧了毒念央,眼看着毒念央和陶歆之间距离的缩短,她的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快点!再快点!她在心里焦急的催促,哪料急中出乱,毒念央不知怎的,也向前扑倒在地。 这个废物!她捏紧了长袖,一瞬不错的继续盯紧毒念央,生怕错过了什么,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远处的毒念央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一片突然而至的浓雾却完全遮挡住他们。 “岚心,放风!”盈伽梵不敢分散任何注意力,只挥一挥手,把这些琐屑交给给这次跟随的侍女。 那个叫岚心的侍女闻声扯出腰间的口袋,一刹那,一股强风从袋子里钻了出来,简直能把人掀倒在地。 顷刻之间,强风吹薄了前边的雾气,也把浓云般的白雾如流水般赶至盈伽梵的阵营。不过她对此浑不在意,只盯紧了前方毒念央的方向。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毒念央的方向,一个绰约的影子慢慢从地上爬起,然后把一个什么东西交到对面人的手里。 就是此刻! 盈伽梵毫不迟疑的再次嘟嘴吹响呜声,虽然她的寒毛无故立起,总觉得心有戚戚,但她还是不停止嘴上的吹奏,只把一直披在肩上的斗篷罩住露在外边的头脸。 第712章 打蛇不死 蒙蒙的雾气里出现一颗火红的圆球,红亮红亮的,就像是怪兽的血呼呼的独眼。 所有人都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眼睛”已飘忽忽的粘在了一个身影上。 啪嗒!盈伽梵感觉自己被从身后抱住。她甚至来不及停嘴,就感觉一道红光划过她的眼睛。 凸面碎片前的楼谴和宦璃意识事情不对,早早的把手按进凹槽。 截至盈伽梵抬手护住脸的正面,凹槽的石面终于落到了可以宣布退兵的高度。 轰!小世界里爆发出急遽的强光,似乎把天边一角炸出窟窿。 光闪的刹那,对垒的双方同时回到了妄难世界的边缘。 刚刚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很迷茫,但最甚的肯定是陶歆他们那个小世界的。 白雾、强光,最后时刻出现了那么多异状,虽然惊悚、疑惑,但都抵不上劫后余生的欣喜:老子活着出来了! 一众魔军妖兵相拥而泣,他们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听什么埙的声音——骨埙、陶埙,但凡和呜呜声沾边的统统不要! 陶歆被他们抱在正中,一张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疲惫。他目光逡巡,来回扫过每一个同他并肩战斗的兄弟,在看见青青时,他的眼前闪过一个场景:白白的雾气里,毒念央翻身滚向一旁,一只手还拖拽着地上的青青,把她丢入他的怀里…… 毒念央呢?她跑到哪料去了?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么多人里为何独独寻不见她? 腹中那么多疑问未解,叫他不甘的在妖头魔首中搜寻了数遍,只可惜,每一次依旧徒劳无功,怎么都找不见毒念央的影子。 不远处,楼谴一直背对他们而立,肩膀微微有些抖动。 “请魔尊相信我,拼尽全力,我也会把陶歆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毒念央的话犹回响在耳边,但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女人?!他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 …… 一日过后,妖魔两界终于都知晓了毒念央的离开。她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完全不啻于爆炸之时的那一声惊雷。 但惊雷短暂,她的留给伙伴们的唏嘘亦没维持多久。新一轮的较量在即,在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血腥的渴望下,悲喜、烦忧、过去、未来,统统都变得轻若游丝、不足一提。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毒念央舍却了血肉之身躯,终于成功为他们清除掉对战过程中最大的障碍——盈伽梵。没有那个女人层出不穷的法宝,他们至少还能保有一丝赢的念想与希冀。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两道强光再次把他们和天兵同时带进妄难世界。 他们一个个昂首阔步、雄姿英发,一想到接下来的实力碾压和血肉相搏就无比兴奋。尤其由陶歆率领的一众妖魔兵将,心里更多一重念想:为毒念央报仇!全歼盈伽梵余孽! …… 小世界里,“余孽”早已候在那里。其中一个白袍黑斗篷的面具人从容越众而出,就在陶歆他们仇视的目光中凌空飞起,越飞越高。 “呦,今个儿来这么整齐呢!是不是都想不开,上赶着下去陪上次那个傻子呀?!别急,都有机会,一个个来……哈哈哈哈……” 这声音?陶歆脸上也是惊疑不定,待他看见那人单手拿下面具,一颗心更是跌入冰窟:盈伽梵!盈伽梵居然没死?! 远在主营的宦璃,透过凸面碎片的墙壁玩味的看着这幕。 很好,要得就是出其不意!狠狠磋磨你们的锐气!他一手敲着椅子的扶手,一手轻支着下巴,以一个更加慵懒、舒适的姿势,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陶歆回过神来,转身对身后的兵将训话:“诸位兄弟切莫信以为真!念央已死,她又怎么可能侥幸逃脱?!这分明就是敌军为了挫我锐气,找人假扮的!” “主帅说得对!别掉到敌人的圈套里!她们这分明是虚张声势!黔驴技穷!”青青背后也是一片寒凉,但为了鼓舞士气,她才不管盈伽梵到底是死是活,只振臂高呼支持陶歆。 “为念央报仇!”胡赛花是因为毒念央的死,遭受打击最大的。再次从陶歆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他的眼圈儿不由又变得红红的。“管她是真的还是假扮的——不过一个没了汉子疼的寡妇,有他.娘的什么可怕?!” 本来,陶歆身后的魔军妖兵,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阵仗,早已临阵退缩、打起了退堂鼓。但听了陶歆他们训话,顿时士气又高涨起来。 当然,在他们的心里,还有一条陶歆、青青包括胡赛花都未道出的铁则——任谁都无法更改——那就是:没有足够的血与生命,这小世界是关闭之后便再打不开的!你死,或者我活,他们没有后路可退! “杀啊!”想清楚了这点,所有妖兵魔众蜂涌向盈伽梵那边。 盈伽梵依旧悬飞于半空,只是斗篷的帽子已经摘下,露出一头迎风狂舞的长发。看着随时将要短兵相接的魔军妖兵,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陶歆冲在最前,自然知道这盈伽梵的真假。看着她幽长泛蓝的头发越长越长,他不禁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娘们,头上抹了什么玩意儿?怎么看着这么诡异? 他这厢留了意,冲出的速度自然减缓许多。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小心粘到几根盈伽梵飘飞的头发。 啧~恶心。他扫一眼那幽蓝的发丝,正要以刀背拂去,突然正面遭遇更多更大片的头发。 那头发蓝莹莹的泛着冷光,还带着滑腻腻的触感,就像是意外落水却摸到水里油油的水草,整颗心都长出毛毛。 盈伽梵看着自己飘飞的长发已经粘住了大半的陶歆的人马,这才把抱在胸前的手慢慢放下。 就在她手放开的刹那,一道微弱蓝光闪过。原来,在她的胸前,挂着一块蓝色的石头,虽然看不出材质,但它中心的光芒却源源不断的输送至她的体内。 蓝光游走于她的眼睛、额头、耳朵……一小部分逸散出来,剩余的全部汇集、游走于她的“头发”''之上。 第713章 接连遇险 就像无数根黑线在同时穿起蓝色的珠子,很快珠子穿满,头发根根都变作亮蓝色。 这些变了颜色的头发发梢牢牢不动,中间部分却碰撞着、爆出一串串噼里啪啦的火花。 陶歆眼望着那些火花降落,边躲闪边飞快抽刀砍向粘在身上的发丝。 铮!发断有骨弦声。 虽然他侥幸得脱,但其他人终究没他这样的敏捷的反应。 就在他团身躲开的刹那,更多的白色火花砸落在他身后的大半伙计身上。 不过刹那之间,皮开肉绽、充鼻肉肉香……接着才传来叫苦不迭的哀嚎声。 看着陶歆躲开,盈伽梵一点都不着恼,能一击达到如此效果,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凌空而立,对着陶歆森森而笑:“这么轻易躲开啦?没关系,咱们再来!” 说话间,已经粘连猎物的发丝不动,剩余的头发全部如乌云般黑压压袭来,全部包裹住陶歆。 陶歆被四面八方的青丝包围,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挥刀迎战。 不过才一刀挥下,那白色的火星已全部集落下来。 轰—— 白光从他的右胳膊出去,又从他的左腿出来,炸的他半个身子都麻的。 及至此时,陶歆才恍然明白,盈伽梵头发上那些白色的小花儿压根不是什么星火,而是微弱的电流。 “格格格格——”看着陶歆头上冒着黑烟,整个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盈伽梵觉得愉悦极了。“怎么样,这滋味是不是好极了?!你放心,要不了几下,你就可以下去陪这些兄弟们了!” 盈伽梵的话提醒了陶歆,艰难扭动仿佛不是自己的脖子,看向那些早被控制的手下,果见有一部分已经变作焦炭,彻底躺倒在地,遍身黑漆漆的,只有没合上的眼睛里露出的眼白看得触目惊心。 陶歆悲从中来,正要挣扎于乱发,再次举刀同她拼命,突然发觉僵硬麻木的身体只有一处皮肤还活动如常——手腕上缠着火母蓝藤的地方。 他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待那“乌云”再次降临,他先作势要劈,趁着盈伽梵放下戒心,准备再看好戏,这才猛然召出火母蓝藤。 刹那间,火母蓝藤抽断了所有头发的控制,还对着不动如山的盈伽梵喷出一大团火焰…… 盈伽梵最怕的就是叫陶歆想起他手腕上的火母蓝藤,所以才在开战之初故布疑阵、虚张声势。而今见头发还是遇火,乱忙脱下斗篷盖灭火焰。 火焰灭了之后,她犹有不甘的想要试着再次发动攻击,却见眼前一道强光闪过,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妄难世界的边缘。 对战结束了? 原来,其他小世界里,魔军妖兵一如既往的在交战中处于下风。楼谴的手下本就死了不少,再加上陶歆也遭受的强烈打击,妄难世界的生机早已充溢到可以退兵。 所以,楼谴才在第一时间按下退出的按钮。 …… 盈伽梵战而不死,又有那么多的法宝可以利用,几乎每一场都能刷新陶歆和楼谴的认知:原来富有真的可以任性到为所欲为! 接二连三的惨败倒还罢了,恐怖的是魔军妖兵中传出一种说法:这次的仙魔之战不仅仅止步于妄难世界。仙界准备踏破诸小世界,一举攻占南俱卢。待魔界彻底消失,再回头收拾莫罗洲…… 士气低迷,楼谴急得眉头不展。就在这时,陶歆收到了白裔的一封信。 白裔似乎早预见到了这一切,信上只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给我三天! 三天?!陶歆和楼谴包括玄冥都猜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有这句话,他们心里还是略微松一口气:虽然再不想法子,他们是必败无意,但三天——他们还是能够撑到的。 在他们收到这封信时,白裔已经编好了谎话向阿婉辞行。 出了莫罗洲,他一直向着仙界方向而行。只是所去的地方不是玄洲、不是紫府,也不是西贺洲和异洲…… 早在收到第一封信时,他就想到了这种局面。虽然陶歆的法力仙界鲜少能及,但有盈伽梵这个顽固女人存在,还是个不怕死的、不惜本儿的,他和楼谴对付起来一定很吃力。毕竟法力有尽而盈伽梵的法宝却是无穷的。 不过好在盈伽梵恨透了他们这群害死她夫君的人,并未一次拿出所有法宝,一举灭了魔界和妖界。现在的她就是猫戏老鼠的心思,故意不杀不放,逗弄的楼谴他们团团转。也正因为如此,白裔才有时间理出头绪,找出一举铲除她的最有效办法。 …… 陶歆不辞而别,白裔又去支援玄冥剿叛(他们自己如此声称),剩下阿婉一个人留在莫罗洲。 不过,即便如此,阿婉也浑然不觉得孤单。 自打陶歆离开,她便把日子填得满满的,就连那些细微的吃喝拉撒缝隙也不放过。 开始时,她以为只要叫自己忙起来就可以,哪料那些行走、吃饭、入睡的瞬间,她也会情不自禁的想到他,想到那个夜晚。 她不停的自责,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但除了陷入越来越深的绝望,一切都于事无补。于是,她把注意和心血全部倾注在修炼上,而且是越来越精进,越来越疯狂。 她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一次打坐、修炼心法就能几日不吃不喝。 白裔未离开前,怕极了这样的阿婉。一方面,他心有愧疚,觉得对不起她;另一方面,他更怕她此刻的这种状态,万念俱灰、孤注一掷,既有赌徒的疯狂,又有宝剑去除剑鞘的狠厉。 他甚至在离开的那天,都没敢过去打搅阿婉,只是悄摸摸的在门缝里塞了一封信。 …… 又一周天结束,阿婉终于睁开了眼睛。 此刻的她头发湿淋淋的打绺子,衣服也紧贴在身上。遍身酸嗖的气味不用刻意低头去闻,就蒸腾的直冲脑仁。 洗个澡吧,再在这种环境待下去,非走火入魔不可。 她僵硬的站起身来,还未活动一下手脚,就瞥见了门缝里塞进来的信笺。 这信——会不会是陶哥哥的?! 虽然她在心里一遍遍鞭策、苛责自己,就为了不再想起陶歆。但在看见那信的第一眼,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通狂跳。 第714章 水落石出 绢制的封袋,干干净净的未着一墨,就像一张脂粉未施的女人脸。 阿婉蹲下和它对视了半天,越发拿不准,这信是不是陶歆寄来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伸手去触碰它。 她怕不是陶歆的信,她接下来连支撑盥洗的精神都没有;她也怕这封信就是陶歆的,但信里的内容却更加伤人…… 要不,还是先洗澡吧?看信的时间往后推些,自己的梦也能做得更长一下。 阿婉这般想着,伸出的手又慢慢收了回来。她再三看看那信,终于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气急败坏的呼叫:“阿婉,我知道你在里边!你快点给我出来!出来给我一个说法!” 这个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侧耳留心又听了两句,还是猜不出外边是谁,这才懒懒过去开门。 门一开,屋里的臭气随之飘散出来。门外站的朱霜霜,本来还一副盛气凌人、气焰嚣张的模样,乍然被这味道一薰,险些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 呕——她转身想吐,却被阿婉一把拉住。 “朱霜霜?!你……”才看一眼她的容貌,阿婉便想起了她的名字。看她一副想逃的模样,阿婉浑然不觉问题出在自己这边儿。 “你跑什么?刚刚敲我的门不是挺起劲儿的?!” 朱霜霜挣扎着甩开阿婉的手,把扭头猛吸一口新鲜空气,又捏着鼻子后撤两步,而后才朝着阿婉继续叫嚣:“谁跑了?是你自己太臭!” 阿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什么。她对此也不辩解,只冷冷盯着她问:“我臭,我逼你过来闻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记得玄冥把你们一家三口都赶出了太阳宫,你怎么敢抗旨再来这里?!” “你当谁稀罕来!”朱霜霜听到玄冥的名字,顿时想起此行的目的。她擦一把眼泪,也顾不得臭又往前走了几步:“你还敢说大当家的名字?你赔我爹!赔我娘!赔我家——啊——呜呜呜……” 阿婉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自己怎么和她爹娘扯上关系了:“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不懂?我好好在太阳宫里呆着,怎么着你爹娘了?!” “你还狡辩?!”朱霜霜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知是被臭的,还是因为伤心。 “若不是你,大当家怎么会被卷入仙魔之战?若不是你,我爹娘怎么会想着戴罪立功?如今他们死了连具尸身都收不回来,你……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啊!呜呜呜——” 朱霜霜的话还没结束,但阿婉在听到她说仙魔之战时已如五雷轰顶,神思早已不知飘飞多远。 仙魔之战?仙魔之战又打起来了?回想她离开五庄观前的种种,对于这个结果她丝毫不觉得意外。但……但她自己怎么就没早早的想到这种可能?! 她懊悔的锤着脑袋,猛然又想起玄冥。难怪当初他不辞而别,还带走了不少妖兵。原来,他去的并不是白裔和陶歆口中的所谓剿叛,而是关系妖魔两界生死存亡的大战…… 朱霜霜看阿婉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又对她一阵推攘:“现在,你没话说了吧?!你还我爹!还我娘啊!” 阿婉回过神来,由霜霜的话又想起来要紧的一点儿:妄难世界里边,楼谴和玄冥的情况恐怕不大乐观。要不然,青青和黎陌也不会全部召走,留下莫罗洲整个大后方这么虚空。 她完全可以想见白裔和陶歆这般遮掩的目的,是不想叫她心怀愧疚。但对他们的这番善意和情义,她却是一点儿不想领情。 这么事关重大的事,他们凭什么只瞒着她一个人?!他们凭什么替她决定她不参与抵抗?! 要知道:她可是拼却这条性命,也不想苟活着自己后悔的! 想到此处,她再一次猜到了某种可能——陶歆——他或许不是在和她赌气,而是真的不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玄冥与楼谴的被动,主动过去帮助他们的! 她心中一动,脑海里闪过这种可能,遂化被动为主动,还反手握住朱霜霜的手腕:“喂,对于妄难世界你还知道什么?敌方的主帅是谁?他们是什么开战的?陶歆是不是也在哪里?现在战局又是个怎样的情况……” 朱霜霜目瞪口呆,话说,这些问题檀韵也未嚼给她答案呀! 她不知怎么作答,只好闭紧了嘴巴。但阿婉不知这些,一直锲而不舍的晃动着她,几乎要把她晃散架子。 当初,他们一家三口被驱逐出太阳宫,没多久她的娘亲和爹爹就主动参与了仙魔大战,为的就是获得玄冥的原谅,为她的未来重新铺平道路。 但是,他们怎么都未想到,他们这一次需要付出竟然是生命的代价…… 不久前,她还在以泪洗面,一个人为生计奔波劳苦。而不知怎的,檀韵找到了她,还承诺叫她重回太阳宫,一辈子衣食无忧……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天上掉馅饼,需要她如实把情况再在阿婉跟前演一遍。 而今,她演完了,接下来再做什么,她可就不知道也不相干了。 朱霜霜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走了过来。 “哎呀,吵什么呢!想知道妄难世界的情况问我啊!我才从那边回来,对那里最是清楚不过……” 阿婉扭头看向那姑娘,这才发觉她一只袖子里空荡荡的。 她心里一阵抽紧,压根儿顾不得去想眼前人的身份和出现的多么凑巧,只把自己关心的问题一个个又复述一遍。 朱霜霜猜测那女子大概和自己情况类似,也不再继续停留,一转身径直离开…… 不多久,那女子把阿婉的问题一一解答完毕了。而这一切,都在檀韵隐藏的关注中。 看着阿婉失魂落魄的重新走回房间,檀韵嘴角漾起一个大大的、快意的笑容: 你们都视她如珠似宝?我偏要作贱给你们看!你们都替她遮挡着战争的残酷,我偏要把这一切扒开给你们看!我就是要亲手毁了她! 第715章 策反 玄冥重伤,青青已死,黎陌被打至狐狸原形,再也不能恢复;楼谴心魔更炽,却改变不了接连败北的宿命……就连顺走火母蓝藤的陶歆,也被虐的新伤盖旧疾;更不要说那些每战都人数锐减的魔军妖兵了。 那女子的话冷的不带任何情感,偏偏有种叫人信任的力量。似乎,她的冷漠和疏离就是那该死的战争所导致的。 阿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她的心怦怦直跳,右手一刻不停的摸着左手空了的手腕。 火母蓝藤——她这些天过去,连丢失了火母蓝藤都未察觉…… 不知不觉,她脑袋里又想起那夜春.光,原来,那也是陶歆的有心算计。她不知自己究竟该感动还是该气愤,不过,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她现在最最当务之急的一件事是: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想通这些事后,她很快收拾好情绪走了出去,而且脸上的表情也比刚才淡定许多。 隐蔽处的檀韵还未就此离开,看到阿婉再次出来,而且还和一个小丫头嘀嘀咕咕,她不由皱紧了眉头。 她这是想干嘛?难道听到自己的朋友、爱人都危在旦夕,她还没有一点儿触动?亏得自己以为,只要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不愁她不去妄难世界送死!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太高估她的情谊了! 盈伽梵的心里的怨念还未散尽,就见那个同阿婉说话的小丫头去而又返。 她双手托着一身素白的新衣,和一块柔软厚实的棉布,然后敲开阿婉的屋门,带她往宫殿的上层而去。 她这是要洗澡?! 檀韵看这阵仗,终于明白了阿婉的意图。她握紧拳头又松开,暗暗告诫自己:好吧,就再多给她一段时间独处和反省!如果,如果她明日还是不知反省,那她就要动用更加强硬的手段,把这个不知羞的女人赶出去! 檀韵甩袖离开。阿婉对此全然不知。她随那小姑娘走进汤室,待那姑娘离开之后,才一件件褪去衣服,把自己埋入水里。 细滑滚烫的水包裹着她,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该她付出代价的时候。回想从幼时到现在的过往种种,那些痛苦和幸福、屈辱和感动……无论是哪一种记忆都叫她觉得弥足珍贵。 她曾以为,她会在这天到来之前准备好一切,到此刻才发觉:在死亡面前,做什么准备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怕死,她留恋这活着的一切,尤其是陶歆对她的宠溺和包容。 她没有找到娘亲,没有给爹爹安置一个好的仙体……她还有那么多的遗憾和不甘,但事实是:时不我待,她从来就没有可以决定或改变时局的能力,只能硬着头皮去践行自己的宿命…… 洗过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阿婉马不停蹄的回到住处。 寻找地书、魂坛、打包干净的衣裳,趁着天色未暗,她现在就去赶赴自己的宿命。她忙的一刻不停、手忙脚乱,只怕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时间耽搁,她再改变了主意。 一切收拾妥当,她准备推门而出时,再次瞥见地上的那封信。 她迟疑一刻,终于没有把它捡起来。罢了!无论真话、假话都已无关紧要,一日未见白裔,她已大致猜出信里内容。她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从那封信上跨了过去。 …… 再说白裔,辞别阿婉之后去了一处不知名的仙洲,在那里的一座高山之下,他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琴卿。 话说那日她遭到阿婉的算计,竟和天关子有了夫妻之实。虽然最后为了遮掩丑闻,西王母把她赐婚给了天关子,但是因为天关子还未修成仙身,每年只有一次机会夫妻相见。 开始时,琴卿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惩罚,因为她对天关子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但几千年过去,随着两个孩子的诞生,天关子对她的呵护备至,她的心终于慢慢回转过来。 从勉为其难到顺水推舟,再到后来日日掰着手指查日月,慢慢的,琴卿的心里集满了怨恨,对仙界,对西王母的,倒是对之前的种种过往和误会释然了。 这一日,她又按照惯常在石壁上画一个浅浅的横道,而后开始凭着记忆勾画两个孩子的容貌。 因为有她仙脉的存在,两个孩子早是仙童之躯,但他们因为这种“不光彩”的身世,他们总是主动躲开那些高傲的仙众,守在天关子的身边。 白裔就是在琴卿愣神的时候出现的。 “一别经年,姑娘无恙否?” 琴卿闻声收起思绪,这才看见笑眯眯的白裔。 “你是?怎么能轻而易举进到这监牢里?”她看着白裔面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在下白裔,调鼎坊的掌柜!姑娘曾经在那儿吃过几次饭,难道记不得了?” “呵——是你!”琴卿一人守着山下的监考,经年也见不着一两个人,所以对白裔也很是客气。“可是无缘无故,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缘无故?”白裔轻笑一声,“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打搅姑娘呢?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同姑娘商量一件事的!” 时间原因,还有胸有成竹,白裔竟丝毫没打算迂回,居然开门见山给琴卿谈起条件来。 琴卿皱眉听完白裔的话,眼睛睁的大大的,单薄的嘴唇也微微张开久久不能合拢。 白裔见状,也不催促,只寻块地方坐下,而后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琴卿的答复。 好半天过去,琴卿终于回过神来:“如果刚刚我没有听错……” “你绝对没有听错。” “你要我帮你去对抗仙界?”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白裔一直一副正经脸。 琴卿哭笑不得,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可从来没有过。(虽然她心有怨恨,但从未如白裔这般大胆的公然宣之于口)“你可知道,我本是仙女!” “那又如何?”白裔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你觉得,以你现在这般经历,你说自己是仙女会有人信吗?别说别人,就是你自己,你又是否真心相信?!” 第716章 晓之义利 白裔的话就像一根尖刺,一下子扎中琴卿心中的毒瘤。毒液涌动,瞬间沾染整颗心灵,那是她数千年累积的委屈、不甘和愤恨…… 琴卿身子明显颤动一下,虽然她能感觉到内心牢笼里囚禁的欲望在疯狂的挠动墙壁,但这么些年教训的累积还是叫她竭力保持冷静。 差不多感觉到体内欲望叫嚣声的消退,她才试着重新开始之前的话题。 “嗤——白掌柜真是好笑。你觉得凭你三寸不烂之舌的挑动,我就该受你驱使?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她掠过耳鬓的碎发,长长的叹一口气,而后才望着远方接着道:“即使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已被仙界厌弃了,我已不是之前清贵无双的仙女——但那又怎样?那一切不还都是拜你那个小帮厨阿婉所赐?!是我罪有应得,与人无尤!” “姑娘这就没意思了……”白裔看琴卿出于自保,还戴着那层忠诚的面具,不觉有些烦躁:“当年的阿婉有什么错?她只不过在你没有看清内心之时,好心推了你一把罢了。你不会真的以为宦璃或者云齐还会娶你吧? 宦璃一心记挂的另有其人……监司玉女地位比你要高,付出比你多,最后为了宦璃不惜付出了性命,但宦璃心中有她吗?!云齐更不用说,他乃云族的天孙,姻亲牵扯甚多利益关系,又岂是你这种身份可以肖想的? 就连赤焰,你心甘情愿为他下凡历劫,而他呢?转脸娶了西方女帝盈伽梵……” “不要再说了!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不会答应同你合作的!”琴卿被白裔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激怒,如一头失去孩子的母兽,狂烈的朝白裔叫嚣,“你走!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这里开!” 她以为,她已经原谅了赤焰,淡忘了当年为爱奋不顾身的痴狂,但今日陡然被白裔提醒才发觉:自己才没有想象中的宽宏大量!她只是被残酷的现实捉弄到捉襟见肘、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那些恩怨情仇、风花雪月罢了——而这一幡然醒悟,才叫她更加羞惭,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起来。 白裔端坐不动,似乎刚刚琴卿送客的话压根儿不是对他说的。他从容的、细细的打量着琴卿,待她怒气消散,这才不慌不忙站起身来:“你既然不想听这些话,那我不说便是。 只有一点,你要记住:怜取眼前人。 你错过了宦璃,宦璃的心从不你身上,你错过了云齐和赤焰,他们坟头的荒草已经老高。只有你一直以为是他高攀的、现在的夫君天关子,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你的追求。 初见倾心,为你走火入魔,被逐出仙界;在南俱卢还不放弃打探你的消息,为了给你送花,不惜在仙魔之战的紧要关头被人重伤;你为赤焰下凡历劫,又可知道:他自爆魔体,辗转红尘,只为在凡间和你重续情缘?! 你心高气傲,从来把他的付出当尘土般轻贱!结果呢?你的努力和孜孜以求,在仙界那些大神看来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好笑?! 天关子和阿婉的共同努力,叫你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而你还心存怨愤,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你?!凭什么?! 你也该是时候醒醒了!” 白裔的话,字字句句都如枪似箭,狠狠的扎在琴卿的心窝里。她肩头颤抖,胸口急促的起伏,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字:“你……” “我什么?”白裔冷冷一笑,“我就是要提醒你:别人给你的好运气总会用完!你现在这种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实则都是借口!是你自己内心怯懦不敢反抗!是你自己乐意和天关子仙凡相隔!是你自己甘愿看着自己如珍似宝的孩子被人当作笑话!” “不,你闭嘴!”琴卿头摇的像拨浪鼓,一双手痛苦的抓向虚空,“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白裔丝毫不怕这样的琴卿,他逼近她冷冷一笑,“不是这样,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放手一搏?!是作狗永远这么跪着乞怜,还是站起来,作一个人,挺直了脊梁骨就用血和汗亲自去争取一切?!” 琴卿涣散的眼瞳终于聚焦于一处,她看向白裔,脸上的疯狂迅速退去,就像一下子换了个人一样。 “别说的那么正气凛然,把你的条件摆出来听听呀!” 她这是同意了?白裔回过神来,一刹那眉眼的煞气消散的干干净净。 “搅乱盈伽梵的心,叫她自主退出妄难世界的征战。事成之后,我把你、天关子连同你们的孩子安置在没有天规束缚的一处小岛上。倘若我们能与仙界分庭抗礼,到时候谈条件,依旧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倘若这次失败了,你们也不受牵连,可以一家四口不受打扰,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如何?” 琴卿没有再多考虑,随即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 白裔如约将琴卿带出了监牢,而后一路朝南而行,终于赶在第二日的早上到达了妄难世界的边缘。 恰逢一场交战刚刚结束,虽然楼谴、玄冥还有陶歆都形容说不出的狼狈,但看见他的瞬间,还是止不住的欢呼雀跃。 “太好了!救兵来啦!”连妖兵魔众都知道了白裔信里的承诺,一个个热情的把他包围起来。不过,这轻松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他们便一个个再次陷入沉默:这只一个白裔过来能有什么用呢?依旧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白裔似乎看出他们的心思,朝不远处招一招手,琴卿这才露出脸来。 一个女人?陶歆看着琴卿早忘了之前还同她打过的交道,甚至于这一张脸,他也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喂,你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白裔得意一笑:“听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听说过情深不寿,重情者多疑吗?我这就叫你们看看什么叫做釜底抽薪!” 按照他的要求,是夜,妄难世界的边界开了一个小小的突击营,所有的士长瞪大了眼睛望着琴卿。他们很好奇,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和力量。但很快,琴卿一开口,他们就全服气了。 不得不说,这智绝三界的白泽,随随便便一出手,就展现出让人无法直视的能力——忒特么阴损了! 第717章 伤人无形 不同于以往,接受过琴卿的“教导”之后,诸士长都一扫愁眉不展的窘困,展现出积极饱满的迎敌状态,只摩拳擦掌等待着下一场较量的开始。 白裔践行承诺,在琴卿“授课”结束的当晚就把她送到了生洲附近海域的一个小岛上,又不辞辛劳的接到了天关子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因为那岛周围长年氤氲着雾气,还有海蛟、鳄鳞盘踞周围,可以说是进出都极困难。不过,好在岛上物资充沛,各种鸟兽、花草还有可以果腹的食物都应有尽有。 琴卿看那洞穴之前有大石掩映,洞内各种生活器具一应俱全,这才意识到白裔真的是对他们好生下了一番功夫。 “白掌柜,谢谢你!谢谢你这么有心对我们做出的安置!” 白裔闻言一笑,“这有什么好谢?!你们一家只管在这儿住着,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你且耐心等着……要不了多久,还会有你更大的好处呢!” 从小岛离开之后,白裔又匆匆折回妄难世界,正好赶上休整之后,新一轮大战的爆发。 白裔为了查看此计的效果,任陶歆怎么催促他离开,就是不肯挪动半分脚步。 两道强光同时罩住妄难世界的南岸和北岸,眨眼之间,陶歆带领的妖兵魔军便分作几队进到了各小世界。 这一仗,也好打也难打。 说好打是因为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需要完成——动摇盈伽梵和赤焰的感情,其余都不在衡量、考察之列;不过,说到底,这次的目标是为下次大战作准备的,如何在这一战中保存实力,同时全面抹黑敌人还真要随时留心开动脑筋。 再说盈伽梵这边,修剪了被陶歆燎成小卷的头发,又挑选了新的法宝,再次进入了妄难世界。 前几次,她总是先发制人,其实很大的原因还是由于对陶歆的畏惧和提防。但这么多场战斗下来,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且基于对上次作战的经验总结,她决定:这一次,一定要让陶歆先动手。 她就是要把陶歆以为的、已经牢牢窝在手里的东西再夺回来!不叫他悲惨到怀疑人生,她都对不起自己这次选出的法宝! 各小世界里,女兵收到命令,绝不主动出击,全部负手严阵以待。而妖兵魔军这边儿顺水推舟,隔挑出一个人来,走到她们跟前——骂战。 “你们这群雌儿到底蠢不蠢?为了一个男人被驱使着来此征战!那是你们自己的男人吗?还一副甘为牛马的模样!告诉你们:即便为了你们家主子也是不值!” 女兵这边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特么说的都是什么? 没有攻打的命令,她们也乐得清闲,就那么百无聊赖的盯着前边的叫骂者,听他接下来说些什么。 “告诉你们,你们女帝的东床从来就不是个好货!早在年轻时就一边摆着高冷不可攀附的模样,一边勾引人家小姑娘……” …… 别的小世界尚且如此,盈伽梵那里听到的版本更为繁多,什么和凡人私通,搞大人姑娘的肚子啦,喜好南风、百无禁忌啦,一夜御数女啦……不过才开了个小头,盈伽梵的脸色已变得漆黑。 这群下三滥的狗东西,竟然敢这般中伤她的郎君,她发誓要他们好看! 她一边哆嗦着手下达攻打的命令,一边从身后备好的匣子里颤巍巍拿出新的法宝。 这次的法宝是化暌金盔,只要她戴上这个头盔,便能迷惑妖兵魔军,让他们把她当作自己的头领,而把自己本来的头领当作敌首。 想象一下,那么多人起涌上前,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陶歆他们几个给淹死! 盈伽梵决定不理陶歆他们的污言秽语,但还是忍不出提早戴上头盔。 对面的陶歆便听着手下的叫骂,边留神看着盈伽梵的动静。他见她转身拿出一个头盔往头上戴,心里不由警铃大作:往常,她可是从不戴什么头盔的!可见,这特么又是一个自己不知其功效的法宝。 他禁不住一阵皮紧,干脆挺身而出亲自下场开撕:“盈伽梵!看看这是什么?!你那死鬼相公的春.宫都被人画进册子啦!哎呦呦!啧啧,瞧瞧这脊背、这大腿,就连胸膛上那颗长毛的黑痣都一清二楚呦!” 本来,盈伽梵已经把头盔扣在头上,但要想让这头盔的法力发挥,她还需要等着头盔里的暌针扎破她的头皮,把鲜血渗进去的同时输入自己新的形象,而整个过程需要一点点耐心和专注。 只是好巧不巧,就在她把自己的形象和着鲜血输入进头盔时,她刚好听见陶歆的最后一句话。 黑毛痣?!这地方他怎么知道?不会是赤焰真有什么不洁身自好的地方,被人抓个正着吧?若是那样,自己这番兴师动众又算什么?! 不过那么一瞬的心神恍惚,她血液里便已混入了其它内容,一刹那间,更多暌针反噬般弹出,瞬间扎入她的头皮。 混淆、疑惑、猜忌、愤怒、各种情绪如脸谱般,一个个带着尖锐疼痛挤入她脑海里,把她的脑袋充得如皮袋般鼓胀…… 她痛苦的抱住头,紧紧的闭上眼睛,再无法承受由内而外的、几何倍递增的压力,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统领!”随着盈伽梵的昏厥,一时间群龙无首,所有的女兵顿时慌作一团。 陶歆看见此幕,不由心中欢喜。看来这琴卿没有白请,当年对赤焰也真用情至深!这猝不及防的打击,果然效果奇佳!他担心时机转瞬即逝,遂大手一挥道:“冲啊!给我杀!” …… 再说在凸面碎片墙壁前观战的宦璃,见此突然的变故,不由捏紧了拳头。 他早说过,要盈伽梵速战速决,但她总是不听,一意孤行。而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竟然有股说不出的快意。 “主帅?主帅!”一旁的乙诀看到宦璃久久沉吟不语,连忙提醒他道:“该派人增援了吧?要不叫我过去?这盈伽梵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与我们可是重大的损失!” 宦璃猛然一惊,终于回过神来,“你去吧!救人要紧!” 第718章 巧言令色 宦璃的命令还是下晚了一步。乙诀把盈伽梵从小世界带回时,完全人事不知。想指望她再带兵打仗,已彻底没了可能。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世界那边还有乙诀的接替,先锋军虽然难改颓势,但到底没有输的太过惨烈。 白裔在另一边的凸面碎片前,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终于放下心来,连夜兼程赶往莫罗洲。 一路上,虽偶有星光照亮,但到底影影幢幢,什么都看不甚分明。 看这脚下极速闪过光影,白裔总疑心地上是有人闻声躲起。 天亮之前,终于到了莫罗洲地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打探。 那身影看见白裔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着急忙慌往回跑。 白裔随手抹一把脸,也没发觉自己哪里异于往常。既然不是自己的原因,那这身影跑什么呢? 他心下一动,随手抖出一根蚕女丝,不待那身影反应,只往回这么一钩,就把那身影扯了回来。 “呵,白公子回来了?”那身影拉近之后显出玲珑的身姿来,居然还是个女的。白裔打量那姑娘面熟,忍不住又多看她两眼,还没等他开口发问,那姑娘自己便主动套起近乎来。 “你——认得我?”白裔问得不动声色。 “您……是太阳宫的贵客,有哪个不认识您的!”姑娘一不留神,险些说出实话。不过,她很快找到借口,又把漏洞给补了起来,正暗自庆幸时,不料白裔一把救起她的衣领。 “你既认得是我,为何看见了不过来见礼,反而没了命的往回跑?” 哈?姑娘一时反应不及,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茫然瞪眼看着白裔,脑子里回荡的全是檀韵叮嘱的话:“你可给我看住喽!若是白裔回来,一定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 怎么办?现在还没过去禀报,是不是再禀报已经迟了?! “你是谁的人?”白裔看着这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丫头,心里总觉毛毛的,就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前所产生的异兆,叫他破解无力,又一颗心高悬着。 姑娘丝毫未察觉这断时间里白裔神色的变化,张口爽快的答道:“小的是檀韵姑娘身边的阿花呀!咱们俩还见过呢——你忘啦?” 檀韵!这个名字才一出现,白裔心中随即许多事件和情绪席卷而来。 几乎是刹那之间,他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再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额,拎着姑娘如一只小鸡崽儿,就往太阳宫赶。 太阳宫里,檀韵斜倚着妆奁坐着,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把瞌睡虫都给熬了出来,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会儿功夫竟接连做了好几个梦。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里,多的都是玄冥怎么给阿婉献殷勤。好不容易到了最后,她苦尽甘来,梦见阿婉战死,玄冥八只金毛狮麟来迎娶她,突然听得外边一阵急促叫喊:“姑娘!檀韵姑娘!白裔来啦!” 檀韵听得这个声音,猛然抬头醒了过来。她忙不迭的揽镜自照,还没等查看脸上白粉敷的是否能给人造成伤心憔悴的错觉,就见镜子里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是你派人盯着我的?这般鬼鬼祟祟,安得又是什么居心?!”镜子里的人脸嘴巴不见怎么开合,就听几句诘问犀利狠辣袭来。 檀韵不敢再看镜中白裔的脸,慌忙把头低下。不过想到这般模样似有心虚之嫌,她又随即把脸儿对着白裔。 “白公子有所不知,”她竭力显得诚恳,脑筋飞快搜索着早吓到九霄云外的腹稿,“阿花……阿花没给您说么?不是我坚持要她在外迎你,实在……实在是我有负大当家所托,没有颜面再见您与陶公子……” 她看到边上备好的道具,终于想起接下来的应对,一边做出楚楚可怜模样,一边俯身把鞭子递向白裔。 白裔压根儿不理她的惺惺作态,直接丢开阿花又去抓檀韵的衣领:“你在说什么?!倒是给我说清楚点儿!” 一抓一送,檀韵被大力推到妆奁前,纤细的腰肢刚好撞在桌角上,疼的檀韵的脸不停的颤抖,抖落下簌簌的白粉。 这下,不用敷粉,她的脸也是惨白的了。 不过,她现在可顾不上再看镜子,只一只手下意识的捂着腰,声音颤抖着,往下接着说自己早构思好的腹稿。 “是……是我御下不严,不小心走漏风声,叫阿……阿婉知道了仙魔之战的事……哪知道,今早送饭时候,丫头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檀韵的话,白裔一星半点儿都不愿相信,可是有什么办法?如果他不听她的解释,他甚至连关于阿婉的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也无法获得。 檀韵被白裔的发声吓了一跳,她瑟缩一下身子,然后才看向白裔:“丫……丫头回来说……阿婉不见了。” 轰!有什么东西在白裔头脑里炸开。他睚眦欲裂,一手隔空一抓,便狠狠握住檀韵的肩头。 “屋子里什么情况?她可有留下什么书信?!” “哦!这个——”檀韵随即把在阿婉房里发现的信递给白裔。 不消打开,白裔就知道是自己留给阿婉的那封。 信封还没有打开,一如他之前塞入门缝时那般整洁干净。也就是说:阿婉的离开和他留的书信并无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由此得出:阿婉离开的时间绝非檀韵说的今早,而应该更早一些——依着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放着一封信不拆,直接不辞而别?!她的克制,顶多维持到他离开后的第二日…… 因为有了实际证据证明檀韵确实在撒谎,白裔看着她心里愈发觉得厌恶。他把她丢在地上,就像丢开一条遭人厌恶的臭虫。 “别以为你耍弄的伎俩没人能抓住把柄!也别把别人一个个都当做傻子!就你那脑袋编出的谎话还不够人看的!我现在不追究——只是看在玄冥的面子上!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说罢拂袖而去。 阿婉的房间里,水晶珠不在,一直供她火浴的地书也不在。 他转而又回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费尽心机藏好的魂坛亦不在。他想,他现在可以确定阿婉去干什么了。 因为檀韵的突然打岔,他的计划又有变动。虽然他终于不用再直接充作恶人,但一想到阿婉愈发注定走向悲剧的命运,他的心里就充满了难言的苦涩。 第719章 走向宿命 妄难世界的一处荒废的小战场里,阿婉一个人静静站着。她双手张开,头向上扬起,眼睛虽然闭着,嘴巴却弯弯翘起,那模样就像安然投进爱人的怀抱,至此纷扰尽散、岁月静好…… 许久之后,她终于睁开眼,就像汲取了足够的力量和勇气,精神百倍的开始忙碌。 第一步,开启魂坛,把白裔早些年汲取的三界魂力全部倾倒进地书。 似乎早预料到今日意外的发生,阿婉对于如何如何走向自己的宿命一清二楚。 她摸出从白裔房里寻到的魂坛,抱着盖子顺时针转两圈,逆时针转一圈,而后向里一按。 只听,咔哒一声,魂坛的盖子向内凹陷,最顶端的圆球抓手滚落下来。 特么就这么小个眼孔?!这魂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净? 阿婉心里腹诽一句,正准备把脑袋凑到那个窟窿上查看,突然见孔洞里钻出一缕歪七扭八的金色烟雾。 那烟雾似乎被什么扯着身子,怎么都不能从坛里快速的钻出。 阿婉看它挣扎的模样,自己心里也百爪乱挠般难受。她把魂坛抱在怀里,仔细瞅那洞孔,这才发觉在那洞孔之上,还盘着一只细若蚯蚓的怪兽。 那怪兽虽然个头小,但模样甚是奇特。蛇身、羽鳞、鹤嘴、豹首,还长着三只鹰爪、两只鹿角,并一对猪耳朵。 本来,阿婉还以为这怪兽是雕在上边的,仔细观察过后才发现,它竟然是活的。 自从魂力从孔洞钻出之后,那怪兽就一直厮缠着魂力,还不停的张着尖尖的鹤嘴撕咬它。正因如此,这魂力再怎么也挣不出太多,每次只溢出一点点。 阿婉看不过眼,待怪兽再次张嘴之时,猛的伸出一根手指,恶作剧的塞入它的嘴里,嘴里犹愤愤不平道:“我叫你吃!” 她以为,那怪兽既然吞噬魂力,那就不会再对别的什么感兴趣。所以伸出食指之后,还颇为得意。 哪料那怪兽荤素不忌,直接在她手上捉一个窟窿。 “啊呦,我的娘呀!”她忙不迭的抽手查看,哪料竟把那怪兽也从坛口拽了下来。 那怪兽贪婪的啄食着她的血液,任她怎么甩也甩不掉它。 就在她抱着手指左右乱晃、痛的不知怎样的功夫,整个小世界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不仅如此,本来还小如茶盏的地书突然长大起来,眨眼之间铺展到整个小世界,还在不停向上扩张,拼命的吞噬着上空黑沉沉的、乌云压顶般的各色魂力。那形势,仿佛天地重新闭为鸡子,一切都混沌未开。 阿婉意识到情形不对,终于忍痛抬起头看向周围。但匆匆瞥过一眼之后,她就彻底呆住了。 在她正前的不远处,红色的星火慢慢变得耀目。在那星火与天空之间,黑沉、混合的魂力被星火吸成螺旋的漏斗状,从天空直直的灌到星火最明亮的中心。 不过须臾之间,那星火快速的扩张,如同红色的海浪,带着凶猛、肆无忌惮的力量,直直的拍向阿婉。 这就是万灵古燚?! 阿婉望着这红色海洋瞠目结舌,待到反应过来时,那铺天盖地的火焰已经把她团团包围。 好在有之前在地书中的火浴打底子,她才能勉强抵抗着热浪以神化形,变回九尾狐真身。但变作九尾狐的真身又如何,火舌往她身上一燎,整个狐身的皮毛便全部化作一缕青烟。 ……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融融的火海终于翻过天去。放眼整个小世界,遍布的都是一望无际的红色,其中隐约可见的只有九个点点,还散发着淡青色的异样光芒。 那九个点点就像是岔开的九根焰心,引领着亡魂的归来;更像是九根锁链,牢牢束缚着阿婉,叫她无论经受什么样的折磨都无法逃脱。 当初她以为,她已有了火母蓝藤的躯体庇护,便再不拍火的炽热和侵蚀;她以为,她已经过地书的淬洗,那些星火的力量她已尝了十之八九……但截至此刻她才发现,她的那些想法和经验完全是愚蠢而错误的: ——火母蓝藤的仙体,完全不足以和万灵古燚相对抗;哪怕之前她在地书中淬洗过千万遍,也完全达不到此刻星火量级的九牛一毛! 阿婉疼的没有力气叫喊,没有精神去关注其他,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整具仙体都似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心心念念的目标也不过挨过此刻,再不要感受到痛楚。 都说度日如年,但对阿婉来说,一闪念的时间即漫长过永恒。而这看不到终点的宿命,亲自体会了才知道有多残酷。 就这样,不知又多少日过去,小世界里的光芒终于一点点暗淡下来。阿婉似从绝望的灰烬中醒来,身体的痛楚一点点归还给她本已麻木无觉的心。 太一终于复活了吗?! 听着哔啵哔啵的响声,阿婉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她心里满怀希冀,只剩下一点清明。 趁着这清明未散,她满怀希冀的四处打量,但哪里有太一的影子啊?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红,红里边包裹着化不开的痛苦和愁绪。 不过就在她感到失望的时候,她九根尾尖儿上的青色火焰突然熄灭了八根,只留下她那根最幼小的尾巴。她来不及欣喜和惊讶,其余尾巴上又唰的燃起火焰,还重新变换了颜色——红的、橘的、紫的、蓝的…… 阿婉甚至来不及想明白这种情况的原由,更加尖锐的疼痛就再次如海浪般袭来。 一刹那,极度的痛封闭了感官,她再次陷入浑噩的状态。 …… 再说白裔这边,自打知道了阿婉的离开,他便陷入两难的境地。 要把这一切告诉给陶歆吗?告诉了,他对阿婉最后的结局所负的责任就能减小许多;但这么做,势必会影响陶歆在妄难世界的专心对敌。不告诉?他虽不必再担心陶歆对敌时的投入,又担心就此错过了寻找阿婉的最后机会,毕竟那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她又不是感情具无。 左思右想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决定再去妄难世界一遭。倒不是他有多勇敢,下定了决心,便能将这一切向陶歆合盘托出;实在是他再想不出除了妄难世界之外,阿婉还能再去什么地方。 第720章 短兵相接 妄难世界各战场的战斗已经陆续进入白热化,没有了盈伽梵还有她那些法宝的混搅,每一次交锋都是纯粹的力与法的较量,虽然笨拙缓慢,但也酣畅淋漓。 不眠不休、无日无夜,没有人记得这场战斗到底进行了多久,即使楼谴站在凸面碎片的墙壁前边,他也只是明显感觉到各战场愈发加剧的空旷。 妖兵魔军战到现在,所剩的数目不过原来的三分之一,这其中还没有除却各战场冲在最前、重伤严重的士长还有几位副帅。 东北角的小世界,正在交战的双方是悟空和杨戬。也不知他们到底战了多少回合,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没有一块完好的山石,所有的数目都拦腰折断,就连软韧的草地,也被不知处的烈火焚成焦黑。 悟空不停挥动手中的金箍棒,在他身边隔出一个半透明的保护罩,但是那保护罩碰着杨戬的兵刃依旧会发出噼里乓啷的脆响。 仔细看悟空飞过的地方,地上无一处不是潮津津的,就像下了一场大雾。 不过,与之的杨戬亦好不到哪去。他的三尖两刃刀因为和金箍棒频频撞击,好几处地方都卷了刃;金银弹弓射完了弹子,就那么毫不吝惜的丢在地上。此刻,唯一使唤的顺手的兵器只剩下开山斧,但每一次扬起、挥下,又耗费太多太多力气。 又几个回合过去,双方不约而同的休战歇息。悟空频频扇动着空气降温,一根舌头也吐露一半用作散热。杨戬暗暗松动一下胳膊上的筋肉,额间的眼睛也频繁眨呀眨的。 最南边儿的小世界是玄冥对战镇元子。 在玄冥手上使的并不是什么兵刃,而是一块玄武甲。虽然看着不甚趁手,但每次挥出,总带着叫天地变色的力量。相比较而言,没了地书的镇元子,手上只使着一柄拂尘,力量就弱了许多。 几次交手之后,拂尘上的银长玉丝被玄武甲消去了大半,整个拂尘只剩下半秃的手柄勉强支撑。 不过饶是如此,玄冥亦未曾从镇元子的手里讨得半分便宜。本来他旧疾未愈,体力上就不占什么优势,更何况他的法力修为亦明显不及镇元子。 远在凸面碎片观战的楼谴见状,随即又拨了一个副手前去支援,虽然此刻那个宣降的凹槽已经落下,但他一此都未正眼瞥过。 似乎是出于默契,这边楼谴再不主动按下投降的按钮,那边宦璃亦不朝下望去一眼,只专心盯着负凸面碎片各小世界。 因为乙诀被调去对战陶歆,整个主营大帐里只剩下宦璃一个。所以他既可以留意战局,亦能顺带做些自己的私事。 他应该也觉察出这一仗乃决胜的关键,绝对的不死不休。所以,在观战之余,花费了更多的精力来寻找御心惑术。 荒废的小世界他在之前已经寻了个遍,虽然每次都有别样的小收获,但那些法宝、兵器他完全看不到眼里。 随着战争越发明显的走向结束,他的一颗心也越悬越高。他必须要找到巫嘉藏匿御心惑术的地方!既然荒废的小世界里遍寻不见,那就到正在交战的小世界里寻找! 他的一双眼睛瞪到暴突,来回一个不漏的铺陈搜寻几遍,也看不出可能藏有御心惑术的所在。 就在他心里焦急万分的时候,他突然发觉一个小世界的异样。 最西边的小世界里是黎陌对战天蓬。虽然力量上黎陌并没什么优势,但好在有御心惑术造出的嫦娥屡屡叫天蓬分神。不过才“心上人”一个时辰现身一次的频率,愣是叫天蓬伤的体无完肤。 天蓬频频拍打脑袋、揉搓眼睛,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相信什么嫦娥,嫦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战场?还遍身血渍、眼泪斑斑?! 可是,明明心里建设已经牢固,为何待到他挥舞钺斧时,看见嫦娥还是不忍动手?那嫦娥是假的吗?万一是真的,他怎么办? 他再一次在煎熬中收手,宦璃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黎陌的身上。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天蓬陷于幻觉的情境,叫宦璃止不住心跳加快。 这可是天蓬!仙界数一数二的战将,法力亦已修至真仙,怎么可能被寻常的幻术所迷惑?!难道,这一身黑袍的妖物亦修炼的御心惑术?! 他的白瑕终于有救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再沉不住气闪身进到天蓬所在的小世界。 天蓬遍体鳞伤,乍见宦璃一身紫服突然出现,还以为他是为了救自己于水火。 “主帅您快回去!天蓬虽然处于劣势,但仍有信心灭掉这妖怪!您快回主营吧!别因我一人,耽搁了整个大局。” 灭掉这妖物?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放心呢!宦璃凉凉瞥一眼天蓬,到底没说出心里话。“各战场此刻斗战正酣,没有哪里去要我再居中调度,所以你暂且先去主营镇守!这妖物换我来会上一会!” “主帅,这万万不可!”天蓬还想再辩,哪料宦璃一扇袖风甩来,天蓬已回至主营,耳边还隐约听见宦璃的叮嘱和安慰:“如有变动,及早通知我便是!” 小世界里没了豹子,却又多出一只更加难缠的狮子,黎陌见状不由在心里哀叹一声。 要知道,频频使用御心惑术,也是对法力和神魂耗损极大的。他能讨巧用御心惑术克制住了天蓬已是不易,想要再如法炮制,在宦璃身上取得优胜却是难上加难。 就在黎陌一颗心如掉滚水里般扑腾挣扎时,突听宦璃开口闻询:“你使的是御心惑术?!” “哈?”黎陌不知该怎么作答,心里连连哀叹:完了,完了!连特么自己的看家本事都被人看破了,他还跟人斗个鸟?! “是御心惑术啊!你难道不知道,这黎陌就是阿婉的师叔!” 黎陌纠结半天,就是不肯正面答复,哪料一个声音突然而出,把他老底儿揭个彻彻底底。 谁特么这么嘴贱啊!黎陌不满的回头,正见陶歆从容朝他们方向走来。 第721章 梦镜世界 宦璃给阿婉寻找娘亲造成了多大的困惑,陶歆就有多想至宦璃于死地。 换作别的什么事情,楼谴或许不愿成全陶歆,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却难得达成共识。 早在宦璃进入小世界的时候,楼谴就已经盯上了他。本来,他想亲自赶去教训宦璃,但考虑到自身的法力限制,还有想要达到的最终效果,他最终还是同陶歆互换了一下位置:他对付乙诀,教训宦璃的事交给陶歆。 陶歆听闻宦璃出现在了小世界,一句话不说就赶了过去。 才进到宦璃所在的小世界,他便听见宦璃对黎陌的逼问。 又是御心惑术!他心里懊恼至极,一口替黎陌承认下来,为的就是要看看:有他堂堂妖神在场,宦璃一介小小的灵仙,还能把黎陌怎么着! 黎陌看到陶歆,就像看到了金光闪闪的盾牌,他信心大增,挺一挺胸脯道:“陶歆说的没错,论起辈分来,我还是阿婉的师叔呢!不过这和你有毛关系?!” 得到两人的一致肯定,宦璃丝毫未对陶歆产生忌惮。他阴森一笑,“是你会御心惑术便好!有这法术傍身,我勉强可以留你个活口!” “啊呸!”陶歆还没怎样,黎陌便大咧咧啐他一口。“凭你也配!先赢过……赢过陶歆再说!” 他一语毕,慌忙闪身到陶歆身后,陶歆亦不推辞,直接摸出腰间白刀,对着宦璃也不招呼,直直的便劈了过去。 宦璃慌忙闪身躲过,看着左肩削掉的一片衣裳,他收起大意轻敌,也抽出定坤笛来。 一时间,刀笛相撞发出阵阵响亮的的金玉之声。 不过才十几招,宦璃便已露出颓势。他瞅准一个空挡,快速收回笛子的同时撤身闪到一边。 陶歆才不给他喘息的时机,又追赶上来继续缠斗。可怜宦璃握着笛子的右手震得酥麻,却只能再次抓紧笛子被动应战。 不过,再次交战连他刚才的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待遇”也没有了。陶歆经过几招试探,早摸索出宦璃出招的门路,只朝着他的空门频繁进攻。 唰,他的肋下被划了一刀。 咻,他的脸上又添了新的伤口。 嚓,他的头发削去几缕,要不是反应够快,他的耳朵都可能掉下一半儿。 这样不行!再继续下去,御心惑术得不到手不说,就连性命也要丢在这片土地上了。 宦璃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只可惜为时已晚。陶歆再次出手,白刀直指向他的胸口。 咣!没有刀入皮肉的闷响,反倒出现起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 那面铜镜?! 宦璃险些吓到肝胆俱裂,但随即反应过来其中的缘由。想到偶得铜镜的机缘,他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这次他没再继续被动躲闪,而是手抓着铜镜晃到陶歆跟前。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本来,陶歆就对这能够抵御白刀攻击的法器好奇,而今见宦璃主动举起来,他便顺道往那亮晶晶的方向瞄了一眼。 浓云密布的天空完全不见一点阳光,偏是这样那镜子却突然爆发耀眼的光芒。陶歆被强光所刺,正想扭头闪避,眼前却突然冒出一团白色烟雾。 一阵风吹来,烟雾慢慢散去。 还是妄难世界的这个战场,但黎陌和宦璃早消失的无影无踪,随他们而去的,还有交战的双方以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 奇怪,刚刚他们不都还在吗?这一会儿功夫能躲到哪儿去呢?他正疑惑不解,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唤:“陶哥哥,你怎么又愣起神儿来啦?不过叫你往对面河岸上揪一把菜,你怎么又对着这里回想起当年的英勇来?!” 阿婉?陶歆疑惑的回头,果然见阿婉挺着个大肚子,跟前还蹲着两个猴孩子在玩泥巴。 这是?我的?陶歆脑中一片恍惚,还没把心里的疑问宣之于口,阿婉的话又接连而止:“都已经打完仗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呢?难道,我还没这地方好看?” 是这样吗?陶歆不好意思的挠一挠头,慢慢接受了这种设定,或许是因为自己忘记了某些事情,所以现在才这般反常? 他朝阿婉歉意一笑,连忙淌过河,去对岸薅一把绿莹莹的青菜。还没等回到阿婉跟前,两个孩子就甩了手上的泥巴,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大腿。 一个喊“爹,陪我们玩!” 一个喊“爹,我今个儿想吃鱼!” 就在这时,阿婉扶着肚子慢慢走到他跟前,一把接过了菜,麻溜的在水里涮干净了,然后中间拦腰一刀,全部丢入锅里。 “这面也快好啦,要不,我再去给这俩小子抓条鱼?” 陶歆看着那两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心里头都快软化了。他好声好气的朝阿婉商量,央告了半天才终于获得阿婉的点头同意。 “耶,爹最好啦!” “爹爹万岁!” 俩小子欢天喜地跟在陶歆后,一蹦三跳的往前走。陶歆意气风发的走在最前边,比仙魔大战取得胜利还要满足。 他只顾一眼一眼的看着孩子,只差像老猫一般伸出舌头来舔。那料还没走到河里,就听见阿婉一声惨痛的低呼:“陶哥哥,我……我可能要生了!” “你别……别动!我……我扶你到休息的软和地儿!”陶歆忙不迭的跑到阿婉跟前,哪料阿婉已僵直不动。 “别……别动我!”她鼻子上隐约可见汗珠,嘴里含糊的抽气,整个身子更是直接坠在地上。 “哈?”陶歆反应不及,也不知该听她的话,还是该坚持自己的主意。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啼哭:“哇~” 生了生了!陶歆惊吓多过惊喜的托起那个遍身没有一点血污的孩子,打量之下才发现更大的惊喜——她竟然是个姑娘! “哈哈!”陶歆傻呵呵的一笑,似乎已经能够想见一个小阿婉跟屁虫似的跟在两个哥哥的身后,撒娇的提出各种萌蠢、傲娇的要求…… “阿婉,你看,我们有女儿了!”他把孩子放低给阿婉看,哪料并未得到丝毫回应。 第722章 接连中招 躺在地上的阿婉双眼紧闭,鼻翼微不可查的张开着,下唇上满是未消散的牙印和不小心咬伤的血痕。 她积攒了许久的力气,这才睁眼看向惶恐的陶歆:“陶哥哥……” “嗯?”陶歆被刚刚的阿婉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此刻见她终于醒来唤他,忙不迭的答应一声。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别说话……我……我去给你倒口水……什么事放到以后再说不行吗?”陶歆看阿婉气若游丝,才看她醒来的惊喜随之消散大半。 “不,我怕……来不及。”阿婉挣扎拽着他的手,一双无神、涣散的眸子对上他的。 “好,你说。”陶歆无奈,只能把女儿揽在怀里,俯身到阿婉耳边。 “其实,妄难世界一战,我们最后还是输了。我拼尽全力,最终也没能复活太一……所有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执念罢了。我和孩子陪你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你胡说什么!我们一家不都好好的吗?”陶歆慌忙去看怀里的女儿,哪料刚刚还哇哇而啼的孩子转瞬变作了一团火焰。 再看刚刚那两个玩泥巴的孩子,也随之消散的干干净净。 “你还不相信吗?”阿婉低声喃喃,“若不是打了败仗,你怎么会躲到妄难世界来?南俱卢没有了,莫罗洲也没有了,就连你的好友和死人也都没有了……” 陶歆双手捂住耳朵,一个脑袋摇晃的如拨浪鼓,“不,你不要乱说!” “我乱说?”阿婉苦笑一声,“随你怎么想吧!”她恋惜的在陶歆眼睛上印一个唇,而后才在他耳边呢喃道:“万灵古燚太热了,我……难受……” “阿婉!”陶歆扭头想和她再说点什么,但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只在她躺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灼烧过的焦黑痕迹,看着就无比的触目惊心…… 陶歆再受不了这种打击,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一直等候观赏此幕的宦璃,亲眼看着大片血雾被吸入铜镜,这才心满意足的握着定坤笛,对着陶歆的胸口狠狠扎去。 完了!这时才回过神来的黎陌压根儿反应不及,就见宦璃的定坤笛压在陶歆的宝蓝外衫上。 蓝色外衫本来兜着风,但被定坤笛一压,里边的空量全部赶到四周,正中间凹出一个月牙弯坑。 黎陌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在自己眼中定格的那么清楚,只知道照这个速度,任谁也来不及搭救陶歆。一场悲剧在所难免,他不由绝望的闭上眼睛。哪料就在此时,迎面一股强风刮来,一旁的陶歆竟被急剧拖出四五丈远。 宦璃一击不中,也提升了速度朝着陶歆奋起直追。几次提气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缩短到触手可及。他再次挥着定坤笛出击,谁知陶歆背后突然出现一人,一把把他护到身后,还用一片软帛就势缠住了定坤笛。 白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黎陌看着这再次峰回路转的一幕,庆幸之余不由暗自纳罕:他不该在莫罗洲陪着阿婉吗? 别说是他,就是刚刚气急攻心的陶歆也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你怎么来这里了?阿婉也跟着来了么?”之前的噩梦还叫陶歆心有余悸,他不禁抓紧了白裔的衣服连声追问,完全没考虑到宦璃也在现场。 “阿婉?”宦璃听到这个名字,果然身躯一震。虽然他不止一次被阿婉假死所骗,虽然他这次也不十分相信阿婉既死的传言,但亲耳听到她身边两个最亲近人的证实,他还是止不住内心泛起波澜。 “是啊,阿婉!阿婉没死,上次大战,我们只不过舍弃了她的仙身骗你们而已!” 白裔看宦璃已经捕捉到这个重要信息,索性不再隐瞒。他一边继续握紧软帛克制着定坤笛,一边好整以暇的继续刺激宦璃。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不仅阿婉没死,她娘亲、她爹爹也都陆续找到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你胡说!”宦璃抽不动被白裔克制的定坤笛,但面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凶恶:“白瑕压根儿不在莫罗洲——这一点儿再没人比我清楚!” “我胡说?”白裔压低软帛,再进一步欺身到宦璃面前,“也不知道是谁把白瑕收在一卷画轴里,还‘好心’送到了莫罗洲——那人不是你么?我觉得也不是,你哪有那么好心!” 画轴!宦璃听到这个词不觉五雷轰顶——白瑕真的被阴差阳错带到了莫罗洲?! 他无法想见阿婉同白瑕母女相认后的和乐场面,更无法想象沈甯和白瑕的鹣鲽情深! “啧啧,怎么?还不信啊?要不要我们带你到莫罗洲亲自一观啊?”白裔看宦璃脸色蜡白,嘴巴嗫嚅无声,豆大的冷汗簌簌滚落,又继续往上添一把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怎么可能?!哈哈哈哈!” 白裔看宦璃羞恼的无以自处,忍不住狂傲大笑,却不知背后陶歆看向他的目光慢慢转作深邃。 因为白裔的话,陶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早在他才赶到妄难世界时,悟空就追问过一个卷轴,说是送给了阿婉……可他待在莫罗洲那么长时间,从未听阿婉说起过。 倘若阿婉瞒得紧,他和白裔都不知道便也罢了,怎么可能略单单过了他,而把这件事告诉给白裔知道呢? 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关窍! 趁着宦璃丢了定坤笛,双手抱头正怀疑人生的时候,他再次追问白裔刚刚没有回答的话:“阿婉呢?你怎么突然来了妄难世界?你把阿婉放在了哪里?” 白裔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的目光躲闪,刚好撞进那铜镜的光亮里。 “别看它!”黎陌亲眼目睹了陶歆被幻境所惑的惨状,本就对它心存畏惧,而今见白裔又被那光亮吸引,忍不住开口喝止。 白裔本来被那光亮晃的神魂俱荡,忽听黎陌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凛,随即想把目光抽离。哪知道,那镜中的光亮宛如长满了钩子,勾得他压根儿挪不开眼。 第723章 云起之时(大结局) 陶歆从镜子里看到什么了吗?白裔不得而知,因为他自己除了不能把目光自如地移开之外,其它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他觉得黎陌刚刚的阻止有些大惊小怪了,想当年,他就是眼睛受到毒害,彻底不能视物了,也不没耽搁任何该继续的活动。 宦璃没料到铜镜的幻术会在白裔身上失常,只能硬着头皮抢占仅剩的优势,攻击白裔防守的死角和漏洞。 白裔像头斗牛,两眼血红的盯紧了铜镜,牵连着他的脖子和肩膀也活动得极其艰难。 宦璃看中了这点,第一时间就借用定坤笛狠砸白裔的后脑勺。 白裔脑袋随着铜镜移动,不仅没有向后缩回,反而还向前又送了尺许。 没见过这么蠢的东西,还上赶着挨打!宦璃兴奋握紧了才召回的定坤笛,一双眼睛还不忘盯紧白裔的后脑勺。 白裔虽然没看宦璃,却能猜出此刻他心中的算计。他见宦璃已经上当受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又故意把脑袋往前凑了寸许。 洁白修长的脖颈伸在外边,完全展露出优美的曲线,就像一只天鹅垂头悲鸣,没有丝毫反抗的迎接待宰的命运。 宦璃被眼前的景象搔得心里直痒痒,再不迟疑的举起定坤笛砸向白裔颈骨最脆弱的地方。但就在他的笛子将要落在白裔的脖颈儿上时,白裔突然向前正翻一个跟头,一双脚正踩在宦璃脆不及防的脑袋上。 后脑勺接连被踹两脚,宦璃的脑袋都是木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连紧抱的铜镜也一不留神丢在地上。 白裔摆脱了铜镜幻术的束缚,得意的活动一下脖子,正准备重伤的陶歆报仇,突然听见一个弱弱的声音喊他:“掌柜的?掌柜的!” 阿婉?他四下里搜寻不见,正要放弃时候,突然看到脚下一串火苗微弱的跳动。 “不会是你喊我吧?”白裔迟疑一下,蹲下身。 “掌柜的为何不去寻我?你本来不是要阻止我此刻复活太一吗?”火苗跃动,声音虽弱却不减质询的愤怒。 “我……”白裔被阿婉问的惶恐不安,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道道来。 本来,他确实还存有寻回阿婉的念头,但接连找了几个荒废的小世界后,他终于心里蠢蠢欲动,想要瞅一眼这次的战局。 就一眼,瞅一眼就接着去找阿婉!他在心里同自己讨价还价,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纵容了自己陡起的念头。 他伸头打破了结界,却看见楼谴对战乙诀,而且还落了下风。由楼谴对战乙诀,那陶歆又干什么去了? 就像是叫一个强迫症去找一团麻线的线头,好不容易线头找到了,却不叫他继续把剩下的结节和阻碍一一解开,他又如何能做到甘心情愿?! 所以,他再次和他怀揣着疑问妥协,一路穿过各个小世界。在这些小世界里,他亲眼看见强弩之末的青青,被白启压着打的胡赛花……就连玄冥对镇元子的应对也越来越捉襟见肘。 又是一次失败?! 但这次失败和之前的那些明显还有不同,双方都已兵尽援绝,在这次对战中失败,不仅意味着胜败分定,更意味着世风日下、越来越难实现的野心。 这种想法叫白裔心生惶恐,他发誓要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只要擒贼擒王,先制伏了宦璃! 他没想到,在妄难世界转了一圈,不仅真的找到了宦璃,还顺带找到了陶歆。只有一点,在这种变化莫测的环境里,他早忘记了寻找阿婉,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选择放弃阿婉。 而今,获胜在即,阿婉不仅没复活太一,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他一直沉睡的良心终于开始有些不安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婉……” 白裔的道歉才喃喃出口,一根坚硬的东西已戳进他的心脏。 所有的幻梦全部消散,眼前哪有什么火苗?只有宦璃一头握在手里的定坤笛在哗啦啦的唱着歌。 他的心上开了个口子,定坤笛充当着排水管,把一泵泵的血液连同生机一并排出体外。 黎陌从未见过这么残忍的刑罚,眼圈都克制不住泛红滚烫。 “啊——我同你这个王八蛋拼啦!”他抛开心里的怯懦和畏惧,愤怒的抖出六条黑色庞大的狐尾扫向宦璃,但宦璃并未因此松开白裔,而是往前紧走几步腾空而起,还带着白裔,再次把定坤笛捅到他心脏的更深处。 又一股血液顺着定坤笛喷涌而出,还有几点落在了刚刚还在和白裔生气的陶歆身上。 陶歆颤抖一下身子,慢慢抬手抹掉一点温暖的粘湿的痕迹,再次试着召唤白刀。 这一次,白刀的感应没有耽搁多长时间,只是它护主的飞向陶歆的刹那,被陶歆又随手拨弄一下调整了方向。于是乎,白刀擦着陶歆而去,拐了个尖锐的角度,直直朝着宦璃而去。 宦璃看也不看、动也不动,似乎那白亮亮的刀子对他而言构不成威胁。待到脑后生风,他这才活学活用、来个旱地拔葱,把刀又踢了出去。 不知是宦璃有心算计,还是那白刀之灵本就不会伤害自家主人,总之那白刀按着飞出的方向飞回,在路过陶歆那儿之后又朝着黎陌飞去。 “啊呦!”黎陌躲闪不及,好几根招摇的狐尾被白刀拦腰削断。 “啧啧啧啧!”宦璃看着三个手下败将挣不起身,忍不住又一阵嘲讽:“怎么样,这下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不过放心,我才不会叫你们即刻就死!我会叫你们亲眼看见:天兵的铁骑是怎么踏碎南俱卢和莫罗洲的!白瑕是怎么回到我身边的!你们拼了命守护的阿婉又是如何接受惩罚的……” 宦璃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频频扫过白裔、陶歆和黎陌。但没等他的豪言壮语说完,一声巨响突然传来,震得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晃动不已。 这是?!白裔艰难的扭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东边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一片红光。那红光涌动似水,不大会儿功夫就将涌至眼前。 看着流动的火带着炽热白气狼烟动地而来,宦璃终于没有心情再和白裔他们絮叨什么。他颇为优越的再看一眼他们三个,而后转身跑向小世界和主营相接的结界。 “也好!三人同葬于此,至少我们并不孤单寂寞!”陶歆以为大限将至,不由心中一片悲凉,但白裔却虚弱摆一摆手:“别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该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全文完) 番外之妖神难为 紫府。顶点x23 一只蛇身、羽鳞、鹤嘴、豹首的怪兽懒洋洋的搭在椅子上,那倨傲的神情和它此刻的举止形成鲜明对比,叫人看着无比的违和。 帕鲁被人带到那怪兽跟前,丝毫不见一丝轻慢。他肃然整理一下自己并不显得凌『乱』的衣裳,而后郑重向它见礼:“仙使帛先,见过妖神前辈!” “你认得我?”太一不耐烦的调整一下坐姿,这具身体实在是叫他受够了折磨! 奈兮,也就是他此刻占据的肉身,亦是洪荒时期的妖兽,按说比太一出现的年岁还要更早上一些。只是,不同于太一的闪耀夺目,它的存在,更多的时候还不如一滩烂泥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每天浑浑噩噩,除了吃就是睡,其它全不挂心。 大概也正是刚猛易折,至柔无损。太一都经历了数次生死,而奈兮依旧如故。不过也正因为它皮糙肉厚,耐得强大魂力的压迫,还有恶劣环境的磨砺,所以到头来却被选为太一重生之后的第一具肉身。 只可惜:这具身体懒入骨髓,带累的他也蔫蔫的。即便在椅子上歪着,满心里怀念的也是床上的舒适。 帕鲁开始没有接话,算准了他心里的不适差不多消干净了,这才开口道:“帛先曾经是阿婉身边的灵宠,没少听白掌柜和陶歆讲起你……” “哦?”听到阿婉的名字,太一的傲娇和烦躁消散了许多,毕竟被人换得一命,再挑三拣四、不知感恩就显得忒不是个东西了。他坐正了身子,稍稍提起些兴致,用一只爪子支撑下巴,尾巴不停的拍打着椅面:“他们怎么说我?” “他们不止一次赞叹,说您英明神武,无可匹敌!”帕鲁看自己的谈话策略见成效,便继续顺着太一的心往下说。 “是么?!”太一突然两爪支撑着身子半站起来,一双眼睛里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不过,这光芒没维持多久就散了,想到现在他孤家寡人的尴尬境地,他意兴阑珊的重新倒在椅子里:“他们俩倒是老实爱说实话!” 啊哈?! 帕鲁头顶无数头神兽咆哮而过,本来这么夸张的盛誉他说起来都难为情,没想到他承认起来倒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不过也对,四位当时人三个不在,还不是由着他夸出天际,太一也乐得消受?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他是如此的太一罢了。 其实,帕鲁并不知道,太一的骄傲和经历不允许他说出别的话来,但之前的失落却是发自于心。 因为复活他,阿婉没了。陶歆为此彻底和白裔闹崩了。 陶歆抛下眼看就要视实现的妖魔复兴大业,远走凡间独『舔』伤口。 白裔虽然一直忠于妖族大业,奈何被宦璃重伤在前,又被陶歆质问、暴揍在后,加上各种愧疚、愤怒的情绪折磨,很快便委顿作一团,鲜少再见到他出门。 剩下的一个太一没了左膀右臂,偏偏愈发难缠。今日在天河的上游现身洗个脚,明日在流光星海扬言要毁船收租,就连各种胆大的妖魔也频现仙岛灵洲……玉帝受不了他这般滋扰,只能厚颜央求帕鲁来谈判。 依着玉帝的意思,最理想的莫过于重画疆界、分域而治,但太一复活,赢得了仙魔之战的最后胜利,连仙界的主帅宦璃还被他囚禁于紫府,所以没有一位神仙不觉得玉帝是在痴心妄想、以小博大…… 不过,就这么没有任何前景、希望的事儿,帕鲁却偏偏答应下来。不仅答应下来,还一步步走到紫府,来到太一此刻的大营。 想到那些糟心事,太一的心情暗淡了许多。他复躺回椅子上,一只爪子做敲击状:“说罢,你来这里是做什么?总不会就为说些好听的,哄我高兴吧?” 帕鲁抬头看一眼他的眼睛又飞快挪开,而后诚意十足的开门见山道:“我是代表玉帝来向您求和的。” “哦?”太一重新坐直身子,一双豹眼似笑非笑,“凭什么?如今我已带兵打至仙界,入住凌霄宫亦是指日可待!我为何要接受你们的求和?” 帕鲁似乎早预见到太一会这么说,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既然您觉着好奇,那就容我继续往下说?” 太一没有说话,帕鲁把他的沉默当做认可,又继续道:“无论是过去你为妖神之王,还是现在被众手下复活,大大小小的战争打过得肯定早数不过来了。这么多的战争,揪起根源,也不过益、利二字。如果我们能在这两点上达成一致,哪岂不省得许多麻烦? 倘若您执意舍近求远,即使真的坐进凌霄宝殿,也不见得就能心甜意洽。试想:诸多凡人的祈愿、姻缘需要经手,各种历凡、化难需要『插』手,那么多繁杂的事情需要做,换作妖族执掌,您确定没有压力?” 太一听着并不怎么和软的话,心里很是不服气:“那又如何?!当年我师姐造人,可不是为了费心劳神,管他们那些个琐事!” “然!”帕鲁据理力争,丝毫不退半步,“你是想说凡人就该是妖族的食物吧?是食物没错,但即使食物也有短缺的时候吧?倘若管理不善,人间出现大的浩劫,或者由着人作妖,灭了自己种族,你的妖民又能得什么好处呢?您得了这三界之主的正位又如何呢?” 太一沉『吟』不语,心中某处出现松动。如今他带领的妖魔两族本已兵临玄洲,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其实就是心有『迷』茫,无人开解。 “你继续往下说!”他瞪着帕鲁,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苦闷。 “虽然仙界这些年来一直压迫妖魔两界,但无可否认的是我们的治理能力。至少人间昌盛,妖魔两界在衰败时亦能赶着打打秋风…… 所以,要我说,这仙界的一切,还是保留为好。在此之上,重新划分疆土、共享人世的贡飨……一切都可以谈!” 太一的心更加松动,但面上却不展『露』分毫。 帕鲁见状再接再厉道:“还有,只要您同意坐下来谈,白掌柜的伤,我们负责治;您的仙体,我们重新为您觅毕竟诸仙之中擅长炼丹、融魂之术者不在少数……” 太好了!太一想:这买卖划算啊!不过就是坐下来谈么!谁还没个事后反悔的时候?到那时,自己恢复了原来的容貌,白裔又能在身边运筹帷幄,简直不要太好哦! 不过想归想,他并不痛快开口答应,而是继续压榨更多的利益:“你的条件听着不错,只是我和白裔没什么遗憾了,可是陶歆……” “正因为陶歆,您才更该同玉帝坐下来谈。” “为何?” “您试想一下,陶歆为何远走凡尘?当然是不死心,觉得阿婉还有活的可能……”帕鲁最惦记的也是阿婉,所以说到此处,眼神熠熠绽放光彩:“历来自爆仙体者尚能转入凡尘轮回,开始重新修炼,阿婉如此大的功绩(或者罪孽),自不可能终无回响……” “你是说阿婉可能投生为人?”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又有何不可呢?”帕鲁虽是疑问,却内心笃定:“把人间交给仙界打理,阿婉即使投作凡尘,总不至于经历太多苦楚吧?” 帕鲁说完这句,等着太一答复。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