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烟水寒》 楔子 皎月高挂,黑夜里肃静无风,一抹身影在树林间仓皇穿梭,不时踉跄扑倒在地又咬牙爬起,仍是不要命地向前奔驰,沉重的喘气声不绝于耳。 逃!他一定得逃,否则绝对会死于那个女魔头的剑下。 瘦弱的少年绕过一棵大树,慌乱的脚步在一片树叶滑落的瞬间戛然而止。他紧蹙眉宇,耳朵灵敏地动了两下,旋即向右奔跑而去,用力提了一口气,再往左边一闪,隐身在一个树洞之中。 他抱着四肢蜷曲在小小的洞里,浑身不寒而栗,双眼直视着那唯一的方向。 不出片刻,一柄利刃“笃”地一声,笔直嵌在树干上。 他愕然一震,旋即钻出树洞,本欲再逃,没料到来人的气息已到他身后,光亮的长剑扫向他的颈子,他偏头闪过,跌得狼狈,顺手抓起地上的泥沙撒向来人。 来人长袖一挥,退了一步。 “可恶——”他迅速爬起身,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喝一声,朝那张绝美的脸蛋刺去。 她出尘的容颜丝毫不为所动,眼见银光就要抹上她的喉头,她淡淡闭上眸子,反掌一击,便将他震飞于三尺之外,直直撞上后方的大石头。 踫一声!他喷出一口血,后脑因为撞击而流出斑斑血迹,霎时眼前一黑,当场晕厥了过去。 “无谓的抵抗。”她低喃,提着长剑走近他,轻轻举剑,砍下—— “夜灵,住手。”宏亮的声音在树林间响起,人未出现声先到。 夜灵收回剑势,轻缓地叹了一口长气,静默地站在一旁等待。 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纵身飞来,旋身落定。 夜灵低下头,喊了声︰“右护法。” 屈敬远眯起细长的眼楮,望着倒在大石前的少年,勾起了诡异的笑容。 “这少年为了保命,忍住饥渴躲在山林间不吃不喝长达四天,竟然还有力气与你玩猫捉耗子,值得赞赏。” “他不过是赤焰门的奴隶。”夜灵以剑尖挑开少年的衣袖,少年的左腕上有条恐怖的烙痕,既鲜红又凹凸不平,犹如火纹过的肌肤,远远看起来,像条畸形的赤炼蛇。 “这的确是赤焰门的奴隶标记。”屈敬远蹲下身,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冷不防撕开少年的上衣,摸着少年的骨骼与脉象,略微讶异。“树林间有那么多埋伏,他却从未误触,撇开他的求生意志不谈,他对危机的敏锐本能不是常人所及。瞧他的身骨奇佳,必定是练武奇才,他有过人的天赋,说不定能为我右派效命。” 而且,这小子的体内竟然有股强烈的阳刚之气……要是善加利用,肯定潜力无穷。 “教主有令,反举赤焰门之人杀无赦,恐怕不会赞同您的作为。”夜灵面色平静,一派轻描淡写。 “一切必须秘密进行,等待时机成熟。”屈敬远的眼楮迸出光芒。“教主日前与江湖第一庄的庄主死斗之后,虽为胜利的一方,但伤势不小,肯定会落下了伤根,我不趁此时暗地布局壮大我右派,更待何时!” 夜灵淡淡地抬眉,不予置评。 半个月前,圣月教教主与齐天庄的庄主,战了三天三夜最终获得胜利,连带夺走了齐天庄代代相传的“玉诀剑”,藉此羞辱那些自称正道的武林人士,并且表露一统江湖的决心。 圣月教此举震惊天下,据闻玉诀剑藏有齐天庄的武功绝学,只传庄主不传他人,如今落入魔教手中,打坏了正邪势力平衡,武林人人自危,前景堪忧。 名门正派骇于圣月教深不可测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但同属邪教的赤焰门却已经沉不住气欲抢夺玉诀剑发扬门派,下场便是惨遭圣月教歼灭。 如今唯一活着之人,也躺在她面前奄奄一息了。 她瞥了一眼少年骨瘦如柴的身躯,不自觉握紧了持剑。“右护法的意思是?” “夜灵,我花费这么多年的心血让你当上圣月教的右护使,听命于我,为我办事。你说说看,若我想再栽培一个夜灵,需要多久的时间?”屈敬远狂放地大笑,内力激荡,树梢之叶片片飞落。 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一直盯着,盯着…… 那年她十六岁,真切地想杀了这名少年。 与其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倒不如现在送他归西,反倒来得干净利落。 第一章 齐天庄,江湖人称它为天下第一庄。 其地位在武林之中,人人崇敬三分,原因莫过于历代庄主为人正义、古道热肠、正气凛然,与邪教誓不两立,乃正道中的表率。 加上齐天庄的武学为正罡之统,剑法之最,招式千变万化,实力无法探量,更加深了众人的景仰,进而累积了至高的声望。 但就在七年前,齐天庄第五任庄主——齐令鸿战死于魔教教主之手,又被夺了传家之宝玉诀剑之后,齐天庄的名望便直直滑落。 直至最近齐令鸿的长子——齐纪尧,年仅二十八岁便在武林大会上,展现超群武艺与不凡的气度,击败众多好手,夺下武林盟主的宝座。霎时惊艳四方,名震江湖,众人才忆起齐天庄的光辉岁月,纷纷再次向齐天庄靠拢致敬。 照理说来,齐天庄理应一扫阴霾,上下一条心,放鞭炮庆祝才是。但庄内的气氛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你给我站住!”齐岚大喝了一声,通廊末端一名伟岸的男子停住了脚步,缓缓回首。 “齐三公子有事?”男子些微拢眉,白色的袍子随着徐风飘动,冷峻俊美的脸庞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就说齐天庄不需要玉诀剑也可以扬名立万,现在大哥已经为齐天庄争回了颜面,你们应当自动自发滚出庄去才是吧?”齐岚快步走近男子,怒指着男子的鼻头。 “一切由庄主决定,不劳齐三公子烦忧。”男子拱手作揖,转身欲离去,左手腕上凹凸不平的鲜红伤疤隐隐约约露出,看起来有些怵目惊心。 齐岚快一步挡在他身前,哼了一声︰“凭你们的身分也敢死皮赖脸躲在齐天庄,今日我便将你们扫地出门,免得污辱本庄名号!” 话未说完,齐岚便已出招,掌风飕飕袭击了过去。 耿千寒不闪不避,接二连三挡下齐岚的攻击,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齐三公子,午膳刚过,如此动气,当心闹肚疼。” “废话少说!”齐岚气得脸红。因为他已经出拳十几招,都被耿千寒轻易弹开,他非但伤不了耿千寒分毫,双手反倒被耿千寒回挡的内力震得发麻。为什么他费心苦练功夫,就是胜不了他?可恶! “师父!师父!你们怎么又在打架了?”远处传来清致的声音,就见一抹身影提起裙摆毫不优雅地奔跑而来。 耿千寒看见来人,双眸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温柔,冷峻的脸部线条微微柔和了。“烟儿,先回屋内练字去,为师很快就去帮你磨墨。” 语毕,他借力使力,顺势将齐岚推击到一旁,不让齐岚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他的瞳眸只想落印她的模样,闲杂人等全然不想收入眼底。 “可是师父呀,我字丑,怎么练都练不好,可不可以别折腾我了?”秦烟撇撇嘴,懊恼地偏着头。 耿千寒飞身纵跃到她身旁,有些无奈地揉着她的发。“字丑不打紧,勤奋练习定能提出一手好字来。” “你这疯子,别又跑来搅和,闪一边去!”齐岚恼羞成怒地朝秦烟大喊。方才他被耿千寒推得站不住脚步,实在丢脸啊…… “又说我是疯子,你才是一只大狐狸哩!”秦烟对齐岚摆出鬼脸,孩子气地嘟起嘴巴。 这齐三公子的面貌,最明显的莫过于那细细长长的丹凤眼与尖挺的鼻梁,像极了狐狸,实在讨人厌哪。 “你本来就是疯子,而且还曾经是个女魔——” 耿千寒长袖一挥,锐利的柳叶刀片擦过齐岚的耳边,劲道十足地钉在他身旁的柱子上,一撮头发缓缓掉落。 齐岚气得双眼瞠大。“姓耿的!有胆我们再来比划,使用暗器称不上英雄好汉!” “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耿千寒的眼神冰冷,透露出危险。“你再多说一句烟儿的不是,那刀锋便不是在梁柱上了。” “你——”技不如人,齐岚只能咬牙切齿。 “狐狸公子,我和师父到底哪里碍着你了,你三天两头就来找麻烦?”秦烟双手叉腰,不满地鼓着双颊。 “就说不准唤我狐狸公子,你还叫得那么顺口!”齐岚气呼呼地瞪着她。 这女人……生来清丽脱俗的美貌,明明已是二十来岁的成熟女子,行为举止却只有十几岁的心智,甚至更为幼稚。 “你不来找我师父打架,我就不喊你狐狸。”她瞪了回去。要比眼楮大,她绝对不会输给齐岚的眯眯眼。 “笑话!只要你们两位滚出齐天庄,我自是不会再找麻烦。” 她撇撇嘴。“我和师父都住在这一年了,你的台词儿能不能换点新意?我都听腻了!闲闲没事的话,你怎么不去替庄主哥哥分忧解劳,净会杵在这与我们斤斤计较。” “齐天庄最大的隐忧就是你和你师父!解决了你们,其它忧劳根本不值一提。”齐岚冷哼了一声。 一切归咎于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耿千寒抱着奄奄一息的秦烟,发疯似的闯入齐天庄,并且与齐天庄的护卫们打了起来……耿千寒声称秦烟知晓玉诀剑的下落,只要齐天庄救活秦烟,玉诀剑必定双手奉还。 都怪他的二哥心肠软,身为神医,秉持着绝对不能见死不救的心情,义无反顾地收留了他们;连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非但收留了他们,甚至命令全庄上下三缄其口,不得张扬此事。 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活了秦烟,但一年过去了,玉诀剑却连个影子都没着落,因为苏醒后的秦烟根本就是个疯子,疯言疯语,神智不正常,还失去了记忆!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装疯卖傻,搞个失忆的招数在齐天庄避风头顺便养病啊? 总之,玉诀剑依旧无消无息! 他不明白大哥为何执意要找寻玉诀剑,但藏匿这两个危险人物,很容易惹来是非争端。齐天庄正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搞得全庄上上下下战战兢兢、不敢懈怠,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变成江湖人人唾弃的物件。 现在齐天庄已经不需要玉诀剑重振当年风光,这两人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在庄里,还是早早赶出去为妙,省得夜长梦多。 “你说我和师父是齐天庄的隐忧?才不呢!齐二公子说我和齐天庄缘分很深,只要我想起玉诀剑藏到哪去了,他便会请我吃好多好吃的糖!唉……”秦烟惋惜地叹息。“可是,我连何时偷了你们家的传家宝剑都不记得了……” 齐岚额上多了三条青筋在跳动,与她说话总要多一分耐心,否则定会被她的童言童语给激恼。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了!玉诀剑岂是你想偷就可以偷的?它是被夺走的!”他握紧拳头。 秦烟张嘴,却哑然发不出声音,一阵晕眩向她袭来,她不稳地退了一步,旋即被一副结实的双臂纳入怀中。 “齐三公子,烟儿必须回房休息了,若没事,望你不要来打扰。”耿千寒冷睨齐岚一眼,抱起秦烟的腰际,施展轻功离去。 “我一定会说服大哥赶你们出庄的!”齐岚仍不死心,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喊着。 耿千寒充耳不闻,目光飘向怀中的人儿,她一张小脸若有所思,看似有点苦恼,但很快地又展露笑颜,满足而恬适地依靠在他的胸膛。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烦扰她超过一刻钟,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真是个幸福的人儿。 每当看见她的笑容,他所承担的苦痛,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了…… 每个清晨,当她睁开双眼后,都得服下很苦很苦的药,苦得令她想摔破瓷碗,赖在床上装作没听见师父暖暖的诱骗嗓音。 “烟儿,你必须起来喝药了。”耿千寒坐在床缘,轻轻拍着她的臂膀。 她不想起来、不想动,只想再睡一下下就好。她笃定现在才五更天,天色初亮,可是她的师父却已经煎好了汤药,端到她房中,甚至吹凉了才会唤醒她。 只要师父在庄内都是如此,她根本不知道师父何时就寝、何时起身。她有时认为师父根本就是仙人,可以不吃不睡几天几夜都不是问题。 尽管师父有时候会出庄,说要去找更好的药材给她服用,好几次出门便是十天半个月,不过该打点好的事情一样也没少,每次时辰一到,就会有齐天庄的家仆送上汤药,那时她就特别怀念他的嗓音了。 “烟儿?”耿千寒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立刻伸手探她的鼻息。 她感觉到师父的靠近,索性顽皮地屏住呼吸。 耿千寒探不到气息,黑瞳一冷,旋即掀开被子,捉起她的手腕探测脉搏。 少了棉被的温度,秦烟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流下鼻水。“师父,会冷啦。” 耿千寒看见她清醒了过来,迅速拥她入怀,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表情十分肃穆又参杂着些微的恐惧。 他抓起被子裹住两人的身躯,单手抵住她的背部暗暗运气,将自身的真气灌输至她体内,她的身体立刻温热了起来,满足地嘤咛了一声。 耿千寒这才低哑开口︰“何必这样折磨我。” “师父,徒儿闹你的,你不会生气吧?”秦烟偎在他怀中,吸了吸鼻涕,顺便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男性气息。 全天下的男子大概都比不上她的师父,师父在她的心中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从不曾对她生气,对她呵护备至,细心又温柔,她一直认为他所做的一切,如师亦如父,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她无意间听见齐天庄的下属们在谈话,说他们的行为不伦不类,不是师徒,倒像夫妇。话题之后的责骂言语她没听真切,但光是一句“夫妇”就震得她的脑袋瓜胡思乱想。 夫妇就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吧……这点她还是懂的。俏脸微微红了起来。 “下次别这样吓我,否则罚你练字一千遍。”他出声警告,神情渐渐缓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噘起唇瓣,想到练字就头疼,所以下回儿还是安分一点好了。 秦烟仰首,望着他的脸庞,有些害羞地问︰“师父啊……为什么我们不是夫妻?” 既然在旁人的眼中,他们的举止若似夫妻,为什么不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这样……她就能与他一辈子相随了。 耿千寒动了一下眼皮。“烟儿想和我成为夫妻吗?” “夫妻能一生一世在一起,对吗?” “当然。”他拥紧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那好,烟儿要成为师父的妻。”她满心欢喜地宣布,不到一会儿又沮丧地垂下双肩。“可是我的身子骨不好,就怕拖累了师父。” “烟儿,你听好。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抛下我。”他顺手理着她的发丝,将脸微微埋入她颈肩,闭上了眼楮。 “我才不会离开师父。”所以她得乖乖吃药,一日三回,皆于饭前,再难下咽都得硬着头皮服下。 自从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回来后,她的身子再也离不开这些汤汤水水了。 也因为重病伤及了脑袋,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睁开眼就是他憔悴的容颜,以及充斥着血丝的双眼,她问他︰“你是谁?” 他惊愕又痛心的神情,她至今都遗忘不了。然后他消失了三天。 在他消失的三天里,齐二公子是负责照料她的大夫,告诉她许多事…… 原来,她有一个师父,名叫耿千寒。她自小无父无母,后来流落江湖认识了师父,开始与师父相依为命。 第二章 她失忆前,性子顽劣,偷了齐天庄的玉诀剑并且藏了起来,齐天庄还来不及向她追讨,她便生了重病昏迷不醒。为了使她快点康复,追查出玉诀剑的踪影,齐天庄不计前嫌,宅心仁厚地收留她并且帮她治疗伤病。 在她闯下祸端以及生命垂危的时刻,全是她的师父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没有埋怨与厌烦,比起亲人手足更加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她对师父的辛劳感到自责不已,不想再让自己成为累赘。 因此,当齐二公子要她留在庄内安心养病,直至想起玉诀剑的下落为止时,她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三天后,耿千寒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道了一声︰“师父,秦烟拖累您了。” 只见他脸色难看,忿忿地瞪了一眼齐二公子之后,大步走出房间,又消失了三天。 齐二公子当场无关紧要地笑了笑,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调养她的身子,偶尔聊聊庄里的趣事和小道消息,常常逗得她哈哈大笑。 齐二公子名为齐紫英,是庄里少数对她友善的人。但她不怪齐天庄的人对她态度冷漠厌恶,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嘛……玉诀剑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她竟然偷去藏了?如果她想起来玉诀剑在哪,一定会立刻告诉庄里的人,以报答齐天庄的恩泽。 可惜……她至今仍然想不起来。 “烟儿,夫妻之事不急,等你的病好一些再说。但你必须答应我,此生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我而去。”他放开怀中的人儿,认真地直视着她。 “一言为定。”她轻笑,伸出小拇指与他勾勾手。 “该喝药了,免得凉了。”他搂着她下床,给她添上大衣,扶她至圆凳上,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喂着她。 “师父,齐二公子说你虽然相貌看起来与我的岁数相仿,其实大我十多岁,只是用秘方永保青春姿态。你能不能不藏私,也教教我秘方啊?” 她曾经质疑师父看起来明明与她的年纪相去不远,要如何在她年幼流落街头时负起养育她的责任?这说不通嘛! 但紫英说“师父之所以能成为师父,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而她的师父最厉害的招数便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真是太厉害了! 耿千寒停顿了喂药的动作,眯起眼眸。齐紫英到底都灌输她些什么奇怪的观念?乱七八糟,毫无情理,虽然知道齐紫英是为了她好,但收拾残局的人可是他。 说一个谎,要拿好几个谎来圆,齐紫英说的谎,却总是要他来圆。 耿千寒吁了一口气。“齐紫英的话,你随便听听就好。” 秦烟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很多事情,她都是听紫英说,然后再向师父证实。师父有时会抿唇不语,有时会叹气,有时隐约藏着怒火。但师父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往,她只好偷偷摸摸向紫英打探,怪不得她。 “可是齐岚一直说我是疯子,他说我的年纪明明很大了,却装作孩子!气死我了,他肯定是在暗示我的相貌过于苍老,所以我才希望能得到秘方,和师父一起永保青春。”她吞了一口汤药,舌头苦到没有味觉。 “齐岚的话,你根本连听都不用听,下次直接把耳朵摀起来。”他浅尝一口药汁,略微蹙眉,起身至木柜旁拿出了罐子,掏出一颗她爱的糖,回身递入她嘴中。 秦烟满足地笑了一声,甜甜的滋味使她口中的苦涩逐渐散去。 “所以师父没有秘方?” “没有。” “那你是天生不老?” “没有人可以不老。” “所以你到底几岁了?”她偏着头,笑盈盈的。 “不好说。”他黯了眼神。 “师父啊,那我们相识那年……各是几岁呢?”她眯着眼楮,灿烂地笑。拐个弯套话总行了吧? 一片鲜红的回忆涌入脑海,他愣了愣,勉强扬起唇角。“很年轻的时候。” 轰隆—— 大雨滂沱,雷电交鸣。 耿千寒全身湿透,在齐天庄的后山急急奔驰,丝毫不敢停下步伐。 秦烟不见了!说好不许丢下他,不准离他而去,她却不见了! 据说她在藏书阁遇见几名齐天庄的家仆,接着传出了激烈的争吵,然后她情绪激动地冲向大门,对护卫撒了迷魂散,趁护卫不备之际离开了齐天庄。 迷魂散是他给她防身用的,非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可能使用。 什么事情逼得她就算迷昏了护卫也必须出庄一趟? 有种莫名的恐惧在他心底蔓延…… 齐纪尧已下令齐天庄全力搜索。以她的身体状况,她跑不远,最多是在齐天庄的外围而已。 耿千寒的身影穿梭于山林间,猛然止住脚步,任大雨落在他的肌肤上,传来刺疼的感受。 他合上眸子,双耳灵巧地轻动,全神贯注……即便雨势之大,他仍然能细听到几里之外的声响。 沉淀了一回儿,他睁开双眸,立即施展轻功,锁定了一个方向,飞快地前进。他的双足几乎不点地,不须支撑就轻易飞了几里。 “烟儿?”他旋身落地,虽然没见着她的身影,可是他已经感觉到她的呼吸。 大雨啪哒啪哒下个不停,他笔直走向一处隐僻之地,茂密的枝叶与杂草遮掩住了前进的方向,他一一拨开了障碍,一个小小的石洞印入眼帘,石洞内有个缩成一团的身影。 她抱着膝盖,抬眼幽幽看向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石洞极小,正好容下她一人,她的衣衫是干的,但倾斜的雨丝仍然打湿了她的双足与裙摆。 耿千寒走到石洞前蹲下,以身躯完全挡住了雨势,不让任何雨滴入侵洞口。 “为什么哭?”他伸手抚去她的泪痕,紧绷的情绪在发现她之后,缓和了不少。 “师父,我不明白……”她泪眼婆娑,抽抽噎噎,五官全皱在一起。 “什么事不明白?”他轻问。 “我听到了……在藏书阁里……家仆们在谈论我们的事……他们说我根本不叫秦烟,我是圣月教的右护使夜灵,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揉着眼楮,泪水不停流下。 一闪而逝的哀伤掠过他的眼眸,他抿着唇闭上眼,忍住想抱她的冲动,不想害她也弄湿了。“没那回事……” 秦烟全身不由自主颤抖,声音飘忽不定。“他们说,夜灵是个极为残忍冷酷的人,据说她的血是冷的、心是黑的,不用呼吸只靠杀人也能过活。我不是夜灵,我也没有杀过人,他们都在说谎!对不对?” “别理他们。”他放软了语气,深如黑潭的眼瞳极其温柔,企图安抚她的恐惧。“烟儿,我们回——” “他们还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师父,我才是你的师父!你是我的徒儿,我会变成今日这种模样都是你害的,你背叛了我,害我走火入魔、武功尽失、心智退化,就算苟言残喘也活不过几年了……师父,你看他们是不是吃饱撑着,编这么多故事来说嘴……”她扑入他的怀中,小手抓着他的衣襟,放声痛哭。 一声又一声的哭号像利刃刺在耿千寒的心上,他只能纳她入怀,紧紧缩着双臂,忍住那蔓延至肺腑的剧痛——就在他的左胸口,秦烟哭泣的位置,狠狠地抽痛着。 “师父,你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她惊惶地睁大双眼,仰头凝视着他,期望他说些什么驳斥的话,但他只是神色悲伤地与她对望,久久没有回应。 秦烟决定不等待他的回答,自己坚信的真相只有一个。 她反抱住他的腰际,哽咽地喊着︰“师父才不会害徒儿,徒儿也只是畏寒了点,其实可以活得长长久久与师父一同游遍大江南北。我们不回齐天庄好不好?我讨厌庄里的人……我们就这样离开好不好?” “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有一个事实不会改变。”他扯了一抹苦涩的笑,压抑着极度痛苦的情绪,捧起她的脸蛋,唇瓣些微颤抖地吻上她的前额。“我此生除了拥有你之外,再无其它奢求了。” 七年了……一晃眼便七年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爱恨嗔痴……岂是旁人三言两语所能意会的? 如果那日,他选择死去,现在的光景必定不同了;但,倘若不是他坚决活下来,又有谁能对她履行厮守终生的承诺…… 好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疼痛得无法顺利呼吸;很热……耿千寒知道自己全身高温烫人……可是他不能再昏过去,只要有一点点意识他就必须清醒。 他咬了咬牙,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黑暗。 他死了吗?不……疼痛感告诉他仍旧活着的事实。为何圣月教的女魔头最后手下留情了?还是他被高人救了?那他现在躺着的地方又是何处? 他的双眼很快适应了漆黑,缓缓撑起自己的身躯,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痛。他使尽力气下床,摇摇摆摆地定至木桌边,突然门扉敞开,月光照射进屋内,他只手遮掩突如其来的光亮,眯起眼楮,看不清楚来人。 “醒了?”背对着光的人,淡淡出声,举脚跨入屋子里。 耿千寒听见声音后,睁大双眸,立即朝那人掀了桌子,企图隔离两人的靠近。但他重伤未愈,四肢不听使唤,在使力翻桌的情况下,自己也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狠狠地瞪着她,就像一头被困住的囚兽,随时准备搏命一击。 夜灵单手接下了木桌,手掌一拍,桌子又安安稳稳地放回地上,她点亮了烛火,清美的容颜在光影朦胧中显现。 有了光源后,耿千寒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茅草屋,空间不大,屋内的摆设也十分简单,不像是在圣月教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夜灵凝望着他冷逸俊秀的脸庞,即使他脸上带伤、模样邋遢,却仍是一个教人别不开眼的俊美少年。 “那你又是谁?圣月教的教徒?”他瞅视着她。 “圣月教右护使,夜灵。”她浅浅一笑,教人分不清笑意为何。 他心下一凛,蹙紧眉头。圣月教在教主之下分为左右两派,分别由左右护法执务,左右护法各有一个贴身爱将,即是神出鬼没的左右护使。江湖传闻圣月教右护使虽为女子但天赋异禀,年纪甚轻便习得邪教武功的精髓,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人,是圣月教不可或缺的战力。 他知道她武艺高强,也亲眼见过她斩杀敌人时的冷酷无情。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这般年纪竟是传说中的夜灵,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他扶着床缘起身,吃力地报上自己的名字。“耿……千寒。” 夜灵点点头,又问︰“你几岁了?” “十五。”这次,他回得直接。 “小我一岁啊……”她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他脚边,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抬剑,给你两条路,自尽或是想办法杀了我。” 耿千寒愣了愣,旋即冷冷道︰“你明知道我杀不了你,这是在给我难堪吗?” “那你就自尽吧。”她微微耸肩,仿佛自尽如家常便饭一般简单。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眼前的女子丝毫没有肃杀之气,就连狠劲与冷血的面容都不覆那日,现在的她睁着略显迷蒙的大眼,慵懒无欲的神韵,仿佛天不太平,她很是安逸。 “为什么我非死不可?若真要我死,以你的能力,我早就去见阎王了。”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或许有什么利用价值,不然圣月教不可能留下他。 所以夜灵无法杀了他……却一心想要他寻死。 第三章 “有时候,活着比较痛苦。”她掏出怀中的短刀,退去短刀的刀鞘,对刀锋呵了两口气。 顷刻间,她闪身快速来到他面前,刀口直逼他门面,他本能反应提起长剑挡了下来,却不敌她深厚的内力给弹了开来。 他吃力地再次举剑与她互砍,两人一来一往数十回。夜灵一脸漫不经心,出手的力道不超过两成,但每一招都往他的要害上攻击;耿千寒险险抵挡,本身没什么武功的他,早已全身是汗,痛苦难当。 “你就这么想活下去?”她似乎厌倦了儿戏般的对打,懒懒地开口,眼神却无比认真。 “想活着有什么不对?”他愤然提剑,又挡住了致命的刀锋。 他不能死,不能轻易死去,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她一个使劲,震麻了耿千寒的双掌,剑身“铿啷”落地,掌风直扫他的胸膛,一阵痛楚扎实地落在他胸口,一股血腥味涌上他喉头。 她迅速来到他身前,单手提着他的脖子,另一手轻易地撬开他的嘴巴,喂了一颗丹药,强迫他吞了下去。 “从今以后,你命归圣月教,那是你为了活下去的代价。 “你给我服了什么?”他惨白了脸,被她锁紧的喉头几乎不能呼吸。 “七血毒。”她松开手,拾起自己的配剑,移身至门边。“此毒没有真正的解药,每两个月就必须服下圣月教的抑毒丹,否则七七四十九天后经脉气血逆流,毒发身亡。” “你不是人!”他喘着气,怒炽地喊。 “你有别的选择,活在圣月教的操弄下卖命,或者……”这次,她扔下短刀。“想死请自便。” 意思很明显了,他可以选择自尽,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他捂着痛苦的胸口,愤怒地握拳。“我不会轻生!我不会如你所愿!” 夜灵缓缓闭上双眼,背对着他,露出复杂的神色。悠悠启唇︰“那就跟着我,为圣月教一统江湖。”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峡谷,放眼望去净是绵延不绝的高耸岩壁,岩壁之上青绿点点,长着不知名的青草与植物,远处一抹瀑布劈开了山壁,层层的流水倾泻而下,在谷底造就了一条河道,水声潺潺,到处是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 茅草屋建置在河道旁的石台上,后方用木板盖了一小圈的鸡舍,几只鸡在里头仰首啼叫,是夜灵特地养来果腹的备粮。 这片峡谷非常深,若是轻功不济之人绝对飞不出去,就如同他一般。 他就像是被软禁在这的囚犯,想活命,只能听从她的摆布。 服毒之后,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抑或者他根本分不清是伤还是毒,倒也不去注意疼痛是否存在了。 他相信七血毒一定有解药,夜灵只是吓唬他罢了,在拿到解药逃离圣月教以前,为了保住性命他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可笑。”他讽刺地笑了。 圣月教留他活口到底想做什么呢?他没有超群的武艺,也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能力,对圣月教而言到底有何益处?又要如何为圣月教一统江湖? 耿千寒在瀑布下方练站桩,双手各提一个大坛子,身体被冰冷的瀑布冲刷着,双腿不断颤抖。 练基本功是最辛苦也是最重要的阶段,他必须锻链身体的每一寸,将各种基础功法反复练习,使浑身的拙力逐渐消去,取而代之为刚猛的劲力。 但夜灵的功夫以邪佞闻名,他并非习得正罡武学,而是以速成的方式强迫自身达到极限,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痛苦至极。 他得熬过这些磨练,精壮躯体,学会气聚丹田,才可修习心法与内功,以气运身,打通任督二脉,将刚猛之力转向以内气为主的刚柔相济之力,然而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实行起来却无比艰辛。 而那个教他武功的女人……耿千寒的目光飘向蹲在茅草屋前,正在升火烤全鸡的身影,忍不住暗暗咬牙。 夜灵翻转着烤鸡,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嘴中哼着小曲儿,看起来是很悠闲。 她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眼与他四目相接,突然笑了一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去她身边。 耿千寒犹豫了一会儿,仍是离开了瀑布,赤裸着上身,缓缓走向她。 “你饿了吗?”她盯着烤鸡开口。 “还好。”实际上,他早就饿过头,没感觉了。 她悠悠哉哉地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烤鸡给你看着,我去把白饭端出来。” 说完,她自顾自地走进屋内,与他的对话那般的自然,仿佛他们相识了许久。 他猜不透她……不拿剑的她,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一副无关紧要、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绝对压不死她。 不仅如此,第一次吃她烧的菜,令他惊讶不已,简单而美味,她却恬然微笑道︰“你以为我的手只会用来杀人?” 是的。他在内心肯定地回答着,不过他没有说出口。在那个当下,不知道是她无所谓的笑容太过显眼,还是她那张不相衬的纯真容颜莫名展露,他竟然顾虑到她的自尊。一个女魔头的自尊啊…… 耿千寒坐在火堆旁,舒展四肢,疼得皱眉。他的身体操练过度,全身上下紧绷得不受他控制。 他想转动烤鸡,手臂却肿胀发热得颤抖着,他抿着唇,感觉自己真是无能到了极点。 夜灵年纪轻轻,也受过同他一般的训练,当时她肯定只是个孩子,是如何支撑过来的?他无法想象她纤弱的身子竟承受得起这般苦楚,甚至练就了魔教的极致武艺。 她对这谷底相当熟悉,屋子里摆了许多老旧的兵器和药物,他几乎能肯定此处是她长年练武的密地。安静、清幽、空寂……孤单得就像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给你。”她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递了一碗白饭和一双筷子给他。 耿千寒对她没有脚步声的接近已经习惯了,以她的武功造诣,不知不觉暗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他凝视着她,很缓慢地伸手接过,双手却抖动得连碗筷都捧不好,他不由得对自己生气,恨自己在她面前展现如此虚弱的一面。 夜灵见状,将他手中的碗筷拿了回来,随便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揣出白色的小药盒,打开了盒盖,抹了里头的药膏涂在掌心,双掌搓了搓。 “把你的手臂伸出来。” 耿千寒迟迟没有动作,一直盯着她的手掌。 “你是害怕与我有肌肤之亲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语上有占他便宜的味道。 “胡扯。”他别过头,伸出了手臂。 夜灵摸上他的肩骨,顺着他的手臂、手肘、手腕来到他的指尖,透过运气加速药膏的药性,渗透他的肌肤直至筋骨。 耿千寒感觉双臂发烫的肿胀感舒缓不少,自她掌心递来的热气与触感令他微微红了脸皮。 “初期练功,筋脉欲断,肉胀皮绷,疼痛钻心,纯属正常。”她来到他的身后,如法炮制地替他的背部擦上药膏。 “我必须待在谷底多久?”他回身,直视着她。即使望着她的眼眸,他仍然无法读透她的想法。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颜色实在过浅,一如她的发丝不如常人般漆黑。 她收起药盒子,蹲在火堆旁继续烤鸡。“直到你学成。” “我不懂……为什么你不是带我回圣月教,而是来这人烟罕至的地方?”他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原由,但始终想不明白。 “因为弃尸的时候比较方便。”她眯起眼,淡淡一笑。 耿千寒被她乱七八糟的回答给惹恼。“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只是右护法暗地里进行的测试,教主并不知晓。”她撕下鸡腿,放入他的碗中。 耿千寒先是愣了愣,旋即轻蔑地笑了两声。“难不成右护法觉得我和你一样天赋异禀,想要我成为第二个你?” “似乎是。”她撕了一块鸡肉,送入自己的口中。“不过既然是测试就会有成功与失败,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人,中间死了不少个,至于你……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永远平淡无谓的语气,她的态度就像在谈柴米油盐那般惬意。 “不听从命令,就会死吗?”他冷冷看着她。 “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她吸吮指尖上残留的香味。 “我知道了。”那他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胜过夜灵,拿到解药,最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摆脱所有的牵制。 “你想弒师吗?”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她的双眸流露促狭的意味,红唇微弯,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她清丽的容颜显得迷蒙而美艳。 “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师父。”耿千寒逼自己不去正视她的美貌,伸手端起饭碗,扒了两口白饭。抹过药的手指总算可以出力而不疼痛。 “哎呀,真是伤透为师的心了。”她笑嗔,拍了拍他的背。“好徒儿,乖,你不喊我师父不打紧,我喊你一声徒弟你也奈何不了我。” 耿千寒怒瞪她一眼,瞥见她太平无事的神态,心下的怒火烧燃更为剧烈,但技不如人,他确实奈何不了她! 于是他一声不吭,捧着饭碗到远处独自吃饭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剎那间,整座谷底回荡着夜灵银铃般的笑声,以及耿千寒恼气的低咒声。 夜灵并不是一直待在谷底,大部分的时间她仍须回到圣月教效命。 每次她离去前,总会指导他下一步应练习的心法与技法,以及需要搭配服用的丹药,双管齐下可使练功的速度增长,方便她下次归来验收成果。 但这回,她预留了两颗抑毒丹给他,笑笑地说︰“如果我出任务时不小心死了,你在谷底至少还可以风流一阵子。” 他愤愤地咬牙回道︰“谷底没酒没女人,怎么风流!你不准死,你要是敢死……” “怎样?”她的水眸眨呀眨。 “我们就黄泉相见,把你欠我的还给我!” “好呀!”夜灵爽快地点头,潇洒地离谷了。 即使夜灵不在,耿千寒也不曾松懈过自己,他必须快点学成武艺出谷,依照夜灵的说法,右护法随时可能丢弃他这颗测试用的棋子,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磨蹭。 无论如何,他都得咬牙撑下去。 一个人待在谷底的生活,意外的清幽,心无旁骛,练武效果奇佳。饿了便拾柴野炊、摘果实果腹;脏了便用溪水洗涤衣物与净身;累了便恣意休息以天地为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潜心修练武艺,将根基扎实的习成,身子骨壮了些、人也高了些,他逐渐习惯谷底的一切。 夜灵离谷将近三个月未归。这是她离开最长的一次,可是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当日她离去的神采是那般的明亮,她有绝对的把握平安回来,他自然不必操心自己会孤死在这谷底。 某个深夜,耿千寒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有股难言的预感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正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门扉被缓缓推开,他坐起身望向门口,胸口急速地跳了两下。 第四章 预感竟……成真了。 “睡了?”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外衣随意罩在身上,粉凝似的脸庞染着两朵红霞,脸上依旧是那懒懒的笑意。 她果然回来了。 耿千寒收回目光,一点也不高兴,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心灵相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正要睡——” 话未说完,光亮的暗箭便朝他飞了过去,他快速闪过,顺手抽出随身的短刀飞射而出,回敬夜灵归来的大礼。 夜灵不动如山地接住了刀柄的位置,打了个呵欠,将短刀丢在一旁,举步走往床边。“不错不错,进步了。” 她没有犹豫地趴倒在床榻上,就窝在他身边毫无防备地闭上双眼休憩。“我困了。” 他愣了半晌,由于近距离的靠近,他这才发现她的长发微湿,外衣退去了大半,中衣也不甚整齐,身上传来淡淡的馨香。 他皱起眉头。“你……刚沐浴完?” 这深谷之中,何处可供人沐浴?瞧她双颊红润,肯定是用热水净身,绝非浸泡冰冷的溪流。 而且她这般慵懒香艳的出浴模样,教世人瞧见了,不知道多少男子情愿死在她的剑下,也想要与她共享贪欢。 “嗯。”她轻轻地回应。“一里外的双头巨石下有个小缝隙,进入其中便有温泉可以沐浴。” “我成日洗冷水,你倒是现在才与我说有温泉。”耿千寒抱怨地轻哼。没想到这幽幽深谷,竟有天然的谷底温泉可以享受。 “只要你喊我一声师父,我可以大方出借给你使用。”她仍是闭着双眼,唇边却漾开浅笑。 “那你自行享用吧,我还是洗溪水就好。”他想要越过她下床,却被一股力量给压回床。 “你要去哪?”她并未起身,只是伸出手臂压住他的肩头,他便无法动弹。 可恨的技不如人!耿千寒躺在床上,瞪着屋顶,不满地吐了口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该同床。” “你怕定力不是吗?别担心,在你爬上我的身子之前,肯定先向阎王报到了。”她的声音藏着浓厚的睡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 “我对你没有欲念。”他漠然地说。 “那何必管世俗礼教。” “你不担心清白?”他转头望向她,凝视着她飘然出尘的侧容。明明是足以令天下男人心动的容颜,却背负着令所有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清白?倒是可以担心你的。”她睁开清亮的眸子,翻身半趴在他的胸前,制住他的双腕,靠近他的唇瓣,动作一气呵成。 两人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她无赖地轻笑,分明是以戏弄他为乐。 耿千寒对于她主动的逼近没有过大的反应,即使耳根子传来的烧烫感是事实,他也不能面露紧张投降认输,否则她肯定又会得意地大笑。 两人亲近得磨到了鼻尖,他只是凝视着她。“随你,我可不会负意。” 他使劲挣脱她的牵制,闭目就准备入睡。她不介意男女同床,他当然也不介意,吃亏的人不是他。 她不强人所难地松了手,躺回自己的位置,只是憋不住那低沉沉的笑声。 耿千寒又羞又恼,只希望自己赶快沉睡,免得又被她占了便宜。 可是久久之后,他依旧无法成眠,身边多了个她,床榻变得很小,不能随心所欲地翻身,而她身上的馨香又不停窜入他的鼻间,可恨地干扰他的心神。 “寒……”她低喃。 他心下一动,转头望向身侧的她。从来……没有人这般唤过他的名字。 “我本来是想回来帮你收尸的,没想到你竟然好好地活着。”她的语气有点惋惜和懊恼。 他嘲讽地哼道︰“真是对不住啊,让你失望了。” “邪功的心法与武学,须搭配右护法特制的药材服用方能事半功倍,但倘若两者之闻失去平衡,抑或身躯筋肉不堪负荷此功法,很容易就被药性吞噬,一命呜呼。”言下之意,在她离去的这些日子,他没有接受指导却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又或者……他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他勾了勾唇,再度闭上眼,并不特别震惊。“这么重要的事,你却只字未提,到底还是我命大。我说过了,我绝对会活下去。” 自古以来,愈鲜艳的东西愈是毒辣,邪功讲究速成,练就的方法就算会缩短寿命,他也不意外。 回忆习武的日子,身体偶有不适,但很快就在他的调息之下平复,原来那些练功的丹药也是会反噬的毒药。好个夜灵,从未和他提起这事儿,倘若他没有按照她的交咐习武,恐怕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当一辈子的羁绊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最后几个字含在嘴中教人听不清楚,但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渴望。 两人不再言语,这一晚,他没有真的入眠。 她的话一字字敲在他的心上。羁绊……多么严重的两个字,他从来没有奢望听见的话语,却在她口中轻易吐出。 他的母亲是赤焰门门主的女儿,却因为爱上江湖正义人士而逃离了赤焰门,数年后仍是被门主捉回处死︰ 他不曾见过生父,年幼的岁月一直都是母子俩飘零地过日子,母亲不许他提问父亲的事,他也就不问。直到母亲临死前塞了一条帕子在他的衣襟里,说那是她未完的心愿,无论如何他都要替她完成,甚至逼他立了誓。 他知道帕子上绣的图案,是找寻父亲下落的线索,母亲要他亲自将帕子还给父亲,这是他母亲一生没有实现的希冀。 赤焰门门主——他的外祖父,并未杀了他,而是将他烙上奴隶的印记,要他承受活着的痛苦,以警示赤焰门的其他门徒。 他当时不满十岁,受制于门规教条,过者卑微的奴隶生活,他对赤焰门的恨意可想而知,他一直在等待时机逃离赤焰门的掌控。 直至圣月教灭了赤焰门,他趁乱逃出,遇上了夜灵……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夜灵沉睡的面容上,她的睡颜安稳而平静,五官精致得令人屏息,他虽然不至于动心,但也不能久凝,否则何时会掉入被迷惑的深渊,他也没有把握。 他别开眼,却在此时,感受到一双手臂不客气地摸上他的前胸,他怔了怔。接着,一双玉腿凑近他的腰间,他瞪大黑瞳,仓惶想退开却被她的四肢给缠住! 夜灵似乎是不自觉地朝他的身躯拢靠取暖,丝毫不觉有异。就像一个黏皮糖,沾着了他便不放手,而且有愈来愈过分的趋势! “喂,喂……”他想要摇醒她,可她皱眉之后又偎他更紧。如果他有能力手刃她,他一定会很乐意施行。“喂!醒一醒——” 她嘤咛了一声,似乎在梦乡中被扰醒觉得不甚愉快,有些不耐烦地快速出手——“咚咚”两声,点了他的穴道。 剎那间,他傻眼地平躺着,全然不能动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随便她依偎着他的体温,此刻她就算把他当成布娃娃翻来翻去,或是把他剥个精光,他也无力反抗。 可恶!怎么会有姑娘家这么不知羞?这是哪门子霸王硬上弓的手段? 耿千寒的脸色不再泛红,而是可怕的铁青了! 她说对了,该担心“清白”的人,是他。 翌日,夜灵清醒之后,立刻迎上耿千寒犹如困兽的眼神,她噗一声笑了出来,解开他的穴道后,安慰似的道︰“我会负责的。” 孰可忍,孰不可忍!耿千寒不自量力地与夜灵打了起来,结果自然是惨败。 之后,夜灵便开始教授他更上一层的功法,耿千寒练功之余,去附近砍了好几根木头,拼拼搭搭成一座新的木床。 “你在做什么?”夜灵纳闷地开口。 “打造新的床榻。”他认真地说。 “给谁睡?”她环着双臂,不怎么愉悦。 “给你睡,反正我俩不适合同床而眠。”他手脚继续忙碌着。 夜灵走上前,屈指敲了两下新的木榻,撇了撇唇。“我不喜欢这个。” 她手掌一个使劲,床榻便碎成好几段,连带把耿千寒给震到一旁去了。 他看着满地的碎木头,忍住怒意。“那旧的给你,我睡新的。” “你造一个,我毁一个;你造两个,我便毁一双。”她轻轻一笑。 “反正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耿千寒咬了咬牙,转过身。“那我以后睡地上。” “此处石地偏寒,睡眠为非运功期间,要是寒气侵入筋骨,功力容易减退哦。”她头头是地道分析着,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我们为什么非睡在一起不可?”他回眼瞪她。 夜灵又笑了,这回没发表意见。她望着天空,捂着胸口,嘴唇顿时有些惨白。“上回给你的抑毒丹,应该还剩一颗吧?” 突然改变了话锋,令耿千寒有些错愕,但她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他敏锐地发现事情不对劲,马上掏出抑毒丹,摊开掌心。“在这。” 她走上前,叹了口气,无奈地接过,干服吞下。 “你……”他愣愣地看着她。 “我啊……”她弯着眼楮,扬起唇角。“和你一样,身上也有七血毒。” 秦烟躺在床上,迷蒙地睁开眼,仿佛作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境中出现了什么她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口竟然酸酸疼疼的,好难受。 “寒……”她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终于醒了啊。”齐紫英笑容满面地坐在床缘,把着她的脉象。“你把你师父给急坏了,他正在帮你煎药,等会儿就回来了。” “我……”喉咙好干,四肢无力,她发不出声音,也坐不起来。 “你等等。”齐紫英离开床边,倒了一杯水,扶她坐起身,缓缓喂着她。“你的身子本就已经够糟了,这次淋雨染上风寒,发烧昏迷了五天五夜,元气大伤,又得重新调养了。” 齐紫英的声音听起来颇感无奈,还透露着疼惜。 秦烟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她想起了大雨,想起师父吻了她的额际,想起家仆们在藏书阁里断断续续的对话…… “紫英……你告诉我,我是谁?”她反抓住齐紫英的袖口,虚弱地开口。 “哎呀!是脑袋烧一烧变笨了吗?早就和你说了,你是秦烟,一个流落江湖的小孤女,这些你不都向你师父证实过了?”齐紫英笑着敲她的脑门。 “可是我亲耳听见他们说——”她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齐紫英给打断了。 “秦烟,你听错了,我已经询问过家仆了,他们不是在说你,他们讨论的是早就已经逝世的夜灵。”齐紫英失笑,摇了摇头。 “死了?她死了?”她感觉脑海中一片混乱,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是呀!有人亲眼看见她死了。”齐紫英笃定地说道。“而你呀……不凑巧,刚好长得有点像夜灵,所以家仆们才多言了几句,我已经代你教训过他们了。” 是这样吗……秦烟闭上眼眸,努力思索那日的对话,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愈来愈不真实……所有声音都变得好远,景象一片模糊,她甚至无法拼凑起每一句话语,难道……真的是她听错了? 总是这样,她愈是想记起什么东西,愈是想不起来……像是诅咒一般,又像是她本能不愿意去揭露真相,往往为此她感到头痛欲裂。 第五章 她揉着额角,流下冷汗。 “你似乎抱着她过久了。”门口传来一丝不悦的男音。 秦烟听到这声音,脸上的光彩缓缓亮了起来。 是的……每次都是这个声音唤着她,然后困惑、迟疑、闷痛的情绪就会消失不见,她只要单纯地追随着这个声音就足够了。其余的,她不必去想,也不必去在意,这样……就行了。 “师父。”她笑眯了眼,甜甜地喊着他。 齐紫英拿着水杯退开床边,耿千寒快步上前搂过秦烟,扳着脸孔。 “你自己说吧,我要怎么惩罚你才好。” “徒儿知错了,下次不会再莽撞出庄了。”她偎在他怀中撒娇。 “秦烟的药方我会再开过,到时候还请耿公子来取。”齐紫英望着这对男女,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便不打扰他们,离开了房间。 耿千寒在齐紫英离去之后,二话不说紧紧拥着秦烟,像是要透过衣裳感受到她的存在才甘心似的,他执拗的拥抱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师……”她小小的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牢。 耿千寒就这样抱着她,不说话也不想让她瞧见他的神色,他知道自己此刻肯定无法抑制那股脆弱的情绪流露。 她总是有本事使他失去冷静,让他变成一个痴狂的疯子。 秦烟任由他搂着,似乎感觉出他的不安,她伸手抚着他的背脊,适时给他一点安慰。 许久之后,他平复了情感,才慢慢放开她,低喃︰“你果然天生就懂得如何折腾我。” 这五天,她生病的苍白睡颜,像是不会再苏醒一般,身体异常的冰冷,呼吸是那样的缓慢,彷若微薄的脉象在下一刻就会停止。 “只不过染了风寒,是师父太大惊小怪了。”尽管她脸色惨白如纸,仍旧是扯出顽皮的微笑。 他轻抚着她的脸蛋。“生病之后,你又更瘦了,当心风一吹,你就飘走了。” “那你在我身上系条绳索好了,不管我飘到哪里,始终脱离不了你。”她半开玩笑地说。 “这是要我把你当成纸鸢放吗?”他微微勾起唇角。 “啊!说到纸鸢,好久没玩了,我们出庄去买一个。”她的精神都来了。 “烟儿,我们约定过了,在你的病况尚未痊愈前,尽量不出齐天庄。若你真的想玩,我去帮你买。”他神色正经,语调尽量温柔地哄着她。 “师父……打从一年前我在齐天庄苏醒,便不曾踏出庄内半步,五天前是第一次,分不清方向的我,跑了好长一段路到后山,要不是半途下起雨,我的身体根本没出什么状况,我的病情应该不至于无法出庄吧?”她困惑地侧着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缓缓起身,深邃的瞳眸染上某种沉重的担忧。“我去瞧一下药煎得如何了。” 秦烟望着耿千寒离去的身影,胸口忽然揪了一下,心房的某处空了一块。 师父在隐瞒着她什么?为什么每次她喊着要出齐天庄,庄内的所有人都会变得紧张而战战兢兢?他们当真怕她如此命薄,断了找寻玉诀剑的最后线索?还是……众人费尽心思将她藏在庄里,是为了躲避什么牛鬼蛇神? 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她一直以为遗失了记忆,对她的人生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要她与师父能一辈子依偎,幸福地过日子,那么过去的种种她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她心疑了……究竟,那段她遗漏的记忆片断,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练字、练字!练不完的字! 秦烟捉着毛笔,坐在桌案前,随随便便地在纸上鬼画符。 “可恶——能不能别抖了!”她懊恼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每次写字总是不受控制地抖呀抖,把墨都晕开了,怎么可能写出好字来。 “唉……”她叹了口气,放下笔,支着下颚发呆。 自从她上次染了风寒后,已经过了一个月,身子休养得差不多后,师父便开始叫她练字了。 练字占去她整日大半的光阴,但她心中也清楚,不这么做是不行的。 她如扇的长睫扬了两下,试图握紧右手使力,却始终无法握成一个有力的拳头,她扯唇轻笑了。 她身上有很多的疤痕,虽然都不知道怎么来的,但影响她最深远的,莫过于右手腕上的伤疤……那看起来像是自戕过的痕迹,很深很深的伤口,深到她觉得自己的右手曾经一度残废过,所以现在只能靠写字缓慢地让伤口复原。 她不是没有问过师父原由,但师父只是牵起她的手,露出他左腕上的鲜红烙印,淡淡地说道︰“刚好凑成一对,牵手在一起时,也不觉得自惭形秽了。” 是啊!和师父掌心交握时,便觉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她在纸张上又写了几个歪七扭八的字,自己呵呵地笑了起来。 “秦烟!”书房的门板倏地被打开,齐岚怒气冲冲地进入书房,身后还跟着一名美若天仙、柔弱娇嫩的美丽姑娘。 娇弱的姚莲香有点生气又有点害羞说道︰“表哥,就说了不打紧,你何必非要来打扰秦姑娘不可?” “表妹,我是替你主持公道,在齐天庄敢欺负你的人简直是不想活了!”齐岚怒眼瞪着秦烟,三步并成两步上前,一把抓起秦烟的后领,将她拎了起来。 姚莲香是亲戚之中最惹人怜爱的表妹,这阵子因为身子微恙到齐天庄调养,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秦烟不可惊扰表妹,结果秦烟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当一回儿事。 “狐狸公子,有什么事用讲的就行了,不要一开始就动手动脚的,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嘛。”秦烟撇撇嘴,瞄了一眼娇柔的姚莲香。 哈!在齐天庄里,她和姚莲香的待遇根本就是云与泥的差别,人家可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而她是脚边不屑一头的石子。 齐岚还特地来偏僻的后院吩咐她与师父,不许去前院打扰这名娇客,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夹枪带棍的嘲讽和赶他们出庄的言语,不过她很快就当成疯狗乱吠,忘得一乾二净。 她完全没有把姚莲香这号人物放在心上,偏偏老天爱捉弄人,愈是不在意的事情,愈是会出乱子—— 就在昨晚,秦烟瞧月色明亮,夜空繁星点点,一时兴起捉了几只蟋蟀在凉亭里戏耍,谁知道姚莲香会到后院来赏月,见她玩得不亦乐乎便凑上来观看。 大小姐没见过蟋蟀,又刚巧被蟋蟀跳上了身,结果就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了。 “走开走开!”姚莲香激动得拍着自己的衣裳,希望拍去可怕的蟋蟀。面颊上串串泪滴滚落,好生可怜。 “别怕别怕!它不会咬人的!”秦烟大喊着,扑了上去抓蟋蟀,却踩到了姚莲香的裙摆,害姚莲香重心不稳,跌进一旁的池子里。 女婢们失声尖叫,秦烟当下慌了手脚,池子不算深,但姚莲香因为过度紧张而站不起来,眼见就要溺水了…… “你快想办法啊!”一名女婢捉起秦烟的手腕,凶巴巴地大喊。 “凶什么?我这不就要救她了!”秦烟可不想闹出人命,所以她甩开女婢的牵制,跨步上前,准备跳下去救人。 一双坚固的手臂在最后一刻环住她的纤腰,阻止了她的冲动。熟悉的味道自她身后包围住她,她突然察觉事态不妙了。 “你要是敢跳下去救人,我便三个月不与你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冰冷。 剎那间,秦烟感觉右耳一痛,耿千寒便离开了她身后跳入水池中,将姚莲香打横抱起。 姚莲香从拼命挣扎,到最后虚弱地偎在耿千寒怀中,仿佛抓住了浮木紧紧不放,柔弱得像朵一摘便会夭折的花。 她惊魂未定,浑身颤抖,虽然呛了几口水,但思绪仍然清晰。“公子……谢谢搭救。” “不,是我的徒儿不好,我代她向你陪罪。”耿千寒抱着她走回凉亭,两人全身湿透。 “小姐没事吧?”两个女婢紧张地上前。 他将姚莲香放下,姚莲香一个腿软又跌回他的怀抱。“啊——” “姑娘小心。”耿千寒扶着她,口吻有礼,脸庞依旧是一脸淡然。 姚莲香双颊一阵红晕,低声说着︰“我的脚踝……好像扭伤了……” 耿千寒停顿了一会儿,再度将她拦腰抱起。“我送你回房,请人找齐二公子来医治。” “我这就去找二公子!”其中一名女婢连忙拔腿跑至前院。 “多谢公子……”姚莲香羞赧地低着头。 他瞄了一眼秦烟,秦烟抿着嘴,十指交扣,双肩微垂。 “烟儿,你先回房,我等等再去找你。” 结果,秦烟回到房中,坐在椅凳上等了一整夜,就是等不着他的身影,他整夜未归。 她不时摸着自已的右耳,那在铜镜前明显的齿痕,是他惩罚她的痕迹。 她的师父,宁可要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溺毙,也不愿意她的身子出半点岔子,这种偏执的关怀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证明……她的病状大概很难治愈吧,所以她没有救别人的本钱和资格…… 她就这么发着呆,脑袋胡思乱想。 直至清晨,他才端着药进她的房间,见着她没睡,拧皱了眉心。 “你需要休息。”他已经换上干爽的衣物,步至她身边坐下。“喝完药就上床。” “姚姑娘好一些了吗?”秦烟垂眸,漫不经心地问。 “大概吧。”他漠然的神情很无所谓,端起药碗喂她吃药。 “你不是一直在她那吗?”她懊植地蹙眉。 “我被齐岚唤去打了一场,又被紫英找去念了一番,还好庄主不在,否则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耿千寒放下汤匙,抚着她的右耳廓,眯起双眸盯着上头的齿印。 “原来如此。”秦烟心口不自觉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师父,倘若有一天齐天庄赶我们出去,就算你为了徒儿的身体着想,也绝对不行对姚姑娘施行美男计。” “嗯?”他挑高眉,轻轻地浅笑了。谁说她只有十来岁的心思,她在这方面不是挺敏锐的?为了保护她、给她最完善的照顾,他就算负尽天下入,恩将仇报,背负一世臭名也无妨。 “我知道我是负担,不懂武功、不懂药医,也不会求生……我也知道齐天庄不见得会医治我到想起玉诀剑,可就算如此,美男计你千万不可以使用,不可以为了徒儿使用。”她再三强调,叮咛的神态极为认真。 要说她为何如此笃定,她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凭着一种感觉……以及师父的反常举动——他其实不喜欢别人近他身,而且他看着姚莲香的眼神没有任何情分,却仍是温柔地抱她回房……若说没有所图,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能用美男计?”他微微勾着唇瓣。 姚莲香对他有那么一丝意思,他要是顺水推舟,确实可以替秦烟多争取一些保障。 “因为只凭想象,我心头就不舒坦。”她揪紧衣襟,喘了口气。 看见他抱起姚莲香离去的身影,她心中有股难言的痛楚迅速蔓延,连她都十分意外自己的揪痛感竟如此强烈,强烈到她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耿千寒满意地淡笑了,仿佛是得到了期待的答案。 第六章 “烟儿,只要是能保你周全的方法,不论是离经叛道还是天理不容,我都会去做。”意思很明白,他不打算给她保证。 她就这么盯着他,柳眉微皱,有点儿生气,索性不喝药不开口,以示抗议。 冗长的沉默过去了,好几次他将汤匙递到她嘴边,她动也不动,硬是噘着嘴,摆明坚持到底、绝不让步。 “烟儿……”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最终只能投降。“我答应你就是了。” “一言为定!就知道师父对烟儿最好了。”她总算露齿微笑,自行接过汤药,不怕苦地一口气喝完,一滴不剩。 他伸出手将她的发鬓顺在耳后,轻揉着她的右耳。“会痛吗?” “当下很痛,现在不痛了。”她扬起唇角。 耿千寒冷不防俯身,又咬了她一口,这次力道重了点,痛得她大叫,觎出了眼泪。 “好痛啊!”她捂着耳朵,一脸不解地瞅着他。 “记住这种痛,要是你出了任何事,我的心会比这种痛还要疼上千倍万倍,你要是不希望看见我痛苦至死,就好好保重你自己︰” 这一夜,某种剧烈的感觉撞击在秦烟的心上,他字句间透露出的霸道与坚决,使她忆起了某些事,但又模糊地记不完全。 或许,她和他……是另一种更深层的关系…… 秦烟从昨晚的回忆,拉回现况,她望着眼前来找碴的齐岚和姚莲香,无奈地吁气。 “表哥,我来庄里作客,别因为我惹得庄内失和。”姚莲香快步走到齐岚的身边,拉了拉齐岚的衣袖。 “姚姑娘说的真是好极了!狐狸公子,你可以放开我了吗?”秦烟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行!”齐岚仍是抓着秦烟的后领。“除非你答应我,绝对不会再接近表妹半尺之内。” 啧!以为她稀罕?她还怕轻轻拍一下姚莲香的背,姚大小姐就会吐血身亡哩! 秦烟笑兮兮地点头。“那是当然,我已经答应师父,绝对不会再闯祸了。” “很好。我就是要来告诉你,少靠近我表妹,她可是名门出身,不像你——” “表哥,好了。”姚莲香截断了齐岚的话。“我对秦姑娘一见如故,想和她单独聊聊,好不好?” “那怎么成!”齐岚大声驳回。 “没事儿的,表哥也知道我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也没什么朋友,现在难得有人能陪我聊聊,你不答应么?”姚莲香委屈的眼角泛泪光,楚楚可怜。 秦烟瞧着那张娇容,水汪汪的眼眸似乎随时可以滴出两大缸的水,不由得打从心底佩服呀佩服。 “好好好……那,晚膳时我再来接你。”齐岚最受不了女孩子家的眼泪,只能勉强答应了。 他转过头来对秦烟警告道︰“你最好小心一点,莲香的一根头发你都赔不起。” 秦烟轻笑,拿出怀中的手绢擦拭脸颊。“不好意思啦,你的口水喷到我了。” “你——”齐岚觉得自己与她真是毫无共鸣之处。 “表哥——” 又是一声软语,齐岚承受不住,只好大步离开书房。 齐岚离去后,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姚莲香上前想握住秦烟的手,秦烟却本能反应地退了一步。 “咦?”她自己也惊讶万分,身体……竟然自己后退了。 “秦姑娘一定还在介意昨晚的事,你肯定挨你师父的骂了?”姚莲香找了台阶给自己下,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平时没那么虚弱的……” “师父才不会骂我,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免得齐岚一天到晚找我麻烦。”秦烟盯着姚莲香的下巴,比起昨晚似乎哪里怪怪的……是肤色吗? 感觉不太自然…… “秦姑娘,你一直后退是怕我么?其实我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姚莲香再次靠近秦烟。 秦烟又退了一大步,凝视着姚莲香的脸庞,感受到莫名的危险,就像一种潜在的本能迫使她这么做……此刻,她没办法平心静气与姚莲香相处。 “姚姑娘……我的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想上茅房,等我回来,看你是要聊天文地理还是天干地支,我都奉陪!”她捧着肚子,急迫地冲向门边,没想到姚莲香的身影比她还要快。 “想去哪呢?”姚莲香挡在门前,嫣然一笑。 秦烟连忙远离她好几尺,频频退后,额上滴下冷汗。“你不是姚莲香……你是谁?” “咱们昨晚打过照面了,不过不是这张脸。”姚莲香邪魅的微笑,声音已经截然不同了。 这声音……秦烟心惊。“你是昨晚的女婢!” 糟!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她只在齐天庄的藏书阁里看过书籍,没想到这会儿真的遇上了。 她一步步逼近秦烟。“昨晚捉起你的手腕,确认你没有丝毫武功时,还真是令人震惊呀!” “我本来就不会武功。”秦烟立即反驳。 “哼!功夫尽废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连记忆都失去了,多么可悲啦!但这样也好,你死了到阴曹地府也不会心有不甘。” 秦烟缓缓退至窗边。书房在二楼,自窗户跳下去应该死不了,大不了骨头断个几根,咬紧牙关撑过去就是了,也好过被人虐杀。 “我们无冤无仇,你要杀我也该让我知道理由啊!”她偷瞄一眼窗外。要死了,只是二楼而已,也这么高!这跳下去,恐怕不是皮绽骨断能了事的! “圣月教一直在追杀你和耿千寒,教主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倒是聪明,躲在江湖第二庄里,以为这样就可以平安无事了?未免太小看圣月教了。”冒牌的姚莲香放声大笑。 全江湖都有圣月教的眼线,而齐天庄却是最难布置眼线的地方,齐家的护卫与家仆都经过严格的筛选,很难鱼目混珠进入其中。 于是圣月教便安排人手潜伏在齐家的亲戚府上,若有机会便可上齐天庄一探究竟。 伴随着姚莲香身体不适来齐天庄休养,正是她表现的大好机会,本来只是来探探齐天庄的内部实力,却意外发现圣月教一直在找寻的目标。 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按兵不动,偷偷观察了好几日,进而发现一连串令人震惊的事实——秦烟不仅武功全废,还失忆了!这下她可立了大功,教主必定会好好赏赐她的! 又是圣月教!这个人认识她?秦烟呆愣了好一会儿,不自觉握紧拳头,心脏“咚咚咚”跳得好快、好大声。 “你倒是说说看,我是谁?” “一年前你可是叱江湖的魔女啊,圣月教的右护使——夜灵大人。”姚莲香加重了语气。“不过,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秦烟突然感觉气血逆流,胸口发热,脑中闪过许多片断,沉重得令她站不住脚。 “胡说……”喉咙一股血腥,她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咻—— 一只暗器穿透了门板上纸糊的缝口,笔直射向姚莲香,姚莲香偏头闪过,门板应声而开,耿千寒飞跃而入,看见秦烟满口是血,一股狂怒的情绪倾巢而出。 他眯眼,冷酷无情的出手攻击姚莲香,两人交手数招,房内乱成一团,耿千寒的攻势凌厉,随即占了上风。 冒牌的姚莲香自知不敌耿千寒,便揣出怀中的飞针,射向秦烟,以分散耿千寒的注意力。 耿千寒袖子一挥,拦截了飞针,当袖子再度扬起时,飞针反射而出,刺入了姚莲香的胸口。 “啊——”冒牌的姚莲香大叫了一声,双目瞪大。 耿千寒上前捉住她的颈子,冷血地开口。“说!还有谁知道我们在。” “呵……”她嘴角流下鲜血。“全圣月教都知道了,你们逃不了的……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和齐天庄一起毁灭!哈……” 只能怪她想先揽功劳,等不及圣月教的支援就对秦烟下手,死也怨不得别人。她异常诡异地一笑,接着头一偏,自尽断了气。 耿千寒黑瞳冰冷,扔开手中毫无挣扎的躯体,转过身奔至秦烟身前,点了她几处大穴。 齐紫英和齐岚赶到了书房,眼前的景象令人错愕,他俩却没时间发怔。齐紫英跑向秦烟,赶紧掏了颗丹药给她服下。“抱她到我的别院来,挑需要立即治疗。” 齐岚走到冒牌的姚莲香身边,撕下那张唯妙唯肖的面皮,愣愣地道︰“怎么会……竟真是易容,我居然没看出来……” 齐岚脸上满是自责与羞愧。 真正的姚莲香被人发现昏睡在床铺下,齐岚接获通报时知道事情不对劲,正要赶回书房却先遇见了耿千寒,他和耿千寒说了句︰“秦烟在书房,有危险。” 只见耿千寒冷冽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惶,旋即飞纵离去。那模样是他没见过的,他也想跟着去救人,但家仆又传来姚莲香似乎有中毒的迹象,他不能丢下不管,两者舍其一,他只好先找二哥救活自家表妹再赶来。 幸亏秦烟没死,不然……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全庄大小了。身为齐天庄三公子,竟然被易容术这种江湖小技给蒙骗,实在愧对所有人。 “烟儿,撑下去,听到没?”耿千寒拦腰抱起秦烟,脚程快速地奔向齐紫英的别院。 秦烟容颜苍白,毫无血色,但她迷蒙的目光不曾离开耿千寒。方才面对一片血腥她非但不害怕,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见他邪佞残忍的手段也不觉得惊骇,仿佛人世间本就是如此……这种来自心中彻底憎恶的熟悉感席卷她全身。 她就算记不起过去,也该知道自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师父,你不必解释这一切,也别告诉我过去……”她虚弱得只能用气音来说话。“我只想知道,你爱徒儿吗?” 她很勉强才能勾起唇角,保持一贯的笑容。她知道她必须笑……只有笑才可以使他安心……所以不管多痛苦、多难过、多旁徨,她都得笑笑的。 “等你病好了,我再告诉你。”他抿着唇。深怕他给了答案,她就会满足地死去。 “我现在就想知道啊……否则……”又是一口血自她嘴中喷出,染上了耿千寒的白色衣袍,格外沭目惊心。 “爱。"他立刻界面。不想听见她“否则”之后的句子。有他在,他不允有“否则”的事情发生。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分日夜钻研药理,跟着齐紫英学医,看过成千上万册的医书。他处心积虑避开圣月教的耳目,小心翼翼化身成不同的身分,四处奔波寻找稀少珍贵的药材,就只盼望能治愈她的病情,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帮助也好。 他至今都没放弃希望,当然也不准她先抛下他! “有多爱?”她缓缓闭上眼楮,漾着淡淡的笑意。 “无法用笔墨形容。”他心下一紧,感觉她的身躯愈来愈冷。 “那正好,我字丑,讨厌笔墨……”她呵笑,彷若用尽了所有力气。 接着,手一软,她失去了知觉…… 圣月教的大殿上,烛光交错,众多教徒必恭必敬地低着头,聆听教主的训示。 教主坐在宝位上,身穿大红色的袍子,头戴着圆顶黑帽,帽缘垂着乌色纱幕,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他的双手戴着特制的黑皮手套,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没有一处肌肤见光。 第七章 大殿上的排站位置,是依照教内阶级区分。站在最前排的,莫过于左右护法,护法们的身旁便是各自的护使。 夜灵站在屈敬远的身后,安静而冷漠,却也是不可随意侵犯的存在。 教主差人拿来了一把剑,举起银光闪闪的长剑对众人道︰“大家可知道这是什么?” 所有人抬首,立即被漂亮精致的长剑给吸引了目光,贪婪地露出渴望。 “没错,这是齐天庄的玉诀剑。”卓日霄低沉地笑出声,晃了晃剑柄。“这三年来,江湖人人抢着要这把剑,但下场不是被圣月教吸收就是被铲除,至今已无人胆敢向本教主提起玉诀剑,本教主自然也对这把剑失去了兴致……”卓日霄提着剑起身,缓缓走下大殿的台阶。“至于齐天庄的武学本教主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有探究的欲望,本来想将此剑毁去,但想想这把剑挺漂亮的,留起来当做赠礼似乎不错。” 众人吸了一口气,眼神纷纷亮了起来。只有夜灵垂下眸子,暗暗地叹息。 时光飞逝呀……三年过去了。那家伙已经在谷底待了三年啊……从一个瘦弱的少年转变成俊挺的十八岁男子了。 这些年,除了教他武功之外,最大的乐趣便是以男女之情逗弄了他几次,前些次他还可爱得紧,有时会手足无措、有时会脸红咬牙,但最后几次竟练成入室不乱的神态,实在就不怎么有趣了……唉…… 自从与他相处以来,似乎习惯常常惦记着他了,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正所谓物以类聚,习性近者互相吸引,所以她一点都不责怪自己。 “至于要送谁嘛……左护法使枪,右护法用刀,左护使要鞭,右护使夜灵,本教主记得你使剑?”卓日霄走至夜灵面前,以剑尖抬起了夜灵的下巴。 “是。”夜灵缓慢抬首,感觉剑尖冰凉地抵在她喉咙上。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她仍是看不清纱幕后的那张面貌。 “那此剑便赠与你,倘若本教右护使拿着江湖第二庄的玉诀剑砍杀武林人士,那必定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卓日霄微微吹动了纱幕,一阵寒气袭上她的脸颊。 夜灵心中一凛,教主这不是在陷害她吗……教中人人都想参透宝剑的秘密,但她可不想。她要是真收了玉诀剑,不仅各方邪教有可能暗地出手窃取此剑,江湖名门正派更会将她视为猎杀目标,再加上左右护法对教主跨级赏赐的举动肯定不满在心底。 里外不是人,她的性命随时悬在空中等人来取。教主到底在试探什么? “教主,下属虽使长枪,近日也勤于练剑,正愁没有好剑相伴。”左护法赵问兴明显地想拦截这个赏赐。 “我说习武在于专精,左护法还是专心练枪便已足够。”卓日霄哼了一句,赵问兴立刻安静地闭上嘴巴。 夜灵感受到赵问兴投射而来的恶毒眼光,无奈地想叹气。 左右两派本就是相互抗衡的局面,历任教主也都从左右两派的护法选出一人担任,并且传承只有数主才得以悉知的武功宝典。 自身派系愈强悍,愈有可能胜出,所以导致两派不断提升实力,就为了拥有强而有力的后盾。 教主这下赏赐予她,是在对右派示好?还是在挑衅左派呢? “怎么?不高兴?”卓日霄将剑尖向前推进了一点。一滴血珠自夜灵白皙的皮肤上泌出。 夜灵淡淡地弯唇。“不,是属下受宠若惊了,多谢教主爱戴,属下立即领恩。” 当玉诀剑交付到她手中的那一刻,她有预感,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天色初亮,公鸡啼鸣响亮地回荡在山间,谷底露气湿重,透出阵阵凉意。 一抹高大的身影在瀑布旁练武,他的汗水飞散,剑法犀利,踪影飘忽轻邪,剑风所到之处,再冷冽的空气仿佛都被随之劈开。 夜灵坐在瀑布旁的大石上,手支着下颚,懒散地望着耿千寒。 三年多来,一直都是这样,他练剑,她验收。 她五岁开始习武,花了两年打基础,三年习得右护法屈敬远的武学,但屈敬远不可能将所有绝学传授给她。于是她从熟悉的招式中求变化,自创了独门独派功夫,邪魅而利落,快速出手取人性命,累积了许多实战经验,成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 而他,仅用了三年,就将基础习完,并且彻底透悟了屈敬远的武学招式,实在迅速得可怕。倘若她将自身研创的武功教授于他,以他的资质与天赋,不出几年必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夜灵见他的招式如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剑气阴邪却带了点罡气,不由得笑眯了眼,自言自语︰“又或者,他已经在找寻自己的剑路了。” 右护法屈敬远来过谷底几回,偶尔了解耿千寒的习武状况以及身体脉象,似乎很满意他的进步神速。她明白屈敬远的心思,也察觉到这种太平的日子……就要消失了。 “好徒弟,为师来和你比划比划。”语毕,她身形快速地闪到他面前,抽出长剑,凌厉出招。 耿千寒提剑防御,立刻回击。两人动作快得教人看不清楚,只听见双剑互击的尖锐声响,却无法在两团身影中仔细判断到底是谁攻谁守。 “和你说过了,别叫我徒弟。”耿千寒觑了个空,冷冷出声。 他很习惯与她对战了。不论是生活中的小争执还是夜灵每次无聊的小玩笑,总能让两人拔剑相向,但他是讨不了便宜的。 “觉得丢脸吗?以我俩的实力差距,我高兴唤你孙子都不是问题,啦,叫声祖奶奶来听听。”夜灵手腕一挑,剑锋划破了耿千寒的前襟,敞开了他的胸膛。 那结实的身材,有别于少年时的干瘦,他已经成熟得像一个男人。 “别太得寸进尺了你!”耿千寒神情冷冽却压不住心底的怒意,于是他更加张狂地反击,毫不保留地挥剑。 很好,她就是要他发挥全力上仅灵运气迎战,忽然觉得身子变得很轻盈,丹田有气源源不绝涌来,她的内力顿时汇聚于剑上,剑劲蓦然惊鸿万钧,有别以往。 耿千寒被她的剑力所震惊,还来不及反应,双剑在互击的剎那,“铿”一声,他的剑应声断成两截。 两人在震撼中停止了动作,四目交会之后,很有默契地将目光调向夜灵手中的长剑。 “那不是你的配剑。”耿千寒丢开手中的残剑,举步上前。 夜灵瞬间有些疲惫,随手抹去额上难得的汗珠——她已经很久不流汗了。这把剑,有蹊跷。 “听过齐天庄吧?这是齐天庄的传家之宝——玉诀剑。”她举起玉诀剑,银光闪闪,在旭日东升的那一刻,剑身上瓖着的圆形翠玉发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光芒。 “圣月教教主将它赠与你……”耿千寒蹙眉,然后轻哼了一声。“不是好事。”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收。”夜灵仔细瞧着剑柄上的翠玉,愈瞧愈不对劲。这剑似乎有某种难言的力量,她分不清是正还是邪,以目前诡谲的局况来说,还是别使用的好。 耿千寒沉吟了一会儿,冷逸的脸庞突然讽刺地笑了。“拿江湖正义之剑去砍正义之士,真亏你能心安。” 夜灵叹了口气,却一点愧色都没有。“我拿玉诀剑在江湖兴风作浪,齐天庄肯定对我恨之入骨。不如我去仿造一把,然后把真正的藏起来,以后搞不好可以卖齐天庄一个人情。” “何必?你刚刚使这把剑厉害得很,纳为己用不是更好?也可以稳固你在圣月教的地位。”他轻哼。 “我不需要地位。”她淡然微笑,将玉诀剑入鞘,随手运气劈向峭壁,岩壁立刻裂了个细缝,她把玉诀剑塞进里头,再随便拿了几块石子将岩缝填了起来。 一把名剑,就这么不被怜惜地埋葬,从此不见天日。 他凝望着她,将她的绝美容貌收入眼底。 曾经,他过问她,为何她也身中七血毒?这证明她并非自愿留在圣月教,那她的动机与目标又是什么? 她当时偏着头,笑得和悦,弹了他的额头一记。“你有非活下不可的原由,我有非战不可的原因,而我们最好都别让人知道,否则哪日有心人逮到了弱点,消除了我们的理由,那我们的生存意义就真的玩完了。” 从此,他不曾再提过相似的问题。他知道的,那铁定不会是个愉快的过去。 自从明白她与他是同样的人之后,他对她的敌意便不那么深切了,与她相处这些年,习惯了她的调性,还容忍了她一切无聊的小把戏,甚至对她不甚在乎男女分际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气恼了。 他并不是脾气好,而是……拿她完全没辙。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直至今日……他们仍是同床共枕。 “不怕我偷了玉诀剑?”他抬眉。 “她不在意地摊手。你想招祸的话,尽管拿吧。” 耿千寒撇嘴轻哼,转过身。“我饿了,要去吃早饭。” “以你的功夫,早就可以离谷,怎么没出去透透气?”夜灵伸了个懒腰,淡淡开口。 “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来回的路程两个月内是到不了的,没有抑毒丹只能死在路上,徒劳罢了。不如留在谷底,潜心练武,我必须变强,强到能拿到解药。”他回眸,语气冷硬。 “不会有解药的,全教上下都知道,此毒乃世间奇毒,是圣月教用来掌控人命的东西。”夜灵走上前,眼楮直勾勾盯着他。 “有毒就会有解,即使解药在你们教主手上,我也一定要拿到。”耿千寒没有逃避她的眼神,面对她异常的靠近仍是不为所动。 夜灵单手勾住他的颈子,螓首靠在他的肩侧,轻声说着,“若真是如此……那我们的命运就注定会纠缠在一块儿。” 喀啦—— 耿千寒发觉不对劲,大手一挥,夜灵早就跳开了。他的左手腕上突然多了一只扣环,那是一个特殊的墨色玉环,色泽如漆,看似混沌却又清亮。 “这是什么?”耿千寒试图拔下,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相思扣。”她勾出灿烂的笑容。“相思扣,扣相思,你以后只能心心念念着我。” “你……”他再怎么冷静自持,遇上她也会被摧残殆尽。“少说那些肉麻话,快帮我解开。” “那可不行,这是我请人特制的手环,质地坚硬,不是玉,是矿石。扣上去就拔不下来了,除非你要废了你的左手腕,看是用砍的还是用剁的,随你便。”她又开始逗弄他,笑得可得意了。 “浑帐!”他低咒了一声。“看我震碎它!” “你要是震碎它,我会很难过的。”夜灵出声阻止,收拾起笑容,眼波流转。“记住我不好吗?一辈子都不要忘记我,看见相思扣就得想起我。” 耿千寒这才发现,相思扣遮去了他左手腕上的伤疤,完完全全地遮掩掉了。这表示,他曾经身为赤焰门奴隶的身份,也随之被隐藏了吗? 他静默了下来,望了她一眼。“你要带我出谷了,所以不希望被人发现我的身份?” “我说了,它叫相思扣,是用来绑住你的。”夜灵举起自己的右手,一模一样的墨玉之环也扣在她的手腕上,她看见他怔愣的表情,展露笑意。“因为,你是我的。” 第八章 耿千寒立即旋身,迈开步伐,俊颜冷酷。 他忍不住摸了摸左手的扣环,很不习惯……又走了几步路,想起她方才的话,他努着嘴巴,低声碎语︰“可恶,也不知道她话里有几分真假,老是调戏别人很好玩吗?” 夜灵朝着他的背影,心血来潮地哼起曲儿,歌声清亮带了点寂寞。 “歧路遥渺啊,天涯苍茫,欲寻伊人,共患相思,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听着她的歌声,默默吁了一口投降似的叹息。虽然戴上这玩意儿看起来有些粉气,不过……自己好像也不那么绝对的排斥了。 自那日之后,夜灵消失了很长一段时日。耿千寒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每次瞧见自己手腕上的相思扣,便不由得想起她的模样。 他开始气恼地想脱下这个烦人的扣环,却找不到法门。好几次真的想狠狠地震碎它,管它质地硬不硬,下手后就知道了!可他往往在最后一刻停住,怎样也动不了手。 最终,他放弃了,要想什么随自己的脑袋去。 他想起她面对敌人时的冷酷无情、放松时的懒散神态、睡觉时的百般无赖……还有最可恨的——调戏男人的无谓模样。 他竟然记得她这么多的神情,耿千寒突然讨厌自己过人的记忆能力。 为了使自身忙碌一些,他开始尝试练习不同的武器、不同的招式,直至三更半夜也不愿停歇。 这日,他习完武,席坐草皮上望着满天繁星,心口忽地窜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一股他也不知是啥的感觉,总之他全然没发现自己扬起了嘴角,一跃而起匆匆赶回茅草屋内。 果真,一进屋内就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卧躺在床榻上,看起来有些疲累。 他走近了两步,闻到了一股味儿,不禁皱眉上前,冷不防掀开被子,触目之景令他瞠大双眼,心中一冷。 “明知我累,何必扰我清梦?”她打了个呵欠,衣衫上净是干涸的血渍,就像被人泼上了朱红色的水墨画。 他近乎粗鲁地撕开她的外衫,又迅速解开她的中衣,看似被侵犯的她也不挣扎,懒洋洋地随便他。 直到耿千寒亲眼确认底衣毫无血渍之后才停止了动作,良久之后慢慢舒展了眉颜。 这证明了,血——不是她所流。 他运气击了床榻一掌叫木制的床榻顿时被他的内力震得晃荡,夜灵自床上反身跳跃而起,在空中旋了一圈之后点足及地,衣衫不整却满不在乎。 “浑身血腥味儿,不沐浴便上榻,脏死了。”他的口气十分不善,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掩饰自己方才失控的举动。 “你这是在嫌弃我弄脏了床铺?”她挑着眉。 “此榻非你一人使用。”他理直气壮地回应。 “说的也是。”她又走回榻边。“我累了,深谷的温泉太偏远,我懒得去。” 语毕,她又打算倒入床被中。 耿千寒眼捷手快地揽抱住她,硬是拖着她走至衣柜旁,随便翻了一套她的衣装,托住她的腰身,二话不说纵身飞出门外。 夜灵安稳地偎在他怀中,吹着晚风,任他搂着她在谷底间快速地飞奔着。 他的轻功之好,一路搂着她飞往深谷的温泉之她,不喘不累,更没有落足及地再借力使力。 “到底是你太爱干净,还是我过分邋遢了?”她的口吻十分慵懒。 “当然是你有问题。”他瞪她一眼,加重了语气。 “你三更半夜强掳女人至泉边净身,问题才大。”她轻笑。 他的面容微微一红。“送你至泉边之后,我就走。” “那怎么成?我可不想自己飞回茅草屋。”她提高了尾音。 “你……”懒人一个!他闭上嘴,不想与她争辩。按照以往经验,就是不要与她计较,吃力不讨好。 耿千寒搂着她翩然落地,已到泉池之外,巨大的岩石洞下,是一池微微冒着烟的温泉。 “你等我一会儿。”她脱离他的怀抱,也不等他转身,便直接宽衣解带,逐步往泉中走去。 耿千寒连忙背对着她,合上眼眸。“我去别处晃晃,等等回来接你。” “不必了,我马上就好。况且,我想和你聊聊。”她踏入泉池,一丝不挂泡入水池中,开始洗着自己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揉着。 “什么时候不聊,非得这个时间地点?”他不情愿地抿唇,听着池中传来的水声,默默盘腿坐下,顺手拾来一片被风刮落的树叶,凑到嘴边,随性地吹着不成调的单调乐音。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正是谈心的好时机。”她笑了一声,棕色长发湿透后贴在她光滑的肌肤上。 他轻微摇头,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想谈什么?” “春节将至,过年我们去裁制新衣,再一起吃团圆饭好吗?”她云淡风轻地说。 团圆饭……耿于寒僵直了背脊,仿佛忆起不愉快的回忆,久久没有动作。“我们又不是亲人。” “但我们是关系甚密的人啦,凑合一点不行吗?”她扬眉,轻声道︰“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绑着你一起去。” 他不再响应,利用叶片吹奏起萧萧的乐音,清扬而悠然,和着空寂的愁绪,声声回响在山谷间。 夜灵细细聆听着,表情露出淡淡的哀伤,抬首望着夜空苍凉一笑。 突然内息一阵乱窜,她垂眼看着自己胸前的掌印,以内力强行平复了下来。 她注定不会是个长命之人,也没想过生命中会闯入谁的存在,这个世间能让她思念的人寥寥无几,可是离开谷底的这些日子,她却无时无刻想起他。 原本她不在意这种情感,只当作一种习惯。可是此次出任务,她中掌受伤的那一刻,她不怕死,却好想倒进他怀里休息,哪怕是一觉不醒,倒也轻松无事了。 这些年,到底是把他当做亲人看待了,还是另一种男女的感情?她已经无法分辨得太清楚。 原来,她所渴望依赖的,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更为奢求。 但是,她没有那种资格……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往常面容,出声打断了萧萧乐声。“寒,你只帮我拿干净的衣裳,却忘了帮我拿更换的肚兜。” 乐音戛然停止,一条青筋在耿千寒的额上微微跳动,他冷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愤怒︰“那种东西,我怎么知道你放哪。” 就算知道了,也不想踫。 “喔。”她直接套上衣装,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我洗完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他转过头,看见她脚边留下那套污浊的衣裳,还有一件大红色的肚兜搁在上头,不禁愣了愣。 “你竟没穿……”话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 “既然已经沐浴完,何必再把脏衣穿回身上,肚兜也不除外。”她耸耸肩,毫不害羞地道。 “胡扯。”依她这论调,要是他没帮她拿换洗的衣装,她岂不是要光着身子回去了! 她总是这样,卸下圣月教右护使的头街后,私底下漫不经心,对世俗的一切毫不在意,散漫又无所谓的态度,无欲无求,很难让人联想她是江湖口中的冷血女罗剎。 该说她看透了世间,没把道德规范放在心上,还是她根本没有眷恋,一条命像是随时可以丢弃,也不会有遗憾? 他居然……有点恼怒她这种过分泰然的态度,证明她根本不把自身当一回事儿。 耿千寒脱下外衣,直接往她头上罩去,迅速替她擦拭湿发,再顺便将她全身包得密不透风。 他手臂一抄,揽她入怀,以轻功飞跃至空。 自此,他暗暗知晓那木柜里摆放肚兜的位置,下次带她去池边,绝对会携上一件,省得气死自己。 然而,夜灵中掌所受的内伤,在归来的半个月后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耿千寒一进茅草屋内便看见她闭着双眼坐在榻上运功,脸色苍白,神色痛苦,全身不停发抖。 “你怎么了?”他奔至床边急切地问,却不敢轻易踫触她,深怕她运息间出了差错。 夜灵缓缓张眼,紧咬牙关。 大意了……上回中了一掌,原本只是觉得内息涣散,每次运气调养之后又得到纡解,便不那么在意。但随着时间过去,她开始感觉体内发寒,浑身冰冷,关节逐渐僵硬,症状来得迅速令人措手不及,即使她现在耗费最大的力气调息,也无法再抑制情况蔓延,只能痛苦地颤抖,忍着最后一分清醒。 “寒……帮我拿白露聚功丸。”她咬着下唇,已经无法盘坐。 耿千寒跨步至药柜旁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一个葫芦状的小小青瓷瓶,倒了两颗药丸在掌心,赶紧回到床边让她服下。 他抱着她冰寒的身子,捉起她的手腕把脉,又摸着她冰冷透白、微微发出寒气的肌肤,露出一丝讶异。“你……中了冽冰掌?” 夜灵颤抖个不停。“不可能……冽冰掌早已失传。” 她上次的任务是征服玄冰派没错,也确实和玄冰派的女掌门交手后受伤中掌,但冽冰掌早在上一代掌门骤逝之后便失传了,怎么可能再现江湖。 他的眉头死锁,脸色凝重。“相信我,我在赤焰门时中过冽冰掌,发作起来和你一模—样的情况。” 赤焰门与玄冰派堪称死对头,争战数次,互有损伤。有一回玄冰派因门徒恩怨上门找碴,他不巧在对战中被赤焰门的门主拿来做肉盾,中过一掌。 是的,外祖父利用年纪甚小的他挡了那一掌。 中掌的一开始并不会有特别的感觉,只像是普通内伤,但数日之后便会快速发作,若抢救不及,从内脏开始向外冰冻,最终失去性命。 “可有解?”她打着哆嗦,唇齿间发出“喀拉喀拉”的摩擦声音。 “有,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耿千寒没有犹豫,直接脱去她的衣服,连最后一件底衣底裤都不留。 她无力反抗,除了些微的恐惧,还带着一丝被羞辱的神情,最后她干脆闭上眼,任由他剥了干净,全身赤裸地躺在他胸前。 他将她扶坐在床榻上,自己盘腿运气坐在她后头,凭着印象点了她几处穴道,接着双掌按上她的肩背,输给她源源不断的真气。 “冰冽掌需用至阳至刚的真气驱除,连续八个时辰不能间断。在这过程中,寒气会在你体内到处乱窜,再借由皮肤散发而出,你的肌肤会如同烈火燃烧,痛苦至极,要是穿着衣物极有可能阻碍寒气散出,甚至烧融在你的身上,所以失礼了。”耿千寒冷静地叙述,额上却滴下汗珠…… 当年,他的外祖父是这么帮他医治的没错,但按照他目前的功力,恐怕……无法将寒气完全驱除干净。但他别无选择,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先抢救她的性命再说。 耿千寒感觉自身内力不断消耗,似乎都转为真气进入了她体内。 他豁然明白为什么外祖父在治愈完他之后,闭关了好几天。 原来,外祖父将一部分的内力化入了他身体中,而他却从未发觉!莫怪他刚开始习武时,除了身体疼痛之外,丹田聚力一点儿都不费事! 第九章 那么,他的外祖父在当下就知晓救活他肯定会折损自身功力;却仍是义无反顾输了真气给他……他可以私心认为外祖父并没有完全泯灭人性,在最后一刻顾念了血缘之情吗? 这个答案,已经无人可问。 而他,现在用同样的方法,去救一个歼灭赤焰门的人…… 两派相争,江湖恩怨难了,或许在圣月教攻入赤焰门的那一刻起,他与夜灵就结下不解之缘,紧紧地纠缠在一块儿了。 耿千寒闭目,决定什么都不想,专心为夜灵疗伤。夜灵忍住体内气息翻搅的痛楚,狠狠咬着下唇,全身开始散发自茫茫的烟雾…… 窗外的天色由黑夜转为光亮,再由光亮淡至橙黄夕阳。屋内的两人都在与意志力搏斗,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 耿千寒浑身是汗,早已体力不支,精神疲乏,内力只剩两成,但他眯起眼,咬紧牙根,只差最后关头,说什么也得撑过去。 突然,一柄利刀自窗外飞进,破风而至—— 耿千寒双眸瞠大,眼见利刃就要穿透夜灵的咽喉,他怒吼了一声,将夜灵揽入怀中闪过了利器,却断了真气的输给。夜灵闷哼了一声,原本自肌肤散去的白烟缓缓回到她的体内,他激动地再次运气贴上她的背部,但寒气已经无法再散出。 “没想到你们兴致这么好啊,太阳未下山就忍不住贪求鱼水之欢。” 屈敬远踢开了门板,步至屋内。 耿千寒抓过棉被裹住夜灵的裸身,拥着近乎昏迷的她,一语不发,神态骇人。 “怎么?被我小小的打扰给激怒了?”屈敬远眯起狭长的眸子,轻蔑道。 耿千寒忿忿地瞪向屈敬远。“她本来会没事的,就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全毁在你手上!” 屈敬远这才发觉事态不对,上前察看晕厥的夜灵。过了一会儿,他斜着嘴角哼了句︰“没想到她这回出征玄冰门着了道。” “若你没出现,我早就治好她了!”耿千寒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些字句,刚毅的脸看起来更加酷寒。 “哈!真亏你能及时替她医治,驱除冽冰掌的寒气要是弄个不好,是会反噬害己的。”屈敬远抬起夜灵的下巴。“瞧她的模样寒气已散了九成,目前死不了。” “你别踫她!”耿千寒低吼出声,锐利的眼神扫向屈敬远。 他将夜灵完全埋在自身的怀中,感受她透着寒气的体温,心中揪着难以形容的疼痛。 再多的悔恨都没用了……她的身子肯定无法恢复到以往,会留下什么病根都不知晓。 耿千寒全身因压抑愤怒而颤动,许多不理性的思绪一一吞没了他,直至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在意她远远超过了想象……他居然恨不得能一剑刺穿屈敬远的胸口。 “她还要为我办事,我自然会想办法让她服药缓和寒气。”屈敬远勾了一抹别具深意的笑容。“至于你……将内力好好蓄养回来,就当是替夜灵分担任务,你也该出谷为我效命了。” 耿千寒充耳不闻,只是闭上双眸,将脸颊贴在夜灵的额际上,缩紧怀抱。 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羁绊啊…… 几日过去,当昏迷的夜灵清醒过来时,并不如耿千寒所想象的虚弱,她看起来仍旧是一派闲然无事的安逸模样。 “瞧你的表情连阎王看了都会害怕,是想让我食欲不振吗?”她坐在榻上,喝着他刚煮好的粥,埋怨似的出声。 “你真的没什么不适?”他不断重复问这句话好几遍了。 “如果我说很冷,你该怎么办?”她打趣地说。 耿千寒静默了一会儿,旋即消失在屋内。 莫约过了一刻钟,他抱着许多干柴和石块归来,就地在屋内造了好几个石炉堆,一一生起火苗,打算为她取暖。 夜灵望着他默默移动的背影,不由得满足浅笑。“寒气是在体内的,你别忙了。以我的武功修为,抑制住这点寒气还不算太难。” 他继续手边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身中冰冽掌的你,还有许多不可得知的变量,或许不是现在发生,但难保以后……我出谷打听过了,江湖第一神医莫离虽然行踪飘忽不定,但他收了一名弟子,年纪轻轻便医术不凡,正是齐天庄的二公子齐紫英,要是我拿玉诀剑威胁他来替你治病,你觉得如何?” “哈……只怕齐天庄会菁英尽出杀了我,抑或者全江湖都会知道圣月教的右护使身中奇伤,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夜灵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我说你这徒弟,难不成巴不得我早点——” 他瞬间移步至她面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凝视着她。“不准你说那个字。” 她睁着水眸眨呀眨,明白地点头,他才放开手。 夜灵立即笑了出来。“你这举止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耿千寒怔了一下,别开脸。“那又如何?” “可是我很喜欢。”她直截了当地表明。 耿千寒不自在地撇唇。明知道她在捉弄人,心口仍是怦然跳了一下。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仰望着他的俊颜。“我们的团圆饭我没办法去张罗了。” “我去。”耿千寒直接应了她的话。 夜灵侧首浅笑。“那再好不过了,记得要买酒。” 耿千寒眯起眼,打算当作没听见,反正他张罗就得听他的,他绝对不会让夜灵沾上一口酒水。 “我会再去打听冽冰掌的医治方法,在那之前,你要多多注意自己身子的变化。”他忍不住叮咛她。 “放心,别忘了我的道行比你高一截。”她摆摆手,无所谓地摇头。 “那就好。”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总是盘旋着挥之不去的不安感,但愿只是他操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夜灵的内伤并未恶化,但也同样无法治愈。 她必须耗费一定的功力护住心脉,避免寒气侵入五脏六腑。所以她的武功已经无法像过往那般随心所欲、淋漓尽致的发挥了。 虽说寒气得以用内力控制,却对她的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她的皮肤变得很冰冷,容易受风着凉,比起以前的身子骨要薄弱了许多。 可她本人似乎不那么在意,甚至在天气凛冽的除夕之夜坚持要耿千寒陪同她外出,使得耿千寒脸色难看,百般不愿却又拗不过她。 “不是说要吃团圆饭,现在你想去哪?”他的脸部线条僵硬,摆明很不悦。 夜灵要他备好团圆菜,但指名的菜肴净是些干粮,他当下发觉有异,却也没想到她是为了携带方便。 “去一个每次过年都会去的地方。”她将食物卷进油包里,捉起长披风围住身子,指尖勾起酒壶,举步往外走。“只有在那里相聚,才叫团圆饭。”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他皱眉。 “连霞峰。”她回眸,灿烂一笑。 耿千寒眯起双眼,紧紧抿唇,更加不高兴了。“真是自找麻烦。” 话虽如此,他却转过身多拿了一件御寒外衣,快步跟上她,不甘不愿将御寒衣物罩住她全身,替她戴上连衣的帽子,利落地帮她绑好领结与腰带,只让她露出脸蛋来。 夜灵嘴边窃着笑意,安分地任他打理着,享受他不需言语的关心。 耿千寒自动忽略她得意的笑容,直到确认她被包得密不透风后,才同她一路往连霞峰前进。 连霞峰位于深谷的西南方,正是圣月教盘踞山头的最高峰,整座连霞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亦是守护圣月教的自然屏障。 若非熟门熟路且武功造极之士,想避开圣月教耳目轻易攀上连霞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夜灵恰恰拥有每一项攀峰的条件,即便她现在功力受损,但有耿千寒在一旁相伴,依旧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上了山峰。 连霞峰因地形关系,昼时百里山河一望无际,夜时繁星当空相映山下灯火点点,在一片空寂清冷之境,光影明灭闪烁,景致迷人,教人沉醉其中。 每至冬季,山峰之处便会吹起冷瑟的北风,虽不至于下雪,但冰冷之气穿心冻骨,甚少有人上来自讨苦吃。 而夜灵,偏偏是个反其道而行之人,每年除夕夜她不畏风寒都是在此度过,今年也不例外。 她跳望着远处农村的灯火,泰然自若地微笑着,仿佛在那逼尽头,有着她毕生追求的渴望。 耿千寒不明白她的坚持所为何来,可是当他看见她安心而满足的神情时,他知道不需要追问了……能让她打从心底依赖的地方,是不需要追问理由的。 夜灵凝望夜景的瞳眸变得迷离而柔情,她捉起酒壶豪气地畅饮了一口,不禁蹙起了柳眉。“怎么是茶水?你在酒壶里装茶水做什么?” “是茶水吗?”他略微讶异,环着双臂装傻道︰“那肯定是酒铺小厮打错了酒!” 她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像狗儿似的东闻闻西探探,惹着耿千寒浑身不自在,正想要出声阻止她,她却率先扯开嗓子了。“没酒味,你偷喝酒我还可以原谅你,但你肯定是把酒给倒了!” “既然如此,那就当作是我喝光了吧。”他难得露出顽赖的表情。俨然是吃了秤陀铁了心,打死不让她沾酒。 她顿了顿,忽然坏坏地呵笑,颇有地痞流氓的架势。“这酒是拿来暖身子用的,这下可好了,我觉得很冷,你要怎么赔我?” “你会冷?”撇开她痞痞的嘴脸不看,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在关心她的身体状况。“那我们离开这。” “不行,是你把酒调了包,你得负起责任,哪有要我离开的道理。” 她一屁股坐下,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耿千寒思考了一会儿后,动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大衣。 夜灵见状,一脸不解询问︰“你脱衣服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保暖,难不成这种天候我还会嫌热?”他赏她一记白眼,答得理所当然。 “哈。”她低笑,朝他勾勾手。“我才不要你的衣服,你过来坐在我身后。” 耿千寒虽然不知道她又在动什么脑筋,但还是依言坐在她身后。“这样挡不住风的。” “把你的双手借给我,就很容易挡住了。”她拉过他的长臂,搂住自己的身子,硬是在他怀中挪了一个舒服的位子,发出一声赞叹。 他先是愣了愣,但就在触摸到她冻白指骨的瞬间,他什么都无法思量了。他自她身后紧紧环住她的身躯,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侧,伸出大掌搓着她的双手,包覆住她的指骨。 “暖和点了?”他在她耳边低喃,语气中含着他都没发觉的心疼。 “嗯。”她点点头,缩在他怀中,目光调向那一成不变的方向。 “啦,你瞧那一盏盏的灯火,象征户户的人家,今夜他们的亲人都聚在一块儿,一家人在饭桌上闲话家常,享受着天伦之乐呢。” “你很向往?”他随着她的目光,落在远远的那一方。 “你看那个灯火最明亮的聚落。”她指着左前方的山腰处。“那里叫夜家村,住在里头的人全姓夜,什么叔叔婶婶大哥大姐几乎都有血缘关系,而我,来自夜家村。” 第十章 他感到些微诧异。“既然你有家,而且也想家,为什么还要留在圣月教?” “只要我继续为右护法效命,就可以保护这片灯火年年明亮。”她轻轻一笑。“所以我每年都上连霞峰看看。” 他怔愣了一下,旋即扳过她的双肩,直视着她。“圣月教用全村的性命威胁你?” “严格来说,这是右护法的手段。”她的神情极为淡然。“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跟着右护法了,当时右护法捉了许多孩童苦练邪功,只有我撑了下来。在那之后,右护法带我去见我的亲生父母及家人,他们表面上对我亲近客气、百般讨好,私底下却非常惧怕我,那模样教人看了真难受……因为我既是全村的救命符也是诅咒,村子的安危存亡操控在我的手上,只要我不顾一切为右护法卖命,那么夜家村便可安然无忧地生活下去。” “倘若你自我了断或战死了呢?”他的口吻稍显激动。 “夜家村还是难逃灭村的命运,所以我不能轻易死去,即使喘着最后一口气仍要回到圣月教。这是右护法给我下的不死符咒啊,否则怎能轻易成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昵?”她自嘲地弯着唇角。“人一旦有了执着,力量就会变得强大。而我的执着不过就是每年望着这片灯火,喝喝小酒,庆祝自己又保住了夜家村一年。” “灵……”这是他第一次唤着她的单名。她眼底压抑着深沉的悲恸,刺痛了他的心。 “就叫你买酒了吧,现在连我的小小庆祝都剥夺了。”她弹了他额头一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说过,我们存活的理由不能轻易被掌握,就怕——” “因为你救了我,也救了整个夜家村,我对你不该有所隐瞒,我的命是你给的,是你的。”她坚定地凝视着他。 两人对望了许久,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四周安静得了无声响。 他缓缓纳她入怀,彼此拥抱在一起像是取暖,又像是慰借;就这么依靠着,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在呼应着对方。 耿千寒仰望一夜星空,朗声道︰“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脱离这一切,到时候就一起远走高飞吧。” 夜灵偎在他的怀中,缓缓闭上双眼,咬着唇,隐忍着泛酸的情绪。她以唇语呢喃了好几句话,他听不见,她也不能让他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其实真正的坏人,是我……” 耿千寒为了蓄回流失的内力,花了个把月的时间,而在这期间,夜灵回到圣月教中,一副全然无伤的模样,继续为圣月教和屈敬远效力。 圣月教盘算展开大规模的征战,率先吞并南北邪教,整合之后再一鼓作气攻占中土。 教主卓日霄已下令,左右两派必须精锐尽出,务必风光获胜。换言之,这是一场赛局,在考验左右两派的实力,两位护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所以,当屈敬远领着夜灵和耿千寒至连霞山的密林时,夜灵心中早已有谱了。 残酷的时刻终将到来…… 暗夜,密林的深处几乎没有亮处,偶有月光穿透层层树叶也只剩下微弱不清的影子。 耿千寒的感官比一般人敏锐,即使来到目力不良又极为陌生之地,仍然很快就适应了环境。 远处,耿千寒看见一棵大树下绑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正死命地想挣脱绳索,待发现他们之后,目露凶光,小心地警戒着。 屈敬远走到大树前,朝男人笑了笑。“我把唯一能救你的人带来了。” “救我?”男人有些迷惑,狐疑地瞅着屈敬远。 “是啊,只要你能战胜他,我便放过你,不计较你这次走漏风声,背叛圣月教的事。”屈敬远眯起跟,舔了舔嘴唇,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当真?”男人像燃起一线生机,立刻打量起耿千寒。 耿千寒皱着眉头,望向夜灵。夜灵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脸色比以往更为苍白。 “当然。”屈敬远走到大树后,解开男人的束缚。 男人马上活动四肢,目光却一直放在猎物——耿千寒身上。 夜灵默默提起配剑,递给耿千寒。“不战,就只有等死。” “这是试炼?”耿千寒的眼神变得专注。 “是抉择。”夜灵低喃。 屈敬远丢了一把剑给男人,男人很快拾剑摆出架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耿千寒挥舞而去,耿千寒立即抽出夜灵的配剑抵挡,显得有些匆忙仓促,但他立刻回稳且毫不逊色。 霎时剑气纵横,两道身影在刀光剑影间交错,一方势如破竹,处处杀机;一方仅以防御为主,见招拆招。 “夜灵,你猜谁的胜算比较大?”屈敬远兴奋得双眼发直,目不转楮地在旁观赏。 夜灵理性地分析︰“蒋围的功夫在右派之中排名前五,实战经验多,危机应变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耿千寒天赋异禀,生来奇骨,与我对战这些年,武功早在潜移默化中提高到不同的层次,论实力他是不会输的,除非……” “除非什么?”屈敬远挑眉。 “除非他没有杀意。”夜灵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屈敬远狂笑不止。 蒋围的剑法成熟,剑路汹涌,明明自己情势占上风却开始急躁。因为他竟然抓不到对手的破绽!对手没有猛烈的攻势,却可以轻易闪避他的攻击,甚至游刀有余地挡住再弹开,令他找不到弱点与缝隙进攻。可恨!连防御都能做到如此密麻扎实,可见对,方已经是高手人物,很不好应付。 耿千寒见蒋围有个瞬间闪神,抓准了时机侧身蓄剑,步伐有如鬼魅般,身躯似重影了好几个人,眨眼之间来到蒋围身后,长剑抵在他的颈项边。 “我赢了。”他冷声道。 克敌制胜,只需在顷刻间,不必浪费多余的力气。 蒋围歪着嘴笑。“没有立刻下手,你就输了,妇人之仁。” 他的袖口暗藏短刀,反手向后刺去。 耿千寒犬惊,连忙退避仍是被刺了一个不浅的伤口。 夜风吹拂,血腥味弥漫在气息中。月光朦胧,耿千寒的腹部,已是一片血红。 耿千寒盯着蒋围,轻吐了一气。“不会有下次了。” 当他再次举剑时,剑锋犀利如雷电,身手飘忽轻邪彷若魍魉,招招令蒋围难以招架,不出片刻,蒋围构身上多了好几道血口,节节败退,弱居下风。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蒋围失去了冷静,发疯似的朝耿千寒攻击。 耿千寒冷酷得像无感的雕像,出手只在一瞬间,蒋围便瞠大双眼,缓缓向后倒下。 屈敬远满意地鼓掌。“名师出高徒,夜灵把你调教得好极了。但她似乎忘了教你,人是不能留活口的。” 蒋围虽然身中数剑,但没一个伤口在要害上,倒下的原因是耿千寒在挥剑的同时,左手顺道点了他的麻穴。 耿千寒放下长剑。“他已经输了,也没有战斗能力,我不需要再刀刃相向。” “你可以选择不杀他,但这表示你对我不忠,也没有替我卖命的决心。我可以不再给你抑毒丹,你就等着日后毒发至死。”屈敬远邪佞地说道。 “这是威胁?”耿千寒盯着屈敬远。 “是。”默不作声的夜灵,启了唇︰“为了保住性命,你是否要踏上染血的不归路,一切由你选择……一旦杀了第一个人,归顺圣月教,命运便再也由不得你。” 所以,这是一场残酷的抉择……在夺取他人性命的那一刻,这辈子便注定投入刽子手的回圈,无法逃离。 杀了第一个人,第二次也不陌生了,第三次习惯后,第四次就麻木无谓了……为了守护自己无法割舍的东西,只能选择继续自私残酷下去,否则便无法支撑自己挥剑应敌,那剑上的鲜血何其之重啊…… “如果我宁可毒发身亡呢?”他冷冷一笑,对屈敬远挑衅。 “这点你就输你师父了,你师父当年可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动手了。”屈敬远轻哼。 夜灵慢慢合上眼皮,面容闪过一丝痛苦。 “那是因为你拿人质感胁她。”耿千寒咬牙怒道。 屈敬远恶狠狠地说。“我也照样可以拿人质感胁你!” “凭什么?” “凭她。”屈敬远迅速抓起夜灵的脖子。 夜灵惊愕地望着屈敬远。 “你放手!”耿千寒欲上前,但屈敬远的手劲提醒他,他要是敢再上前一步,夜灵的脑袋会立即和身体分家。 “哈哈哈,二年多来的日夜相处,就算不动男女之情,仍是会不舍吧?”他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如何?舍不得她死,就乖乖听话!” “你不会杀了她,她是你的心腹大将。”耿千寒努力保持冷静。 “说得没错,所以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折磨她。”屈敬远拿出怀中的匕首,在夜灵的容貌上比划。“伤了这张脸蛋也不影响她的功夫,她仍是可以继续为我效命。” “你——” “只要你一日不愿为我卖命,我就每天割上一刀,脸蛋不够,还有手脚,手脚不够还有身体。”屈敬远以舌尖舔舐着刀锋。 “夜灵,反抗他!我们两人连手一起击败他!”耿千寒愤慨地咆啸。 “她呀,是斗不过我的。她不仅身中七血毒,体内还有我喂养的虫子,除非她想肚破肠流而死,否则她根本无力反抗我。”屈敬远邪恶地笑了笑。“瞧你惊讶的表情,看来她没把这点告诉你。” 耿千寒凝望着夜灵,夜灵动也不动,只是垂着眼,算是默认了。 “你竟然为了掌控一个人,心地这般毒辣!”耿千寒忿然握拳。 “无毒不丈夫,不狠一点无法在魔教中生存,你很快就会明白了。如何?改变心意了?” 耿千寒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改。” “好。”屈敬远举起刀刃,用力在夜灵脸上划下一刀——霎时,鲜血飞溅,在月亮正巧露脸的时刻,一道血柱划过夜空。 夜灵眨了眨眼,没有任何痛觉。一只厚实的手臂横在她脸前,硬生生替她挨了那一刀。 耿千寒没吭声,也不理会血淋淋的手臂,他只是瞅着夜灵,蹙着好看的眉宇,瞳眸沉静得可怕。 他以为,自己可以弃她于不顾—— 错了,大大的错了。心痛紧缩的窒息感,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反应,哪怕可能被削断一条胳臂也不去思量。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别的退路。 夜风刮起,他的声音随风飘扬,格外冰冷。 “别伤害她,我答应你就是了。” 屈敬远猖狂大笑,放开了夜灵。“好个夜灵,懂得以身魅惑,你正是他最大的威胁,本护法果然没有白白培养你。” 夜灵神色平静无波,眼眸却含着极薄的水气。她抿着嘴,撕开衣衫的一角,利落地替耿千寒包扎手臂。“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只要忠于你自己就好。” “这是最忠于我自己的选择了。”耿千寒执起她的手,十指紧紧扣着,心意已决。 如果守护她的全部,是成为活下去的强大动力,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变成无人可敌吧…… 第十一章 黑夜中,两只相思扣交错,一滴泪滑落,混合在耿千寒的鲜血中。她幽幽吐出︰“你根本是个傻子,你绝对会后悔的……因为我不值得……” 秦烟觉得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周遭没有半点明亮,她好想好想看见那张清俊的容貌,无奈她连张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很清醒,明明脑子可以思考,身体却几乎不能动弹,仿佛只要一动,骨头就会散成一盘沙、内脏会乾坤大挪移似的,疼得让人想哭爹喊娘。 为了少受一点苦,她决定安分地躺着。 她仔细回想发生过的事,用力地想,狠狠地想……记忆变得残破不堪、断断绩续,心中跃出某种恐惧感,她的脑海浮现出冒牌姚莲香的影子,以及那日她们在书房中的对话……一口气卡在胸口提不上来,喉头反倒涌上了血腥味。 许多景象在她的记忆中一闪而过,她的背部渗出一片冷汗。 “二哥,他们不能再待在庄里,现在整个武林都在流传齐天庄窝藏圣月教的人马,怀疑我们与圣月教串通一气,打算共谋天下,各方名门正派已经连袂来到此地,过不久一定会登门拜访要求解释,再不送走他们,岂不是让大家逮个正着?”齐岚的大嗓门在还没跨入秦烟的房中,就已经传入秦烟的耳里。 “我说了,这是圣月教的诡计,他们知晓秦烟与耿千寒躲在庄里,所以放出风声想重挫齐天庄的名声与地位,顺带逼出秦烟和耿千寒,使他们脱离齐天庄的保护。”齐紫英捧着药碗步入秦烟的房里,食指抵在唇间,要齐岚别出声吵醒了病人。 秦烟微微张口,就见一道暗红的污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流出…… “二哥!”齐岚指着秦烟,惊慌大喊。 齐紫英迅速将药碗递给小弟,坐在床缘把住秦烟的脉象,脸色凝重。 他又掏出预备的药丹,扶起秦烟让她吞下。 “那日的刺激对她而言非常糟糕,几乎是把压抑住的病魔全数唤醒了。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已属不易,就怕……”齐紫英忧愁地摇头。 她身中圣月教的七血毒尚能用药方缓毒,体内寒气乱窜可靠药澡与真气灌输辅助平息,假以时日,定能治愈。但她的内脏与经脉曾经严重受创,不是来自外力,而是出自本身走火入魔,加上气血回流冲击脑部,导致记忆力和神智都无法恢复正常。 那日遭受刺激,血脉调息不稳,竟唤起残留在她体内的最后一丝魔功,将她的内部逐一破坏,终将走上自我毁灭之路。 走火入魔后一直沉睡在她身体里的魔性因子,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所以替她医治这一年来,他编了不少谎言,也要求耿千寒配合演出,就是怕她无法承受情绪上的波动,或是记起残酷的回忆,而落入无法挽救的下场。 但这一切……仍旧发生了。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二哥,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和大哥都像是得失心疯,全心全意为秦烟付出?玉诀剑当真比整个齐天庄重要?”齐岚气愤地嚷嚷。 “当然不是。”房门口走来一名高大挺拔、英俊刚毅的男子,他的气势非凡,情绪内敛,月牙色的衣袍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为出众,气度不同常人。 “大哥?”齐岚略微讶异。 耿千寒跟在齐纪尧身后,瞧见秦烟的模样,连忙上前取代齐紫英的位子,拥着秦烟,不发一语。 庄主齐纪尧斩钉截铁地说道。“明天他们就会离开齐天庄。” “大哥万万不可——”齐紫英正要开口,就被齐纪尧的眼色阻挡。 “紫英,庄内的暗使昨日回报,莫叔回到金蝉岛了。”齐纪尧缓缓说出。 “莫师父?”齐紫英诧异地叫了一声。 他的师父莫离,医术高深莫测,多年来消声匿迹,要打探他的消息有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唯一能找寻到师父的机会,便是师父的故乡金蝉岛——一座世人几乎不知其所在的岛屿。 金蝉岛是莫家祖先的发源地,岛上曾经金银矿物丰富,供莫家子孙来到中原陆土变卖挥霍,但几代下来岛上宝藏耗竭,人口外流,莫家子孙分散各地开枝分叶,金蝉岛便不再被众子孙所记忆了。 然而齐家和莫家的缘分来自齐令鸿与莫离结拜成兄弟,当时江湖第一神医莫离治愈了齐夫人的久疾,两个大男人一见如故,气味相投,成为至交。 但莫离并未在齐天庄久留,几个月后便继续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去了。 直至多年前,齐令鸿战死,齐夫人伤心过度成疾过世,他又再度回到齐天庄,说自己无以祭慰义兄,只能把一身的医药技能留给齐天庄传于后代,于是齐紫英在此机缘下,成为江湖第一神医的继承人。 齐紫英跟着莫离行医过一段日子,也曾追随莫离回到金蝉岛,莫离的医术太过高深,他学习了多年自认尚不到火候,但莫离却在某个深夜不告而别,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莫离只留下一封信,上面简短写着︰医术精深,在于仁心。它日若有缘分,金蝉岛再相会。 莫离消声匿迹数年后,齐紫英自然而然接任了江湖第一神医的名号。 齐天庄派人去了金蝉岛数次,全都扑了空,岛上空无一人。 但齐天庄的探子仍旧时常关注金蝉岛,就怕莫家的发源地被不知名人士占据滥用,于是自动自发成为金蝉岛的守护者。 而此次,探子回报莫离的踪迹,实在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代表秦烟或许有救了!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要把秦烟送到金蝉岛?”齐紫英这才醒悟过来。 纠结的问题总算露出曙光。 “正是。”齐纪尧环着双臂,注视着齐岚。“你也跟着去。” “我?为什么?”齐岚指着自己的鼻头,瞪大了眼楮。 “为你的疏失负责。”齐纪尧一针见血地道出。 齐岚哑声,羞愧感涌出,想起自己没能识破冒牌姚莲香的易容术,只能摸摸鼻子,乖乖地没吭声。 “路途遥远,她的身子能负荷吗?”耿千寒冷冷开口。 虽然知道齐天庄将他们秘密送往金蝉岛是最好的办法,一来可以躲过圣月教的杀手,二来平息正派的疑虑免于被正邪两派所追杀,三来可向齐紫英的师父求助……但他怕旅途颠簸,秦烟根本撑不到那时。 “这个我来想办法,我一定会让她活着给师父医治。”齐紫英胸有成竹地说道。“相信我,在我束手无策的当下,我们也只能赌一赌了。” 耿千寒合了眸色,不理会一屋子的人,自顾自地在秦烟的耳边悄声说话。 “你绝对要撑下去,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千万别轻易给了阎王爷,否则我会追下去讨的!” 秦烟感觉眼眶湿热。此时此刻她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那些遗落的记忆也变得微不足道,她就是师父的烟儿,要和师父相守一辈子的烟儿。好想伸手摸摸师父的脸,看着他如深潭般的瞳孔印出自己的相貌,那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好想要响应他的执着,告诉他,她很拼命地呼息着,说好要成为他的妻子,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许抵赖。 要是不趁现在告诉他,她真怕自己再也没机会了。 她努着泛白的唇,使尽力气眨了眨眼,盈满的泪水串串滑落。 “师父……有你在……阎王爷不敢收我的……” 齐岚很郁闷,非常非常地郁闷。 秦烟很想笑,非常非常想放声大笑。 但碍于她的身体状况,她不适合纵声狂笑,也没那个力气,否则肯定又会吐出血来,所以她只能一直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尽量不要把目光望向齐岚。 庄主大哥想出这个点子,到底是用采取悦病人,还是折磨病人? 金蝉岛是位于陆土南方的岛屿,从齐天庄驱马车翻山越岭,直驶南方船口就必须耗费一个多月的时间,若再加上船行的日子,最快估计得两个月才能抵达金蝉岛。 此次出发,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四人都乔装易容了一番。 由于考虑三个大男人保护一个女人太过醒目,容易被识破,所以庄主大哥要求他们扮成一对夫妻和一对家仆与丫鬟。然而负责易容的人非紫英莫属了,他不仅懂得医术,连易容术也略通一二了。 她和师父自然是扮演夫妻的角色,而且她是肥肉纵横,老是藏在马车里乘凉的中年贵妇人。正巧她怕冷,多塞了几条棉被,在衣服里保暖刚刚好。 师父扮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多了白发和皱纹,可是那双眼神依旧犀利,处处戒备,实在不相称。 紫英装成家仆倒是有模有样,照顾大家无微不至,她猜想是神医的温和性格使然。 至于齐岚,那双勾人的丹凤眼,扮起俏丫鬟来,可真是惊为天人,狐狸公子变身狐狸精来着!可他抑郁埋怨的模样,就像一个被始乱终弃的妇人,唐突得很。 要是她身体状态良好,一定会笑上三天三夜,可惜她重伤未愈,浑身疼痛,连笑都很费力,只能乖乖地躺在马车里,不能动弹。 是的,她全身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般,连呼息都很微弱,而且……经常陷入昏睡中。 她知道自己经常处于半昏迷的情况,睡睡醒醒。但只要在清醒的时刻,她强迫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态与笑容,除了这样能让大家安心之外,她没有什么好回报了。 “你的表情很古怪,该不会是要上茅厕吧?”齐岚发现她醒了,而且眼尾不断偷瞄着他,神情诡异。 “我这是……在调适心情……你、你快把脸转过去,省得我憋得好痛苦。咳、咳、咳——”秦烟忍不住轻笑了两声,果然招来一阵猛咳。 齐岚立即明白她是在嘲笑他男扮女装,瞪了她一眼。“你再憋笑啊!小心内伤更严重,二哥说你的情绪起伏不能过大,否则很容易出状况。” 这女人,明明脸蛋惨白无血色,神智时常涣散迷茫陷入沉睡,简直就是一只脚踏入棺木的人,为什么仍可以漾着笑容以及展露一双坚韧无比的眼神?痛也不说,疼也不哭,教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咳……笑总比哭好……要是我身体健康,你这身装扮铁定会让我笑到哭出来……”秦烟说起话来力弱气虚,却仍不改与齐岚互相调侃性子。 “烟儿?”耿千寒听见她的咳嗽声,自马车外头掀开布帘,弯腰进到车内。 “不碍事……我在和翠花聊天呢!”秦烟微微偷笑,苍白的脸颊因此稍显红润。 齐岚咬咬牙,决定不与一个病入膏盲的人计较,但他也不想留在马车内继续受辱,所以他钻出马车外,和齐紫英一同驾车去。 “还有精力欺负别人,怎么不留起来与我说说话?”耿千寒怜惜地抚着她的发…… “我说不到两句你就进来了。师父……你扶我坐起来好不好?我想看看外面的风光。”她眯起眼,请求着。 在齐天庄闷太久,外面的景况她根本一无所知,难得出来了,当然要看个够本才行。 “紫英说过,你最好躺着不动。”耿千寒面对她的央求,就算心软也不能过于让步。 “那我半卧在你身上行不行?只要掀开车窗布帘的一小角让我过过干瘾就好。”她退而求其次,讨价还价。 第十二章 耿千寒思考了一会儿,敌不过她的苦情哀求,只好轻轻撑起她的身子,让她半躺在他的怀中,观看着车外景色,顺道呼吸新鲜空气。 “看一会儿就得休息。”耿千寒低声叮咛,凝望着她消瘦的容貌,心疼地吻了她的额际。 阳光炫耀夺目,白云悠悠,徐风吹拂,四处青草绵延,野花绽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味道包围了她的全身。嚏嚏的马蹄声,通往无尽的路途,却像是某种乐器发出的声响……律音工整一致。 “嚏、嚏、嚏……”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了一段。“歧路遥渺啊,天涯苍茫,欲寻伊人,共患相思,山长水阔知何处……” 耿千寒不由得发怔,搂抱住她,在她的耳鬓边厮磨。“你记起什么了?” “没有,完全没有。”秦烟微微摇头。“只是……最近脑中常常出现这首曲,自然而然就会哼了。” “不论你想起了什么,你只要记住现在就好。”他垂眸,握紧她的手。 “师父放心,我脑子很小……咳……装住你就够了,顾不了别的……” 她没有关于夜灵的任何记忆,即便知道自己失忆前是个正邪两派都畏惧的人物,她还是没能记起一丁点儿东西。 那日受了刺激吐血重伤,或许是某些深埋在脑袋里的记忆自动反应了出来,她没有办法控制。但现在她已经摆脱过去的身份,辟于将来的一切,她有选择的权利,她只想实现和师父的承诺,绝对不能抛下他离去。 她晃了晃头。啊……脑袋又开始混沌了……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游遍大江南北,你说你没看过雪,我们去找一个会下雪的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你爱吃糖,我们就去尝遍所有好吃的甜食,甚至可以自己动手试做……烟儿?”他感觉怀中的人儿出奇的静默,低头发现她已经偏着头,昏睡了过去。这般毫无预警,没有征兆。 他的胸腔不由得一阵紧缩,双臂牢牢抱着她,舍不得放手。 她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暂了…… 他贴着她的脸颊,神态温柔深情,如漆的黑瞳眨也不眨,一滴水珠却翩然掉下。 “歧路遥渺啊,天涯苍茫,所谓伊人,共患相思,峰回路转在此处……” 秦烟在路途上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就算醒来,也只是吃东西果腹,其余时间皆是在昏迷中度过。 齐紫英已经尽力维持秦烟的病情,但似乎效果不彰,所幸秦烟一路撑了过来,他们千里迢迢总算来到了渡船口,齐家打点好的船只已经备妥,等待天亮就出发。 一行人就近在渡口的客栈暂歇一晚。 耿千寒抱着秦烟进入客栈的房间,将她平放在床上,她依旧闭着眼楮,似乎睡得很沉很沉。 他深锁着眉头,替她卸下易容的面皮,指尖抚过她的脸蛋。这一个多月来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她又更加消瘦了,身子轻得彷如飞絮。 “烟儿,撑着点,我们就快到金蝉岛了,神医会治好你的。” 到了渡口,他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是一路走来太过顺利,还是一股奇异的熟悉感使他觉得诡异。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拿出一条从不离身的白色帕子,盯着上头的图案出神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又反转了帕子,眯起眼仔细地瞧了一遍,脸色闪过一抹惊愣。 “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喃喃自语,有些困惑。 客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立刻收起帕巾,提高警觉。 “客倌,您要的热水来了。”客栈的小二在门外叫着。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接过水盆。“谢了。” 店小二瞧了他一眼,笑了笑。“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 耿千寒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顺带锁上了木条,不希望被打扰。他走回床边,放下热水盆,扶起秦烟,替她灌输真气,耗费了一些时间。待他确认她不畏寒之后,才再将她平放于床铺中。 他温柔地凝望着秦烟,在她的唇间落下一吻,动手解开她身上的衣衫…… 直到最后一件肚兜,一只小手捉住了他的大掌,他拾眼与她对望,露出浅笑。“醒了?” “师父……你在干嘛?”秦烟躺在床上,睁着大眼,双颊红臊。 “替你擦拭身子。”他拧起热毛巾,自她的颈子开始来回擦拭。 “我……我不用净身也没关系。”她结结巴巴地回道,无奈身体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躺着任人摆布。 “明天咱们就要上船了,上船之后热水取得更加不易,所以今晚还是帮你打理得舒服一点。”他又拧了一次热水,轻轻擦着她的肩膀,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师父……不会我在昏睡的时刻里,你……你……”她说不下去了。 “我承认,这不是第一次。”他抬起她的手臂,替她清洁每一寸肌肤,语气中有点逗弄她的意味。“所以,你该改口了。” “啊?” “叫声相公来听听。”他亲了她脸颊一记。 “我们成亲了?”在她昏迷的日子里,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而且,他的语气好耳熟啊……是不是以前曾听过? “你我这般亲密,除了夫妻,恐怕当不成别的。”他淡淡弯着唇角。 “该不会……连上茅房都是你替我代劳的吧?”她哀叫了一声。 “如果可以,我会很乐意。”他替她全身擦洗干净后,帮她穿上衣服,再用棉被裹住,深怕她会冷。 “这不公平……你看光了我,我却没占到便宜……”她懊恼地说,轻咳了两声。 “这么计较?”他挑了挑眉。“不是我小器,是紫英说过了,你的情绪不能有太大的起伏,所以还是别太刺激你会比较好。” “师父的用心……徒儿心领了。”秦烟嘟起嘴,本以为可以讨到什么养眼的看,最终还是失落收场。 “我说了,该改口了。”他提醒着她,撕下自己的易容装扮,执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清醒后,会想看我真实的脸吧?” “想。”她的眼神透露出渴望,摸着他的脸庞,满足地微笑。 “那你就要看一辈子,看到我老了、皮肤皱了、头发白了都不能嫌弃,知道吗?”他轻哄着,就要是她答应。 她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耿千寒却变了眼神,厉眼扫向房外,一阵烟雾窜了进来,来得之猛之快。 “怎么了?”她惊讶地喊。 耿千寒立即用湿帕巾捂住她口鼻,自己则是闭气抱起她,冲出房外—— 正打开房门,一柄闪亮亮的刀子便迎面砍来,他侧身闪过,眼看另一剑就要刺过来,耿千寒飞跃而起,齐岚和齐紫英自隔壁的客房冲出,挡了那一剑,双方打了起来。 “快到屋外,这是圣月教的特制迷烟!”耿千寒大喊了一声,齐岚率先飞身冲破了屋顶,齐紫英与耿千寒随之在后,三道身影跃上屋顶,逃出客栈外。 敌方人马数十人,纷纷围了上来,三人以寡敌众,加上耿千寒抱着秦烟,显然有些弱于下风。 齐紫英的功夫不强,仍是加入了战局,在兵荒马乱之际,险险来到耿千寒身边。 “把秦烟交给我,你去迎战,胜算大一些。”齐紫英隔空喊着,接了敌人一刀,退了好几尺。 耿千寒抱着秦烟东闪西躲,没回答齐紫英,想当然耳,他认为秦烟在他怀中比较安全。 “相信我,我会用生命去保护她!”齐紫英又再次大喊。 耿千寒仍是没有回应,可心底有股怒火莫名燃烧。 “哈哈哈哈——耿千寒、夜灵,此地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处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凶狠的掌劲而来。 耿千寒看清楚来人后,退避不及,只能出掌应战。两掌相踫,内力较劲,耿千寒略胜一筹,硬是将敌人弹开。 但秦烟在耿千寒怀中依旧遭受到波动,猛咳了一阵。耿千寒冷酷地瞪着来人,咬牙。“赵、问、兴!” 就在此时,一群身穿暗红色衣服的人马加入了混战,与圣月教的教徒厮杀了起来,也隔开了赵问兴。 “是齐天庄的暗使。”齐岚庆贺了一声。 “主子,我们来迟了,船都已备妥,请赶快上船吧!剩下的由我们来解决就行了。”红衣人的领袖高声道出。 耿千寒奔至齐紫英身边,将秦烟放至他怀中。“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千万别食言了。” “师父……”秦烟躺在齐紫英的怀里,朝耿千寒伸出了手。 耿千寒轻握了一下,朝她露出清淡的浅笑。“怎么还是改不了口?下回真的该改了。” “齐天庄暗使会掩护我们,我们应该要趁现在上船远去。”齐紫英急追地说。 “赵问兴是圣月教左护法,暗使们不是他的对手,我留下来掩护你们上船。”况且,他与赵问兴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断。 “要是你没赶上船呢?”齐紫英认为不妥。 “我一定会赶上。秦烟就先拜托你了。”耿千寒随便提起地上的剑,头也不回地朝赵问兴而去。 秦烟掉下眼泪,想注视耿千寒的背影,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然后又毫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齐紫英抱着秦烟,在齐岚和其他暗使的掩护下,快速朝船只移动。 “耿千寒,我不会让夜灵跑了,我要将你们一网打尽!”赵问兴哼了一声,跟着追了上去。 “只怕你过不了我这关。”耿千寒冷酷地说,长剑已来到赵问兴身前。 “试了就知道。”赵问兴轻蔑地笑。 两人同时兵刃相向,武艺不是旁人所能及,靠近者必被无形的气力所伤。 赵问兴使着长枪,攻击范围较广较长,枪法迂回多变,能挡能攻。耿千寒虽然使剑,剑身较短,范围较小,但剑法犀利诡异,步伐轻飘迅捷,比起耍弄长枪的动作更为精悍狠准。 两者兵器相抗,一来一往互不相让,但不出半刻,耿千寒明显占居优势,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耗下去了,不出险招的话,他很难在短时间内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连霞峰的仇,我今天一定会报。”耿千寒眯起眼,旋身跳跃,以剑蓄力,直破赵问兴门面。 赵问兴来不及抵挡剑锋,只好些微闪动身躯,避开要害,被刺穿了肩胛骨,但他可不是省油的灯,趁耿千寒持剑穿透他的身躯之际,一掌击往耿千寒的心脉—— “去死吧!”赵问兴大喝。 耿千寒目光一凛,将全身的内力聚集于左手臂,以手臂挡在心脉前阻隔汹涌的掌力。两力相抗,他的左手臂一片紫黑,伤筋伤骨,最后不敌赵问兴的劲道,“啪”一声断了。 可他没有时间犹豫,硬是右手持剑一旋,将剑刺入赵问兴的身体后,改变剑锋的方向,发动剑气横劈了赵问兴的胸膛。 赵问兴瞪大了双眼,知道自己上当了……耿千寒不惜以断臂换取他的性命!这般重伤他已经无力回天,不过……他对付不了耿千寒,还有别的选择! 第十三章 赵问兴邪恶地勾着嘴角,在倒下前,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要死,我也要拉一个人来陪!” 长枪脱手而出,笔直朝船只的方向飞去—— 就在齐紫英准备登船之际,在他最无防备的那一刻,一柄长枪自左方隔空刺来—— “小心!”耿千寒惊慌大喊。 齐紫英想也不想,直接将秦烟护在怀中,任长枪刺穿了他的身躯…… 事情仿佛在一瞬间结束,耿千寒以轻功飞至齐紫英身边单手揽过秦烟,齐岚则在同时间扶住齐紫英摇摇欲坠的身体。 四人半搀半抱,总算顺利上了船只,齐天庄安排的船夫们连忙切断船锚的绳索,船身摇摇晃晃驶向海洋,一抹金亮缓缓自东方升起,照亮了狼狈的众人。 齐岚搀抱着齐紫英,颓坐在船板上,看着自己二哥浑身是血,忍不住一边流泪,一边咆啸︰“为什么我们要做到这个地步,拼死去保护一个不相干的人?” 齐紫英虚弱地微笑。“因为她不是不相干的人,这是我们齐家欠她的。” 夜灵披着大衣,拿着酒壶,站在连霞峰上,对着远处的一片灯火,洒了一地的酒。 耿千寒环着双臂,身后背着长剑,倚在大树下,仰望黑夜星空。他的白色衣袍随风飘扬,染着红色的血渍,若似在雪地里绽开的花。 “寒,教主似乎很欣赏你。”夜灵半眯着眼,轻笑。“全教上下都在猜,你什么时候会胜过我,爬上我的位置。” “我永远不可能取代你。”耿千寒随手抓了一片飘然落下的树叶,在掌心把玩。 他十八岁杀了蒋围,正式归顺于圣月教,武艺超群,立即成为教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之后开始加入了圣月教的征战。 圣月教的征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三个冬季,虽然整合并吞了不少邪教,却无法轻易战胜团结一气的名门正派,武林顿时成为正邪两方对峙抗衡的局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造成个必要的损伤。 大大小小的战斗,无止境的血腥与任务,三年来,他在每一次的对战中冲锋陷阵,展现高超的武功,众人皆认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才能,展现自身贡献的价值,野心勃勃想获得青睐,逐步爬上右护使甚至右护法的位置。 只有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因为知道她的功力不及从前,因为不舍得她犯险,因为不想让教中之人发觉她的不对劲,他选择抢在她出手之前,就先将敌人清除;愈是危险难缠的敌人,愈是要由他来应付。 所以,他常常单独行动,不少次靠自身的力量就征收了别的门派。他不比夜灵在教中冷静听命的行事风格,他有主见,甚至不太听话。他战功彪炳,是圣月教扩大版图的最佳功臣,总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折服在他强大的威能之下。 旁人因此说他不光是好战,也绝非是忠诚卖命,而是别有私心、有所谋图。 教主欣赏他沉稳的性子可以冷酷杀敌,也喜欢他强烈显露的霸气,更赞许他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战绩,他在短时间内成为教主眼前的红人,武林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教人物。 可是,他根本没有野心,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破解夜灵身上的蛊虫、找出七血毒的解药,然后和夜灵远走高飞。 “老实说,以你现在的武功,我已经不是对手了。”夜灵回身,举步朝他走近,挠了挠脸。“好像不能再逼着你喊师父了。” 他是奇才,从每一次的实战中不断成长,而且速度惊人。愈强的对手,愈能激发他的潜能,他早就远远超越她了。 “我从来都没有喊过你师父。”他瞄了她一眼, 夜灵偏着头,细想了一下。“说得也是。” “灵,如果我能在屈敬远唤醒你体内的蛊虫前就下手杀了他,你觉得如何?”耿千寒轻描淡写地说着。 闻言,她笑了。“他没那么不堪一击。” “所以,我必须强大到能教他一击就倒。”他垂着眼,将手中的叶子磨成粉尘,摊开掌心时叶子尘沙随风飘远。 “如果我不幸死了,你千万别为我报仇,老老实实地远走他乡,找个老婆生孩子。”她半开玩笑,眼眸中却参杂着认真。 “我说过了,要你别提那个字。而且七血毒未解,哪个女人会嫁给我?”耿千寒十分不悦,托住她的后颈,狠狠咬了她的嘴唇。 她蹙着眉,不客气地回咬一记,比他还要狠。 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淡笑,以舌尖舔着她咬人的牙齿,她感觉到他放软了动作,也很干脆地松口,他却趁势加深了吻,狂炽地亲吻她…… 两人的纠缠像是怎样都不是够,怎样都无法抚慰内心的不安,他们之间的情感是特殊的存在,缠绕着生与死、爱恨与抉择,不论是谁都一脚踏入了无止境的深渊,再也逃脱不了对方,既浓烈又令人窒息。 在彼此的火热缠绵之下,他们依依不舍离开对方的余温。 他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有意无意轻吮她红肿的唇瓣。“听清楚了,要生孩子,也得是你的肚子,别再说出类似的玩笑话。” 她懒懒一笑。“我生不了孩子的,要是能把蛊虫生出来倒是挺好。” “胡说八道。”他以鼻尖磨着她白嫩的脸颊。 “听说年节城里很热闹,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之前我们一直没机会,错过好多年了。”她惋惜地说。 “不怕被认出来?城里那些自以为是的正道之士,不会乐意见到我们。”话虽如此,他的神情倒是跃跃欲试。 “魔教中人也是要过年的!怕他们不成?” 过年,是民间最隆重、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多采多姿的民间庆祝活动,包括庙会、唱戏、舞龙舞狮、武术杂技、双唱弹拉、踩高跷等等。整个过年的庆祝活动精采纷乘、五花八门。 夜灵乔扮成书生的模样,耿千寒则当了她的随从,两人换了衣裳,脸上化了点妆,五官稍显变化,欢喜地在街坊上一同与众人欢庆。 “小寒,咱们应该多来城中走走,真是热闹非凡啊。”夜灵摇着扇子,自在地观赏城中景象。 “非得叫我小寒不可吗?”耿千寒不满意地眯起眼。 “亲切啊,还是你要叫小千、小耿?”夜灵回眸,笑得灿烂。 “随你。”耿千寒见她心情大好,也就随便她去叫了。她的笑容很少如此璀璨,他不忍心破坏。 “那边有杂技表演,咱们去瞧瞧。”她钻入人群,挤到了前方,跟着鼓掌叫好。 他默默站在她身后,观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内心荡开浅浅的满足。 “平凡”在此时此刻是多么得来不易,仅仅是在热闹的大街小巷跟在她身边,望着她笑起来如孩童般的纯真模样,也可以令人感动得无以复加。 “好!好啊!”她随着观众吆喝着,有几分市井的味道。 杂技表演相当精采,许多绝活一一出笼,凡举走绳索、爬高竿、顶碗、人上迭人等杂技,一连串的高难度表演,看得众人热血沸腾,频频发出惊叹声。 眼看一名小女生爬上了六尺长竿单手倒立,另一只手还得接住同伴抛上来的套环,再劈腿将套环勾至脚尖后,使其不断旋转,过程惊险又刺激,惹得底下响起一阵如雷掌声。 就在众人被吸引了目光,全神贯注欣赏表演时,蓦地,长竿的底部发出“啪啪”声响,一道裂痕自竿子的底部迅速扩大,小女孩不稳地在上头摇晃,很快地长竿的底部碎裂,撑不住小女孩的身体,小女孩自高空中惊叫了一声,直直坠下—— 许多隐身在人群中的高手纷纷飞身抢救,耿千寒却在第一时间接住了小女孩,比起其他人快上了一步。 夜灵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待在地面老神在在地轻笑。她知道耿千寒的听力过人,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下,他恐怕率先听见了竿子碎裂的细微声,才能比别人更快行动。 不过,这下子出手救人,很可能已经暴露他们的身份。因为,耿千寒的轻功步伐不同于一般武林之士。 耿千寒抱着小女孩落地,小女孩大概是吓晕了过去,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众多高手的目光一致落在他身上,开始狐疑地打量起来。 “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一名唇红齿白,眼尾细长,丹风眼的男子走近耿千寒。 “三弟,先唤醒昏迷的小妹妹才是要事。”站在凤眼男子身边,是一名眉清目秀、气度温和的男人,他朝耿千寒拱手作揖。“这位侠士,在下是个大夫,请让我瞧瞧小妹妹是否受伤。” 杂技团的人全都围了上去,耿千寒将小女孩交给自称大夫的男人,默默退出人群,和夜灵交换了眼色,两人迅速隐没在热闹的街坊中。 “二哥,那个人不对劲。”齐岚轻拍齐紫英的肩膀。“我跟上去看看。” “大过年,别惹事,小心大哥剥了你的皮。”齐紫英拿出怀中的薄荷香,在小女孩的鼻间来回擦拭,小女孩立即苏醒了过来,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又欢喜地鼓掌。 “我保证看看而已,绝对不会闹事。”齐岚快速地离开了。 “喂!等等我啊!”齐紫英连忙跟了上去。 这厢,夜炅正摇着扇子,与耿千寒快步在街道上走着,笑笑说道。“麻烦上门了。” “要玩猫捉耗子的戏法吗?”耿千寒难得心血来潮地提议。 “真是的……为什么魔教中人就是耗子,人人喊打?”夜灵利落地收起扇子。 “其实,我们才是猫。” 语毕,两人朝不同的方向拐入巷子,齐岚自是跟着耿千寒,齐紫英本想拉回自己的小弟,可他却惊鸿一瞥到夜灵的侧脸,不由得怔了怔,然后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请留步!”齐紫英朝那道背影喊着。 夜灵没有停下步伐,反而更加快速地行走,又拐入另一条巷子。齐紫英赶了上去,却在转弯之后不见人影,整个小巷空无一人。 齐紫英不禁喃喃白语。“看错了吗?” “嘿。”夜灵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点了他的穴道,他马上无法动弹。 “公子好身手。”齐紫英温温道出。 “为什么要跟踪我?”夜灵走到他面前,接触到他错愕的眼神,不禁皱起眉。 齐紫英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公子不知何名何姓,家住何方?” 夜灵偏着头,难道他不是认出她的魔教身份? “你对陌生人一向这么有兴趣?”夜灵摊开折扇,好整以暇地在他身边绕圈子。 “不,公子长得很像一个我熟识的人。”齐紫英顿了顿,试探地开口。“公子,请问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姑娘?” 夜灵的折扇立刻抵住他的喉间。“既然认出我是姑娘,你还想装作不识得我?你们中原武林之士都这么不干不脆?” 齐紫英微微一笑。“我是个大夫,虽有点功夫但只是防身用,近年我在各地行医难得归来,不太过问江湖事,只是单纯觉得姑娘很面熟。” “是吗?”她挑了挑眉。 “二哥!” 第十四章 一道声音响起,齐紫英马上看见齐岚被腾空抛下,五花大绑丢到他面前。他叹气道︰“就说不要惹事了。” “他们是圣凡教的人——”齐岚狼狈地在地上扭动,抬眼看见夜灵时,愤恨骂道︰“竟然是你!你居然有脸出现在这!快把齐天庄的玉诀剑还来!” “原来你们是齐天庄的人。”夜灵有趣地探量两人。 耿千寒来到夜灵身边,淡淡启唇︰“让他们待在这,我们可以走了。” “三弟,你是说……她就是圣月教右护使夜灵?”齐紫英愣了愣。 江湖人皆知圣月教教主将玉诀剑赐给了夜灵,目前夜灵正是玉诀剑的持有者。 “没错,虽然没打过照面,但她的画像在各大门派间流传,我不会错认的。”齐岚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敌人,那夜灵肯定死上千万次了。 “搞了半天竟然有我的画像。”夜灵眯眼轻笑。“上头是写人人得而诛之吗?” “少开玩笑了,你玷污了玉诀剑,齐天庄早晚会讨回这笔帐!”齐岚咬牙。 “真吵。”耿千寒立刻点了齐岚的哑穴,齐岚只能做出夸张的脸部表情,却无法出声。他又走到齐紫英面前,问道︰“你们以兄弟相称,莫非你就是齐天庄二公子齐紫英?” “正是。”齐紫英回答。 “江湖人都称你为神医,不是浪得虚名吧?” “在下医术不及师父莫离,神医只是江湖传言。”齐紫英的目光没有从夜灵身上移开过。“不过……夜灵姑娘,你的发色与眸色异于常人,有些不妥。” 耿千寒思虑了一会儿,夜灵却率先开口了︰“寒,别忘了我们不能暴露弱点。” 她知道耿千寒想让齐紫英为她诊脉,可是如此一来,齐紫英便会了解她的病况严重,要是流传出去,许多武林人士将不再畏惧于她,甚至她在圣月教中都有可能被借机批斗。 “我知道。所以不能暴露你的,但我的无所谓。”耿千寒盯着齐紫英。“我要你替我把脉——” “不行。”夜灵出声阻止。“齐天庄与圣月教誓不两立,别白费苦心了。” “把个脉象,测试他的医术罢了。”耿千寒解开齐紫英的穴道,伸出手腕递在齐紫英胸前。“替我把个脉,我身中奇毒,看你能不能解析我身上的毒素。 他想知道,七血毒对于神医而言,到底有没有解药! “毒性是不能光靠把脉了解的。”话虽如此,齐紫英还是配合地将指腹按在耿千寒的手腕上,细诊了一会儿,沉思片刻后,他抿唇轻叹︰“抱歉,或许是在下医术不精——” 巷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步伐声,许多大汉大声嚷嚷。 “刚刚看见他们往这儿走,我想起来他们是谁了,是圣月教的人啊!” “其中—人还是右护使,擒下他们,咱们就扬名立万了!” “快快快,找到人最要紧。” “寒,我们该走了。”夜灵的眼神飘向远方,掌心竟微微冒汗。 “连神医对此毒都毫无办法,圣月教可真是厉害。”耿千寒收回手,冷哼自嘲。 “不,比起你,夜姑娘的身体——”齐紫英冷不防捉住夜灵的柔荑。 “你做什么!”夜灵一个掌风就将齐紫英给震退。 齐紫英退了好几步,合上眸子,忆及方才和夜灵的短暂接触,不由得锁紧眉宇。虽然仅是一瞬间,他仍是快速把到了夜灵的脉象。他知道她的气色不好,有些古怪,却没想到如此严重。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厉声高喊,各派人马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夜灵率先跃至民舍屋顶上。“再不走就要杀生了,我还想衣物净白地去春香阁呢。” 耿千寒随后跟上,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妓院。”她书生般温文一笑。 “想都别想。”耿千寒上前揽抱住她的腰际,纵身飞离。 “夜姑娘,若需医治请来齐天庄找人,再拖下去你活不过几年的!” 齐紫英朝两人的背影大喊,担忧的神情全写在脸上。 耿千寒回眸望了一眼齐紫英,皱眉。 连七血毒都束手无策的大夫,还能为夜灵治疗什么?未免太可笑了。 他会靠自己替夜灵寻找生路,哪怕赔上自己的全部也在所一不惜。 是夜。 耿千寒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小心翼翼在圣月教内穿梭。 圣月教教主从今日开始至后山旧殿闭关一个月,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正好他可以探—探七血毒的虚实。 他身轻如燕穿过层层守夜巡逻的教徒,来到教主寝房外的回廊,趁无人之际,快速以刀尖挑开了窗子的木锁,纵身飞入其中,反手掩上窗户。 “你果然来了。” 一道声音在漆黑的房中响起,耿千寒惊讶地顿住。 霎时灯火明亮,圣月教教主卓日霄坐在远处的太师椅上,依旧戴着圆顶黑帽,帽缘垂着乌色纱幕,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耿千寒瞪大双眼,僵在原地。 “旧殿有密道可以通回寝房,你不必惊讶。”卓日霄起身,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耿千寒自知没有藏躲的必要,索性扯下面罩,抬头挺胸地看着他。 “教主早料到我会来?” “当然,你不是一直在暗中打探七血毒的配方与解药吗?趁我闭关之际,来我的寝房搜索,这很容易理解。”卓日霄又倒了一杯茶水,朝耿千寒伸手,要他过来喝了这杯茶。 “教主既然明白我私底下的一举一动,就该知道我不完全对圣月教忠诚,为何不将我除掉?”耿千寒上前接过杯子,却没有举杯。 “教中有谁是完全忠诚呢?”卓日霄语气嘲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利,不论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权力与地位,不会有人是全心全意为圣月教付出而不求回报。这就是魔教与正派的差别,因为我们使用的手段,无法让人臣服。” “嗯?”耿千寒颇为讶异卓日霄的说法。 “这是一个女人告诉我的,我当初不懂,但随着时光流逝,我却渐渐懂了。”卓日霄抬手,摘下头上的黑帽。 耿千寒不禁屏息,因为印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脸上有无数伤痕与皱纹的老翁,尽管他站得直挺,身材犹如壮年之人,但那张脸实在苍老得过分。 卓日霄又脱掉了手套,他的双手布满皱折,干瘦又青筋暴露。 “教主,你……”耿千寒接不上话。 “虽然外貌衰老,但我练就了圣月宝典最上层的功夫。”卓日霄大笑。“可是这又如何?我杀了那个告诫我的女人,最后也杀了她的丈夫,更早之前,我还夺走他们之间珍贵的东西,这一切都没令我得到满足,反而是更深层的空洞。而你呢?你为了救夜灵,能做到什么地步?” 耿千寒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教主会全盘皆知他的目的,难道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教主的法眼? “教主,你其实全都知道?”耿千寒试探性一问。 “当然,屈敬远野心甚大,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所以,包括你是赤焰门的幸存者,以及夜灵身上的蛊虫,我全部都知晓。”卓日霄走回太师椅上坐定。 耿千寒颇为诧异,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启唇︰“教主等着我来,想必是有所安排?” 卓日霄的手指轻轻敲着椅把。“中蛊之人,瞳色转淡,毛发成褐,蛊愈深,色愈浅。你一定以为只要屈敬远不去唤醒蛊虫就没事了,但本教主告诉你,这种蛊虫沉睡期间仍持续在成长,等到它长大了,不用刻意去唤醒,它还是会自行苏醒破体而出。” 耿千寒想起她浅褐色双眸及长发……心中一紧,目光变得可怕。“教主可有解蛊之道?” “自然是有。魔教的邪门歪道很多,但以本教主的阅历而言,解此蛊不算难事。只不过我有条件……” “教主请说。” “你能为她牺牲到什么程度?”卓日霄牵动着脸上的皱纹,笑了。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耿千寒坚定地回答。 “哈哈哈哈!那你能忍受她恨你入骨吗?”卓日霄笑得猖狂。“别急着回答,我再给你一点点诱惑,倘若你遵照我的意思,我不但能为夜灵解蛊,还可以给她七血毒的解药。” “所以七血毒真的有解药?”耿千寒内心激荡、难以平复,已有预感这场交易不会太简单。 “是,不过因为能解七血毒的药引相当难取得,需采用天莲山上花情树的果实当引药,花情果每二十年开一次,一次只能制作一颗解药,药方只传圣月教教主,我现在就有一颗。”卓日霄按下太师椅上的机关,墙壁立刻开了一个缝隙,他伸手进入缝隙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盒盖,一颗暗红色的丹药被摆放在里头。“距离下次花情树结果,还有十六年。” 耿千寒眯起眼,直视着木盒里的丹药。“教主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现在吞下这颗解药。”卓日霄拿起丹药在手中把玩。 “为什么?”耿千寒语气冷森。 “我想知道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你,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一旦你吞下了解药就没有性命上的威胁,随时想离开也没有人拦得住你。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心情顾及她,牺牲自己为她坚持下去吗?”卓日霄语气嘲笑。 “如果我能,夜灵的毒怎么解?”他冷冷地问,心中已猜到七八分。 “很简单,我将栽培你成为教主,再把药方传给你,等到花情树结果之时,夜灵身上的七血毒自然有解。不过在这段期间内,你得完全听我的命令,不得违抗。” “如果我当不成教主,或是你出尔反尔呢?”他很清楚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放心,我会先替夜灵解开蛊虫,就当做是给你的保证,而你也不再受七血毒的威胁,毫无损失不是吗?我倒是比较担心你会抛下夜灵,私自远走,要知道教主的宝座争取不易,得付出很多代价……哈哈哈!”卓日霄握着木盒,走到耿千寒身边,将解药递到他眼前。 耿千寒深呼吸了一口气。所以,关键在于他是否能继续替圣月教拼命,征服众人直到登上教主的宝位,然后让夜灵不断服下抑毒丹,等着花情树结果…… 十八年……多么漫长…… 要他现在吞下唯一解药……又是多么挣扎且痛苦的决定。有种背叛了夜灵,抢先自我解脱的不忠感。 “教主曾经为情所伤,所以才想借此测试世间的情感吗?”耿千寒冷哼,瞬间喉头一缩,被卓日霄牢牢扣住。 “废话少说!我可没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卓日霄,那满面皱纹的脸变得更加恐怖,仿佛被说中了心事。 “那你一定也曾经做过类似的选择,现在后悔莫及了?”耿千寒冷眼看着他。 “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卓日霄加重了手中的力量。 耿千寒已无法顺利呼吸,但他依旧冷硬开口︰“如果我是薄情之人,吞下解药就离去,这场交易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无所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夜灵天涯海角去追杀你,看着情人间互相残杀,这种戏码又更加精采了。”卓日霄哼笑,松了手。 第十五章 耿千寒沉默不语,接过解药,一口服下。 夜灵不明白耿千寒骤变的原因。 他变得冷漠、疏离,仿佛是刻意与她疏远,就连与她说话的语气,都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教主明明在旧殿闭关,却有人看见耿千寒进出旧殿多次,教中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揣测他是否为了自己的野心开始付诸行动。 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却又不禁怀疑他与教主往来密切的原因。有种惶惶然的情绪在心底扩大,她甚至不愿询问理由,害怕会听见最不想得知的答案。 “寒。”她在圣月教的中庭唤住了他。 “有事?”他停下步伐,淡淡回眸。 “今儿月亮很圆,一起赏月可好?”她靠近他,露出贝齿。面对他冷淡无情的眼神,一股刺痛来得迅速,扎在心上隐隐约约持续着。 “我没空。”他转身,仿佛与她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唇舌。 “你最近在忙什么?”她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和眼前这个挺拔的男子重迭了身影,她微微心惊,缓缓伸出手举在半空中……却怎样也无法触踫到他……他似乎离她好遥远好遥远。 “忙着一笔交易。” “和教主?”她抬眉。 “是。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得去一个地方,所以我一定要解开身上的七血毒。”他的声音很冷很冷,冷似透出一股寒意。 夜灵怔了怔。“所以,你找到七血毒的解药了?” 他的语气轻漫,却势在必得︰“没错,但我必须付出代价才能换取。” “什么代价?”她垂着眼,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小,周遭在这刻变得好安静,她仿佛抽离了灵魂,选择逃避下去听见他的话语。 她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但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胆小得可以。 “你很快就会知道。”他大步离去,丝毫没有留恋。 夜灵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再也没抬眼,只是一直待着……静静地待着…… 耿千寒穿过中庭通廊,来到卓日霄的寝房,刚走进房内,卓目霄便拍了拍手,戏谵道︰“真是太精采了,真亏你能这般狠心对她。” 方才他在暗处听到了全部,只能说这是一出好戏啊!可惜观众只有他一人,不然一定能博得满堂彩。 “满意了?”耿千寒面无表情,眼眸流露一丝不舍与悔意。 “满意极了,不知道夜灵收到你给她的大礼后,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耿千寒别开眼望向窗外,今夜的月亮确实又大又圆,在夜空中晕开成金色的微光……她会独自一人赏着这片月光,与他一同抬头仰望吗? 圣月教的大殿上,依照教中地位顺序,一排排站满了教徒。 一个月过去了,卓日霄的出关之日已到。照惯例,众教徒自是必须在大殿上恭迎教主归位,然后歌功颂德一番。 可是今日有些不同,卓日霄包得密不透风坐在宝位之上,显露出肃穆的气氛,整个氛围感染了大殿,教主尚未开口前,没有人敢多吭一句。 “来人啊,把夜灵抓起来。”教主突然一声令下,三四个随身护卫,立即上前替夜灵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颉,使她不能脱逃。 夜灵没有挣扎,只是不解地望着教主。 “教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屈敬远连忙请示。 卓日霄朝耿千寒招手。“耿千寒,你到前面来。” 耿千寒越过夜灵身旁,瞳眸冷淡,缓缓走上台阶,在卓日霄身旁站定。 “本教主准备封你为右护使取代夜灵,面对众教徒,你总该坦言身分,好让大家心服。”卓日霄说道。 夜灵闻言,盯着耿千寒,一颗心不断下沉…… 耿千寒高举右臂,露出手腕上的相思扣,接着毫无迟疑地粉碎了相思扣!伴随着碎块落下,一道红色鲜艳宛如蛇形的伤疤显露而出。 夜灵瞠大双眸,屏住呼吸,她想握住自己左腕上成对的相思扣,却因为手铐而触踫不着,胸口像是被刺入了一把剑,疼得无法喘气……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因为那标志再清楚不过了,正是赤焰门奴隶所有。耿千寒摆明是出卖了夜灵,以换取自身的地位。 “夜灵,当年是你去歼灭赤焰门,可是你却私自留下活口,等同违抗命令,该当何罪!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卓日霄意有所指。 屈敬远在这当下立即回身,甩了夜灵一个耳光。“你竟敢私下留了活口,不要命了吗!” 夜灵的唇角留下鲜血,一阵耳鸣。她不想回话,只是双眸直凝着耿千寒冷漠的眼神,却什么也洞悉不了。 “教主,是属下调教无方,请让属下解决这个叛徒。”屈敬远立刻举掌,作势要从夜灵的天庭劈下。 “且慢,我都还没审完夜灵,右护法未免太过心急了。”卓日霄出声阻止。“况且,夜灵一直都是你的爱将,你没道理不清楚她的所作所为。” “属下真的不知情。”屈敬远绝不会承认,他也不担心夜灵承认,夜灵为了夜家村绝对不敢松口,倘若她真的松口,那么他就会唤醒蛊虫,让她当场暴毙,到时再想办法开脱便可。 “你敢以血立誓吗?”卓日霄向耿千寒使了个眼色。 耿千寒抽出短刀,走到屈敬远身边,递给屈敬远。 屈敬远完全猜不透耿千寒葫芦里卖什么药,竟然一夕之间不顾夜灵死活,背叛了他们……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先将罪名撇清才是。 所以,他接过短刀,狠狠在自己手上划下一刀,对天发誓。“我屈敬远对圣月教绝无二心,也绝无抗命,以血立誓,若有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很好,本教主相信你。对于违抗命令者,本教主一向不轻饶。来人啊!赐给夜灵‘毒心酒’,让她痛苦一天一夜教毒酒攻心而死。”卓日霄大笑了起来。“耿千寒,你就送她一程吧。” 耿千寒收回屈敬远手中的短刀,接过护卫递过来的毒酒,漫不经心地以刀尖搅拌那黑黑浊浊的酒水,走近夜灵身旁。 “为什么?”夜灵不解地看着耿千寒。 “因为我必须得到我想要的,所以总要有人来牺牲。” “牺牲掉我,就是你所谓的代价?”夜灵扯动了唇角,露出只有两人相处才会显露的慵懒模样。 “没错。”耿千寒坦率地回答。 “这个代价不算高,还挺廉价的。”她点了点头,颇能赞同的模样。 “所以你我的感情或许只是利用而已,你当初也不是为了我留下,而是为了自己?” 她抿着唇,笑得清淡。 “是。”他点头,注视着她,没有闪躲。 夜灵露齿笑了出声。“是吗?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什么意思?”耿千寒轻皱着眉。 “相思扣,扣相思。如今毁了一只,另外一只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也替我震碎它吧。”夜灵举起被铐住韵双手,晃着右腕。 耿千寒率性地握住她的右腕,一个使力,相思扣立即断成好几块,一一落在地上…… 夜灵眼睁睁看着碎块落下,眼眸竟然被水气糊成一片。回想起他第一次被扣上这如玉的矿石,是何等的不甘心……当时她擅自替他们系上了相守的信物,现在由他亲自砸碎,正好把她不正常的期望一并摔成粉尘,自是再好不过了。 “别怨我,与其让你活着恨我,不如让你死了。”耿千寒将碗放在她嘴边,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强迫她喝下整碗毒酒。 夜灵的眼泪一滴、两滴、三滴……串串流下,她没有反抗,喉咙不断吞下辛辣的毒酒,只希望这一刻痛苦的折磨不会太漫长。 能死在他手里也不算坏事……她甚至觉得很公平。 只是……为什么心中的酸楚会这么强烈……明明早就告诉自己一万遍,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可是面对这一刻,她却仍然无法完全释然,好沉好重的撞击不断敲着她的心口……疼得她难以呼吸。 一阵血腥味涌上味蕾……她感觉自己的气血正在逆转而行她就要解脱了,可是她好想再看一眼夜家村,再看看那灯火,再看看她唯一执着存活的理由;她不能再保护夜家人,好歹要说声再见……这些年她已经尽力了…… 卓日霄弯着嘴唇,十分欣赏这一幕。屈敬远则不屑地盯着耿千寒,认定耿千寒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不外乎是不想被夜灵活着憎恨,也算是爱到偏激极至的表现。 耿千寒灌完毒酒后,放开夜灵,夜灵退了一步,咳了好几口,接着腹痛难当,蜷曲在地,冷汗直流。 卓日霄喊了一声︰“把她拖去地牢,省得她的尖叫声持续一天一夜,吵得教中不得安宁。” 几个大汉准备架走夜灵,夜灵忍住痛苦,忽地一个运气,强行冲破自己几个大穴,使功力运转至极限,剎那间,她的强力气场震飞了毫无防备的大汉们,接连震断了镰铐。 她全身冒着白色雾气,长发飞散,俨然是体息大乱,心脉气血逆转,运功不当,走火入魔。 “夜灵!别!”耿千寒大喊。 夜灵根本不觉得痛苦,她头也不回地纵身飞出大殿,直奔外头,抽出腰身的配剑,沿途杀了好几个阻拦她的人。 耿千寒本欲追出去,却被屈敬远扣住肩膀。 “随她去吧,她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你现在只要好好当我的右护使就行了。”屈敬远虚与委蛇地说。他心里清楚,耿千寒连夜灵都出卖了,自然不会放过他,所以等到教主与众人离开后,他就会想办法先下手为强。 “屈敬远,你以为我这么大费周章地伤害她是为了什么?” 耿千寒失控地咆啸。“就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在你起疑之前除掉她身上的蛊虫,然后杀了你!” 屈敬远瞬间感觉到危机袭来,连忙向后退去。耿千寒因为情绪激动,太快暴露自己的杀意,导致手中的匕首虽然穿透了屈敬远的衣服、肌肤、筋肉,却没有命中要害。 两人立刻刀剑相向,耿千寒近乎疯狂,剑剑要命。 所有的事情大大出乎卓日霄的意料之外,他沉思了一会儿,不打算插手,也阻止了其他上前的属下。 屈敬远本来就该死,近日来,他开始对教中的人下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逐步控制圣月教,进而登上教主的宝位。殊不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只是多加利用了耿千寒的情感去对付屈敬远,一举数得罢了。 左派的人看着右派内斗,自然是隔岸观火,喜不自胜。右派的人则是一头雾水,内心干著急又苦无对策。 卓日霄对一旁笑裂嘴的赵问兴勾了勾手,赵问兴连忙上前附耳在卓日霄身旁,听了几句之后,带了几个人手自大殿侧翼离去。 “耿千寒,你根本不了解蛊虫,你要是杀了我,夜灵就没救了!”屈敬远因为被偷袭了一刀,负伤之下动作较缓慢,加上耿千寒的武艺早已经不是他所能及,他只好以喊话来削弱耿千寒的心防,等待可乘之机。 “我是不了解,但教主可是高手。”耿千寒眯起眼,手中剑气纵横。 “解蛊最重要的引材,也就是下蛊之人的鲜血,所以才会叫你立血誓!” 第十六章 耿千寒在接过毒心酒时,以刀尖搅拌了酒,就是利用屈敬远的鲜血融入解蛊水当中,当做最后一味药。刚服下解蛊水之人肠肚痛苦难当,不过只要熬过去,毒虫便会死去然后排出体外。 但他万万想不到,夜灵会悲恸得不顾一切而运功……因此走火入魔。 “哈哈哈哈!”屈敬远狂笑不止。“原来是教主给你当了靠山啊!所以现在教主是要除掉我了?” “正是。”卓日霄一副无关紧要地接话。 “耿千寒,你信错人了,夜灵会堕入魔教,全是教主一手造成的!” 屈敬远将手中武器一偏,转向往卓日霄刺去。既然卓日霄的意图如此明显,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拿命和卓目霄拼搏,看能不能一命换一命。 “你话太多了。"卓日霄飞身而出,瞬间捏住屈敬远脖子,用力一转。 耿千寒的剑正巧穿过屈敬远的胸膛,他没有犹豫又抽了出来,狠瞪卓日霄一眼后,转身飞出大殿。 他没有时间再管过去的纠葛,也不想理会卓日霄到底有什么动机。 他只想找到她,告诉她一切都是为了配合卓日霄,为了除去她身上的蛊虫他别无选择。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她。 现在屈敬远已死,不必再担忧夜家村了。 两个月也好,一个月也罢,他更不想管什么七血毒,他只要能搂着她,两人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就足够了。 千万,要等着他。 夜灵踉踉跄跄来到连霞峰,望着这片山峰,她满足地大口大口吸气。 此刻夕阳西照,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一幅和乐景象。她想对着山谷大喊,却只喷出一大口鲜血。 “夜灵,没想到你最后想来的地方,竟然是这。”赵问兴与他的手下追到了她的身后,嘲讽地笑。 “这儿能看见我的家,除了此处,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她闭上双眼,以手背抹去血渍。 “你会落得如此下场,全是你的好徒弟害的,他瓦解了你的心房,使你松懈怠慢,甚至踩着你往上爬,不顾你的死活,一切只为了他自身的利益。”赵问兴幸灾乐祸说道。 “别再说了……”夜灵的声音很冷。 “你也真是蠢,在魔教这么多年,怎么对人一点防卫之心都没呢?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赵问兴提起长枪,指着夜灵。 “不关你的事!”夜灵回身,以剑相搏,却因为没有内力加持,气力不是,剑身应声而断。 “哎呀呀,连教主送你的玉诀剑都断了,你真是毫无退路了。” 夜灵看着地上那仿造出来的玉诀剑,不由得失声笑了。“啊,还来不及卖齐天庄人情,可惜了。” “教主叫我把你平安带回去,不过这不重要,我依旧会杀了称,然后告诉教主因为你极力抵抗,不小心死在我的长枪之下。”赵问兴呵呵笑了两声。 “除掉我,对左派而言,确实是很大的利益——”夜灵话未落下,长枪便刺穿了她的肩骨,力量之大,直接把她钉在一旁的树上,任人宰割。 “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你们右派在教中嚣张了好几年,我要把左派的屈辱都讨回来!”赵问兴朝手下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抽出剑,在她的右腕深深划下一刀,瞬间挑断了她的右手筋脉。 夜灵闷哼,右手掌已经不能控制。 “啧啧啧,这只手已经废了,以后别说再拿剑,连提笔都有困难了。”赵问兴靠近夜灵的身边,摸着她的脸蛋。“人家说红颜薄命,真是一点也没错。” “拿开你的脏手!”夜灵转头吐了他整脸血。 赵问兴愤怒地在夜灵的伤口上转动长枪,夜灵的肩骨一片血肉模糊,但她咬着牙忍痛,没有尖叫出声。 “啊,忘了告诉你,你一心保护的夜家村,根本不是你出生的村庄,里面也没有你的亲生爹娘,那只是屈敬远为了威胁你所捏造出来的谎言,而你却傻傻地护着夜家村十多年,真是笨极了。” “不——你说谎!”夜灵厉声反斥。千万……别连她生存的理由都剥夺了。 “我没有说谎。你是教主从外头抢回来的,那日我与教主去城郊办事,正好遇见你娘与家仆们赶往城外的天龙寺上香,教主不知道是突然得了失心疯还是什么的,竟命令我和几个手下扮成打劫的土匪,杀了你娘的随从,搜刮财宝,抢走了强褓中的你!你娘当初可哭惨了!”赵问兴搓着双手。“你这张美丽脸蛋,就长得和你娘一模一样啊!” “这不是真的……”夜灵摇着头,露出绝望的空茫。她望着连霞峰远处的村庄,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苦楚…… 这些年,她双手染上的血腥,究竟是为了谁?她出生入死,苟且偷生,究竟是为了谁? “赵、问、兴!”耿千寒的长剑凌空而来,杀气腾腾。 “护法小心!”左派的下属纷纷挡在主子面前护主,赵问兴则迅速拔出长枪,准备还击。 夜灵的身躯像是被用力撕裂了一般,当长枪脱离时,她面色雪白,胸口血流如注,摊软得跪在地上。 “我杀了你!你竟敢如此对她!”耿千寒全然不受控制地大开杀戒,赵问兴的手下一个个当了牺牲品。 赵问兴眼见苗头不对,他不能让教主知晓他抗命想除掉夜灵,回去不好交代,所以他得赶紧离开,抢在耿千寒回到圣月教之前,先行编个说法。 于是赵问兴纵身飞离,耿千寒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心下发誓总有一天定会报这个仇! 他转过身,上前欲扶起夜灵,她却早一步喊出声︰“别过来!” 她的右手已废,只剩左手能灵活动作。她从左靴抽出匕首,指着他的眉心,摇摇晃晃倚着大树,撑起自己的身子。 “听我解释,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耿千寒仍是举步上前,眼楮眨也不眨,就算死在她的刀下也毫无悔恨。“放下刀子,你需要疗伤。” “不,无法痊愈了。”她痛哭失声,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自己的情绪流露,她声嘶力竭地哭泣,像是要把隐忍了二十多年的泪水一次倾尽。 就在她刚才知晓自己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谎言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她缓缓向后退。“我的经脉受损,走火入魔……死前我能成全你的,就是还你自由,真正的坏人是我,是我……” “什么?”耿千寒不明白地望着她。 “当年,我逼你吃下的,只是屈敬远调配失败的慢性毒,那是仿照七血毒调制而成的毒药,并不是真正的七血毒。只要调养气息,增进内力,几年之内便可以将毒性散去。屈敬远疑心过重,必会把你的脉象,确认你有中毒迹象才肯罢休,但他并不知道我偷了一颗失败的丹药给你服下……”夜灵颤动着肩膀,神情悲伤。 当时她心念一动,基于反叛的心情,不甘心再帮屈敬远培养傀儡,也不愿意耿千寒成为第二个可悲的她,所以她暗地里偷天换日,心想有朝一目,他或许还能安然远走,没想到事情后来的演变,仍是毁了他的人生。 因为她的过去无法重来,进不了他的人生,所以她只好把他带入她的地狱……真正自私、邪恶、放下了手的人,是她…… “怎么会……”耿千寒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心中天人交战,该留住你或放你走。其实呀……说谎的是我,自私的是我,我没让你受控于七血毒却欺骗了你。为了保护夜家村周全,我依旧听从屈敬远的指示留你下来,不惜逼着你练武、逼着你杀人、逼着你踏入了魔教……最后……还奢望留住你长伴此生……我欠你太多,该还你的,总不能一直欠着……”她的深吸一口气,抿着唇,强迫自己止住泪水。她没有资格哀伤难过。 她与耿千寒的羁绊与缘分,使她想为自己自私一次,想证明这世间还有其它值得留恋的事物……那种拥着罪恶感的挣扎,一直都在她心底盘旋;她爱得愈深,痛苦就愈明显,即使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也无法阻止自己不断沉沦。 现在,真的该醒了,该还给他属于他的自由。 “你……”耿千寒的眼眶霎时充满了雾气,这个事实冲击了他所付出的一切。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欺瞒、被利用、被伤害的人吗?这六年的相处,说好当一辈子的羁绊,说好远走高飞,又有几分话是真,几分话是假? 而一切因缘巧合,他居然吞下了七血毒的唯一解药……是上天在玩弄他们,还是他们根本在作弄自己? “你现在自由了……真的很好,很好……所以即使你背叛了我,也不用对我感到内疚,我不会恨你,活着不会,死了也不会。”夜灵睁着空洞的眼,勉强扯了一抹笑。 “灵,别再退了!后面是断崖!”他大喊。 “只希望你别怨我,我是真的爱……”她足下一空。闭上了双眼。 末字在空谷间回荡。 耿千寒奋不顾身纵飞而下,抱着她一同下坠。 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也没有什么好猜忌的,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心灵相属,只是单纯地想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他又何尝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所以,这辈子注定要继续纠缠下去,谁都不能轻易抛开谁。 他深吸一口气,聚力于丹田,踢了两下壁崖,硬是把剑插进岩缝之中,试图阻止两人的坠落,无奈剑身撑不住两人沉重的身躯,从剑尖断裂,他们又持续向下掉…… 耿千寒不死心,不断重复一样的动作,即使剑身次次断裂已经没有锋利之处,他仍是不放弃希望。直到最后长剑变得又钝又短,他凭借着强劲内力将剑嵌入山壁中—— 一个斯文温和的男子面容涌上他的脑海,他忆起齐紫英为他把脉,以及当时自谦“医术不精”的真正涵义——原来齐紫英是要表达他诊断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而且,在他捉住夜灵手腕的瞬间,便已经诊出她的性命堪忧。 江湖第一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或许,夜灵这辈子与齐天庄真的结下了不解之缘,那就由他来继续转动这个运命的锁链吧…… 齐紫英昏沉沉的,有点想吐……他感觉地板一直上下左右摇晃,不甚舒服,他尝试翻身,胸膛一阵疼痛,使得他冷汗狂冒,幽幽醒来。 齐岚欣喜若狂地叫道。“太好了!二哥你醒了!” 齐紫英揉了揉额角,这才想起自己受了重伤,现在正在驶往金蝉岛的船上,“我昏迷多久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五天。二哥,你别起来!”齐岚低喊。 “扶我一下。”他撑着身躯,坐了起来,低头瞧了自己胸前的伤处,已经缠上了干净的白布,他嗅了嗅布条上的药昧,微笑道︰“耿千寒帮我医治的?” “是啊!幸亏他这一年来跟着你习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齐岚倒了一杯水给齐紫英。“耿千寒说你没伤着内脏,复原情况良好。” “秦烟呢?还好吗?”齐紫英共心地问。 第十七章 “死不了,只是醒来的次数寥寥无几。”齐岚一听见秦烟的名字就沉下了脸,心中有疙瘩。 “三弟,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如果事情重演一遍,我还是会舍身救她。”齐紫英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不要告诉我你爱上她了!”齐岚怒气又飙升了。 “唉!你胡说什么。你知道吗?我永远都忘不了一年前,耿千寒抱着奄奄一息的秦烟,毫不犹豫地跪在我面前恳求我救她的情景。他告诉我与大哥,秦烟知道玉诀剑的下落,只要救了她,玉诀剑必定双手奉还。”齐紫英的目光落在远处,似乎忆起了那个夜晚。 “哼!亏那个女魔头把真的玉诀剑藏起来,才没玷污咱们家的宝剑。”齐岚环起双臂,一脸不屑。 “三弟,我问过耿千寒,为何秦烟没有使用玉诀剑。” “还不是自知配不上咱们家的宝剑。” 齐紫英摇了摇头。“听耿千寒的说法,是她使用过后功力大增,心觉有异,怕是玉诀剑有害,而不敢使用。” 齐岚瞪大了眼楮,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你还不明白,大哥和我处心积虑要保护秦烟的理由了吗?”齐紫英淡淡一笑。 “这不是真的……这说不通,说不通啊!”齐岚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应该知道,玉诀剑的剑柄瓖了一颗宝玉,此玉乃祖先们代代相传,吸收了日月精华含有灵性,会认得齐天庄的主人,倘若是齐家血脉操纵起玉诀剑便毫不费吹灰之力,不仅剑力倍增,还可以调息内力,激发潜能;反之,若不是齐家血脉,它也只是一般沉重的铁剑而已。”齐紫英轻轻叹息。“江湖传言玉诀剑藏有武功绝学全是无稽之谈。” “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她怎么会……怎么会是她?”齐岚的脑袋打了死结,根本无法运转。 “其实,除了我和大哥之外,你还有一个姐姐。当年娘带着足岁大的她去城郊外的天龙寺祈福,未料半路遇上土匪打劫,你姐姐被那帮土匪夺走后生死不明,据闻土匪夺婴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当成人口贩卖,二是当成美味佳肴……不论哪一个都让娘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爹一直不断找寻你姐姐的下落,却苦无音讯。从此娘整日魂不守舍、伤心欲绝,齐天庄也陷入了愁云之中……就在此时娘发现她有了身孕,你的小小生命使她再度活了过来,她把心神全心全意放在你身上,你给了她慰借与希望,也给了齐天庄一扫阴霾的生气……” “然后呢?”齐岚迫切地追问。 “但,就在你两岁那一年,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娘收到了一封信,慌忙出了齐天庄后从此再也没有归来,齐天庄派出所有人力也遍寻不着娘的下落,只有打探到娘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连霞峰的山脚下,与某个男子会面了……而那个地方,血迹斑斑。”齐紫英垂了眼睫,声音变得细小。 “那个男人是谁?他谋害了娘是吗?”齐岚握紧了拳头。 “当时我和大哥年纪甚小,爹不许我们过问太多,庄里的人也不敢再提及娘与你姐的事。爹压抑着悲恸,父代母职,让我们平安幸福地长大……这其中的谜团,爹像是有意隐藏,从来都不让我和大哥知晓。一直到七年前,圣月教夜灵刚出江湖,威震武林,爹便失控了——他毅然绝然找卓日霄决一死战!当年我与大哥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那天在市集上我看见夜灵后便明白了……她长得太像娘亲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齐紫英说到这便停住了,四周只留海浪拍打船身的声响,绵绵不绝。 “我懂了……当年那帮土匪其实是圣月教的人马,卓日霄夺走了姐姐,一直在等待时机给齐天庄致命的一击,他肯定是利用姐姐的下落把娘约出去杀害了娘……最后还杀了爹!”齐岚厉声咆啸,不禁流下男儿泪。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齐天庄与他有什么过节?” “因为他们三人曾经是青梅竹马,娘原本和卓日霄论及婚嫁,可惜卓日霄最后堕入魔道,走上了不归路,娘不愿意追随于他,两人的恋情终究没有开花结果。” “所以娘嫁给了爹,卓日霄也爬上圣月教教主的地位,这不是很好吗?他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就怕堕入魔教的卓日霄不这么想……他在教中争权夺利这么多年,登上宝位之后才发现自己孤伶伶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子嗣……他必须战战兢兢保住教主之位,以免被人窜夺。无人可信、无人可依赖,或许孤独和寂寞逼着他思想偏激发了狂;或许他认为娘与爹背叛了他,又嫉妒娘与爹的幸福,所以他选择如此残忍的报复手段来折磨齐家!” 齐紫英合上了服皮。“这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那个春节,托你的福我与夜灵相逢,因为娘去世时你还太小,看见夜灵自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可是我不同……我一眼几乎就认定她就是我妹妹了。我与大哥商量此事,才知道大哥老早就调查过上一代的恩怨,并且揣测出前因后果,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他当上武林盟主,等待齐天庄重夺天下第二庄的名号,才有能力号召各派同心协力对抗圣月教,再伺机救出夜灵,确认她是否为齐家骨肉。” “难怪大哥在耿千寒上门求助时,义无反顾地收留了他们。”齐岚踉跄了一步,从没想过事实真相会是如此。 齐紫英苦笑。“是的,没想到他们会逃出了圣月教请求齐天庄相助,我与大哥得知夜灵使用玉诀剑后的异常后,真相已是不言而明了,我们自然会尽力救她。我自私地趁夜灵失去记忆时,将她取名为秦烟……秦字与齐字念起来差不多……而你姐的名字,正是齐烟。” “姐姐……”齐岚喃念一声,后悔莫及。昔日他对秦烟的恶言相向、对她的羞辱怒骂,现在都变成一刀刀锋利的匕首刺在自己身上。 “秘密就让它永远是秘密。”耿千寒弯着腰身,进入船舱里的小隔间,手中捧着热呼呼的汤药。他的左手臂缠着白布,被赵问兴打伤的地方经过运气接骨加上内服外敷,已经好上许多,使力也不碍事了。 “你都听见了?”齐紫英并不意外。 “听见了全部。”耿千寒走至床边,递了药碗给齐紫英。 齐紫英顺手接过。“你看起来很平静。” “我不在乎她是谁,我只在乎她的性命。即使她醒了,也不适合知道这么复杂的故事。”耿千寒淡漠地说。 原来卓日霄将玉诀剑赏赐给夜灵,本来就是等着看一出可笑的血缘闹剧;齐天庄对他和秦烟仁至义尽,执着的根本不是玉诀剑,而是齐天庄亏欠多年、流落在外的手足——齐烟。 “你是要她这辈子都无法认祖归宗?”齐岚愤怒开口。 “现在的她不必为生存拼命,没有双手染满血腥的回忆,更不用知晓上一代的恩怨加诸在这一代的痛苦,我们都别唤醒她过去的经历,对她而言才是最幸福的,所以秘密就只能是秘密。”耿于寒语气冷硬,绝不会让步。 “我也这么认为。”齐紫英点头。“现在的她很单纯、很朴实,等到她的病好了,一切重新生活,或许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齐岚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没再表示意见,可是心底的自责与愧疚不断席卷着他。 “趁热喝药。”耿千寒落下一句,走出船舱。 他缓缓走到船首,迎着带有咸味的海风与一片汪洋,掏出怀中的帕子,瞄了两眼后紧紧握在掌心…… 金蝉岛是位于南方的一个小岛屿,气候偏热,岛上绿意盎然,碧海蓝天连成一际,形成一幅宜人的美景。 莫离早已站在岸边等着船只靠岸,耿千寒抱着秦烟下船,一双目光直直瞅着莫离,久久无法移开。齐岚则搀扶着齐紫英跟随在后。 莫离是一个俊秀的男子,即便已是中年岁数,两鬓微白却不减一派斯文,皮肤依旧光滑白皙如年轻人,身子骨稍瘦但很精实。 “怎么如此狼狈?”莫离皱眉,绕过耿千寒,走至齐紫英面前,掀开他的衣衫,观察他的伤势。 “不碍事,师父还是先看看秦烟吧,她昏迷不醒多日了。”齐紫英一脸担忧。 “我先前已经收到你大哥派暗使送来的信,大致上的来龙去脉都已经了解了。”帮忙扶着齐紫英。“要治病也得先进莫家,莫家的古宅在岛中央的半山腰,依你们的现况看来,这段路程或许会有些吃力。” “船夫大哥,请帮忙我们搬运包袱和物品。”齐岚回头向船夫们示意。 “这是当然,庄主都已经交代过了。”船夫们将行囊一一搬下船,往岛中央的山脉走去。 “用走的太慢了。”耿千寒一刻都不想耽搁,他只希望莫离能早点替秦烟医治。 他将昏迷的秦烟交给了齐岚,背对着齐紫英蹲下。“上来吧。” 齐紫英怔愣。“这是?” “我背你上去。” “这不妥。”他知道耿千寒是要施展轻功带他上去。 “没什么不妥,你是秦烟的救命恩人,我无以回报,这点小事就别和我计较。”耿千寒就这么蹲着不动,一脸坚决。 齐紫英尴尬了好一会儿才放弃坚持。 果然,耿千寒足下一蹬,立即使出轻功飞去,确实是快上许多,第二趟回来,顺带把莫离也带了上去。齐岚则是抱着秦烟跟着耿千寒的脚步,一块儿直飞足落莫家大宅。 莫家古宅看上去有一段历史了,占地广大,分园分院,悬梁立柱都十分古老,宅第的摆设也非常简朴,能想象此处曾经人口众多、热闹一时,但现在人事皆非,冷清空寂。 秦烟被安置在离正厅最近的东厢房,她平躺在床上,消瘦而苍白。莫离坐在床缘,仔细地为她把脉诊断。 耿千寒站在床边,神情专注地凝望秦烟。齐紫英则半卧在椅子上,尽管重伤未愈稍显疲惫,却坚持留下来等待结果。 齐岚突然打开房门︰“二哥,船夫们要回航了,等大哥有令时,他们会再来接我们。” “嘘……”齐紫英食指抵在唇间,摇了摇头。 齐岚见状,赶忙安静下来,不敢有所叨扰。 片刻后,莫离总算起身,摇了摇头。“经脉受损,导致五脏六腑都在腐坏中,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她目前是以最卑微的方式活着,用沉睡的方式减少气血运行,使内脏腐化变得缓慢。”’ “莫叔,请你一定要救救她!”齐岚着急地说。 “师父,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齐紫英激动得站起身,不顾伤口疼痛。 “尽管她的意志力过人,有强大的生存信念支撑着她,但凭我的医术恐怕也无法治愈她。”莫离合了眸色。 “师父,她也是齐家的后代啊,你与爹是至交,看在爹的面子上,徒儿请您倾尽所学所闻,任何方法都行,一定要救救她!”齐紫英痛心地央求。 “她真的是齐家血脉?有没有可能推测错了?”莫离蹙眉。 “不,玉诀剑只为齐家人所用,不会有错。”齐岚随即接话,难掩哀伤。 第十八章 耿千寒不理会他们的对话,径自走至秦烟身边,执起她冰冷的手轻轻搓揉着,深情地凝视着她。“谢谢你这么努力,放心,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奋战的。” “这岛上清幽,让她留下来,好好度过最后的日子吧……”莫离叹息,别开了眼,率先离开东厢房。 齐紫英与齐岚莫不静默承受这恶耗,耿千寒却在此时追了出去,拦截了莫离。 “莫神医,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的黑瞳深沉,看不出情绪。 “当然。”莫离点头,领着耿千寒双双到古宅外的林荫小道。 两人一路走着,直到离古宅好一段距离之后,耿千寒才开口。“你不是救不了她,而是在考虑要不要救她。” 莫离闻言,不禁错愕。“何以见得?” “我们下船时,你明知秦烟病况严重,却先关心齐紫英。身为医者,你有能力判断病情的轻重缓急,治疗的优先级,然而你却没这么做。” 耿千寒随意踢起脚边的落叶,步伐放慢。 “紫英是我的徒弟,我与他有师徒情谊,优先关心他也是人之常情。”莫离双手扳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解释。 “那你行医多年,遇上救不了的病人都如此淡然无谓?连试都没试,就宣布了结果,仿佛你早安排好了说词。”耿千寒停住了脚步,目光炯炯地盯着莫离。 莫离毫不回避他锐利的眼神,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莫离吁了口气,打破沉默。“你观察得很细微……没错,我是在考虑要不要救她,就算她有可能是齐家的骨肉,但她身为圣月教右护使,助纣为虐是不争的事实。” “你怨恨魔教?”耿千寒的声音很清冷。 “我只是……不能原谅她灭了赤焰门。”莫离的面容闪过一丝哀伤。 “两派相争,弱肉强食,岂能把罪怪在她一人身上。” “我是大夫,但也是普通的凡人,赤焰门里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可是如今她不在了……” 耿千寒举起左手,撕掉掩盖在手腕上的假皮。“我是赤焰门唯一的幸存者。” 莫离盯着他的伤疤,感到震惊。“你是赤焰门的奴隶?” “是。” “所以除了你之外,真的没有任何活口了?”莫离稍显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是。”他点头…… “哈……”莫离退了一步,苦情地笑了一声。 “但是有个女人,在她死之前把一条帕子给了我,她告诉我,今生一定要找到这帕子上的所在地,那是她与她丈夫的约定。”耿千寒自怀中掏出了白帕,递给莫离。 莫离惊诧,双手颤抖地接过帕巾,顿时红了眼眶。他认得这帕子,这是他与她一同缝制的…… “她是赤焰门门主的女儿,却早在十几年前就被门主处以死刑,并不是秦烟断送了她的生命。”耿千寒闭上眼眸,忆起过往有说不出的沉重。 “不……不会的,她离开我就是为了回去承接门主之位,她爹没道理如此狠心……”莫离一时无法接受耿千寒的说法。 当年,她说他们只是游戏一场,正邪不两立,她不过是在找寻刺激,最终还是要回去承接门主之位,所以她打伤了他,背弃了他!他因此痛心疾首,不闻不听不问她的下落,海内外四处飘荡多年……待他再次回到中土,就听闻齐令鸿输给了卓日霄、赤焰门被灭等消息,她与他从此天人永隔。 知道她活着时,还能想象她过得很好;得知赤焰门无人幸存时,他明白此生再也看不见她的容颜,因此痛哭了许多天,从此对圣月教的夜灵开始心存怨恨至今,没想到……真相并不如他所想……他心爱的人竟然是死于门主之手…… “她当年不和你走,是为了保护你,赤焰门教规甚严,不容许有背叛者,就算和你远走,也无法摆脱被追杀的命运,她希望你能找寻更美好的幸福……”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莫离无法置信。 “她本来打算与你分手后回归赤焰门,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她却在那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根本回不去了……于是她想尽一切办法,诈死蒙骗门主,好不容易突破重重杀机,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不谓世俗眼光独自产子,抚养她的儿子长大,可是最后仍是被门主发现提了回去,处以极刑。” “你是说……她怀了我的儿子?”莫离揪住了耿千寒的衣襟。“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 “是的,这些话是她临终前和我的诀别,她要我别怨她……她要我找到你。”一阵狂风吹袭而来,树叶摩擦发出挲挲声响,两人站在风中,凝视着彼此,农袍被吹得飘然翻飞…… “莫非你——” 倏地,耿千寒单膝跪地,抬眼仰望着莫离,冰冷的神情参杂着复杂的情绪。“我幼时与娘在外飘泊从未奢求过什么,沦为赤焰门的奴隶也不曾怨恨过你,落入圣月教手中是秦烟让我免去了七血毒,是我害她变成今日这个模样。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如果你不救她,我会埋怨你一生一世。” 莫离落下了泪水,蹲下身抱住耿千寒,没想到他此生竟有机会抱住自己的亲骨肉。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太爱你娘,所以迁怒在秦烟身上,我不该犹豫要不要救她……”原来,他爱的人,一直都爱着他……虽然他们错过了彼此,但她却为他留下了后代,证明了她对他的爱。 他错了,他差点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救秦烟……差一点就铸成了大错。 “所以秦烟可有救?” “有救,但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一切仍需看她的造化。”莫离扶起了耿干寒,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会撑过来的,因为她与我约定好了,就决计不会食言。”耿千寒抱持着坚决的信念,一如秦烟那般。 “这些年我游遍各国各地,增长了不少见识,悉知许多药物秘方,也借此采取各地稀珍草药,进而提炼出九转续命香,不仅能解百毒还可以修护内伤,但这丹药对秦烟而言是不够的,她的伤太严重了。”莫离轻叹,接着说道︰“远在海外东方的某个陆地,练武之人讲求修习自身的真元之气,若将真元之气修得圆满,精气合神,则可强化身体内外,治愈百病。” “她现在连清醒都有困难,加上经脉内脏受损严重,还能练功吗?” 耿千寒眉宇纠结,觉得不妥。 “我可以用针灸强迫她苏醒,只要她醒着的时间,就必须修练真元护心法,此心法与一般练功不同,着重于调养生息,修护体内经脉、脏腑、筋骨……缓慢渐进达成,最后真、气、神三元合一,如入成仙的境界。她的病无法由外根治,只能靠这种办法自我解救,但……”莫离顿了顿,瞬间欲言又止。 “风险多大?”耿千寒敏锐地问。 “以她目前的状态,修练不当的话,容易加速身亡。”莫离垂眸,深感无奈。 耿千寒抿唇嘲讽一笑。“我与秦烟活到现在一直都在和上苍打赌,这次竟然也不例外。” “真元护心法我只修习了两重,一切还必须看秦烟的领略能力,若她顺利把护心法的七重修练完毕,据我估算,十年方可痊愈。” 十年…… 耿千寒面无表情,目光望向远方,不自觉眯起眼,目露些许忧伤。他紧握着左手腕上的烙印,那道曾经被相思扣遮盖的红色疤痕,在此刻变得刺目而明显……他突然怀念起相思扣冰冷圆滑的触感,以及她天下太平,安逸无欲又半吊子的戏弄神态…… 片刻后,他敛了眼神,举步走回古宅。 这次,肯定还会赌赢的;有他在,就没有输的理由。 “师父……宫廷里的酷刑恐怕都没有我这么惨,你直说吧,是不是我失忆前得罪过莫神医,所以他想出这种办法来整我?”秦烟哭丧着脸,伸手抹去满头大汗。 秦烟身上多处穴道被细针扎着,赤裸裸地坐在一个大木桶里,泡着黑漆漆又臭气冲天、味道难闻的药澡,而且热气极烫,她觉得自己的肌肤都快变成煮熟的红虾了。 最可怕的是高热透过银针直接导入她的穴道,使她全身又痛又酸又麻,奇痒难耐。 “别胡说。”耿千寒见她精神好了许多,神情变得温柔。“不是教你要平心静气念心诀吗?少偷懒,快点聚精会神练习。” “师父啊,别人是少女馨香,我是少女腥臭,你说这还有天理吗?这黑漆漆的水到底是多少人洗脚剩下的啊?” 耿千寒不禁扬起了唇角,被她乱七八糟的抱怨给逗笑了。“这水里除了药材还有金蝉岛出产的矿石粉末,对身体很有帮助。” 她已经服下九转续命香,解去了身上的七血毒,并且借由莫离的特殊针灸方法,克服了身体极限,可以保持清醒一段时间。 清醒期间,她一天至少有三个时辰必须泡在这珍贵稀有的药澡中,维持着极烫的水温,使她畅通气血,顺行体息,除了驱寒也可加速真元护心法的功效。 接连几个月下来,她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苏醒的时间变长了,讲话不再虚弱无力,气色虽还不到红润但也不再雪白吓人。 “我到底是偷了他家的鸡,还是串了他家的狗,我赔给他就是了,啊——”秦烟话说到一半,耿千寒又倒入一桶热水,她忍受不住,惊叫了一声,从药澡中跳了起来。“师父想烫死我不成?热死了!” 耿千寒环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秦烟这才发现到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立即面红耳赤,马上用双手捂住胸脯。 耿千寒的目光随之往下移……她又尖叫了一声,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遮上面还是下面!最后干脆遮住自己的脸,咕噜咕噜地沉回药澡中,连脸部泡进去了。 耿千寒抬了抬眉,揶揄地道︰“不是嫌臭又嫌烫吗?” 秦烟又咕噜咕噜地浮出水面,露出一颗头,满脸通红。“臭得好,免得太香容易惹人想入非非;烫得好,这样我才搞不清楚是我身体热气高,还是水的热气高。所以师父你继续,我还挺得住。” 耿千寒半跪在木桶旁,顺了顺她纠结的湿发。“早就叫你别喊我师父,怎么还是改不了口?” “叫习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唤你什么才好,还是叫你师父亲切。” 秦烟微笑。虽然知道他俩已经亲昵得不再是师徒关系,却始终不敢直呼他的名,总觉得别扭。 “你高兴就好。”耿千寒亲吻了她的额际,伸手探进药浴中,直接将她打捞起来,抱出沐浴桶之外,逼她站立在他面前。“你差不多该认真习练真元护心法了。” “我可以自己拔针!”她双手遮住他的眼楮,身子一片霞红。“你转过身去。” “你确定不会再瘀青?”他停顿了片刻。 “可以,我拔过很多次了,熟能生巧,不会再瘀青了。”她保证。 “好吧。”他转过身,淡淡笑着。 第十九章 明明他早就看遍她的全身,可是她仍是羞涩得很,完全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真是拿她没办法。 秦烟小心翼翼拔出身上的细针,每拔一根就撕牙裂嘴一番,不过她不敢喊出声音来,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五官全皱在一块儿。 师父替她拔针比较不会瘀青,但疼痛是一样的,她实在不想看见师父心疼自责的眼神,每每都觉得自己好无用,连这点痛楚都忍耐不了。所以她开始要求自已动手,要痛要快要慢都由自己操控,要忍要哭要挣扎全都在他背后,不出声熬过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烟儿,你拔针时愈来愈不痛了?”他疑惑地问。 “是呀。”她抽出一根针,疼得咬牙。 “这是好现象,代表你复原得不错。”他点点头。 “每天都接受这等酷刑,没好起来的话,岂不是老天没眼了。”又拔一根,眼泪滴下。 “持之以恒,你的身子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这是当然,说好了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一次拔两根,连鼻涕都克制不住了。 她一边流泪,一边拔着银针,丑不堪言。 忽地,耿千寒旋身脱下外衣,利落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并且以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存在。秦烟还来不及反应,门板应声而开—— “耿千寒,有事发生了——”齐岚才跨入房门一步,立刻感受到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耿千寒眼中的愤怒冷冽简直可以将人贯穿了。 齐岚没等耿千寒赶人,也没有时间发愣,立刻跳出门外,自动自发关上门板,仿佛自己不曾来过。 室内又回归一片平静,耿千寒低头瞧见她趁机猛擦眼泪鼻涕,深怕被他看见的模样,深深的不舍涌上心头。 “还是很痛吧?”他将外衣抛开,扳住她的身子,不许她逃开。 “不痛啊!是这药太臭,我被呛着了。”她的两只手又不知道该遮哪里好了……真是难为情呀…… “站着别动。”他命令。 秦烟只好低着头,乖乖站着,脚趾不自在地向内弯曲。 接着,耿千寒弯下身躯,举止温柔地替她抽出每一根长针,然后在每一个细微的伤口上落下一吻。 “师……” “不许喊我师父。”他出声阻止,嗓音微哑。“至少现在不是。” 秦烟闭上眼,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好大声,仿佛被转移了注意力,拔针的疼痛不再那么明显,他的唇正在她的肌肤上游移,亲遍了她的全身。 他是在疼措她吧……用他的方式,隐藏着不舍、眷恋、疼爱和满满的柔情……只有她一人独自占据他全部的爱。 他早已把她当成妻子,即使没有成亲拜堂,也认定她是他今生不变的唯一。 而她能为他做的,实在是少得可怜,只有不断拖累他的分。 可至少,在某些时候,她是可以响应他的,譬如现在。 “寒……”她轻唤。 耿千寒微怔,听见久违的呼唤,停下了动作,与她平视。 “虽然我很麻烦,可是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了。”语毕,她迅速献上自己的唇,主动亲上他的唇瓣,他揽她入怀,浓烈响应她的告白,将压抑已久的感情全数释放。 秦烟被猛烈的热情淹没,熟悉的感觉包围住她的全身,她非但不害怕,反而有种难言的期望,像是她等待已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成真了。 不知何时,她身上的细针全部拔除了;不知何时,她喘不过气地倒进他怀中;不知何时,他们又继续吻得难分难舍。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下次拔针不完全是件苦差事,也可以是个磨人的享受。 秦烟修习完真元护心法,身体承受不住,便又昏迷了。 耿千寒将她安置妥善后,走往大厅。果不其然,莫离、齐紫英、齐岚皆在大厅坐定了。 “出了什么事?”耿千寒扫向大厅外站着几个齐天庄精锐的护卫,皱着眉宇。 “齐天庄号召各派,要与圣月教开战了。”齐岚率先开口。 “为何如此突然?”耿千寒不明白。 “圣月教胆大妄为来中土肆虐,已经接连灭了好几个门派,摆明在挑衅武林盟主,要和咱们齐天庄一决高下。”齐岚忿忿不平地握拳。 “看来卓日霄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心魔,不甘心齐家后代没遭受折磨,非要与齐天庄拼个你死我活。”莫离忧心说道。所有的恩恩怨怨,或许在此战都会结束。 齐紫英起身,以茶代酒,向耿千寒敬了一杯茶水。“我与齐岚即将回去帮助齐天庄,眼下要与你告别了。” 耿千寒随手抄起一只茶杯,缓缓饮尽。他们这一去,短期之内是不会回来的,即使战役结束,江湖仍旧会纷乱一阵子,武林盟主对此乱象责无旁贷,他们必须成为齐纪尧的左右手,相互扶持度过难关。 “圣月教合并了许多邪教,招揽了许多人马,但那些人不够忠心,全是畏惧七血毒才不得不战,告诉他们七血毒有解,他们肯定无心恋战。” 耿千寒放下茶水,诚心建议着。 “我知道了。”齐紫英顿了一会儿,走近耿千寒,拍了拍他的肩膀。 “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我会,不必担心。倒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耿千寒附在齐紫英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紫英先是瞪大了眼,说不出半句话,最后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多谢了。”齐紫英拱手道谢。 “是什么好事不能让我知道?”齐岚气恼地说。 “天寺的好事。”齐紫英恨不得飞回齐天庄向大哥报喜讯了。 “庄主会赢的,卓日霄已经老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最后的反抗而已。”耿千寒有十足的把握,齐天庄不可能会输。 “我们会再回来看秦烟的,到时候肯定会带大哥一起来。”齐紫英又朝莫离弯腰一拜。“师父,秦烟就拜托您了。” “放心吧,就算耗尽毕生心力,我也会治好她。”莫离摆摆手,望了一眼耿千寒,两人无言的默契尽在不言中。虽然他们没有在别人面前相认为父子,耿千寒也依旧从母姓,看似一切无异,实质上,一切都已经转变了。 “那我们先告辞了。”齐紫英拎起齐岚的后领,开怀地走出大厅,齐天庄的护卫跟随在后。 众人渐行渐远,大厅内仍可听见齐岚不甘不愿地喊着︰“到底是什么事情瞒着我?” 莫离笑了笑,轻拍耿千寒。“你与紫英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连霞峰的东北方,有一个又深又长的峡谷,齐天庄致胜的关键藏在深谷瀑布旁的山壁里。”耿千寒扬起嘴角。 风风雨雨即将过去,然后春暖花开,新的气息、新的生活、新的明天就会到来。 三年后—— 秦烟眨了眨长睫,轻轻睁开双眼,四下一片黑暗,只有月光洒进窗台,攫住了她的目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惊骇地叫了一声︰“咦?没有扎针?” 以往她醒来时皆是白日,是耿千寒替她扎好了针,强迫她苏醒泡澡练功,可是这会儿三更半夜她居然自己醒来了! 这表示她这三年来的修练有了成效?真是太令人兴奋了!她一定要快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才行!不对不对,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下床穿鞋,喜上眉梢,随意披了薄衫,步出房外。虽然病况未愈,她的体力不好,步伐不稳,不过还是可走动一段距离了。 她摇摇摆摆撑着墙缘前进,忍不住贪婪地望着夜色,许久许久没有看见月亮了,好大好漂亮,要是可以随心所欲保持清醒就好了。 “寒的房间快到了,再撑一下下。”她微笑,抱了拍自己的双腿。 来到耿千寒的门前,她悄悄推了一下房门,没想到房门只是虚掩着。 她走进房内,发现他根本不在。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金蝉岛的夜晚有什么可去之处吗?怪了。 她无意间瞄见桌案上散乱的纸张,随手拿起一张对着月光观看。不看没事,一看之后,眼泪竟然夺眶而出。 她又抓起其它的纸张,一张一张看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 “烟儿?”房门伫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语气中含有说不出来的震惊。 “寒……”她泪眼汪汪地回眸,不顾自己力气不足,扑入了他的怀中,硬生生撞个满怀。 他抱住了她,连忙擦去她的眼泪。“你怎么醒了?怎么会来这?” 秦烟哽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醒的,但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受惊的人是我……” 她举起手中的纸张,有些已经被她捏皱了。 “为什么要哭?”他将她打横抱起,走至床边,先将她平放上床,自己也翻身上床,躺在她身边,紧紧地搂着她。 她可以自己苏醒了,这是多么让人振奋的消息。他的心情十分雀跃,不停地吻着她的脸颊,顺带吻去她的泪痕。 “这些纸张……这些纸张……原来修练护心法的图解,都是你画的……我一直以为是莫神医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秘籍。” 真元护心法一共有七重,她目前修练至第三重,能如此快速顿悟其道,全是因为每一重的修练都有一本秘籍,里头详细记载了心法、口诀、吐纳方法、运行穴位、结印姿势……甚至连心灵境象的转换都一一记载,除此之外,还附上图例解说,知之详尽。 结果全出自于他的手,这表示,他也在修练真元护心法啊——否则怎能身历其境,点出如此详细的修练方法? “只不过是画画图、写写字,你别放在心上。”他啄着她的唇。 她的眼泪依然掉个不停。“你白天陪着我练功,晚上还要赶着将心法修习完成,画成册子……你何必这么辛苦呢?这是第五重的图解呀……三年修练五重,你到底花了多少心血?” “我所做的一切都比不上你的辛苦。”他捧起她的脸,抹去她的泪。 “这样不好吗?你遭受的痛苦,我比你先遭遇;你将遇到的瓶颈,我比你早一步领悟破解之道,你不必害怕担忧,也不会孤单无助,更不会独自承受别人所不能体会的辛劳,因为你有我,有我领在你的前头,你只要紧紧跟着我就好,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秦烟止不住哭泣,偎进他怀中,抱住他的腰间。“上辈子你一定欠我了什么,所以这辈子才会如此艰辛的偿还。” “所以,今生我要付出得更多,来世再由你还给我,你要是忘了还,我自是不会放过你,如此生生世世下去,我们永远都会相遇在一起。”他揉着她的发,理直气壮地说。 “哪有人像你这般讨债的,未免太过霸道了。”她抽抽噎噎,总算露出笑容。“不过,我答应你,咱们一言为定。” 不知是她哭累了,还是身体无法负荷,她很快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他温柔地替她盖好薄被,轻盈翻身下床,并不打算与她一同入睡,他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等待他去处理。 只要她能逐渐康复,再大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的身影步出房外,再度隐没在夜色之中…… 尾声 隔日上午,耿千寒准备好药浴,退去她的衣衫,为秦烟扎下第一针时,她失声大喊︰“唉唷!我的天啊——疼死我了!” 耿千寒愣了愣,见她弹跳起身,揉着痛处。 “你醒了?”继昨夜之后,她又自己醒了……以往他都得扎完全数的穴道,她才会幽幽醒来。 “这么痛,不醒也难!”她一开口就是抱怨,还有严重的起床气。 “哈……”耿千寒单手支着额际,不由得笑了出声。 她真的可以自行清醒了!这证明她的五脏六腑逐渐正常运作,她不需要再依靠沉睡来减缓体内腐化的速度。 他揽抱起她,将她穿戴整齐,直直奔往莫离的别院。或许,他们可以进入下一个治疗程序了。 莫离正坐在凉亭内,剥着奇怪的药草,见耿千寒抱着秦烟飞奔而来,猜到了大概。 “秦烟不靠针炙也可以苏醒了!”耿千寒的表情难掩喜悦,第一次像个孩童一般,急着向莫离献宝似的。 “很好很好,将她放下来,我来把把脉。”莫离催促着。 耿千寒将秦烟放在石椅上,秦烟倒是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因为每回治疗受苦,她第一个痛骂的便是莫神医,现在疗效出现,自己倒是有些心虚。“莫神医,麻烦您了。” “不必和我客气。”莫离执起她的手,在她的脉象上诊断,良久后,他展露笑颜。“我们可以换个方式医治了。” “太好了!以后的药味不会那么臭了吧?”她实在担心自己泡太久,肌肤都变得臭气熏天而不自知了。 “如果你嫌臭,是可艾萨克一些花瓣,反正金蝉岛鲜花许多,又美又香。”莫离大笑。 秦烟垂下了肩膀,想起那一大桶的黑水,上面浮着鲜艳的花瓣,怎么样都觉得荒谬诡异,不知道混合出来的味道能闻吗? 耿千寒贴在她耳边低喃︰“放心,你每次沉睡,我都会用香精再帮你净身一次,你一点也不臭。” “咦!”她瞪大眼,吞了口唾液,从脖子一路烧红到耳根子。 莫离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千寒,今日收到齐天庄的暗使来报,中土的武林劫难已经平息,纪尧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探望我们。” 最近真是好事临门,好运连连。 “太好了。”耿千寒喜道。 “据说他们会带来一份大礼。”莫离神秘地说。 “什么大礼?”秦烟好奇地发问。 “这恐怕得等到他们来了才会知道。”莫离耸耸肩。 “知道了,那我先抱她回房,今天暂时用旧方式替她治疗,晚一点咱们再商量如何用新的方法。”耿千寒又将秦烟抱起。 秦烟觉得自己根本就像个布偶,随便任他揽着到处跑。 “好。”莫离赞同。 耿千寒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他的神情不甚自在,有点犹豫又有点别扭。“爹,谢谢你……” 秦烟怔了半晌,正要出声,耿千寒就已经飞离了凉亭。 莫离呆了好久,眼眸不禁蓄了泪水。 真是太好了……这表示齐纪尧带着成亲队伍飘洋过海而来时,他能以男方主婚人的身份参与自己儿子的婚事了。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忙着规划秦烟的新疗法,还有金蝉岛许久不见的热闹亲事。 但愿这对小两口,不会被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着了。 齐天庄的后院,正蹲着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两人各拿着小铲子,整理着花花草草。 “娘,为什么哥哥姓耿,我姓莫?”小男孩停下手边翻搅泥土的戏耍举止,小小的脸蛋很困惑。 “这有什么好不解的?你爹姓耿,你爷爷姓莫,你们一人从一个姓氏很正常。娘也有两个姓啊,以前姓夜,现在姓秦,总而言之,姓名不是重点。”秦烟放下了铲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尘。 “原来姓氏是可以改来改去,那我要改姓丁。”小男生开心地呵呵笑。 “为什么?”她蹙眉。这么俗气的名字,亏小儿子想得出来。 “写起来多轻松啊,娘,你都不知道,我练写名字练得好辛苦啊,爹还嫌我的字太丑。” “你字丑是事实,况且莫骞两个字很难写吗?”她轻敲儿子的头。 “娘,你写字又慢又丑,还好意思说我。”小莫骞毫不客气地反驳。 “你皮在痒了是不是?”她抡起拳头,恐吓自己的儿子。 “息怒息怒。儿子是在跟娘谈心呀,娘怎么可以动怒呢?”小莫骞露出讨好的笑容。 秦烟不想与自己的儿子一般见识,决定放他一马。 “娘,咱们和齐天庄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可以时常来这玩耍?”小莫骞搔了搔头。 “因为娘是庄主的义妹呀。义妹你懂吗?反正就是没有血亲的妹妹,齐天庄可说是我们第二个家。” “为什么庄主要认你做义妹?”童言童语,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呃……娘和爹成亲的时候,没有亲人主婚,所以你的纪尧大舅舅就主动收我为义妹,我的婚姻大事就由他来作主,娘的后盾可强了。”秦烟翘起了鼻子。 “喔。”小莫骞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又困惑了。“娘,那老蚌生珠又是什么意思?” “你从哪听来的?”她不以为然地挑眉。 “前日小舅舅带我去学堂附近溜溜,我与其他小朋友玩了一会儿,他们提及自己母亲的年龄,我当然也报上了你的年纪,有个小女生听到你的年纪后,立刻说了这句话。” “臭齐岚,他没事带你去那做什么!”秦烟气愤地叫嚷着。齐岚八成又想劝他们留在中土,不要回金蝉岛了,所以才带着小莫骞到处乱晃,见证中土的便利与热闹,企图收买童心。 “娘,你还没解释老蚌生珠的意思呢!” “意思就是,别人羡慕你娘依旧年轻貌美,所以才说出这种话来刺激你娘!”秦烟嘟起嘴巴。 “可是娘,要比年轻貌美,五岁的小女生会输你吗?” “莫骞,你再说一句就不用吃晚饭了!” “你们在做什么?”耿千寒自前院走来,勾着淡淡的笑容,一名小男生尾随在后,容貌与莫骞生得一模一样。 “爹,娘又威胁我了——”小莫骞努力跑起短短的脚,朝崇拜的爹爹奔去。 “少告状了你——”秦烟赶在儿子到达终点之前,率先霸占耿千寒的胸膛。生了两个儿子和自己抢丈夫真是不智之举,瞧这大儿子整天黏着他爹,和她一点都不亲,她都要吃醋了。 真是的……等他们长大独立,她一定要将他们赶回中土自由闯荡,然后她与丈夫在金蝉岛一起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在那之前,稍稍委屈自己一下好了,谁教她如此深爱眼前的三个男人,爱到一辈子的时间都不足以表达。 “这儿不比金蝉岛,天气凉,你穿得太单薄。”他搂住她,一手牵着大儿子。 “反正有你当暖炉,不怕。”她巴着丈夫,不让小儿子有缝隙钻入。一家四口在夕阳的余辉下,缓缓走着,那背影斜照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形成一幅温馨永恒的景象……直到地老天荒……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