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罪大明》 第1章 引子 残阳如血,秋风萧瑟。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已是落尽了枯叶的树木,伴随着一条静置的护城河,映衬出一片黯然凄凉的景象。 夜色降临,暗黑无际,有一个年轻男子骑着一匹健壮的黑色骏马,朝远方缓慢驶去。 男子一身黑衣罩体,与天色融合,人马在动,却无声无息,仿佛黑夜中出没的幽灵,孤冷逼人,胜过了深秋的寒意。 当最后一丝阳光没入大地,男子突然勒住了马缰,转头回望而去,身后的北京城已离他很远,朦胧中只余一个黯淡的轮廓,夜风中好似随时都会化作虚无。 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略带浑浊的空气,仿佛是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神情中满含着惬意。 不过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惬意中带着清晰可见的讥诮,隐隐还有些许冷厉。 半晌之后,男子缓缓抬起头,宽厚的帽檐之下,闭起的双眸豁然张开,只是一瞬间,似有流星飞逝,焰火明耀,同时点亮了一张毫无瑕疵的俊美面庞。 天空有乌云飘过,一场暴雨正在积聚之中。 男子没有在意变幻的天色,伸手解下了腰间的金字令牌,放在眼前晃了晃,看着令牌下用作装饰的翠玉流苏,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随手一扬,他将令牌丢落在了身后。 有尘土被激起,无比眷恋的环绕在令牌周边,似乎不忍这块令牌如此随意的被摒弃。 它是大明天子所赐,代表着无上的权力,以及享用不尽的富贵。 可权力如何? 富贵又如何? 男子来到北京城,不是为了权力和富贵,他只有一个使命。 使命即为毁灭,毁灭世俗的糟粕,毁灭腐朽的王朝。 他为大明而来,毁灭大明而来! 忽然,有惊雷炸响,紫色的闪电如一把利刃,将天地斩出数道鸿沟。 雨水倾盆而落,男子俯身勒紧手中缰绳,手中的长鞭猛的挥下。只听一阵嘶鸣,黑色骏马顿时张开四蹄,绝尘而去。 ******************* 十年后,紫禁城西南方向的煤山之上。 彻夜的北风干冷干冷,穿过云之罅隙,卷走了最后的落叶,飘向深幽无际,光秃秃的枝桠上,写着满目苍凉。 苍凉之中,一颗歪脖树摇摇欲坠,枝叶凋零,残败不堪,却有夺目的明黄在前闪耀。 黄乃绸衣,亦是龙袍,九五之尊的象征,大明王朝唯有天子可如此穿戴! 可惜龙袍还是龙袍,穿戴整齐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已无往日的威严,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身前的歪脖树,双眸中充满着纷繁复杂,难以言述的情感。 歪脖树没有什么特别,可他已经足足看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 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等待,等一个答案,他要知道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天空红光弥漫,是烈焰在肆虐,也是人欲在沸腾。 紫禁城里人声鼎沸,厮杀声,惨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交织出一曲用罪恶所拉开的新纪元的乐章。 随着大明旗帜一面面的倒下,李闯的战旗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一个时代的终结无法避免,历史也将在今日迎来崭新的一页。 朱由检依然望着歪脖树,一直这么静静的站着,甚至没有回头望上紫禁城一眼。他的皇城,他的帝国好像没有一丝值得他留恋。 过了半晌,他的神态出奇的平静,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彷徨,自言自语道:“朕明知袁崇焕是冤枉的,可还是故意听信满鞑的反间计,凌迟处死了他,朕清楚魏忠贤势大滔天,只可缓缓图之,不然朝中定会人心浮动,不利于社稷,可还是果决的痛下杀手。” 说着,朱由检低下头,缓缓的松开了平握的右手,他的动作极慢,还有些许颤抖,只见一个逼真的木雕人偶出现在了手心。 木偶是个孩童,一个秀气十足,笑得天真烂漫的孩童,双眸处有琉璃光泽,仿佛充满着生命气息的可爱孩童。 朱由检凝望着孩童木偶,突然双目一红,大声喝道:“你是死的,死的...死物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说完,愤怒的将木偶仍在了地上。 木偶仰面朝上,可爱的小脸上,笑容依旧,灿烂依旧。 朱由检死死盯着地上的木偶,无限愤慨道:“皇兄信你能活,一生沉醉于木工,希望能找到其中的奥秘,而朕不计后果的杀忠臣,杀奸党,一样都是为了你,可你为什么还是不能活,不能活啊!” 声如裂帛,哀如泣血。 唯一陪伴在朱由检身边的王承恩脸上闪过一道冷漠之色,他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像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的站着,此刻才开口说道:“皇上,时候差不多了,老奴伺候您上路。” 说完,他面庞上的冷漠之色散去,一双老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闪动。 心绪已经平静下来的朱由检微微额首,回头看了眼王承恩,脸上竟有一丝笑容浮现,轻声说道:“大伴,等到了下面,你可千万别找不到朕。” 王承恩双眸泛红,猛地双膝跪地,把头深深的埋下,神色有愧疚,有无奈,有痛苦,同时他举起双手,一袭白绫递到了了朱由检的身前,嘶声道:“皇上放心,就算地府也有天涯海角,老奴也一定能找到您。” 朱由检接过白绫,看着跪倒在地的王承恩,双眸突兀的缩了缩,轻笑一声道:“大伴,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王承恩浑身一颤,眼中有惊惶之色,却没有应话,只是不停的磕头。 朱由检脸色变了变,凝望着王承恩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拖着无限落寞的步伐,走到了歪脖树下。 有风起,白绫飘扬,如银河降世,又似流星陨落... *********************** 三日后,李自成站在朱由检的尸体面前,久久没有言语,面对一生之敌的逝去,他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兴奋,神色中反而多了几分凝重。 他有很多问题,也有很多忧虑,而随着朱由检的身死,所有一切也被对方带进了黄土,只留下了那个东西。 那是个木偶,孩童样子的木偶! 李自成身边的亲信都很是不解,为什么自家大王要把朱由检尸体旁的木偶收藏起来,而且表现的极其珍惜。 就连李自成最亲近的发妻询问时,他也含糊其辞,不肯说出缘由。 而此刻,在皇宫寒冷的地窖里,李自成不让任何人陪同,独自一人面对着朱由检的尸身,仿佛像是与老友闲聊一般,轻声道:“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他顿了顿,洒然一笑道:“我从来不信这句鬼话,不过现在似乎有几分道理。” 朱由检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冰霜遮挡住了他的面庞,可还是隐约能够看出他眉宇间的安详之色,显然死时并没有承受多大的痛苦。 生,无穷无尽的忧愁。 死,反倒变成了解脱。 李自成半蹲下来,凝视着朱由检,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生硬,低声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当皇帝,兵临北京城也只是逼你答应我割地封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坚如磐石,而且兵甲钱粮充足的北京城如此轻易的被攻破。” 作为天下第一坚城,北京城只守了三日,确实令无数人为之震惊,大明虽然失了民心,但北京城也不至于这般的不堪一击。 李自成惊讶于北京城的攻破,可更多的却是心惧。 难道真有天命之说? 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 那句不知从哪来流传而来的诡秘之言,真的是上天的神谕? 地窖里阴冷刺骨,李自成似乎毫无感受,他下意识的从怀中拿出木偶放在手中,掌心不知何时已有热汗溢出。 热汗遇冷,化雾升腾,弥漫在木偶的周身,一时看不清木偶的样貌,可朦胧之中多了几分幽然飘渺之意。 李自成双眸微凝,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五指陡然用力,竟然是想把木偶捏碎。 天命又如何? 他这半生都在造反,谁让他活的不滋润,他就造谁的反,哪怕是天地神明,他李自成也不放在眼里。 手中不断发力,李自成双眸炯炯,面庞涌现出一阵异样的潮红,捏紧木偶的他有种把天地一切都掌控在手心的成就感。 豁然间,他的掌心只觉一阵刺痛,李自成下意识的松开了右手,木偶随之摔落在地,同时还有一抹殷红从李自成的指尖滑落。 地上的木偶仰面朝上,看上去依然那么的可爱纯真,可嘴角边竟有血色隐现。 李自成脸色瞬间由红变白,他挺拔的身姿在无法抑制的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木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难以抗拒的敬畏。 难道真有神鬼之说,木偶它... 不会的,只是意外,木偶质地坚硬,自己才会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掌。 若非李自成枭雄本色,心智如铁铸般坚硬,此刻恐怕早已经跪倒在地,为自己亵渎神明的行为而忏悔了。 深吸一口气,李自成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拔刀就欲往地上的木偶砍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通传声,李自成眉头微皱,刀势一缓,沉声道:“何事禀报?” 亲兵走下地窖,说道:“闯王,刚才城外军营里刮起了一阵大风,中军大旗被刮倒了。” 李自成脸色一沉,恨声道:“护旗官在哪,给本王押过来,本王要亲手把他砍了。”大旗被刮倒,这是大凶之兆,李自成如何能不动怒! 亲兵答道:“闯王,护旗官已经自尽谢罪,只是...”他顿了顿,眼神隐有惊疑之色,缓缓说道:“闯王,大旗倒下时,把地上砸出一个大洞,而洞里发现了一块大石。” “大石?”李自成愣了愣,凝声问道:“可有蹊跷?”他心里知道,如何只是普通的石头,亲兵没必要向他禀报。 亲兵从怀中拿出一块锦布,递给李自成道:“闯王,大石上有字,属下们不敢怠慢,便印拓了下来。” 李自成接过锦布一看,仅仅一眼,他身形豁然一颤,双目圆睁,里面充斥着从所未有的惊怖之色。 锦布上只有一个话,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木偶活,大顺兴;木偶死,大顺亡! 当紫禁城被攻破,就有人劝进让李自成称帝,那个时候李自成心里想着可以风调雨顺,少些天灾,自己的皇帝也能做得顺顺当当,因此脑海里就有了个大顺的国号。 大顺这个国号,李自成基本打定了主意,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任何一个人。 既然没有人知道,那么为何石头上会有大顺? 李自成不敢再想象下去,他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在原地,而在万千思绪过后,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木偶必需活! 冥冥之中,天命难违;王图霸业,轮回不止! 第2章 寂夜 繁星点缀,明月妖娆。 秦风抬头仰望天际,美幻的夜色让他感到几分虚假,直到一丝微弱的光芒射来,混沌的脑海逐渐变得清晰,漆黑的眼眸中有冷芒闪烁。 多少个夜晚,每当闭上眼睛,他都认为自己沉浸在睡梦之中,可梦并非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死神夺去了他的肉体,却让他的灵魂得到了重生。 此刻,他是秦风,南明永历十三年的秦风。 也许三百多年后,世间会有一个叫做秦风的暗夜行走,一个与死亡为伍,以杀戮为生的孤独杀手。 不过现在,秦风是一个满清帝国的绿营军官。 穿越,带来的是死而复生,也是一场残忍的命运。 神州大地沦陷在即,华夏文明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浩劫,迎来的将是最黑暗的开端。 夜风冷冷,幽暗无边。 寂静中,一个瘦弱的身影猛地哆嗦了下,从草垛上爬起道:“秦哥儿,你咋就又醒了?快把俺二狗吓傻了。” 说话的陈二狗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虽然瘦小,可一张黝黑的面庞里隐隐透着一股子煞气,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 陈二狗是个狠人,十二岁那年他就敢手提一把柴刀,劈了吞了他家二亩水田的乡绅,杀人后自然不敢留在乡里,拿了几件破衣服就投了军,在这杀伐漫天的乱世里,虽然没有混的出人头地,但也算是吃喝不愁,只不过最近这段日子,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生。 就像是刚才,陈二狗被夜风冻醒,才一睁眼就看到秦风端坐在地,浑身上下宛如石雕一般没有半丝动静,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这一幕换做白天也就算了,可这森更半夜的,见到一个人这般模样,难免让人为之心悸。 秦风扭头看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二狗,不用管我,你继续睡吧!”对于陈二狗,他颇为亲切,因为这人血性十足。 如今这天底下的汉家男儿,最缺少的恐怕就是男儿血性了,不然区区满鞑,如何可以颠覆华夏江山。 二狗子撇了撇嘴,说道:“俺这人一醒就睡不着了,秦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凑坐到了秦风身旁,低声道:“秦哥儿,你再给我说说咱们的太祖皇帝吧!” 太祖皇帝是指朱元璋,秦风已经给二狗子说了半个多月关于朱元璋反抗暴元,恢复汉人江山的故事。 而在一个月前,蒙山卫的明军在卫指挥使的带领下投降了满清。 在投降期间,有部分明军不愿降清,其中就属秦风反对的最为激烈,卫指挥使为了保全自己的富贵,不惜杀鸡儆猴,打了带头抗议的秦风一百军棍,又绑在了木柱上曝晒了三日,秦风因此差点丢了性命。 事实上,他那时已经一命呜呼,却又死而复生,只是复生的是三百年后穿越而来的秦风。 别人可不知道秦风已经换了一个人,只认为他命实在够硬,而且在蒙山卫时很有威信,卫指挥使不敢直接下令把他杀了,担心卫所官兵怨气过深,所以只能就此作罢。 秦风就这样再世为人,只不过转瞬就成了汉奸。 无奈的开始,可恨的身份! 秦风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从他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抗争,从一切他力所能及的做起,比如......讲一些故事。 作为一个杀手,秦风讲故事的本事并不怎么样,可这并不妨碍让陈二狗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操起刀就去砍了鞑子皇帝的脑袋。 并非陈二狗民族意识的觉醒,又或者爱国热情被点燃,只是纯粹的想当一个英雄,像朱元璋一样的英雄。 他生来就是一个狠人,无所畏惧,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秦风稍一鼓动,心中那股原本就躁动不安的火苗,瞬间就能燃起燎原之势。 今夜,听完故事的二狗子出奇的平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如兵刃摩擦般刺耳的嘶哑声道:“秦哥儿,咱们反水怎么样?” 秦风眼中含笑,神色却故作惊讶道:“二狗,你疯了吗?嫌自己命太长吗?” 陈二狗神色中透着一丝癫狂,沉声道:“秦哥儿,俺是认真的,你当初就拒绝降清,现在难道变了吗?”话到最后,他手按刀柄,身上隐有杀气弥漫。 秦风能察觉到陈二狗由心而发的浓浓杀意,不惧反喜眼中笑意更盛,问道:“二狗,你可想清楚了,若不反水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陈二狗重重哼了一声,冷然道:“俺虽然叫二狗,可不是真的甘愿做鞑子的狗,俺要做英雄,做岳武穆!做朱元璋!”他说的激烈,声音却并不响亮,可见陈二狗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愚人莽夫,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秦风听了一愣,没想到陈二狗大字不识一个,竟然知道岳武穆,看来即使自己不给他讲朱元璋的故事,陈二狗脑子里也有反清的念想。 心里能装得下岳武穆的人,就能有岳武穆的魂! 秦风很满意陈二狗的表现,趁热打铁道:“二狗,既然要反,所幸现在就反,而且还要拉着兄弟们一起反,他们投靠鞑子不久,心还未定,若是日子长了,怕是再无反水的勇气。” 蒙山卫明军之所以投降满清,主要由于主官的懦弱无能,虽然也有畏惧满鞑势大的因素,但还远远谈不上死心塌地的臣服。 作为军人,没有战过,如何能服!而战若是能胜,又如何会有畏惧之心? 从一开始,秦风就计划要让蒙山卫的明军去战,即使他们不敢战,不愿战,秦风也要把他们逼上唯有一战的道路上去。 至于如何去实施,秦风心中早已定计,只等一个契机。 夜色如旧,唯独寒风似乎比刚才更加猛烈了一些,陈二狗却是浑然未觉,反而松了松领口,如狼般阴狠的双眸中,隐有火苗在蹿腾。 没错,不仅自己要反,还要把兄弟们拉着一起反,我要赢,人多才能赢,赢了才算英雄,自己是在造反,不赢就是死,死了连个屁都不是。 此刻,陈二狗找到了也明确了他人生的目标,他要造反!他要当英雄!他内心火热,可思绪从所未有的清晰,眯着双眼沉声问道:“秦哥儿,怎么让弟兄们和我们一起反?” 秦风淡然一笑,幽幽道:“人都是惜命的,只有活不下去才会放开一切,用命去搏出一条生路!”说着,他抬眼环视了一圈,眼中有种无情的坚定。 很多时候,人只有在逼迫下,才能焕发出新的活力。 军营里,大部分明军官兵都不允许睡在军帐里,只能相依而眠来驱赶夜的阴冷,对于鞑子这种显然易见削弱他们战斗力的做法,几乎所有人都选择逆来顺受,和性命相比,受些冷根本不值一提。 而现在,明军士官兵们都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即将迎来一个致命的转折点。 有狂风刮起,席卷起的沙土被吸入口鼻,惹来一阵咳嗽声,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声声低骂和抱怨。 人都是有脾气的,何况一群敢拿刀杀人的军汉,投降满清只是迫于形势,本就不情不愿,当官的或许可以升官发财,普通小卒也就指望能保住性命。可此刻连睡觉都不给安生,满清鞑子简直就不把他们当人看。 怨气不断积聚,可明军官兵中真敢骂出声的却没几个,血性这种东西毕竟不是简单靠气愤就能逼出来的,它需要一个更强烈的爆发点。 秦风沉默无言,像是在躲避沙尘般的低着头,无人知道他的心思,而夜色也掩盖住了他嘴角的一丝笑意。 夜风不止,阴冷无比,让人好不难受,可对秦风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他甚至希望天降大雨,这样明军官兵们才会不堪忍受,激起内心的极大不满。 满清对于投降明军的压迫是一种常规策略,除非是像吴三桂之类的实力派才会以怀柔为主,不然一律会采取高度打压,看似不太合理,弄不好会引起明军兵变,可一旦压制得当,就可以彻底磨灭明军的意志,让投降明军死心塌地的成为满清奴才。 人是奇怪的动物,往往会从一种极端走向另外一种极端,许多投降明军在面对同胞时,经历了矛盾,悔恨,屈辱,不甘等等负面情绪后,为了得到内心深处的自我认可,会表现的比鞑子更加的凶悍,在迷失之中丧失一切良知。 不得不说,满清入主中原,不仅靠的是武力,更重要的是他们领导者对人性的把握,以及战场之外类似于剃发令等等的奴化措施。 秦风作为穿越者,自然知道鞑子的手腕,而这正也是他所要把握的契机。 在鞑子压迫的待遇下,蒙山卫的明军官兵也许最终会屈服认命,可是在这之前,他们内心的不满会在某一时间段达到最高点,这时如果可是使用一些手段,就能让蒙山卫明军官兵们的愤怒和怨恨成为助燃剂,而军营则是火药桶,一丁点的火星就可以瞬间将其引爆。 夜风阵阵,吹着人心躁动,难以入眠。 月色下,秦风缓缓的从地上站起,动作虽慢,却显得格外有力,挺拔的身躯在星辰照耀下透着几分孤冷。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双深邃的眼眸之中豁然有寒芒闪过,寒芒稍纵即逝,却比月色更亮,比夜风更冷...... 第3章 袭杀 风正冷,天地无色。 军营之中一片阴寒刺骨,可中军大帐却是灯火通明,周围无数闪耀的火把驱散了寒气,军帐里更是有暖炉升腾,香烟缭绕之下与外面恍若隔世。 清军占领蒙山卫后,只派出了小股人马留守此地,而负责监管明军降卒的清军主官名叫都赖,只是一个连军职都没有的家奴。 不过都赖并非一个普通的家奴,他的家主乃是征南将军赵布泰,统帅着此次攻灭南明永历朝廷的三路清军主力之一。 在被赵布泰留守蒙山卫后,都赖在军务上十分的懈怠,几乎每日都是在寻欢作乐中度过。 这也不能怪都赖辜负了赵布泰的信任,而是他真的看不到蒙山卫存在任何安全上的隐患,周边明军的据点已经全部被赵布泰清除干净,难不成明军一些侥幸逃脱清军追铺的散兵游勇,还可以对蒙山卫造成威胁? 除非蒙山卫的投降明军出现反叛,不过这种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南明永历覆灭在即,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到满清统一天下已在朝夕之间,清军一路南下以来,明军非逃即降,抵抗微乎其微。 蒙山卫的明军为了活命而降,难不成还会反叛求死? 赵布泰从未有此担心,不然早就杀降以绝后患,而主帅都如此,作为家奴的都赖更是不会放在心上。 高枕无忧之下,自然无需操心。 都赖虽然只是赵布泰的一个家奴,可现在他也是蒙山卫里说一不二的人物,钱财美女伸手即来,这样逍遥的日子不好好把握,那岂不是愧对了自己。 大帐主位上,正坐着都赖,他醉眼蒙松,一双眼珠子却紧紧盯着眼前的歌舞。 都赖身旁坐着蒙山卫指挥使钱敏,他对这个汉人指挥使很有好感,这些日子对方把他服侍的舒舒服服,变着花样的让他开心,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奴才。 钱敏小心翼翼的端着酒杯,满脸尽是阿谀奉承之色,为了自己的富贵,他千方百计的讨好都赖,今夜还特意派人去衡州府找来了几个舞姬,为此花费了他整整五十两银子。 军帐正中央,有一舞姬团团而旋,银白色的裙子,飞雪一样的舞动,露出双洁白满是弹性的美腿,光泽而勾人心魄。 都赖的眼珠子,好像都要掉到那舞姬的身上。 待一曲舞完,舞女蜷缩伏地,裙子流瀑般的垂落,有如黄昏落日的一曲挽歌。 帐中静,静如雪,唯有刚才舞动的风情隐约犹在。 突然,掌声响起,钱敏放下酒杯,笑眯眯的对身旁的都赖道:“大人,这舞可还满意?” 都赖双眼放光,舔了舔嘴唇道:“爷攻城拔寨抢过的女人何其之多,可是这么漂亮的舞姬爷还真没尝过,今夜一定要她陪我。”他不谈歌舞好坏,只说要舞姬侍寝,显然已是色欲熏心,无法自拔。 钱敏目光闪动,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之前他万万没有想到手下竟然可以找来如此美艳绝伦的女子,只不过为了自己的富贵前程,肯定不能得罪了都赖,只能强颜欢笑道:“大人要是喜欢,这舞姬就当是卑职送给您的礼物,让她好好服侍于您。” 都赖拍了拍钱敏的肩膀,十分满意的笑道:“你的这份心意爷记下来,等爷今晚舒爽过了,立刻让人把舞姬还给你,也让你尝尝那销魂的滋味。” 钱敏急忙推诿道:“大人客气了,卑职怎么可以夺您所爱,日后若是发现了其她美人,一定立刻给您送来。” 都赖笑的更加欢畅了,仰面一口喝下了一杯酒,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望只听帐外有人大声喊道:“指挥使大人,属下秦风有事求见!” 钱敏心中暗惊,右手不经意的按住了刀柄,他和秦风之间的仇怨不可谓不大,若非当初秦风命大,早已被他迫害致死。 此刻深夜求见,钱敏本能的心生戒备。 不过很快,钱敏神色便放松了下来,帐外都是他的亲信家丁,秦风不过一人前来,难不成还敢害了自己不成,何况这半个月来,对方还算老实,想来也已认清现实,断了反清的念头。 都赖又是一杯酒下肚,嘴上淫笑不断,此时他的心思已全被眼前的舞姬所占据,对于秦风的求见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酒如水一般的流淌,舞如风一般的旋急。 酒色之中,时间总是如流水般的飞逝。 忽然,一阵压抑急切之声从帐外传来,秦风又一次求见道:“指挥使大人,属下秦风有急事求见,若是再耽误下去,怕是军中有变!” 话音刚落,钱敏心中陡然一惊,他本不想让秦风坏了兴致,这才对其不闻不问,可军中有变可不能等闲置之,蒙山卫的官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别说是富贵荣华,清廷怪罪下来,小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都赖也缓缓放下了酒杯,眼中多了几分清明,赵布泰府上家奴供职于军中的不少,可能独掌一方的却没几个,都赖能得赵布泰的信任负责掌控蒙山卫,自然不是一个糊涂之辈。 喧嚣散去,帐中瞬间多了几分压抑之气。 都赖伸了伸懒腰,脸色渐渐变沉,冷声道:“让他进来,爷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我大清作对!” 钱敏点头答应,面色随即一正,大声喝道:“进来!” 夜幕已垂,夜色渐深,秦风掀帐而入,似乎一时有些不适应帐内的光亮,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躬身一拜道:“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都赖大人!”说话时,他目光微闪,已把帐内情形尽收眼底。 钱敏脸色阴沉,质问道:“秦风,军中到底有何变故? 秦风微微弯着身子,低声道:“今夜甚是寒冷,军中将士无棉衣裹身,无营帐挡风,个个苦不堪言,怨气极重。”说到这,他缓步上前,面带凝重道:“指挥使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将士们怕会......” 话到一半,都赖突然阴测测的打断道:“怎么了,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秦风脸色一变,似是受不住都赖的威势,脚下踉踉跄跄的动了二步,看似惶恐不安,可不经意间又拉近了和钱敏的距离。 差不多不到五步了......秦风心中暗暗念道。 钱敏丝毫没有在意,只顾着安抚都赖,急切道:“大人言重了,卑职这就去军中一趟,要是真有人心怀不轨,卑职一定杀之以儆效尤。” 都赖冷哼一声,说道:“钱大人,军中事重,万万不可有任何疏忽。”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道阴狠之色,语气却是淡淡:“有时候,需要见见血,才能让人长记性,钱大人懂不懂这个道理?” 钱敏心中一沉,刚才所言只是随口敷衍,可现在看来都赖是真的动了杀意,恐怕还想让他多杀几个,忍不住面露慌乱道:“卑职明白,明白...” 都赖瞥了钱敏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后者不敢稍有迟疑,立刻转身打算出帐,可才刚迈出一步,一个人影豁然挡住去路,钱敏身形一滞,满脸诧异之色:“秦风,你...” 话音未落,已有冷光乍现! 秦风借口入帐,只为杀人而来,他本在寻求最合适的时机,不想钱敏离去时正巧从他身侧而过,这种机会如何能不把握? 刀光起,血花溅,一刀横斩,钱敏一脸惊骇的头颅已然冲天而起。 不等头颅落地,秦风脚下一动,人已如旋风般来到都赖身前,战刀随即又起,带着破军之势怒劈而出。 帐内的几个清兵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风暴起杀人。 无心算有心,秦风可谓占尽先机,万万想不到他的第二刀竟然未能见血。 都赖到底随着赵布泰征战多年,与敌厮杀无数,对于危险的反应远超常人,生死一瞬间,他用力踢翻了面前的几案,挡住了秦风势在必得的一刀。 坚木碎裂声中,都赖拔刀怒吼道:“大胆,竟敢行刺本将!” 秦风不语,神色毫无波动,前世作为杀手,一击不中之下他会立刻选择退走,可今夜他必杀都赖,多日来的谋划决不允许功亏一篑。 与此同时,帐内的清兵终于醒悟,纷纷拔刀冲向秦风。 秦风双瞳微缩,不顾朝他杀来的清兵,挥刀依旧斩向都赖,刀势迅疾如电,刀影中似有劲风相伴,冷厉之气令人心颤。 都赖眼中多了分凝重,更多的却是愤怒,大清容不得背叛,眼前这个汉人竟敢复叛,简直罪大恶极,若不杀之大清颜面何在? 恼怒之下,都赖无视秦风强劲的刀法,双手紧握佩刀,斜斩而出以硬碰硬。 刹那间,风云突变,都赖手中动作豁然一僵,脸上同时流露出痛苦之色,面对秦风的夺命的刀锋,呆立不动的他眼中只余恐惧和绝望。 刀锋闪过,带出一道红线,都赖捂着鲜血喷涌而出的脖颈,面带不甘的轰然倒地。 都赖身死,帐内清兵再一次陷入震惊之中,不约而同的停在原地,脸上无不一片灰败之色。 帐内死寂无声,唯有血腥气升腾弥漫。 秦风连杀二人,震慑帐内清兵,过程不可谓不顺利,然而此时他望着地上都赖的尸体,眼中却有惊疑之色。 刚才那一刀,他未必能杀都赖,可都赖竟然像是中了邪一般不躲不挡,如果是平头百姓也许因为心惧而无法动作,但都赖是一个见惯杀戮之人,他怎么可能表现的如此不堪。 秦风心中费解,眼前却也顾不得这些,转身便冲出了帐外...... 第4章 反正 主将身死,亲随问斩,这都是清军中的铁律。 如今都赖被杀,日后赵布泰追究起来,他手下的一队亲兵必然难逃军法,在短暂失神之后,无不发疯一般追击秦风。 只有凶手伏法,勉强算是戴罪立功,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深夜中,蒙山卫的清军一路狂追,不经意间来到了蒙山卫明军的驻地,而不远处的秦风似乎体力不支,双手驻膝,弯腰急促的喘着粗气。 为首的清军把总董方面目狰狞,大吼一声道:“兄弟们,杀了他,我们才有活路!”说着,带人一跃而上,喊杀声瞬间打破寂夜。 军营里,明军降卒见到远方火光攒动,又有漫天杀声,惊诧之余个个面面相窥,不知到底发生了何时,这时耳边突然有人大喊道:“清狗歹毒,他们是要杀光我们啊!” 紧接着,就见一个明军降卒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脸上带着无尽悲愤道:“怪不得老子浑身酸软,一定是狗鞑子下了药,想趁我等虚弱再一并屠之。” 就在刚才,因为天气寒冷,明军之中有不少兵卒喝了些热水驱寒,却不想喝完没多久便有人开始感到不适,严重者上吐下泻浑身再无一丝气力。 此刻面对清军杀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清军心怀歹意,容不得他们这些降卒,今夜便是杀机毕现。 蒙山卫明军降清,是因为时局糜烂,满清已成席卷天下之势,抵抗根本看不到希望,只有死路一条,迫不得已只好降清。但投降后不仅饱受羞辱,眼下更是连条活路都不给,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给活,那就大家都别活! 多日来的屈辱和仇恨同时爆发,明军降卒皆都高举兵刃,绝望中夹杂着唯死而已的决然,齐声怒吼道:“和鞑子拼了,拼了!” 董方望之一愣,他是来追杀秦风的,怎么整个蒙山卫的明军都骚动了起来,难不成全都造反了? 思绪稍过,董方已是冷汗透背,作为在辽东就已经投靠满清的汉人,多年征战换得的军功让他离抬旗只余半步之遥,到时候荣华富贵必将享受不尽。 他要活,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意志瞬间取代了他之前满腔的愤怒,转身便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之后如何,他也已经想到了对策。 明军复叛,寡不敌众,董方为了把消息传出,拼死力战才侥幸逃脱,相信凭此说辞,赵布泰不会追究他太大的责任。 夜黑无光,想要逃脱似乎并非难事,可董方转身才迈出一步,耳边隐有强风袭过,不等他反应,一把尖刀已从他后背透胸而出。 最后一刻,董方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前世杀人十载,秦风最倚仗的就是自己的速度,他身如鬼魅,飘忽无形,手中战刀如死神之镰不断飞舞。 伴随的是鲜血的迸射,最耀眼的艳红。 今夜,他不会留活口,蒙山卫反正的消息绝不能轻易传出。 赵布泰留守在蒙山卫的清军不过五十,除了都赖这个鞑子外,其余不过是绿营官兵,虽然大多数都是董方之类的老牌汉奸,战力颇是不俗,可面对蒙山卫三千官兵的围攻,覆灭不过是眨眼之间。 只是片刻,五十清兵就被暴怒的明军乱刀砍死,个个死无全尸。 秦风站在一地残尸之中,身旁站着高举火把的陈二狗,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一丝笑意溢出,今夜的行动可算全功。 陈二狗负责下药,让喝过热水的明军官兵四肢酸软,再故意叫嚣鞑子要趁机杀俘,秦风则引清军过来,让明军更加的信以为真,从而成为的导演了今晚的一场杀戮。 晚风吹,血腥散。 蒙山卫的明军官兵们逐渐从亢奋中恢复了过来,个个忧心忡忡的相互张望,神色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悲观和无助。 此时此刻,不少明军官兵已经明白过来,清军应该不是要杀降,否则一定有大军协助,不可能只有蒙山卫里的这么点人,可都赖以及留守的清军一死,蒙山卫明军的复叛已然坐实,等待着将是清廷无情的剿灭。 有人按耐不住,大声喊道:“大伙散了吧,留在这里和等死无异。” 此话一出,立刻就遭人反驳:“散了能去哪里,我们的名册都在清廷那里备了案的,哪怕是丢了兵器,脱了甲衣,装成平头百姓也别想安生的过日子,早晚被鞑子给挖出来。” 又有人喊道:“我看上山落草得了,咱们这么多拿刀的汉子,还怕占不了一个山头。” 明末官匪本就难以区分,因此上山当贼并没有引来多大的反对声,在一番你言我语之后,这个提议反而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有了活下去的方向,还缺一个带头的人。 蒙山卫指挥使钱敏自然将成为带头之人,可随着他的尸首被人抬出,明军官兵们在短暂的争论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秦风。 军中自古以强者为尊! 刚才秦风连斩数人,威不可挡,何况过去在蒙山卫中威信甚高,他带头无疑是众望所归。 在众人的目光下,秦风面色平静而深沉,明军官兵们不知他的心思,陈二狗却忽然大声喊道:“唯秦将军马首是瞻!” 百户成了将军,陈二狗的称呼无疑确立了秦风的领导地位。 没一会儿,无数附和声也随之响起:“唯秦将军马首是瞻!”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秦风已然成为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秦风环视四周,目光在陈二狗身上停留了许久,他对于蒙山卫的领导权志在必得,原本以为会有一番波折,万万没想到会如此的顺利,而陈二狗的表现却令他颇感意外,那句‘唯秦将军马首是瞻’喊得当真恰当好处。 在秦风的注视下,陈二狗只是微微点头,神色肃然而威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这般表现,实在让人感到惊诧。 人性,总是难以琢磨! 秦风不做多想,拱手大声道:“承蒙诸位兄弟看得起,本将也就当仁不让了。”顿了顿,眼中多了分肃然:“本将虽无大能,但自信可以给大家带出一条活路,可若是日后有人不尊本将号令,那就别怪我刀下无情。” 月色下,秦风手中刀锋一转,冰冷的锋刃划出一道刺目的白昼,另在场官兵无不心中一凛。 晚风渐弱,东方隐有冷辉涌现。 经过一夜惊变,蒙山卫明军的降清之路彻底宣告断绝,当初晨之光才刚刚升起时,官兵们就已经整装待发,等候着秦风的命令。 上山当贼,也要选个合适的山头,最好攻守兼备,后路通畅,周边还少不了通商要道,可供抢掠经营,这样的山头才是上上之选。 这样的山头哪里有? 蒙山卫的官兵们议论纷纷,最后大致得出了一个名叫清风岭的地方,离蒙山卫驻地往北大概四十里左右,那里群山密布,虽然谈不上太过险峻,但是山林纵横交错,地形复杂难测,致力于隐匿躲藏,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便是清风岭。 对于清风岭,秦风表示接受,不过此刻他并没有急着出发,而是面色凝重的站在大帐中,手中捏着一根细细的长针。 长针带血,针尖隐有光泽流动,泛着一丝淡淡的绿光。 陈二狗脸色有些疑惑,低声道:“昨晚除了秦哥儿,难道还有其他人动手?” 秦风眼中惊疑不定,脑海中的思绪早已回到了昨夜,就是在这大帐中,他手刃了卫指挥使钱敏,还有鞑子都赖。 而带血长针,是从都赖后背发现的,显然他在被秦风击杀前,就已经遭人暗算。 秦风也终于明白,为何都赖在面对自己夺命那一刀时,会像遭雷击一般不躲不闪,必是这长针造成的影响。 针尖泛绿,应该是染上了毒物,即使不致命,也至少能让人短暂失去行动力。 是谁,谁射出了这夺命的一针? 秦风拿捏着手中长针,双眼微微闭起,似乎在尽可能回忆昨夜帐中的景象,过了良久,才缓缓睁眼道:“昨夜大帐中,还有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一个匆匆一眼,就可令人记忆深刻的绝色佳人! 人已不在,暗香犹存,秦风环视四周,好似大帐内还残留着那翩翩魅影,让人深陷那谜一样的幽幻之中。 陈二狗颇感意外,惊奇道:“听说钱敏为了讨好都赖,从衡州府找来了一个舞姬助兴,难不成就是那个舞姬动的手?” 秦风微微点头,随即陷入了沉思,他现在考虑的不是舞姬的问题,而是蒙山卫反正的消息会不会因此而走漏,这对他之后的计划有极大的影响。 陈二狗不知秦风心思,对那舞姬的身份十分好奇,说道:“不知那女子是哪里的豪杰,竟敢一个人来行刺,当真令人钦佩。” 秦风闻言,心中疑云更重,试问昨夜若不是有他出手,那女子即使杀的了都赖,又怎么逃得出蒙山卫,除非她抱着必死之心。 何等仇恨?让一个女子如此决绝! 秦风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想,只希望那女子并不清楚蒙山卫已经反正,就算知道也不轻易吐露风声。 日出东方,艳阳高照。 初晨时的薄雾已荡然无存,蒙山卫西面的一处高坡上,有风动,有影立,衣裙飘飘,一头乌黑的亮发飞扬不止,隐有几分说不出的婉转流连...... 第5章 劫粮 夕阳西下,暮色从远方悄然袭来,空气中异常宁静,唯有风声涌动不止。 衡州府东南方向的官道上,一支二百人左右的清军正在缓缓而行,松垮散乱的队列中,夹杂着十几辆载满粮草的马车,他们是前往贵州的运粮队伍。 南明孙可望的叛乱和降清,让明清实力瞬间失去平衡,满清自然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天赐良机,于十二月十五日,正式下达了三路进军西南的诏书,决心一举荡平云贵,四川等地,完成统一大业。 满清决心极大,三路大军皆是精锐,后方粮草同样准备充分,从衡州府出发的这支运粮队伍,便是负责提供三路清军之一的赵布泰大军的军粮所需。 衡州府周边地界早已被清廷控制,故此这支运粮队伍看起路来松散凌乱,全然没有一丝防备,若不是担心延误遭受军法惩治,此时早已安营过夜了。 押粮官是个汉人千总,名叫孙德礼,当初赵布泰大军南下到达衡州府时,他这个守城副将随着知府大人一同开城投降,懦弱无能之举虽是令人不耻,可也保住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此次押粮南下,孙德礼不敢有丝毫延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必需保证按时到达,否则满清大爷的怒火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千总可以消受的。 天色渐暗,押粮清军的步伐越发的缓慢,其中还不时还传出一些抱怨和咒骂声,孙德礼却是不为所动,今天不走完五十里路,他是不会停下安营过夜的。 骑在最前面的孙德礼扭转马头,手上皮鞭挥动,似要督促着手下官兵们加快速度,可不等他喊话,官道两边的树丛中突然有声响传来。 动静不大,却有一股沉闷厚重之气。 孙德礼心头大震,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慌乱之色,不过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厉声喝道:“全军戒备!圆阵防御!” 到底曾经也是衡州府的副将,孙德礼对危险有着军人特有的敏感,不等手下官兵们反应过来,他已做出了及时的应对。 可惜,孙德礼还是慢了,他话音未落,空中就有尖啸炸响,清军还未弄清状况,就被一阵从天而降的飞矢射倒了不少人。 敌袭!有人劫粮! 押粮的清军终于回过神来,嘶喊着,怪叫着,宣泄着内心的恐惧,他们本就不是什么精兵,甚至大多数人都未曾上过战场,又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孙德礼早已下马,身前有亲随用大盾护着,他的脸色虽然极其难看,但是并没有之前那么慌乱,高声呼喊道:“大家不要怕,不过是些饿疯了的饥民罢了!” 刚才一轮飞矢看似凶猛,也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可细看之下便可发现飞矢不过是些尖锐的竹签,木矛,真正的箭矢极少。 若是明军来袭,攻击怎么可能如此简陋?何况在这衡州府地界,又哪里来的明军? 孙德礼认定是饥民抢粮,从容不迫的指挥官兵列阵迎敌,他们战力不强,可到底装备齐整,对付一伙饥民还是绰绰有余,到时多斩一些首级,说不定还能换些军功,甚至得到朝廷的封赏也不无可能。 清军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也安静了下来,其中不少人都抱着和孙德礼一样的心思,刀枪出鞘,跃跃欲试,前途功名似乎就在眼前。 风静止,夜深沉。 清军蓄势待发,可等来的却是无声无息的寂静,夜空偶尔有乌鸦尖鸣,好似无尽的嘲讽,回音久久不散。 孙德礼眉头紧皱,望着四周漆黑一片的树林,奇怪饥民们为何没有一拥而上抢夺军粮,难道是看自己防御有序,放弃了劫粮的打算? 饥民为了饱腹,何事不敢去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反常必为妖! 孙德礼不敢轻慢,对身边一亲兵说道:“带上几人去林中看看,若有敌情,速来回报。” 那亲兵心中胆怯,可军令如山不如他回绝,只能硬着头皮叫上几个好手,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林中。 过了良久,入林的几个清兵仿佛石沉大海,不见回报也无一丝动静。 孙德礼脸上忧色渐重,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对自己饥民的判断也有所疑虑,他派出的几个清兵再是不堪大用,至少也该做到大声示警吧! 可现在看来,敌人的实力并非想象中那样弱小。 夜依旧冷寂,忽有一阵寒风刮过,孙德礼浑身一个寒颤,眼中情不自禁的闪过一丝退意,敌暗我明,稍有不慎怕就会中了奸计,而他手下官兵也开始躁动起来,黑夜本就让人心神不宁,何况还身处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孙德礼还在犹豫是继续原地戒备,还是掉头回城,空中又有无数飞矢落下,和刚才一样基本都是一些竹签,木矛,可这次伴随这的还有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 饥民要动手了! 孙德礼骑上战马,拔剑出鞘,双目圆睁的下达了迎战的命令,长时间的紧张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可不等他挥剑杀敌,甚至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一支利箭从他面颊划过,带起了一片血花。 保护大人! 主将受伤,清兵们一下子乱了手脚,孙德礼双目呆滞,手中宝剑早已掉落在地,自己任由手下亲兵把他拽下马来,牢牢的护在了中间。 与此同时,无数人影从两侧树林中窜出,个个衣着褴褛,手上兵器五花八门,可看上去无一不是青壮大汉,领头之人极其骁勇,一把大斧左劈右砍,几下子就斩杀了三个清兵,把清军圆阵破了一个缺口。 清兵们本就战力低下,又不料敌人如此厉害,孙德礼又因惊吓过度无法指挥,使得清军瞬间便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稍作抵抗就纷纷丢弃粮车兵刃四下逃窜。 不过片刻,战斗就已结束。 持斧大汉把斧子扛在肩头,笑眯眯的望着一辆辆粮车,大声让同伴们打扫战场,自己则朝着树林一处走去。 月色朦胧,隐有殷虹闪烁。 在一棵大槐树下,秦风仰望着明月悠然而立,见到持斧大汉大步走来,微笑问道:“孟达,战果如何?” 孟达在蒙山卫时也是一个百户,为人豪爽果敢,虽然过去和秦风职位相当,但并无争权夺利之心,只求吃饱喝足,今夜收获这么多粮食,令他心情大好,人还未近就已咧嘴笑道:“一群乌合之众,卑职带着弟兄们一冲,就把他们打散了。” 秦风点了点头,又问:“伤亡如何?” 孟达回答道:“我军无一人战死,只伤三人,而且都是轻伤,另外斩首清军二十七人。”说着,他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将军为何让我们放跑清军,而不是把他们全歼?” 蒙山卫三千人,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吃掉孙德礼的粮草兵,但在战前秦风严令要放清军逃跑,不许任何人追击。 秦风知道蒙山卫的官兵大多有和孟达一样的疑惑,解释道:“我们劫的是军粮,必定引起清廷的注意,若是再把清军杀光,恐怕立刻就会惹来大军围剿。” 孟达眼珠子转了转,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破衣服,似懂非懂道:“将军是想示敌以弱,避免暴露自身实力?” 秦风眼神突然变得深邃:“没错,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而今夜只是一个开始......”声如清泉悠悠,却隐隐透着海浪一般的汹涌。 不知何时,陈二狗悄然来到秦风身边,说道:“尊将军之令,已经放走了那几个清兵。”陈二狗,不,应该叫陈兴霸,自从离开蒙山卫,他就让秦风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 陈兴霸口中放走的那几个清兵,就是被孙德礼派去搜索敌情的,他们一进树林,就被陈兴霸带人逮个正着。 秦风轻轻吸了口气,嘴角含笑眼中却多了分肃杀之气,缓缓道:“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清风寨的威名就将传遍衡州地界。” 说完,陈兴霸和秦风相互一望,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第6章 暴露 夕阳西下,衡州府内。 二个多月前,衡州府就已城头变幻大王旗,没做任何抵抗的投降了满清。 知府等一众兵将虽然懦弱无耻,可也让衡州府城避免了战火的洗礼,让这座城池成为了少有的安定之地,从而吸引了大量流民的涌入,激增着这座城市的人口,同时也给这座城市带了勃勃的生机。 然而,繁华的后背却是民族气节的沦丧,数万甘当奴才的堕落灵魂!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只要能够活下去,无论皇帝是谁,甚至遭受异族的统治,汉家百姓似乎全都不放在心上。 多么淳朴,又多么可悲! 天下汉人如果都能像江阴人民那样血战到底,满清如何能够踏足于这锦绣的中原大地,又如何让华夏衣冠濒临彻底沦丧的边缘。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用这句诗词来形容此时衡州府的喧嚣繁华再恰当不过了。 来来往往行人与车辆络绎不绝,城中的几条主道,甚至出现了拥堵的现象。 这些人虽来自四面八方,但都冲着同一个地方前行。 万花楼,去年才在城中建立的烟花之地,其中的女子个个美貌,甚至连端茶倒水的婢女,也非寻常的蒲柳之姿。 而今年,万花楼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有着超凡舞技的彩衣姑娘。 据说她起舞之时身轻如燕,只需用脚尖轻轻点地,便可以如同彩蝶一样高高跃起,美不胜收。 许多富商显贵专程来此,只为亲眼目睹这惊为天人的绝世舞姿。更有甚至,为博佳人青睐,不惜一掷千金。 只是这位彩衣姑娘每每起舞之时,都以轻纱覆面,因此也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如今又到了她要登台献舞的时候,这消息放出去还不到三日,衡州府中便已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 那些富商显贵的车子走的大多是繁华的大道,城中偏僻寂静的小路上,倒是显得异常冷清。 一辆素色的马车驶过,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轨迹。 而当马车行驶到一家临街的小酒肆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如黄鹂般清脆柔和的声音:“停。” 车夫当即勒住了缰绳,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彩衣姑娘?” 彩衣,这个名动一时的舞姬居然出现在这个偏僻冷清的小巷。 马车前的围布忽然被一只素手掀开,一个身着素白绸衣,面戴轻纱的女子走了出来,朝着这个路边的酒肆走了过去。 酒肆中只摆放着几张桌子,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看上去十分的冷清。 她一袭白衣出现在这里,宛若仙女下凡一般,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店小二何尝见过这样的女子,愣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直到她踏入酒肆的前一秒才敢相信她是冲着这间酒肆而来。当即迎了上去,收拾出一张比较干净的桌子,支支吾吾的结巴道:“姑娘...姑娘请坐。” 酒肆中其他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就连方才有些微醉的酒客也顿时变得清醒了起来。 只余一个坐在角落,衣衫凌乱且已醉倒在桌上的人之外。 然而看着店小二殷勤的收拾完桌子,彩衣却停下脚步摇了摇头,素手直指角落的那个醉汉:“我要坐那里。” 酒肆中的众人全都忍不住咂舌,就连店小二也不禁劝道:“那不过是个酒鬼,当心弄脏了姑娘的衣服。” 彩衣依旧摇了摇头,一双如止水般平静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下,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我要坐那里。” 这时酒肆中已有人耐不住了,只见一个浑身酒气的大汉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右手一下子便搭在了她的肩上:“美人,看他醉成那样什么都不能做,倒不如过来陪大爷我坐,大爷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彩衣回头冷冷一瞥,没有任何言语,眼中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 大汉微怔,不过一会儿便已咧嘴大笑道:“好辣的妞儿,不过大爷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 酒肆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男人们的哄笑声,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低吼:“放开我家姑娘!” 原来车夫已经停好了车,正好走了进来。 车夫名叫小怜儿,才来万花楼不久。看样子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几分没有褪尽的稚气。 大汉脸上怒气一闪,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坏大爷的好事。” 面对大汉的呵斥,小怜儿挣红着脸孔,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毫不退让的喊道:“有我在,谁也别想对我家小姐怎么样。” 大汉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一只手稍一用力,便将小怜儿推倒在了地上,不屑道:“小畜生,再敢坏大爷的好事,立马打折你的狗腿。” 酒肆中顿时又响起了一阵轰笑声,小怜儿这一下可摔得不轻,却是咬了咬牙,硬是坚持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说过,有我在谁也别想对我家小姐怎么样。” 小怜儿的目光中满是坚定,大汉愣了片刻,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禁怒火中烧道:“小畜生,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说完大汉抬脚带起一道劲风,猛的朝着小怜儿的小腹踹了过去。 小怜儿本就瘦弱,这一脚下去更是将他整个人都踢出了酒肆,撞在了路旁的木杆上,顿时昏了过去。 清理掉了小怜儿这个碍事的,大汉大笑几声,转身看向彩衣时,一双眼睛满是贪婪淫邪之色,抬手再一次的搭在了蝶舞的肩上:“怎么样美人,那个小畜生已经被老子打发了,你还不乖乖过来陪大爷我好好的喝上几杯。” 彩衣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厉色,语气冰冷异常道:“我只说一次...放手!”说话时,彩衣的袖管抖了下,一丝寒光转瞬即逝。 大汉不以为意道:“老子就是不放手,你能咋地?”说完,笑声越发的肆无忌惮,眼中邪色更甚。 彩衣双瞳一缩,右手往长袖中一探,一根银针出现在了她手中。 大汉被银针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没等他身形站稳,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那根银针已不知何时插入了他的右眼之中。 “轰”的一声闷响,大汉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下边一动不动,唯有一行鲜红从他的瞳孔流出,酒肆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胆大的酒客才一点点向前,伸出手在大汉的鼻下探了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死了。” 话音刚落,酒客们纷纷面露惶恐之色,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出人命了!” 其他人仿佛顿时惊醒了一般,纷纷向外逃窜,连店小二和掌柜都弃店而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很快,酒肆中便只剩下两个人。 彩衣静静的站在那里,恬淡素雅,身前的那具尸体没有让她有丝毫动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了角落里伏倒在桌上的醉汉上,良久才轻抿朱唇,幽幽道:“我对你很是好奇。” 只见那醉汉忽然起身,自顾自的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态,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一般。 他的衣衫虽凌乱不堪,相貌倒是不凡,刀削般的脸孔刚毅而从容,一双剑眉下的眼睛看似浑浊,却有精光闪动,犹如夜空中的星芒。 醉汉的目光也落在了彩衣身上,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本来只觉得眼熟,可当你拿出银针时,我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彩衣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醉汉的眼睛,似乎是想看穿对方的心思。 醉汉别过头,嘴里缓缓道:“我对你...也很好奇。”他甩了下头,强压下心中复杂而震惊的情绪,故作冷静的朝外走去,却被彩衣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等抬起头时,醉汉发现自己再也迈不出脚步。 彩衣不知何时解下了面上的轻纱,一张绝美的脸顿时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只是她的眸子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惊奇,还夹杂着一丝困惑:“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她犹豫了下,继续道:“我可是专门来此见你的。” 醉汉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道:“我们是同路人吗?”他盯着彩衣的眼睛,身上竟流露出几分杀意。 彩衣微微点了点头,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奇怪之色。 这一刻,二人相互凝望着,彩衣眼中有种奇妙的东西在一点点滋生。 突然,彩衣右手忽然挥出,又是一根银针闪现,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醉汉的脖子上。 醉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抵抗。其实以他的身手,要避开并非难事,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 寒光乍泄,锋利的针尖直抵醉汉颈边的皮肤,已经能够看到一丝划破的殷红。彩衣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刺破他的喉咙。 然而时间仿佛就这样被凝固了一般,彩衣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醉汉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宛如低声的喃语,又冰冷异常:“你不是秦风,你到底是谁?” 醉汉不是别人,正是潜入衡州府的秦风,而眼前的女子则是那晚都赖大帐里不知所踪的舞姬。 此时面对彩衣的质问,秦风稍一愣神后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作为一个穿越者,秦风恐怕已经在不经意间露出了马脚,暴露了此秦风非彼秦风的真相... 第7章 对质 彩衣的质问让秦风手足无措,他已然意识到自己这具身躯的原主人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明军百户,至少和彩衣相识。 至于到底是何身份,秦风此刻无暇多想,只能佯装镇定,皱眉道:“我不是秦风,那又是谁?”他目光流转,似有深思之色。 彩衣眼中惊疑之色更重,他和秦风相识多年,确认眼前这人不该有假,可是他除了样貌神似之外,语调,气质截然不同,而且还不认识自己,这让她不得不有所怀疑。 秦风看出了对方的犹疑,知道彩衣其实无法完全确定自己这个冒牌货,何况从某种意义而言,他这个秦风算不上是假的,故此看似明显的破绽,其实很容易就可瞒骗过去。 比如用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失忆! 秦风紧盯着彩衣的眼睛,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迫切,问道:“我到底是谁?”他没有问自己是不是秦风,而是直指自己可能存在的暗藏身份。 彩衣犹豫片刻,语气放缓道:“你难道忘了不成?” 秦风等的就是彩衣这样问,故意失笑一声,面露无奈道:“我之前身受重伤,似乎是忘了一些东西。” 蒙山卫投降之时,秦风几乎命丧指挥使钱敏之手,这对于失忆而言是个很好的解释。 彩衣双眸微微一眯,嘴角勾了一丝莫名的笑意,问道:“你脑子忘了一些东西,倒是让你胆子变得大了,竟然敢袭杀都赖夺取蒙山卫。”她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眼,又问道:“现在又孤身潜入衡州府,可是存了什么企图?” 秦风不知彩衣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可对方能清楚他在衡州府的行踪,说明一直在暗中盯梢,又没有把他出卖给满清,说明至少不是敌人。 彩衣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善意。 不知何时,刺在秦风脖颈的银针已没了踪影,彩衣莲步轻移,纤细的腰身勾勒出美妙的曲线,只见她款款而坐,柔荑拂过眉角的发丝,一举一动充斥着无尽的美感,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出针杀人时的狠劲。 秀色可餐,美不胜收! 秦风心中感叹了一句,却是不敢过多欣赏,反而多了些许警惕,沉声道:“前不久我军劫了从衡州府出发的军粮,因此想进城查探一下城中清军的反应。” 彩衣应该是猜到了秦风的意图,绝美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变化,淡淡道:“你竟敢劫军粮,难道不怕清廷出大军剿灭你等?” 秦风不以为意道:“我杀了都赖,清廷难道还会放了我吗?又何必在乎劫他的军粮!” 彩衣面带温怒,拂袖道:“匹夫之勇,难成大事!” 秦风立即问道:“姑娘想成何大事?” 彩衣面色一正,说道:“华夏沦陷,山河破碎,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教乃是...”话到一半,她突然语气一滞,抬头看向了秦风,双瞳炯炯略显怒意:“你在试探我?” 秦风心中一阵失望,他差点就能摸清对方的身份,没想到彩衣及时反应过来,眼下只能就此作罢,继续装傻充愣道:“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其它的心思。” 彩衣目光闪烁,语气飘忽不定道:“现在的你...让人很不放心。” 秦风苦笑的摇了摇头,叹道:“姑娘和我是旧识,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是何身份,只要开诚布公,相信对你我都有好处?” 彩衣也摇了摇头,面色清冷道:“我说了,你让人很不放心。”她眼中闪过一抹令人无法抗拒的自信,一字一顿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秦风闻言一愣,忍不住轻笑一声,附和道:“你说得对,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再看向彩衣,他不禁觉得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彩衣听出了秦风话里的调侃,冷哼道:“你看不起女人吗?” 秦风单举右手,无比郑重道:“女人能顶半边天!”天地良心,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他更看得起女人的人了。 彩衣眨了眨眼睛,喃喃低语,好像在回味着秦风那句‘女人能顶半边天’,过了良久,才缓缓起身道:“你真的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秦风。” 秦风心中一惊,脸上满是无辜的笑容。 彩衣似乎并没有更多的怀疑,刚才那话好像只是随口一说,转眼间就已经走到了店门外,头也不回道:“若是有事,可去万花楼寻我。” 秦风问道:“万花楼是什么地方?” 彩衣停下脚步,回眸看向秦风,突然微微一笑,眼眸中荡漾着一池秋波,白皙无暇的面庞透出淡淡红粉,朱唇轻抿道:“你们男人最爱去的地方。” 秦风微一愣神,随即明白过来,动了动嘴角没能说出半个字,烟花之地是个隐匿的好地方,可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 绝非动了私情,只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的关爱。 前世行走于黑暗之中,杀手的工作让秦风见惯了各种丑恶和罪过,也让他对任何美好的存在都有着强烈的追求和期盼。 在他心中,彩衣样貌脱俗,又敢孤身犯险助他击杀都赖,如此美貌,胆魄,以至于正义的结合让她在秦风心中的定义与美好无异。 可惜,这样的美好竟是沦落风尘,令人唏嘘。 彩衣不知秦风想法,回到万花楼时已是日落时分。 万花楼的老鸨红姨一看到彩衣,便急嚷嚷道:“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外面那些大爷全都到齐了,你要再不出场,他们非得掀了我万花楼的招牌不可。” 彩衣没有吱声,自顾自的坐到了梳妆台前,低垂着眼帘好似浑然没有注意到红姨。 红姨早就习惯了彩衣冷漠的性子,陪着笑脸道:“刚才知府大人差人送来一身舞衣,据说是正宗的江南丝绸所做,穿在身上轻若无物,舞动起来有流光闪过,当真是件好东西。”红姨一边赞叹着,一边忍不住拿起舞衣,在她面前展开。 彩衣自顾自的梳理着发髻,看也不看那件精美的舞衣,只是说了句:“我累了,让客人们明日再来吧。” 红姨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但依旧陪笑着说道:“我的小姑奶奶,这楼下的那些大爷们可都专程为你赶来,你这......” 彩衣淡淡道:“既是专程而来,就不差这一日。我累了,想先休息,红姨也请回吧。”说完她取下一对翡翠耳坠,又伸手去摘下头上的珠花。 红姨闻言半晌没有出声,等张嘴时语气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客气:“其他客人你今日不见也无妨,可这知府老爷总不能不见吧!” 彩衣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从发髻上取下几个简单的饰物,轻声道:“那就请红姨替我向知府老爷赔罪,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跳舞。” 红姨知道她的性子,决定的事向来不会因别人而变化,叹了口气只能离开。 然而就在房门被关上之后,走廊上却传来了低声的怒骂,这声音虽不大,但字字句句的传入了彩衣的耳中:“装什么装,不过就是个舞姬,说到底还不一样靠取悦男人为生,和别的姐儿又有什么差别。” 彩衣冷笑一声,抬起头来,望着铜镜中的影子。 镜中女子依旧是一副绝世的容颜,只是神色中却多了几分忧伤与落寞。 她打开妆台上的锦盒,用玉簪的末端沾了些盒中的胭脂,在妆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二个大字:秦风。 书案上的名字,在血红胭脂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 彩衣低头盯着秦风二字,神色不停的变幻着,轻声自语道:“你不是秦风,那你到底是谁呢?又为何长得如此相像?” 人生如戏,秦风在演,彩衣又何尝不是呢? 从一开始,彩衣就认定秦风是假冒的,失忆可以装,但武功装不了,那晚秦风袭杀都赖和钱敏时,一招一式彩衣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无论多么不可思议,假的就是假的,真正的秦风武艺稀松平常,又怎能杀的了钱敏和都赖! 第8章 罗明堂(上) 夜已深,明月高挂。 衡州府城一片寂静,街头行人渺渺,店铺大都关门歇业,城东有一间茶寮还闪烁着灯火,一个小老儿正在烧火煮茶,招呼着今晚唯一的客人。 今夜星光璀璨,月色迷人,茶寮里的客人没有欣赏这美幻的天幕,只是一动不动静静望着前方,直到小老儿端茶上来,他才目光一闪,轻声问道:“老人家,你这茶寮开着这里,衙门不管你吗?” 客人惊奇,才会有此一问,而客人正是潜入城内的秦风,他看着的地方正是衡州府衙所在,距离茶寮不过百步的距离。 按理说,府衙重地,四周不可能允许有茶寮存在。 小老儿放下茶壶,笑呵呵的问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秦风犹豫了一下,才道:“没错,我才来城里不久。” 小老儿利落的斟了一碗茶水,说道:“咱们的知府老爷可是个难得的好官,平日里秉公执法不说,待我等小民也是极其和善,小老儿的茶寮是知府老爷亲自安置的,他还在这喝过好几次茶,称赞小老儿泡茶的功夫乃是城中一绝!”说到后面,小老儿明显面露得色。 秦风眉头微皱,不再说话,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事实上,从昨日进城开始,秦风就对衡州府城感到十分意外,这座城池的繁荣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根据二日来的查探,城中人口至少八万以上,百姓相当富裕,城中各种店铺无数,商业发达,而街头甚至都看不到乞丐,这在如今的乱世绝对称得上罕见。 这一切,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抛开降清这件事,衡州知府可能还真是一个好官,并且是一个有着极高才能的好官。 这样一个官员对于衡州百姓必然是件好事,可在秦风看来,这只能是个麻烦,甚至还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秦风抬头一口饮尽碗中的茶水,目光又一次盯向了府衙的朱漆大门,对于那位从未闻面的知府大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忽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秦风凝神望去,只见十几个骑兵纵马来到府衙门前,才刚勒马停下,府衙大门就砰然打开,迎那十几骑入府。 前后不过刹那间,大街上又重新归于平静。 茶寮里,秦风右手不知何时竟已握住了藏在包袱里的刀柄,脸色凝重至极,丢下两枚铜钱后,起身大步离去。 虽然刚才只是片刻,但秦风听见了那十几个骑兵为首之人在勒马时大喊了一声,只是他没能听到对方喊了什么。 不是听不清,而是听不懂! 因为骑兵说的不是汉语!那十几个骑兵可能都是鞑子! 秦风心中波澜涌动,他要去万花楼,有些事情必需立刻得到确认,而彩衣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 万花楼,灯火通明。 醉里寻声杨柳巷,但闻妙音不见人。 华衣女子一曲高歌,场上四座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万花楼的彩衣姑娘,称得上是歌舞双绝。而此时站在台上献唱的,也是楼中一名以歌声闻名的飘飘姑娘。 飘飘姑娘生得很美,虽说不上绝色倾城,却有种娇小伊人的妩媚,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只是这飘飘姑娘的歌声再婉转,台下的宾客们终究不是为她而来。 妙音未散,场中已有人开始等得不耐烦了:“红姨,彩衣姑娘究竟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可都是冲她来的!” 红姨急忙赔笑道:“别急别急,彩衣姑娘正在上妆,很快就会出来。”她伸手给那位客人倒了一杯茶,同时打了个手势,就见身旁的一个丫鬟匆匆的离去。 又有人抱怨道:“且不算昨天的时间,今日我们也已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看抱怨之人一脸焦急的模样,旁边一位同桌的客人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钱兄何必心急,彩衣姑娘是倾城倾国的佳人,自然是难得一见的。” 抱怨之人刮了下鼻子道:“可是我听说至今仍没人见过彩衣姑娘的样子,楚兄如何就能肯定是倾城倾国的佳人呢?” 楚兄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红姨身上:“红姨,这彩衣姑娘来万花楼已经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让我们大家见一见她的真容。” 他的话音刚落,四周便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对,我们要见彩衣姑娘的真容。” “彩衣姑娘每次跳舞,本公子都来捧场,说什么也要见上一见。” “老子赏了这么多银子,连个样子都看不到,岂不是亏大了。” 阵阵喧哗起哄之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彩衣姑娘来了。” 四周顿时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舞台上。 随着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一个穿着七彩舞衣的女子从阁楼上跃出,在空中经历了几个漂亮的回旋后,落在了舞台的中央。 万花楼里沉寂了片刻,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蒙着一层素色的轻纱,只见她微一欠身,朝着台下的客人们盈盈一拜,顿时又激起了一阵欢呼。 然而看到她落地的一瞬间,红姨却不禁脸色一变,她居然没有穿知府老爷昨日专程派人送来的那件舞衣。 想到这里,她不觉有些心惊,忍不住抬起头,朝东面的天字房望了过去。 望着女子从阁楼上一跃而下,东面天字房坐着的一位素衣老者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念了句:“好功夫。” 红姨扭腰摆臀走到台前,满脸堆笑着说道:“各位公子请安静,下面由彩衣姑娘为大家舞一曲《离殇》。” 天字房中的素衣老者低声重复着‘离殇’两个字,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低咛道:“好像在书里看到过,如今似乎很少有人会这曲舞了。” 一旁的随从弯下腰,立刻附和道:“老爷所言极是,看来这彩衣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不枉老爷对她这般青睐。” 素衣老者说道:“是名不虚传还是名过于实,等到这一舞过后便能知晓。”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台上的女子,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只是这美人太过放肆,竟连价值连城的雪丝舞衣也不放在眼里。” 随从气愤道:“实在是不识抬举,小的这就去叫红姨上来。” 素衣老者抬手轻摆,笑眯眯的阻止了他:“无妨,对老爷阿谀奉承,逆来顺受的女人见了多了,这彩衣要是真有几分脾气,那还真对了老爷的口味。” 随从立马恭敬的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素衣老者嘴角带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的心情其实有些烦躁,今夜来此并非寻花问柳,只是想舒缓一下心情。 乱世之秋,无人可以置身事外,素衣老者也不例外,何况他还是一城之主,衡州知府,罗明堂! 第9章 罗明堂(下) 罗明堂自幼聪颖,弱冠之年就已金榜题名,为官后也是稳步高升,当他做到衡州知府时,不同于大多数官员歧视商贾,而是极大的鼓励经商,免去了大量的商业税收,给予商人十分宽松优惠且稳定的经商环境,使得大量商人涌入,从而造就了衡州府的繁华。 作为一个官员,罗明堂无疑是成功的,只不过在面对满清兵临城下,他丢失了一个大明官员该有的操守,选择了献城投降。 投降固然无耻,但至少换来了城中百姓免受战火屠戮,衡州府的繁华也得以延续。 罗明堂投降满清已没了气节,本以为至少可以安稳度日,不想在自己所辖之地,突然冒出了一股山贼,还劫了南下的军粮。 山贼事小,丢失了军粮可非同小可,万一影响到了前线大军的补给,罗明堂就算聪明绝顶,怕也保不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军粮南下运输不能再出纰漏,那股山贼必需要彻底剿灭! 罗明堂是个文官,不精军事,可也知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的道理,于是他派出大量细作,竟然无法打听到一点半点那伙山贼的情况,只知他们占了一个山头,对外号称清风寨,除此之外,对方人数多少,装备优劣,全都无从得知。 若只是普通山贼,怎么可能如此神秘? 罗明堂做事谨慎,他并没有冒然出兵清剿,而是奏报清廷,夸大了山贼的实力,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援。 除此之外,罗明堂想过与山贼取得联系,希望用金银换取军粮的运输安全,这等做法虽有通贼之嫌,可至少可解燃眉之危,等到清廷攻灭了南明,无需他负责运输军粮,那时再全心对付那伙清风寨的山贼也不迟。 再等一日,若是清廷再无支援的消息,罗明堂就打算派使者前去清风寨,告之以金银换军粮安全的提议。 就在罗明堂打定主意之时,一个师爷打扮的人急冲冲跑进了天字房,结结巴巴的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罗明堂眉头皱了皱,威严十足的呵斥道:“慌什么啊!就是天踏下来还有本府顶着嘛!真是没规没矩的。” 那师爷慌忙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平静了下情绪才说道:“征南将军的特使已经到了府衙。” 罗明堂脸色一变,吃惊道:“你说的是征南将军赵布泰吗?”见到师爷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罗明堂沉思片刻,说道:“去库房中拿二百两给特使送去,再去红柳胡同找几个狐媚些的姐儿一同带过去,明日本府再去拜见。” 师爷听之一愣,诧异道:“老爷今晚不回去吗?” 罗明堂目光一斜,幽幽道:“本府连夜带人去往清风寨,查探贼子虚实,没能及时返回,相信征南将军的特使会体谅本府的难处。” 无论山贼实力如何,罗明堂丢失军粮都是罪过,征南将军难免愤怒,这才先用金钱美女招待着他的特使,再装出尽力剿贼的模样,相信特使多少能为他美言几句,征南将军说不定也能对他少些惩处。 师爷点头答应,躬身退出了天字房。 这时万花楼里乐师手中的丝竹已吹响,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舞台上的女子身上,目光痴迷者,好奇者,贪婪者,应有尽有。 罗明堂看见舞台上的女子,脸上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笑容又现,只见他轻轻的抬了下手,身边的侍从立马凑过头去,就听罗明堂朝他耳语了几句。 舞台上,彩衣对客人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的神色中有些许的期颐,目光在台下四处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思绪飞转,一舞《离殇》仍在继续。 彩衣挥动着衣袖,足尖轻点,整个身子顿时腾空而起。身子轻盈的宛如飞鸟一般,说不出的敏捷。 她自上而下飘落到舞台上,身子轻若无骨,恍如一片初冬的新雪,冰冷纯净。 场中格外安静,所有人都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只是在外人眼中的惊绝舞步,对她而言,却是空洞无物。 没有那伴舞的笛声,这一舞《离殇》不过是拥有一个华丽的躯壳,失去了灵魂,再不复应有的飘逸与灵动。 桃花易落,初雪易逝。昔日种种,遥不可追。 难道这一切,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心中莫名一痛,却紧咬着牙关。她想到了传授她这曲‘离殇’的那个男人,只是多年来再无那人的消息。 一曲终了,万花楼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罗明堂也轻抚双手,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然而,彩衣似乎并不在乎四周传来的赞美之词,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角落,那里一个男人正与她四目相对。 目光中没有丝毫痴迷贪婪,只有迫不及待的问询之色。 彩衣微微福了福身子,娇声向宾客们致谢后,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闺房,当她走进屋内,并没有随手带上屋门,耳边却传来关门之声。 如影随形,有人跟着彩衣一同走进了屋内。 彩衣莞尔一笑,媚声道:“你就这么走进来,可不是君子所为。”她一边说着,竟然毫不避讳脱下了舞衣,身上只留下一件墨绿色的贴身小衣。 来人正是秦风,他有急事相询,已是顾不得其它,开口就问道:“你可知近日知府衙门有何动静吗?” 彩衣见秦风目光清澈,顿感有些无趣,拿了件披肩挡住了她无暇如玉的香肩,淡淡道:“你带人劫了军粮,衙门正在重新筹备粮草,除此之外并无动静。”她又看了秦风一眼,轻声一笑:“那位知府老爷做事谨慎小心,目前并没有出兵讨伐你的打算。” 秦风沉声道:“军粮事关前线战事,衡州知府如此怠慢,就不怕清廷怪罪吗?” 轻烟缪缪,香气弥漫,彩衣漫不经心的点燃香炉,缓步走到窗边,眺望天际,柔和的月色洒落在她绝美的脸上,如星辰闪烁,明耀之中带着一丝难言的神秘幽然,轻声道:“你似乎很希望衡州知府出兵攻打你那所谓的清风寨。” 秦风不置可否,他上前一步,站在彩衣的身边,凝望着她的侧脸,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种奇妙的气质,动时如牡丹般妖艳,静时似雪莲般冷寂,面对这样一个人,秦风虽然惊奇却也不想深究,开门见山道:“没错,我确实想衡州知府出兵!” 彩衣闻言并不吃惊,双掌轻拍面露笑容道:“有趣,有趣,你的想法当真有趣!”她顿了顿,语气流露出几分认真:“清廷不会放任不理,出兵剿贼势在必行,无非让你多等些时日罢了。” 秦风吸了口气,凝声道:“应该不用等多久了。” 彩衣转过身来,听出秦风话里有话,柳眉轻皱道:“这话什么意思?衡州府出兵了吗?”她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可能,衡州府清军三千,近日来依旧按部就班,根本没有任何集结的迹象。” 秦风眼眸眯起,说道:“我可没说是衡州府出兵。”不等彩衣再问,他把之前在府衙门外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彩衣听后,沉思了片刻,俏脸满是肃然道:“明日你再来我这,我会帮你弄清一切。” 秦风说了声谢谢,便不做停留,径直走出了屋外。 无过多言语,却已是最信任的表达。 彩衣望着秦风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看不懂这个男人,可正因如此,反而让她对这个男人充满期待。 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不带半分留恋。 万花楼外,秦风长舒一口气,他离开时看似洒脱,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那间屋子里,独自面对彩衣时,他根本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躲避更为恰当。 第10章 羞辱 晌午,衡州府衙门。 府衙公堂里喧嚣异常,十几个兵将齐聚一堂,正围坐在几张长桌喝酒划拳、大快朵颐,不时地爆发出一阵浪笑,气氛热闹而嘈杂,哪还有公堂该有的严明肃静。 坐在首位上的是一名卷着袖管,胸膛大敞的年轻壮汉,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格外结实,那双如同鹰隼般隐含着凶狠的眼睛则格外引人瞩目。 他名叫卓尔翰,看似粗鄙不堪,实则是个满清贵族,乃是礼亲王代善幼子,一个地位不凡的贝勒爷。 卓尔翰本跟随赵布泰大军出征云贵,三日前受命南下剿匪,确保后勤通畅,对此他深感不满,剿匪根本比不上平灭南明永历之功劳。 代善死后,礼亲王府已经大不如前,卓尔翰虽有贝勒身份,却并不招人待见,这次出征云贵,也是百般争取得来,希望能有机会崭露头角,多少赚取些军功,对自己的仕途产生帮助。 然而事与愿违,赵布泰竟然让他稳定后方,等于是剥夺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因此南下这一路上,他和手下一帮人只能捞点钱财聊以**,凭借着贝勒的身份,所经过的各地城守官吏无不大献殷勤,争先孝敬,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应有尽有。 卓尔翰生性贪婪,对此当然是来者不拒,不过物质上的大获丰收却不能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满足。 他是头野兽,饥渴的野兽,只有鲜血才能满足他的兽性,于是就有了一个村庄的百姓被屠杀的惨祸。 如此恶行早已传播开来,却无一人敢为那些惨死的村民伸冤,就好像此时坐在卓尔翰身旁的衡州知府罗明堂,对惨案只装作全然不知。 罗明堂端起酒杯,笑容满面道:“来,贝勒爷,下官敬你一杯!先干为敬!”他朝卓尔翰示意过后仰面一饮而尽,豪爽之气引来一片叫好声。 卓尔翰只是轻轻地一笑,漫不经心地用一只手拿起酒碗示意了一下,随便喝了一点,在他眼中汉人皆如猪狗,根本没有资格和他喝酒。 罗明堂碰了个软钉子,浑然无事般大笑一声,笑的自然而殷勤,只是他的脸色犹如火烧一般通红,不知是酒醉还是羞愤。 “贝勒爷,你也应该敬罗知府一杯!”一个卓尔翰的心腹白甲兵淫笑了起来,“要不是罗知府的进献,你床上又怎么能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呢?” “哈哈哈...”在场的鞑子们爆发出阵阵浪笑。 “拉达说的不错,我确实该敬罗知府一杯。”卓尔翰看都没看罗明堂一眼,说完就一杯灌进肚子,抹了抹嘴道:“那娘们皮囊不错,可一点不懂得伺候人,只知道哭哭闹闹好不扫兴,不然也不会赏给你们。” 鞑子们又是一阵哄然大笑,其中不乏对卓尔翰慷慨赏赐的赞美之词。 卓尔翰瞥了罗明堂一眼,醉意盎然道:“罗知府,今夜给本贝勒找个识趣点的,若是伺候的好,贝勒爷大大有赏,不然的话...”哼了一声,他眼中凶光毕露。 罗明堂脸色由红转白,脸上依然带笑道:“请贝勒爷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安排,今夜保证令您满意。” 卓尔翰得意的摆了摆手,继续和部下们喝酒享乐,没能注意到罗明堂眼中一闪而逝的厉色。 如果有人能够杀死卓尔翰,罗明堂愿意拿出一半家产作为酬劳。 自从前日卓尔翰率所部五百满洲八旗兵来到衡州后,他这个知府大人往日的权利就被全部剥夺,连同自己的府宅都被鸠占鹊巢。 罗明堂心中恼怒,可他一个新降的汉臣哪里敢得罪满洲大爷,何况还有一位贝勒爷。 无奈之下,罗明堂只能选择忍耐,希望能早日剿灭清风寨的那股乱贼,从而送走卓尔翰这尊让人烦心的大佛。 然而,任由罗明堂千般小心,还是低估了卓尔翰的跋扈。 在住进府衙的第二个晚上,卓尔翰就当着罗明堂的面,把他刚纳入门不到半个月的一个小妾给强抢了过去。 等到罗明堂第二日去领人的时候,那个小妾衣不附体,被折磨的没了人形,一探鼻息才发现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原来卓尔翰玩弄过那个可怜的小妾之后,他手下的清兵又轮流把小妾糟蹋了遍,结果给活活弄死了。 虽然只是一个妾氏,可这件事无疑等于狠狠甩了罗明堂一个耳光,令他颜面扫地,连府上的仆人看到他时目光中都多了一丝异样。 罗明堂能读懂那些异样的眼神,有同情,更多的却是嘲笑。 而刚才,鞑子又当着他的面提起了小妾被淫辱之事,这简直就是当众在拿他当乐子一般戏耍,真是可笑又可悲! 罗明堂投靠满清,并非是因为懦弱,而是为了太平,衡州府如此繁荣是他一手经营得来,若轻易被战火所毁,他如何能够心甘? 而且罗明堂看似是个好官,实则绝不是一个良人,他有野心,有志向,为达目的他可把良善摒弃,他从不在意自己成为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这样一个人,往往也是一个瑕疵必报之辈! 罗明堂受此大辱如何能够忍下这口气,他要报仇,要让践踏他尊严的人付出代价! 虽然怒火中烧,可罗明堂没有失去理智,公堂上他依然谈笑风生,没有流露出丝毫对卓尔翰的仇恨之色。 他就像是一只把自己隐藏在阴影处的毒蛇,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猎物,他不会冒然的出击,只会耐心等待机会的到来。 他要卓尔翰死,可卓尔翰的死不能牵累到他,也就是说不能死在他的手里,以及不能死在衡州地界。 如果要让自己给卓尔翰陪葬,那他宁愿放弃报仇。 罗明堂思绪急转,各种毒计不断从他的脑海中闪现,可无一能够做到两全其美。 正在这时,一个鞑子跑进了公堂,走到卓尔翰身边耳语了一番。听那鞑子说完之后,卓尔翰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接着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勇士们,你们知道吗?”卓尔翰的嘴角挂着浅笑,仿佛在说着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呵呵,有一伙胆大包天的乱贼竟然给我们下了战书!” 刚刚安静下来的公堂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一些汉狗竟敢和满洲八旗精锐叫板,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但有人没有笑,罗明堂的眼神不留痕迹的闪烁了下,出声问道:“贝勒爷,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卓尔翰冷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劫了军粮的那伙乱贼嘛!” 罗明堂神色看似并不轻松,低声问道:“不知战书上写了什么?” 卓尔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脸色泛红道:“其实不是战书,而是对方放出话来,会倾巢出动与我们决一死战!” “倾巢出动?”罗明堂脸上露出讶然之色:“清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乱贼竟然放弃地利而选择野战,这实在是...” “罗知府是想说那伙乱匪狂妄吧?”卓尔翰轻蔑的斜了罗明堂一眼,眼中有精光闪烁:“乱贼虽然狂妄,但也不是傻子,倾巢出动决一死战?”哼了一声,手中酒杯重重往地上一摔:“本贝勒相信才怪!” 罗明堂心下一凛,目光不断在卓尔翰的脸上徘徊,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看似野蛮粗鄙的鞑子贝勒。 这个鞑子贝勒不好对付! 就在罗明堂暗暗告诫自己要小心从事之时,卓尔翰出声问道:“罗知府,那伙清风寨的乱匪人数,装备,战力如何?” 罗明堂刚要开口,突然收声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启禀贝勒爷,清风寨兵力约为千余人,装备简陋不堪,不过由于那伙乱贼大多是些亡命之徒,战力倒是相当不俗。” “千余人的乌合之众,想来也搞不出什么花样!”卓尔翰如沙包般的拳头重重砸向了桌面,眼中露出了瘆人的凶光:“只要他们敢下山接战,爷就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只要有贝勒爷在,那伙乱贼自然是有来无回!”罗明堂无比谦恭的低头赞美道,嘴角却闪过一丝冷厉的笑意。 对于清风寨的情况,罗明堂根本不清楚,他只是随便一说,目的就是要让卓尔翰轻视敌人,如此遭到挫折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好清风寨的乱贼在被剿灭之前能把卓尔翰的五百满洲八旗给消耗光了。 失去了五百满洲八旗的保护,罗明堂报仇的机会将大得多。 不知何时,天色逐渐转暗。 明媚的阳光被乌云所笼罩,黑蒙蒙的不见一丝光亮。 酒足饭饱的鞑子们各自散去,卓尔翰也领着两个亲兵来到了自己的住处,只见屋内烛光摇曳,一个端坐着的人倒影在窗口之上。 卓尔翰嘿嘿的几声淫笑,大摇大摆的上前推开房门,急不可耐的想要享受罗明堂为他准备的美人儿。 然而,就在他刚踏入房门的一刹那,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危险气息迎面扑来。 寒光闪,杀机现! 卓尔翰虽然有些醉酒,可到底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对于危险的感知力远超常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让他幸运的躲开了一把从右侧刺向他脖颈的利剑。 第11章 行刺 刺杀,竟然是刺杀! 卓尔翰杀戮极重,仇家不计其数,可万万想不到在知府衙门,会有刺客来取他的性命。 生死存亡之际,卓尔翰的本能让他逃过一劫,可刺客并无罢手的意思,步步紧逼上来,手中利剑犹如灵蛇乱舞,不断攻击着他的身上要害。 跟随在卓尔翰身旁的两名亲兵也是沙场老兵,见到主子遇刺立马拔刀上前,挡住了刺客凌厉的攻势。 勉强缓过一口气的卓尔翰双目生寒,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的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厉声道:“爷今日非把你剁成肉泥不可!”说完,卓尔翰剧烈咳嗽起来,刚才全神贯注的躲闪之下,竟然连呼吸都顾不得了。 刺客面带黑巾,露出来的一双眼眸闪动着嗜血的红芒,他并不多言,一招横扫逼退了两名鞑子亲兵后,再次欺身攻向卓尔翰,手中的利剑直往对方胸口扎了过去。 卓尔翰怒吼一声,奋力挥刀迎了上去。 刺客的身法很是诡异,此时卓尔翰的战刀显然对刺客并无太大的威胁,而且他的速度比之刺客要慢上许多。 卓尔翰一刀砍空,刺客已经闪到了他的背后,若非两名亲兵及时赶到拿刀抵挡,刺客的利剑已经刺进了卓尔翰的后心。 只是片刻,卓尔翰心气已弱,他知道自己与刺客的武艺相差甚多,虽然心中无比愤怒,却不敢再冒然出击,与两个亲兵互成犄角,共同抵抗刺客的攻势。 刺客手持利剑直指卓尔翰,并没有再次动手,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冷冷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斩下你的狗头,祭奠那些枉死的村民。” 卓尔翰一怔,脸上显出恍然之色:“你就是那个射箭的人?”卓尔翰本以为刺客是清风寨的乱贼,此时听对方这么一说,记起了在几日前屠灭一个村庄时,本想要对一个少女施暴,那少女却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要了性命,想来就是眼前这个刺客所为。 刺客双目泛寒,他为了不让那个少女遭遇更加悲惨的命运,选择亲手结束她的生命,而当时的情形只够他射出一箭,若是再射第二箭,或许可以要了卓尔翰的性命,他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了。 刺客其实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还没有杀够鞑子,不能草率的丢了性命! 他要活着,为了杀戮而活着! 卓尔翰怒极反笑,很是不屑刺客当初的做法,在他看来心存妇人之仁那是懦夫所为,作为一个大清勇士,他绝对不会在意一个女人,射杀敌人才是第一,也是唯一的选择。 刺客垂下手中的利剑,语气带着几分遗憾道:“下一次,你绝对不会再这么好运了。” 卓尔翰冷笑道:“爷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那个村庄的漏网之鱼吧!”他一脸骄狂之色:“这些年,本贝勒屠灭的村庄少说也有十多个,怎么不见有哪个仇家要了我的性命,就凭你这个丧家之犬,拿什么来和我作对!” 刺客仰着头,闭上眼睛,不知为何,他身子竟是微微的在发颤,过了许久才语带嘶哑道:“我和那个村子没有关系,可我的仇却胜之百倍,就算把你们建奴杀尽,也偿还不了那笔血债!” 话应刚落,刺客一跃翻上围墙,消失在了昏暗的乌云之下。 卓尔翰生怕有诈,阻止了手下两名亲兵的追击,过了没多久,罗明堂带着一大队兵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到卓尔翰便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道:“贝勒爷,下官无能,竟让歹人混进了府衙,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罗明堂痛哭流涕,浑身颤抖的匍匐在地上,满脸都是自责之色。 卓尔翰嘴里噙着冷笑,阴厉的双眼弥漫了无尽的杀气,神色森然道:“罗知府,刺客是如何混进你府上的,还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 刺客的武功极其厉害,尤其是他那飘忽如鬼魅的身法,更是令人惊怖。可知府衙门不是普通的宅院,四处岗哨布置的十分严密,而在满洲八旗入住之后,警戒的力度又增强了许多,虽然不敢说是铜墙铁壁,可是想要无声无息的潜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知府衙门里有人策应! 罗明堂何等的精明,一听说卓尔翰的住处遭遇了刺客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惊惶不安的说道:“贝勒爷放心,下官一定彻查此事,如衙门里有宵小之辈与刺客狼狈为奸,一旦察明必然交给贝勒爷亲自惩处。” 卓尔翰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扫了罗明堂一眼,若非剿灭清风寨的行动还暂时离不开这位衡州知府,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把对方给杀了。 罗明堂见卓尔翰迟迟没有动静,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当注意到卓尔翰因怒极而赤红的眼睛时,心中悚然一凉,意识到贝勒爷怕是动了真怒,并且对自己动了杀机。 他要我死,我就要他先死! 罗明堂继续装出一副惊惶不安的样子,把头再次深深的低了下去,一双瞳孔收缩成了针尖,无论是谁见了,都能从中看出他的杀意。 若说之前罗明堂还有几分犹豫,那么现在他是打定主意要卓尔翰死了。 二人一明一暗,都打着要对方性命的心思,同时也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卓尔翰走过来伸手一只大手,重重地按在了罗明堂的肩上。 罗明堂身子一颤,担心卓尔翰想对他杀之而后快,脑海中一刹那闪过下令府中侍卫们与鞑子们拼个鱼死网破的想法,可终究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 罗明堂赌卓尔翰暂时不敢拿他怎么样,在对人心的把握上,他向来有着非比寻常的嗅觉和感知。 果不其然,卓尔翰确实没有马上要了罗明堂性命的意思,只是用严厉的语气道:“立刻下令全城搜捕,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罗明堂心中一松,大声领命道:“下官这就去办!”说完,像逃跑一般消失在了卓尔翰的视野之中。 随着知府衙门里一阵骚动,十几个官差争先恐后的窜出府门后,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搜捕在衡州府城中开始了。 **************************************** 衡州府城池虽然不大,可未经战乱,繁华程度远超一般府城。 这几年来,衡州府城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各种娱乐事物便会油然而生,茶馆,棋馆,乐坊,青楼开始一个个的在城中落地生根。 当然,赌馆也不可或缺。 城西有处规模中等的赌馆,名子叫做青莲居! 这赌馆掌柜当真是个趣人,给一个满是铜臭味的地方取了个这么淡雅的名子,外人若是不了解,肯定想不到青莲牌匾下的是一家赌馆。 赌博是人的天性,而且一旦涉足往往很难摆脱上瘾的困扰,因此只要开赌馆的掌柜能够镇得住场子,那就不愁没有赌客,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青莲居的生意一直不错,不过这几日都是关门歇业,听说是东家有事,把赌馆转手给了别人,新掌柜正在整顿内部事务,过些日子才会重新开门迎客。 赌馆不开门,这让附近的赌徒们都红了眼睛,要知道对某些人而言,赌博就像是抽鸦片一样,一天不赌就会心痒的难受,这让赌徒们不得不去别的赌馆,只是去之前都不会忘了在青莲居外观望一番,看看是否开业了。 有心细的赌徒会注意到这段日子不时有精壮的汉子出入青莲居,那些汉子个个彪悍不凡,一看就知不是良善之辈。 不少赌徒对此都感到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太过在意,毕竟任何一家赌馆都会豢养一些打手和混混,能找来些厉害的人物看场子,只能说明青莲居的新主人非同一般。 而青莲居的新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买下这间赌坊的秦风。 为了方便行事,秦风需要在衡州府有一个据点,青莲居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今夜,青莲居里的气氛紧张异常,因为除了秦风以外,还有十几个蒙山卫的部下冒充赌馆打手来到了青莲居。 彩衣的办事效率十分之高,很快就打听到了有五百满洲八旗入驻衡州府,目的就是稳定后方,确保粮道安全。 而清风寨必然是这伙鞑子所要清剿的目标! 秦风从彩衣那里得知情况下,心中很快就有定计,而且正如他故意放出的风声一般,确有与清军野战的打算。 他不是傻子,也不狂妄,只是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歼灭满洲八旗的机会! 第12章 赌坊 雕花的瓷碗,里面盛着几粒骰子,放在一张桌案上,这是每个赌场必备的道具。 秦风从碗中不紧不慢逐个拾起六颗骰子,看着像是田间的老妪在耐心地拾取散落的粮食一般。 如果细看的话,能看出秦风紧握着的手有一些细微的动作。 陈兴霸竖立在旁,脸上流露出了疑惑之色。 秦风如此作为,当然不是为了赌博嬉戏,可现在他似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几粒骰子之上,其它一切皆不闻不问。 终于,秦风将六粒骰子全部攥在掌心,轻笑一声,右手潇洒的一挥,六粒骰子全部落入碗中。 当最后一粒骰子落定时,陈兴霸瞬间傻眼了,嘴角忍不住的一阵抽搐,碗里的六粒骰子竟然都是六。 秦哥儿难道是个赌术高手? 就在陈兴霸大为惊讶时,秦风却已经开口道:“二狗儿,赌坊作为据点很是不错,这种地方向来都是鱼龙混杂之地,很适合掩饰我们的身份,可是如果一个开赌坊的连这种小把戏都不会使,那就很难不惹人怀疑了。” 陈兴霸踌躇的点了下头,说道:“秦哥儿,我和兄弟们平日里也会赌点酒钱,可说到赌术那是一窍不通,而且...”话到一半,他忽然一滞,语带讶然道:“秦哥儿,你难道想把这家赌坊交给我打理?” 秦风微笑道:“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值得信任了。” 这话是对陈兴霸极大的肯定,可他却有些踌躇难决,若是接收秦风的安排,他的身份无疑成了一个潜伏城内的细作,这显然难以满足他建功立业,成为一个大英雄的志向。 良久,陈兴霸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说道:“卑职绝不辜负将军的信任!”他用了官称,多少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秦风不以为意,脸上带着几分认真,说道:“二狗儿,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 陈兴霸心中稍感安慰,点了点头后倒是立马进入了角色,问道:“秦哥儿,刚才你那一手是怎么做到的,能否指点属下一二,不然的话赔钱是小,可要是像您说的那样,惹人怀疑那就不好了。” 秦风嗯了一声,拿起了一粒骰子,一边把玩一边笑道:“二狗儿,你大概觉得我是个赌术高手吧?” 二狗儿当即一点头,能让掷出的六粒骰子都是六的,那赌术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秦风摇了摇头,随意的抛出了手中的骰子,停下后点数竟然又是六,二狗儿这下子有些琢磨不定了,他不是愚笨之辈,心想这骰子难不成随便怎么掷,都只会出现六? “二狗儿,刚才那一手不是什么赌术,而是千术。”秦风再一次把一粒骰子拿在手里,抛出后道:“这次我要掷一点!”话应刚落,那粒骰子真的就被掷出了一点。 “千术?”二狗儿不解道:“什么是千术,和赌术有区别吗?” “千术,就是做假耍诈的技术。十赌十骗,那些骰子里面全部灌了水银和沙子,移了重心,只要手法得当,你想要什么点数就有什么点数。”秦风淡淡道:“赌坊的庄家能够只赚不赔,靠的就是各种巧妙的千术。” 二狗儿脸上依然疑云密布:“如此下作的手段,就不怕被人识破砸了场子?” 秦风抬眼看向二狗儿,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二狗儿见了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脑门,自嘲一笑道:“属下明白了!” 这世上但凡开赌场的,哪家没点猫腻?别说大多数的赌徒看不穿各种千术,就算看懂了其中的玄机也不敢轻易揭穿,毕竟一旦曝光,得罪的可不止一家赌坊。 “市井勾栏之中,三教九流众多,其中不乏精通千术之人,你可以重金聘请相邀,一来可以稳固青莲居这个据点,同时也能多交朋友,逐步把眼线散布到城中的每一个角落。”秦风叮嘱道:“做起事来不要急于求成,稳扎稳打才行。” 二狗儿拱手道:“属下会小心的!” 秦风放下骰子,脸色逐渐变得肃然,他这次召集了十几个军中好手潜入城中,可不是为了开什么赌坊,而是冲着那五百满洲八旗来的。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略显惊慌的喊声:“掌柜的,外面传来消息,知府衙门的官差突然在城里大肆收捕。” 二狗儿闻言一惊,秦风也是微微色变,二人下意识的认为官差是冲着他们而来,可转而一想,官差如果真的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恐怕早就已经冲进了青莲居,哪里还需要什么全城搜捕,应该是有其它的原因。 虽然知道官差不太可能是冲着他们来的,二狗儿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说道:“秦哥儿,这赌坊可有隐秘之处,你不如先去避上一避。” 秦风一脸从容道:“我如果躲起来,一旦被官差搜查出来,反而惹人怀疑,这时候当已不变应万变。” 赌坊这种下九流的地方,往往是官差最重点搜查的地方,和躲起来相比,正大光明的坦然待之反而安全的多。 “掌柜的,又有了新的消息。” “进来说话!”二狗儿亲自过去把屋门打开,带进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头发蓬乱松散,身上披一条破破烂烂的短褐,下摆处残破的如丝如缕,下身则是一条遍布补丁的灯笼裤,用草绳儿胡乱系在腰间,小腿上打着绑腿,脚下是一双破草鞋,露着脏兮兮的脚趾头。 这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落魄的乞丐,可任谁都想不到这么个瘦弱的小乞丐会是个敢杀人,也杀过人的悍勇之士。 “属下邓飞见过将军!”少年恭敬的拱手道,自从秦风确立了蒙山卫明军的领导地位后,除了二狗儿还有时称呼他秦哥儿,其他人都已将军称呼。 “无需多礼!”秦风问道:“官差大肆搜捕,到底是何缘由?” “回将军的话,听说今夜知府衙门里混进了刺客,行刺之后顺利的逃脱了,才会惹来官差的全城搜捕。”邓飞如实禀报道。 秦风闻言心中十分惊奇,一个刺客竟然可以轻易的出入知府衙门,不知是刺客本领高强,还是衙门守卫懈怠,又或者...秦风摸了摸下巴,脸上流露出一分玩味的笑容。 “邓飞,现在城里风声正紧,你就留在赌坊里别再出去了,免得被官差遇上当成可疑之人抓起来。”秦风又吩咐二狗儿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官差若是登门,所有人都必需牢记是受雇于赌坊的护卫身份,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身处敌穴,又面临和官差直接接触的可能,邓飞和二狗儿心里多少有几分忐忑,暗暗希望官差错过对青莲居的搜捕。 然而,就在二人心怀侥幸之际,秦风突然起身道:“去把青莲居的大门打开,我和二狗儿到外面走走,顺便迎候一下衡州府的官差大爷们。”说着,秦风已经大步朝外面走去。 “秦哥儿,这...”二狗儿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风停下脚步,双眼微微眯起道:“我们这些人在衡州都是生面孔,必然会引起官差的注意,与其等官差上门来搜,不如主动开门迎客,这样才能显得心中无鬼。” “将军所言甚是!”邓飞万分钦佩道,一双发亮的眼睛里满是敬仰之色。 二狗儿的心里还有些顾虑,低声道:“秦哥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不是...” 秦风知道二鼠是担心官差识破他们的身份,犹豫了一会儿后,正色道:“是祸挡不住,一切见机行事。” 二狗儿见秦风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和他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来到门口处,青莲居的大门已经被打开,秦风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走到外面,突然身体一僵,只见门口右侧的墙沿上有一道黑影正快速穿梭。 点点星辰照耀下,黑影背负长剑,衣袂飘飘,给人一股空灵飘渺之感。 秦风还没来得及欣赏这道奇异的风景,那黑影已经跃下墙沿,如一只展翅的猎鹰般朝他扑来。 “秦哥儿小心!”二狗儿伸手摸向腰间想要拔刀,结果摸了一个空,才猛然想到为了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和手下人的兵刃都藏了起来,身上根本没带任何武器。 转瞬之间,黑影迅如闪电般来到了秦风跟前一步的距离。 秦风见到黑影朝他发起攻击后反应不可谓不快,不断的在疾步后退,可是黑影的速度不在秦风之下,一个前冲,一个倒退,后者必然无法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所以秦风无法避免的被黑影追上。 空气中传来一声厚重的低喝,黑影的右拳猛然击向秦风。 这一击势若千钧,秦风面色如常,同样一拳挥出,拳如奔雷,罡风阵阵,与对方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感受到右手指骨传来的痛楚,秦风心下惊讶,没想到对方的力道如此刚猛。 黑影一击未能得手,嘴里也是发出了一声轻‘咦’,随即划拳为掌,斜向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度,斩向了秦风的脖颈。 面对黑影的掌刀,秦风瞳孔一缩,竟然不管不顾,又是一拳砸向了黑影的面门,摆出了一副两败俱伤的态势。 黑影似乎被秦风的狠厉打法所震慑,招式一收连退数步,站稳后还想要继续发动攻势,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壮汉,个个手持棍棒,虎视眈眈。 第13章 疯魔 四下里一片肃杀之气,二狗儿厉声喝道:“点火!” 灯火很快就亮起,照亮了那个黑影的样貌。 黑影是一个年纪不超过三十的男子,他像是石雕般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乌黑的乱发披散在耳边,身边围绕着一股极度冰凉的气息。 十几个人紧紧的把男子围在中间,这些从蒙山卫中挑选出的精锐之士,此时神色中却尽是谨慎和忌惮之色。 男子抬起了头,乱发遮掩下的眼睛微微睁大,僵硬的嘴角扯了扯,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颊上忽的抽动了下,就好像他面部的皮肉是一层只会牵动某个部位的假面具。 挡在秦风身前的二狗儿与男子的眼神一碰,猛然觉得自己被一股森彻的寒意笼罩了,那种感觉仿佛是被一头嗜血的猛兽紧紧盯住。 二狗儿清楚的记得,在他十二岁时,曾在山林中被一只野狼盯上,被撕咬的差点殒命,当时也是这种让他心惊胆战的感觉,直到现在,那只野狼残忍的眼睛总在噩梦中出现,他甚至觉得被那锋利的尖牙撕裂的疼痛感又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隐隐作痛了。 在男子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下,一股好似能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压榨出来的恐惧感紧紧扼住了二狗儿的喉咙。 男子的手慢慢举起,拔出了背负的长剑,长剑闪烁着幽冷的寒芒,他动作虽然缓慢无比,但周围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沉沉压了一下。 二狗儿一咬牙,大声喊道:“拿下他!” 就在众人动手之时,秦风突然出声制止道:“不许动手,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他看向那冰冷的男子,问道:“我说的对吧?” 男子把目光投向秦风,那眼神像他拔出来的剑锋一样锐利,可似乎少了几分杀气。 秦风上前一步,沉声道:“侠士刚才出手用拳而不是用剑,想来并无害人性命的意思,只是想把我击晕,从而避免暴露自己的行踪吧!” 在官府全城搜捕之夜,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武艺高绝的男子,秦风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就是那个从知府衙门里逃出的刺客。 男子迟疑了片刻,又扫了眼周围众人之后,只听‘唰’的一声脆响,却是干净利落的还剑归鞘。 场上的压力顿时一轻,秦风拱手道:“侠士如果信得过鄙人,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下,安全方面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男子脸上闪过一道阴郁之色,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秦风笑道:“我们是开赌坊的,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那都是在下的客人。”顿了顿,又问道:“不知侠士姓名?” 男子神情无比冷漠,冷哼一声道:“你真是个开赌坊的?那为何你的这些手下全无赌坊打手的样子,身上倒是一股子的军伍之气。” 秦风脸色不变,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是什么身份并无太大的关系,侠士只需知道我和你是友非敌,那就可以了。” “是友非敌?”男子目光一沉,说道:“今夜官府的人在大肆搜捕,你只要有一点脑子就该猜到我就是那个闯入知府衙门的刺客,可你偏偏还说是友非敌,难不成你是明廷派来潜伏在衡州城里的细作?” 二狗儿等人皆是一惊,秦风则深深的看了男子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人除了武艺高绝之外,洞察力也非同一般,身处重围之下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其心性之坚韧也非常人能比,当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秦风凝神片刻,语气诚恳道:“侠士所为,实乃令人钦佩,不如与我等一起,共抗满清,光复山河!” “你们果然是明廷的人?”男子见秦风微微点头,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阴沉,咬牙恨声道:“明廷的人没有资格让我为之效力!” 此话一出,场上的气氛再次变的紧张,二狗儿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大明不敬!不想活了吗!” “要我敬大明朝廷?”男子仰面一阵狂笑,好似疯魔般癫狂,等狂笑之声散去,他的双目变得赤红如血,情绪失控般的大吼道:“大明给不了我丰衣足食,给不了安康太平,甚至连我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要我如何去敬!” 夜凉如水,男子心冷若冰。 陡然脸上一凉,男子抬头望去,才发现苍天忽然下起了斑斑雨滴,有如他心中的泪。 往事种种,穿梭在他的脑海之中,男子竟然缓缓的跪了下去,身躯不停的在颤抖。 他想哭,可无声;他想喊,却无语;他想怒,但全身血液如同被抽空一样。他心中只余一股莫名无尽的悲意!滔滔滚滚,充斥了胸膛! 男子手臂一沉,嘶声怒吼,那声音裂云穿雨,响若雷霆,其中夹杂着无限的伤心之意,又如一头受伤的野兽,临死前发出绝望悲恸的吼叫。 众人皆是凛然,秦风望着跪地的男子,神色复杂且流露出一丝同情。 这个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痛苦! 就在秦风等人脑海中产生了相同的疑问时,耳边传来一声厉嚎,有如鬼哭:“大明朝廷无能,苍天无眼,我恨,我真的好恨!” 那声音在深夜中有着说不出的悲戚愤慨之意,秦风几人听到,均是心中发冷。 只见男子终于站起,凄厉的苦雨中,本是俊美的面容已有扭曲,眼皮不停地抖动,带的他脸颊一块儿抖动起来。 那一张跳动起来的脸,已完全掩盖了他原本的俊美,像是地底深处魔物才有的鬼脸,在黑夜中有着说不出的狰狞之意。 他就立在那里,任凭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身上,低头望了秦风一眼,说道:“大明做不了的事,我会去做,我要用手里的剑,将鞑子斩尽杀绝!” 面如厉鬼,声震云霄! 听完男子的话,秦风似乎明白男子的苦和悲从何而来,那是仇恨,刻骨铭心的仇恨! 天地雷动,电闪如潮,耀得男子明灭闪烁,有如幻化。 在那双炙热如火的目光下,秦风强压下心头的激荡,说道:“大明确实亏欠了天下百姓,我能理解你的恨,可这只是恨,是小节,而不是仇,鞑子才是我汉家百姓的大仇!” 秦风不提大明,只说汉家百姓,希望能够避开男子心中的怨恨。 男子听了之后脸色多少缓和了些,神态逐渐变得平静,说道:“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条,我过我的阳关道,今夜相见只是偶然,日后便是陌路人!” 秦风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绝非池中之物,只可惜不能团结一心,语气不禁有些失落道:“侠士心意已决,那在下就不强求了。” 话应刚落,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男子脸色微变,秦风却已经说道:“侠士如果信任鄙人,那就在舍下暂避,等官府搜捕过后,可以自行离去。” 事到如今,男子也没有了第二种选择,何况如果对方真的心怀歹心,只需一拥而上不难将他擒住,根本无需费如此多的口舌。 “多谢了!”简单丢下一句话后,男子身形一闪,很快就消失在了内堂里。 秦风等人也没有在外面多做停留,除了二狗儿和他自己外,其他人都纷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回到了各自的住处。 这外面下着雨,如果官差真的来了,看到这么多人冒着雨站在外面,想不起疑心都难。 而就在秦风拿着汗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之时,忽听外面一声叫骂:“小鱼儿你这狗日的,快给爷爷准备件干爽的衣服,这鬼老天说下雨就下雨,淋的老子快要冻死了。” 秦风和二狗儿同时扭头一望,看到一个膀大腰圆,满身横肉,脸上长着个肉瘤的汉子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这人虽然披着一张官皮,却难掩满身匪气,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挎着刀官差。 “原来是杨班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邓飞弯着腰,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此刻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邓飞要比二狗儿等人早几日进城,这些日子他已把衡州府衙门里的主要官员都明察暗访的解了一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就是府衙里的班头杨林。 杨林找了张凳子跨坐下来,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邓飞,把腰刀往桌面上一放,大咧咧的咋呼道:“小鱼儿呢?是不是躲娘们被窝呢?把他给老子拽起来!” 邓飞把头一低,说道:“杨班头,您说的小鱼儿是林公子吧!他并不在青莲居里,而且...”顿了顿,邓飞微微直起腰杆道:“不敢隐瞒班头,前些日子,林公子已经把这青莲居卖给我家主人了。” 二狗儿适时的站了出来,朝杨林拱了拱手,算了见礼了。 杨林平日里在衡州府横行霸道惯了,见到二狗儿如此不卑不亢,不禁为之一愣,这才仔细打量起二狗儿,发现这个青莲居的新东家好像只是个少年,身上倒是有几分干练之气,不过这态度实在是惹人不喜。 虽然二狗儿对他并不恭敬,可这并不妨碍杨林打算与他好好亲近一番。 杨林表面上是维护城里治安的官差头目,可同时也是个地头蛇,平日里凭借着职务之便没少巧取豪夺,而城西的地面正是杨林的势力范围,这周边的赌坊,妓馆想要太太平平做生意,都少不了拿出份子钱来孝敬他。 对于青莲居的新东家,杨林当然要好好敲打一下。 二狗儿不知杨林在打什么鬼主意,只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却是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叫了一声:“班头,你......” 杨林虎目一瞪,突然一挥手道:“拿人!” 第14章 争锋 杨林手下的官差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还顺口问道:“拿谁?” “愚货!此地公然开赌,违抗朝廷法制,自当捉拿法办!”杨林大声吼道,官差们相互望了望,神情皆是怪异无比。 开赌坊就要捉拿法办?朝廷哪里有这样的政令?就算有,这城里的大小赌坊少说有二十多家,难道都要抓起来? 杨林见到手下人都迟疑不动,心中又是大骂蠢货! 他喊抓人只是虚张声势,目的是为了让青莲居的新东家知道谁是这里的地头蛇,若是能够吓住对方,日后自然少不了孝敬自己。 然而手下的官差们完全不配合,让他这出戏唱的虎头蛇尾,杨林忍不住怒喝道:“娘的,叫你们拿人!” 两名官差这才装模作样的朝陈兴霸走去,陈兴霸见了满脸皆是惊惶之色,一双小眼珠子刹那间就憋出了几滴水珠子,一看就是个被吓破了胆的怂包。 杨林脸色由阴转晴,一脸得意的冷笑道:“掌柜的,这开门做生意的,要讲究的东西可不是一点半点,你既然敢接手青莲居,难道不懂其中的规矩吗?” 陈兴霸眼珠子溜溜一转,微微抬头脸上挤出了一丝讨好的干笑道:“班头莫怪,小人初来乍到,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把规矩给落实了嘛!”说着,陈兴霸踏着小步走了过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塞进了杨林的手里。 杨林抬手掂量了一下,脸色由阴转晴,哈哈一笑道:“掌柜的到底是明白人,日后一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此话一出,那两名上前捉拿陈兴霸的官差便退了下去,他们再蠢也算是看明白了,班头哪里是想抓人啊,根本就是为了银子。 陈兴霸刚才那二锭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官差们见了都十分眼热,他们一年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 杨林终究当了这么多年班头,知道想要把屁股下的官位坐稳,手下人多少也要给上几分甜头,故此又板着脸,摆出十足的官威道:“掌柜的,本班头手下的这些兄弟辛苦了一夜了,你看是不是弄些茶水慰劳一下啊!” 话应刚落,官差们纷纷叫起苦来,眼中却是热切的很,贪婪之色显而易见。 陈兴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献媚的笑意更加的浓郁,拿出了一袋碎银子道:“各位差爷,小店实在简陋,没什么好茶款待,这些个小钱给差爷们去换些酒喝。” 虽然只是些碎银子,可加一起也有十几两,官差们见了无不双眼放光,大赞掌柜的慷慨,日后一定多加照顾。 把银子分了后,官差们个个心满意足,而就在这时,内堂里走出一人,手上捧着几件衣服,想来是要给杨林所换的干爽衣裳。 那人刚跨出内堂的门槛,就被人挡住了去路,陈兴霸侧脸瞥了一眼,心中微微一惊,而杨林和手下官差并没有在意,忙着闲扯打诨。 走出内堂之人竟然是那名刺客,而挡住他的则是一直沉默不语装成仆人的秦风。 刺客身上的黑衣劲装已经换成了灰色布衣,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他身上那股凛然的杀气却仍然依稀可闻。 他在这个时候走出来,并且拿了杨林之前叫嚷的干爽衣服,说明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外面的动静,由此可见他对秦风等人并没有完全信任。 当然,所谓的没有完全信任不仅仅是刺客怕自己被出卖,同时也担心秦风等人会被官差识破,所以才会亲自拿衣服出来。 比起别人,刺客显然更加信任自己。 而对于秦风而言,和这名刺客才刚认识一会儿,同样谈不上多大的信任,对方能刺杀之后逃出府衙,可见武技应该十分精湛,可演技未必同样出色。 与其指望刺客不要出现纰漏,那还不如由自己承担风险。 秦风挡住刺客之后,二人目光交聚,短短瞬间就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样的东西。 那是自信,对自己无以伦比的信心! 秦风嘴里没有吐露一个字,可双手已经按在了衣服上,一抹光芒在他的眼神中跳动,隐隐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相似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共鸣,而这种共鸣有时会演变成一种对抗,就好像现在,刺客感受到了面前男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烈压制力。 在被压制的时候,有些人会本能的选择抗争! 刺客就是个习惯抗争的人! 在秦风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他的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泽,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手上抓紧了衣服竟是一点没有放开的意思。 秦风愣了愣,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刺客会不知轻重的表现出毫不退让的态度,他就不怕此时的僵持会引起官差的注意吗? 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然而,秦风愿意陪他一起做一个疯子! 敢在官差近在眼前的情况下选择抗拒,这不仅仅是气魄的表现,只有骨子里透着不屈精神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面对这样的人,秦风心中情不自禁的涌起了好胜之心。 二人纹丝不动的相互对望,两束目光犹如灼热的熔浆,和幽冷的寒冰相撞一般,迸发出激烈的对抗气息。 时刻注意着这边的陈兴霸逐渐察觉到了秦风和刺客之间的异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务之急是分散杨林和他手下官差的视线,为此陈兴霸绞尽脑汁的胡说海聊,一时之间俨然化身成了一个话唠。 可是在场的人可不是瞎子,两个大活人相视而立了这么久,这般怪异的表现无论如何都会惹人奇怪。 杨林瞥了几眼后,大声喊道:“你们在干嘛?难道脸上都长花了不成?” 官差们一阵哄笑,目光都投向了秦风和刺客那边。 陈兴霸暗暗握拳,衣袖里露出了半截刀柄,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而这个时候,秦风终于出声了,一张嘴就是一番怒骂:“平日看你倒是机灵,今日怎么如此糊涂,竟然拿这样的旧衣服过来,让杨班头如何穿的上?” 刺客眼皮微微跳动,秦风瞳孔却是一缩,用极快的语气压低声音道:“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侠士是想喧宾夺主吗?” 二人还在僵持,杨林的笑骂声却已经传了过来:“不就是件衣服嘛,本班头又不是窑子里的粉头,要穿的光鲜漂亮,干爽一些就行。” “班头真是大人有大量,小的这就把衣服给您拿过来。”秦风转头吆喝道,等他重新看向刺客时,神色变得万分严肃。 “你...”刺客嘴唇动了下,终究松开了双手。如果再坚持的话,那就成了意气之争,任性而为,一旦惹来官差的怀疑,对双方而言都没有好处。 当从刺客手中拿过衣服时,秦风的嘴角划出了一道胜利者的微笑,而刺客则是退到了一边,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由一件衣服引发的暗斗,秦风无疑是赢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为了一件衣服闹到这般田地,简直就是一场荒谬的闹剧,可其中的意义却是非同一般。 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当和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打交道时,首先自己要表现出充足的自信,未必要和对方一样的傲气,可一定要有傲骨。特别当对方冒犯你时,绝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这样才能获得心高气傲之人极少会给予他人的尊重。 而且一旦心高气傲之人对一个人产生尊敬时,那么这份尊敬往往会比普通人更持久,更牢固。 秦风不可否认在这名刺客身上花了点小心思,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他可不想就此简单的错过。 若是可能,秦风希望能与对方携手抗清! 一场大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杨林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后,这位班头大人便不再多做停留,领着手下的官差们告别离开,去其它地方继续搜捕刺客。 从始至终,杨林都没正眼瞧过秦风,更不用说是站在远处的刺客了。 等到确认了官差们走远之后,秦风一脸满意的对陈兴霸道:“二狗儿,你刚才表现的很好,换做是我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陈兴霸轻蔑一笑,说道:“秦哥儿,这些官差都是掉进钱眼子里的贪腐之辈,一旦见了有捞银子的机会,哪里还记得是来搜捕刺客的。” 秦风点了下头,轻笑道:“官差贪钱可是好事,我不怕他们贪得无厌,他们越是贪婪,就越方便我们办事。” 陈兴霸闻言沉咛了片刻,认可道:“秦哥儿说的是,如果遇到个油米不进的清廉之辈,反倒是不容易对付。” 几句话下来,足可见陈兴霸思路活泛,比起过去又似乎长进不少,秦风选择由他负责城中据点,确实是个明智的决定。 二人又聊了几句,便关上大门朝内堂走去,突然听见那个刺客冷不禁的说了一句:“我叫冷君傲,今晚多谢了。” 能够报出姓名,这显然是个好的开始。 刺客的态度在软化,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契机,秦风当然不会错过,趁热打铁道:“冷兄,我心中有一个疑惑,不知你能否解答?” 冷君傲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能告诉你的,自然会说。” 秦风并不急着发问,领着冷君傲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二人落座后才道:“冷兄,知府衙门可不是随便能进能出的地方,你能混进去再安然脱逃,恐怕并不仅仅因为武艺超群,还有其它倚仗吧!” 冷君傲冰山般的脸孔露出了一丝讶色,随即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秦风半晌,才幽幽道:“阁下思绪缜密,令人佩服!” 秦风并不怀疑冷君傲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聪明人之间向来都是一点即通,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的再次问道:“真是如此?” 他只是猜测,不想真的被他料中! 冷君傲哼了一声,似乎对于被人质疑很是不满。 秦风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些许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说道:“冷兄,为了驱除鞑虏,你一定要帮我这一次。” 第15章 内鬼 黑夜如墨,天空被乌云笼罩,没有一丝的光亮。 本该陷入一片沉寂之中的衡州城,此时称得上是鸡飞狗跳,喧嚣不断。 许多像杨林这样的官差,兵丁借着搜捕刺客的名义,在城中为非作歹,恶劣者还趁机做那***女的勾当,简直是禽兽不如。 百姓们受到百般凌辱,却是敢怒不敢言,要是被诬陷扣上一个刺客的嫌疑,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乱世人命如草贱,只要能够活着,普通百姓们已不敢再做太多的奢望。 衡州府衙里,同样是热闹非凡,到处都布满了兵丁,虽是深夜,但是兵士们手中的火把却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 折腾了大半夜,府邸里上上下下搜找了一个遍,其实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府里的搜索不会有任何结果,只是发生了行刺事件,那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动作,算是给那位受惊的贝勒爷一个交代。 府衙南面的书房外,站着一个穿着盔甲的消瘦汉子,汉子左侧的脸颊上有道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颚,看上去十分狰狞。 此人名叫董齐,是知府罗明堂的贴身护卫,深得罗明堂的信任,将府上的护卫事务全部交托与他。 今夜府衙被刺客闯入,董齐作为负责府衙安全的管事,显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良久后终于还是敲响了书房的房门,大声禀报道:“属下董齐,求见大人!” 书房里随即传出了罗明堂的声音:“董齐,进来吧!” 董齐一进书房,不等他说一个字,罗明堂便已经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府衙里找不到刺客的踪迹,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先坐下说话!”他显得气定神闲,淡定自若,和刚才在贝勒卓尔翰面前的惊慌失措相比,完全是判若二人。 董齐没有坐下去,而是单膝跪倒在地,满脸自责道:“大人,属下无能,让刺客潜入府衙,还请大人治罪!” 罗明堂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并没有立刻扶起董齐,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窗边,抬头漫无目的的看向了天空,沉吟片刻,才道:“起来说话!” 他的声音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董齐站起身来,见罗明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双目炯炯有神道:“董齐,今夜还好贝勒爷吉人天相,侥幸逃过一劫,不然你我都难逃干系。” 董齐愧疚道:“差点连累大人了,属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罗明堂望着跪倒在地的董齐,目光闪烁了下,嘴里隐隐泛起了一丝冷笑:“那名刺客逃到哪里去了,是否可以擒拿归案给贝勒爷交差,这些我其实并不在意,我现在最想知道刺客到底是怎么潜入府衙的!” 此话一出,董齐悚然一惊,罗明堂明显话里有话,对于刺客的潜入,除了府衙守卫的疏忽外,他似乎心存更深层次的怀疑。 “大人的意思是...”董齐低头沉思片刻,突然双目圆睁,失声道:“大人是怀疑府上出了奸细,暗中与那个刺客勾结!” 罗明堂依然背负着双手,缓缓道:“府衙里的守卫还是很严密的,特别是贝勒爷和他的亲兵入住之后,我又从绿营里调派了五十多精干的兵卒入府守卫,府里四周不可能会有防范的死角,除非那个刺客可以飞天遁地,那么想无声无息的潜入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人说的有道理,只是...”董齐面露难色,迟疑了下后才道:“入夜之后,人难免会生出倦意,那么...” 罗明堂不等董齐说完,就已经出声打断道:“你是想说守卫难免疏忽大意,才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吧!” 董齐急声道:“大人,府上的护卫都是经过仔细甄别后才挑选出来的,他们对大人都忠心耿耿,很难想象会有引狼入室之辈。” 罗明堂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阴郁,凝视着董齐道:“我也不想怀疑身边的人,可是今晚的行刺肯定有内鬼作祟!” 董齐不明白罗明堂为何如此肯定,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罗明堂眼眸内精光闪现,冷冷一笑道:“刺客潜入府衙,也许真的是侥幸,可他是怎么知道贝勒爷的住所,难道能掐会算不成?” “是有人告诉了刺客贝勒爷住的房间。”董齐面色难看,咬牙道:“能知道贝勒爷住哪里的,只有府上的人。而属下询问过,在贝勒爷被刺之前,并没有人遭遇过刺客,也就是说没有人被刺客挟持逼问过贝勒爷住的房间。” 董齐如此说道,基本断定了府衙里存在内鬼,而内鬼不除,如何能够让人心安,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十分严峻。 罗明堂走到桌案前,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平静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本官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在我的背后捅刀子。” 董齐义愤填膺,恨声道:“若让属下查出那个内鬼是谁,定将他碎尸万段!” 罗明堂放下茶杯,看了董齐一眼,幽然道:“这事只能暗中调查,若是大张旗鼓不仅会让府上人心惶惶,可会打草惊蛇,让那个内鬼有了防备。” 董齐立刻道:“属下明白了,一定尽全力挖出那个内鬼。” 罗明堂叹了口气,道:“董齐,你是本官最信任的人,这次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上前拍了拍董齐的肩膀,罗明堂的眼中露出了长者般的慈祥之色。 董齐脸色颇为激动,郑重的朝罗明堂行了一礼后,才躬身退出了书房。 本是登门赔罪,结果罗明堂不仅没有惩处,还依然给予信任,这让走到屋外的董齐长长的舒了口气,可他的眉宇中却有一丝异色。 似是紧张,又隐约透着几分愧疚。 心事重重的回到位于府衙南院的居所,董齐还没来得及进门,耳边突然传来两声蛙叫,蛙叫好像音乐般带着旋律,格外的清脆悦耳。 董齐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而蛙叫正是从竹林后的府衙围墙外发出的。 不知为何,董齐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凝重,他缓步走向围墙,一双锐利的眼眸同时不断的朝四周观察,好似如临大敌一般小心翼翼。 竹林前,两名兵丁竖握长枪站立着,他们注意到董齐朝这边走来,立马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睁大眼睛,一副格尽职守的模样。 董齐来到两名兵丁面前,一脸严肃道:“你们立刻前往知府大人的书房,加强那里的值守力量,必需保证知府大人的安全!” 两个兵丁毫不犹豫的大声回答道:“属下遵命!” 目送两个兵丁小跑离去,董齐却依然站在原地,没过一会儿他的视野中又出现了两个兵丁,乃是负责在附近巡查的兵丁。 府衙的守卫布置都是董齐亲自负责,他很清楚每一处的人员布置,那两个巡查的兵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见到那两个巡查的兵丁走远,董齐脚下突然如风般一阵疾驰,转眼间就来到了围墙边,随即寂静的夜幕中又传出了几声蛙叫。 淡淡的月色下,可以看到董齐的喉结不断耸动着,后面的几声蛙叫竟然是他发出的。 随着二长一短的三声蛙叫,董齐抬头朝天望去,就见两个人影从围墙外翻身跃入,身形无比矫健的落于他的身前。 董齐眼中闪过一道讶色,目光从越墙而入的二人脸上扫过后,瞳孔陡然一缩,问向其中一人道:“你是何人?”说话时,他的右手握在了刀柄之上,显然有拔刀攻击之势。 被问话那人还未答话,另外一人已经欺身上前,冲着董齐低声道:“不要误会,是自己人,有事找你帮忙。” 董齐对说话之人似乎很是信任,眼中的敌意渐渐散去,眉头却是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府衙周边现在全是官兵,你就不怕被逮个正着。” “看似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也是最安全的。”刚才被董齐质问身份之人说道:“鞑子万万不会想到,刺客会有胆量去而复返。” 刺客二字一出,来人的身份顿时揭晓。 冷君傲今夜重返知府衙门,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来刺杀贝勒卓尔翰的,而是为了帮助随他一同前来的秦风。 和冷君傲如此熟悉,那么董齐无疑就是罗明堂口中的那个内鬼。 罗明堂判断府衙里有勾结刺客的内鬼,而见到冷君傲之后,秦风同样猜测府衙里有人策应了他的刺杀行动。 二人都想到了刺客有帮手,只是依据不同罢了。 罗明堂是从刺客了解贝勒卓尔翰居所的这点上得出的结论,而秦风却是得知了冷君傲从府衙顺利脱逃,才在心里产生了猜测。 在这乱世之中,有权有势的人哪个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就算是普通的地主家里,也少不了护院值夜看守,说不定还会上养几条猛犬,让贼子无处遁形。 至于堂堂的一州府衙,守卫力量会弱吗? 因此,冷君傲能够无声无息的潜入知府衙门,那勉强还能称之为运气。可在暴露之后,竟然还能悄然无声的脱逃,那就不是运气二字能够解释的了。 其中必有蹊跷! 秦风寻思不久,就猜测府衙里一定有人暗中协助冷君傲,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董齐就是那个潜伏在府衙里的内鬼。 此时,面对秦风这个陌生人,董齐神情中依然含有戒备之色,问道:“你和君傲一样,也想要杀鞑子贝勒吗?” 秦风摇头道:“那位贝勒爷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身边恐怕已是侍卫密布,再想杀他可不容易,而且我来府衙可不是为了杀人的。” 董齐面露费解之色:“不杀人?那是为了钱财?” 秦风依然摇头道:“我不为人也不为财,而是......”话到一半,他突然诡异一笑,说道:“我是来杀马的!” 第16章 杀马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衡州府城一夜的喧嚣过后,此时总算迎来了一分宁静,可这份宁静没能持续多久,就再一次被打破,等来的是更严密,更疯狂,更血腥的一轮全城搜捕。 这一次搜城的不再是城里的官差或是绿营兵丁,而是满洲八旗的鞑子。 那些进城后整日寻欢作乐的鞑子,此时都像是被人刨了自家祖坟一般,一个个都双目喷火,搜捕时只要有人稍不配合,鞑子就拔刀杀人,毫不留情。 一时间,城里的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给这个初晨笼罩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知府衙门里,气氛极其沉重,无论是府里的护卫还是奴仆,全都心惊胆颤,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的脑海中全是刚才血淋淋的一幕惨剧。 在府衙的公堂之上,悬挂着六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的主人是负责看守马厩的四名看守和两个马夫。 一夜之间,马厩里的战马全都被人给毒死了,得知消息的卓尔翰彻底被激怒了,当即就下令把负责马厩的有关人等全部处死。 卧房里,卓尔翰面若寒霜的坐在床头,宛如石雕般纹丝不动,可一双阴郁的眼睛却弥漫着慑人的杀意。 罗明堂跪倒在卓尔翰的面前,浑身瑟瑟发抖,撑地的双手上满是血污,那不是他的血,而是从床沿滴落下来的血。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卓尔翰似乎浑然未觉,本该怒极的他,语气竟然出奇的平和道:“罗知府,本贝勒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你,就像是你送来的那个女人,谁知道她是不是刺客假扮的。” 罗明堂抬起头来,泪水挂满了他的脸颊,眼中尽是惶恐道:“贝勒爷,下官知罪,下官知罪啊!还请贝勒爷仁慈,再给下官一个机会!” 卓尔翰低着头,拿被单擦拭着手中染血的钢刀,刚才他就是用这把刀,当着罗明堂的面把昨夜侍寝的女人给一刀杀死。 凄惨至极的女人,失了清白又丢了性命,只因遇上了一个禽兽不如的鞑子。 一条无辜的性命就此消逝,罗明堂管不了也无心去管,他现在关心的只有自己会不会步了那个凄惨女人的后尘。 卓尔翰擦着刀,缓慢的动作看不出一丝的火气,可他的目光在罗明堂的身上徘徊着,像是一个屠夫面对着一头待宰的猪猡,寻找着适合下刀的位置。 罗明堂感到脖颈微微发凉,好像随时都会身首异处一般,他知道卓尔翰看似平静,实际上是怒极的表现。 卓尔翰确实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刺客杀他不成竟然选择杀了他的战马。 这是挑衅!更是羞辱! 而在刺客没有落网之前,卓尔翰心中的仇恨自然转嫁到了罗明堂的身上,作为一地的主官,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刺客潜入府衙,简直是无能透顶,罪无可恕! 卓尔翰真想把罗明堂杀之泄愤,可他到底脑海中还存了一丝清明,知道罗明堂还有利用价值,至少在剿灭清风寨之前,这个庸官还必需留着。 在罗明堂诧异的目光下,卓尔翰把擦拭干净的钢刀放在一边,突然轻声一笑道:“我卓尔翰平生敬的是英雄,重的是好汉,那刺客敢三番二次的孤身犯险,算得上是个人物,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卓尔翰话语中把刺客抬高到了英雄好汉的程度,等于从侧面降低了府衙守卫的无能。 很显然,他是在给罗明堂台阶下。 罗明堂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随即说道:“世间总有人不知好歹,不识时务冒犯朝廷,实在是顽固不化!” 卓尔翰睨了他一眼,眼中寒意不减,嘴上却说道:“罗知府,刺客之事可以暂缓一下,剿灭清风寨,夺回军粮才是首当要务!” 罗明堂神色一肃道:“贝勒爷放心,各县镇的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挥师出征。” “好!”卓尔翰赞了一声,脸色又是一沉:”罗知府,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作事不过三,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可这次你再让我失望的话,后果可就...”他没有说下去,威胁之意却是清晰可见。 罗明堂满脸感激之色,朝着卓尔翰一磕到底,匍匐在地的模样就像是一条狗,对着主人摇尾乞怜。 卓尔翰冷笑不语,在他的眼中,罗明堂确实就是一条狗,只不过这条狗不怎么中用,应该杀了换上一条新的才对。 然而,就在卓尔翰下定心思要找罗明堂秋后算账的时候,没能发现这条在他眼中的无能老狗在转身离开时,眼中流露出了狼一般幽深的凶光。 卓尔翰的这点心机哪里能够瞒得过罗明堂,卓尔翰表现的越宽容,罗明堂越能感到他对自己那杀之而后快的恨意。 其实,卓尔翰小小惩处罗明堂一番,反而可能会让后者打消顾忌,可他偏偏自作聪明,先怒火中烧杀了侍寝的女人,接着又表示不会追究,这般恩威并施的手腕在罗明堂眼中简直就是幼稚。 当然,卓尔翰演了这样的一出戏码,罗明堂这个当事人自然也要配合。 只不过最后谁才是主角,那就不一定了。 回到书房里,罗明堂立刻暗中下令,除了府城里集结的三千兵马之外,取消了其它正从各地县镇前来兵马的召集。 他在卓尔翰面前说过兵马已经集结完毕,要是再有兵马进城,那岂不是自食其言嘛! 另外,兵马要是太多的话,罗明堂还是很担心清风寨的那伙乱贼能不能挡得住,要是一击即溃,没能消耗掉那五百满洲八旗,那他可就前功尽弃了。 ************************* 此时,让罗明堂很是操心的清风寨贼首秦风正在青莲居中。 “你为什么要毒杀鞑子的战马?”冷君傲面带困惑之色,眼中还有几分不满:“毒杀鞑子的战马有何意义,你可知如此一来的话董齐暴露的风险大大增加了,如果官府仔细调查的话,很有可能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冷君傲并没有和秦风提及他和董齐之间的关系,但从董齐能够冒着性命的风险帮他潜入府衙,而此时他的口气中有充满了对董齐的关切来看,二人的感情非同一般。 “冷兄,今夜多亏了你和董义士的仗义相助,我才能够顺利将鞑子的战马毒杀殆尽,在此我由衷的感激二位,至于你说毒杀鞑子的战马有何意义...”秦风目光灼灼的看向冷君傲,说道:“毒杀了鞑子的战马,就像是拔了老虎的利齿,再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冷君傲双眸一凝,低声问道:“你想对付城里的那五百鞑子?” 青莲居外,远远传来阵阵怒骂声和惨叫声,那是搜城的满洲鞑子在逞凶作孽。 秦风缓缓起身,走到窗口见到城里有火光闪起,轻轻的为之一叹,脸上不禁流露出内疚之色,可随即就变得冷厉:“既然让我遇到了,又怎能轻易放过!” 冷君傲神色霍然一变,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子收缩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和清廷作对,可从未有过一口气杀五百满洲鞑子的想法。 不是不敢想,而是没有这个底气,他向来自负甚高,但不至于去痴心妄想。 冷君傲相信秦风有杀鞑子的胆气,可不认为他有震撼五百满洲八旗的实力,语气淡淡道:“你可听说过满洲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 秦风冷笑一声,反问道:“冷兄觉得这话可信?” 冷君傲摇了摇头:“这是鞑子自夸自擂,用来恐吓我大明军民的大话,不过...”他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深沉:“我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鞑子侵吞我大好河山,除了诸多原因外,自身的武力确实远在我大明将士之上。” 这是事实,在这个时代不可争议的事实,可秦风却是不以为然,随手一指窗外道:“冷兄,在这衡州府中,满人有多少,汉人又有多少?” 不等冷君傲回答,秦风又问道:“天下满人有多少,汉人又有多少?”他的语气有些激昂,像是在做出某种宣告。 冷君傲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秦风坐回他的面前,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鞑子是游牧民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善骑射作风彪悍,而我汉人大多数都从事农耕生产,性情温顺,在武力上当然不能和鞑子相提并论,可是你不要忘了,我族虽然在过去的数十年中,天灾人祸饱受摧残,人口锐减不足过去的四成,可还是鞑子的数十倍,若非如此鞑子又何须依赖绿营为其稳定天下呢?” 冷君傲盯着秦风的眼睛,过了良久才道:“你是想说,我们汉人不怕死人,可鞑子却死不起吗?” 秦风眯着眼睛,一字一顿道:“要是一下子死了五百个善战的鞑子,我可以确定清廷会肉疼很长一段时间的。” 冷君傲紧锁眉头,并不能完全认同秦风的话。 这也难怪他,当今天下大部沦亡之后,满清进行了一系列的虚假宣传,比如极大程度的夸赞满洲八旗的武力之强。而对于自身的弱点,却是尽可能的遮掩瞒骗。 其中满清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人口实在太少了,秦风在后世的记载中很清楚的了解到此时的满清总人口绝对不超过八十万。 八十万人里面,除去妇孺老少,可战之兵有多少?估计不超过二十万。 而这二十万人能和野猪皮,以及皇太极时期的清军相提并论吗? 中原的花花世界,以及胜利者的奢华生活最能腐化军队的战斗力,不然后来的三藩之乱,要不是吴三桂意外病死,估计满清就要被赶回建州老家了。 当然,满八旗的战斗力虽然有所减弱,但依然处于强盛期,可是在占据了明朝大半疆土之后,他们却不得不分兵驻守各地,使得满清能够使用的野战兵力极为稀少。 所以五百鞑子看似不多,对于满清朝廷而言却不是个小数目。 正因为如此,许多人听到有五百满八旗出现的时候,本能的会感到压力和忌惮,可秦风则完全不同,他只有一种感觉:心动! 何况又有一个鞑子贝勒出现,这对秦风而言可是一个意外之喜。 虽然满清入关之后的贝勒数量急剧增多,可无论如何也是皇亲贵族,若能杀之绝对能起到对大明军民鼓舞的作用。 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不可抑制的滋长了起来,而杀马只是第一步!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秦风没有韩信的领兵才华,可他的计划要成功,帮手肯定也是越多越好。 此时,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冷君傲的眼眸,用一种充满诱惑的口吻道:“冷兄,不用多久我就要狩猎衡州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 冷君傲淡漠的脸上有了些许松动,等他目光变幻了几下后,嘴角勾勒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知道吗?我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你了。” 秦风一撇嘴,嘴里嘀咕了几句便转身走出了屋外。 冷君傲望着秦风的背影,一脸费解的喃喃自语:“我不搞...基?是什么意思?” 第17章 背水 在衡州府的大肆搜查下,秦风和冷君傲在青莲居里稳坐泰山,反而是城里的一些偷鸡摸狗之辈倒了血霉,纷纷被当成可疑人等抓了起来,把府城牢狱塞了个满满当当。 搜查结束后,卓尔翰再次显露出他刽子手的本色,秉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下令把抓获的人全部处死。 屠刀挥起,斩落了二百多颗人头。 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衡州府冤气冲天,而罪魁祸首的秦风和冷君傲趁着开城之际,顺利的离开了衡州府。 卓尔翰其实并不关心刺客是否已经伏法,他的心思都在清风寨的那伙乱贼之上,而当布置在清风寨山下的眼线传来消息,有大股乱贼下山之后,他大为振奋的下令全军出发,誓要聚歼那伙狂妄的乱贼。 在遭遇刺杀后的第四日,卓尔翰率领三千兵马离开衡州府,路经清泉县,衡山县,常宁县后,在离衡阳县不足二十里处停下了脚步。 深秋,日暮,黄叶纷纷落躺在田野之上,空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肃杀悲凉之气。 卓尔翰是个贝勒,满清皇族,身份尊贵,但不是清末时期那些养尊处优,只知道斗鸡遛鸟的纨绔子弟,他在兵略上还是很有造诣,否则也不会被派往卓布泰的军中参与消灭南明永历的最终战役。 在此次离开衡州府后的行军之中,卓尔翰的大军没有在任何一处县城停留休息,晚上一律在城外野营。 这样做不仅可以让兵将们一直处于战备状态,难以松懈,而且卓尔翰还有另外的打算,那就是他想引诱敌军来袭,就像几日前那百余汉八旗所遭遇的夜袭一样。 卓尔翰根本不怕被袭,怕的是敌人又躲回清风寨,那山头他已经从眼线嘴里了解清楚,还真是一个难以攻破的地方。 所以为了吸引敌人来袭,他晚上宿营时故意把营地布置的十分松散,甚至连负责警戒的哨探都不派出。 可惜,无论卓尔翰百般引诱,压根就没见到一个敌军的人影。 直到今日清晨,他终于发现了敌军的踪迹,这让卓尔翰犹如一只闻道了腥味的猎犬般,兴奋不已。 不过兴奋归兴奋,在敌人面前卓尔翰还是拿出了该有的谨慎和认真。 军营里,身着白色盔甲的卓尔翰席地而坐,捡起了根枯枝在地上划了道弧线,暗自出神,想的却是:“如果我是敌军,兵力处于劣势之下,靠什么来迎战?” 正在沉思,突然感觉有人接进,卓尔翰扭头望了过去,原来是衡州知府罗明堂。 罗明堂低头行了一礼,看到卓尔翰在地上画的弧线时,殷勤的笑道:“贝勒爷,你这是在画什么,这线条...看上去颇有大师手笔啊!”说着,他盘膝坐了下来,也不嫌地上的灰尘污了身上鲜亮的官袍。 古人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罗明堂的阿谀奉承再明显不过,偏偏卓尔翰就好这一口,颇为愉悦道:“罗知府,我画的可不好,你可有指点?”他把枯枝交给了罗明堂,目光灼灼。 卓尔翰当然不是真要罗明堂画画,后者也明白卓尔翰的意图,尴尬一笑道:“贝勒爷,下官学艺不精,不过身边不乏善画之人。” 二人哑谜打来打去,一个绿营的校官前来禀告,同时还带着一个人过来。 罗明堂见到来人,面露轻松道:“贝勒爷,我把善画之人找来了,还请他为您略解疑惑。”他一伸手,示意校官把人带过来。 卓尔翰扭头看过去,先看到的是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再抬头仔细打量,发现罗明堂所谓的善画之人就是个满脸惧色的老农。 罗明堂慈祥一笑,起身对那老农安抚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本官只要你把前方五十里内的山川地貌勾画出来,就赏你一个天大的富贵。” 卓尔翰在旁听罗明堂说完,语气十分赞赏道:“罗知府有心了!” 罗明堂谦卑道:“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万万不敢居功!” 二人一唱一和,外人看来必然认为将帅之间无比和睦,却不知各自都是暗怀鬼胎,想着将对方置于死地。 罗明堂看到卓尔翰拿着枯枝一边在地上勾画,一边低头沉思,就意识到他是在判断清风寨乱贼选择作战的地点,于是立刻派人找来了个熟悉周边地形的向导。 在这个时代,军事地图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使用,就算有也都十分简陋,根本不能作为实战的依据。 于是,向导就成了活地图。 罗明堂不去找向导,卓尔翰也会去找,他只是借此机会来表达自己的忠心而已。 心虚之人往往都会抓住任何机会来掩盖真正的心思! 而罗明堂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装起忠诚来,那可是影帝级别的。 他见到老农茫然无措的不知该画什么才好,立刻从他手中接过枯枝,然后通过话语中的逐步引导,亲自画出了一幅详细的地图。 卓尔翰静静的看着,当注意到其中的几条波浪和一个原点时,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伸出手在地图上一指,问向那个老农道:“你刚才说,这里有条河流,名叫大源河,而这一点则是大源渡口?” 老农连连点头,罗明堂在旁说道:“贝勒爷,大源河贯穿了整个衡州水道,而大源渡是衡州地界上由水路行商的集散地,临近的衡阳县城很是富裕,就是凭借着大源渡这个重要的渡口。” 卓尔翰点了下头,问道:“罗知府对大源河很熟悉吗?” 罗明堂如实道:“大源河算得上是衡州府的财政命脉,下官作为衡州知府,自然有所关注,对这条河道确实颇为了解。” 卓尔翰又盯着地上的地图看了半晌,突然出声喝退了那老农,然后脸色一沉道:“罗知府,根据哨探清晨时来报,发现乱贼踪迹的地方就是在大源渡对岸,你说乱贼们会不会是故意暴露行踪,然后诱骗我们过河去攻。” 罗明堂一听,面露惊色道:“贝勒爷,你说乱匪们是不是想趁我军过河时半渡而击?” 卓尔翰站起身来,目光投向远方,冷笑道:“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除了半渡而击,乱贼出现的地方周边,并没有合适的伏击地点。” “那我军是不是绕河而过,免得中了乱贼的奸计。”罗明堂低声试探道,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确实失望,为乱贼的计谋被识破而感到失望。 然而,卓尔翰接下去的话却让罗明堂大感诧异,只听他说道:“乱贼想要半渡而击,那我就给他们半渡而击的机会!” 卓尔翰说的斩钉截铁,罗明堂听得大为惊喜,脸上却装出一副惊骇莫名的表情,急声问道:“贝勒爷,这是为何?” “不中了乱贼的奸计,又如何能让他们安心?”卓尔翰嘿然一笑,眼中流露出几分狂傲:“就算中了圈套,对方也要有实力吞得下我的大军!” 罗明堂眼中变幻不定,卓尔翰摆明了还是想用手中的大军来做诱饵。 而就在这时,在清军大营的西南不远处突然有烟尘冲起,卓尔翰和罗明堂皆是一惊,难道是乱贼来袭? 他们猜的不错,还真是乱贼来袭,只不过是小规模的袭扰,几个乱贼骑兵放了几箭之后就绝尘而去,除了给清军带来一阵慌乱外,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 卓尔翰走到营地前,望着敌骑离去的背影,当即下令骑兵追击,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骑兵出营追击,才猛然想起他无骑兵可用,战马都在衡州府衙里被人毒死了。 话说在战马被毒死之后,卓尔翰就让罗明堂四处征集马匹,结果征集上来的马匹都是劣马,驮马,只有极少数的几匹可以当做战马使用。 这并非是罗明堂故意使绊,而是真的征集不到战马。 在冷兵器时代,战马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满清在入主中原之后,对于战马的控制十分严格,民间是不允许私自圈养马匹的,一旦被发现便会已谋反罪论处。 不仅在民间,即使在军中,战马的供给也有明确的法度,除了八旗军队以外,只有少数的汉人部队配有成建制的骑兵,而地方上的绿营是不允许有骑兵的,从而有效的压制汉人所拥有的军事实力。 因此,衡州府境内可谓是一马难得,此时清军队伍里除了几十匹负重粮草的驮马外,只有六匹合格的战马。 卓尔翰心中无奈,同时又万分不甘,堂堂满洲八旗往日都是追着别人打,何时有过被打却还不了手的时候。 更可恨的是,那些敌军骑兵并不走远,一直在远处挑衅。 卓尔翰深知这应该是乱贼的诱敌之计,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能够和乱贼接战,那最后的胜利就一定会属于自己。 很快,清军就开拔进军,朝着敌骑逃离的方向不断追击,眼看着就到了大源河岸。 卓尔翰心中暗笑,乱贼果然是想诱敌过河,然后半渡而击。 可是当卓尔翰率领大军来到河岸前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傻眼了。 河岸边,一支军队背河列阵。 军阵中一片肃静,只有萧瑟的河风,吹得军旗‘呼呼’作响。 军旗中绣着一个硕大的‘秦’字。冥冥之中,竟有种说不出威严,给三千清军中的不少官兵带来了无形的威慑。 突然,秦字大旗之下传来了嘹亮的鼓声。 鼓声由慢到快,激昂四溢。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让那秦字大旗下将士们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乱贼中爆发出一阵齐声的呐喊,所有人的情绪全都于此刻被激发到了最高点。 声音如翻涌的江水,一浪盖过一浪,到最后已是响彻天空。 军旗下,他们的统帅,突然在此刻,拉开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清军的队伍。 秦风脸上扬起一抹狂放的笑容,他如鹰般的眸子,此刻正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只听‘嗖’的一声凌厉的惊响,恍如长剑划破空气。 清军队伍最前方的一面旗帜,‘咔嚓’的发出一声闷响,从中间断裂成了两段,掉落在了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战未起,威先至! 刚才这一箭,谈不上高超的箭术,可却宛如一把利刃,刺进了清军士卒们的心脏!。 清军的士气,刹那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卓尔翰面色铁青,他此刻才算弄清楚,乱贼哪里是想半渡而击,分明就是要背水一战! 多么的狂傲!多么的决绝! 第18章 诡阵 红日当空,撒下了无边的杀意。 同样是二千人的蒙山卫明军严阵以待,萧索的秋风吹过每一张脸孔,面对前方列阵的清军,有人胆怯,有人退缩,可更多的人焕发出了难言的激昂之意。 杀!杀!杀! 声音嘹亮,满是决绝,直冲云霄,激荡着远山的天际。 没有援兵,没有退路,唯独手中的战刀,可以杀出一分生机! 韩信背水而战,以弱击强,大胜赵军,蒙山卫明军又能否创造出一个新的奇迹! 秦风回望身后的将士们,心中感激:国难当头,男儿当赴,这场战斗,他并无全胜把握,但他必需一拼! 蒙山卫明军并非全都情愿与清军一战,可如今背水而战,面对的清军中还有五百满洲八旗,这无疑表明了清廷剿灭他们的决心。 秦风彻底封死了明军的退路,把明军带到了这绝境之地,如此一来明军唯有死战! 大源河的波涛声此起彼伏,却被一阵阵的喊杀声给淹没了,烟尘滚滚,大地摇晃,清军终于发动了进攻。 秦风拔出战刀,刀刃似雪如幻。 他不看攻过来的清军,而是回头望去,面对神态各异的明军将士,他沉声低吼道:“你们中有人会恨我,恨我吧你们带到这九死一生的战场。”他战刀高举,纵声狂笑:“可此战过后,你们会感激我,因为此战会让你们成为天下瞩目的英雄!” 明军将士们有些迷惑,可秦风的一阵慷慨激昂充满了感染力,‘英雄’二字更像是火苗逐渐在每个人心中萌芽。 战火已起,避无可避,那就做一回英雄,虽死无憾! 面对清军的攻势,明军并没有上前迎击,而是原地不动,只是摆出一片如林长枪,等待着敌军的冲击。 敌军未到,羽箭已如雨而下。 明军个个披甲,又将自制的木盾高举过顶,相互掩护,密不透风,清军的羽箭虽然蝗虫扫过,却并不能带来多少伤害。 清军阵营里,见到弓箭急袭没有什么效果,卓尔翰面色不善,罗明堂说乱贼只是乌合之众,如今看来竟有几分精锐之师的样子,不过他也并不太过在意,脸上还流露出讥讽之色,他的对手看似勇武,实乃一个无知狂徒! 韩信何等英雄!他手下的汉军,更是百战余生的铁血勇士! 对面那个贼首如何敢和韩信相比? 背水而战? 简直就是自绝退路,愚蠢透顶。 卓尔翰轻视对手,但作战时并不懈怠,一出手就派出几乎全部的绿营兵马,只给衡州知府罗明堂二百亲兵作为后备,还有就是他带来的五百满洲八旗。 大源河岸这个战场,周边一目了然,没有一处可以伏兵的地方,这也意味着敌人不可能凭借花招和诡计取胜。 三千对二千,兵力优势明显,随着持续的交战,兵力薄弱一方一定会被逼着后撤,下场不是被赶进大源河里,就是被切割并逐个击溃。 如此大好形势,卓尔翰想不出敌军有任何的机会。 实际上正如卓尔翰判断的那样,两军在接战之后,敌军坚持了没多久,防线就出现了动摇,而且动摇的还是其主阵。 难道说韩信的背水之战是无法复制的经典吗? 战场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奋战在主阵第一线的秦风遍体生津,斗志旺盛,怒吼声中,他不断腾空跃起,再挥刀劈下,收割着一条条清兵的生命。 然而,秦风虽勇,脚下却在不断的后退,连同整个中军都在向内收缩。 交战之初,秦风所在的主阵是向前突出,与左右两翼形成了一个弓形阵,造成中军目标明显,自然最先受到了清军的攻击。 而现在,中军在不断退后之中,已经和两翼持平,由弓形阵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战线。 清军攻击顺利,攻势越发的凶猛,明军好像坚持不住了一般,中军依然难以阻挡,后退的速度虽然不快,可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会崩溃。 中军如果崩溃,两翼就会失去联系,各自为战之下全军覆灭将无法避免。 此刻,清军显然占据了战场上的主动权,而且离胜利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蒙山卫明军在清军势如破竹般的攻势下,阵线被挤压的越来越薄弱,许多士卒都在往两翼退去,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死战到底的意志。 秦风仗着敏捷的身手,腾挪之中,勉强坚持,突然一杆长刀戳来,他霍然出手,已抓住了刀柄。 那刀柄被抓的清兵怪叫一声,叫声中满是难以置信,又引来数杆长枪刺向秦风。 千钧一发之际,秦风嘶吼一声,全力扯动,那清兵连人带刀被拖了过来,踉跄欲倒的身体正好替秦风挡住其他的数杆长枪。 ‘噗,噗,噗...’的几下枪尖破体之声传来,秦风把尸体用力甩出,同时急退数步,躲开了面前清兵们的攻击范围。 有一个身材壮硕的清兵趁着秦风后退立足不稳之时,猛然朝前一跳想要发动突袭,却被一把从右侧挥出的战刀凌空斩下,惨叫着的摔落在地。 挥刀的是一直和秦风并肩作战的孟达,中军以他的营队为主。 孟达浑身是血,战刀上已经崩出了几个口子,眼中显出焦虑之色:“秦将军,差不多了吧!再退就真要掉进河里了!” 秦风凝视着前方,紧紧眯起的双眼像是要穿透清军的队伍,他的脸孔微微扭曲,完全可以想象出他此时内心的挣扎。 明军此时的阵型已经变成了内陷的半月阵,中军就像是一条成弧线的崩紧弓弦,再收缩的话就要了崩断的边缘。 清军再一次进逼了,秦风咬牙大喊道:“再退二十步!” 二十步,难道二十步后就能挡住清军的攻势了吗? 听到秦风喊话的清兵们全然当成了一句笑话,没有注意到孟达和他身后一众明军将士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之色。 一步,二步......十五步......秦风又砍杀了一人,耳边随即传来了阵阵牛角声。 那是进攻的号角,是满洲八旗冲锋的号角! 卓尔翰悠然自得的望着前方激战正酣的战场,敌军败势已现,这个时候派上五百满洲八旗就是去给敌人最后一击,也是为了收取战果。 胜利将属于满洲勇士,而不是那些绿营奴才。 衡州知府罗明堂站在旁边,战斗还没有结束,他已经笑着向卓尔翰恭贺道:“此战胜局已定,贝勒爷真乃当世名将也!” “一群蟊贼罢了,没什么好夸耀的!”卓尔翰生硬的回了一句,可脸上的自得之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双眼中尽是意气风发。 这仗虽然打的毫无谋略战术可言,卓尔翰哪里配称什么名将? 可赢了就是赢了,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又何必在意过程。 罗明堂又恭维了几句,神色看上去颇为喜悦,可心中却是失望透顶,没想到清风寨的乱贼竟然如此不堪,满洲八旗还没出手就已经不行了。 孙德礼真是一个废物,竟然被这么一伙乱贼劫了军粮,还信誓旦旦说贼情势大,不可轻慢对待。 罗明堂心中暗骂,如此他原本打算用乱贼消耗满洲八旗的想法算是无疾而终了。 而且卓尔翰必有害他性命的想法,清风寨乱贼一旦被消灭,他对卓尔翰而言就没有了利用价值,秋后算账起来必然凄惨无比。 到底该如何是好? 罗明堂低头苦思,远远传来的厮杀声让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似乎对覆灭在即的乱贼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们能够绝地反击,大举杀伤那五百满洲八旗。 这个希望是多么的渺茫,可有时候渺茫未必就不可能。 当五百满洲八旗冲进战团的时候,秦风正好退出了第二十步,他的身后只剩下两排明军士卒,也就是说明军的中军主阵已经不存在了。 然而,面对即将被清军赶下大源河的秦风突然笑了,他身边的孟达也笑了,二人像是得了魔障一般,笑的癫狂,笑的如痴如醉! 这一情景,让无数清兵都愣在当场,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笑声已经戛然而止,只听秦风发出一声厉喝:“分!” 一直并肩而战的秦风和孟达分别朝左右一散,后面的两排明军也是迅速的散开。 刹那间,清军的正前方除了滔滔的河水之外,空无一人。 清兵们彻底糊涂了,他们击穿了敌人的主阵,可战斗还在进行,接下去该干什么却成了一个问题。 按照正常的进程,击穿敌人中军的清兵们应该快速朝两侧展开,然后迂回包围敌人,逐块进行围剿。 可是现在挡在清军面前的是一条大河,他们根本没有展开的空间,更不用说去迂回包抄了,此时清兵们除了相互之间干瞪眼之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战场上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幕,明军的中军消失了,清军取代了明军中军的位置。 卓尔翰没能察觉到战场上的变化,还沉浸于即将到手的胜利之中。 其实这不能怪卓尔翰疏忽,因为他所站位置与河岸边由下朝上成十五度左右的倾角,使得他的视野无法纵观整个战场。 于是,卓尔翰能够看到的是清军不断在向前冲击,敌人则是不支后退。 他看到的一切战况是真的,可同时又是假的,而当把五百满洲八旗加入攻击时,卓尔翰等于彻底掉进了秦风精心为他准备的陷阱之中。 第19章 破敌 秋风过,飞云卷,天地满是苍凉。 一场本该已经结束的战斗,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巨变! 攻守逆转,人数占据优势的清军,竟然遭到了明军的左右夹击。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够在高空朝下看过去的话,会发现清军的主力部队被明军挤压在中间,而且前方的清军在往后退,后面的还在往前冲。 这一退一冲直接造成了大量清兵摔倒,紧接着的就是相互践踏。 偏偏那些刚被派上战场的五百满洲八旗立功心切,对人群的拥挤不管不顾,只知一味的朝前方冲锋,见到有人后退就以为是逃兵,直接挥刀砍杀,使得清军的混乱程度在不断的加剧。 在清兵们咒骂声,惨叫声中,明军迎来了他们等候已久的机会。 野战之中,一举歼敌的机会! 开战前,秦风把军中善战的老卒都安排在了左右两翼,防御强度远比中军主阵要牢固的多。 中军主阵的大部分人是由孟达带领的蒙山卫老弱组成,战力不高,遭到优势兵力的清军攻击时,自然难以坚守。 而实际上,秦风从未想过守住中军主阵,他要的就是清军突入主阵之中。 他的主阵就像是一块诱饵,一块清军无法拒绝的诱饵。 当然,秦风抛出了诱饵,即使清军能够上钩,他能不能真正做到让猎物入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清军本身。 结果,这支清军绿营没有让秦风失望,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在清军发动攻击后,发现敌方中军脆弱,而两翼十分牢固,使得一些胆小怕死的清军士卒们不由自主的朝中间靠拢。 而一个人往往可以带动许多人,清军的全线突击很快就成了集中突破,加上秦风故意不断后退,使得清军在没有杀伤敌方太多兵力的情况下,慢慢的靠拢到了一起,朝敌方主阵越陷越深,自身的施展空间却是越来越小。 卓尔翰没能及时发现这一情况,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这是他思想中的一个空白,或者说他常年生活在精锐的满八旗军队之中,忘记了他此时率领的是一支用来维持地方治安,战斗力十分低下的绿营部队。 一支没有多少战斗精神的队伍,一支只能打顺风仗的队伍,他们在进攻遭遇左右两翼的顽强抵抗时,自然会下意识的选择避重就轻,朝着容易突破的中路靠拢。 而中路的尽头是奔腾不息的大源河,是一条直到看见了才会发现的死路! 冲在最前面的清军傻眼了,他们想退,可后面的人不清楚前方的情况,还在盲目的冲击,两侧的清军同样叫苦不停,他们感受到一直处于防御状态下的明军,突然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明军蓄谋已久,两翼兵马配合默契,长枪兵,刀盾手徐徐而进,如泰山压顶般朝清军碾压过去。 占据兵力优势的清军聚拢成了一团,就像是一群迷失的羔羊,彻底没了方寸,你拥我挤乱成一片。 在明军的左右夹击之下,茫然无措的清军死伤惨重,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和防御,只能被动挨打,各自为战。 终于,在明军凌厉的打击下,绿营官兵表现出了他们一贯的作风,那就是逃跑,有多远跑多远,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清军溃败了,一泄如注! 远处的卓尔翰看的目瞪口呆,狠狠的擦了下眼睛,依然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 他跳上了身边的战马,登高一望瞬间如遭雷击。 映入卓尔翰眼帘的是相互踩踏,死于非命的清军士卒,是众志成城,奋勇向前的乱匪贼子!还有那五百进退不能的满洲八旗! 卓尔翰看的心如死灰,罗明堂却是忍不住喜形于色,在两名亲兵搀扶下,站在马背上的他恨不得大吼一声,来宣泄刚才的苦恼。 战败与否,罗明堂一点都不在意,反正责任是由卓尔翰这个主帅来担当,他这个文官知府最多受到朝廷的几声斥责,减扣些俸禄而已。 罗明堂此时脑子里想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五百满八旗的鞑子活着逃出战场的越少越好,如果能让卓尔翰成为光杆司令,那他报仇的机会将大大增多。 卓尔翰不知罗明堂的想法,可此时他也同样关心那五百满洲八旗,那是他的骨血,不,是整个大清朝廷的骨血。 如果五百满洲八旗有个闪失,这份罪过那就太大了,他卓尔翰即使是个贝勒,估计也逃不了削爵流放的下场。 短暂的惊慌过后,卓尔翰到底有几分硬汉本色,并没有彻底乱了分寸,人还未跳下战马,已经冲着罗明堂大喊道:“罗知府,你立刻让手下的两百亲兵强攻敌军右翼,对方兵力不足我军一半,只要阵脚被打乱,这场仗我们还能反败为胜。” 卓尔翰说的没有错,此时明军看似把清军困住,实则就像是皮薄馅厚的饺子,只要有一支生力军狠狠的戳上一下,明军的那层皮可能就会被捅破,胜利的天平将会再一次的倒向清军。 这也是秦风为什么要让中军缓缓后退,而不是一下子把清军引诱进来的原因。 他要清军优势明显,却离胜利好像总是差了一步,以为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彻底击溃敌军,这样才能让清军把预备队投入战场,从而失去了在关键时候,逆转乾坤的机会。 罗明堂不懂军事,不知道他的二百亲兵是否真的可以改变战局。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给卓尔翰翻身的机会。 于是,罗明堂像是没听见卓尔翰的话般,双目无神,惶恐不安的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我军要败了吗?不可能,我军不会败,一定是下官看错了。”说着,他拉过身边的一个亲兵,大吼大叫道:“告诉我,是本府看错了,看错了!” 卓尔翰气急,战况恶劣至极,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偏偏罗明堂一副失心疯的模样,而那二百亲兵只有他才指挥的动。 罗明堂见卓尔翰气急败坏的朝自己走来,眼中寒光一闪而逝,随即脖子一歪,翻起白眼竟是昏了过去。 卓尔翰大骂了一句鼠辈,上前伸手欲要抓向罗明堂的衣领,却被人用身体一档,只见一个身材消瘦,脸上有一条狰狞伤疤的男子正冷眼看着他。 董齐扶住装晕的罗明堂,面对气势汹汹的卓尔翰,他的脸上不见丝毫畏惧之色,冷声道:“贝勒爷,知府大人昏厥,还请您多多体谅。” 卓尔翰顾不上董齐的无礼,用极其严厉的语气命令道:“立刻出兵,若有畏惧退缩者,定斩不赦!” 董齐不为所动,淡淡道:“贝勒爷,我们的职责是保护知府大人的安全,至于其它的事情,恕我等不能从命!” 卓尔翰一愣,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他右手按住刀柄,眼看就要发作。 衡州副将孙德礼急忙出声劝慰:“贝勒爷息怒,董齐也是护主心切,还请你老多担待。”一边说着,一边抹着额头的细汗,见到清风寨的乱贼这般厉害,孙德礼忍不住的一阵后怕,又对自己能从对方手里活着逃脱感到幸运至极。 卓尔翰一脸阴沉,手上青筋暴起却是迟迟没有拔刀,因为罗明堂的亲兵们都用一种很危险的目光盯着他。 这二百亲兵只效忠于罗明堂,也只有罗明堂才有资格给他们下达命令。 卓尔翰恨极,可也无可奈何。 突然,卓尔翰的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他心中顿时一惊,听出了这尖啸声是军中响箭独有的声音。 敌人在给谁发响箭,难道还有后手不成? 卓尔翰全身微颤,他不敢再想下去,可事与愿违,他的猜测成为了现实。 一支出现在了他身后的视野之中,数量大概有五百左右,带起滚滚烟尘朝着这边冲锋而来。 秦风亮出了他刺向敌人致命的一刀! 三千蒙山卫明军,二千人对面迎敌,五百人散布在附近警戒,还剩五百人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击。 无兵可派的卓尔翰面如死灰,他很清楚这从后方冲过来的乱贼对此时此刻清军所能起到的杀伤力,那绝对是毁灭性的。 清军本已经在溃败,后方敌人的出现彻底击溃了他们的意志,纷纷丢掉兵器,脱掉盔甲,只恨少长了两条腿般亡命奔逃。 而许多清兵连逃跑都放弃了,索性跪地乞降,只求能活一条性命、 战到这里,大局已定! 罗明堂和他手下的两百亲兵早就没了踪影,五百明军杀到时没有遭遇任何阻拦,顺利的和主力会师于大源河岸。 秦风看到胜负已分,眼中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爆发出一阵精芒,挥刀砍死了一个挡在面前的清兵后,对孟达喊道:“孟达,我给你留下八百人马,这里的清军溃卒就交给你了。” 孟达兴奋道:“将军放心,清军溃卒我保证可以俘获九成。” 得到孟达肯定的承若,秦风二话不说,领着其余明军朝着北方追击而去,沿路对或逃或降的绿营官兵不管不问,他的眼里只有逃脱的五百满八旗的鞑子。 明军对清军到底只是两面夹击,清军的后路依然通畅,而满八旗的鞑子又是后来才投入战场的,一直处于战场的后方,逃脱起来自然也最为迅速。 这一次冒险和清军野战,真正的目标却是那五百满八旗鞑子,秦风就算是跑断了腿也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鞑子在亡命奔逃,明军紧追不放,一场你追我逃的生死赛跑成为了双方之间最后的终极较量。 第20章 汉血沸腾 长天寂寂,狼烟滚滚。 卓尔翰在逃,亡命的奔逃,衣甲松弛,头盔已然不在,曾经的不可一世此时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挫败感。 战马被毒杀,为的就是不让敌人有逃跑的机会! 卓尔翰终于明白了,敌人从一开始,不仅仅要打赢这场仗,还要把他们全部歼灭! 多么狠毒的算计,多么诡诈的战术! 他败了,败的彻彻底底,败了无话可说。 整整二个时辰了,追兵依然没有放弃,卓尔翰的部下有人提议反身迎战,堂堂的八旗精锐怎么能够被人追的像丧家之犬般四处奔逃。 卓尔翰没有采纳部下的提议,因为他怕,从所未有的惧怕,即使追兵不过一千多人,他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可他还是怕。 输了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人心不死。 可卓尔翰的心已经没有了斗志,至少现在,他没有勇气再面对身后那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对手。 然而卓尔翰的逃跑功夫显然不怎么样,慌不择路之下竟然逃进了三川谷,这个三面环山,都是陡峭岩壁的绝地。 在后面拼命追击的秦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敌人再也无路可逃,接下去就是最后的决战时刻。 二个时辰的追击让明军将士们的体力消耗极大,而且路上掉队的人数不少,此时到达三川谷的只有七八百人。 凭借着手上这点兵力,到底能否消灭五百无路可逃,可能会决死反击的鞑子,秦风心里没有底,但他绝不会逃避,即使战力有所差距,可明军将士的士气要比鞑子高的多。 天色渐渐暗下,天空中有鸟鸣传来,仿佛拉响战斗的号角。 秦风不急着发动攻势,敌人身陷绝地,士气低落,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困得越久敌人就越虚弱,因此只要结阵防御堵住三川谷的出口,鞑子绝无活路可言。 明军一众校官在了秦风身边,几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同时还有一丝兴奋和激动,一场大胜已经取得,如果可以全歼了这支满八旗精锐,他们注定名震天下。 秦风此时却依然冷静,不把鞑子全部消灭,一切还有可能存在变数。 大多数人都认为秦风太过谨慎,可当一阵马蹄声传来时,他们的心中都是一凛,远远看去只见一个骑兵从北方呼啸而来,当骑兵靠近时,马上那个熟悉的矮小身影瞬间引来一声高呼:“是陈二狗,他怎么来了?” 陈兴霸趴在马背上,脸色灰白黯淡,马还未停人已经摔了下来,秦风等人急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二狗儿,你怎么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兴霸,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受伤,看样子只是力竭而已。 有人拿来一个水囊,给陈兴霸灌了一口,后者咳了一声,才艰难的睁开双眸,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秦风道:“秦哥儿,有清军南下,大概有二千多人,我还没弄清楚清军是从哪里过来的,可最多一个时辰,那支清军就有可能会经过这里,你要早作打算...” 陈兴霸得到的情报并不清晰,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口中的二千清军不会是衡州地界的绿营,彩衣曾向秦风保证过,只要是衡州府周边县镇的军队调动,绝逃不过她的眼线。 如此一来,那么剩下的可能....... 想到这里,秦风脸色剧变。 如果他猜的没有错的话,那二千人马说不定也是赵布泰的人马,又或者是支援前线的清军,而派去剿灭南明的清军几乎都是精锐,绝非地方上守备绿营可比。 秦风双拳紧握,眼中变幻不定! 一个时辰之后二千清军就会经过这里,也就是说留给秦风消灭三川谷内满八旗鞑子的时间只有半个多时辰。 战,或是逃? 秦风从几个校官的脸上一一看过,几人皆是神色犹豫,诺诺不能言。 鞑子已经被逼进了绝路,就此放弃如何能让人甘心! 忽然,一声冷哼传进了众人的耳朵,循声看去,一个表情孤傲异常的男人走了过来,凝视着秦风道:“二千清军还在数十里之外,而五百满八旗的鞑子近在眼前,怎么选择难道还用想吗?” 明军对说话之人的冷言冷语怒目而视,而秦风却是面不改色,说道:“冷兄,你不用激将,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就敢于一搏!” 此次作战,冷君傲一直跟随左右,他语气依然冷漠:“那你还在等什么?” 秦风没有回应,而是站在了一块巨石之上,沉声喊道:“全军集合!” 正在原地歇息的明军将士们听到命令,全都立刻站起身来,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同时把目光聚焦在了秦风的身上。 明军校官们知道了秦风的选择,并肩而出高声道:“请将军点兵!” 所有明军将士异口同声道:“请将军点兵!” 声如龙啸,势如山岳! 今日一战,他们已经重拾信心! 秦风望着眼前这些热血男儿,心中激荡,抬手抱拳道:“本将不瞒诸位兄弟,有两千清军正在朝我们这边赶来,留给我们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放弃对三川谷内鞑子的围剿,马上撤军远遁,二是在清军赶到之前,将三川谷内的鞑子消灭干净!” 陈兴霸站了出来,大声道:“秦哥儿,我军都是不怕死的豪杰,没有退缩的孬种,何况有你在,我们更不怕!” 只是这一句话,明军将士们就热血沸腾,他们未必不怕死,但他们相信秦风,相信这个带领他们胜利的统帅! 秦风双眼微微泛红,突然喝道:“愿意和我一起杀敌的,上前一步!” 明军大部分将士都毫不犹豫的迈出了一步,剩下的人在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全都迈步上前。 有人害怕,却无人想被人看低! 风在吹,吹不走男儿的豪情,吹不灭英雄的熊熊战意! 秦风环视着明军的将士们,低沉道:“我们的家园破碎,我们亲人被害,我们所珍惜的太多东西都在鞑子的屠刀下化为乌有,而今天...”他的语气一变,慷慨激昂的声音震颤着天空:“我们要用手中的刀剑,让鞑子血债血偿!” 所有的明军将士呼吸沉重了。 秦风再一次拔高了声音,吼声震颤着大地:“我们不仅要用刀剑复仇,更要证明另外一件事。”他手中的战刀用力一挥,指向浩瀚无云的天际,宛如最神圣的宣誓:“我们汉家男儿才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勇士!” 所有人的眼光炽热了,燃烧的眼神就像无边的烈火,焚烧着每个人的热血。 秦风一把扯掉了盔甲,撕裂了内衫,裸露出了岩石般的肌肉,放声狂笑道,“解下你们的战甲!裸出你们的胸口!肌肉就是我们的盔甲,皮肤就是我们的护盾!让鞑子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 明军将士们纷纷卸甲,他们的眼中没有犹豫,只有坚定! 卸甲而战,愚蠢吗? 不,这不是愚蠢! 没有盔甲的负担,步伐才能更矫健,身手才能更灵活;没有盔甲的防护,敌人一刀砍中就能要了人的性命,防守已经没有了意义,全攻杀敌才是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退路,只有一往无前! 秦风挥舞着战刀,人已经如箭一样,朝三川谷内的鞑子冲杀了过去。 没有喊杀声,没有怒吼声,就这么决绝的冲了进去,即使前方有千军万马,也无所畏惧! 天边最后一缕阳光奇迹般的穿云泻地,笼罩在秦风的身上,宛如给他披上了一层金甲,闪闪发亮,耀眼夺目! 蒙山卫的明军将士们紧跟其后,他们不会让心中的英雄孤军奋战,他们会陪伴在秦风身边,鏖战沙场,生死与共! 风起云涌,天地肃杀! 三川谷里,卓尔翰知道留在这里绝无生还的可能,可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与敌军搏杀突围。犹豫之际,他的眼角突然开始狂跳。 敌袭! 鞑子的阵前涌出了一条黑线,如碧海潮生,乌云狂卷,刹那间,已见到一道亮色。 亮色森然,狰狞嗜血。 那是刀刃的反光,是夺命的绚丽! 枯叶冲天而起,秋风袭面而来。 卓尔翰看到敌军出现的那一刻,一颗心就沉了下去。来的敌军不过千人,可冲势之猛,犹如万马奔腾,骇人听闻。 满八旗的鞑子们一直把汉人当成孱弱的绵羊,何时见过这等威势。 简直肆无忌惮,蔑视天地! 鞑子视人命如草芥,早已习惯了杀戮,可此时面对冲杀过来的敌军,他们心底里不知道为什么,杀戮的意志竟然微微一退。 可无论如何,战斗是每一个满八旗鞑子的本能,即使卓尔翰心理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可战斗的欲望还是驱使着他焕发出了强烈的战意。 死地求生!鞑子也有一决死战的信念! 在卓尔翰的带领下,所有鞑子紧握着手中的战刀,战刀的刃口上隐约可见米粒状缺口和青色的反光,昭示着曾经上面沾染过多少鲜血和亡魂。 所有的鞑子嗷嗷狂吼着,向敌军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两支爆发出最大能量的队伍在黑色的热土上,撞出了一团最灿烂的火花。 幽静的三川谷成为了惨烈的战场,也注定是一个勇者的舞台! 第21章 狂战 铅云黯淡,遮不住刃冷如冰,草灰千里,掩不住杀气严霜。 当第一声金属碰撞声传出时,战斗就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明军的将士战斗技巧劣于满八旗的鞑子,一照面就有十几人被鞑子的长枪刺进了胸腹,血花四溅,空中留下一抹残红。 可残红未竟,飞龙已起! 秦风腾空而起,越过了身前的枪头,到了前排鞑子的头顶。 一跃如龙,傲然长空。 秦风跃起的刹那间,就有数杆长枪戳来,鞑子的反应之快,力道之猛,亦是让人动容。 数杆长枪瞬间罩住秦风左右,他已陷绝境! 秦风空中低吼一声,身形急躲,避开刺来的枪头,左手一探,竟电闪般抓住了一杆枪柄,接着只听一声爆喝,他发力从鞑子手中夺过长枪,落地之后一个横扫,将面前的四个鞑子逼退数步。 鞑子倒退之时,秦风身旁突然窜出一人。 身形如魅,快如闪电! 鞑子见到窜出那人,全都脸色巨变,心中狂跳,只因那人的一张脸,一张带着狰狞面具,只露出两只血红眼珠的脸孔。 狰狞面具代表了一个神,名为刑天! 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刑天不服,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刑天不是人,是个悲情的神! 刑天虽遭黄帝断头,仍不屈而舞,誓与黄帝斗争到底! 此时面具虽为刑天,可面具的主人却是冷君傲,那个谜一样孤傲的男人。 很多年以前,冷君傲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于是他找来了这个面具,却也不想当一个悲情的神。 他要成为一个魔,一个狂魔,一个誓将仇寇杀绝的狂魔! 冷君傲选择了刑天面具,只因面具代表着不屈和斗志。 鞑子们还震慑于刑天面具的狰狞,冷君傲已经杀到了面前。 剑如长虹,呼啸而至! 撕裂了空气,斩碎了天地! 鞑子们的脸孔变得骇然,一道白光闪过,划出了一条血线,一个鞑子捂住了脖子,鲜血从他的指间溢出,显然是被人割破了喉咙。 冷君傲一招得手,却是毫不满足,他像是一条游龙般在鞑子中间不断的穿梭,鞑子的长枪不利于近战,等纷纷弃枪拔刀时,又有一人被冷君傲用剑刺杀。 明军将士们见到冷君傲如此勇猛,原本就高涨的士气顿时到达了顶点,人人争先,只攻不守,以死相拼! 鞑子们彻底愤怒了,阵阵怒吼声中,舞动着战刀迎敌而上,他们是草原上的恶狼,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是男儿血性巅峰的碰撞! 无情的杀戮之中,鞑子渐渐察觉到了威胁最大的不是正面与他们相抗的敌人,而是杀入他们核心腹地的那个鬼面狂魔。 那人就犹如附骨之疽,无论鞑子如何围杀都奈何不了,而且还总能和正面的敌人形成呼应,给予鞑子极大的杀伤。 这个致命的钉子,一个要率先拔除! 鞑子贝勒卓尔翰一声断喝,领着四个白甲兵朝冷君傲扑了过去。 冷君傲感觉到周边难言的冷意。他已深陷重围,敌影重重,将他团团围住,此刻的他所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刚才。 卓尔翰冷哼一声,他拔刀而上朝着冷君傲斜斩而去,身旁的四个白甲兵配合默契,同时出刀封住了敌人的左右两侧。 冷君傲疾步后退,手中长剑如灵蛇吐舌,挡住了四个白甲兵的攻击,可卓尔翰的刀势变化极快,手腕一翻,斜斩成了突刺,直攻冷君傲的面门。 这是难以躲避的一刀,也是致命的一刀。 卓尔翰脸上已经露出狞笑,却在即将得手之际,听到了一声刺耳的脆响,他只感到虎口一阵发麻,手中战刀差点摔落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秦风及时赶到,一刀击中了卓尔翰的刀面。 秦风浑身是血,一双眼眸杀意正浓! 他的战刀已经成了一把血刀,上面浸满了鞑子的鲜血,可这还远远不够,秦风狂吼一声,战刀破空而出,斩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白甲兵。 白甲兵横刀格挡,竟被连人带刀砍倒在地,身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地已死的白甲兵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仅仅一刀,白甲兵所穿的三层甲胄就被斩裂。 这是何等的力量,这是何等的霸道! 秦风片刻不停,长刀所向,挡者披靡!鞑子纷纷后退,眼中已有了恐慌之意。 冷君傲得到了秦风相助,与其并肩而战,剑法更加的凌厉,如那挥舞战斧的刑天,佛挡杀佛,神挡灭神! 卓尔翰咬牙怒上,秦风厉声狂喝! 这是双方统帅之间的对抗,本该激励异常,可一人斗志昂然,另一人却是心生怯意,结果仅仅一招,便定出了胜负。 秦风战刀斩出,卓尔翰忘了自己虎口已裂,依然横刀去档,刀上传来的巨力让他根本握不住刀柄,战刀随即脱手而出。 没有了阻挡,秦风的战刀顺势而下,从卓尔翰的自眉骨砍入,划过脸颊,削断鼻梁,从左腮突破。 半颗人头高高跃起,猩红的血液夹杂着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 那半颗人头落下,双眼仍旧未闭,秦风啐了一口,上前一脚踩下!骨头刺耳的碎裂声中,秦风仰面发生一声长啸! 如雷震耳,皆惧! 围攻的鞑子一见,纷纷止步,驻足不前。同伴之间,面面相觑,发出一阵悲呼。 秦风不认识卓尔翰,以为只是杀了个普通的鞑子,浑不在意继续挥刀砍杀,犹如一头下山猛虎在一群饿狼之中前冲后突,所向披靡! 明军沸腾了,主帅的神勇感染了他们,所有人无不奋勇争先,舍生忘死。 卓尔翰战亡,鞑子们震惊之余难免士气受损,斗志消沉,在明军山呼海啸般的冲击下,逐渐露出了颓势。 三川谷里满地都是尸体,只不过对明军而言,敌我双方的尸体出现在了他们后方,而却是在鞑子的前方。 因为明军不断在前进,而鞑子已在倒退之中。 秦风双眼圆瞪,面色疯狂,双手握刀,奋力向前。前方的鞑子心胆俱裂,吓得掉头就跑!秦风似迷了心性,挺刀在后狂追不放!一众部属也杀得性起,紧紧相随。 当那个鞑子被追杀致死之后,秦风突然愣在当场。 他的面前是高耸的绝壁,他没有了前进之路。 秦风转过身去环视四周,一些明军的将士在和他做一样的动作,都在环首四顾,半晌之后,众人面面相窥,直到有人轻轻的说道:“鞑子被杀光了?” 冷君傲摘下了染血的面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确实被杀光了。” 一句话,如一道惊雷狠狠的敲进众人的胸膛,有人蓦然泪盈眼眶,高呼道:“我们赢了,我们杀光了满洲八旗!” 所有人都狂呼起来,心情激荡,难以言表。 满洲八旗是久经战阵、东征西杀的精锐之兵,而蒙山卫明军不过是初出茅庐,不经历练的卫所官兵,双方的战斗力天壤之别。 可明军赢了,将满洲八旗一个不剩的歼灭了! 这是民族之魂的觉醒,是汉家男儿的雄风! 忘乎所以的呼吼声中,有人激动的喊道:“是秦将军击败了满洲八旗。” 众人冷静下来,向秦风望去,知道喊话之人说的很对,没有秦风,他们在大源河岸不可能以少胜多,没有秦风,他们在这里不会舍生忘死,冲势如潮。 秦风已然成为了信念的源泉,胜利的保证! 而此时的秦风正跪在一个人面前,神色黯然。 陈兴霸等还有很多人都围了过去,目光看到秦风身前倒握在地之人时,眼中都露出悲伤之色。 地上躺着的是个名叫林羽的汉子,他是蒙山卫明军一百户,当初降清时,林羽和秦风一样,也是极力的反对,后面秦风杀都赖,夺取蒙山卫明军指挥权,他是最坚定的拥护者之一。 秦风握住林羽的手,林羽望着他,咯了口血,喃喃道:“秦将军,我是不行了,以后帮不了你了......”他的左胸处淌着血水,嘴里又在咳血,应该是肺部被刺伤了。 这样的伤势,在这个时代是无法救治的。 秦风眼眶湿润,心中有种难言的悲伤,缓缓道:“好兄弟,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不准你死!” 林羽嘴角含笑,一张沧桑的脸孔此时看上去很是柔和。可突然间,他双目一瞪,厉声道:“秦将军,你还等什么,留在这里等死吗?” 这时,一个明军士卒急匆匆跑了过来:“秦将军,大约十里地外,有烟尘刮起。” 秦风闻言心下一沉,如果那两千清军有骑兵的话,十里之地转瞬即到,他就算立刻率军撤离恐怕也来不及了,何况三川谷里还有很多明军的伤员。 林羽自知必死无疑,不想在成为他人的累赘,伸手抓住秦风的衣角道:“秦将军,不要管我了,能走的弟兄立刻就走,跑掉几个算几个。” 秦风看着林羽决绝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一丝挣扎之色,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低下头去在林羽耳边言语了几句。 林羽闻之脸色急变,当秦风把话说完后,他苍白的脸孔竟是透出了几分红润,眼中有异光闪烁...... 第22章 诱骗 天色渐渐暗下,幽静的秋空中一望无际,只留孤雁徘徊,田野上却有一股洪流在奔腾而进。 广西提督线国安,率领二千兵马正在进军之中。 线国安原是孔有德部将,与孔有德同起兵反明,同归降清军,此次跟随征南将军赵布泰参与清廷灭明之战。 赵布泰对后方的稳定看的十分之重,在派出卓尔翰不久,又让线国安前去支援配合,彻底清除后方一切隐患。 线国安南下时,决定与卓尔翰合兵一起,等赶到衡州府时,得知卓尔翰带兵前去与清风寨乱贼交战后,立刻前去参战。 对于和清风寨那伙乱贼的战事,线国安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在他看来卓尔翰打赢是理所应该之事。 如果在野战中满八旗精锐连一伙乱贼都消灭不了,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只是线国安想归这么想,可既然得知了卓尔翰出兵的消息,那他不管怎么样都要有所动作,不然恐怕会落人口舌。 他虽然贵为一省提督,多年来也是战功赫赫,可到底是个汉人,面对卓尔翰这个满清贝勒,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秋风卷过,带起一股烟尘,骑在马上的线国安正要捂住耳鼻,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一骑飞驰而来。 不用线国安下令,两个矫健的亲兵就越众而出,前去阻拦那一飞骑。 没过一会儿,两个亲兵返身走了回来,他们还带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雄武,可脸色苍白虚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线国安眉头微皱,问道:“何人?” 其中一个亲兵答道:“提督大人,此人是衡州府的绿营官兵,他是快马赶来向我军求援的。” 线国安闻言面露惊色,心想难不成卓尔翰的大军出了意外? 求援那人抬起头来,急不可耐道:“贝勒爷派小人前来求援,他正遭到贼军的围困,危在旦夕!” 线国安一脸的不可思议,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求援那人的眼睛,半晌过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语气带着丝丝寒意道:“战况到底如何?” 求援那人道:“贝勒爷和罗知府领兵三千,在大源河岸与贼军激战,不料中了贼军的奸计,导致全军溃败,贝勒爷突围逃出,但被贼军一路追击,此时正在三川谷与贼军恶战!” “怎么可能?”线国安忍不住失声道。 求援那人继续道:“贝勒爷自知三川谷已无路可逃,派人前来求援,小人侥幸才杀了出来。”他喘息稍均,急道:“将军,请你快些出兵,去救贝勒爷。”他说到这里,剧烈咳嗽两声,用手掩住了嘴,鲜血从指缝流淌而出,看起来受伤颇重。 线国安眯着眼睛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那人道:“总共二千左右,追击贝勒爷的大概有一千余人。” 线国安目光从那人身上掠过,问道:“你们三千绿营加上五百八旗精锐被二千人击败?可是中了伏击?” 那人喏喏道:“小人也说不清楚,本来还打的好好的,可一下子就溃败了......将军,你快去吧,贝勒爷恐怕支持不了多久的。” 线国安点了点,看向那人用手捂住的伤口,说道:“你的伤势看来很重,无需随我军一起赶路,本将留下一个人照顾你。” 那人强撑着挺直了身子,一脸坚毅道:“将军,我还挺得住,三川谷的位置想来你并不清楚,还是由小人亲自带你去,要死......我也要和贝勒爷死在一起。” 周围的几个清兵见此人如此忠勇,都面露敬佩之色,线国安上下打量他一眼,缓缓点头道:“那好,你带路,可骑得了马?” 那人咬牙道:“可以。” 线国安微微一笑,立刻下令全军出发,可不知为何,线国安行军的速度十分缓慢,一路上和那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这话,似乎并不急着前去救援。 谈话之中,线国安得知那人名叫牛二,是衡州府绿营的一个小旗官。 牛二见到线国安不紧不慢的泰然模样,明显很是着急,说道:“将军,还请加速行军,贝勒爷的安危全指望将军了啊!” 线国安凝视着牛二的双眸,突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这么急做什么?赶着去陪卓尔翰一起死吗?” 牛二勃然变色,激动道:“将军,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去救人?” 线国安轻笑一声,讥诮道:“我是不想去送死。” 听到线国安所言的清兵们都十分惊讶,心中暗暗给提督大人捏了一把汗,毕竟线国安虽然称得上位高权重,可此时要去救援的可是一个满清贝勒,这要是真的救援不及,那朝廷怪罪下来,麻烦可是不小。 牛二咬牙道:“没想到将军你竟然是个胆小怕死之辈,贝勒爷命悬一线,你却见死不救......好,你不救,我自己去救!” 他拨马要走,却又看了线国安一眼。 清兵们都在看着线国安,他们虽觉得提督大人做得不妥,可作为部下则必须无条件的听从主将的命令,此时都是默不作声。 线国安双眼射出一抹精芒,突然道:“牛二,你真的是衡州绿营的人?” 牛二一怔,脸上闪过一道惊慌之色:“你......”他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胸口绑着的白布上映出了血水,他也全然不顾,抬手指着线国安的鼻尖道:“你不救贝勒爷也就罢了,还怀疑我是奸细,亏我冒死杀了出来,你简直......” 线国安冷哼一声,满脸嘲讽道:“我不是怀疑你是奸细,而是确定你就是贼军派了的奸细!” 牛二脸色陡变,身躯已颤抖起来。 清兵们心头剧震,再看向牛二时,眼中都流露出不善之色。 线国安目光有如针尖,像是要刺入牛二的心底:“衡州的兵力已经被抽调的差不多了,卓尔翰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而且又不清楚本将正巧率军到达,他既然知道衡州府不存在援兵,又怎么可能会派人求援呢?” 牛二没有反驳,只是盯着线国安的眼睛,神色很是平静。 线国安又道:“卓尔翰贝勒手下有数百八旗勇士,就算他真的病急乱投医,也该派出亲信,而不是一个普通的绿营小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不知道吧,卓尔翰向来视汉人如猪狗,怎么可能会把性命托付给一个汉人呢?” 此话一出,所有清兵都知道牛二有问题了! 牛二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揭穿,脸色涌上一股潮红,冷笑道:“狗贼,这次算你精明,可早晚你也会死在我军手上。” 线国安心下一沉,缓缓道:“本将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想把我军带进陷阱,如此说来的话,难道说......” 清风寨的乱贼可以抽出兵力设伏,那说明他们与卓尔翰所部清军的战事已经结束,而结果自然是胜了。 线国安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双目怒瞪道:“牛二,卓尔翰贝勒到底怎么样了?三千衡州绿营难道全军覆灭了不成?” 牛二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狗贼,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来问我。”话音未落,牛二突然双腿一用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扑向了线国安。 线国安早就提防着牛二,对方身形一动,他就挥拳一击,把牛二打倒在地。 几个清兵急忙上前压住牛二,见牛二一动不动,有人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竟然已经死了。 线国安跳下马来,望着躺在地上,一脸安详不露丝毫痛苦,嘴角还扯出一丝笑意的牛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悸袭上胸口。 他明明识破了贼人的诡计,没有被其引诱进埋伏圈,可是为何他会感到不舒服? 这时,一个清兵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提督大人,贼人可能在前面设有埋伏,我们该如何是好?” 线国安稳了稳心神,目光依然放在牛二的尸体上,过了半晌才道:“全军谨慎慢进,派出探马扩大警戒范围,三里一报,不得有误!”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线国安还是不能心安,重新下令改谨慎慢进为就地驻扎,等探马确定前方安全后,再另作打算。 两个清兵要把地上牛二的尸首拖走,线国安见了说道:“这人胸肺受伤,还能强撑到现在,意志之坚,实属不易,称得上是个好汉。”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郑重道:“不要曝尸荒野,好好厚葬了吧!” 清兵们齐声答应,把牛二的尸体抬了下去。 ****************************** 三川谷西南方向十几里处,数百残兵正相互扶持艰难行走着,这支残军正是和满八旗激战过后的蒙山卫明军。 刚才的那一场恶战,五百满八旗鞑子被杀了个干净,八百多衡州军将士却也伤亡惨重,活着走出三川谷的只余半数。 秦风此时走在队伍的最后,不时回头朝远方眺望,见到那两千清军没有出现,心中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 然而,一股悲凉之气随即涌上了秦风的心头,只见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一跪,眼中含泪喃喃道:“林羽,一路走好,如有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在秦风的身后,蒙山卫明军将士们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他们在为那位在生命最后时刻,成功拖住了清军的英雄送行。 牛二就是林羽,他完成了秦风的托付,拯救了数百蒙山卫明军将士的性命。 林羽装成求援的清兵,要把线国安的二千清军带去三川谷,这看上去像是在给蒙山卫明军带去灭顶之灾,实则却是绝处逢生。 试问,清军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何况林羽的身上破绽极多,身份被识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当清军识破了林羽的身份后,一定会怀疑他的意图,那么还会去三川谷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线国安小心行事没有错,但也想不到歼灭敌人的最佳机会会从自己手中溜走。 第23章 浮桥 大源河河水静悄悄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就好似闪动着明亮的眼波,凝视着这秋天山野的秀色。 景色虽美,奔走于浮桥上的人群却是无暇欣赏。 秦风率领五百多残兵来到这里时,意外的发现孟达的人马还没有渡过大源河,此时滞留在河岸的还有千人之多。 这怪不得孟达,他手上只有八百多人,却俘虏了整整二千五百人的清军。 三千衡州绿营溃败,战死其实并不多,大部分人看到后方出现的明军时,认为已陷入包围,逃跑无望便直接跪地乞降。 孟达没费多大功夫,就成编制的俘虏了衡州绿营,秦风对此巨大收获反而是极为头疼。 大源河上只有一座浮桥,另外离此地最近的浮桥也在百里之外,一座浮桥要渡过三四千人,这所耗费的时间自然不少。 可留给秦风的时间并不多,林羽虽然成功欺骗了那两千清军,但只能短时间内迷惑到对方,清军一旦察觉必定朝这里猛扑过来。 等到线国安的二千清军赶到这里,二千五百多战俘还能不能被约束,恐怕就很难预料了。 孟达从秦风的口中得知有两千清军意外出现,脸上再无五百满八旗鞑子被歼灭带给他的欣喜之色,焦急道:“眼下只有尽快渡过大源河,赶回清风寨据险而守,等消化掉三千绿营俘虏后,便无需再怕那两千清军了。” 秦风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那座浮桥,若有所思。 蒙山卫明军之前那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可将士们身心俱疲,战力只剩一成,又有清军俘虏威胁在侧,实在不利于再与清军交战了。 时间,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蒙山卫明军要与时间赛跑,能够跑赢追击的清军,那么就能保住今日的辉煌战果,不然说不定会有灭顶之灾! 江涛滚滚,奔流不息! 秦风站在浮桥边上,履行着他出战前的承诺:战则冲锋在前,退则坚守最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当负责殿后的明军渡过大源河时,秦风宛如度过了一个世纪,此时浮桥旁只剩下他自己和孟达等一百余人。 可不等秦风缓上一口气,耳边猛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他心下一沉,豁然望向东北方,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不多时,东北方向烟尘飞扬,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秦风和孟达对望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怕是清军的哨骑!”秦风语气还算沉着,孟达已难掩慌乱! 清军哨骑出现在此,那么主力应该也快到了。 真的是天要亡蒙山卫明军在此吗? 秦风眼中有种难言的苦楚,清军一旦追上,就算他自己跑得了,可蒙山卫明军一定难以摆脱,最终必然逃不过被消灭的命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在努力作为,呕心沥血不敢有丝毫懈怠,难道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不甘心,他绝不认输! 秦风一咬牙,将手中战刀一挥,喝道:“过河!” 孟达众人稍一迟疑,很快就大声答应,个个面露坚毅,他们看到了主帅不屈的意志,誓死一战的决心! 冷君傲并没有随大部队离开,他一直留在秦风的身边,此时从怀里又拿出了那张狰狞的刑天面具。 同为不屈之人,他又怎能屈于人后! 井然有序的过了浮桥,秦风等人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转身面向北方,一百余人众志陈诚,等待着清军的到来。 秦风仔细的从留下的百余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并没有任何言语,却已经把这些人的样貌记在了心头。 他们是蒙山卫明军的精华,最优秀的战士,而现在他们也是最无畏的死士! 秦风踩着宽近两丈的浮桥,脚下便是奔腾的大源河。听着那河水的咆哮,他心潮澎湃,硬朗的脸庞上,满是决然之色。 其实想要阻挡清军,完全可以烧了浮桥,可秦风没有这样做。 在西北方向三十里处,就是大源河的渡口,那里停靠着许多商船,官船,清军完全可以派出数骑前往大源渡口,收集船只之后顺流而下,不用多久便可到达此处。 因此,烧了浮桥只能阻挡清军一时片刻,蒙山卫明军依然很难逃出升天。 而如果浮桥在的话,清军见到眼前有过河之路,或许会被浮桥吸引,选择强攻浮桥,而不是去找船渡河,这样就能给蒙山卫明军的逃离赢得时间。 秦风心中暗暗计算了下,从这里赶回清风寨大概需要一个半时辰,也就是说,他至少需要坚持半个时辰以上,才能让蒙山卫明军摆脱清军的追击。 半个时辰,他就算死,也要在此挡住清军! 河对岸,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的清军终于出现了。 清军阵中前沿,线国安威风凛凛的骑坐于战马之上,他的一双眼睛布满了戾气,同时透着浓浓的羞怒之色。 他从军数十载,什么样的狡猾敌人没有见过,可还是第一次领教到了一个如此攻于心计之辈。 兵者,诡道也! 秦风在兵法上不敢说有多厉害,可他曾是杀手,心思冷静缜密,任何时刻他都能最快,且做出最准确的选择。 久而久之,他在人心的把握上拥有了无以伦比的能力。 知人知心,自然能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线国安一路小心谨慎的到达三川谷,见到满地的鞑子尸体之后,才瞬间明白他被人耍了。 三川谷里除了有卓尔翰在内的全部满八旗鞑子的尸体外,还有乱贼的尸体,这说明敌人离去的十分匆忙,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掩埋。 如此匆忙,又怎么可能设下埋伏? 线国安惊叹于敌人的鬼蜮伎俩时,心中更多的是悔恨和怒气,他要追上那伙乱贼,他要将敌军全部消灭,只有这样才能挽回他的颜面。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线国安马不停蹄的疯狂追赶,总算让他捕捉到了清风寨乱贼的踪迹,也在路上遭遇了一些衡州绿营的溃兵,从中了解到了敌人的实力。 才二千多乱贼,又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此时必然十分疲劳,如何挡得住他大军的雷霆一击。 线国安眺望着大源河对岸,嘴角勾出一抹狞笑,可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看到了一股敌军步卒,整齐的列阵于对岸的浮桥前,数量很少不过百余人,难道对方就想凭借百人挡住他的二千精锐? 这简直是自取灭亡! 有个副将略显担忧道:“提督,贼军会不会有诈,您看贼军背后是一片树林,里面会不会设有伏兵?” 今夜月色很亮,又有繁星闪耀,虽是夜晚,可视野中的东西还是能够看清一些。 线国安抬头望去,注意到那片树林里寂静无声,沉思片刻后,嘴角挂起冷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贼将善用心机,那片树林虽然没有丝毫的动静,却难免让人心怀忌惮,而这就是贼将希望的结果,让我军不敢冒然出击。” 如果秦风听到线国安所言,估计会哭笑不得,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心思故布疑阵,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只有决一死战。 线国安手中马鞭一指,怒声道:“不管是否有埋伏,本提督都要冲他一冲,诸将有谁愿前往破之?” 话应刚落,立刻有一战将单膝跪于线国安坐骑前,气势勃勃道:“末将愿往!” 线国安轻抚须发,神色颇为满意,大声下令道:“周泰,敌军不过百人,本提督给你三百人,你可有取胜的把握?” 周泰脖子一梗,双目圆睁的大吼道:“末将一定取了贼将首级献于提督,若是不能,甘愿领受军法!” 线国安双目一瞪,喝道:“擂鼓起,为周泰助阵!” 刹那间,清军中鼓声大作,响彻云霄。 周泰领着三百人朝着浮桥对岸冲杀过去,与此同时,线国安挽袖操弓,清军中的弓箭手全部弯弓搭箭,一声令下,羽箭如雨点般落到了对岸。 贼军不知是不是畏惧,面对从天而降的羽箭纷纷后退了几步,使得羽箭大部分都落在了他们的身前,即使射进阵中的也全被兵器隔开。 线国安见到敌军的表现,心中不禁一惊。 刚才敌人虽然是在后退,可是动作整齐划一,不见丝毫的慌乱,这份素养即使是真正的沙场老兵也十分少见。 真是不可小视的对手! 线国安在感叹的同时,已经对他的第一轮攻击渐渐失去了信心。 冲锋在前的周泰不知主将的想法,就听他一声虎吼,不知何时已坦露了胸膛,露出了遒劲的肌肉,舞动砍刀杀过了浮桥。 这份勇悍,着实不错。 然而一阵微风掠过,周泰感到身边似有只羽箭射了过去。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并非羽箭,而是一员敌骑!紧接着一道亮光闪过,周泰陡然感到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下一秒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无边的天际。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具无头尸体摔下了马来。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低下了马首,仿佛臣服于了旁边一个横刀立马的威武骑士,一把滴血的战刀握在骑士的手中,在月色下发出妖异的红芒。 秦风仅仅挥出了一刀,就让敌将身首异处,冲过来的清军皆是胆寒,竟有不少人停住脚步,顿足不前。 清军阵中想起了鸣金声,三百清军瞬间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河岸边,秦风纵马上前,一人立于浮桥之上,凌厉的双眸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让人感受到它的彻骨寒意。 线国安看到了秦风,那个一刀斩杀了他手下部将的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要弯弓射杀对方,可终究还是放弃了。 敌军虽少,却拔得了头筹,使得己方士气低落,如果线国安这个主帅再出手未果的话,那对士气的打击将会更大。 线国安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他虽然输了一阵,不等于会输了这场战斗。 他及时的鸣金是为了让三百心生惧意的清军不要做出无谓的牺牲,现在他只损失了一个部将罢了,他有战下去的资本,他的实力远胜对方。 又是一阵擂鼓想起,线国安的身后站出来了一人。 那人臂长肩宽,眉毛胡须头发都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肩头上长了个圆球,清军士卒们见到那人,无不高声呐喊:“巴图鲁...巴图鲁...” 巴图鲁,满人中最强勇士的称号! 这个满人巴图鲁名叫特木尔,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听说是从兽群中被人捡回来的,自幼长相如猿,全身毛发,而且天生神力,能徒手毙牛撕狼,威不可挡。 线国安没有保留,直接拿出他的王牌! 第24章 夺命双雄 清军的又一轮攻击开始了。 这一次清军用来压制的羽箭比刚才那一轮密集的多,整整三轮过后,秦风百余人不得不退到离浮桥三十步远的地方。 而趁着秦风后退的机会,清军成功的踏上了对岸,摆出了冲击的架势。 马蹄轰鸣,杀声震天! 秦风纵马横刀冲了过去,他不能让清军站稳脚步,不然后面的清兵会源源不断的冲上对岸,到时候就再难有机会守住浮桥。 助威的擂鼓震耳欲聋,清军表现出来了优秀的执行力,通过浮桥后迅速左右两翼展开,仗着数量优势对敌军进行迂回包围。 很合理的战术,却遇到了不合理的人。 秦风根本不管两侧的敌人,他也从未想过要有什么退路,他只有一个目的,抢占浮桥口,消灭靠近的一切敌人。 战刀狂舞,杀气凛然! 秦风犹如箭矢,孟达等百余人犹如弯弓,虽只是小股人马,却好似挽弓欲射的怒箭,朝着敌人猛扑过去。 浮桥口至关重要,秦风知道,清军同样知道。 有一个雄壮的身影驻马而立,宽大的肩膀上扛着一根粗大的狼牙巨棒,他站在浮桥口的中间,像是一座小山般挡住了秦风的去路。 只听一声巨响,狼牙巨棒被那人狠狠的砸向了地面,碎石飞溅之中地上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巴图鲁特木尔用行动发出了挑战! 秦风面不改色,正欲驱马上前,耳边却传来一声冷厉的低语:“鞑子,交给我!”冷君傲一言既出,顿时越过秦风,朝特木尔杀去。 明亮的月色下,冷君傲脸上的刑天面具狰狞威武,有着说不出凄厉凶悍。 秦风拉过马头,淡淡的瞥了一眼特木尔,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鞑子凶悍,可秦风相信,冷君傲比其更为凶悍! 清军看到冲出了一个带着狰狞面具的人,青面獠牙,不由骇了一跳,心道已方出了野兽,对方难道想用一个鬼怪对付? 特木尔不管对方是人是鬼,见到冷君傲杀气凛然,反倒激起一腔野性。狂嚎声中,他已催马到了冷君傲的面前,狼牙棒急挥而出,带起一股血腥之气。 冷君傲用的是剑,剑走轻灵,并不适合马战,面对敌人势大力沉的狼牙棒,如薄片一般的长剑无疑处于极大的劣势。 可是当面对呼啸而来的狼牙棒时,冷君傲做出了令所有人不敢相信的一幕。 他竟然挥剑去挡,长剑又如何能够挡得住狼牙棒,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冷君傲手握的长剑是把好剑,但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因此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当他的剑与狼牙棒碰触到一起时,立刻就折成了两截。 狼牙棒去势不减,刚才那一剑的格挡只是稍稍改变了狼牙棒的方向,让劈头盖脸的一击最终落到了冷君傲的右肩膀上。 特木尔可是拥有堪称野兽的力量,冷君傲即使穿了盔甲,这一击下去,也听他嘴里发出了一声闷哼,右手软软的垂了下去,右肩膀的骨头显然是断了。 双马交错,冷君傲错过特木尔,趴在马背上似乎已无力再战。 特木尔一击得手,应该继续攻击至敌于死地,可不知为何,他的马儿奔了数丈,终于迟疑的停了下来,因为它得不到主人的命令。 众目睽睽下,特木尔在马上的身躯晃了下,脖颈间裂出道血痕。那血痕现的极快,转瞬鲜血喷出,染红了半边的身子。 然后众人就见到一幕极为诡异,忍不住狂呼的景象。 特木尔的头颅突然从脖子上滑了出去,接着他的人连同手上的狼牙棒一同摔下了战马,激起了一片尘土。 再看冷君傲,他右半边的身子几乎失去了知觉,可左手上竟然握着一把细长的短剑。 此时他已经直起身子,冷漠的神情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傲,那一双千年不变的冰冷眼眸如修罗炼狱,令人不敢逼视。 原来冷君傲刚才用右手剑吸引了特木尔的全部注意力,不惜拼的重伤,为他左手那一剑创造了机会。 那一剑如流星般一闪而逝,两马交错时,特木尔的脖子已经被割断,只是剑势太快,特木尔虽已死,但还奔出数丈这才裂开。 这是什么样的剑法? 这难道是人能使出的剑法? 好一招凌厉的双手剑法,好一个冷酷无情的冷君傲! 战鼓之声早停,清兵擂鼓手见到这惨烈血腥的一幕,早惊得呆住,忘记了擂鼓。他们个个双手虽僵,一颗心怦怦大跳,有如战鼓般擂个不休。 特木尔一死,冲过浮桥的清军士气遭到重创。 死守浮桥的百余明军已看淡了生死,他们脑海中只有战斗,为战而战! 冲过浮桥的清军有二百多人,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人数优势,反而一直被百余明军压着在打。 而当冷君傲击杀特木尔之后,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明军这边。 清军的这一轮攻势又败了,冲过浮桥的清军有半数被斩杀,剩下的人已无斗志,开始朝浮桥退去。 突然间,双方厮杀的战场上遭到了一轮箭雨的急袭。 浮桥北岸的线国安竟然不顾己方士兵,下达了敌我不分的远程打击。 蒙山卫明军一边用兵器格挡,一边朝后退去,好在人人穿着盔甲,头顶战盔,虽然措手不及之下,清军的箭矢带来了一些伤害,但都没有大碍。 冲过浮桥的清军亡命的退到了北岸,慌乱之际竟然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背后,有一敌骑紧紧的跟着,一同冲过了浮桥。 天地间似乎一暗,转瞬大亮! 暗是因为烟尘席卷,亮是因为战刀映天。 秦风竟然单人单骑,冲到了清军的阵前。 战马飞驰,刀意横行! 横行天下,无可匹敌! 清军刚才放箭进行无差别攻击时,为了追求最远的射距,让弓箭手全部站到了军阵的最前方,取代了刀盾手和长枪手的位置。 要知道弓箭手是没有防护能力的,在遭到敌人近战之时,他们只能被任意宰割。 终于,有人发现了飞驰而来的秦风,阵阵凄厉的喊叫声中,清军弓箭手们一阵混乱。 而此时的混乱仅仅只是开始。 那些退下来的清军听到有敌军来袭,根本不知道背后只有秦风一人,还以为是敌军趁势掩杀,惊慌失措之下,不少人都被吓破了胆,忘了绕开军阵,而是直挺挺的纵马冲进了前方弓箭手的队列之中。 刹那间,人踩马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线国安面色铁青,见到一个敌骑杀入阵中,如风卷残云般收割着弓箭手的性命,转眼间就有五六人毙于对方的刀下。 那敌骑一双眸子战意熊熊,有如烈火,已烧在了他的心头。 线国安愤怒至极,厉声喝道:“拦住他!” 刀盾手和长枪手来不及上前,总算有两个骑兵反应过来,调转了马头朝秦风扑了过去,一左一右形成夹击之势。 三马一错,空中有电光闪烁,清军两名骑兵翻身落马,已然毙命。 还有人要上前拦阻,可见敌骑如斯犀利,难以匹敌的战刀,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哪里还敢上前送命? 秦风好似常山赵子龙附体,在敌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直入无人之境。 线国安双目血红,发疯般得大吼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这一吼声之下,清兵们依然手足无措,却把秦风给吸引了过去。 线国安见到那个杀神朝自己这边冲来,似乎忘了他周围护卫林立,脑海中一瞬间只留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逃,不逃就死! 主帅心乱,无力指挥,清军的混乱更是难以收拾。 而这时,孟达竟然带人冲过浮桥,和秦风一起杀进了清军之中。 仅仅数十人,竟是虎入羊群,无人可挡。 清军军心大乱,隐有了溃退的趋势。 幸亏线国安及时清醒,果断放弃了前军的弓箭手,任由敌人杀戮,所争取到的时间又重新整合了兵马。 秦风见到清军逐渐稳住,不再恋战,和孟达等人迅速的脱离战场,退回了浮桥南岸。 线国安不愿轻易让敌军撤走,想要下令全军突击,可就在他开口之际,一道银光从他脸颊左侧飞过,带出了一道血痕。 只差一点,线国安就被一支箭矢狙杀当场。 大难不死的线国安惊的从马上摔了下去,等他惊魂未定的抬眼远望之时,看到浮桥边上有一敌骑手握一张长弓,那夺命一箭想来就是他射出的。 而射箭之人正是之前冲进他阵中的那个杀神! 杀神驻马而立,缓缓高举起长弓,仰面了发出一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轻蔑,更带着敢与天斗一般的狂妄。 线国安被亲兵搀扶着站了起来,一张脸孔扭曲的变形,此时的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对于追杀敌军再也没了兴趣。 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要了敌军那个杀神的性命! 第25章 英雄无悔 明亮的月色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杀声震天的浮桥岸边渐渐沉寂了下来。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结束,二十几个依旧挺立的血人告诉世人,他们的战斗还在继续,即使最终时刻即将来临。 秦风喘着厚重的粗气,血污布满了他英气的脸孔,身上的刀伤剑痕像是绽放的梅花般,刺眼而夺目! 在秦风的左侧,是与他并骑而立的孟达。 这位铁骨铮铮的壮汉,此时握刀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身上负伤不下十处,能战到现在纯粹是靠一股子狠劲在支持,身体的承受力几乎到了极限。 孟达虚弱无比,可有人比他更加的虚弱,趴在马背上的冷君傲已难以再战。 巴图鲁特木尔的那一重击本就让他受创不小,几番拼杀之后他的上半身已经彻底麻木,连直起腰杆的力量都没有了。 可即使这样,冷君傲的左手依然握着一把剑,一把断剑,他的头尽可能的抬起,眼中的杀意依然冷若冰霜。 他好似在告诉所有的敌人,剑可断,志不可屈! 不仅是孟达,冷君傲,剩下的人同样疲惫不堪。 可是当他们下定决心留在这里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没有人畏惧,没有人后悔,义无反顾的留下了,直到死亡将近,所有人脸上依然挂着只属于勇者的豪迈与热血。 时间会慢慢沉淀,有些人会在你心底慢慢模糊,可秦风知道,就算掉入地狱,此时身边的这些依旧活着的人,他们那一双双满是血丝,却依然犀利无悔的眼神,将永远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永生永世。 擂鼓起,风云卷! 清军新一轮的攻势又要开始了,这已经是他们第七轮的攻击,线国安就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般,就算把手上的两千兵马全部耗尽,也要把对面那个杀神铲除! 线国安意志坚定,可手下的清军却是士气消沉。 擂鼓声没有了激昂壮烈之气,只剩下悲凉和颓然,在清军士兵们的耳中更是成了催命的哀乐,让他们还有何动力向前冲杀。 七轮进攻丢下了将近三百具尸体,对面敌人不是人,而是一堵墙,一堵用男儿血肉和英魂铸成的钢铁城墙! 线国安见到部下们慢慢吞吞的朝浮桥进军,怒火冲天的大吼道:“懈怠作战者,杀无赦!”他的亲兵站到阵前,纷纷举起了行刑用的鬼头大刀。 清兵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冲杀过去。 浮桥对岸,秦风集合了全部活着的人,传达了他的命令。 命令很简单,就是一个字:撤! 秦风在浮桥南岸坚持了大半个时辰,清军这时就算过河,也追不上蒙山卫明军的主力,再留下来拼杀那就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孟达望了眼冲过来的清军,转头看向身旁的秦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秦风似乎注意到了孟达的动作,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并不多言直接调转马头,领着众人朝南方退去。 清军见到敌军要逃,立刻来了精神,纷纷挥动马鞭追击上去。 敌追我逃,此次出战蒙山卫明军带上了所有的战马,刚够活下来的人一人一骑,可是清军骑兵的马力要强于明军,双方的距离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近。 突然,清军骑兵们冲势一滞,他们看到前方奔逃的敌人中分出了一人,那人手持着一面绣着‘秦’字的大旗,沿着大源河岸东南而去。 清军骑兵们犹豫了一会儿,全都选择了朝着那个手持旗帜的人追去。 因为他们认出了那人,正是那个冲过浮桥,杀入军阵的杀神! 线国安下过死命令,一定要取那个杀神的性命,清军骑兵们牢记在心,自然以此人为主要目标。 而孟达等人见到追兵放弃了对他们的追击,却是无一人面露喜色,眼中只有彻入心扉的痛苦和自责。 孟达几次想调转马头,可耳边却一直环绕着一个人的声音:“活下去,为我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秦风毅然决然,夺过了战旗,把生的希望留给了那些忠诚的兄弟们! 孟达想要拒绝,可他开不了口,不是贪生,而是忘不了秦风诀别时那不容人抗拒,能够点亮整个黑夜的炙热眼神。 所有人的心都在刻骨铭心的痛,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逃跑比赴死更加的令人痛楚,令人无法承受。 有人终于忍受不住,勒住战马道:“我要回去,我要和秦将军同生共死!” 话才出口,孟达就一巴掌甩了过去,怒喝道:“秦将军为什么要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我们能够活下去,你回去送死对得起他吗?” 那人双目含泪,堂堂七尺大汉竟是哭出了声来。 从此刻起,他不再为自己而活,只为秦风而活! ***************************** 枯叶漫舞,天下绝殇! 风刮在脸上,透着刺骨的寒。 胯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马腿一曲和秦风一起栽倒在地,激起尘土飞扬。 战马口吐白沫,瞪着马腿似乎还想站起来,一对马眼之中有晶莹闪烁,倒映出了秦风一张平静如常的脸孔。 转眼间,敌骑追击而至。 秦风不为所动,只是用手轻柔的抚摸着战马的脖颈,喃喃道:“你已经尽力了,安心的休息吧!” 战马竟然像是听懂了秦风的话语,厚重的鼻息渐渐的平缓了下来。 清军骑兵们这时已经靠了上来,相互之间却是面面相窥,无一人敢有所动作。 秦风从地上站起,同时捡起了秦字大旗,把旗帜从旗杆上扯了下来,包裹在了自己的身上,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感伤和留恋。 这是出战时刚赶制出的旗帜,此时成为了他唯一的慰藉。 河水哗哗哗的在耳边回荡,他的目光有些迷离,有些深邃,神游天外一般,忘记了此时正置身于绝境之中。 秦风知道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从他决定守住浮桥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觉得自己有点傻,或许不该这样做,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有可能改变历史走向,避免那个黑暗时代开端的人。 他的性命比任何人都有意义! 然而秦风还是选择这样做了,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得蒙山卫明军的存活,当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清风寨的幌子一旦被揭开,蒙山卫明军日后还是难逃覆灭的命运,但至少不是现在。 似乎很没有价值,可是秦风并不后悔。 人命不分卑贱,用一条性命去换成百上千条性命,那才是生命最大意义的体现。 秦风是穿越者,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无敌于世,一定能够改天换命的穿越者,将来的事情有谁能够说得清,把握眼下才是最值得去做的。 于是,秦风选择了牺牲,无怨无悔! 这一世他努力过,付出过,拯救过,虽然短暂,但已足够缅怀。 长空下,心幽然,秦风低着头,看了眼身上的战旗,目光依恋如昔。 做了一回英雄,他已无遗憾。 忽然,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喝打断了秦风的思绪。 有个军官模样的清兵走了过来,目光躲闪的大喊道:“贼将,弃械投降!” 秦风没有说话,眼神淡然而从容的从围困他的清兵士卒们的脸上逐个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军官身上,轻笑了一声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劝降我吗?” 清军将官面色通红,久久未能答话,眼中充斥着难言的复杂之色。 他确实没有资格,一个叛国投敌,忘祖背宗的汉奸,有什么资格让一个为民族奋战的英雄投降! 秦风握刀的右手紧了紧,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他想在战斗中迎来生命的终结,却是无力再挥动手上的战刀。 清军军官感受到了秦风决死的气息,知道绝无活捉对方的可能,只能抬起手示意身后的清兵们发动攻击。 命令已下,清兵们竟然无一人动作。 那军官回头一望,并没有出声斥责,因为他从一双双充满敬佩的眼神中看懂了手下们的态度。 对面的敌人是可怕的,也是值得尊敬的! 他们想给敌人最后的尊严! 清军军官深深的看了秦风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自裁吧!” 秦风闻言淡淡一笑,在清兵们诧异的目光下丢掉了手中的战刀,闭上双眼仰面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品味这世间的芳华。 清兵们耐心的等待着,无人催促。 终于,秦风睁开了眼睛,在一片安宁之中踏出了几步,朝着大源河纵身一跃,跳进了奔流不息的河水之中。 而就在这时,清兵们身后出现了大队人马,领头的正是统帅线国安,刚才秦风跳河的一幕正巧落入了他的眼中。 线国安跳下马来,往河水里一望,咬牙切齿道:“去渡口调派船只,给本将沿岸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幕沉沉,如同线国安阴沉的心。 按理说,落入水势如此湍急的大源河中,就算水性再好的人也难有活命的可能,但是线国安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他的目光迟迟没有从河水中离开,似乎觉得那个杀神不会就此丢了性命。 杀神之凶,上天都未必敢收! 第26章 死去活来 翻腾的水,刺骨的风,映照天地间一片凄清。 大源河岸边,立着一点白,白衣胜雪,雪一般的冰冷。 冰冷的是一颗心。 彩衣坐在礁石上,双手抱膝,望着滔滔的河水怔怔出神。 不远处,一个肤色黝黑的劲装汉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说道:“尊者,属下无能,秦护法还是没有找到。” 彩衣肩头微颤,说道:“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如果真是秦护法,彩衣不认为他还能活着,可秦风不是秦护法,她不认为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会轻易死去。 劲装汉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彩衣依然坐在礁石上,纹丝不动,目光平静而专注。 过去种种,不断在彩衣脑海中回荡,秦风的出现让她感到新奇,她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男人,她说不清看不透,忍不住想去探究他的一切。 忽然,彩衣站了起来,青丝飞舞,拂过她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绝美的容颜绽放出无法言述的冷艳:“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一战即死可不算什么豪杰。” 她声音慷慨激昂,却难掩几分悲凄。 ***************************** 大源河渡口南岸七八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名叫万家村。 万家村位于一个很偏僻的山坳里,山坳外有一道大源河引进来的支流,蜿蜒曲直,通向万家村的村口。 村庄里,并不像村名那样真有万家百姓,而是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每家人都盖了几间茅草屋,屋上面爬满了藤蔓,远远看去与周边的花草树木浑然一色,俨然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给人一股清晰的舒适感。 河流旁的第一户人家里,盖了四间茅草屋,最大的一间前面是块菜地,绿油油的蔬果在清晨露珠的点缀下显得格外诱人。 几只母鸡扑闪着翅膀‘咯咯咯’地叫着,在菜地里跳来跳去嬉戏着,还不停拿尖尖的嘴巴戳着田地,像是在翻找着虫子。 听到鸡的叫声,一个妇人从最左侧的那间茅草屋中走了出来。 妇人穿着一身粗糙简陋的麻布衣服,头上的青布帕显得很陈旧,看得出日子过得十分清贫。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小,长相倒是有几分姿色,眉眼五官都颇为精致,若是看不出她眼角的几丝皱纹,定会觉得妇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山灵水秀出美人,古话曾不欺人也! 妇人长得婉约漂亮,可走起路来那叫个气势磅礴,双腿每一步都迈的极大,手里还拿着根粗大的擀面杖,一副找人干架的样子。 那几只母鸡见到妇人,立马蹦蹦跳跳的跑出了菜地,妇人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佯装着挥杖要打,嘴里还不时的骂出几句粗话,原来她是要找鸡干架! 也难怪妇人生气,她养的这几只母鸡实在是不安生,隔三差五的就会糟蹋她辛苦开垦出来的菜地。 妇人不是没想过拿草绳把母鸡拴住,可是村里人告诉她,被拴住的母鸡不容易下蛋,鸡蛋和菜地一比较,她自然选择前者。 把母鸡赶跑之后,妇人在菜地里晃了一圈,眼前突然一亮,蹲下了身子手里顿时多了一枚个头很大的红皮鸡蛋。 妇人满意地笑了,拿起还拿着温热的鸡蛋,小心地放到了衣兜里,然后走回了屋子。 屋子里的床榻上,一个浑身裹着白布的男子昏昏沉沉的躺着。 男子正发着高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整个身子就像陷在云堆里,忽而被风吹得直上九宵,忽而又快坠向地面的感觉,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十分难受,使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屋子的门帘被人掀开,紧接着是一阵碎碎的脚步声,男子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然后一个瓦罐递到了嘴角,感觉到水的湿润,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咕咚咚地喝了起来,凉水入肚,身上清凉了些,意识稍稍有些清醒,然后一只粗糙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妇人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热度,双眼一亮道:“不太烫了,看来烧差不多退了。” 床上的男子听到声响,不敢有任何反应,只是鼻子微微松动,发出均匀而悠长的呼吸,装作一副安详熟睡的样子。 男子很小心,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跳河后大难不死的秦风。 秦风很清楚的意识到他还活着,可是身体十分虚弱,又不知身处何地,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希望可以聚积出几分气力之后,再选择苏醒过来,以便不时之需。 妇人可不知秦风的心思,她已经被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的俊俏脸孔给完全吸引住了,她的手从秦风的额头上滑到了他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滑到他的胸口,轻轻按了按结实的胸肌,脸上浮现出了两朵红晕,情不自禁的娇笑了起来:“老天真是开眼,赐给了老娘这么一个打灯笼都挑不着的男人。” 秦风心头一颤,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此刻,他的脑海里忍不住了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滚圆肥硕,腰部有水桶般粗的的悍妇,把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压到了身下,然后...悍妇在嚎叫,书生在痛哭,夹杂着床板刺耳的挤压声... 显然,秦风想象中的书生就是自己。 人就是这样,哪怕心志再坚,经历生死之后总容易短暂的恍惚失神,虚弱时还会胡思乱想,只不过秦风的想象似乎离现实越来越近了。 妇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长得这么俊俏,去当什么兵啊,整日打打杀杀还差点丢了性命,以后跟着老娘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日子才叫舒坦。” 她一边说着,一双如丝的媚眼移向了秦风的下身,看再那鼓胀起来的一坨,发出了一阵荡意十足的浪笑:“本钱可真够厚实的,老娘这下可真有福了。”说着,妇人的一只手颤抖着伸进了秦风的亵裤里。 好大,好烫,还好有弹性... 那激动人心的触感让妇人差点叫出声来,而有人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了一声无比扭曲而怪异的闷哼。 妇人触电般地缩回手,望着依然闭着眼睛沉睡着的男子,嗔怪的骂了句冤家,便娇笑着离开了房间。 秦风感觉到妇人离开了,这才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脸上尽是苦涩的笑意。 其实换作其他男人,被一个貌美的妇人这般动作,恐怕享受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排斥,秦风这方面和普通男人没啥区别,搞不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有弱水三千,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 男人嘛,好色乃是本性,不好色那就是有病! 某个操守极其端正的大儒都说过:男人好色,英雄本色! 不过秦风不知道妇人的长相,把对方想象的太过恶劣,才会引得他内心的厌恶。 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秦大官人已经什么都不管了,脑子里念头只有一个:拼死守住贞操!绝不让那悍妇得逞! 当真无耻至极! 屋外的母鸡有‘咯咯咯’的叫了起来,听在耳中尽是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秦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惜,面对死亡他都不动容半分,而现在忍不住苦笑连连。 话说另外一边,妇人走进了另外一间茅草屋,里面有个年轻的男子,一见到妇人进来,就张嘴抱怨道:“花娘,咱们家的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你怎么又救回一个白吃饭的?” 妇人道:“那你让老娘见死不救?老天爷可是看着的,老娘若装成一个睁眼瞎,任由那人死在岸边,说不定会折了阳寿。” 年轻男子不说话了,偷偷的瞧了妇人一人,对妇人似乎很是敬畏。 妇人在炕沿上坐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然后神色一正,像是下了决定般,认真道:“当家的,我想把那人留下来,你看咋样?” 年轻男子眼皮一跳,失声问道:“留下?” 妇人道:“嗯,当兵卖命,还不是为了一口饭吃,咱家的日子是苦了些,可还不至于过不下去,至少不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等那人醒来,我和他说说,他应该能够答应。” 年轻男子突然激动起来,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妇人道:“我就知道,你救个陌生男人回来,就没打好主意,你是要给他做婆娘是不是?” 妇人一点不遮掩,站起身来大声道:“没错,我就是想找个男人了,你怎么着了,难不成还想不答应?” 年轻男子脸色涨的通红,气的牙齿只打哆嗦,含糊不清道:“你...你这样对得起我?我才是你的男人,你现在找个男人回来,我成什么了?”说着,年轻男子竟然哭了起来。 妇人见年轻男子伤心的可怜模样,心中多少有些不忍,缓声道:“老娘十六岁嫁到你家,那年你才九岁,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成人了,结果是个天阉,你知道老娘心里有多苦吗?” 她抹了把泪,继续道:“可为了报答你家的恩情,老娘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也尽心尽意的服侍了你这么多年,算报答了你家的恩情,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男人,动了春心又有什么不对。” 年轻男子不吭气了,妇人又道:“守活寡的苦你根本就不懂,可你想过没有,等老娘年纪大了,腿脚不能动了,到时候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那时又该如何?” 听花娘这么说道,年轻男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想给那男人生孩子?” 花娘一咬牙,坚定道:“没错,有了孩子日子才有奔头,等老娘年纪大了,才能有所依靠。”她顿了顿,上前拉住了年轻男子的手道:“你放心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年轻男子无奈长叹道:“花娘,我答应你了,这事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用。”说完,年轻男子又抽泣了起来。 花娘安慰了几句,脸上却是有了喜色,一双桃花眼里更是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与此同时,村口突然冒出了一群人来,给宁静的万家村带了一阵骚动。 花娘听到动静往窗外一望,只见村口的那群陌生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样子是拖家带口逃到此处的难民。 不过这些难民似乎来头不小,一眼看去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穿着体面,显然是出自于富贵人家。 没过一会儿,村里的一个老人就把那群陌生人领进了村子,行走之中还一直说着话,似乎陌生人里面有老人认识的人。 而当陌生人们走过花娘家时,突然其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指着花娘院子竹竿上晒着的一件东西喝问道:“这面战旗,是从哪里得来的?” 说话之人所指的战旗,就是秦风跳河是包裹在身上的秦字大旗! 第27章 冤家聚首 秋叶迎风,天边云晚。 本该是个有些舒爽悠然的晌午,可有人注定要打破这和谐的宁静,一双炙热的眼神犹如一把席卷天地的烈火,熊熊之焰沸腾着那颗冰冷的心。 人世间有着很多巧合,往往当你想要遗忘时,却总能与它不期而遇。 此时,罗明堂双手紧紧抓着晒在竹竿上的‘秦’字大旗,指节捏的发白,仿佛手中的东西是他生命的全部。 事实其实就是如此,因为正是这面战旗,几乎让罗明堂失去了一切。 大源河岸一役,罗明堂和二百亲兵顺利逃回了衡州府城,那时候的他多么的意气奋发,心中的仇敌卓尔翰败局已定,五百满八旗大鞑子也一定伤亡惨重,等到他被清廷勒令回京离开衡州府之日,便是罗明堂下手复仇之时。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罗明堂心中的得意维持了不过半日,一伙残兵带回来的惊人消息就让他的那颗火热的心瞬间掉入冰窟。 他做梦都想不到,卓尔翰和手下五百满洲八旗竟然会全部丧命。 那可是有着赫赫威名的满洲八旗啊,连他这个书生知府都能逃回来,卓尔翰那个打仗不行的笨蛋难道连逃跑都不会吗? 突然间,一直想要卓尔翰死的罗明堂多么希望对方还好好的活着。 毕竟死人是无需承担罪责的,清廷就算认定卓尔翰是个无能之辈,可他到底是一个皇亲贵族,对于一个战死沙场的贝勒爷,清廷为了颜面很有可能不追究他的罪责,说不定还会表彰他的英勇。 那么接下来,总要有人为战败以及一个贝勒和五百满洲八旗战死的罪过负责,罗明堂这个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衡州知府注定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他将成为一个悲剧,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没有太大意外的情况下,罗明堂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甘心,他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谁能给他富贵权力,他就投靠于谁,可是谁要置他于死地,他绝不会引颈待戮。 于是,罗明堂选择了逃亡,在线国安回到衡州府前,逃离了他曾经所掌握的权力中心。 对于利欲熏心的罗明堂而言,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可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只要能够活下去,罗明堂相信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亲眼目睹了清风寨乱贼创造的奇迹,那他同样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奇迹! 心中怀抱着这样的信念,罗明堂携带着家眷,亲兵护卫,从府库里带走了所有能够带走的金银细软,趁夜逃出了衡州府城。 为了应对清廷可能对他进行的抓捕,狡猾如狐的罗明堂耍了一个花招,他先是前往大源河渡口乘船北上,然后偷偷抛弃了三个妾氏以及大部分亲兵护卫,只和发妻,老母亲,一双儿女,以及最忠诚于他的六个护卫掉转船头又回到了衡州境内。 罗明堂相信,他这一手金蝉脱壳之计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迷惑清廷,为他下一步的打算赢得时间。 偷偷返回衡州府后,罗明堂就来到了万家村。 这是他从手下一个亲信口中得知的地方,十分偏僻隐蔽,而且村里的人极少和外界的人接触,是一处极佳的藏身地点。 罗明堂沿着大源河的支流,百转千回的绕进了万家村,以为可以安心的歇上一段时间,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了那面曾给他留下无法磨灭印象的战旗。 看到战旗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大源河岸的战场,随即一个模糊又引人遐想的人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清风寨乱贼的辉煌战绩早就疯狂的流传开了,统帅跳河失踪的消息同样是人尽皆知,罗明堂自然知道,而且连秦风跳河时身上裹着战旗的细节也十分清楚。 罗明堂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手中的战旗和心中的那个人不由自主的交织在了一起。 会是那个贼首吗?他会在这里吗? 会,一定会! 他的战旗在这里,旗帜是他的荣耀,那种人就算死也不会舍弃荣耀! 罗明堂一把扯下了晒在竹竿上的战旗,刚想要再次质问战旗从何处得来,耳边突然传了一声愤怒的叫骂:“老东西,竟敢拿老娘的布匹,还不赶快放下!” 花娘手握擀面杖,泼辣十足的跑出了屋外,一双瞪圆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罗明堂手里的战旗,分毫都不愿意挪开。 战旗是用上等的锦布做的,而且上面的‘秦’字是用蚕丝所绣,这些对花娘可都是稀奇的宝贝,她还想用战旗给自己做件漂亮的碎花衣服,又哪能让他人染指。 当然,花娘这样的乡下妇人是不认识战旗的,纯粹只当成是一块好布。 罗明堂见到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气势汹汹的朝他叫骂,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手下的护卫想要上去把妇人拿下,却被罗明堂用眼神制止了,尽可能心平气和的对花娘问道:“老夫问你,这个你嘴里所谓的布匹是从哪里得来的?” 花娘发现对面的陌生人里面有好几个带刀的,而且长得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这让她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一张利嘴顿时变得不像刚才骂人时那么顺溜,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是老娘...我从河里捞上来的。”顿了顿,她强撑了下胆气,抬高声音道:“老娘捞上来的东西,那当然就是老娘的了。” 罗明堂的呼吸急促了,一双细长的眼睛泛出了红丝,语气发颤道:“你捞起这块布匹时,还有没有其它的发现?” 花娘想都没想就说道:“还捞起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长得很是俊俏,还......”陶醉于刚才旖旎春光的花娘猛地感到眼前一暗,等她反应过来时,罗明堂已经窜到了她的跟前,骇的花娘急退数步,慌乱的连手里的擀面杖都掉到了地上。 真的是他!他竟然没有死! 罗明堂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哑的声音中透着强烈的躁动道:“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在哪里?” 花娘被惊的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朝茅草屋看了一眼。 罗明堂目光一凝,顾不得招呼身后的护卫,毫不犹豫的大步走进了茅草屋。 等他掀开里屋的帘布,一个正在艰难用手撑起身子,看上去十分虚弱,眼神却格外透亮的男子映入了罗明堂的眼帘。 刹那间,两个人的瞳孔都紧紧的缩了下。 四目相对,两束如冰似火的目光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碰撞,只是相互注视着,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屋里的气氛显得无比的诡异。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罗明堂从床上男子平静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抹永不熄灭的光芒,这种光芒能够牵动人的心,让人为之沉醉。 经历了生与死的徘徊之后,秦风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气质比过去更加的沉淀,神韵中的超然让他好似凌驾于天地之上,同时拥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 罗明堂的眼皮在跳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虚弱的对自己无法构成任何威胁的男人面前,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般,有种连呼吸都需要加倍用力的感觉。 这一生,他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只因为对面的男人吗? 罗明堂的瞳孔缩的更紧了,宛如一根泛着寒光的针尖,他不是一个服输的人,也没有人能够把他压倒。 对视之中,罗明堂的目光越发的锋冷,而秦风却是坦然自若,半晌之后,罗明堂语气阴冷的打破了沉默:“你姓秦?” 秦风一脸淡然的‘哦’了一声,身份被人揭穿的他竟不露丝毫的慌乱与警惕之色。 罗明堂目光森冷,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天地静,秋风冷。 罗明堂的笑虐,似乎比秋风还要冷。 无论他面对的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可是现在,他才是主宰,能够主宰一个英雄的滋味可是相当令人着迷的。 秦风安然的坐在了床上,目光再一次与罗明堂交汇,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只不过带着几分类似于罗明堂的笑意。 是讥笑,是嘲讽! 罗明堂的感官很是厉害,能清晰的读懂秦风眼神中的含义,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发作,秦风已经说道:“罗知府大驾光临,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语气轻松带着调笑,听不出一丝剑拔弩张的敌对气息。 罗明堂微微愣了下,没想到秦风竟然认得自己,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嘴角划出一分轻蔑的笑意:“知道了本府的身份,你还能如此镇定,确实有几分胆色,可是这个世道,有胆色的人往往都很短命。” 秦风轻笑一声,说道:“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可不认为有胆量的人会像知府大人说的那样,短命早死!” 罗明堂目光转动,阴阴一笑道:“那么现在本府就让你知道,到底谁说的话才比较有道理。”随意的一挥手,罗明堂轻描淡写道:“来人,将此贼首就地正法!” 秦风闻言嘴角含笑,似乎一点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只听‘锵’的一下刀剑出鞘之声,罗明堂眼中已露杀意,可突然他的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罗明堂的右侧脖颈之上,赫然出现了一把泛着冰冷寒芒的钢刀! 第28章 因果 秋色深沉,屋内静得惊人。 罗明堂朝茅草屋走去时,随行的六名护卫都跟了上去,可进屋的只有一个,那人就是罗明堂最为信任的董齐。 此时,把钢刀架在罗明堂脖子上的人正是董齐。 天下间最难预测的不是天象,不是未来,而是人心! 罗明堂一生攻于心计,可到头来还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董齐会对他拔刀相向,卓尔翰被刺一事从罗明堂的脑海中闪现,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咬牙切齿道:“董齐,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放刺客进来的内鬼!” 董齐把刀拿开,他和罗明堂相识多年,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冲动之辈,做不出拼个鱼死网破的决绝之事,在自己安全没有保证的情况下,他不会冒然向外面的五名护卫求救。 罗明堂转过身去,一双泛红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明明熟悉,此刻又显得格外陌生的高大男子,难掩心中的激愤道:“董齐,老夫对你不薄,你就是这般以怨报德的吗?” 他不仅愤怒,更多的是伤心,在董齐的身上,自私狡诈的罗明堂毫无保留的给予信任,对方的作为无疑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董齐低下头,握刀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看得出他的内心十分挣扎,他不是一个知恩不报之辈,罗明堂对他有大恩,可这不代表董齐就认可罗明堂的作为。 突然,董齐双膝一跪重重的给罗明堂叩了三个响头,等他站起身时,腰板比刚才挺的更直了,缓缓说道:“大人,当年没有你,我那身染恶疾的妹子必死无疑,你的救命之恩属下从不敢忘,后来小妹出嫁,你又将她收为义女,并且作为长辈亲自操持婚事,将小妹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属下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对您心怀感激。” 罗明堂听董齐提及陈年往事,心里不禁泛起了糊涂。 按理说董齐是个很重情义,知恩必报之辈,不该背叛罗明堂,而且他追随在罗明堂身边七八年了,不太可能是外人特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毫无征兆的选择了背叛? 罗明堂心念一动,猛地回过头去,抬手指向了床榻上的秦风:“董齐,是不是这个人,使出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让你不得不从?” 秦风不语,只是朝董齐看去。 当董齐出现在屋内那一刻,秦风就猜出了罗明堂衡州知府的身份,而董齐当初愿意帮他潜入府衙杀马,说明他一定站在清廷的对立面上,也正是由于有董齐在场,秦风才能确定罗明堂要不了他的性命,故此一直表现的十分镇定。 董齐听到罗明堂的质问,喃喃道:“大人,我和秦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我刚才对您动手,只是不想你伤害他罢了。” 罗明堂目光一闪,又问道:“你和秦风没有关系,那么那晚行刺卓尔翰的刺客,总和你有关系了吧!” 董齐这次没有否认,回答道:“刺客和我是同乡。” 罗明堂哈哈大笑了几声,语气陡然一沉,无比怨恨道:“董齐,为了一个同乡,你竟然放刺客混入府里,你可知卓尔翰万一真的被刺杀身亡,本府会是个什么下场?” 董齐脸色发白,神色中却是不见丝毫的悔恨之色。 罗明堂怒极,一把抓住了董齐的衣领,耳边突然传来了对方的声音:“大人,你可知我与刺客的家乡在哪里?” 不等罗明堂回答,董齐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竟是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只见他双眼中充斥令人无法直视的痛苦道:“我们的家乡......是扬州!” 扬州二字一出,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罗明堂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双手软软的从董齐的衣领上滑下,脸上的怒色也消失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一丝发自内心的同情之色。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重情重义的董齐会背叛他,不顾他这个恩人的性命也要帮助刺客暗杀卓尔翰。 而坐在床上的秦风也明白了,冷君傲为什么一直犹如千年寒冰般孤寂冷漠,为什么在与鞑子的战斗中会那么的疯狂如魔。 原来,董齐和冷君傲都来自于扬州,来自于那个曾经繁华如梦,却在鞑子的屠刀之下,变成了一座死城的地方。 扬州十日,人间炼狱! 在后世的记载中,由于政治上的需要,扬州十日这段历史只是被一带而过,很少有人具体了解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人间惨剧。 那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屠杀,十日之内,整整八十多万人被屠戮殆尽,城内的一沟一池几乎全部被鲜血染红。 被屠杀的人数不仅是千古之最,刽子手的残忍手段更是令人发指。 清军攻破扬州城后,在城里发了一份告示保证说,如果藏起来的人能够出来自首的话,就将得到赦免。 于是许多藏在家里的人走了出来,可当百姓们走出来后却被分成五十或六十人一堆,在三四个士兵的监督下,用绳子捆起来。然后清兵就开始用长矛一阵猛刺,当场把百姓像是猪狗一般杀死,即使仆倒在地者也不能幸免。 随着杀戮的深入,清军的兽性被完全激发了出来,他们会把襁褓中的婴儿集中起来,然后骑着战马进行践踏,直到把婴儿踩成肉泥为止。 最为悲惨的当属扬州城里因为美貌而闻名的妇人们,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被抓住了,就会被成群的清兵轮流侮辱,在清兵满足兽欲之后,会残忍的割去妇人的双乳,用尖锐的木刺捅向妇人的下体,直到活活的折磨致死。 秦风没有经历过那段灭绝人寰的屠戮,可每当他从历史文献的描述中了解这段历史时,就能感到自己的胸口在燃烧,那因仇恨生成的窒息感可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董齐和冷君傲是经历者,他们心里所承受的痛苦,所充斥的仇恨,根本不是外人能够想象的。 在那一场毁灭杀戮之中,大概也只有像冷君傲和董齐这样的武艺高强之辈,才能活着逃出扬州城。 罗明堂坐到了床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看向董齐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低声说道:“董齐,我不怪你,换做是我,也一样会这么做。” 董齐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仿佛又回到了罗明堂护卫的身份。 秦风看在眼里,心想如果不是对罗明堂有恩情要还,董齐在小妹出嫁,心中没有了牵挂之后,或许会踏上和冷君傲一样的道路,成魔之路! 屋子里,董齐表明了不愿看到秦风受到伤害的态度,使得罗明堂和秦风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只是这种平衡显然不能持续很久,除非遇到能够化解二人不同立场的契机。 罗明堂这个狡诈之辈,却也不失冷硬本色,很快就从董齐带给他的些许伤感中摆脱了出来,而且还张嘴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让人看了,有如在冰天雪地中吃冰一样,感觉难受又十分便扭。 秦风忍不住问道:“罗知府,不知你所笑何事?” 罗明堂很是认真道:“我笑是因为高兴,能在这里遇到秦将军这样的英雄,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秦风闻言一愣,刚才还想着置自己于死地,现在竟然高兴的如老友重逢,这位知府大人厚脸皮的功夫,实在是令人咋舌。 罗明堂目光灼灼,一本正经道:“秦将军,其实我并不想杀你,毕竟杀了你对现在的我而言,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好处。”这话并非虚言,罗明堂确实没有要了秦风性命的意思,他只是想吓他一下,把主动权抓住自己手里而已。 不过秦风也不糊涂,从罗明堂未穿官服,进屋时又不像来抓自己的情况来看,这位知府大人估计已经和清廷决裂了。 想到这里,秦风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罗知府,这段日子你过得可能不怎么舒坦吧?” 罗明堂语气有些恼怒道:“秦风,老夫落到现在这般田地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可知道在大源河岸那一战时,如果不是老夫装晕过去,让卓尔翰没办法调动我手下的二百亲兵,你确定能够打赢那一仗吗?” 秦风一脸的意外之色,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有董齐在场的情况下,罗明堂所言应该属实,要是真有两百清兵杀出搅局,那大源河岸战役的结果真是很难预料。 罗明堂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问什么原因,只要了解是老夫暗中帮了你,而老夫却因你干掉了卓尔翰和五百满洲八旗,不得不亡命天涯。” 秦风摸着下巴,淡淡道:“听知府大人这么一说,我好想亏欠你不少啊!” 罗明堂眯了眯眼睛,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秦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想来不是一个欠下人情后会赖账不还的人,所以......” 第29章 父女 罗明堂用两锭银子租下了花娘的三间茅草屋,成为了他和家人的临时居所。 午夜,在花娘晚上安寝的最大那间茅草屋里,罗明堂的发妻默默垂泪,曾经的富贵生活已成为了过往云烟,作为一个居家的妇人怎能不为之伤心。 罗明堂摆了摆手,有些心烦道:“有什么好哭的,天塌下来还有老爷我顶着......贤儿,陪你娘出去,老夫和你妹妹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罗明堂的发妻就在一个身材瘦长,看上去有些文弱的中年男子的搀扶下走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罗明堂和一个与他相视而坐的年轻人。 罗明堂妻妾不少,可大多数只是为了利益上的纠缠而纳娶的,他自身并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因此膝下只生育了一子一女。 长子名叫罗正贤,就是刚才搀扶罗明堂发妻走出去的中年人,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婚配,也没有出仕为官或是从商经营,只是整日无所事事的呆在家中,让许多人为之费解。 而留在屋里的年轻人就是罗明堂年仅十九岁的小女儿,名叫罗婉儿。 罗婉儿是女儿身,她因难产而死的生母只是一个妾氏,按理说在大户人家里,罗婉儿的地位应该只比奴仆高上一些才是,可是在她长大后,罗明堂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甚至比对长子罗正贤还要重视。 月色如梦,烛光如幻。 罗婉儿虽为女儿身,此时却穿着深色男装,一眼看去就是一个俊秀而英气的富家公子,脸上带着几分阴柔的淡然,一双幽深的眼眸,显得有些朦胧。 罗明堂望着女儿,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慰,低声说道:“婉儿,我们全家如今之困局,依你看来该如何解呢?” 罗婉儿神色淡然,仿佛举家逃难在她眼中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抬手轻轻抚过鬓角的发丝,轻描淡写道:“父亲心中早有定计,又何必来问女儿?” 跳跃的烛光下,把罗婉儿的脸孔映衬的有些虚幻。 罗明堂呵呵一笑,他早已习惯了女儿这种不分父女尊卑的说话方式,对此丝毫不介意,说道:“父亲哪有什么定计,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心力憔悴了,哎......到底是谋划赶不上变化,风云莫测,世事难料,哪是人力能够掌握的。” 罗婉儿柳眉微微一皱,罗明堂的话让她感到很是陌生,她的父亲绝不是一个会自哀自怜的人,波澜不动的脸孔上浮现出丝丝疑惑:“难道父亲心中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只想碌碌无为过一辈子隐姓埋名的逃犯生活?” 罗明堂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精打采道:“都到了这般落魄田地,还敢有什么雄心壮志啊!女儿啊,为父拖累你了啊!” 罗婉儿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下,眉宇中显得格外的淡漠,这份她特有的气息往往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甚至忽略她的相貌,唯一引人注意的只有她发髻上的一条丝带。 丝带蓝如海,纯净如天。 过了许久,罗婉儿才用略带泉水般清冷的语气道:“父亲不用自责,不要说是拖累,就算女儿为您而死也是应该的。” 罗明堂老怀安慰的展颜一笑,骤然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心头一震,才发现罗婉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罗婉儿的双眸亮了一下,有如流星闪过,然后低下头去,再也不看自己的父亲。 罗明堂犹豫了一下,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感叹道:“丫头,你这样子为父可受不了......好吧,为父认错了还不行吗?” 罗婉儿语气依然清冷道:“父亲认什么错,女儿不懂。” 罗明堂坦白道:“就像你说的,为父自然不甘心现状,刚才那些话,只是......”他吞吞吐吐,在自己女儿面前竟是露出了些许扭捏之色。 罗婉儿凝视着父亲,双眸突然变得秋潭般深远幽静,淡淡道:“父亲刚才这么说,只是希望女儿可以出言激励,然后趁机对女儿有所要求吧?” 罗明堂点头,神色中有惊叹,也有无奈。 他一直十分重视罗婉儿,不仅是因为罗婉儿是他唯一的女儿,更是由于这个女儿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静和沉稳,以及令人无法想象的智慧和眼光。 罗明堂这一辈子自视甚高,可在女儿面前却是一直自惭形愧,就好似现在,被揭穿了的他没有一点脾气,苦着张脸就像是一个等待发落的犯人。 堂堂一个奸雄般的狡诈之辈,变为了一个诺诺不能言的懦夫,这一幕如果落在外人的眼中,绝对会掉落一地的眼球。 屋内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却照亮了父女二人各怀心思的游离眼神。 罗婉儿幽幽的叹了一声,问道:“父亲,你应该见到了那个人了吧?” 不等罗明堂回答,罗婉儿又道:“你一定是见到了,不然若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又怎么会在屋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估计你也已经和那个人达成了共识。” 除了董齐之外,没有人知道罗明堂和秦风二人之间谈了些什么,不过从罗婉儿的话里,似乎可以听出她已经有所了然。 在自己这个聪颖似妖的女儿面前,罗明堂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把下午屋内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说话时,罗明堂的眼眸之中隐隐有流火在燃烧。 他在卓尔翰和五百满洲八旗战死之时,无疑迎来了他人生之中最大的危机。 可是危机并不一定完全意味着灾祸,有危才有机,危险和机会一直都是并存的,只是看人如何把握而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罗明堂失去了衡州知府的权力和地位,可他并不甘心,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都敢于去争取,即使是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这就是贪婪之辈的共性,在巨大的收益面前,风险再高也不会放在心上。 罗婉儿正是了解透了自己父亲的秉性,才知道他不可能会甘于平淡,何况还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那个对他有着非凡意义的人物。 罗明堂说道:“为父走出的这一步,很有可能踏进了万丈深渊,但同样有可能是一条康庄大道,就看时运到底如何了。” 罗婉儿秋波流转,眼眸中闪现出了一抹惊艳,问道:“父亲相信那个人?” 罗明堂语气沉重道:“无论相信与否,为父眼前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老天既然让我在这里与他相遇,也许就是上天赐予我的一次机会。” 罗婉儿身形一颤,脸色在哪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已经难以琢磨。 在罗明堂诧异的目光下,只见她款款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目光远投,一阵秋风吹过,带上几分初冬的冰冷,冷的人骨子里面发寒。 罗婉儿很清楚他父亲将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这是一条连她都看不到丝毫曙光的不归之路,可是当她听到父亲说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时,就知道自己父亲是不会再回头了,此时她唯一能够做的只有期盼着那仅有的一丝希望。 希望在哪里,那个人身上吗? 罗婉儿神色一呆,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因为那人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沉思之中,罗明堂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丫头,为父想要求你去做一件事情。” 罗婉儿转过身,走到了罗明堂的身边,纤纤细手从父亲满是秋霜斑白的鬓角缓缓摸了过去,细心的梳理着。 感受着女儿的温顺和亲切,本欲开口的罗明堂变得犹豫,眼中显出了挣扎之色。 他的女儿,他的心肝,此生他最珍惜的宝贝! 然而,罗明堂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代替罗婉儿,或者说,除了罗婉儿,还有谁值得他信任,以及有能力去做。 艰难的抉择,罗婉儿却不想自己的父亲如此苦恼。 父女连心,罗明堂即使不说,她也能猜得到。 罗婉儿笑了,笑容如轻烟般淡,却难掩深藏其中的那一丝苦涩,她蹲在罗明堂的面前,像是一个听话可人的小女孩般,牢牢握住了父亲的双手道:“女儿帮不了父亲太多,可只要能够做到的,就一定会去做。” 罗明堂的眼睛湿润了,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可是对于这个女儿,他不忍心,不愿意,不想毁掉自己心中唯一的良知。 罗婉儿把头放在了父亲的膝盖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悲伤,柔声道:“女儿会去那个人的身边,让自己成为父亲的眼和耳,为您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她终究说出了父亲心中的请求,她是父亲的女儿,她有义务为他牺牲。 罗明堂和秦风达成了协议,投靠对方的协议,只是双方才刚刚摆脱敌对的关系,口头上的协议又有几分保障? 所以处于弱势一方的罗明堂要让协议变得稳固,就必需加大筹码,而罗婉儿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女儿,可罗明堂却了解自己女儿的本事。 女人永远都是对付男人最致命的武器,何况还是一个青春貌美,智慧超群的女人! 只要秦风不拒绝罗婉儿跟随左右,那么不用多久,罗婉儿就一定能把秦风和她的父亲紧紧的拴在一起,荣辱与共。 罗明堂对女儿有信心,罗婉儿也同样对自己有信心。 第30章 回归 秦风自小练武,身体十分强健,短短的一天时间,他就恢复了七七八八,心中念及蒙山卫明军的情况,可谓归心似箭。 得知秦风想要离开,花娘这位暗怀春心的女主人当即提出村子里有一辆马车,可以为秦风代步。 所谓代步是假,想要随行才是真。 秦风自从被花娘那一摸非礼之后,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可自己的性命是人家救得,又奈何不住花娘的热情,只能答应花娘和丈夫担任车夫,亲自送他上路。 秦风和花娘两口子驾车离开了万家村时,随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罗明堂的小女儿罗婉儿。 对于罗明堂提出让女儿相伴左右,秦风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他能察觉到罗明堂的用心,可他并不认为区区一个小女子能让罗明堂和自己之间形成什么纽带,只不过二人现在正处于蜜月期,秦风不愿在这个时候与对方产生隔阂。 何况路上有一个虽是男装打扮,可依然难掩青春貌美的女孩陪伴,这感觉也是相当不错,就算这是罗明堂使出的美人计,秦风最多只是心里暗笑几声,他不是柳下惠那一类的狗血君子,美色送上门来他向来都是来者不拒,至于真情实感那就先放到一边。 罗明堂送别女儿后,他和手下的几个护卫也离开了万家村,和秦风急着想要赶回清风寨一样,他同样有着重要的任务。 这是他们那一下午协议的成果,也是第一次的合作。 **************************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花娘弄来的这辆马车实际上是头驴车,幸好罗明堂来到万家村时,携带了几匹驮马,不然一头驴子哪里拉得动四个成年人。 花娘和大栓坐在车头,大栓挥动着马鞭赶着车,一张黑黝黝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这是他第一个赶马,或者说是第一次和马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看着那两匹马儿时的眼神,仿佛在注视着情人一般火热。 马儿打出了一声响鼻,好像感受到了大栓眼中隐藏着的邪恶。 和大栓一样,花娘的眼神同样火热,她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含情脉脉的凝望着秦风,一双丹凤眼里全是迷醉的痴情之色。 花娘本以为秦风只是一个普通的兵汉,没想到他竟然认识那位出手阔绰的大老爷,看样子来头还不小,不知是不是个将门虎子,不对,长得这么俊俏,应该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风流才子,可一个才子怎么会从军呢? 不管其它的了,反正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胡思乱想到这里,花娘脸上一热,她回忆起了抚摸那男人下身时,那滚烫如火,又弹性十足的触感,真的是美妙如梦。 花娘眼波流转,一双荡漾的眼眸仿佛要滴出水来。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秦风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他是真的不敢与花娘有任何眼神或是言语交流。 当然,如果花娘知道秦风乱贼头子的身份,而现在所去的地方是衡州境内最大的土匪窝,不知她的春心还会不会这般热烈。 不过女人是最难以理解的生物,有时候就算是刀山火海都未必吓得到她们。 而花娘手握擀面杖的彪悍作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条筋死走到底的人。 秦风咳了两声,装作大病初愈还受不起风吹,然后拉下了车帘。 心仪的情郎从眼中消失,花娘忍不住的撇了下嘴,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她身旁大栓手里的马鞭差点脱手而出,脸色那叫个五味杂陈。 婆娘光明正大的给自己戴绿帽子,这滋味就算是个天阉,心中同样不怎么好受。 马车里,秦风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总算是摆脱了花娘那动人心魄的骇人眼神,可接下去他却发现自己更加的难受了。 美女当前,该是秀色可餐。 可秦风所面对的罗婉儿,固然清丽可人,却宛如冰雪女神一般,全身上下流露出来的全是冰冷和淡漠。 她就一直静静的坐着,安详中透着婉约,大家闺秀的贤淑修养被她淋漓精致的展现了出来,她的眼底深处,甚至还透出了一丝妩媚。 如果仔细观察,秦风又会发现,那不是妩媚,而是妖媚,是极少数女人与生俱来的魅力。 冷漠的性格和妖媚的气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罗婉儿有如一朵妖艳而致命的罂粟花,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间,无法自拔。 秦风强忍着心中那股想要了解罗婉儿的强烈欲望,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看似无害,却有可能存在着极度危险的女人。 罗明堂的女儿,又怎会是平凡之辈。 秦风闭上了双眼,比起花娘,他更不想与面前的女孩产生纠葛,却不知在他选择回避之时,罗婉儿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女人心,海底针! 秦风这个以心机见长的职业杀手,终于在这个时代里,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无声无息的交锋还在继续,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秦风双目一睁正要询问,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喝道:“站住,打劫!” 秦风听了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去摸佩刀,这一摸却是摸了个空。 恍然之间,他才想起佩刀在跳河时就扔掉了,出发前也忘了问罗明堂要一把趁手的武器,万一动起手来,此时赤手空拳的他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外面的劫匪。 秦风脸色微微凝重了起来,而坐在他对面的罗婉儿依然淡若止水,半点没有受到外面劫匪的影响,这份镇定不禁让人为之侧目。 马车外面,三个穿着破衣烂衫的汉子,手中执着长矛钢刀,其中一人还背着把长弓,瞧着像是军卒的制式武器,前几日的大源河岸一战后,溃逃落单的兵卒做了剪径强盗的恐怕不少。 花娘和大栓看到有人劫道,吓得没了人色,全身浑身颤抖不止。 其中一个强盗把刀往肩膀上一扛,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花娘一眼,嘿嘿一笑道:“小娘子长得真够俏的,和小爷我上山吃香喝辣的如何?” 花娘牙齿咯咯的响个不停,花容失色道:“这位......这位大王......奴家这里有不少银子,你们收下后就放过奴家吧!”自身的清白受到了威胁,花娘已经顾不得其它,直接把罗明堂给她的那两锭银子拿了出来。 那强盗见到两锭银子,顿时双眼放光,可就在他伸手要去夺银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怒喝:“住手,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说话的是一个左脸上有几道交错伤疤的强盗,看样子是这三个强盗里面领头之人,只见他大步上前,目光从花娘手里的银锭上扫了一个眼后,语气颇为客气:“大妹子,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打劫的,只是想问你一个事。”话到一半,领头的强盗有意无意的瞥了花娘身后的车厢几眼。 花娘已被吓破了胆,带着哭腔道:“大王,你要问啥?” 领头的强盗说道:“我们是在找人,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画像递了过去。 花娘哆嗦着双手接过来一看,脸上的惊惧之色豁然一退,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嘴里随之发出了一声轻‘咦’,她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上的人就是自己从河里捞上来的俊俏男子。 领头的强盗发现了花娘脸上的变化,眼中陡然爆发出一丝精光,语气急促的问道:“大妹子,你可要看仔细了,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此人二十六七岁年纪,身量大概有这么高,长得英气十足。” 马车里的秦风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眼中露出警觉的锐芒,他怀疑外面的人是在找他,却不清楚来人是敌是友,可不管如何,先下手为强总是不错。 蛟龙出海,鹰击扑兔。 就在花娘要说出秦风在马车里时,秦风猛的从帘布后面窜了出来,单手抓向了领头强盗的喉咙。 然而那个领头强盗似乎早有准备,而且功夫底子十分扎实,身子一个斜跳,躲过了秦风迅如闪电的一爪。 另外两个强盗见状,怪叫着冲了过来,他们的功夫和领头的强盗相比,却是差了许多,秦风干净俐落地就把他们掀翻在地。 领头的强盗看清了秦风的样貌,立刻摘下肩膀上的长弓,搭箭速射,却没有朝秦风射去,而是望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秦风见他如此动作,微微皱了皱眉头,此人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手箭法十分娴熟精湛,看上去不像是个普通的强盗。 领头强盗放完箭后,竟是扔掉了弓箭,神色激动的朝秦风问道:“敢问阁下,可否是全歼衡州绿营,杀灭了五百满洲八旗的秦将军?”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强盗脸色急剧一变,看不到丝毫刚才因为被击倒而流露出的怨恨之色,只有浓浓的仰慕和崇拜。 秦风见到三人的反应,心中微微一宽,想来应该不是敌人,可依然不敢完全放下戒心。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就看到一个骑兵飞驰而来,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谁放的响箭,有消息了么?” 骑兵转眼间就来到了马车旁,等他看到了秦风时,双目瞬间变得通红,跳下马来单膝跪倒在秦风面前,声音哽咽又带着无比澎湃的情绪道:“将军,你果然没死,终于找到你了!” 秦风看清了骑兵的长相,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他认出了这个骑兵,正是当初在浮桥时,战到最后所活下来的人之一。 第31章 投效 清脆的银铃声响过,几只喜鹊飞到了清风寨山脚下的老槐树上,欢欣雀跃,嬉戏不停,同时也给山上的人带去了福音。 秦风活着的消息传到清风寨时,整个寨子都沸腾了! 听到秦风正在返回的路上,山寨诸人狂喜振奋,离着清风寨还有好几里路,就看到孟达,陈兴霸等人一路迎了过来。 花娘见到了这么一大群人围着她救下那人嘘寒问暖,而且几乎个个穿着盔甲,手握兵刃,就算她妇道人家再没有见识,这个时候也猜到了那个男子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作为秦风恩人的花娘,她只是普通的乡村小民,此时则被蒙山卫众将士视为无比尊贵的客人,人人皆对她心怀感激。 在一群彪悍大汉无比热情的招待下,没见过啥世面的花娘和大栓像被灌了迷魂汤一般没了方向,宛如身处一场难以自拔的美梦之中,竟然决定在清风寨住下。 至于罗婉儿,秦风表现出了不闻不问的姿态,似乎是在刻意的撇清关系,将她生活上的事情都交给了花娘安排,并找来两个贴心的亲卫,明着是负责保护罗婉儿的安全,暗中却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对于这个才十七岁的女孩,秦风不知为何,总是有着难以消除的戒心。 处理完这些事后,秦风听着部下们详细禀报这些日子以来衡州境内的情况,总体而言就是一句话,形势一片大好。 这段日子里,蒙山卫明军显然成为了衡州府的主宰! 衡州府绿营覆灭,五百满洲八旗被全歼,引起的轰动超过了秦风的想象。 消息传出,衡州府一时之间简直是遍地烽火,各路不甘屈服于满清的豪杰之士揭竿而起,线国安二千人马根本无法控制全局,甚至担心自己有所闪失,一直龟缩在衡州府城,任由事态不断恶化。 然而大源河一役的成功并没有给秦风带来太大的欣喜,他知道这一战称得上辉煌,但并没有决定性的意义,只要给清廷缓过一口气,如今的星火燎原不过是烛火之光,很快就会被扑灭。 而清廷攻灭南明永历之役,才是天下大局能否逆转的关键所在。 秦风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也是最后且唯一的机会! 帅座上,秦风有些出神的低头沉思,下面众人都屏息怕打扰了他,一直想着建功立业的陈兴霸忍不住唤醒了他:“秦哥儿!” 秦风惊醒过来,长长地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就听陈兴霸朗声说道:“秦哥儿,我军大胜,士气鼎盛,您看是不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无比热切。 秦风面露微笑,他有强烈的进取之心,没想到手下人也一点不乏多让,看来做山贼已不能让他们满足,这也让他省下不少激励之言,直接踌躇满志道:“现在的衡州府就像是一只熟透的桃子,我们现在不摘更待何时?” 蒙山卫众将的眼神更加火热了,孟达第一个应声立起,微微欠身,拱手道:“属下谨遵将军之令!” 其他人纷纷站起,掷地有声道:“谨遵将军之令!” 秦风目光凝聚,一丝笑意从他眼角浮现出来,他示意众人坐下后,看向了其中一人道:“这位可是马当家?” 被问话的那人急忙再次站起,叉手施礼道:“小人牛头山马驰,见过秦将军!” 马驰就是当初拦下秦风马车的那个领头的强盗,年约三旬,身材壮硕,是牛头山的大当家。 衡州府境内有好几股土匪山贼,只是规模都相对较小,多则百人,少则十几人,实力参差不齐。 马驰所在的牛头山就是其中的一支,他手下匪众有五十几人,平日里做那劫道绑票的买卖,只要不遇到抵抗,倒也不轻意伤人性命,算得上一个讲道义的人。 秦风落河失踪之后,蒙山卫明军为了尽可能的加大搜索力度,给各个绿林山头带了话去,告诉他们只要谁能找到秦风,就以兵器盔甲,白银粮食作为报酬,使得土匪山贼们纷纷响应,投入到了寻找秦风的行动之中。 马驰原本也是冲着丰厚的报酬带人下山的,可是当看到蒙山卫明军的雄壮军威,又听说了连满洲八旗都被杀了个片甲不留的情况后,心里顿时有了想法。 乱世之中,男儿自当博取一份功名。 马驰不是一个自甘堕落之辈,他落草为寇只是为了生计,眼下有了焕然一变成为抗清豪杰的机会,他又怎么能够错过。 于是,马驰领着手下愿意追随他的几十个部众投效了蒙山卫明军,而除了马驰之外,还有好几个山头的匪众都做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秦风得知了这些情况之后,心里多少有些犹豫,这些投效过来的绿林好汉过去干的都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不少人手里都沾有无辜百姓的鲜血,他担心这些人会把蒙山卫明军的风气带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斟酌过后,秦风不禁自嘲一笑,他终究还是深受前世文明社会的影响,依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混乱黑暗的时代。 战乱时期,人命如草芥,为了能够活下去,人性会逐渐朝兽性退化,良心仁慈沦为了最可笑的奢侈品。 试想一下,当今天下抵抗满清朝廷最激烈的是谁? 你会发现是曾经的闯军,是李定国的大西军,这些曾经的农民起义军都干过屠戮无辜的暴行,秦风能够因此就把他们当做敌人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外族侵略面前,民族内部的矛盾必需放到一边,这也促成了作为昔日仇敌的农民义军与永历朝廷站到了一起。 秦风担心投效的匪众会为非作歹,可是他更相信在自己严厉的军法之下,再顽固不化的人都将被驯服。 何况这些土匪山贼敢于投效,说明他们不怕与清廷对抗,这种精神和斗志是秦风十分看重的,也是他最终决定接纳马驰等人的主要原因。 此时,大堂内只有马驰一个刚刚投效过来的盗匪。 秦风之所以让他参与议事,一则是做给其他匪众看的,表明秦风对他们有着相当的重视,二则是马驰在绿林道上的名声很是响亮,而他在拦截马车时的表现,也给秦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马车被拦截的误会解除之后,秦风问过马驰,他是不是早就对车厢里的人有所怀疑,不然为何在秦风动手之前,他好像已经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马驰很是坦白,告诉秦风他看到花娘拿出的两锭白银时,就已经心存疑虑了。 而一个在两锭白银面前不为所动,反而还能够小心谨慎察觉到异样的人,确实有得到秦风重视的资本。 秦风见到马驰出列,微微沉咛了片刻,说道:“马驰,本将很感激你能重义轻生加入我军,而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托付给你,不知你可否答应?” 马驰脸色迟疑,等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能力卑微,但也不缺胆量,只是将军所托之事一定极为重要,属下若是力所不及,答应下来怕会坏了将军的大事。” 秦风微微点头,对于马驰进退有度的态度很是满意,鼓励道:“本将既然让你去做,那就是信任你的能力,而且这件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马驰闻言一愣,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十分困惑,不明白他这个初来乍到之人,怎么就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了。 聚义厅内的其它人也是大惑不解,秦风见了却不给众人解惑,继续向马驰问道:“马驰,任务是什么本将会告诉你,现在本将只想知道......”他神色一凛,语气十分严肃道:“本将军令一下,你会不会抗命不遵?” 马驰心中一惊,急忙答道:“属下绝不敢违背将军之令!” 秦风脸色缓和了下来,站起走到了马驰的身边,双眸变得极为深邃,用一种平缓中带着丝丝诱惑的口吻道:“马驰,你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你依令行事,不用多久你会和我一样,在这蓝天之下,成为人所共知的英雄!” 马驰眼前豁然一亮,胸口感到有一团火在冉冉升起,脸上更是有激动的潮红在极速的涌现。 英雄,哪个男儿不向往这个热血沸腾的称呼! 第32章 女谋惊心 等诸事都安排完后,秦风行于后山之中,只感觉一身的轻松。 花香扑面,心旷神怡。 耳边不再有金戈铁马的激烈碰撞,闻不到血花四溅的残酷血腥,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秦风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分不舍,多想放下这一切,回归到如此简单的生活中去。 秦风长舒了一口气,漫步缓行之中注意到了前方席地而坐的罗婉儿。 罗婉儿已经换上了女装,脸朝花束,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条蓝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黄衣,鲜花一映衬得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非尘世中人。 秦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罗婉儿那边走了过去。 “婉儿姑娘,住的地方可否满意?”秦风斟酌了片刻,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婉儿姑娘可以直接和我说。” 罗婉儿眼眸微动,却是一言不语。 秦风碰了个钉子,实在吃不准罗婉儿对自己是何态度,也不想和她有太多纠缠,只当养了一个闲人。 然而,就在秦风转身欲走之时,耳边传来了罗婉儿淡漠轻柔的声音:“秦将军出征在即,军务繁重,而婉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实不敢让将军费心。” 秦风侧过脸,微微笑道:“婉儿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本将才刚决定了我军要有所行动,就已经被你知道了。” 罗婉儿从身旁采起了一朵黄色小花,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也许是不喜小黄花的香味,只见她柳眉轻颦摇了摇头道:“秦将军和部下议事结束不久,关于贵军要出兵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清风寨,婉儿自然有所听闻。” 秦风脸上笑意不减,看似随意一双眼眸却是陡然一凝,问道:“婉儿姑娘既然有所听闻,不知对本将这次出兵有何看法?” 此话说出口,秦风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问罗婉儿?一个小女孩又怎么会懂军务? 可是秦风本能的脱口而出,似乎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 罗婉儿平静的神情之中隐隐有了一丝波澜,说道:“将军兵强马壮,衡州清军却是虚弱至极,婉儿不懂军法,也知道将军一定可以凯旋而归,只是......”她顿了顿,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盯着秦风的双眼,问道:“衡州府内除了府城之外,主要有七座县城,不知秦将军打算攻破几座,留下几座?” 秦风听到罗婉儿最后那句问话,先是为之一愣,紧接着如遭雷击一般,双目豁然睁开,心头一阵剧颤! 这时如果有旁人在场,听到罗婉儿的问话只会感到疑惑而已。 以目前衡州府内的情况而言,除了龟缩在衡州府城内的线国安,其它地方的清军都没有和蒙山卫明军一战的能力。 大源河一战后,蒙山卫明军收编了一千多衡州绿营,再加上慕名投奔而来的各路义士,以及马驰等山匪贼寇,兵力达到了五千以上。 秦风只要出兵攻打,各地方的县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又何需留下几座? 这样一来,罗婉儿问秦风要留下几座县城,这句话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可是,罗婉儿的这句问话对秦风而言,给他造成的感觉只有心惊和震撼,因为他确实有留下几座县城的打算! 柳絮在风中颤动不止,正如秦风此刻的心。 秦风不愿意去相信罗婉儿能够猜透他出兵的真正意图,这是他思虑已久的计划,目前为止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即使是参与行动的重要人物之一的罗明堂,秦风也不认为对方能够想得这么深远。 难道罗婉儿真的是自己想到的?一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竟然能有如此恐怖深远的眼光? 秦风目不转睛的盯着罗婉儿,可他能够看到的只有对方淡静的眼睛里,流动着恍如海洋般深不见底的幽邃。 罗婉儿见秦风久久不说话,好像忘记了她刚才的问话,话锋一转道:“将军,贵军不是什么山贼吧?” 只要在蒙山卫明军中多呆一些时间,这一点不难看出。 秦风有些木讷的点了下头,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罗婉儿缓缓的站起身,顾盼之际有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从她眼中散发出来,说道:“贵军身份不破,必有出其不意之效,日后又少不得一场大胜。” 秦风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这点瞒不了多久了。” 罗婉儿沉默了片刻,说道:“将军恐怕早就不打算瞒下去了吧!”说完这句话,罗婉儿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望着罗婉儿离去的背影,秦风感觉她的周围仿佛笼罩了一层烟云,虚幻而神秘。 等到罗婉儿走远,回过神来的秦风仔细品味了一会儿她说的每一句话,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苦笑。 他想到的,她都想到了。 秦风与她的短短几句谈话,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这个才十九岁女子的可怕! 罗婉儿刚走,山下就传来有人拜访的消息,秦风得知后有种莫名的心慌,因为来拜访的是一个同样令他颇感头疼的女人,万花楼的花魁彩衣! 松涛阵阵,鸟鸣啁啾。 彩衣一身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等看见秦风,就见她小嘴微微翘起,一双眼眸水雾缭绕,媚意荡漾,似欲引人一亲丰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诱人的女人,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秦风洒然一笑,彩衣虽然也是不简单的女子,可至少比起罗婉儿,让他感到轻松不少,招呼道:“好久不见,姑娘越发的靓丽可人。” 彩衣掩嘴轻笑:“阁下好像变了。”她轻抚鬓角的发丝,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眼,说道:“变得风趣了不少。” 秦风摊了摊手:“我本就不是一个枯燥的人,何况初战即胜,心情颇为不错。”他知彩衣来访,必是有事,十有八九和大源河一役有关,因此他说话故意往战事上引导。 彩衣眼帘低垂,面庞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她移步走到秦风身侧,却不看他,而是眺望远方群山,语气低柔道:“你虽然胜了一场,可也彻底激怒了清廷。”她转过身,凝视着秦风:“你可知接下去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吗?” 秦风淡淡一笑,说道:“无非是大军围剿罢了。”他说的轻松,神色同样轻松。 彩衣柳眉微微皱起,问道:“你不怕?”她顿了顿,又问:“难道你觉得自己一直能胜,就凭手上的几千兵马?”说到后面,已是语带讥诮。 秦风不答,而是反问:“大源河之役前,你认为我可以全歼衡州绿营,以及五百满洲八旗吗?” 彩衣一时语塞,听秦风言词灼灼,她隐约有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统帅的不是蒙山卫的几千明军,而是百万雄师! 秦风微微扬首,望着无边的天际,目光深远而悠长:“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丧失信心,只要去做了,哪怕真的不成,也不枉这一世为人!” 他要做人,绝不做亡国之奴,死亦为鬼雄! 彩衣眼中流露出几分萧索之色,长长一叹后,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递给秦风道:“若大明男子都如你一般,哪里轮得到鞑子逞威逞凶!” 秦风接过小册,打开看了一会儿,脸上惊奇不断。 小册里面详细记录了衡州境内所有的清军部署,兵力分布,强弱优劣,以及各地县镇的主官资料,不仅概述了主官的能力,性格,年岁,甚至连家中有多少子嗣,有几房小妾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本小册,千金难买! 彩衣面色平静,说道:“战事一起,这本册子对你应该有所帮助。” 秦风点了点头,郑重道:“谢谢!” 彩衣闻言笑颜舒展,艳阳撒落在她的笑容之上,与红霞辉映,面庞上那流光婉转的神采,仿佛一幅巧夺天工的美人画卷,缤纷耀眼。 秦风似是无法直视,别过头低声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彩衣侧步来到秦风身前,与他只有半步之遥,一双迷人的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挑逗之色:“那你准备拿什么还我这个人情。” 秦风后退一步,脸上略带窘意道:“只要我能做到的,又不违背侠义即可。”这一刹那,他感到自己简直是张无忌附体。 所幸彩衣不是赵敏,并没有要求他欠上三个人情,听后十分满意,掩嘴轻笑片刻,说道:“记住今天说的话,我一定会让你还这个人情的。” 笑声未散,彩衣已转身离去。 秦风站立原地,手中握着小册久久未动,脑海中不断梳理着小册里有价值的信息,以至于没注意到彩衣转身时嘴角微微一动。 那是一声轻语,由衷而发:“你还活着,真好!” 第33章 破城 在清风寨歇了三日,秦风就率军朝着衡州府席卷而去。 衡州府内为主的七座县城分别是清泉县,衡山县,常安县,衡阳县,桂阳县,茶陵县,还有安仁县。 衡州各地的清军绿营战力低下,人数大多不过数百而已,可是真要攻破所有的县城却也不是件太过容易的事情。 之所以不容易,很大原因在于守城的官员极有可能会力战到底。 清廷对于丢失城池的官员惩处十分严厉,无论官员是否尽力,只要城池被攻破,那么官员只有两个结局,战死于敌军手上,或是被清廷以失城之罪处死! 至于投降,估计衡州府内官员很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非不愿意投降,而是投降在他们眼中几乎没有意义。 投降乱贼等于反抗清廷,而清廷应该很快就会对其进行剿灭,那时清风寨的乱贼能否继续高奏凯歌,很多人都报以悲观的态度。 没有城池,没有退路,只占据着一个山头的乱贼不是清廷,可以一败再败,乱贼们只要败一次,等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衡州七座县城兵力虽弱,可有城墙依靠,当地官员在清廷的严酷法令之下,十有八九会选择与城池共存亡,那样一来蒙山卫明军在攻城之时,定会付出相当代价。 而与代价相比,回报就显得有些微乎其微了。 秦风可不是真的乱贼头子,在破城之后,他无论是为了争取民心,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必然会严肃军纪,绝对不允许士卒劫掠伤民,因此战利品只能从县衙里的府库中获得。 可是衡州除了府城被罗明堂经营的繁华之外,其它地方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府库里又能有多少物资呢? 蒙山卫明军暂时不缺物资,大源河一役之后,军械缴获无数,当初又劫了从衡州府城运出的粮草,基本可以保证半年之需。 因此从战果上而言,秦风出兵更加显得没有意义,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选择攻击各个县城。 只有这样,秦风接下去的布局才能得以展开,且在清廷攻灭南明永历之前,让蒙山卫明军做到最完善的准备。 乘胜出击,理所应当,也许有所谓的明白人会嘲笑秦风的无知无畏,可在他的隐秘谋划下,天下人有谁能察觉到呢? 或许有一个,那就是罗婉儿,不过像她这般智慧眼光妖孽似的人到底只是一个特例。 ********************************** 蒙山卫到达常安县城外的时候,天色已晚。 常安县离清风寨最近,自然成了第一个攻击的目标。 常安县城不大,听闻有敌军来袭,早早关了城门,城头上人头攒动,时不时传出阵阵叫骂声,看上去有些骚乱。 秦风命令全军停在县城下,并没有立刻展开攻击。 常安县城是一座小城,户口不过三千,面对汹涌而来的贼军,它就好像一枚脆皮鸡蛋,只要轻轻敲上一下,就会碎裂开来。 不过秦风为了能让蒙山卫明军的损失降到最低,还是给出了周详的作战计划。 月上正中,子时。 蒙山卫明军的营地里寂静无声,只有几处火光闪烁不定,好像全军将士正在宿营休息,并没有在今夜就进行攻城的打算。 然而,如果有人走进营地,就会发现一排排的将士们排列整齐,个个精神烁烁,正在蓄势而发的等待着攻城的命令。 夜幽静,风低鸣。 蒙山卫明军就像匍匐在城下的一头巨兽,已经露出了它的獠牙。 秦风站在大旗之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常安县城的城门。 子时过了一刻,城门黑黝黝的,依然无声。 孟达站在秦风的身边,脸色微微有些凝重道:“将军,马驰会不会遇到麻烦了,按照预定的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动手了。” 秦风面不改色,沉着道:“如果有意外的话,他也能应对......我相信马驰,他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出战前,马驰主动请求先一步进城作为对应,他刚加入蒙山卫明军不久,需要有所表现。 忽然,似乎有声呼喝从城门内传来,听不真切。秦风凝神再听,呼喇喇一声巨响之下,夹杂着些人临死的惨叫之声。 秦风心头一动,站在一旁的孟达已是兴奋抬手道:“将军快看,马驰得手了!” 顺着孟达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常安县城的城门缓缓的被人推开。城门内,先是一点,接着一片火把。亮堂堂的,一条大道展出在常安县城之内。 秦风毫不迟疑,一跃而起跳上战马,高举战刀大喝道:“全军出击,一鼓作气,夺下常安县城。” 战马奔腾,须臾即到。 按照事先部署,秦风率领蒙山卫仅有的五十骑兵冲在最前,接应在城门内鏖战的马驰,牢牢把住城门不失,保证全军可以顺利攻进城去。 马驰早在昨夜,就已经和二十几个精锐士兵,分成四五个批次,冒充商贩,过客,流民等身份混进了城去。 常安县城里的清军本就人心惶惶,根本没有一战的决心,只是在知县的勒令之下,才勉强摆出守城的架势,又如何谈得上有什么防范之心。 而马驰是真正的盗贼出身,常年和官府打交道,对清军绿营里的一些关节十分熟悉,等换上绿营军服之后,更是真假难辨,从而在袭击城门之时一击得手。 守城的清军士气低下,战力卑劣,在看到城门被攻陷后,大部分清兵立刻就放弃了抵抗,秦风的骑兵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碍,就顺利的杀入了城中。 常安县城中,随着蒙山卫明军的入城,开始惊惶起来。 睡梦中惊醒的居民,第一时间就猜到生了什么事情。烟尘滚滚,鸡飞狗叫,小儿啼哭,大人恐惧,纷纷扰扰,灯火亮了又灭。小户人家紧锁房门,胆大的探头观望。殷实富户,狼狈跳起,驱奴赶婢,收拾细软,掩藏金银。 城门口,秦风兵分三路,一路直扑城中的清军驻地,一路前往知县衙门,最后一路控制住常安县城另外一座城门。 战斗进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彻底宣告结束。 蒙山卫明军完成了所有的既定任务,城内的清军全被清除,死了七八十人,余下的尽数投降,而蒙山卫明军竟然无一人阵亡,仅仅伤了十几个人,还都是轻伤。 结束了战斗之后,当急之务就是安抚城中,镇静百姓。 秦风选派了几个为人正派的亲兵,各带一个十人队,来回驰奔,大声宣读由他亲自写下安民告示。 城中渐渐安静,偶传来几声兵器相击、惨叫、求降讨饶的声音,是巡逻的士卒碰上了漏网的清兵或趁机作乱的流氓地痞。 秦风从来不认为小小的常安县城可以挡住他的兵锋,可是过程如此轻松还是多少出乎了他的意外。 风云动,天莫测! 秦风为天下计而布局走出的第一步棋子,显然得到了一个好的开端。 第34章 堕落 月往东沉,县衙大堂内,火把排排点起,灯火通明。 秦风坐在县太爷的座位上,翻看着衙门府库的账册,脸上颇显无奈之色。 在攻城之前,秦风就知道常安县城贫瘠,估计这仗打下来后,捞不到太多的油水,可也万分想不到常安县城如此的一穷二白,府库里空空如也,连一个铜板和一粒粮食都没有,就算是只耗子都懒得去上门光顾。 孟达忍不住抱怨道:“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穷的衙门,打开府库时就闻到一股子酸臭味,外加吃了一肚子的灰。” 秦风问道:“那知县的家中可有财物?” 孟达摇了摇头,面带苦笑道:“将军,属下刚开始认为那知县一定是个贪官,把府库里的银子粮食都搬到了家里,可没想到他家中一样穷的叮当响,仔仔细细搜了一番才找出了二十多两的碎银子。” 秦风一皱眉,心想这常安县的知县似乎还是一个清官。 一阵喧哗,由远而近。 马驰抓捕到了城内全部官员,此时上至知县,县丞,下至各司的主官,以及牢狱里的牢头一个不缺的都被他押进了堂来。 秦风率军攻城时,很多官吏还睡在被窝里,衣服没穿上就被抓了过来,一眼看去有好几个人只穿件小衣,冷风吹来,浑身哆哆嗦嗦。 马驰命这些官吏排队站好,朝秦风禀告道:“将军,属下把人都带来了。” 秦风应了一声,官吏们听到声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见到堂上的秦风衣甲带血,两边士卒手握的战刀虽未出鞘,可依然能感受到那森然的杀气,胆小的人顿时双腿一软,跪倒了一大片。 马驰问道:“将军,狗官们如何处置?” 秦风随意的挥了挥手,冷声道:“全部拉下去,斩首示众!”对于投靠清廷的汉人官员,他极其厌恶,但也并非一定要全部杀之才能解恨,只是为了他的大计,这些汉奸官吏他必需一个不留。 堂下官吏们一下子傻眼里,他们听闻过秦风在大源河一役时没杀战俘,而且还放归了一些老弱病残,本以为对方是个心善之人,却想不到一张嘴就如此冷酷无情。 刹那间,跪倒在地的官吏们更多了,纷纷鼻涕横流、瘫成一团,嘴里撕心力竭的求饶请罪,乞求换得一条性命。 秦风冷眼旁观,神色中看不出分毫心软之色。 官吏们注意到后心中更是绝望,没过一会儿就有几名士兵上前要把哀嚎不断的官吏们拉了下去。 面对死亡的降临,有三个官吏脸色不变,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丝的求饶之声。 秦风也注意到了那三个昂然站立之人,站起身制止了士兵们把他们拉下去的动作,问道:“请问哪一位是知县王大人?”他从府库账簿里,看到了知县的姓氏。 王知县家徒四壁,秦风判断他是一个清官,而清官往往都比较有骨气,因此这三个不卑躬屈膝之人中,应该就有那个常安知县。 投降鞑子固然可恨,但一个不剥削百姓的官员却有可敬之处,秦风这时出声,是想问对方还有什么遗言,算是对于一名好官的回报。 果不其然,三个官吏的中间那个哼了哼,沉声道:“本官就是常安知县。” 话音刚落,王知县左边一个面白长须,儒士打扮的中年人呵斥道:“本官乃是常安县丞,要杀要剐,快些说来......早晚有一天,你们这些贼子逃不过被挫骨扬灰的下场!” 孟达气急,厉声道:“大胆,跪下!” 县丞骂道:“我膝如铁,岂肯跪贼!” 性情暴躁的孟达勃然大怒,一步跨到那县丞面前,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左右开工,响亮的耳光声中,县丞鼻血横流,经受不起,跌倒地上,嘴都肿了,呜呜囔囔,口中依旧咒骂不止。 秦风眼中寒光四射,抬起手重重朝下一切:“斩断手脚,割了舌头,由他自生自灭。” 那县丞被拖了出去,很快就没了声息。 王知县右边的人,脸色变得刷白,偷眼看着秦风,又看一眼王知县,脸色变幻不定。 秦风看在眼里,却是不理会,只是对王知县道:“王大人,你很有骨气,又不是一个贪腐敛财之人,今日你虽然必死,可本将愿意答应你一个遗愿。” 王知县喟然叹息:“你我乃是仇敌,本官就算有遗愿,又怎么能让一个贼匪去完成,那岂不是污了本官的一世清名。” 秦风不愠不怒,说道:“我军从不为非作歹,破城后不伤害百姓,在你口中竟然成了贼匪?那本将问你,满清杀我百姓如猪狗,那又该称之为何?” 王知县嗤笑道:“哪一次改朝换代,没有百姓无辜受累,大明腐败无能,闹得民怨四起,天下分崩离析,如今大清强盛,并且已有了一统之势,还天下万民一个太平,你等逆势而为,让本已摆脱战乱的衡州府再燃战火,本县难道不该称你等为贼吗?” 秦风听了,默然无语。 如果只求天下安定,或许王知县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为了太平,就该忘记祖宗,甘心沦落为鞑子的奴才? 到底应该为堕落而活,还是为尊严而死? 秦风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后者,可是在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会选择前者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可秦风不愿知道答案。 可是有一个道理,是每一个汉人都该谨记的,那就是在面对外族侵略之下,如果不起而逐之,反以投身为荣。那,就该死! 望着眼前没有丝毫悔悟之意的王知县,秦风不禁有些悲从心来。 想想他遇到的满清官员,比如罗明堂,他在治理地方的能力十分出色,称得上能臣,而王知县治理的本事未必了得,却也能洁身自好,做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如果大明末年的官员都能够像他们这样,有才或是有德,那么即使天灾不断,大明王朝又怎么会衰败到这般田地。 汉人不是没有人才,可大明王朝让这些人才没有发挥的机会,而满清在推翻了大明腐败的统治阶级之后,给那些怀才不遇的人创造出了条件。 时运,天命! 当作为精英阶层的读书人倒向满清时,那汉人民族无疑走向了覆灭的边缘。 秦风心中悲哀,却也坚定了他的信念。 如果读书人失去了民族气节,那就无需再让他们浪子回头,直接杀光一批,再让后来的读书人重拾汉家文明的光辉。 秦风不想再和王知县这类人废话,情绪有些激动道:“拉下去,留个全尸,然后剥光了衣服,挂上城楼,身上刺上满清走狗,华夏汉奸八个字!让全城百姓看清他的嘴脸!” 王知县脸色变了,看向秦风的眼神中多了分怨毒,恨声道:“你逆天而行,必为天所不容,老夫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秦风不屑道:“我逆天而行?你等背主忘宗之辈才是天理难容!” 王知县冷哼一声,嘴角突然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讥笑道:“满清能活木偶,注定取大明而代之,天命即是如此!” 秦风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木偶,你在说什么浑话?” 王知县一声长笑:“你等山野小贼,又哪里能知道天命所归......”说着,他转身大步走到外面,冲着外面兵士道:“快来快来......送本官上路!” 王知县右边的人,终于站立不住,软倒地上。 秦风只当没看见,那人显然是个机心取巧之辈,以为装成铁骨铮铮的样子就能苟活一条性命,可惜终究只是妄想罢了。 马驰走了过来,在秦风耳边低声道:“属下刚刚得知,这位王知县身份似是不简单,他和蜀王府有些关系。” 秦风闻言毫不在意,哪怕王知县是个朱明宗室,他敢降清就是该死!至于什么木偶,什么天命所归,秦风只当是王知县死前的胡言乱语,更是没有放在心上。 常安县城被攻破,对蒙山卫明军只是一个开始。 秦风不准备在城中多做停留,找来军中几个主官,让他们各领所部人马,和秦风兵分六路,攻取剩下的六座县城。 第二天一早,蒙山卫明军就离开了常安县城分六路进发,朝着各自的目标而去,并没有在常安城中留下一兵一卒驻守。 秦风这次出兵不是为了占据衡州府,他手下一共才四五千的兵力,派兵驻守攻占下来的城池只会分散兵力,束缚住自身的手脚,在身处敌占区的情况下,显然不甚明智。 因此秦风只攻不占,让人觉得他攻城只是以掠夺为目的。 很纯粹简单的战略意图,却也没人会对此反驳。 十日过后,蒙山卫明军捷报纷传,四座县城先后被攻破,然而有一个消息却让无数人为之惊讶。 衡州府最东面的安丰县城下,蒙山卫明军竟然败了!除此之外,东阳县城下,明军也遭受了挫折。 而其中攻击安丰县城的明军,还是由秦风率领的精锐! 天下意外之事何其之多,难道秦风也要遇上一回么? 听说秦风败北的消息后,无数人都为之震动,可人依然淡若止水。 秋风徐徐,鸟儿欢唱。 清风寨上的一处小屋里,罗婉儿倚靠在床边,粉嫩的嘴唇微微抿起,唇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喃喃低语道:“真是一场好戏......” 第35章 意外 衡州府城中,线国安精神不振,正值壮年的他短短数日里似乎老了十多岁。 自从投靠满清,日子变得逐渐安稳之后,线国安这个武将逐渐摒弃了过去粗鄙不堪,酒肉无度的生活,对于养生之道变得格外注重,饮食上搭配的合理恰当,而且进食也十分准时,比如每天清晨他都会吃上一碗小米粥,然后再泡上一杯香茶。 哪怕是出门在外,这个习惯也不会中断。 不过今日,仆人为他端来的小米粥一口未动,线国安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却一点感受不到茶的醇香浓郁,唯一能够品尝出来的只有苦涩不堪。 “提督大人,你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一个白发唏嘘的老人叹了口气,他是线国安府上的老仆,跟随线国安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此时忍不住劝慰道:“提督大人,多少吃上一点,保重身体啊!” 线国安苦笑一声,神情中尽是无奈之色。 他现在哪里算是什么提督大人,根本就是一只窝在洞里不敢出去的老鼠,清风寨的乱贼正在扫荡整个衡州府,他的书案上堆满了一封封各地县城的求援信件,可他根本无计可施,只能听着一座座的县城被攻破的噩耗传来。 老仆还想再劝,线国安已经摇了摇头,摆手道:“把米粥收拾下去......另外这些求援信件都给烧了,本官看了心烦。”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人未至,一个洪亮的声音已经响起:“提督大人,属下给您报喜来了。” 没过一会儿,一名年约三十六七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中年人面堂红润,身穿白色的儒服,腰带上垂着一块绿色的玉石,手执折扇,看上去洒脱不凡,儒雅端庄,可是他手指上却戴着几枚戒指,金光闪闪,珠光宝翠,异常的奢贵,与他的衣着打扮格格不入。 若是让人去猜,估计很难判断他到底是一个读书人,还是一个铜臭味十足的商贾。 老仆见到来人,认出了是线国安的首席幕僚葛之南,想来他和线国安有事要议,就弯身向葛之南行了一礼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葛之南神色十分倨傲,连瞅都没瞅老仆一眼,等到老仆离去,他立马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脸上堆满了笑容。 线国安本就心中郁闷,见到葛之南的一张笑脸更是心烦,却因此人对他有着莫大的帮助,才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道:“葛先生,不知本官何喜之有?” 葛之南落座之后,并没急着说话,而是悠然自得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茶,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细细的品了一口,才笑着说道:“大人,清风寨的贼军在安丰县城下打了败仗,这个消息可否是大喜啊?” 线国安闻言一惊,眼中猛地爆发出一阵亮光,可很快就又黯淡了下去,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道:“先生这消息从何得知?” 葛之南眼中显出诧异之色,他以为线国安听到后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对方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中,脸上的笑意不禁缓缓敛去,说道:“属下刚才见到有一兵卒想要求见大人,一问才知清风寨那伙乱贼在安仁县城下吃了败仗,便来告知大人您。”他此时用告知而不再是报喜,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个消息未必是什么喜讯。 线国安叹了一声,苦笑道:“先生不通军务,才会被那奸猾的贼人骗到。” 葛之南不解,他确实不通军务,之所以能成为线国安的幕僚,是由于他政务出色,又擅于交际,而这两点都是线国安过去作为武将所欠缺的。 线国安见葛之南投来疑惑之色,语气很是无奈道:“先生之前染上了一场小病,因此没能和本官同行来到衡州府,所以先生并不了解清风寨那伙乱贼。” 葛之南放下茶杯,眉头微微皱起,他越发的不明白了,之前听说那个清风寨的贼首被线国安逼的跳了河,想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此时线国安闭城不出只是因为贼人数量众多,才不得不避其锋芒而已。 然而葛之南从线国安的语气中,很清晰的感觉到了他对清风寨的乱贼极其重视,甚至隐约流露出了一丝畏惧之色。 其实也不怪葛之南困惑,线国安在浮桥一战,面对小股乱贼的阻拦,结果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代价,还让对方一部分得以逃脱,这般丢人的战绩让他如何启齿。 如今,他已打听到那伙乱贼主力至少有四五千人,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应对,唯有坚守府城而已。 葛之南摸着右手上的翡翠扳指,已经察觉到了不寻常,低声问道:“大人,可是怀疑安丰县城传来的消息不准确?” 线国安目光一凝,用很认真的口吻道:“不是怀疑,而是确定这消息是假的。” 葛之南沉默不语,只是盯着线国安,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线国安沉声道:“安丰县城空虚无比,而清风寨的乱贼战力远非一般匪众可比,大源河一役又让他们士气旺盛,如何是安丰县这么一座小小县城所能抵挡的。” 葛之南又端起茶杯,若有所思的轻抿了一口,看上去像是在琢磨线国安话里的内涵,可他的神色却带着几分僵硬,显然这位不懂军务的文人只是在故作姿态而已。 线国安把葛之南的作态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却也并不在乎,毕竟对方不是军中谋士,没有识破敌军诡计的职责,于是继续对这位心腹幕僚道:“那伙乱贼在安丰县城下战败,必然只是诈败,目的是想诱使本官率军出城,从而一举于野战中消灭本官这支在衡州府朝廷所拥有的最后力量。” 葛之南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问道:“贼人真有如此阴毒?” 线国安郑重道:“本官不会判断错的,那伙乱贼在攻破常安县城后,就分兵出击,其实就已经想要诱惑我军出城,毕竟这是一个分而歼之的机会,可本官敢说只要我军出城与其中任何一支分散开来的乱贼接战,就一定会被对方缠住,接下去必将遭到其它敌军的围攻,下场不堪设想。”顿了顿,线国安又道:“而见到本官没有上当,乱贼们才用上了诈败这一招,想再次诱骗我军出城。” 此番话一出,葛之南立马变了颜色,可随即目光一闪,犹豫不决道:“大人说的有理,可是......万一贼人真的在安丰县城下败了呢?” 线国安刹那间愣住了,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变幻不定。 军事之上,以弱胜强的战例比比皆是,因为某些巧合让几百人打赢上万人的都有,安丰县的守军如果真的打败了乱贼,那么......其中恐怕存在着他不知道的变故。 线国安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可是骨子里还是一名纯粹的职业军人,遇到战事时本能的会去判断敌人的进军意图与战略谋划,然后他会习惯性的换位思考,想象如果他是敌军统帅,在目前的态势下,会进行怎样的行动。 如此的代入之下,线国安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乱贼们一定想过要对付自己。 衡州府城是衡州境内唯一的一座还有自保能力的城池,必然会成为乱贼眼中的钉子,欲铲除而后快。 有了这个前提判断,接下去清风寨乱贼的每一步动作在线国安眼中就好像都是冲着他而来,于是在听闻对方分兵,又在安丰县城下败北的消息后,他自然认为这是敌人想要诱他出城的诡计。 线国安这样想一点没错,有理有据的分析表现出了他极高的军事素养,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而和线国安不同,葛之南是一个文人,军事上的排兵布阵,尔虞我诈他是一窍不通,也不了解清风寨乱贼到底有多少强横,因此即使线国安指出了这其中有诈,他还是对安丰县城传来的消息抱有不小的希望。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听到葛之南的话后,线国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难道真是他想的太多,又或者经历了两次沉重打击之后,对清风寨乱贼的那位统帅的能力太过高估,实际上这次乱贼只是下山劫掠,根本不曾想过要对付衡州府城内的自己。 线国安低下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葛之南悠然的喝着茶,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给线国安带去的冲击,让对方脑海中几乎认定的判断出现了一丝裂缝,而这丝裂缝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战机。 贼军落败,士气一定受到打击,正是发兵伐之的良机。 不知过了多久,线国安豁然抬起头来,脸色十分严肃,起身疾步走到书房外,大声的喝令道:“来人,把鬼狐给本官叫进来!” 鬼狐是线国安麾下最得力的一名斥候,侦查探路的本事极大,多次立下军功。 当鬼狐过来时,线国安语气极其严厉的对他道:“狐儿,你立刻前往安丰县城,本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大的代价,必需弄清楚乱贼是否真的在安丰县城下战败了。” 鬼狐是个矮小的汉子,长相十分普通,可一双眼睛却格外透亮,听线国安说完后,眼珠子溜溜一转,立马应声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给您弄个清楚。” 第36章 演戏 安丰县城下,蒙山卫明军大营。 作为统帅的秦风端坐于一块大石之上,身前放着一张桌案,一些瓜果点心散落在上面,还有一壶美酒,而与他对面而坐的是从衡州府城赶来的彩衣。 听说秦风在安丰县城战败,彩衣大为吃惊,连夜赶路于清晨到达了这里。 然而走进军营地之后,彩衣瞬间糊涂了。 没有战死将士的尸体,没有伤者的哀嚎,更没有低落的士气,营地里的明军显得无比轻松正常,一点没有刚吃过败仗的样子。 直到遇到了秦风,二人一番交谈之后,彩衣才知道明军并未战败。 酒香四溢,气氛惬意。 秦风拿过酒壶,亲手为彩衣斟了一杯酒,微笑道:“劳烦你一路赶来,请满饮了这杯酒,不然本将可心中不安啊!” 彩衣接过酒杯,若有所思的看了秦风一眼,才仰面一口饮尽,抬手擦拭了一下嘴角后,说道:“看来我是白来这一趟了。” 秦风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忽然笑了起来道:“总不能让姑娘白来一趟,等会儿本将请你看一场大戏。” 彩衣能来,秦风有点意外,心中却更多的是欢喜。 在这个世界,秦风算是一个孤家寡人,他有目标,有志向,有雄心,可心中难免有份难言的孤寂。 如今知道有人关怀与他,心中如何能不欢喜。 彩衣望着秦风,见他一直在笑,却不知对方是心中欢畅,反而觉得是在笑话自己,恼怒之余不禁又有些难堪。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秦风抬眼一看,只见陈兴霸兴致勃勃的走了过来,说道:“秦哥儿,观众到场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开演了?” 衡州府里有手眼通天的彩衣存在,陈兴霸这个细作已无多大作用,秦风便让他返回军中,陈兴霸对此极其振奋。 秦风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彩衣,淡淡笑道:“彩衣姑娘,您远道而来为我军捧场,这开演的指令就由你来下达。” 彩衣白了他一眼,嗔怒之状竟也满是风情,她拿起桌案上的一面令旗,用力的扔了出去,举手抬足显得干净利落。 刹那间,擂鼓震天,杀声四起。 数不清的明军将士冲出军营,挥舞着兵刃,扑向了近在眼前的安丰县城。 城墙上,安丰县的清军表现的十分沉着,羽箭一轮轮的倾泻而下,等到敌人用云梯,钩锁攀爬城墙时,一块块巨石从城垛中被扔了下去。 明军奋勇上前,守军拼死抵抗。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双方的战斗逐渐呈现出白热化,明军骁勇善战,逐渐有士卒攀上了城墙,开始与守城的清军展开了激烈的近战。 在南边的一处城墙上,一声豪迈的笑声响彻天际。 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挥舞着一把血红的大刀,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只是少了几分杀气,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大喊道:“随便来个人,陪老子耍上一番!” 离着最近的一个穿着白色盔甲的清兵‘呸’的一声,大骂道:“什么叫做陪你耍上一番,明明就是你来当本将的陪练才是!” 黑脸大汉轻‘咦’了一声,随即咧开了一张大嘴,放声大笑道:“老李,原来是你,哈哈哈......老子早就想和你过过招了。” 那白甲清兵不屑一笑,手上握着一杆长枪,忽然间大喝一声:“看刺!” 黑脸大汉身材魁梧,身手倒也十分灵活,侧闪了一步就轻松躲过了白甲清兵的一刺,紧接着挥舞长刀冲了上去,与对方陷入了厮杀中。 激烈的战斗正在继续,双方将士们的喊杀声不断传入耳中,秦风却是一脸的轻松自在,陪着彩衣喝酒聊天,仿佛完全不把眼前的这场厮杀放在心上。 在秦风的身后,几个亲兵不停的往安丰县的城墙上观望,手中各自拿着纸笔,不知在记录着什么内容。 与此同时,南侧城墙上的那个白甲清兵一枪刺空,不仅被黑脸大汉躲了过去,还让对方抓住了枪柄,同时一把大刀迎头砍下。 大刀厚重无比,一眼望去好似带着千钧之势,几乎可以断定在这一刀之下,那白甲清兵必然是被一刀两断的下场。 然而结果却出乎意外,黑脸大汉的大刀在即将击中白甲清兵之时,隐约停滞了一会儿,随后与白甲清兵身上的盔甲发出了‘铮’的一声巨响。 白甲清兵受到重击,竟然好像没有受到伤害,迅速无比的抽回长枪往地上一撑,借势跳起一脚踢在了黑脸大汉的小腹上。 黑脸大汉被踢的倒靠在城墙上,刚一稳住身形,便破口大骂:“老李,你这没脸没皮的家伙,老子放你一马,你还玩起真的来了,踢这么重要死啊!” 白甲清兵撇了撇嘴,又是一枪刺了过去。 黑脸大汉一边躲闪,一边骂道:“老李,你是不是想趁机害了老子的性命,非要在老子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不成?” 白甲清兵耍了个枪花,大声回骂道:“老孟,你眼瞎了不成,没看到本将的枪头磨圆了,就你这粗皮厚肉的,捅上百八十枪都没事。” 黑脸大汉眼睛眨了眨,嘿嘿一笑道:“好像真是这个理,哈哈哈......”笑到一半,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哎哟,老李,你往哪里捅,想老子断子绝孙吗?” 白甲清兵长枪一挑,从黑脸大汉的下身一扫而过,怒喝道:“你打够了没有,还不快点从城墙上跳下去,不然......”白甲清兵手中长枪一指,枪头有意无意的对准了黑脸大汉的下身,脸上流露出一丝险恶的阴笑。 黑脸大汉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黝黑的面堂竟然泛起了红光,他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转身跃上了城墙。 这时,背后的白甲清兵发出一声大笑:“看踢!”笑声中,他对着黑脸大汉肥硕的屁股就是一脚。 黑脸大汉哇哇怪叫着飞出了城头,没一会儿就与地面发生了亲密接触。 没有激起的灰尘,也没有剧烈的碰撞声,黑脸大汉一动不动的趴着,他这一重摔只是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凹陷。 不仅是黑脸大汉,所有从城墙上摔落下来的明军将士都是这般,他们好像个个都轻如鸿毛,不会与地面发出撞击声似得。 很诡异的情况,可如果靠得不近的话,却是很难发现这点,毕竟战场上的喊杀声完全能够掩盖其它的声响。 突然间,躺在地上的黑脸大汉动了一下,从嘴里吐出了一撮棉花来,嘀咕道:“这地上的棉被垫的真不厚实,摔得老子疼死了。” 话应刚落,城墙上又掉下来一个人,看长相应该是个少年,正巧摔在黑脸大汉的身边。 少年不断的在地上翻滚,嘴里哀嚎不断,过了半晌才没了声息,四肢大张的躺在地上,歪着脑袋好像死了一般。 黑脸大汉看清了死去了那个人的脸,顿时压着声音问道:“你小子刚才抽什么疯,乱滚乱嚎个啥?” 黑脸大汉这么一问,那死去的少年立马活了过来,身子未动眼睛却睁的老大,回答道:“孟哥,将军说了,谁演的最像,回去之后就赏个媳妇。” 媳妇二字一听进耳,黑脸大汉的呼吸瞬间急促了,呵斥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娶个哪门子媳妇,别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少年憋红着脸道:“谁说的,俺能娶媳妇了,孟哥你分明是怕俺和你抢。” 黑脸大汉瞪大了眼睛像是在威吓少年,少年却是毫不畏惧的瞪眼迎上,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安丰县城的攻守之战也落下了帷幕。 明军再一次败了,鸣金收兵撤退了十余里。 与此同时,在安丰县城衙门里,有人和之前城外的秦风一样,似乎对刚刚结束的战事毫不关系,正美滋滋的听着一个歌姬弹琴。 琴声环绕,不绝于耳。 听琴之人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锦衣华服一身的贵气,身后站在一个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汉子神色肃然,一点不为琴音所动,恪守着一名护卫的职责。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弹琴女子朝老者施了一礼,便款款退出了屋外,而她刚一踏出门槛,就有一个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年轻男子站定在老者跟前,神情无比恭敬的拱手道:“老大人,外面一切顺利,接下去不知该如何作为?” 老者一摆手,示意年轻男子坐下,才语气平缓的说道:“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待鞑子上门即可,到时候按老夫教你的去做就行。” 年轻男子屁股还没坐稳,就又急忙站起身来,低头道:“弟子明白,谨遵老大人教诲!” 老者上前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声音略显低沉又透着一丝慎重的气息道:“希望你不要辜负老夫的信任,千万不要一念之差让自己终生悔恨。” 年轻男子退后一步,一脸惶恐的跪倒在地,急声道:“老大人放心,弟子就算丢了性命,也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老者扶起了年轻男子,眼中流露出了满意之色。 第37章 助战 东阳县城,知县衙门后院中。 绮楼画阁,锦幄低垂,绣床上的流苏正在有韵律地抖动着,里边传出声声女人的娇咛和男人粗重的喘吸声。 忽然,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一切归于寂静。 过了半天,才听里边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老爷总说宠着人家,可是口不对心,就只会拿话哄人。” 床上的男人乃是东阳县城的知县王怀忠,只听他嘿嘿坏笑道:“老爷我可不就是拿那话儿宠你?” 女人羞骂道:“去你的!谁稀罕!” 锦幔一分,王怀忠起身坐到了床边,一边往身上穿着衣服,一边说道:“不稀罕么?呵呵,八房妻妾,爷一个月倒有大半个月睡在你那儿,当初来东阳县上任,唯独让你先一步陪爷过来,那些个女人都恨不得一口吞了你呢,还说不稀罕,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说说,爷怎么不疼你了。” 王怀忠身后,有一娇娘玉体侧卧,裸露的玉臂粉腿,温润如玉,嫩白如脂。雪白丰挺的胸前只搭了一块绯色的汗巾,更有一种香艳的味道,那成熟丰盈的体态,显然是个绝佳的尤物,只是那最紧要处,堪堪被王怀忠的身子挡住,春光总算没有尽泄。 这娇娘年纪已近三旬,名叫蓝姬蝶,出身商贾人家,是王怀安的第五房妾,虽说王怀安贪新鲜,在她之后又纳了三房妾,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她。 蓝姬蝶支起螓首,俏脸满是春情,噘嘴嗔怪道:“平日老爷送人家的东西,人家一直当作了宝贝,可现在才知道,比起前日老爷送给那位周主簿的东西,人家那些宝贝简直一无是处,老爷还说疼人家,没想到背地里偷偷藏了这么多的私货。” 王怀忠穿衣束带,梳系冠,一边对镜端详自己模样,一边说道:“姬蝶啊,那可是你家老爷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底子,拿出这些东西,老爷也舍不得,可若是不拿出来,老爷和你的性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蓝姬蝶的脸色变了,微微有些泛白。 她早就听说有个叫清风寨的地方,里面的贼人很是厉害,前些日子破了好几座县城,城里只要是当官的,不分职位大小都难逃一死,家中的女眷估计也是下场凄凉。 想起那些官吏女眷可能遭遇的惨祸,蓝姬蝶忍不住的浑身发颤,可她性子要强,嘴上依然强撑道:“那周主簿确实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伙厉害人物,帮老爷你守住了县城,可他同样也是帮自己,城若是破了,他又岂能偷生?” 王怀忠笑而不语,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周主簿所帮的可不仅仅只是守住了县城。 就在昨夜,围困东阳县城的贼军全部撤走,等于宣告了衡州府的这一次浩劫就此结束。 衡州府除了府城外的七座县城有五座被攻破,守城官员全部被杀,府库被一抢而空,损失不可谓不大。 然而东阳县城和安丰县城竟然没有沦陷,让无数人为之惊讶。 安丰县城被围攻了数日,依然固若金汤,给予了敌人极大的杀伤,消息传出去之后,这座小小的县城立刻成为了衡州府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攻打安丰县的贼军损失惨重,无力再发起攻击,只能无奈的选择退兵,与其它几路兵马会师于东阳县城下。 其实东阳县城下早就集结了不少贼军,在安丰县城那里打得热火朝天之时,东阳县城这里一样是战火不停。 知县王怀忠本以为城池不可能守得住,在敌人围城之时,他就已经万念俱灰做好了身死异乡的准备,却没想到衙门里的周主簿招募来了数百骁勇之士,竟然奇迹般的帮王怀忠守住了城池。 生死之间的巨大反差让王怀忠好似做梦一般,直到贼军真的撤了无影无踪,他才相信东阳县城是真的守住了。 城池守住了,王怀忠不仅保住了身家性命,那么接下去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在衡州府内县城几乎全部沦陷的情况下,他王怀忠以寡敌众打退了敌军,这样显着的战绩和功劳,朝廷必将给他一份大大的封赏。 想到这里,王怀安兴奋的笑出了声来。 蓝姬蝶见到王怀忠不理自己,只顾在旁边傻笑,气的哼了一声,起身着衣。 她这一坐起,挺翘的臀丘,修长的粉腿,幽深诱人的双峰便赫然在目,已经梳理停当的王怀忠见了这幕撩人的美景不禁色心大动,顺手在她身上又掏摸了几把,弄得蓝姬蝶又脸红心跳地呻吟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蓝姬蝶吓了一跳,伸手打掉了王怀忠那只在她娇躯上作怪的贼手,在亵衣外面又加了件衣服,脸色随即一肃,之前的春情荡然无存,显露出了几分贵妇的端庄之色。 王怀忠见了嘿嘿一笑:“老爷就欣赏你这人前贤妻,人后荡妇的本事。” 蓝姬蝶风情万种的白了王怀安一眼,后者得意的捏了捏她的粉颊,一脸淫笑道:“别下床了,等老爷处理完公事,再来和你云雨一番。” 蓝姬蝶脸蛋一红,故作恼怒的往王怀忠的胸口拍了一巴掌,一双眼眸却是媚色无边。 王怀忠哈哈大笑的走出了卧房,来到外厅打开屋门一看,顿时热情无比道:“原来是周主簿,快快进来,您不来本县也要去找你!” 周开泰拱手见礼,说道:“知县大人找卑职,不知......” 王怀忠一伸手,拽起周开泰的胳膊拖着他落座后,才一脸诚挚道:“自然是前去向周主簿道谢的,若无周主簿,本县休矣!” 周开泰急忙道:“卑职不敢,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王怀忠哈哈一笑,对周开泰的谦逊很是满意,对方不居功,等于是把功劳让给了他这个知县,日后朝廷封赏起来,他王怀忠虽未出力,却依然还是首功。 周开泰瞅了下王怀忠的脸色,眼眸闪烁了下,说道:“知县大人,卑职请来的那些豪杰出力不少,你看是不是给予一些赏赐。” 王怀忠脸上笑容一敛,摸着下巴问道:“周主簿,之前战事紧张,本县来不及多问,如今你请来的那些豪杰立下了大功,本县还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真是有些汗颜啊!” 周开泰语气平静道:“知县大人,那些豪杰其实都是同乡,来自于一个村子,那村子有尚武的风俗,每家每户的男丁都会几招手把式,卑职得知清风寨的乱贼有下山的迹象,怕他们会对县城不利,就派人去了那个村子,请那些精通拳脚的村民协助守城。” 王怀安眉头微皱道:“你派人去请,那村里的人就答应了?” 每当战火四起,平民百姓躲避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愿意帮助官军守城呢?王怀忠显然不认为会有村民如此大义,敢于冒着性命的风险入城助战。 周开泰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道:“不敢隐瞒知县大人,卑职为了请来那些村民,用了一些小手段。” 王怀忠心中好奇,问道:“什么小手段?” 周开泰咬了咬牙,说道:“卑职让人告诉那些村民,清风寨的乱贼下山之后,一定会四处劫掠,他们的村子必难逃匪患,只有躲进县城里,才能免于祸端。” 王怀忠一听,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笑道:“周主簿好手段,原来你用恐吓才把他们骗进了城里,这样一来不用督促,这些人为了活命也会拼死守城。” 周开泰点头道:“确实如此,卑职不仅把那村子里的成年男子骗进了城里,连同妇孺老幼也全都迁进了城,为了家人的安危,如何不会尽心尽力的死守县城。” 王怀忠抚须含笑道:“事急从权,周主簿做的没错,本官多恩赏那些村民一些即可。”说着,他眼中不禁流露出欣喜之色,对于那些武力不俗的村民,别说是恩赏,就算让他拿银子供养都可以,只要能保得住东阳县城不失。 周开泰起身作了一揖,说道:“那卑职替那些村民谢过大人了,只是......”他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王怀忠一挥手,十分大度道:“周主簿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你我二人之间无需有所顾忌,本县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周主簿。” “大人言过了,是卑职该尽心辅佐您才是。”周开泰吸了口气,说道:“大人,那些迁进来的村民有千人之多,卑职暂时把他们安置在了城东,只是那村子的人比较排外,为了避免他们和城里的百姓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卑职做主把城东的几户人家都安置到了别处,此事未能提前向大人您请示,还请您千万不要怪罪。” 王怀忠听了非但没有怪罪周开泰,自己倒是脸色一红,前段日子周开泰好像找过他好几次,想来就是为了那村子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王怀忠以为很快就要城破人亡,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别人,心灰意懒之下,无论任何人求见都被他拒之门外。 周开泰说他未能请示,分明就是不想让王怀忠难堪,后者心中不禁大为感动,一脸真切道:“周主簿,你做的很好,本县如何能够怪罪......以后凡是那个村子的事情,都由你处置,无需再过问本县。” 话应刚落,周开泰豁然站起,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极为郑重的感激道:“大人对卑职的信任,卑职一定铭记于心!” 王怀忠大笑不断,对周开泰十分欣赏,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 第38章 真真假假 世事无常,机会稍纵即逝。 有人抓住了机会,一飞冲天。有人错过了,后悔莫及。 清风寨乱贼竟然真的败了,线国安实在不愿相信,可他最得力的斥候鬼狐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贼军在安丰城下损失很大,仅仅是他亲眼目睹的一战中,估计就伤亡了二百多人,其中很多都是从城墙上摔落下去了,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如果再给线国安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在得知贼军在安丰县城下战败时,第一时刻率兵出城,可惜他太小心,错过了这一次难得的战机。 很快,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贼军在东阳县城下又一次遇挫。 线国安再次被震撼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大源河一役只是贼军的灵光一闪,又或者安丰县城和东阳县城的清军有着超过他想象的实力。 带着种种疑惑,线国安再也坐不住了,派出侦骑确定清风寨乱贼已经全部撤回之后,他亲自领兵去了一趟安丰县城。 知县衙门里,线国安坐在公堂之上,有两人被他的亲兵带了进来。 宋明辉是安丰县城的县尉,年约三十出头,个头不高,但十分结实,一身古铜色的肌肤,面相刚直,看上去是个铁血之辈。 但此时在线国安面前,他显得十分的乖顺,被传召过来之后,单膝跪在了线国安的面前,身边还跟着一名瘦高个的男子,左脸上有交错的伤疤,给人感觉十分凶悍。 线国安打量了二人一番,问道:“你们二人是谁?安丰知县何在?” 宋明辉立刻道:“回提督大人的话,卑职是安丰县尉宋明辉,身边这位是卑职的下属,而知县他......” 线国安尚未问话,他身旁的葛之南已经出声质问道:“提督大人传召安丰县所有官吏,为何只来了你们二人。” 宋明辉答道:“安丰县除了卑职之外,其它大小官员都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他面色一沉,眼中闪出了一抹慑人的寒芒:“全都是卑职所杀!” 葛之南脸色霍然一变,哆嗦着嘴唇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而线国安只是微微有些动容,看上去依然平静如常。 他早就认为安丰县城发生了某种变故,不然如何能够守得住城池,现在看来其中果然存有玄机,语气不温不怒的问道:“你为何要杀了知县以及其他的同僚?” 宋明辉神色凛然,掷地有声道:“知县等人投降于乱贼,卑职自然要将他们杀尽!” 线国安冷声道:“具体说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斩不饶!” 宋明辉沉默片刻整理了下思绪后,将安丰县城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出来。 线国安听完宋明辉的话,脸色终于有所变化。 根据宋明辉所言,安丰县城知县胆小怕死,在贼军攻城时,竟然直接开城投降,并设宴款予以款待。 然而就在宴席之中,宋明辉和手下一众人突然杀出,赴宴的贼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贼首更是被砍中一刀,差点当场丧命。 混乱之中,尚在城中立足未稳的贼军以为中计,统帅又身受重伤,一时乱了心神,竟然被宋明辉等人逼出了县城。 之后贼军发动了几次攻势,可是却并无决死之心,而守军士气高涨,又知贼首受伤,一旦城破敌人愤慨之下必然疯狂报复,因此人人用命,最终使得城池不失。 线国安听完之后,眼中忍不住露出喜色,可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皱眉道:“根据本官了解,攻城的贼军少说也有五六百人,还是一支精锐之师,而安丰县里的绿营官兵,哪怕再算上官衙差役最多不过二百多人,你手中无兵拿什么守城抗敌?” 宋明辉和身旁的瘦高个对视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良久才说道:“提督大人,城中虽然兵马不足,却有抗敌之士!” 线国安眼中划过一丝讶然,但很快又冷厉起来,讥笑道:“你口中的抗敌之士难道是指城中的壮丁百姓,又或者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宋明辉,本官与贼军交过手,知道对方的厉害,一些没杀过人又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就算贼军再疏于防范,你也不可能在宴席上伤得了他们,更别说之后还守住了城池。” 宋明辉又看了身旁那个瘦高个一眼,神情中流露出挣扎之色、 线国安注意到了宋明辉的动作,突然厉声高喝道:“宋明辉,本官问你,你旁边那人到底是谁,若敢欺瞒,本官现在便可以取了你的人头。” 宋明辉面色惶恐依然不语,他身旁的瘦高个却猛地站了起来。 线国安的亲兵以为那人要暴起伤人,纷纷抽刀而出,结果那瘦高个只是站在原地,并无其它举动。 公堂上一片肃杀之气,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线国安眼睛微微眯起,他的感觉告诉他,站起来的瘦高个才是安丰县城未被攻破的关键,他的身份绝不是宋明辉下属这么简单。 瘦高个被十几把钢刀所指,竟是浑然不惧,双手环胸冷笑道:“这位大人,你不要再为难宋兄弟了,本大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牛头山马驰是也!” 线国安目光一凝,神色中显露出了一丝冷笑:“本官没有猜错的话,你也是一个啸聚山林的贼匪吧!” 马驰淡定自若,哼了一声道:“没错,我就是个贼,专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此话一出,旁观了很久的葛之南立马跳了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宋明辉喝问道:“大胆宋明辉,你把一个贼人带进公堂,还称他为你的下属,到底是何用意?” 宋明辉牙口紧咬,艰难道:“提督大人,卑职不想解释什么,只希望你看在马驰和他手下一帮兄弟守城有功的份上,不要追究他们过去的罪责。”说完,他重重的朝线国安磕了三个响头。 马驰看向宋明辉,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线国安轻笑一声,问道:“宋明辉,你和马驰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帮你守城?” 宋明辉刚抬起头,马驰已经抢在他之前道:“俺和宋兄弟是一块长大的,后来俺爹死了,母亲改嫁外乡,我受不了后爹的气,就一个人跑了出去,落草当了山大王。” 马驰这话说的不尽不实,宋明辉看了他一眼,眉宇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马驰说的不对,又或者马驰根本就不该开口。 线国安不知宋明辉心中所想,只见他轻抚胡须,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更盛。 一个县尉,一个山匪,本该水火不相容,实际上却是关系密切,这让人立刻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官匪勾结。 自古以来,官匪勾结的情况屡见不鲜,特别是乱世之中,官匪之间出于利益而相互扶持的更是多不胜数。 宋明辉和一个山贼交往,无论二人是否有发小的关系,他都难逃勾结贼匪的罪过,可是线国安并不在乎,微笑道:“宋县尉,本官问你,你这朋友过去是个山贼,那么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宋明辉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半晌之后突然双目一亮道:“回提督大人的话,马驰现在是个把总,他手下兄弟也都是安丰县城的绿营官兵。” 线国安哈哈一笑,大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已经改过自新,又为朝廷立下了功劳,过去的种种又何需再提。” 宋明辉面露狂喜之色,又朝着线国安重重了磕了一头。 马驰愣在原地,似乎有些弄不明白状况,只听葛之南语气不满的提醒道:“马把总,提督大人既往不咎,还不叩谢大恩。” 宋明辉把马驰按跪在地,后者总算回过神来,瓮声瓮气道:“谢大老爷了!” 线国安似乎对二人很是器重,命人给他们赐座,等二人落座后,他才说道:“此次安丰县城不失,你二人居功至伟,本官一定上报朝廷,到时候必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宋明辉和马驰皆是一喜,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多谢大人提拔!” “日后到底有多大的前程,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努力才行。”说完这话,线国安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严肃道:“贼军未除之前,军务上绝不可懈怠,明白吗?” 宋明辉和马驰同时站起,朗声道:“卑职遵命!” 等到二人走出公堂,线国安神色中显露出些许失落之色,对身边的葛之南感叹道:“这二人创造出了机会,可惜本官没有把握住,真让人感到遗憾啊!” 葛之南宽慰道:“大人不用放在心上,那股乱贼不足畏惧,铲除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线国安笑而不语,心情格外的舒畅,一扫前几日的颓废。 与此同时,宋明辉才刚走出公堂不远就停下脚步,脸色不善的对马驰问道:“刚才你为何要抢在我之前说话?” 马驰淡淡一笑道:“线国安问你我什么关系,如果你的回答没有瑕疵,反而会惹对方怀疑,不如让他认为你我官匪勾结,更容易让人信服。” 宋明辉微微额首,点头道:“确实如此......”突然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你还真不是一个普通的山贼,怪不得那位秦将军会让你来配合我演这出戏。” 马驰盯着宋明辉的眼睛,报以同样的口吻道:“你的演戏功夫也不错,真不愧是罗知府的得意弟子!” 宋明辉和马驰说完话都目不斜视的看着对方,过了没一会儿,只听二人的口中同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后世若评影帝,二人将同享殊荣! 第39章 风雨欲来 清风寨乱贼战败!贼首病危!朝廷即将平灭清风寨! 衡州府内传言四起...... 传言无论真假,总不会空穴来风,安丰县城和东阳县城的安然无恙似乎足以说明问题,原本声威极盛的清风寨乱贼已然失去了光彩。 线国安还没有离开安丰县城,就收到了东阳知县王忠安派人送来的战报,其中对守军的胜利大为宣扬,虽然没有明确的歼敌数目,但言词之中无不透露着贼军在东阳县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失惨重。 这份战报是周开泰所写,知县王怀忠过目之后很是满意。 当然,满意的可不止王怀忠一个,只不过还有哪些人满意他不清楚而已。 线国安对于东阳县城的战报,虽然谈不上完全相信,但对于东阳县城未失的结果还是极为欣慰的。 首席幕僚葛之南适时的提醒了一句,告诉线国安东阳县城可能没有遭到贼军的打击。至于原因,十有八九和贼首受伤脱不开关系。 线国安颇为认同,如果贼首真的伤势很重,那么贼军在群龙无首之下,任何行动必然受到影响,东阳县城安然无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有句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葛之南的几次进言,真不知他是在为线国安解惑,还是在暗中助敌。反正猪一样的队友这话用在他身上那是相当的贴切。 秦风如果知道有葛之南这号人物,肯为自己不留余力的推波助澜,一定会给他颁发天字第一号特务的荣誉奖章。 清风寨上,比往日要冷清了许多,自从马驰等众多绿林好汉加入之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的家眷,以及许多因躲避战乱而躲进深山的流民百姓,对此秦风一度很是苦恼,清风寨在他心中根本不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所幸此时所有的老弱妇孺都已经住进了东阳县城,省去了秦风不少顾虑。 知县王怀忠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他心目中能够守住城池的擅战村兵,其实是一群货真价实的贼子。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会成为敌人的盲点,秦风这一步棋看似大胆,其实十分安全。 知县王怀忠能力平庸,上任之后心思都放在了敛财之上,对于政务毫不在意,如今又有深受他信任的周开泰暗中策动,王怀忠注定将成为一个被人戏耍于股掌之间的睁眼瞎。 而和安丰县尉宋明辉一样,东阳县主薄周开泰也是罗明堂暗中策反的,其实此人根本无需策反,他本就有反清之心。 周开泰和罗明堂在为官之前就已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当初清军南下,周开泰曾力劝罗明堂坚守抗敌,而在得知对方投降后,更是书信与其断交,可惜他只是一个小小主薄,无兵无权,最终只能随波逐流被知县裹挟投降了清廷。 因此在和秦风定计后,罗明堂第一时刻就想到了周开泰。 东阳县城的这步棋风险不大,可对于安丰县城的那步棋,秦风并没有十分把握,最终能否骗过线国安,主要取决于马驰和宋明辉的演技,总算二人都不是庸才,配合的十分默契,没有被线国安识破。 宋明辉这个人秦风并不了解,对于他的情况都是从罗明堂那里得知的,也是罗明堂举荐了宋明辉,认为他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作为罗明堂的弟子,宋明辉和他二人过去的关系十分密切,不过师生之情并不能肯定对方真心情愿背叛清廷,做那随时会丢了性命的勾当。 然而最后罗明堂还是选择了宋明辉,因为此人有一个美德,那就是孝顺!宋明辉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 宋明辉的孝顺值得赞美,可这也是他的一个致命弱点。 秦风觉得在宋明辉孝顺这点上做文章,实在是有些卑劣,可也是最保险的手段。 于是在罗明堂拜访他这位弟子的时候,秦风命人偷偷把宋明辉的母亲给骗离了居所。 宋明辉得知母亲被人控制,那么不管他愿不愿意,结果只能踏上秦风这条贼船,随后在蒙山卫明军兵临安丰县城下时,宋明辉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让明军顺利的攻进了城去,接下去便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诡计。 清风寨乱贼一夜之间败逃出了安丰县城,宋明辉从奸细摇身一变成了手刃投降叛徒,击退敌人的守城英雄。 随后,秦风又放下了一枚棋子,那就是马驰。 马驰的山贼身份是一个天然的掩护,有了他这个山贼头子的存在,秦风就可以把蒙山卫将士变成他手下的悍匪,顺其自然的安插进安丰县城之中。 秦风在东阳县城和安丰县城如此布局,从目前而言并不是为了打击清军,仅仅只是想要求活,为蒙山卫明军能够存在下去而不得不做的准备。 蒙山卫明军处于敌占区,迂回空间十分狭隘,秦风寨看似险要,可清廷真要动起真格来,那地方就是一处死地。 清军大举来伐之时,秦风只有四种选择,战,守,逃,降。 据险而守,只能应对一时,时间长了总是难逃覆灭。 投降清廷,这点基本不用考虑,秦风只要活着,他就不会降。 那么剩下的只有战和逃。 如果应战,蒙山卫的明军有几分胜算呢? 这个答案不难回答,半分都没有! 秦风不会被之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蒙山卫明军和南下清军主力的巨大实力差距是无解的,即使诸葛亮在世恐怕都无能为力。 既然不能战,那只有逃了。 可秦风能够逃到哪里去,东南西北全是敌占区,逃跑就意味着没有根基,没有后勤,何况蒙山卫明军还有千余老弱妇孺,逃的话又有几分生机? 显然,逃跑也不是明智之举。 战,逃,降,守都不可取,于是秦风想出了第五种选择,那就是......消失! 清风寨里的老弱妇孺已经消失了,安插在东阳县城和安丰县城的人马也消失了,等到清军大举南下,那就是整个蒙山卫明军的消失之时。 清风寨,聚义厅里。 蒙山卫明军的几个主官纷纷落座,谈笑风生之中,看得出众人的心情相当不错,应该还在回味安丰县城外的那场另类的攻城大战。 当初蒙山卫明军兵分五路,在攻破各自的目标县城之后,就让队伍往东阳县城集结,自己则快马加鞭的赶去和秦风汇合。 他们其实没必要前往安丰县城,只是在了解到秦风的全盘计划之后,都不愿意错过如此闻所未闻的伎俩,想亲身参与进去。 秦风没有反对,于是就有了大刀孟津大战白甲老李,小兵从城墙摔落下来后,翻滚惨呼等等精彩的表演。 此时,喧闹的聚义厅里,就属孟达的嗓门最响,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却比针尖还要小,当初被老李踢飞城墙,到现在他还不能释怀,瞅到机会就往老李身上招呼:“老李,俺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叫个白净,比起假扮清兵,你只要往脸上涂点鸡血,活脱脱一个面泛桃花的黄花闺女啊!”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当事人之一的老李却是一点不生气,瞥了孟达一眼,说道:“老孟啊,其实你人长得虽然不咋样,但还是有帅的时候,比如......” 孟达忍不住问道:“比如什么?” 老李笑道:“当初我一脚踹你屁股上,把你踢飞城外时,你那恶狗扑食的动作,何止一个帅字可比。” 孟达呸了一声,倒也没有真的动怒,他和老李相识多年,感情十分不错,平日里动动嘴皮子,也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剂。 玩笑过后,秦风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聚义厅里随即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肃穆之色,秦风也终于正色道:“好了,不说闲话,清军不日就会南下,按照预定的计划,我军应该可以暂时躲过清军的兵锋,不过之后该何去何从,需要早做决定。” 有人立刻道:“在清军南下可能发生的战事中,有实力与清军主力交手的只有晋王,不过晋王麾下的主力布置在云南,离衡州千里之遥,不然的话倒是可以与晋王会师共抗清军。”提到晋王时,那人神色中不禁流露出追忆和仰慕之色。 秦风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不错,除了活动于金门沿海,鞭长莫及的延平郡王外,晋王麾下的军队是唯一有资格和南下清军主力正面对抗的,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牵制或是杀伤清军,减轻晋王的压力,为他与清军决战取得胜利增添机会。” 孟达出声问道:“我军如何牵制,杀伤清军?” 秦风握掌成拳,双眸凝视着右手,平静道:“我军实力不足,想要有效牵制,杀伤清军,我能想到的只有......”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风满是大志的眼眸突然有种阴冷,站起身走到大门处,目光投远一字一顿道:“我军消失之后,化作无形的幽魂,让清军防不胜防!” 话音刚落,秦风看见一个兵卒急匆匆的朝这边跑来,把一封信件交到了他的手中。 秦风注意到了信封左上角的一个红色三角的图纹,心中顿时一沉,他认出了这是他派出细作特有的标示,而红色代表着最紧急的军情。 刹那间,秦风隐隐想到了什么,等打开一看,即使心中已有准备,他的眼角还是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第40章 消失 长天苍茫,有苍鹰飞过,徘徊在渺渺天际,俯瞰众生。繁霜凝树,叶舞残黄,又入了初冬季节。 衡州府城外,少了初冬的冷意,却多了些热火朝天的氛围。 线国安在城中招募了无数民夫,前去城外搬石抬土,挖壕垒沟,竟是想要挖出一条护城河来。 弄出了这般大动作,线国安也是无奈为之。 七天前,平静了很长时间的清风寨乱贼突然再次下山,沿路不管任何县镇,径直朝着衡州府直扑过来。 到达衡州府城下后,贼军仅仅休整了半天,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击,线国安亲自上城督战,三天之内打退了贼军五次强攻,才勉强守住了城池。 贼军退回了清风寨,而线国安不敢有丝毫怠慢,稳固城墙的同时,下令挖掘护城河,用来抵御贼军可能的下一次攻城。 几日的守城大战,线国安虽然给贼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可自身本就不宽裕的兵力变得更加的吃紧。 就在线国安困扰之际,陪同他一起返回衡州府的安丰县尉宋明辉提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立刻征兵,重新组建衡州府各地的绿营。 线国安听闻后,很想采纳了宋明辉的办法,可是衡州府久经战乱,各地人口不足,在短时间内很难招募到一定的兵员。 而且招募兵员需要银子的,没有朝廷的支持,线国安可没有本事变出钱来。 就在线国安烦恼之时,宋明辉再一次进言,告诉线国安蒙山卫有三千人马,编制完整可堪一战。 线国安其实已经知道蒙山卫的存在,只是像蒙山卫这样成建制的人马,需要朝廷的调令才可开拔。 宋明辉又让线国安立刻上报朝廷,请求蒙山卫的调令,对此线国安颇为犹豫,他倒不是担心朝廷不许,而是调兵不难,可要提供足够的粮草供给,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清风寨的乱贼几乎控制了整个衡州府,朝廷若是从境外调来粮草支援,恐怕一到衡州地界就成了贼军的战利品,因此若是蒙山卫出兵,只有从衡州府境内调粮。 线国安初来乍到,手中可无半点余粮。 宋明辉看出了线国安的难处,随即给出了解决办法,便是从衡州府城筹备粮草,要知道衡州府内富户无数,捐出供三千人马消耗数月的粮草几乎无任何难度,只要以朝廷的名义募粮,相信几日就可成事。 线国安他听懂了宋明辉话里真正的意思,所谓以朝廷的名义募粮,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城里的富户们若不捐出钱粮来,那岂不是公然对抗朝廷? 手上有兵,心里不慌。 在贼军的威胁之下,线国安也顾不得朝廷的名声了,采纳了宋明辉的意见,派人去给城中贴出募粮告示。 不过三日,府城中的富户们就把粮草筹齐,他们可不想得罪大清朝廷,能拿钱粮消灾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线国安没想到筹粮如此顺利,可还不等他送上一口气,东阳县城就送了一封求援信,信上说贼军在攻打衡州府城不顺之后,又把目标对向了东阳县城,再一次对其进行了围城。 蒙山卫的调令还没下达,线国安哪里敢冒然出兵增援,只是在带给东阳知县王怀忠的书信中勉励了几句,希望他像上次一样保住城池不失。 无奈之余,线国安也有几分惊讶。 最近贼军的动向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就拿攻打府城而言,换做线国安是贼军统帅,他就绝不会用一支野战强横的队伍,白白消耗在攻城之上。 东阳县城和安丰县城未失,就说明了贼军不擅于攻城。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就好像贼军换了一个统帅。 难道那个贼首自从上次受伤之后,真就像传闻那样病入膏肓,把军队的指挥权让给别人了? 线国安听过些风传,而且贼军攻打府城时,他没有看见那面令人心惊的秦字大旗,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攻城之战不是秦风指挥的。 无论事实到底如何,线国安眼下要做的还是以保证城池不失为主。 黄昏日落,在城外的一个凉亭里,有几个挖护城河的民夫聚在一起休息,其中有人叫道:“赵镖头,大伙累的要死,过来讲讲秦将军的事解解乏吧。” 天虽冷,那赵镖头却袒露着健壮的胸膛,额头竟还有汗水,卸了肩头的扁担,一屁股坐下道:“昨日我讲到哪里了?” 有一红脸的汉子接道:“秦将军率领八百豪杰在大源河一役中,打赢了数千清军的事情,这些都讲了八九遍了......虽说每次编造的都有不同,可毕竟听多了,你讲点新鲜的吧?” 赵镖头哈哈大笑道:“你们真难伺候,我不讲吧,你们非要听,听了还不能重样,不重样了还嫌我编造,你们到底要听个啥?” 有人道:“我们要听秦将军和鬼面郎君杀光五百鞑子的事情,你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头,消息可灵了,知道的肯定比我们要多。” 赵镖头被人吹捧,得意的摸摸络腮胡子,笑道:“我就猜你们肯定要问这事,鞑子消息封锁的紧,可俺是谁......” 众人不耐烦的打断道:“咱们知道你赵镖头厉害,请您老快说行吗?” 赵镖头也不脸红,大咧咧道:“那一战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啊!满八旗的鞑子多厉害你们知道不,那可是几十人就能追着上千明军杀的,何况当时有整整五百个满洲鞑子。” 凉亭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呼,伴随着的还有丝丝抽气声。 有个年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脸色有些泛白道:“那秦将军和鬼面郎君外,还带了有多少人?” 赵镖头伸出了一根手指。 有人道:“一万人?” 赵镖头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又有人道:“一千人?” 赵镖头依然摇头,随即慢悠悠的说道:“只有十个人!” 众人闻言全都露出震惊之色,还有深深的仰慕和崇拜,不过却有人略显伤感道:“听说秦将军病重,不知是真是假?” 听人这么一问,赵镖头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言辞灼灼道:“秦将军一定没事的,秦将军说过,就算鞑子死光了,他也不会死!” 有人不信道:“赵镖头,你又编故事了,秦将军说啥你能知道? 赵镖头脸色一挣刚要说话,远处走来一人道:“赵刚,你又在这里偷懒了?” 来人拖个草鞋,踢踢踏踏的走过来,脸有菜色,看上去就是个营养不良的民夫,可赵镖头却是豁然站起,神色带着几分兴奋道:“总镖头,你怎么来了?” 说完,赵镖头就走出了凉亭,他口中的总镖头拖着草鞋朝城墙角落的偏僻处走去,赵镖头跟在后面,等周围没人了,才语气激动的说道:“属下见过将军!” 赵镖头名叫赵刚,是秦风安排在衡州府城青莲居里的细作,而他所面对的人赫然就是秦风! 秦风笑了笑,说道:“还是小心一些,喊我总镖头就行。” 赵刚肃然道:“属下明白了......总镖头。” 秦风收敛笑容,认真道:“城内情况如何,线国安可有异动?” 赵刚一撇嘴,不屑道:“线国安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动,都被我们给打怕了,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加固城防,同时盼望着南下的清军能够早日到达。” 秦风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说道:“给我带一句话给宋明辉,不要急于求成,免得露出破绽。” 对于宋明辉,秦风抱有相当的期待。 通过对衡州府的攻击,为的就是要让线国安有压迫感,从而答应了宋明辉的建议,把蒙山卫牵涉其中。 至于秦风自己,他很想假死,可是却没有放出身亡的假消息,而这样做反而更会惹人遐想,以为是在刻意隐瞒真相,只要秦风长时间的不出现,估计用不了多久,必然会让人认为他已经病亡。 没有了贼首的贼军,就好像是一头没有了牙齿的老虎,清军如果打败了这样一支军队,应该不会感到太大的意外。 到那时,清风寨乱贼的消失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而秦风目前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能让自己消失,让整个蒙山卫明军消失! 第41章 民心 马蹄急劲,军情若火,在线国安的无限期望之中,朝廷的调令没到,赵布泰的四万大军竟然班师了。 不是朝廷调令没到,而是调令直接给到了赵布泰! 清晨时分,白霜侵袭,苍穹不见那爽朗的亮光,天地间也是弥漫着难以驱逐的白芒,如愁云惨雾。 赵布泰的一颗心,比冰还要冷。 卓尔翰战死,五百满八旗全军覆灭,消息传出后,赵布泰心神剧震,他和手下一众将官均想立刻南下剿灭那伙胆大包天的乱贼。 然而卓布泰的大军冒然行动不仅可能会破坏朝廷三路齐出的大计,还会让南明永历朝廷有喘息的机会。 以攻灭南明为重,以朝廷大计为重,赵布泰忍了! 然而赵布泰忍得了,北京城里有人可忍不了,五百满八旗的覆灭给清廷高层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于是清廷直接八百里加急将旨意下达到赵布泰那里时,皇帝圣旨里的言词十分严厉,当传旨太监读完后,胆战心惊的赵布泰立刻集结兵马,如出弦的利箭一般朝衡州府疾驰而去。 他心急如火,赶路途中,却还在想着一件事,五百满洲八旗到底是如何败了,那伙乱贼真的如线国安八百里急报中所描述的那么厉害吗? 乱贼真有如此强悍,为何从前闻所未闻,好像横空出世一般,实在让人费解。 许多人心中都揣着这个疑惑,赵布泰最为强烈,他率军到达衡州府近郊时,让全军驻营休息,自己先去见线国安。 知府衙门里,线国安神色肃然,见到赵布泰进来后,立刻上前躬身行礼道:“大帅,你终于来了。” 赵布泰没有半句废话,直截了当道:“提督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线国安知道赵布泰是问五百满八旗全军覆灭之事,神色瞬间为之一黯,回答道:“下官当初赶到衡州府时,得知贝勒爷正与乱匪在大源河岸交战,就立刻率军前去助战,却不想行至三川谷时,发现了贝勒爷和麾下将士的尸体。”至于被骗没能及时阻击敌军之事,他一字不提,生怕和五百满八旗之死扯上半点关系。 赵布泰虽然早已知道五百满八旗覆灭,可此时得到线国安的确认,身形还是忍不住的颤了颤,半晌才语气严厉的问道:“哪里来的乱贼,竟有如此能耐?” 线国安如实答道:“关于那伙乱贼的情报很少,只知他们盘踞在一座地势险要的山头之上。” 赵布泰眼角抽搐道:“那岂不就是一伙山匪?” 这时,有人询问道:“提督大人,那支军队有多少兵力?”此人不以乱贼称呼,可见对清风寨的贼人十分重视。 说话之人样貌老练沉稳,正是左路总兵官张国柱。 张国柱原是左良玉帐下的一员猛将,左良玉九江大败,二三十万败军随其子左梦庚降了大清,张国柱就成了满清的将领。 对于左梦庚这个降军统帅,清廷防范的很严,剥夺了他的领兵大权,圈养了起来,他手下的大将也都遭到了严格的控制。 清廷将卢光祖,李国英调入京城,张应祥,徐恩盛,郝效忠,金声桓,常登,徐勇,吴学礼,张应元,张国柱等分别安置于江西,湖广,听命于英亲王。 金声桓谋叛后,左梦庚在京城急病而死。金声桓联系各镇,没人起兵响应。其中张国柱斩了来使,将人头与招抚信件送到了英亲王处,自此得到了清廷的器重。 张国柱曾经也是流寇出身,在对乱贼的了解上颇有独到之处,他问贼军兵力多少,是猜测贼军会不会崇祯时期动辄百万的农民义军一样,靠着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才在衡州府内掀起滔天风浪。 可是线国安没有给出他想象中的回答,而是脸色凝重的说道:“那伙乱贼兵力应该不超过五千,另外三川谷之战中,使用的兵力可能只有......” 张国柱语气有些急促的追问道:“多少?” 线国安苦笑道:“根据本官了解到的情况,和卓尔翰贝勒交手的贼军只有一千余人,绝不会多,甚至可能更少!” 众人皆惊,赵布泰脸色也变,下颚须发无风自动,显得颇为激动。 衙门里陷入了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人道:“大帅,城外东南方向十里的地方有大军出没。” 赵布泰双目一瞪,冷笑道:“来得好,本帅倒要看看那股乱贼到底有多厉害!” 没过多久,赵布泰点齐了上万兵马之后,火速朝东南方向进发,没过多久就与贼军发生了交战。 战斗才刚刚开始,贼军就败下阵来,仓惶后撤。 赵布泰兵力远比贼军雄厚,可他作战时依然小心谨慎,见到敌人一触即溃,立刻担心其中有诈,于是挑选了军中马术最精的十人前头探路,交错前行,以十里为限,如遇警情,烟火为号。 等了小半个时辰后,第一批人已回返,禀告前方无警。赵布泰这才稍放心事,命全军前行,目标正是贼军的老窝清风寨。 ***************************** 大源河渡口,南岸边上的一个小渔村。 几名渔民吃过早饭,正要去江边开始一天的劳作。 突然,北方突然传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声浪,大地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 渔民们不由得一惊,其中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者更是直接喊出了声:“有大军过来了,快让乡亲们藏起来!” 在这个杀伐不断的年代,即使衡州府已经安定有些年月,可是作为普通百姓依然没有忘记曾经遭遇过的无数兵祸,无论对哪只军队都不得不提高警惕。 世事无常,有时候可能昨日还属于王师的队伍,今日便会摇身一变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在全副武装的军队面前,平民百姓没有丝毫抗拒的资本,活命有时都是奢望。 惹不起却躲得起,经验丰富的村民们得到消息之后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以最快的速度藏了起来。 没过多久,村外的官道上,出现了几队并排而行的骑兵,在他们身后,前进的人流一眼望不到边。闪光的盔甲,如林的长枪,寒光凛凛的刀盾,雄浑而又不失齐整的脚步声,全都透着一股几乎让人窒息的杀气。 这支军队路过小渔村时,没有丝毫停留的动作,大股的人马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官道上呼啸而过,似乎当小渔村不存在一般。 见大军并没有进村,村民们松了一口气,胆子大的纷纷从藏身处探出头来观望。 其中一个有些见识的村民突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身边的同伴:“大家看,这支队伍没有竖起绿营的旗帜,说不定是那伙清风寨的好汉!” 此话一出,马上就有人附和道:“一定就是那些好汉爷们,那可是真正的王师,从不与咱们平头百姓为难的!” 有个青年满脸涨红,兴奋无比道:“好汉们一定又去打那些杀千刀的鞑子了,好汉爷们必胜!” 村名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纷纷喊道:“别藏着了,乡亲们都出去看看吧,大家一起为好汉爷们壮行!” 短短片刻,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朝官道边赶去。 行军队列中,正在率军后撤的秦风勒住了缰绳,凝望着官道边的村子里,陆陆续续地跑出来的村民。 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一走到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便跪了下来,冲着大军磕着头,嘴里还喊着什么,脸上居然都带着欣喜。 秦风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望着那一张张朴实中带着感激的脸孔,他那颗不断变硬的心瞬间化作了一滩春泥。 这就是汉家的百姓,只要有口不至于饿死的饭吃,有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他们便会想尽一切方法去感恩,感谢所有能给他们这两样东西的人。 官道上的村民越聚越多,突然其中跑出来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跑到了队列之中,脸庞泛红的拿出了一双布鞋,对着一名兵卒道:“大兄弟,俺是个妇道人家,杀不了鞑子,可是你可以......这是俺亲手做的,给你带在路上穿。” 那兵卒接过姑娘递来的布鞋时,心中忽然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在涌动,他低着头不敢与那姑娘对视,随即把鞋塞到了身边的战友手里。 姑娘诧异的望着那个兵卒,等对方抬起头时,耳边随即传来了一阵如钢铁般坚毅的誓言:“等我杀过了鞑子,再来问你要布鞋穿。” 兵卒过去是衡州府的绿营官兵,背地里没少被人骂成狗腿子,何时有过像现在这般被人爱戴赞美的时候。 人心的软弱的,也是坚定的,它的脱变往往只是来自于一个支持的眼神,一句温馨的话语,或者......一双普通的布鞋。 村民们的热情拥戴让无数明军将士热血沸腾,他们似乎在这一刻忘记了生死,多么想调转头去,与鞑子轰轰烈烈的干上一仗。 即使是死,又有何憾! 看着路边越跪越多的村民,秦风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了,但他不能冲动,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表达却又什么都表达不了。 最后都融为一句:“汉家百姓——万岁!” 第42章 彻底消失 对于赵布泰大军回撤衡州府,秦风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按照原本的计划,秦风本打算利用蒙山卫尚未暴露的契机,一举消灭线国安所部,同时攻下衡州府城。 如此一来,必然给清廷带来更大的震动,从而逼迫赵布泰大军回撤,给南明朝廷喘息应对的时间。 现在秦风尚未动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可这多少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他万万想不到五百满洲八旗的覆灭,让清廷立刻作出剿灭他的决心! 而赵布泰的到来使得蒙山卫复叛很难再隐瞒下去,都赖是赵布泰的奴才,若是见不到都赖,他必定会起疑心,只需派人稍加打探,便可真相大白。 秦风不敢冒险,这样一来蒙山卫的身份也就无需隐瞒,在撤回清风寨时,他便竖起了蒙山卫的大旗,以大明军队的姿态,等待清军来攻。 清风寨乱贼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堂堂王师蒙山军! 人数最多时达到四千五百余人的蒙山军,在安丰县消失了五百人,东阳县消失了一千五百人,加上之前几天攻打衡州府城时损失的五百多人,秦风手中还握有二千人。 赵布泰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区区二千人的敌军他怎会放在眼中? 所以即使清风寨再险要,他也一定会率军攻打,那样一来秦风就基本完成了他的战略意图......彻底消失! 天色暗暗,已是夜晚,但星光璀璨,反倒给夜带来了分亮色。 秦风在清风寨里遇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那就是罗婉儿。 罗婉儿没有和其他的老弱妇孺以普通村民的身份住进东阳县城,而是选择留了下来,留在了秦风即将要放弃的地方。 除了罗婉儿以外,一直神出鬼没的冷君傲也在,他的伤势在精心照料下,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右手暂时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挥剑杀敌的程度。 冷君傲的出现并没有让秦风感到意外,因为他在养伤之际,曾答应为秦风做一件事,暗中监视罗婉儿。 故此有罗婉儿在的地方,冷君傲必然也在。 秦风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是罗婉儿这个女孩太过妖孽,让秦风下意识的对她存有防范之心,而冷君傲这个和罗婉儿有着相似冷漠气息的男人,在他眼中是看住罗婉儿的最佳人选。 经历了扬州十日那场人间炼狱的冷君傲内心已死,罗婉儿才智再高,恐怕也很难对付得了一个死人。 然而,事实大大出乎了秦风的意料,冷君傲见到秦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拒绝继续监视罗婉儿,语气相当坚定。 至于原因......他没有说,又或者不想说。 秦风无奈,真不知罗婉儿用了什么方法,就连冷君傲都会受她的影响。 马蹄阵阵,金戈不断。 清军终于到了清风寨下,做着攻击前的准备。 即将发生的攻守大战对秦风好似没有一丝影响,他的神色十分平静,而罗婉儿比他更加的平静,发髻上的蓝色丝带还是一尘不染,她的眼眸光芒不减。 秦风坐在她的面前,等待着清军发起进攻,罗婉儿的眼眸从秦风的脸上划过,望着那星光闪闪的夜空道:“过了今日,你有什么打算?” 她猜到了秦风要做什么,可是猜不道秦风日后的打算。 秦风同样望着星空,良久才道:“男儿在世,为国,为家,为所有珍惜的人,你说......我会有什么打算?” 罗婉儿清澈的目光中有了分雾气,让那本是难以捉摸的心思更是迷雾重重。 半晌后,罗婉儿望向秦风,眼中并没有意外,只余淡然道:“我以为你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可惜......你还是打算那样做了。” 秦风苦涩的笑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些事情,即使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只是为了尽责!” 罗婉儿突然问道:“你觉得能够改变吗?” 秦风想起了前世历史的走向,想起了那把华夏文明带进深渊的腐朽朝代,他心中微痛,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罗婉儿望着那萧索沉郁的脸庞,幽幽道:“我觉得很难改变,可是事在人为,去做了结果总会有所不同。” 秦风有些惊奇的望着罗婉儿,忍不住道:“你真的认为结果会不同?” 罗婉儿竟然笑了,她的表情本一直都是平静,说话的口气很多时候也是波澜不惊。秦风从未见过罗婉儿笑,也从未见到过这么绚丽落寞的笑。 她笑起来,是眼睛先笑,嘴角再翘。她眼睛一笑,弯弯的有如那皎洁的月牙,她嘴角一笑,带出道靓丽的弧线。 她这一笑,已让天地失色。 弧线流转,给战前的肃杀带来分生机之意,但那月牙中,不知为何,露出一丝深切的悲哀之意。 不过那月牙中流露的悲哀,转瞬泯灭。 秦风一时间分辨不出,罗婉儿真的是在笑吗?她的心中,难道也有什么悲哀的事情? 罗婉儿收敛了笑容,只是淡淡的回了句:“结果重要吗?即使明知会是最惨淡的结果,你不是一样会去做。” 秦风苦笑,已无话可说。 晚风似乎歇了些,秦风闭上了眼睛,沉浸在平静之中。夜色沉冷,初冬的夜已经有些寒冷,秦风突然听到罗婉儿哼唱起了一首听似悲凉无比的歌。 那悲凉的歌在幽静的夜中,更显得凄清萧瑟。 歌声寂寂,歌词也是寂寂。 草伤秋、蝉如露,暮雪晨风无依住。 英雄总自苦,红颜易迟暮,这一生,难逃命数! 玉门千山处,汉秦关月,只照血色路。 罗婉儿唱完,闭上了眼,再不多言。 秦风听懂了歌词的意思,一时间竟然呆了。那歌词甚浅,但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人生的迷惘感慨。他扭头望向了罗婉儿,见她还是沉静的表情,心中忍不住在想:“这个少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整日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看起来有那么多深沉的心思?” 就在这时,陡然听见一声鹰啼,秦风目光一寒,看向罗婉儿时,眼神却多了分柔和:“后山中蚊虫鼠蚁不少,你自己要多保重。” 罗婉儿点了点头,起身朝远方走去。 清风寨下,清军的攻击开始了! 在清军的绝对兵力优势面前,蒙山军凭借着地利优势抵抗的很是顽强,不过在清军的第四轮攻击时,最险峻的外围工事最终还是宣告失守。 没有了地形的依托,蒙山军瞬间溃退,纷纷逃进了后山之中。 清风寨的攻坚战让线国安极其意外,当他得知山上的贼人原来是复叛的蒙山卫明军时,认为这场仗恐怕会十分艰难,对方毕竟是职业军人,而且很清楚战败必死的结局,因此定然殊死顽抗。 在线国安的预测中,蒙山军至少可以坚守三日以上,却不想不断半日就崩溃了。 而同样意外的还是赵布泰,当他上山注意到清风寨险要的地形时,脸色就十分凝重,丝毫不见获胜该有的喜悦之色。 一支可以全歼五百满洲八旗的蒙山军,又有如此地形优势,难道就这样败了? 线国安不信,赵布泰不信,甚至所有的清军将官都不信,直到他们来到一处军营大帐时,似乎才有了一个勉强的答案。 大帐里,白幡满堂,中间一个斗大的‘奠’字,一具红木棺材摆放在正堂。 赵布泰走到棺材旁,发现棺盖是打开的,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不禁疑惑道:“这里显然刚办过丧事,棺材里的尸体去哪里了?” “大帅,我们打开时里面就没有尸体。”说话的亲兵犹豫了下,又道:“后院有焚烧的痕迹,尸体可能已经化为了骨灰,另外属下还发现了这个......” 赵布泰从亲兵手中接过了一个牌位,上面赫然写着秦风的姓名。 站在一旁的线国安看清牌位的名子后,忍不住说道:“这个秦风难道就是那个姓秦的贼首,他可能真的死了,怪不得乱贼实力大减。” 赵布泰眉头一皱,询问道:“这个叫秦风的人很特别吗?” 线国安答道:“回大帅的话,此人就是蒙山军的统帅,在二个月前攻打安丰县城时受了重伤,之后就一直没有露面过,没想到原来是死了。” 又有一个将官说道:“火化掉尸体,想来是担心尸体受辱。” 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入土为安,火化尸体是极为少见的现象,若非是死后担心被人掘坟鞭尸,否则是不会轻易火化的。 赵布泰闻言眉头微微舒展,可眼神依然变幻不定,冷声道:“与我军交战的贼军有二千人,而敌军战死者的尸体只有不到四百,除此之外我们连一个俘虏都没有抓到,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情况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有人心中已经有了想法,赵布泰刚一提出这个问题,左路总兵张国柱就出声说道:“敌军在野外与我军接战时,看似一触即溃,实则是主动后撤,我军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而山上这一战,敌军能不让我们俘虏一人,只能说明两种可能:第一,敌军确实是一支精锐之师,溃败都能做到军心不乱,整齐有序,第二,敌军早有准备,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撤进深山的打算。” 张国柱说完,大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所有人都在低头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赵布泰冷冷一笑,说道:“今日这仗敌军败的蹊跷,说不定是早有预谋,给我们造成贼军被歼灭的假象。”说着,他把手上的牌位随手一抛,双眸微微眯起道:“这个叫秦风的,说不定也没有死,只是想诈死脱身罢了,同时再让我军认为贼军是因为主将身死,才导致的战力大幅下滑。”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显然都认定了蒙山军的这些伎俩。 线国安问道:“大帅,贼军残部逃进了深山,我军接下去是否要进山剿贼?”他刚问完,心中不知为何陡然一沉,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他记得上一次被敌军派来的奸细误导时,也是有这样的感觉。 线国安心中凛然,赵布泰却是轻松的笑道:“那些乱贼失去了根基,又没有补给,一千多人进了深山和做野人无异,我军又何需再为了他们多费心思,等到灭了南明永历之后,再来收拾他们也不迟。” 张国柱似乎和线国安一样,心中略显不安,出声想要提醒赵布泰贼军可能还会造成麻烦,就见赵布泰一摆手制止住后,听他又道:“贼军虽然已经不足过滤,可小心一些总是应该的,为了防范乱匪死灰复燃,接下去......” 赵布泰拿出了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方案,却不知对于已经彻底消失的蒙山军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人心,算计,赵布泰显然无法和秦风相提并论! 第43章 威逼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赵布泰用一把火把清风寨彻底毁灭。 而烧了清风寨显然不够,那些逃进深山的乱贼一旦再次兴风作浪,很有可能会夺下一座城镇作为根基,赵布泰显然不会给乱贼这样的机会。 他离开化为焦土的清风寨后,立刻下达命令,整个衡州府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除了衡州府城,以及几乎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东阳县城外,其它的县镇,乡村全部放弃,百姓一律迁进衡州府城和东阳县城。 如此一来,蒙山军即使从深山出来,也别想得到粮食和兵员的补充。 赵布泰这一手很毒,可谓是釜底抽薪,让蒙山军彻底失去重新壮大的机会,最终只会沦为一支构不成太大威胁的流寇。 可事实却与赵布泰的想法大相径庭,他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一直处于他人的引导之下,只是他浑然未觉罢了。 秦风要让蒙山军消失,并非是想让人认为蒙山军不复存在,而是要让人觉得蒙山军今非昔比,已经日暮西山。 消失的不是人,而是敌人的重视。 从一开始,蒙山军的兵力就一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无论是大源河岸那一战,又或者在寻找秦风时,与线国安的遭遇战,蒙山军显示出来的兵力一直没有超出过三千人。 而三千人在经历了安丰县城的败仗,猛攻衡州府未果,以及与赵布泰的防守之战后,又能剩下多少人呢? 似乎正如表现出来的那样,逃进深山的不过千余人。 仅仅千余人,赵布泰又烧了敌军的老巢,甚至不惜进行坚壁清野,试问这般情况之下,那千余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赵布泰放心了,而秦风的意图也就达到了。 秦风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给敌人一个台阶下,一个忽视蒙山军真正实力的台阶,这样就能让赵布泰安心的南下参与攻灭南明永历之战。 而等到清军的主力离开,那就是蒙山军涅盘重生之时。 赵布泰想不到这么深,即使算得上最了解蒙山军的线国安一样察觉不到,他们在等到衡州府坚壁清野完成之后,又休整了二日就率军南下了。 当然,赵布泰还是多了一分小心,他在衡州府留下了一千人马,并派遣了一名心腹负责指挥,防范蒙山军的狗急跳墙。 *********************************** 赵布泰离开第十日,在衡州府清军大营外,三名清兵正驻着长枪聊天,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 其中一名清兵看见远处黑暗中走来了一队人马,大声喝问道:“是什么人?”问话时三名清兵都已经全神戒备的抬起长枪,紧盯着逐渐靠近的队伍。 没过一会儿,一声亲热的呼喊传进了三个清兵耳中:“弟兄们,我们是来送酒的,晚上风寒,给你们喝点酒暖暖身子。” 三名清兵脸上的戒备之色顿时散去,他们看清了队伍的身份,正是这几日已经与他们混的十分熟悉的绿营官兵。 绿营队伍里有七八辆推车,上面有好些坛坛罐罐,清兵舔着嘴唇心想那些就是美酒吧! 那个刚才喝问来人的清兵性子急,上前就从推车上抱起了一坛酒,掀开了坛口的油布,却没有闻到想象中的醉人酒香,反而是一股刺鼻之味直冲口鼻,差点把他呛晕过去。 这清兵正欲质问,就感到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知觉。 大营外多了三具尸体,上百个绿营官兵从尸体旁走过,仅一刻钟后,清军大营值守的二十多名哨兵都被干掉,无声无息。 绿营官兵开始把推车上的坛坛罐罐全部打开,粘稠的液体便从里面流出,被洒向了清军营地的各个角落。 完事之后,绿营官兵们迅速退出了军营。 与此同时,在军营外面,出现了无数的兵卒,前面几排人弯弓搭箭,箭头全都绑上了点燃的棉絮,那一点点的火苗跳动着残忍的韵律。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火箭飞射进了清军大营,刹那间就升起了冲天的火光。 洒向军营各个角落的不是酒水,而是夺命的火油。 军营里的大火迅速燃烧蔓延,熟睡的清兵们纷纷惊醒过来,却根本弄不清情况,只能像一只只无头苍蝇般四处窜逃。 但等待他们的,不是被滚滚的大火吞没,就是活活的被浓烟熏死。 陈兴霸站在军营外,他三日前混进衡州府城,是今夜行动的总指挥,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全身被黑袍笼罩的人,黑夜中看不清面貌,可那双戾气逼人的眼眸却是格外引人注目。 若是有人可以靠近细看的话,就能认出黑袍之人就是衡州府曾经的主人,衡州知府罗明堂。 陈兴霸和罗明堂默默地注视着被大火渐渐吞没的军营,在过去的数日中,他们暗中储备了大量的火油,就是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和滚滚浓烟,四周已经被伪装成绿营官兵的蒙山军围堵的水泄不通,任何逃出来的清兵迎来的都是刀盾手的砍杀与枪兵们的突刺,将一群群绝望的清兵吞没在凄厉的惨叫声中。 此时,蒙山军将士的眼睛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冷酷。 军营里的千余清兵并不是八旗士卒,却是老牌的汉奸队伍,他们跟随赵布泰南征北战多年,手上染尽了无辜同胞的鲜血。 对于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蒙山军不会留一个活口。 过了大约二个时辰,大火渐渐的熄灭了,空气中刺鼻的焦糊味却没有散去,清军军营里仍然在袅袅地冒着青烟。 蒙山军将士开始进去展开搜索,眼前的情形令很多人都恶心地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一眼地上一具具惨不忍睹的焦尸。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战场上没有任何慈悲可言,任何对敌人的慈悲都是对自己的罪恶,每一个人脑海中装着的应该是用最残酷的办法杀戮对方,将敌人从肉体上彻底消灭,让活着的敌人在精神上感到畏惧。 衡州府城的这场大火消灭了留守的千余清兵,也宣告了蒙山军的强势归来。 同一时刻,远在百里之外的东阳县城里却是静悄悄的一片,只不过县衙中似乎并不平静。 知县王怀安今夜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任由床榻上的蓝姬蝶百般挑弄,他都没有了往日的兴致,披了件大褂就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在摇曳的烛光下百无聊赖的翻阅起了书本。 只不过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书上,游离的目光下,脸色中时不时露出一丝忧色。 自从赵布泰施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后,大批流离失所的百姓涌进东阳县城,怨声载道,纠纷不断,让城里的秩序变得混乱无比,他这个知县不得不操心于各种事务,过去清闲的日子至少暂时是离他远去了。 书房里,王怀安轻轻一声叹息,肩膀上突然感到一沉,抬头看去原来是蓝姬蝶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为他盖上了一件披肩。 蓝姬蝶冲着王怀安甜甜一笑,她不仅在床上是个让男人难以抗拒的尤物,平日里同样懂得如何讨得男人欢心,不然也不会独得王怀安的宠爱。 王怀安感激的牵住了蓝姬蝶的小手,感激道:“辛苦小蝶了,快些去睡吧!” 蓝姬蝶腻腻的弯下腰,把头枕在王怀安的肩膀上,细语柔声道:“老爷不睡,妾身也睡不安生,今晚就让妾身在这里陪您。” 王怀安不忍心让蓝姬蝶陪自己操劳,起身想要和她一起回屋里休息,可刚吹灭了蜡烛,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只见主簿周开泰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人。 蓝姬蝶见到有人来访,只穿着一件小衣的她显然不方便见人,立刻退进了内屋回避,而王怀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问道:“周主簿,深夜来找本县所为何事?”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神色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质问之色。 周开泰平时做人一向谦恭守礼,对王怀安更是尊敬无比,可今晚竟然不经通报直闯王怀安的书房,已经犯有逾越之过,一点不像平日恭顺的表现。 蓝姬蝶回到内屋后,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一直在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可她还没听上几句话,就感到背后有一阵劲风袭过,回头一望她的俏脸瞬间变得骇然,一张小嘴当即就要叫喊出声,却是没能喊出一个字就软绵绵的昏倒在地。 书房里,周开泰面无表情的说道:“知县大人,今夜冒昧来访,其实是有人想要卑职代为引见,还请您见谅。”说着,他身形一让,一个单手战刀,样貌俊朗青年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王怀安望着俊朗青年,眼中闪烁不定,这张陌生的脸隐约似曾相识,应该在哪里见过。 “王知县难道不认识在下?不应该啊!清廷的通缉布告贴满了东阳县城的各个角落,更何况赵布泰大军离开时,又下发了一份缉查榜文,上面不是都有在下的画像么?”俊朗青年一副彷徨的样子,好像在和王怀安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是......”王怀安神色一紧,思索片刻后,突然失声喊道:“你是秦风,清风寨,不,蒙山军的贼首!”他瞪大了双眼,脑海中一阵眩晕。 “没错,我就是秦风!”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王怀安按回坐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笑道:“王知县放心,在下并没有伤害您的意思,只是有一个请求想让您帮忙,希望您能够答应。” 王怀安听到秦风说话客气,又提到不会害他的性命,惊慌失措的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胆气,满脸怒容的瞪着冷眼旁观的周开泰,斥喝道:“周开泰,本官对你不薄,你竟然背叛朝廷,投靠贼人,真是胆大妄为!” “背叛朝廷?”周开泰冷冷的瞥了王怀安一眼,哼声道:“王知县,你说我背叛朝廷?不知背叛的是哪个朝廷?” 王怀安一愣,听出了周开泰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挣红了一张老脸却是无言以对。 秦风脸上的笑容收敛,淡淡道:“王知县,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谈论所谓的背叛,你现在唯一该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他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冷冷道:“明年的今天会不会是你的忌日!” 此话一出,王怀安再次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之中,脸上哪里还看得到刚才的怒色,尽是乞求可怜之色:“你不是说不伤害本县吗?” 秦风似乎是被王怀安逗乐了,呵呵一笑道:“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王知县想要活命,那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王怀安咬着牙,从他的犹豫不决的神情中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良久才吞吞吐吐道:“你若是想让本县投靠你,那对本县而言依然是一条死路!” 清廷对于背叛的官吏,向来都是以极刑处置,秦风知道王怀安心中的忌惮,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王知县,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只不过和立刻就死相比,多活一段时日总是不错吧,何况将来或许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秦风说完,悠然的坐到了一边,他并不急着催促王怀安,因为他相信王怀安最终一定会做出令他满意的选择。 和蒙山军攻破几座县城时,力战而死的知县不同,王怀安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城里招募的一千绿营全是蒙山军的人马,就凭这点他就逃不过一个勾结乱匪的罪过,可谓是死罪难逃。 秦风并不急着把这些告诉王怀安,他要一点点抹掉对方的侥幸心理,这是心理学上一种惯用的手段。 过程持续的越久,王怀安一旦做出了决定,执行起来才会更加的坚定。 第44章 重整 天刚放亮,赵布泰留守的千余清军被歼灭的消息传遍了衡州府城的大街小巷。 有人惶恐,有人震惊,有人激动,昨晚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百姓们议论纷纷,各种传言充斥在了城中每个角落。 无论传言如何,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沉寂了不过半个月的蒙山军已然归来,并再一次彰显了它的威名。 陈兴霸和罗明堂杀尽了千余清兵后,连夜撤出了衡州府城,连同一起出城的还有伪装成绿营官兵的五百多名蒙山军将士。 对于城中绿营官兵的突然失踪,百姓们想当然的认为和千余清兵一样,被蒙山军全部歼灭,怎么都想不到那支在安丰县城成功击退蒙山军,后来又被安排驻扎在衡州府的绿营官兵,其实是由蒙山军假扮的。 马驰和宋明辉当初在线国安面前所演的一场好戏,显然已经收到了回报。 至于蒙山军是如何突然在衡州府城中出现,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光了清兵,一无所知的百姓们渐渐的开始疑神疑鬼,其中不乏夸张的把蒙山军比作可飞天入地的天兵天将,可谓是给蒙山军带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另外,东阳县城的实际控制权在蒙山军手中的情况暂时不能暴露,而东阳县城能否继续隐藏在清廷的眼皮子底下,知县王怀安就显得格外的重要,秦风深夜前往知县衙门,就是要让他踏上自己的贼船。 王怀安最终还是屈服了,在被主簿周开泰瞒骗放进了蒙山军之后,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能将错就错,踏上一条前途暗淡的不归之路。 于是,在和秦风谈妥一切之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王怀安出兵了,亲自率领一千五百绿营官兵前去衡州府城支援,结果路上遭遇伏击被蒙山军杀了个大败,只带着百余残兵逃回了东阳县城,自此一直坚守不出,只是一味的向周边的府镇求援。 王怀安当然不是真的被杀了个大败,只是一个起到迷惑作用的假消息罢了,目的是为了让东阳县城里的蒙山军摆脱清军绿营的束缚。 自此,加上秦风花了整整五日,从清风寨后山里走出来的一千多人,蒙山军三千人马完成了集结,随后立刻踏上了追逐赵布泰大军的征途。 天已明,叶上霜寒,征衣带冷。 秦风率领大军再一次行至大源河岸时,他的内心难免激动。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创造了背水而战,以少胜多的辉煌,不知这一下南下他是否可以让辉煌延续,彻底改变历史的轨迹。 望着滚滚流淌的大源河,秦风心绪澎湃之际,突闻有脚步声传来,扭头望过去,见到罗婉儿正注视着他。 罗婉儿是个女人,却没有留在安全的东阳县城,而是态度坚决的要随军南下。 秦风阻止不了她,心中其实也不愿阻止,他知道罗婉儿的头脑有多么的恐怖,留在军中说不定能起到难以想象的作用。 罗婉儿此时穿着一身戎装,依然难以掩饰她出尘的气质。 以参赞身份呆在军中的她平日里有一间单独的帐篷,军中除了秦风,孟达,陈兴霸等几个主官外,其他的将士都不知道罗婉儿的真实身份。 秦风迎了上去,问道:“找我有事?”他在罗婉儿的身边,和对方隐约少了几分陌生,如朋友般的招呼。 罗婉儿若有所思的望着秦风,点头道:“趁着现在宿营的机会,我想找一个清静些的地方休息,将军可以与我同行吗?” 秦风点头,和罗婉儿一起朝南走去,十几个亲卫紧紧的跟随在后面,一直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东方曙破,西方黛青。 秦风和罗婉儿并肩而行,走了大概半里左右,周围已经空旷无声,罗婉儿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秦风忍不住提醒道:“这里足够清静了吧!” 罗婉儿脚下一滞,凝望南方,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秦风微微有些诧异,过了好一会儿,他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说道:“你很聪明,不如猜一猜我想做什么。” 罗婉儿遥望远山,许久才道:“我从来都不会去猜,我能够看透的都成为了事实,而你......”她眼眸闪烁,淡淡道:“你南下追击赵布泰的大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对方四万大军,而你不过三千人,如此大的差距不是可以用计谋来抵消的,所以你南下的真正目的不可能仅仅为了对付赵布泰的大军。” 秦风心下感慨,罗婉儿的眼光总是这么的深远,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这一次她恐怕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秦风的真实意图。 她不是穿越者,有些事情不可能提前预见。 她毕竟是人,不是神。 秦风略作沉思,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所做出的决定都是有根据的,将来你就会明白。” 罗婉儿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秦风,一双眼眸淡如清泉,可那一分的明澈却有种让人极力想要回避的感觉,仿佛在这一双眼睛之下,任何隐瞒和谎言都将成为不可饶恕的罪恶。 秦风抗拒着这股力量,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输的人,何况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罗婉儿收回目光,低垂着眼帘似乎陷入了沉思。 秦风顿感全身一松,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亲兵押着一个年轻的兵卒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亲兵朝秦风拱手行礼后,大声道:“将军,此人在营中大声喧哗,不知该如何惩处?” 那年轻兵卒抬眼看向秦风,泛红的双目中不见丝毫的害怕与悔意,只有痛苦和仇恨。 秦风眉头一皱,问道:“你为何喧哗,不知本将的军令吗?”秦风在各种方式的努力下,蒙山军终于可以称得上是一支纪律不错的队伍,大声喧哗虽然算不上太大的罪过,但还是少不了军棍伺候。 听见秦风的问话,那年轻兵卒神色突然变得极为激动,大吼道:“秦将军,我要杀鞑子,我要杀光他们。”说到后面,竟已泣不成声。 秦风能够感受到年轻兵卒内心的震荡,可是仍旧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直到一个亲兵上前低语了几句,秦风这才明白过来。 年轻兵卒名叫余小林,曾经是衡州府城的绿营官兵,大源河一役战败之后被俘,接着就成为了蒙山军的一员。 在半个月前,秦风率军引诱赵布泰一路追击,路经大源河岸时,遇到了众多沿岸百姓的欢迎跪拜,其中有个姑娘送了余小林一双布鞋,余小林受之有愧,心中却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 而在蒙山军守卫清风寨之战中,他亲手杀死了一个鞑子,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挺直腰板去找那个姑娘,亲口问她要一双布鞋。 可是余小林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姑娘,无法亲口告诉她,自己没有辜负对方的期望,已经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对一双布鞋可以受之无愧。 心中带着美好的遐想,余小林路过了那个夹道欢迎蒙山军的村子,可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映入眼帘的只有化作灰烬的废墟。 赵布泰实现坚壁清野,把各地百姓都迁进了东阳县和衡州府两座城池,可是有不少百姓不愿离开故土,面对强迁命令拒不执行,赵布泰知道后使用了血腥严厉的镇压政策,凡是抗拒他命令的一律视为乱民,杀无赦! 送给余小林布鞋的村子并没有反对迁移,却因为被人举报有过跪拜蒙山军的行为,而成为了赵布泰杀一儆百的对象,被清兵屠戮一空。 余小林得知这个噩耗后,脑海中一片空白,当回忆起那个送鞋姑娘的淳朴容颜时,他内心的痛苦瞬间化为了滔天的杀意。 只有杀尽仇寇才能压抑他心中的仇恨,只有鞑子的鲜血才能熄灭满腔的怒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余小林身后突然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的神情无不被仇恨所覆盖,他们忘记不了百姓的拥戴,复仇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信念。 秦风望着一张张坚定的脸孔,终于真切的体会到了一个道理。 一个人手里拿多么锋利的武器,穿多么坚固的盔甲,都不能决定他的战斗力,只有明白为什么而战,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强悍的战士。 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当百姓敬爱蒙山军,献上最诚挚的关心时,也赢得了蒙山军将士们的一颗颗守护之心。 当蒙山军将士们不仅仅只是为了当兵吃粮,连那些战败投降的俘虏们都有了战斗的欲望,那么这样一支军队将是不可战胜的。 秦风没有斥责余小林,而是抬头环视一圈,忽然振臂高呼,和他吼出了一样的话:“杀!把鞑子斩尽杀绝!” ********************************** 第一卷衡州风云结束了,欢迎书友们继续品读第二卷,逆天之战! 第45章 敌情 广西,南丹州。 在沿着山脚向前伸展的一条官道上,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宛如一条流动的长河,正在无声无息的急速前行着。 这支军队打着清军的龙旗,穿的是清军绿营的制式甲胄,想来必定是南下攻灭南明的清军队伍。 然而,任谁都想不到,这支军队其实是明军所扮,正是已经南下进军千余里的蒙山军。 秦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眺望着被远处的青山遮住了大半的落日,各种纷繁复杂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 离开衡州府半个多月来,秦风假扮清军绿营,又凭借罗明堂的知府官印,顺利骗过了所有沿途州县的清廷官吏,并且经过不懈的追赶,蒙山军已经离赵布泰的大军相距不足五十里,如果全力行军的话,一日就可与赵布泰的后军遭遇。 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后日,秦风就要真正开始改变历史的轨迹,在这个纷争不休、充满悲剧的年代里为了大汉民族而战了! 这是一条艰辛的道路,甚至可以说是渺茫的道路!但是,每当念及原来的历史上,这一时期华夏民族所遭受的苦难,秦风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因为,他是汉人,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汉魂之血!既然上天给了他这么一次机会,那他就要用自己的全部去为正处于历史最低谷的华夏民族做点什么! 无时无刻,秦风的心中都充满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南丹州在清军南下之前就已沦陷,实际上整个广西大部分都被清军占领,然而名义上虽是如此,实际上满清对广西的控制力十分微弱,各地的反清暗潮汹涌无比,随时都有可能颠覆满清政权。 当初满清是趁李定国返回云南之际,取巧拿下了广西,直到如今不过占领了二年时间,而且广西境内民族复杂,民风彪悍,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驯服当地百姓,而且李定国撤离时,猜到清军会夺取广西,因此留下了不少耳目,为的就是来日重夺广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秦王孙可望的叛乱给了李定国沉重一击,也让他失去了反攻广西的机会和实力。 如今赵布泰大军南下,广西各地的军队无论心思如何,也不得不向满清表达忠诚,南丹州原本反清势力极盛,甚至公开打出抗清的旗帜,可面对赵布泰大军,也无奈的献城投降以求赎罪。 短短半月时间,清军几乎兵不血刃的控制了路经的所有城镇,这无疑大涨了清军的气势,给风雨飘摇中的南明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 秦风即使早就知道这些,可当看到清军势如破竹般的进军,他的心中还是难免失落,可随行的蒙山军将士们的斗志并没有减弱半分,一张张脸孔上无不充斥着战斗的欲望。 兵将如此,秦风也是一扫心中的郁气,朝身边的一个亲兵问道:“前方斥候可有消失传来?”孤军深入之下,秦风不得不小心谨慎,因此无论行军至哪里,他都会派出大量的斥候负责探路和警戒。 亲兵恭敬道:“回将军的话,清军前锋已经离开了南丹地界朝贵州进发,而离我们最近的清军目前在上林县三里营驻扎,也是南丹卫的所在地。” 秦风点点头,看向那名亲兵,笑着问道:“余小林,做我的亲兵还习惯吗?”当初余小林因为一时激愤而在军中喧哗,挨了一顿军棍之后倒是因祸得福被秦风看中,收他做了自己的亲兵。 余小林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道:“回将军的话,将军勇武无敌,又为人亲善,小人能做您的亲兵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我更愿意去当普通一卒。”说到后面,余小林的语气变得格外坚定。 秦风神色中看不出半分的意外,似乎早就猜到余小林会这样说,淡淡一笑道:“你是觉得在本将身边,会少了上阵杀敌的机会?” 余小林重重一点头,朗声道:“将军,小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求功,不求名,只求能够杀尽鞑子,希望将军成全!” 秦风满意的拍了拍余小林的肩膀,含笑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锐芒:幽幽道:“本将可不是一个习惯于坐镇指挥的人,你呆在我的身边,其它的本将不敢保证,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只要你还活着,你的战刀就不会停止染血!” 余小林闻言一愣,随即眼中尽是兴奋之色,他听懂了秦风话里的意思,也记起了眼前的这位将军过去的每一战都身先士卒,与鞑子拼杀在第一线。 在这样一位统帅身边,何愁没有鞑子可杀! 秦风见余小林神色中再不见几日来的苦闷,心想还真是遇见了一个好战分子,这样的人在后世绝对属于法治社会里的不稳定因素,可在这个乱世之中,秦风只希望像余小林的人越多越好。 有一颗敢战之心,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继续行军了半个时辰,秦风见队列里的很多人都显出了疲惫之色,便对和他一起在前军开路的陈兴霸商量道:“天色已近黄昏,此地夜晚十分寒冷,需要找一个避风的地方供将士们宿营休息才行,不然身子骨弱的人难免染病,非战减员会对士气有所打击。” 陈兴霸脸色略显凝重道:“确实如此,军中已经有不少人水土不服,如果晚上再受寒的话,恐怕会对全军战力影响颇大,宿营之后我会让人多熬些热汤,给将士们驱寒暖身。” “此事要妥善安排,若是因病让我军将士变成了一群病猫,那岂不是让鞑子笑话!”秦风的语气像是玩笑,可陈兴霸却不敢怠慢,郑重的答应后,便下去找宿营地了。 **************************************** 没过多久,蒙山军就在一处山林中宿营。 按理说,为了避免遭遇埋伏袭击,逢林莫入是军中不成文的守则。 可是为了轻装简行,蒙山军携带的帐篷肯定不够所有人使用,所以和空旷之处相比,山林里明显可以少受寒风侵袭,点起篝火后对付一夜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秦风处理宿营事宜,自己的帅帐也才刚搭了一半时,余小林急匆匆跑了过来,他的身后才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 “将军!前方有紧急军情要报!”余小林语气焦虑,右手牢牢的按在刀柄之中,可见他心中的紧张。 “前方发现敌情了?”秦风直接问向了余小林身旁的那个斥候,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斥候是自己亲自派出去警戒最外围的斥候之一。 “回禀将军,属下并不确定是否有敌情。”斥候喘了口粗气,说道:“在我军东南方向七八里的地方,有大概三四个不明身份的人出现,行踪很是诡秘,我们发现他们时,对方已经突破了第一道警戒线,之后似乎察觉到了我军有斥候对他们进行监视,那些人又迅速的撤离,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风听完之后,眉头不由得一紧,立刻招来了蒙山军的主要将领们入账议事。 孟达,马驰,宋明辉等人从秦风口中了解完情况后,宋明辉率先说道:“虽然不敢完全确定,但是能在我军斥候面前来去无影,对方定然不是普通之辈。” 宋明辉加入蒙山军时日不长,可他军事素养出色,为人也十分老道干练,又算是秦风和罗明堂之间的纽带,因此自然而然的进入了蒙山军的核心团队之中。 有人出声问道:“会是清军哨探吗?” 这一问,等于是问出了所有人最不愿意去想的情况,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寂静无声,一股压抑之气迅速蔓延了开来。 赵布泰的大军正在南下,他就算派出哨探也该往前方派遣,实在没有道理在安全的大后方留有哨探。 如果一定要有个解释,那就是蒙山军已经暴露了! 万一赵布泰真的识破了蒙山军的伪装,那对于身处敌军腹地的蒙山军而言,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覆顶之灾。 过了好一会儿,宋明辉才打破了大帐内的沉默,缓缓摇头道:“清军哨探的可能性不大,赵布泰若是已经识破我军的话,必然有所行动,可直到目前为止,清军并没有回头对付我们的迹象,而且他的前锋都已经离开了丹阳地界。”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秦风也颇为认可宋明辉所言,说道:“虽然不太可能是清军哨探,但那些人在我军附近游曳,必然有所图谋。” 马驰出声道:“南丹这个地方有诸多少数民族,民情十分复杂,即使在我大明全盛时期都无法对此地彻底控制,许多地方都是由土司做主,俨然是一个个独立王国。”说到一半,他又思索了片刻,说道:“属下怀疑会不会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土司领主,想趁着天黑从我军身上刮些油水?” 孟达脸庞微窘,在这片山林里宿营是他安排的,不知道是否真应了逢林莫入那句话,才引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宋明辉补充道:“依属下来看,就算不是哪个土司想要对付我军,也是当地的蟊贼山匪动了坏心思,以为我们落在赵布泰大军最后面,很有可能是一支押运粮草的辎重辅兵,既有油水,而且战力也不强,才想来捞上一笔。” “反了他们了,竟敢打我们蒙山军的主意。”孟达性格火爆,扯着嗓门大喊道:“若是真的敢来,老子一定让他们见识一下马王爷有几只眼!” 帐内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几乎无人再认为发现的哨探是清军所派。 其实所有人在思想上都有一些自我麻醉,换句话说就是刻意的拒绝被清军识破的可能,因为一旦被清军提前识破,就意味着此行南下追击清军没有了先发制人的优势,从战略上而言已经意味着失败。 对于失败,蒙山军上至将领,下至小卒都无法接受。 经过了大源河辉煌的大胜,让每个将士的心中都牢牢烙印了不败的信念,而这个信念也将给予所有人无穷的勇气和决心。 因此,想要信念不被破,蒙山军就不能败! 秦风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马驰和宋明辉说的有几分道理,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有些人总是难免生出歹心,想趁机干那作奸犯科之事不过。”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厉的笑意:“既然有人盯上了我们,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第46章 守株待兔 乌云密布,星辰黯淡。 离蒙山军十里处的一座小山上,一支不超过五十人的队伍借着山上的植被小心地掩护着自己,连马匹也被套上了口笼。 “杨哥,兄弟们这次总算是探清楚了,前面的清军都是绿营装束,人数大概在三千左右。”说话的是个光着脑门,一脸大胡子的汉子,眼中透着几分兴奋之色:“这伙清军应该是支持赵布泰大军的粮草队伍,我看到了一袋袋从马上卸下后堆成小山的粮食,而且放置粮食的地方正对着我们这边,只要趁夜摸过去,定能有所收获。” 大胡子语气激动,可听他所言的杨哥的脸色却是沉静如水,仰望着黑幕一般的天际,一双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凄然。 杨哥名叫杨再兴,和南宋抗金名将同名同姓,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他能和杨再兴一样,驰骋沙场,报效国家,做一个神威无敌的大将军。 也许是上天感受到了杨再兴父母的期望,给予了杨再兴万里挑一的魁梧身材,他身旁的大胡子也算身材高大,可是站在一起,还不到杨再兴的胸口。 杨再兴简直就是一个巨人! 他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披着一件灰色的大氅,比普通人的大氅要大出一倍,一条灰色长裤,裤脚系着绑腿,右手握着一把直刃长刀,长刀又厚又宽,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把刀状的板斧一样。 杨再兴缓缓的转过头,盯着大胡子的眼睛道:“猛子,你前次探营说是可能被敌军斥候发现了,而这次竟然轻而易举的探明了敌军的虚实,还发现到了对方放置粮食的地方,敌军防范程度变化如此之大,你就没有感觉到蹊跷?” 猛子粗犷脸庞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散去,过了一会儿才犹豫不决道:“杨哥,我们为了避开清军的追击,一路逃亡之下兄弟们难免都心存谨慎,第一次探营的时候可能只是小心过了头,才会遇到点风吹草动就会认为是敌方斥候有所察觉。” 杨再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闪烁着低头沉思,猛子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急声又道:“杨哥,兄弟们已经断粮很久了,这几日都是靠野菜充饥,再这样下去不等清军来杀,我们也会活活的饿死在这荒郊野外!” 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上一赌! 杨再兴听懂了猛子的潜台词,环视了一圈看到了周围站起了几十个精神萎靡的汉子,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杨再兴,即使到了这般窘迫的地步,他们的眼神中依然带着对杨再兴的信任和敬重! 这份同袍友情,杨再兴如何能够辜负! 他双眸再次望向天际,仿佛是想得到上天的启示,过了许久,只见杨再兴混沌的目光中隐现出了一丝决然,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后,高声凛然道:“兄弟们,大家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我们趁夜奇袭清军营地......记住了,我们不是去和清军交战,只要抢夺到了能让大家撑上一段时日的口粮,就立刻远遁绝不可恋战!” 众人精神一振,神色中全都焕发出了澎湃之意,犹如流星飞逝,给死寂般的黑夜带来了一分生机。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深夜,山林之中变得更加安静,夜幕笼罩下,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林间、路边传出的昆虫鸣叫在打破着沉寂。 杨再兴和手下人都没有穿甲,个个轻装简行,有些人的步伐虽然带着沉重之气,可是一把把即使在黑夜中也难掩寒芒的兵刃,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这些人。 这是一些在绝境之中不断挣扎的人,穷途末路已经激发出了他们最深层次的潜力,很快就要在这个凄凉的黑夜中迎来最璀璨的绽放。 不知小心潜行了多久,清军宿营地里一支支火把的亮光映入了杨再兴等人的眼帘,在夜空中显得十分耀眼。 猛子匍匐在泥地上,看见了离他不过二十步远的粮堆,声音忍不住的急促道:“杨哥,我们上吧!” 杨再兴就趴在猛子的身边,望着在火光之下一览无遗的清军营地,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忽然,杨再兴心中一惊,暗叫一声遭了,脸上尽是灰败之色,清军恐怕已经布置好了伏兵就等他们上门。 黑夜依然寂静无声,可这份寂静隐约弥漫着诱人而恐怖的气息,风里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一股凉意穿透身体,刺进骨中,仿佛禁锢千年的寒意突然得到释放。 杨再兴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苍白无血的脸上已刻满了悲愤。 绝境!真正的绝境! 灯火通明的清军营地是麻痹敌人的假象,近在咫尺的粮堆是吸引敌人的诱饵,而直到杨再兴带人踏进陷阱之后,才发现了隐藏在这无声之中的浓浓杀机。 或许是想让诱饵更加的显眼,清军在粮食周围放置了很多火把,粮食最怕的就是火,在粮食周围放了这么多的火把正常吗? 这是画蛇添足之举,也让清军的意图暴露无疑。 可惜,杨再兴发现的太晚了。 在无尽的伤痛和无奈之中,杨再兴看到清军营地里的火光突然更盛,同时在他潜伏的周围,同样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火光点亮了无数的兵甲,以及无数道慑人的杀气。 清军果然有所埋伏! 杨再兴有过怀疑,可还是如约赶到,这或许就是命,无法抗争的命运。 伏兵还是在涌动,几百,几千......不停的汇聚,把猎物围的水泄不通。 杨再兴等人本就困乏,积蓄起的精力是靠着对生存的渴望在支撑,而现在已陷死地,仅存的一点斗志也被彻底摧毁。 伏兵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势,而是一直在慢慢的聚集着能量,冷然的望着包围圈中那孤零零,不成比例的猎物。 猛子大惊失色,他在意识到中计之后还想找到一处清军的薄弱点,一鼓作气的冲出去,哪里想到清军为了他们这么点人,竟然布了如此厚的阵营? 这种阵仗,要冲出去,难若登天。 猛子等人已经绝望,而杨再兴却爆发出了最后的决死之气,怒声喝道:“布阵。” 杨再兴的决绝感染了其他人,让所有人瞬间忘却所有的苦难和伤怀,焕发出了属于人生尽头最灿烂的那一抹光芒。 孤独而雄壮的一声号角响起,划破寂寥的苍穹。 众人有进有退,盾牌手冲前,长枪手掩护。整个阵型中心迅即的凸起一道弧线,型似弯月,势比劲弓。 杨再兴布的竟然是偃月大阵! 这本是杀气十足的一个阵法,但所谓刚极易折,若不能破敌,死的就是自己。 五十余人的疲惫之军,竟以偃月大阵和以逸待劳的数千清军对攻? 可笑至极,却也可敬可叹! 杨再兴站在了最前面,他看上去很平静,但眼中燃起的熊熊战意足可把黑夜撕出一道曙光。 事到如今,悔恨埋怨已无用。 杨再兴只能战! 为最后的荣誉而战! 杨再兴蓄势待发,挥刀就要向前,挣红的脸孔如妖魔附体,突然对面有一个人越众而出,拦在了他的前面。 仅仅只有一人,威势却如山岳,周围无数人影仿佛都成了他的陪衬,他手中战刀的锋芒和一双眼眸的锐利,交织成了一股震人心魄的气息,竟让杨再兴的决死之心微微一滞。 人可以战死,士气不可夺! 杨再兴长刀举起,大吼声中耀出一抹极冷的寒意。 对面之人横刀而立,衣衫猎猎,眼中流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战意,反而像是在进行一场游戏。 杨再兴怒火中烧,对方的笑容在他眼中显然是在讥讽,是对他尊严的侮辱,而要将侮辱洗刷,就必需要用鲜血才行。 长刀翻滚,杀意正浓! 眨眼之间,只见一道魅影疾闪而过,杨再兴的长刀已经劈向了对面那人的头顶。 天地间寒风涌动,火光熊熊,空中舞动着枯叶残片,那人目光落在杨再兴的长刀上,竟然不躲不闪,在即将砍中自己的一瞬间,手上战刀划出了一道银光,精准无比的击中了长刀的刀面,从而改变了长刀挥砍的方向。 杨再兴的长刀挥落,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地上的一块巨石被砸的粉碎,可见长刀之坚固,以及挥刀之人力道之强劲。 然而刀再好,力再强,终究只是和敌人擦肩而过,没给对方带来丝毫的伤害。 杨再兴心中惊讶无比,虽然只是一招,但他已经知道对手是一个用刀的极道高手,手上不敢怠慢,长刀挥舞瞬间又砍出九刀。 长刀分量极重,可杨再兴挥出的这九刀却行云流水,连绵不绝,已是他毕生之力所聚,只怕没有人敢正撄其锋,与之抗衡! 但是,与他对战之人却敢! 那人眼中陡然间寒光一闪,拔刀而起。 幻影如梦般的刀光之中,那人后先制人同样挥出了九刀,每一刀都恰当好处的化解了杨再兴的招式。 当第九刀劈出之后,战刀竟然脱离了那人的掌握,朝着杨再兴飞射而来。 杨再兴天生神力,可他的长刀太过笨重,技巧的使用上十分单一,因此在之前九刀的碰撞中,他吃了对手精妙刀法的暗亏,手上传来的巨大反震让他脚步踉跄,而看到飞射而来的战刀时,为了躲避这一击更是失去了脚下平衡。 高手对决,一招就能定人生死! 杨再兴是失去平衡那一刻,其实就已经败了,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对手没有趁此机会要了他的性命,而是不动如山的站在了原地。 静,无声无息,黑夜的寂静再次掩盖了一切。 杨再兴站稳看向那人,又一次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和刚才一样的笑容,只不过杨再兴不再认为这是讥讽的笑容,反而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让他捉摸不透的欣赏之意。 第47章 杨再兴 孤灯摇曳,暗光如幻。 杨再兴艰难的睁开了双眼,浑身的肌肉都好像化作了春泥,无比酸疼之下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刚才的一场战斗几乎耗完了他全部的精力。 其实,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场战斗。 三千对五十,平均六十人打一个,这样的战斗只能称之为一场无趣的碾压。 杨再兴在比刀输了之后,就与手下众人遭到了围攻,虽然全力反抗,可是人数的巨大差距让他们很快就被一个个的干倒在地,他自己也被当场打晕。 没有悬念的战斗,杨再兴并不觉得意外,可是他现在竟然还好好的活着,甚至没有遭到任何的束缚,这就让他感到万分诧异了。 为什么敌人又一次留了他的性命,难道自己身上有让对方感兴趣的东西? 恍惚之中,杨再兴逐渐恢复了意识,抬头一看发现身前无声无息的站着一个人,正是和他比刀的那个人。 秦风兴致勃勃的盯着杨再兴,见到他醒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道:“果然是个硬汉子,这么快就苏醒了。” 杨再兴眉头紧锁,二人本该是生死仇敌,可是对方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敌意,不过他依然冷笑道:“狗贼,你别以为不杀我就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本将宁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更不会背主忘宗,沦为鞑子的奴才!” 秦风摸摸下颌,微笑道:“是吗?你确定宁死都不答应?” 杨再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豁然从地上站起,双拳紧握道:“狗贼,你要杀便杀,别再和本将废话,今日的杨再兴只会是一个死人,而不是投敌卖国的奴才!” 秦风脸上的笑容更盛,话锋一转突然道:“还能喝酒吗?” 杨再兴闻言一愣,随即似乎是明白过来,大声喊道:“有命就能喝!”他以为喝的是断头酒,神情依然轻松,看来是早已看淡了生死。 “好一句有命就能喝!”秦风转过身,走到大帐左侧的角落,没过一会儿,他手里多出了两坛美酒,随后竟然不怕杨再兴会暴起伤人,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将其中一坛递给了他,语气隐隐带着肃然道:“男儿有命,自当顶天立地,无愧于良心,你一样,我亦如此。” 杨再兴看着真情流露的秦风,心中越发的困惑起来。 对方哪里像是绿营狗腿子,分明就是个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 如果不是身处敌对的阵营,杨再兴说不定还会和对方磕头拜把子。 秦风看到了杨再兴眼中的费解之色,依旧不急着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掀开了坛口上的油布,仰面就是一番痛饮。 酒水顺着唇角流下,低落的流光是英雄的无悔和豪迈! 杨再兴不甘示弱,举起酒坛就往嘴边凑去。 此次南下追击赵布泰,蒙山军一共带了十坛酒,本想留在打了胜仗之后再喝,可此时面对杨再兴,秦风值得为他喝上一坛美酒。 在杨再兴手下一人吹响战斗的号角之时,秦风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因为那一声号角是大明军队独有的战音! 杨再兴原是南丹卫的明军千户,清军当初攻占广西后,他和卫指挥使佯装投降,实则等待李定国回军反攻,到时里应外合做奇兵之用。 可当赵布泰大军兵临南丹卫时,卫指挥使觉得再无光复的可能,打算彻底降了满清,而杨再兴信念坚定,誓死不降,率领所部人马突围而出,几番厮杀之后,终于摆脱了清军的追击,可死里逃生的只剩五十余人。 这五十人都是勇武之士!忠贞之士! 秦风敬重他们,蒙山军的将士们一样敬重他们,可还是把这些人痛揍了一顿。 似乎很难让人理解,而实际上,这只是一种比较另类的惺惺相惜! 蒙山军将士们是骄傲的,无畏的,而当遇到一群和他们相同的人时,就难免会争锋相对,从而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另外蒙山军的将士们憋得太久了,他们渴望战斗,而杨再兴等人偏偏表现出了决死的战斗姿态,无疑瞬间点燃了蒙山军的激情。 男人的激情,往往都是靠打出来的。 拿当时孟达的一句话说:老子知道这些人是同袍兄弟,可谁让他们在我们蒙山军面前显摆得那么血性,那么果敢,若是不把他们揍趴下,岂不是落了我军的威风,最多事后老子让他们打上几拳出出气罢了。 孟达说出了很多蒙山军将士的心声,不过打归打,将士们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杨再兴等人全都只是受了轻伤而已。 此时大帐里,杨再兴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真以为秦风请他喝的是断头酒,却没有半点怯意,无比豪爽的一口气把整坛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到底是个巨人,酒量和身材绝对成正比。 秦风见到杨再兴一口喝干,忍不住摇头道:“这可是上等的女儿红,整个衡州府就只有十坛,你这么个喝法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杨再兴眼中带了几分醉意,可说起话来还是不减狂放本色:“酒也喝完了,你这狗贼做人还算不错,现在是不是也该送我上路了。” 秦风淡淡一叹,语气中带着揶揄道:“活的好好的,为什么总要求死,难道你在这世上真的无所留恋了?” 杨再兴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很快就被浓浓的恨色所取代,冷声道:“我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姐妹,而且尚未婚配,留恋还真谈不上,不过遗憾倒是有的。” 秦风双眸一凝,问道:“何事遗憾?” 杨再兴脸颊如火,目光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此生唯一所憾,就是没能看到鞑子被赶出我大明江山!” 秦风站立不语,看待杨再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亲切。 杨再兴没能发现秦风眼中的变化,他目露深思,隐有痛苦和无奈,他愧对杨再兴这个名字,愧对父母对他的期望。 二人沉默,帐内一片寂静,只余烛光闪烁,照亮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庞。 过了良久,秦风打破了沉寂:“杨千户,你不会死在这里,只有在与鞑子的战场之上,才有可能是你唯一的归宿!” 杨再兴双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何尝不是他的夙愿,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念及这里,杨再兴突然眼皮一跳,瞪着秦风失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秦风的目光变得深邃,说道:“你不会死在这里,因为我的战刀永远不会沾染自己兄弟的血!” 杨再兴的醉意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可他觉得自己似乎更加的醉了,连对方说的话都听不明白,吃吃的问道:“我是你兄弟?” 秦风盯着杨再兴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敢和鞑子作对的人,都是我的兄弟!” 这一次,杨再兴确定自己听清楚了,一张原本苍白的脸庞比醉酒还要红润。 他不是笨人,此时如何还不明白秦风的意思,一双热切的眼眸重新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脑海中同时闪过各种猜测。 秦风脸上又浮出了笑容,笑容让人难以捉摸。 杨再兴想的越多,越是茫然,忍不住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 秦风不再隐瞒,坦白道:“我叫秦风!” 杨再兴一听,顿时感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低头喃喃的念着,突然之间,只见杨再兴浑身一颤,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是秦风,那个全歼五百满洲八旗的山大王,你不是死了吗?” 秦风淡淡道:“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难道还是鬼不成?” 杨再兴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你真的是秦风,你没有死!” 秦风哈哈一笑,抬手用力一挥道:“我若是死了,何人能率领蒙山军三千虎贲南下,与建奴决一死战!” 杨再兴听闻过关于衡州地界有一支横空出世的反清力量,取得了令人无法想象的辉煌胜利,他心里却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 而此刻当他望着秦风时,瞬间就信了。 杨再兴见识过秦风无双的刀法,见识过蒙山军雄浑的士气。 奇迹充斥着虚幻,秦风笑容里的自信却是清晰可见,这份自信犹如河面浮萍,风吹雨打都是不能让其沉落。 在杨再兴一双带着激昂之色的目光下,秦风缓缓说道:“杨千户,你可愿与我一同杀敌报国,恢复我大明江山?” 杨再兴重重一点头,目光中带着不留一丝杂念的诚挚道:“能和秦将军并肩而战,是我莫大的荣幸。” 秦风含笑道:“如此甚好,相信很快就要麻烦杨千户了。” 杨再兴怔住,随即面露激动之色! 他不知道秦风有什么计划,可是他相信蒙山军一旦发动,必然是天崩地裂,会给鞑子带去无尽的恶梦...... 第48章 诈城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枝条无力的摇曳,一眼望去尽是满目的萧条,成堆的枯黄,弥漫着无限的惆怅和凄凉。 初冬,在不经意间悄然到来。 而人心,却早已如严冬一般,变得冰冷落寞。 上林县三里营,这里本是大明南丹卫的驻扎地,而现在已经成为南下清军所取得的战绩之一,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夺下了这一处贯穿桂、黔、川的军事重镇。 南丹卫指挥使投降清军后,赵布泰为了避免明军复叛,命令南丹卫守军留下五百人驻守原地后,其余的大部兵马随同清军一起南下。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监视投降明军,也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让他们充当满洲八旗的炮灰,去与晋王李定国的主力交战。 如此以汉制汉是满清一贯的做法,正因为这样才让满洲八旗一直保持着极小的战损,为他们统治整个天下,以及威慑各地投降的汉人军队提供有力的保障。 而在赵布泰带走南丹卫的投降明军大部之后,还留下了五十人的汉八旗鞑子,这些老牌汉奸是赵布泰控制此地的核心,毕竟后方虽然不会存在太大的危险,可南丹卫位置重要,他还是留了几分小心。 南丹卫寨门前,守营的清兵们百无聊赖的拄枪打盹,突然一阵马蹄声响把他们惊醒,塔楼上立刻有人叫道:“有一支队伍过来了。” 苍凉的号角声中,南丹卫里顿时一阵骚动,很快就有清兵张弓搭箭,对准了从远方而来的人马。 秦风拉缰驻马,眺望着前方的南丹卫营寨,眼中寒芒四射。 他已经从杨再兴口中得知了南丹卫的大致情况,并且派了斥候对南丹卫守军做了充分的侦查,只为了此刻一鼓而下,夺取这个战略重镇。 南丹卫虽然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是对于目前的明清态势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可这不等于没有利用价值。 至少在秦风看来,南丹卫绝对是个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早在南下之时,秦风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够调动赵布泰的这一路清军,减缓他与其它二路清军会师的速度,从而为南明小朝廷调整布防赢得时间。 而随着杨再兴这个南丹卫逃亡千户的出现,立刻就给秦风带来了一个契机,让他的脑海中构思出了一连串的布局。 南丹卫如果发生意外,必然会影响清廷向南的物资输送,为了保证后路畅通,赵布泰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秦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蒙山军成为赵布泰的跗骨之俎。 南丹卫寨楼上,王谢望着不缓不急朝这边行来的队伍,神色轻松的举起右手,示意清兵们不用紧张。 王谢是赵布泰留守在南丹卫的主官,作为一个清军游击,他不能在南下之战中建功立业,反而要呆在这个枯燥的地方驻守,难免让他心生郁气。 不过,当他仔细打量完营寨外的队伍后,王谢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笑容,心情看样子似乎是好了一些。 过来的队伍大概有三百人,穿的都是绿营装束,其中披甲的很少,却有很多装着粮袋的马车随行,想来是给前线押运粮草队伍。 粮草队伍里不一定只有粮草,或许还有犒劳前线将士的美酒,肉食。 南丹卫里可是一穷二白,王谢每日除了干粮外,只能腌点野菜解馋,嘴里早就淡出鸟了,此时可能有美酒佳肴送上门,他如何能够不高兴?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王谢所看到的真是一支运粮队伍。 不过对此,王谢并不怀疑,他很清楚方圆几十里内成建制的明军都或降或逃,何况就算有一些散兵游勇,难道还敢攻城拔寨不成? 王谢干笑了一声,被自己内心深处一丝荒谬的警惕给弄笑了。 没过多久,运粮队伍就要了南丹卫的营寨之下。 秦风独自一人骑马来到寨门前,扫了眼寨楼上的清兵,洪亮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道:“寨内可有人答话?” 王谢心中一惊,对方的语气挑衅味十足,显然没把南丹卫放在眼里,难道说不是一支三流的押粮队伍? 念及这里,王谢已把从粮队里面弄些美酒佳肴的想法抛到脑后,神色一凛道:“在下是征南将军麾下游击王谢,请问这位将军是......” 秦风微微侧了侧脸庞,战盔掩盖了他皱起的眉头。 根据之前的探报,南丹卫里有敌军五百左右,而且军容松弛,秦风来到营寨下时,看到守军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想这些刚刚投降的明军多少还沉浸在叛变的复杂心境之中,只要摆出足够的威势,一定能够瞬间击垮他们脆弱的心理防线,骗开寨门一举而下应该水到渠成才对。 可万万没有想到,赵布泰竟然在南丹卫里安排了一个游击把守。 有一个清军游击存在的情况下,那五百守军之中又有多少随赵布泰南下的清军精锐?秦风完全不清楚,但事到如今他只能随机应变,继续佯装下去。 平复了一下心情,秦风抬头拱了下手,客气道:“原来是王游击,幸会!幸会!”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羡慕之色:“征南将军一路南下,高奏凯歌,各地伪明军队无不望风而降,王游击在征南将军麾下任职,相信捞到不少功劳吧!” 王谢脸色一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驻守,哪里能捞到什么功劳,心中不忿嘴上却是恭敬道:“征南将军运筹帷幄,我等奴才只是受命驱策罢了,哪敢说有什么功劳,反而是将军你翻山越岭,不辞辛劳的押粮而来,保证三军将士的粮草补给,这才是大大的功劳。” 秦风闻言心神一缓,他本担心会有所纰漏,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提及,对方就已经把他当成了运粮队伍,甚至连他的身份都不再相问,看到赵布泰这一路实在是太顺利了,手下将领都失去了该有的防范之心,实乃骄兵必失! 骄兵归骄兵,王谢并没有忘记最基本的规矩,大声问道:“将军,能否将通关文牒交予王某一看?” 秦风淡淡一笑道:“当然可以。”他从怀中拿出一卷东西,举起手晃了一晃。 王谢朝身旁的一个清兵低语了几句,没过一会儿就见一个竹篮从寨边吊了下来,秦风上前把那卷东西放进竹篮,目送着竹篮吊进了营寨里。 秦风的清军身份是冒牌的,那卷东西自然不是真的通关文牒。 可说是假的,其实倒也不全是,因为通关文牒虽然是伪造的,但上面的衡州府官印印记却是货真价实的。 有了罗明堂的官印,秦风所率的蒙山军当然就成了衡州绿营的押粮队伍。 王谢确认了印记不假之后,轻松笑道:“原来将军是从衡州府来的,这一路可不止千里,将军一定是辛苦了,王某这就为你接风洗尘!”他对衡州府并不了解,心想营寨外的人年纪很轻,却已经是将官装束,十有八九是贵胄子弟,自己可要小心巴结。 秦风看到王谢放下吊桥,用力挥了挥手,不远处的三百人马井然有序的往寨门靠近。 如果有眼力极佳的人在场的话,会看到那些低着头的押粮人马之中,有很多人握着兵刃的指节已然泛白。 烟尘轻抚,杀意弥漫。 王谢浑然未觉的亲自出城迎接,他旁边还走出了两队人马,在寨门两边站成两列,正是那五十名汉八旗的官兵。 为了给对方这个贵胄子弟留下好印象,王谢可是拿出了最大的排场,和那些瘟鸡似的新降明军相比,他手下这五十人可是威武气派的多,足够表达他的敬意了。 秦风含笑下马,将马缰交给旁边的人牵着,自己徒步前进,边走边拱手道:“有劳王游击屈尊亲临,在下莫不敢当!”说话间,他已经来到王谢身前,身后三百多人自然也随之跟到。 不少人已经忍不住的抬起头来,望着了近在咫尺的营寨大门。 王谢和秦风并肩走上了吊桥,康慨笑道:“王某这就安排酒席,为将军接风!” 秦风并没有答话,而是朝身旁的一个人看去,后者微微点了下头,深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抹兴奋之色。 王谢不知秦风为何突然沉默,疑惑道:“将军,你怎么了?” 秦风扭过头,笑容不减却带着一丝讥诮:“没什么,只是想借王游击的营寨一用。”话应刚落,他已然拔刀。 王谢一愣,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冬风冷、家国恨,刀光起,斩不断风中冰寒,却斩得下大好的头颅。刀声清越,刀声如歌,单刀孤独,在蓝天白云之下,却斩出了如火的战意! 王谢死了,他手下五十个汉八旗精锐同样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毙命。 死的悄无声息,死的如若蝼蚁! 而与王谢等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百怒吼着冲进了南丹卫的勇士,紧接着还有三千呼啸而来的同胞将士,他们一同拉开了决战的序幕...... 第49章 逼返 日落时分,残阳如血。 南丹卫的营寨外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十一具尸体,每个人不是被割破了喉咙,就是被利刃贯穿了心脏,几乎全都是被一招毙命。 而和外面的一地尸体相比,南丹卫里并没有太多的血腥味,蒙山军几乎是在没有流血的情况下,顺利的完成了夺寨之战。 南丹卫里的五百新降明军本就没有多少战斗力,何况王谢等五十个汉八旗鞑子死的太过突然,等寨楼上的人反应过来时,蒙山军已经冲进了寨门,从而瞬间瓦解了新降明军们的抵抗心理。 而随着杨再兴的出现,新降的明军们更是连逃跑的欲望都失去了。 杨再兴在南丹卫时为人义气,威望甚高,新降明军虽然不知道杨再兴哪里找来这么多帮手,可是对于他的品行还是十分的信任,认为只要反正回归大明,之前投降满清的叛逆之举,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责难。 叛逆在任何朝代往往都会被人唾弃,是要受到最严厉惩处的罪责,可是在如今这个乱世,复叛,反正,几乎成了一种潮流,而明军正是引领这种潮流的主体。 秦风憎恨于这种风气,却也是无可奈何。 普通的大明兵将从军只为有口饭吃,又哪里懂得国仇家恨,而分崩离析,腐败至极的大明王朝确实让人缺乏归属感,叛投满清似乎成了理所应当之事。 秦风当下无法改变这种想法,但他同样无法容忍这一事实。 南丹卫的明军大多数是被指挥使裹挟着投降了清军,内心其实还是有几分愧疚的,不然在秦风动手斩杀王谢之时,寨楼上的弓箭手也不可能无一人朝他放箭。 可这并不能抵消作为叛逆的罪过! 因此,秦风不顾杨再兴的求情,坚持把五百新降明军里的军官全部处死,来震慑那些心怀异志的普通兵卒。 军人,可以没有胆魄,但不能没有气节! 杨再兴心中不忍,但对秦风的做法也谈不上排斥,亲自安抚了剩下来的明军后,秦风便把他们全部混编进了蒙山军各营。 南丹卫的明军不管战力有多低下,可到底是职业军人,秦风是不会放过这么一支可用战力的,而且在蒙山军坚韧作风的感染下,又有杨再兴从中疏导,相信五百降卒的战斗力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大幅的提升。 夺取南丹卫之战的过程十分迅速,完美的达到了秦风预想的效果,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南丹卫易主的消息应该不会传扬出去,这对于秦风接下去的布置十分重要。 南丹卫曾经的卫指挥使住所里,秦风召集众将聚于此地,说道:“拿下南丹卫只是第一步,接下去就是要诱使赵布泰回援。” 陈兴霸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张地图,指着其中的一条红线道:“在广西境内,清廷提供前线的物资补给线路共有二条,而南丹卫就是其中一条的必经之路,我们夺取此地对于赵布泰大军必然造成影响。” 在场不少人都面带惊异的望着陈兴霸,半年多前的陈兴霸还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如今他举手投足之中丝毫不见稚嫩,神情姿态十分老练。 战争能极速让人变得成熟,这话用在陈兴霸身上似乎格外贴切。 陈兴霸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他面色沉静道:“赵布泰若是得知后方有险,肯定会派兵重新打通这条物资运输通道。” “既然我军是为了吸引赵布泰回援才夺取的南丹卫,那为什么要封锁消息?”马驰看向秦风,带着询问的目光问道:“将军可有其它的打算?” 秦风微微一笑道:“我是想让赵布泰回援,但又不想让他知道我军虚实。” 马驰闻言沉思了片刻,眉头逐渐舒展道:“将军的意思是......仅仅只让赵布泰认为南丹卫出现了麻烦,但并没有让人攻破,而且麻烦只是一小股的敌人。” “正是如此!”秦风看向了神色之中略显拘谨的杨再兴道:“杨千户,你当初带兵逃离南丹卫,与追击的清军纠缠甚多,相信清军对你应该有所关注吧?” 杨再兴对于蒙山军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此时有幸参与到蒙山军的重要军议之中,这让他不禁有些心怀忐忑,听秦风这么一问,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清军追击末将时,沿途城镇张贴了不少末将的画像,还开出了五百两纹银的悬赏。” 孟达嘿然一笑道:“五百两纹银......鞑子出手够阔气的,不知道我老孟值多少价,怎么着也有个三百两吧!” 马驰撇了撇嘴,斜了孟达一眼道:“就你这傻大黑也值三百两?把你剐了当肉卖估计出三个铜板都没人要。” 孟达冲着马驰一咧嘴,做了个顽童般的鬼脸,可惜他那张粗犷的脸孔露出这么个表情,实在是够寒颤人的,能把人恶心的吐出隔夜饭来。 马驰转过脸,丢给了孟达一个后脑勺。 杨再兴看着二人,心中颇有感触,他当然知道马驰和孟达看似在拌嘴,实则只有兄弟般的情谊才能表现如此,而南丹卫的那位投降满清的指挥使,和他过去同样感情甚笃,可最终选择了背叛,让他难免有些惆怅。 秦风见手下将领关系融洽,只是淡淡的一笑,又继续对杨再兴道:“杨千户,我蒙山军还没有到暴露的时候,而你倒是可以把动静弄得大一些,比如传扬出你带兵把南丹卫围困之类的消息。” 杨再兴心领神会,说道:“秦将军是想让赵布泰认为末将死灰复燃,会成为一个影响到他后方安定的祸患。” 秦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仅满意于杨再兴一点就通的头脑,还有恭敬的态度。 杨再兴是个千户,可以说是个高级武官,而秦风这个所谓的将军却是自封的,根本没有得到永历朝廷的认可,因此杨再兴完全可以不受他的命令。 然而秦风的计划想要展开,就需要得到杨再兴的支持,因此二人即使不能形成从属关系,至少也要有充分的信任和配合。 而杨再兴能够在秦风面前自称末将,显然摆明了自己甘当对方的部下,他这么放低姿态并非卑躬屈膝,只是对秦风发自内心的认可。 一个杀灭五百满八旗的将军!一个敢于孤军深入的将军! 杨再兴敢说自己称得上是个英雄,可他却未必有秦风的本事和气魄,而军中将领的权威靠的就是战绩和勇力,所以杨再兴愿意为一个强过他的人效命。 秦风感受着杨再兴眼中的期颐之色,淡淡一笑道:“赵布泰即使知道杨千户这个祸患在后方为乱,应该也不会太过在意。” 宋明辉一直没有说话,突然笑着开口道:“确实如此,赵布泰估计只会派出一支偏师,人数绝不会过千,但可能由骑兵组成,这样有助于在后方快速穿插,以最快速度寻找到敌军并予以歼灭。” 孟达嘿嘿笑道:“到时候赵布泰的这支偏师恐怕就有来无回了。” 马驰问道:“赵布泰的偏师一旦被歼灭,那我军岂不是就暴露了?” 秦风摇了摇头,并未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宋明辉。 宋明辉心领神会,微笑道:“赵布泰不知虚实,失去了一支偏师后,只会以为杨千户本事不小,应该还会派另外一支偏师回防,只是兵力会有所增加,而结果同样成了肉包子打狗,白白的损耗实力。” 马驰道:“连续吃了两次亏,赵布泰总会有所察觉,只需派人进行一番侦查,我军就再难掩藏行踪了。” 秦风郑重的点头道:“为了能减缓赵布泰主力的行军速度,我军就必需吸引他的注意力,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他眼中闪烁着寒芒,冷笑道:“只不过在暴露之前,我要刮掉赵布泰一层皮,让付出足够大的代价才行!” 众人听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杨再兴却是面色凝重的问道:“秦将军,如果赵布泰全军返回的话,那你该如何应对?”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下去,几乎所有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蒙山军自信,敢战,可也明白己方和赵布泰大军的巨大差距,一旦面对清军主力来伐,胜算恐怕连一分都没有,如今又身陷敌境,极有可能全军覆灭。 其实在蒙山军南下之时,很多人就知道踏上的是一条九死一生的不归之路,只不过蒙山军接连不断的胜利,让全军上下对秦风产生了极其盲目的信任,认为秦风一定可以带领他们创造出一个新的奇迹。 杨再兴提出这个疑问后,众人只是稍有些茫然,随即纷纷把目光投向秦风,等待着他拿出打开奇迹之门的钥匙。 秦风的神情看上去很平静,环视了一圈后,淡淡道:“我军南下的战略目的是为了牵制赵布泰大军,只要他班师返回,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因此根本不需要和清军主力交战,当赵布泰主力来伐之时,我军就会撤离此地。” 马驰轻声问道:“将军,到时候我们返回衡州吗?”他问的很轻,是因为衡州绝不是一个好去处,那里的生存空间太小,蒙山军早晚会被清军给困死。 秦风闭上双眼,他的脸色很淡,很安详,仿佛沉浸在梦境之中,在场众人都没有出声打扰,过了良久才见秦风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出声。 衡蒙山军的退路在哪?又或者根本没有退路! 静寂,肃然。 大厅里有风声轻咛,却没有人声呼应。 秦风也许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英雄,可他终究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没有人再询问秦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蒙山军已经处于一个死局之中,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把死局搅个天翻地覆。 然而秦风并没有一直默然下去,他突然伸出一指,对准了地图上的一点,目光深邃带着坚定道:“离开南丹卫后,这里将是我们新的目标!” 第50章 歼灭 南方的初冬总是伴随着绵绵细雨,山间道路难免泥泞难行,大队人马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走,付出的心力必然要比平常多上许多。 因此,若非必要,要走远路的人都会等到泥土冻成硬土才选择外出。 而在南丹卫西南方向四十多里的一条小径上,有千余清军却在这恶劣的道路上艰难的行进着,他们对南丹州的地界并不熟悉,一路上又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幸亏有随行的骑兵可供探路,不然恐怕早就迷失了方向,更别说完成征南将军交付的剿敌任务。 这支清军队伍在重新踏上广西地界后,一路上已经遭受了多次明军的袭扰,不过明军力量明显不足,没能给予他们多少有效的杀伤。 袭扰的明军人数虽少,却充分发挥了熟悉地形的优势,清军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又会在哪里出现,所以就得时刻保持高度戒备。 而明军攻击一旦受阻立即就会远遁,清军每次追击都是无功而返,还让队伍越发的疲惫不堪。 此时,黄昏将至,清军停止了赶路,决定就地休整一晚。 这支清军的统领是个参将,名叫刘玉坤,曾在平贼将军左良玉手下为将,后随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一起投降了满清,如今当上参将一职也算得上官运亨通。 凛冽的寒风中,刘玉坤头戴护耳铁盔,身穿鱼鳞甲,胸口八卦护心镜,肩头睚眦吞肩兽,下身八片战裙,战裙下露出一线雪白的内衫,这一路上虽然不止一次与小股明军作战,道路又泥泞不堪,但他仍是一尘不染,威风飒然。 刘玉坤看似精神气十足,可心情早已烦闷至极。 五日前,赵布泰听闻南丹卫有敌情出现,就派了刘玉坤前往稳定后方,保证南丹卫一线物资输送的畅通,并尽可能的消灭流窜的小股明军。 刘玉坤得到赵布泰的命令时,本以为这是一次立功的机会,凭他手下的千余精锐,剿灭那些不识时务,非要逆势而行,在他眼中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败兵必定是手到擒来,到时候斩获个数百首级,他头上的顶戴说不定又能换上一换。 然而,实际情况与刘玉坤想的大相径庭。 他一路确实和明军接触颇多,可总共加在一起才让对方丢下十几具尸体,反倒是己方付出了伤亡六七十的代价。 那些明军简直就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任由你费尽心力都无法抓住他们。 刘玉坤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骂了敌人多少遍鼠辈,奈何人家脸皮够厚,就是与他游斗而非正面交锋。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刘玉坤也不敢派出他仅有的二百骑兵全力追击,万一陷入了对方的埋伏,导致无法完成赵布泰的命令,那可就升官不成反而有受军法的风险。 当然,如果刘玉坤手上的千余兵力都是骑兵的话,那他一定会选择追击敌军,就算是中了埋伏,他也不信明军有本事吞下一千呼啸来去的铁骑。 对此,刘玉坤心里没少偷偷的埋怨赵布泰,毕竟围剿在后方流窜的明军,骑兵才是首当之选,用在二军对阵以及攻城拔寨上的步兵,在眼下几乎发挥不了作用,他率领的八百步卒纯粹就是用来壮军威的。 赵布泰当然懂得剿灭流窜之敌该用骑兵的道理,可他的注意力都是在攻灭南明的正面战场,如何能把战场上发挥作用力最大的骑兵,浪费在稳固后方的治安上。 如果不是为了确保物资通道的安全,他连二百骑兵都舍不得派出。 刘玉坤可不知道赵布泰已经十分慷慨了,他现在唯一想着的只有早日进驻南丹卫,确保这个物资中转站的安全,至于剿灭那些行踪飘忽的明军,他是不再抱有希望了。 夕阳西下,空气中的寒风吹得更劲。 刘玉坤所率的清军都装备精良,可即使他们穿了七八层盔甲,也挡不住寒风往脖子里透进去,清兵们一个个冻得嘴唇发青,只要有刚搭好的帐篷,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往里面钻,暂时轮不到住帐篷的人都围在燃起的篝火旁,焦急着等待着火上熬着的肉汤。 随着肉汤煮沸之后,那股诱人的香味随风一散,营地外围的清兵哪还有心思警戒,本就精疲力竭的他们恨不得立刻就有人来换岗。 而此时,盘旋在天空中的苍鹰可以看到,在清军营地的前后两端,各有一千五百多人的队伍,正像两股泄洪一般扑向了这支毫无防备的清军。 清军虽然懈怠,但到底有游骑在周边徘徊,发现有敌军来袭后立刻急射响箭示警,可是清军遭遇的袭扰次数太多,还以为这次同样只是碰到了小股明军,因此许多清兵依然浑然未觉的喝着热汤,甚至连兵器都没有拿在手里。 直到示警的游骑返回,告知来袭的明军数量极多,而且还是前后夹击,刘玉坤才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这时扑过来的明军距离目标已经不到四五百米,一时蹄声雷动,随风而来,清军营地顿时骚动起来。 正面冲击清军营地的明军,竖着一面杨字大旗,大旗旁是一个身材高大如同巨人的壮汉,穿了一身黑色战甲,护耳口罩一应俱全,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手上舞动的一把形如板斧般的巨型战刀,即使相距甚远,都能让人心中生寒。 望着带着碾压之势冲锋过来的明军,刘玉坤又惊又怒,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明军,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回答他的只有如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主将的惊慌失措让清军无法第一时刻组织起防御,而当有清兵开始勉强结阵时,明军已经冲到了营前。 天色已暗,空中却突然耀起一片亮色,那是一把把噬人的战刀! 刘玉坤总算从惊惧中醒悟过来,原来之前的袭扰只是为了迷惑自己,让他以为明军数量极少,对大队人马构不成威胁,从而使得清军放松懈怠,为此时的突袭创造条件。 而南丹卫放出的所谓敌情,恐怕是明军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围点打援,甚至南丹卫已经陷入敌手了。 刘玉坤瞬间都明白了,可惜他还是明白的太晚了。 清军结阵还没完成,明军已冲到近前,杨再兴跨下战马撒开四蹄飞奔如箭,手中的战刀高高举起,在凛冽的寒风中闪耀着嗜血的寒光。 “绷绷绷绷......”一阵弓弦声响,清军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们发出了一轮箭雨,同样也是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时,所能射出的唯一的一轮箭雨。 杨再兴长刀翻滚,上护人下护马,拨打乱箭,一刻不停,在他后面,明军或以兵器拨打,或以盔甲硬抗,一轮箭雨下去,倒也有些冲锋的兵卒摔倒,但是根本影响明军冲击的速度和步伐。 清军的箭雨就像一块石头抛进了汹涌澎湃的河水,只溅起一抹无关轻重的浪花。 这三四日里,明军袭扰了整整十次,把清军拖得人困马乏精疲力尽,如今又在清军最为懈怠的时候突然出现,而且无论是兵力,士气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如此出其不意的突袭无疑是给予了清军致命一击。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都是骑兵,数量不多却仿佛锋利的箭簇,在清军营地中凿穿而过,前后同时夹击,就像是咬合的锯齿,清军的防御阵线几乎犹如一张薄纸一般被瞬间击穿,而明军骑兵并不停马恋战,只是不断的穿插砍杀,把清军切割成了一截截的零碎。 正面告***处糜烂,阵形松散的清军被不断分割、压缩、冲杀、再切割、压缩......已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交战才刚开始,清军就已成溃败之势。 刘玉坤眼见在明军急如骤雨般的强大攻势面前,被切割开来的清军只能各自为战,不由得面色如土。 他知道,全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而他生命的终结,同样也只是时间问题,就算能够侥幸杀出,赵布泰一样会要了他的性命。 悔恨交加之下,刘玉坤舞动一杆长枪,发疯一般左挡右杀,此战败局已定,他注定难活,此时不疯更待何时! 可发疯又能如何,战阵之上哪有万人敌?就算有,也不是他刘玉坤! 刘玉坤杀得汗流浃背,却觉得敌人似乎越杀越多,实际上他的战刀上根本就没染血,一直都是在胡乱劈砍。 终于,刘玉坤砍中了一人,鲜血飞溅之中,那人双目圆睁的瞪着刘玉坤,直到倒地身死满脸都还是不可置信之色。 原来,被砍死的不是明军,而是他的亲兵。 刘玉坤彻底失去了理性,对于一个必死无疑的人而言,也确实不需要理性,他原本一尘不染的风采已全然不见。 当他的汗水模糊了双眼,双臂酸软的已抬不起枪时,忽然现,厮杀已经停止了,在他的周围是一圈眼中尽是讥讽之色的明军将士...... 第51章 平乱 风云莫测,星火燎原。 赵布泰派回稳定后方的千余清军被消灭之后,蒙山军打着杨再兴的旗号,先后席卷了万冈,武隆,来安多地,并且在田州截获了提供给赵布泰大军的运输队,缴获了大量的粮食,箭矢,还有上千件崭新的冬衣。 而有了充足的物资,就意味着可以招募人马。 蒙山军在半个广西境内掀起风浪的同时,收编了将近三千各地投降满清不久的明军,以及为了有口饭吃的青壮流民。 不过为了不影响蒙山军的战力,新收编的人马独自组成一军,由杨再兴负责指挥,随后秦风交予他了一个任务,就是在广西境内不断奔袭,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杨再兴没有令秦风失望,只不过短短十多日,他就让自己的名号响彻了整个广西,自然而然的,他的名子也传到了远在贵州的赵布泰耳中。 有着西南门户之称的独山县城下,清军中军大营里,将领分坐两旁,上首坐着面色阴霾的西南将军赵布泰。 赵布泰在独山县遇到了南下以来明军第一次有规模的阻击,不过在他看来独山县城的守军只是为了延缓他进军的速度,只要再过上几天,明军必将弃城远遁。 因此,赵布泰并没有太在意面前遇到的小小阻力,可是当广西传来发生大规模动乱,运往前线的物资被洗劫一空,他派出的千余清军更是被全歼的消息后,赵布泰本来不错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是一个沙场老将,很清楚在如今即将和南明爆发最后决战之际,后方动乱导致军需无法及时运送到前线的严重后果,这不仅会影响到大军的后勤保障,更会让人心不稳,给全军士气带来伤害。 中军大营气氛压抑,众将个个端坐不语,只听赵布泰气定神闲道:“有贼子趁后方空虚,聚众作乱,不知众将有何对策?” 赵布泰说得轻描淡写,既不提后方动乱对前线大军的危害,也不说他派去的人马已经全军覆灭,可有资格进这中军大帐的将领哪个会是笨人,都明白后方动乱看似小事,实则关系重大。 另外,赵布泰口中的贼子绝非一般,不然千余精锐又怎能说灭就灭。 众将面面相窥,都不敢轻易开口,免得惹上祸端。 赵布泰见没人应答,眼中闪过一道阴郁之色,若非他长居高位,涵养甚高,轻易不会动怒,恐怕早已经大骂众将无能。 在赵布泰不满眼神的环视下,左路总兵官张国柱总算打破了大帐内尴尬的沉寂,开口说道:“我军攻占广西不久,民心不安,有贼子作乱实属正常,可竟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弄出如此大的声势,可见作乱之人绝非庸人,我军需慎重待之。” 赵布泰眼中含笑,用鼓励的目光示意张国柱继续说下去,后者挺直了腰杆,神色极为郑重道:“末将建议需派遣一员得力干将,领三千兵,迅速返回南丹州,然后以雷霆之势平定后方动乱,相信定能马到功成!” 张国柱说的意气风发,一副愿领兵平乱,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忠诚模样,却不知在被赵布泰叫来大帐开会之前,他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开会,只不过是和路上掠来的两个小娘子开了一场无遮大会。 作为一个明朝叛将,张国柱能够做上左路总兵官的位置当属不易,凭的不仅是他在军事上确有几分天赋,更多的则是他做人的本事。 就好像是刚才,他率先响应了赵布泰的问话,不管答的如何,至少能够留给征南将军一个深刻的印象。 不仅如此,张国柱说话时的措辞也颇有功力,赵布泰没有提及的东西他也不说,比如后方动乱的严重性,千余清军被歼灭的事情他都装作不知,只给出了作乱之人十分不简单的结论,而这显然是赵布泰希望手下将领提出的。 千余清军的覆灭很大程度是由于赵布泰对后方动乱估计不足造成的,但为了维持一个统帅的威信,他当然不能指出自己的疏忽,而张国柱很是懂得迎合上意,用后方动乱声势浩大来表明作乱之人的非比寻常,作为千余清军被歼灭的论据。 赵布泰十分满意于张国柱所言,眼神宛如慈祥的长辈在看自己的儿孙,不过他的满意仅限于张国柱维护了他的统帅威信,摇了摇头后淡淡一笑道:“张总兵,你觉得后方的动乱仅仅是贼子聚众暴动吗?” 张国柱闻言一愣,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赵布泰冷笑道:“后方的动乱可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张国柱一脸苦思,终是羞愧的低下了头去,显然无法理解赵布泰话里的深意,可他的眼底深处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以张国柱的精明,如何不明白赵布泰想要表达的意思,可他装作不知,这也是他做人的高明之处。 有时候锋芒毕露并非是件好事,特别是上级展示自我睿智之时,下属像是傻子一般的去聆听才是本分之举。 而线国安并没有张国柱这么多的心思,眉头一皱道:“大帅,难道后方的动乱是冲着我军来的,目的是为了调动我军班师平乱?” 赵布泰瞟了线国安一眼,这话本该由他自己来说,这样就能在众将面前彰显他高人一等的战略眼光,可现在让线国安拔了头筹,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语气十分冷淡道:“根据后方传来的情报,乱军只是一味的在各地袭扰,声势虽大,但根本没有明确的进军方向,由此不难得出对方是想吸引我军注意,从而让我军从前线撤回,给正面的明军调整布防赢得时间。”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可随即又都面露难色。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姓! 这话不错,可也并非适应于所有的局面。 战场上,种种诡道计谋层出不穷。可是,有时候即便你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怎么做的,也未必能有解决之道,就好似现在这样的情况。 赵布泰沉着脸道:“后方的物资输送受阻,我军后勤的压力必定增大,万一接下去的战事不利,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后方动乱必需要平定。” 他语气加重,继续道:“可一旦平乱影响到了进军的速度,无法与其它二路人马顺利会师,朝廷责难下来我们可都承受不起。” 线国安恨声道:“贼人使得是阳谋,逼我们不得不就范!” 赵布泰眼中闪烁不定,他长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们这一路太过顺利,遇到的明军几乎全都不战而降,可新降明军又有几分忠诚,而广西各地的留守降军数量虽然不多,可真要加在一起可也不少,若是有人能够把降军都拧在一起的话,当真不可小觑。” 大帐里的气氛越发的凝重,有人问道:“大帅,听说动乱的贼首叫做杨再兴,不知此人是何来路?” 赵布泰使了个眼色,站在他身侧的幕僚上前一步道:“杨再兴是南丹卫的一个千户,颇有几分勇力,在南丹卫指挥使投降时,此人顽固不化拒降逃亡,我军追击未果让他逃脱,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 线国安眼中阴晴不定道:“区区一个千户,哪来的本事席卷半个广西?他的背后极有可能有人出谋献策!” 赵布泰点头道:“应该是伪明派人深入到广西境内,暗中协助杨再兴,不然一个丧家之犬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不过......”他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无论杨再兴是何人物,又或者他背后得到了何人指点,对我们而言都没有意义,如何稳定后方才是当务之急。” 张国柱豁然从座位上站起,上前几步单膝跪倒在赵布泰的面前,一脸傲然道:“大帅,贼军虽然势大,但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末将愿领兵三千前去剿贼,半个月内若不能清除敌患愿军法从事!” 他说的掷地有声,慷慨之意引来一片赞赏的目光,就连大帐内的几个满清八旗将领都微微点头,心里大赞一声好奴才! 然而,张国柱真的会是一个好奴才?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张国柱嘴上主动请战,可心里根本不认为赵布泰会派自己去,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大帐内有一个人比他适合百倍。 而那人正是线国安,这位由清廷任命的广西提督! 广西境内发生的动乱,试问不该由广西提督亲自解决吗? 线国安见到张国柱请战时,脸色就变得十分难堪,而当感受到赵布泰投来的异样眼光时,他这个广西提督必需要要有所表示了:“大帅,末将对广西境内较为熟悉,平乱之事请交给末将前往。” 张国柱刚才下了军令状,无疑是把线国安逼上了梁山。 线国安瞅了眼身旁的张国柱,眼中闪过一道恨色:“若是无法剿灭乱军,末将同样愿受军法!” 赵布泰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能看出面前两个汉人将领起了龌蹉,可这也是他喜闻乐见的,汉人如果不是相互倾扎,又怎么能让满清窃取中原的大好河山。 线国安既然请命,而他也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于是赵布泰当即下令道:“提督大人,本帅给你五千人马,命你一月之内平定广西动乱!”他随即冷笑道:“贼人还真以为弄出点声势就能让我军班师回援,本帅用五千人足够剿灭乱军!” 张国柱暗暗松了口气,赵布泰果然没派自己前往平乱,他虽然认为那个杨再兴聚众而起的乱军只是乌合之众,可心中总有几分忐忑,军人特有的直觉告诉他,这股乱军绝对没有想象中容易对付。 线国安同样心怀不安,当他得知赵布泰派出的千余人马被歼灭时,脑海中隐隐闪现出了几个片段,可就是让他难以捕捉。 这对于即将率军平乱的线国安绝非一个好的预兆,可军令不可违,他无可奈何。 冥冥之中,他注定要和某人再次相会! 第52章 痴人夜话 夜已深,月色微。 秦风信步走在后院之中,望着夜空中的几颗孤星,思绪万千。 到目前为止,他的谋划很是顺利,可最终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依然无从得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风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推波助澜,最后还是要看赵布泰自己的决定。 如果赵布泰不顾后方安危坚决南下,秦风也无可奈何。 历史上,赵布泰南下之路顺畅无比,即使后方的物资输送被阻碍,大军的后勤依然不会出现太大问题,足够维持到与另外两只清军会师于云南。 秦风知道历史,这是他的优势,而赵布泰不知,所以秦风才有机会赌他在解决掉后患之前,不敢冒然进军。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人心,而对人心研究极深的秦风却有些患得患失。 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一颗苍凉的梅树挺立在自己面前,而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如冬夜一般,给人无限孤寂之感的冷君傲。 冷君傲一直形单影只,他虽然随蒙山军一起南下,却不受秦风的约束,就像一个仗剑而行,快意恩仇的江湖游侠。 他很冷漠,很孤僻,很难和人成为朋友,可是所有参与过三川谷一战的蒙山军将士,以及知道浮桥血战的人都对他充满了敬仰之情。 秦风同样敬仰冷君傲,所以对他从来不设防备,他可以出入蒙山军所在的任何地方,对此无人提出异议。 而此时,冷君傲出现在这里,多少让秦风有些意外,出声问道:“冷兄,你......” 话到一半,冷君傲脸色一沉,竟拔剑刺向秦风! 秦风心中凛然,身子往斜侧一闪,堪堪躲过了这一剑,喝道:“冷兄,你这是为何?” 冷君傲又是一剑刺来,这次只是虚招,长剑划出一道绚丽的光华回归鞘中,他目如寒冰,冷声道:“你不该来这!” 秦风诧然,不解道:“我为什么不该来这?”他问出这话时,双眸注意到冷君傲身后的一间厢房内依稀透着昏暗的灯火,暮然想到,他不知不觉之中竟然走到了这里。 深夜一人,来到此地,确实有所不妥,难免让人心生揣测。 冷君傲的眼神变得越发的凌厉,而秦风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问道:“冷兄,我无心来到此处,可你为何会在这里?” 质问的口吻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之意。 冷君傲见秦风神色坦荡,似乎确实只是偶然来到此处,眼中的寒意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莫名的波动。 多少年来他一直把自己视为死人,可心中终究还是有情感会涌现。 就在这时,厢房内有声音响动,一阵幽幽的低咛传入二人的耳中:“既然二位来了,就请进来一叙吧!” 语气飞羽轻抚般的温柔,却有令人难以拒绝之韵味。 秦风和冷君傲对望一眼,同时上前推开房门,发现屋中空空荡荡,只燃了一盏青灯,照亮了一个端坐在案,温婉如玉的女子。 南丹卫里驻扎着蒙山军,而蒙山军中只有一个女子,那就是罗婉儿。 罗婉儿轻轻缕了下鬓角的发丝,像是无声无息的笑了笑,说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你们男人的心,有时才真叫藏的深。” 秦风充满深意的瞥了冷君傲一眼,他觉得罗婉儿这话明显是说给冷君傲听的。 毕竟他来此处只是意外,可有人不知是不是为了罗婉儿专程而来,至少在刚才还很强硬的扮演了一回护花使者。 而秦风很不幸的被误以为了淫贼之类的角色。 冷君傲仿佛没有听见罗婉儿的话一般,双手抱剑于胸,双眼微闭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沉浸在了他的冰封世界之中。 也许此刻,无言已值千言,无声更胜有声! 夜色沉寂柔美,屋内幽香暗传。 秦风的目光在罗婉儿和冷君傲二人之间徘徊,隐隐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正欲后退走出屋子,就见到罗婉儿明若秋水的眼眸望向了他。 几乎一瞬间,秦风的双脚就重如千斤。 罗婉儿的柔荑抚过脸颊,轻声问道:“将军深夜难眠是因为南边还没有消息吗?如果一切出乎你的意料,那前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她虽在闺中,却洞悉天下! 秦风已经习惯了罗婉儿妖孽般的心智和眼光,沉咛了一会儿后,说道:“赵布泰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清军虽然强势,可这些年来对上晋王时,负多胜少,面对晋王这样厉害的对手,赵布泰不敢心存侥幸,所以他绝不允许自身军需上出现问题。” 晋王是李定国,汉家衣冠最后的守护者,当之无愧的一代战神。 罗婉儿朱唇微翘,嘴角带出了一抹靓丽弧线,似乎从秦风自信的语气中听出了紧张和忧虑,淡笑道:“你总喜欢把他人当成棋子,自己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中,可有想过并非每个人都是棋子,也有人能和你一样,喜欢成为操纵全局的棋手。” 秦风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诮:“我也许是个自负的人,可至少在赵布泰面前,我有自负的资本。”他顿了顿,眉宇之中豁然焕发出了藐视天地的霸气:“赵布泰不配做一个棋手,更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罗婉儿娇躯微颤,妙目望着眼前这个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自信的男人,轻声道:“真不知该不该说你狂妄,可至少你的这份狂妄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心安。” 秦风心中苦笑,汉人天下已经到了覆灭边缘,如果他这个有着穿越优势的棋手不能掌控全局,把他的狂妄变成现实,那就意味着历史的车轮最终还会走向了那个黑暗时代。 孤灯摇曳,一时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罗婉儿的身躯微微晃了下,手抚额头似有汗丝隐现,秦风见了刚要出声关切,眼前突然被一道身影挡住。 始终如千古寒冰般竖立在旁的冷君傲毫无征兆的动了,伸手扶住了罗婉儿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生硬,可眼神却多了几分暖意。 罗婉儿没有在意冷君傲的逾越之举,只是稍稍挪了下身子,等肩膀上那只手顺势滑落,才道:“我......只是有些乏了。” 秦风眉头微皱,心想罗婉儿身子娇弱,从衡州到南丹这一路难免身体不适,而且天气渐寒,说不定是患了风寒。 念及这里,秦风关切道:“要不要请个郎中给你看下?” 罗婉儿本待点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泛红,摇头道:“将军有心了,不用这么麻烦。” 请郎中看病只是小事,秦风不明白罗婉儿为何要拒绝,本还想劝说,可对方眼中的固执让他无法开口。 这个女人,总是让人看不透彻。 罗婉儿秋波流转,思绪又回到了即将面临的战局上,缓缓说道:“赵布泰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次他虽然不会全军班师,但派来后方平乱的兵力肯定不会少。” 秦风眉毛一挑,轻笑道:“你担心我对付不了?” 罗婉儿盈盈笑道:“我相信你能对付,可问题在于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的目光凝在秦风的脸上:“我虽然猜不透你全盘的计划,但是无论如何,三千蒙山军是你手中最大的资本,轻易不能损伤过重。” 秦风犹豫了下,说道:“我只能尽力去做,至于能把蒙山军将士们的伤亡控制在多少,我......”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多了分黯然。 三个各自低头不语,厢房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无尽的伤怀在哀叹。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了陈兴霸熟悉的声音:“秦哥儿,你在里面吗?有紧急军情!” 厢房外,陈兴霸穿了一件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如果不是借着厢房内照射出的烛光,还真难发现他的身影。 作为蒙山军的细作头目,陈兴霸亲自负责赵布泰大军的动向,他此时会急匆匆的出现在这里,那说明赵布泰大军一定有了异动。 秦风开门把陈兴霸迎了进来,后者看到屋内的罗婉儿后,脸色颇有些犹豫,秦风用眼色示意他尽说无妨,陈兴霸才道:“将军,赵布泰大军分出一部,于前日朝我军这边进发,估计最快二日内就可到达南丹境内。” 赵布泰果然发兵回援了,这个消息让秦风多少松了口气。 陈兴霸一路走得急,喘了口粗气后,正待继续汇报军情却听罗婉儿出声问道:“线国安带了多少兵马?” 秦风哑然失笑,他才刚想应该是广西提督线国安统兵,罗婉儿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陈兴霸一脸的惊讶,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是线国安统兵前来?”他转过头又看向秦风,轻轻问了一句:“将军,我刚才提到过线国安了?” 秦风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只是让他说下去。 陈兴霸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猜到自己多半是犯傻了,嘿嘿干笑了几声,随即脸色一正道:“线国安领兵五千,其中马军八百,步军三千,还有一千辅兵壮丁。” 秦风冷声道:“五千人,赵布泰这个本钱下的还真不少。”他把目光投向了冷君傲,微微一笑道:“冷兄,线国安可是我们的老相识,这次我们一起去和他打声招呼如何?” 冷君傲眼中厉芒一闪,缓缓的点了下头。 敌情已现,秦风事不宜迟,当即决定连夜召开军议,和陈兴霸一起急匆匆的走出了厢房。 冷君傲跟在后面,只是在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微微停滞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让他难以割舍一般,在留下了一句话后,才大步向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厢房里,罗婉儿望着冷君傲离去的背影,一直冷清的脸庞竟然露出了几分青涩少女的娇羞。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留下的那句话,是一个治疗风寒的药方。 罗婉儿拒绝了秦风为她请郎中看病,是因为她知道冷君傲懂得医术,而有他在,又何需别人帮忙? 冷漠终需冷漠解,唯有痴人化痴人! 第53章 大战将起 红日当空,阳光普照,温暖的气息给人予生机,却是难掩空气中的死亡血腥。 在一条蜿蜒的山道上,一辆马车歪在路边,旁边还躺着一匹脖子中箭的马儿,不断的在地上抽搐,很快便没了动静。 马儿从痛苦中得到了解脱,可有人要为活下去而努力。 四个护卫模样的人正把一个年轻人护在中间,拼命抵抗着几十个山贼的围攻。 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有个独眼的山贼砍中了一个护卫的肩膀,带起了一片飞溅的血花,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嘴角的鲜血,满脸狰狞的大喊道:“弟兄们,看见他们的马车了吗?这一定是个肥羊!冲上去杀光他们,老子重重有赏!” 听到这样的许诺,山贼们都红了眼睛,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刀砍枪刺越发的凶猛。那四名护卫武艺全都算得上顶尖,可体力逐渐不支,没过多久又有一人不慎被长枪刺中大腿,只剩下二人勉强能战。 见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那名被护在中间的年轻人脸上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之色,仰天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一丝不甘道:“我费尽千辛万苦,突破重重险阻才来到此处,结果竟然要葬身一群鼠辈之手!真是老天无眼,天理不存!” 刚才那个肩膀被砍伤的护卫满脸悲愤道:“公子,你别担心,属下们就算拼得一死,也一定要护着你安全脱身!” 此话一出,四名护卫同时发出一声厉喝,竟让围攻的山贼攻势一滞。 哀兵绝命之呐喊,气势可与天地撼! 然而年轻人心中已不存侥幸,惨然一笑道:“事到如今,只求和大家一起力战而死,这样才勉强不辱没我的身份!” 在四名护卫痛苦的眼神下,只听一声宛如绝唱的破空声,年轻人拔出了佩剑。 忽然,长剑破空声中,远方随即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队身穿清军绿营制式盔甲的骑兵裹着尘土呼啸而来,山贼们见了顿时大惊失色。 独眼山贼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已经顾不得一众手下,撒开腿肚子往山上逃去,连手上的大刀都被他随手丢弃。 肥羊丢了还能再抢,小命只有一条,独眼山贼可是惜命的很,又向来信奉安全至上的原则,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其实冲过来的骑兵只有十几人,而山贼至少有五六十个,又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大多数人都有些腿脚功夫,要是在这不适合骑兵展开的山道上交锋,山贼未必会落得下风,可他们终究只是乌合之众,见到官兵本能的选择逃跑。 山贼们一哄而散四下逃命,那队骑兵没有选择追击,纵马来到年轻人一行面前。 绝境逢生,年轻人本该欣喜若狂,可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目光紧紧的凝望着那队骑兵,一双眼眸阴晴不定。 为首的骑士跳下战马,在几人之中环视了一圈后,对着年轻人说道:“这位小哥,广西这地方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太平,你还是早日回家为好。” 年轻人略显诧异,他的穿着长相都十分普通,远没有四个身材魁梧的护卫显眼,可对面的骑兵一眼就能看出他才是为首之人,这份眼力当真是非同一般,年轻人拱手作了一个揖,朗声道:“多谢军爷救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骑士笑了笑,摆手道:“剿灭贼寇乃我军人本份,公子不必多礼。对了,还不知公子姓名,将往何处啊?”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微笑道:“小子姓展,单名一个天字,路径此地是为了回乡祭祖,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这些山贼,还多亏了军爷出手搭救!” 骑士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不减,可眼中多了几分审视的目光,感觉这行人恐怕不简单,可在这个乱世,敢在山野间走动的人,又有几个是简单的呢? 年轻人见那骑士一直盯着自己,心想别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表情上依然可以维持镇静之色,可握剑的手却是难以自制的紧了又紧。 骑士不是别人,正是被派出巡查敌踪的马驰。 马驰老成世故,眼光毒辣,能听出年轻人所言多数不实,但也不愿深究,朝对方抱了一拳道:“哦,原来是展公子。” 展公子心中疑云浓厚,这乱世里官兵如匪,更何况是投敌卖国的绿营官兵,遇到他们一群被山贼打劫的肥羊,十有八九会心生歹意。 可眼前这人谦逊有礼,神态刚直,不像是宵小之辈,而且马技娴熟,和身后十几人冲锋时,竟有些千军奔腾般的威势,真不知是哪里的绿营官兵,军容如此鼎盛。 展公子的四名护卫也被马驰等人吸引,他们都是军伍出生,见到除了开口问话之人外,剩下的骑士从始至终都神色肃然,静默无声之中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杀气。 这绝非普通士卒所能具备的气质,对面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精锐的军中斥候。 而斥候在此,大军又如何会远? 展公子浑身一颤,他也想到了这一层,眼中不由自主的显出灼热之色,声音带着耐人寻味的激动道:“敢问军爷姓名,在哪里当职,日后若有机会,定报今日活命之恩!” 马驰淡淡一笑,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侠义所为,今日之事也只是恰逢遇见,举手之劳罢了,小哥无需太过介怀。” 展公子见对方不愿自报家门,眼中不知为何又多了几分期颐之色。 马驰敏锐的察觉到了展公子的神态变化,心中不禁暗暗警惕,此人打探他们身份,不知是否另有所图。 双方各怀心思之时,远处又跑来一骑,那骑勒住马缰凑到马驰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脸色微变,把目光又投向了展公子等人,犹豫了片刻才道:“这天色已晚,路上也不太平,若公子不嫌弃,就去我军营地将就一宿如何?” 刚来过来那一骑,是向马驰回报敌情的,告知他线国安大军离此地只有三十余里,敌方斥候甚至已经与蒙山军的警戒斥候发生接触,双方各有死伤。 马驰得知后清楚此地不宜久留,而眼前的展公子等人让他有些为难。 如果线国安大军与展公子等人相遇,把他们当成乱军的可能性极大,毕竟这些人各个身怀兵刃,在被杨再兴搅的烽火燎原的广西地界,清军估计宁可错过,也绝然不会放过。 而马驰也深感那四名护卫的忠义,不忍心他们深受荼毒,即使能够避开清军,其中二人的伤势也不客观,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因此才会出声相邀,至于这些人会不会身份不善,甚至是清军伪装的细作,马驰并不十分在意。 等到了蒙山军营地,就凭他们几个人想来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展公子听闻马驰关心之语,眼中不由得一亮,不顾身边护卫阻止的眼神,爽然一笑道:“既然军爷一番好意,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烽烟起,兵戈鸣。 晚霞如血,如烽火般燃着天空。 秦风背负双手,立在南丹卫西面三十余里的一处小山上,眼神飘忽而悠远,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感慨。 这段日子杨再兴不断的攻城略地,连战连捷,声势震天,可他知道这只是过眼云烟,真正的硬仗才刚到来,杨再兴将面对实力远胜于他的强敌。 线国安轻率五千兵马,疾驰入了广西境内。 兵锋汹涌,半天的功夫,这一消息就传遍了广西各地,之前的反清浪潮也随之一弱,许多投奔杨再兴的志士开始变得踌躇,悲观凄然之气开始在义军中蔓延。 这是可以想象到的情况,这样的代价必需要付出。 秦风挺拔的立在山巅,见那最后一丝夕阳沉入了天际,依然屹立不动。 他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之气。 陪伴他的,只有冷冰冰的战刀,在黑夜降临之时,仍旧泛着淡淡的光辉。 然而战刀再利,光辉再亮,终究遮掩不了立在山巅上的那个人。 秦风依旧战甲不卸,依旧容颜不改,眼眸仍旧燃着炽热的雄心,但他无疑也是个落寞的人。 巅峰之上,难耐孤寒。 脚步声响起,一人有些气喘的到了山巅,说道:“将军,有军情禀报。”说话的是余小林,他离了秦风有好几步之远,似乎有些无法承受对方的孤独。 秦风头也不回道:“说!” 余小林吸了口气,恭敬道:“线国安大军离南丹卫已不足三十余里,此时他们正在驻扎休整,明日就可能与我军遭遇。” 秦风手指屈伸,节律如乐,说道:“线国安想要平定后方,就一定会想办法寻求与杨再兴义军交战。” 余小林道:“杨千户已经率军到达了预定地点。” 风起云卷,天边不知何时涌起浓云,盖住了苍山,天地间满是萧杀之气。 秦风眺望远方,目光深邃,仿佛杨再兴五千义军隐藏的地点全在他的眼中。 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秦风手指在小雨中跳跃,如同个轻快的雨滴,隐隐传达着他悠闲的心情,可眼中尽是哀愁之色:“这一战,杨再兴的义军可能......”他无法再说下去,虽然杨再兴赞同了他的决策,但依然难以泯灭秦风心中的不忍。 余小林轻声问道:“将军,可有指示?” 秦风握掌成拳,双眸凝视着右手,过了良久才平静道:“通令下去,全军备战,一切按计划从事!” 他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眼中满是决然,似乎已料定此战必胜。 沉沉云起,雨淡淡生烟。 淅淅沥沥的雨,湿润了地上的泥土,却浇不灭那巅顶之人的壮志豪情。 秦风望着南方,只见乌云蔽月,人迹踪绝,神色之中的决然之色稍缓,透出了丝丝如雨般的哀伤。 第54章 斗将 东方微白,小雨已止,放眼望去,大地湿漉漉的一片,颇有些刺眼。 线国安并没有因为道路的泥泞而放慢进军的速度,他的哨骑已经侦察到了乱军驻扎的地方,这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不怕与乱军交战,怕的反而是乱军不战。 万一在他的大军到来后,乱军选择避实就虚,四处流窜作乱,那线国安在短时间内真就有些难以应对了。 作为广西提督,线国安虽然过去控制着一半左右的广西地界,但很清楚这里民风彪悍,种族复杂,他一直都很难有效控制所辖的地区,而且当地的土司首领对于满清朝廷多少心怀戒备之心,说不定还有人在暗中支持乱军。 这样一来,线国安凭着手上的五千兵马,短时间内就很难把流窜的乱军剿灭。 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正面与乱军主力交战的机会。 乱军势重,可也只是乌合之众,面对五千清军精锐,线国安自信对方承受不了他的雷霆一击,那个乱军头子杨再兴注定会成为他的刀下之鬼。 此刻敌巢已现,线国安如何能错过机会! 满腔热血带着剽悍之气,五千清军可说是杀气腾腾。 而作为对手的杨再兴,此时人正站在一处山腰上,冷眼望着远方黑压压的清军队列,那一道黑线在天边出现之时,他的眼中就泛起了凌厉的锋芒。 本就寒冷的晨风,此时又多了分凛冽的杀气。 线国安立马扬鞭,他的大军昨夜已经休整充分,人马的体力和精力都达到了最佳状态,就算面对数万乱军,也有一战而胜的能力。 没过多久,一面随风飘荡,挥洒了肃杀之气的扬字大旗映入了线国安的眼帘,同时看到的还有数量众多却布置的有些杂乱的乱军营帐。 营帐连绵数里,却是悄无声息。 线国安嘴角勾出冷笑,或许等到他的大军冲进敌方大营的时候,乱军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战刀砍在他们的脖子上吧? 当然,眼前的乱军大营可能只是障眼法,正有什么阴谋正等待着清军。 不过线国安根本就不在乎! 在这平原之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乱军就算千般诡计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五千清军一路疾行,此时目标终于显现在了他们眼前,人人都已经蓄势而发,只待线国安一声令下,便如虎入群羊一般冲杀过去。 对于线国安率领的这五千清军而言,他们南下一路以来,遇到的只有对他们卑躬屈膝的投降明军,匍匐在地的乞饶百姓,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早让他们信心爆棚,好像除了满清老爷以外,天下万民皆是他们脚下的蝼蚁。 战斗还没有开始,有些清兵的脸上已显狂妄的狞笑。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有骑兵!” 正准备下令进攻的线国安先是一惊,随即瞧见不远处冒出十来个游骑,心里不禁暗暗讥讽:这个时候才知道派出游骑警戒,是不是有些晚了。 乱军游骑并没有靠线国安大军太近,在远处徘徊了片刻后,就转身往大营方向而去。 线国安眼中寒芒一闪,只见他轻轻的一挥手,身边有人大喊一声领命,就带着数十人的一队骑兵呼啸追去。 乱军游骑和线国安大军本处于十分安全的距离,可清军骑兵的马力极强,远超乱军游骑胯下的战马。 刹那间,清军骑兵就追击上了乱军游骑。 战马奔腾之中,清军骑兵纷纷扬起长弓,形成一个弧形的矢锋阵型,熟练的弯弓搭箭,对准了那十几名乱军游骑。 战斗已然打响,清军骑兵们谁都希望杀敌建功,若是能够第一个射落敌骑,那这份荣誉说不定能够换来一份远超战果的功勋。 骑在最前方的清军骑兵满脸兴奋之色,他手中强弓的箭头已经瞄准了一个乱军游骑的后心,凭他百步穿杨的本事,只要轻轻一松手指,必能将敌人当场射落。 而就在他要放箭之际,突然传来一声马儿的悲嘶之声,他竟然像是失重了一般从马上飞了出去。 飞凌半空之中,清兵的双眼瞧向地面,心中顿时一惊,这才现本来被一层青草覆盖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陷马坑,他没有任何准备,踩到上面,如何能不摔倒? 短短片刻的功夫,数十匹战马纷纷栽倒在地,上面的骑兵全都上演了一幕空中飞人。 可惜他们不是真的飞人,总有落地的时候。 而在清兵们落下之后,地面猛地塌陷了下去,豁然出现了一条长达半里的深坑,深坑之中,布满了削尖的木头,清兵们摔到上面,一根根尖木毫无阻挡地穿透了他们的身躯,凄厉的惨叫声中带起了一蓬血雨。 深坑里的清军骑兵们双目暴突,死不瞑目。 他们本是猎人,没想到转眼间就成了猎物,掉进了敌人精心准备的陷阱。 不远处的清军阵营里一片寂静,静得可怕,每个清兵的神色中都多了些许凝重,他们的敌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然而,主帅线国安看上去依然从容淡定,他再一次轻轻的挥了挥手,只听雄壮的战鼓声响起,清军发起了全线攻击。 枪如林,人如潮。 清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冲进了乱军阵营,结果发现他们进的是一座空营,连一个乱军的影子都没有。 不过乱军虽无,各种五花八门的陷阱机关却是不少,让冲进去的清军吃了不少的苦头,又死伤了数十人。 见到一具具尸体从身边抬过,线国安眼中阴晴不定,这种卑劣伎俩并不会造成很大伤亡,可必然会对士气造成打击。 线国安的目光投向北面,那是十几个乱军游骑消失的方向,同样也是南丹卫的方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下令全军向北追击。 而就在清军刚要走出乱军营寨时,只见远方冲过来一骑,那骑士是个身材极其高大的彪形大汉,精赤着上身,露出的胸膛有如铁铸,双臂肌肉劲结凸出,有如老树古根。 彪形大汉的手上,持着一把巨型战刀,一望之下,有着说不出的雄壮。 线国安见到此人,波澜不惊的眼神有了些变化,不等他开口,清军中已有人上前大声质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彪形大汉拉起马头,随着一声高昂嘶鸣,他才高举战刀扬声道:“我就是杨再兴,清狗们可有谁敢和本将一战!” 寒风狂烈,卷动尘土漫天。秋叶飘零,似乎也被杀气所摄,远远的荡了开去。 杨再兴名声远播,清兵们早有耳闻,此刻一见才知对方竟然威猛如斯!而且他一出现,就提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要求。 杨再兴要求斗将! 斗将只是匹夫之勇,并不能决定两军交战的胜负,可是却能极大影响到两军双方的士气。 线国安凝望着杨再兴,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先是用陷阱坑杀清军骑兵,现在又要求斗将,就是为了要最大程度的打击清军士气。 因此,这个时候线国安不能退缩,他应声大喊道:“好,本帅如你所愿!”说完他打了个眼色,只见一个握着把长柄战锤的清将越众而出。 清将身材虽然不及杨再兴威猛,但也十分壮硕,他眼中已燃起了火一般的战意,那战锤缓缓提了起来,晨光下隐约泛着嗜血的红芒。 杨再兴横刀立马,神色自若,可双眸之中同样战意甚浓。 战前萧杀,千军屏气。有狂风卷起,吹起黄叶无数。黄叶翩翩,化蝶而舞。 清将凭单臂之力,平举战锤,陡然爆喝道:“贼首,吃我一锤!” 那声断喝,有如沉雷轰响,喝声未歇,清将已催马冲来。人狂怒,马狂奔。那马儿几乎才一催动,就已发挥到巅峰之境。 杨再兴在清将催马之时,也同时策马冲过去。清将虽快,可杨再兴更快,就在清将战锤挥起的时候,半空中霍然击出一道闪电,闪电之厉,耀过了流星。 那是杨再兴劈出的一刀,刀光如电,还带着几分惊艳。 刀光落,人双分,血花绽。鲜红的是血,明亮的是刀,长刀握在杨再兴的手上,杀气已敛,人如山岳。 他浑身浴血,血是清将的血。 清将已分成两半落马,长柄战锤‘当啷啷’的落地,带分最后的哀鸣。观望的清兵们甚至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斗将已毕。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看到,杨再兴就在清将出锤的那一刻飞身纵起,跃到天际,挥刀斩落,一刀愤斩,生死立断! 反应过来的清兵们无不骇然失色,此时耳边传来一阵狂笑,闻声看去杨再兴已纵马奔驰,绝尘而去。 线国安脸色阴沉,他知道自己错了,斗将比拒绝斗将给士气带来的伤害更大。 可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无济于事,线国安只能继续进军,也许此时停下来稳定人心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停下就会让人觉得他畏惧了,那他还有何威信? 在一片低迷之气中,清军出乎意料的进入到了南丹卫,这个本该会有一场激烈攻防大战的城寨。 清军进去的轻而易举,是因为南丹卫同样空无一人,清军唯一收获的只有寨门上‘线国安葬生于此’的几个大字! 对此,线国安只是冷笑一声,乱军用一座空营和斗将打击了士卒士气,又想再用一句话来威吓自己,当真懂得攻心为上的韬略。 可这种手段又能有多大作用,难道真以为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除非五千清军自己放下武器,不然只要能够一战,乱军绝无获胜的可能! 线国安眼中的战意越发的浓烈,而前方的斥候给他带来了一个军情,在南丹卫东北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庄,那里发现了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 乱军主力终于出现了吗? 这一次,他们又想用什么诡计? 诡计一定会有,不然乱军不会轻易放弃坚固的南丹卫城寨。 可是线国安根本懒得去想乱军的图谋,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敌人真有诡计,那他就用自己以及手下的五千人马诱出乱军主力。 他也有骄傲,他的骄傲用实力来证明! 线国安没有在南丹卫做丝毫停留,就率领全军扑向了那个可疑的村庄,常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真正的战斗或许就会在那里开始。 第55章 亡者之役(上) 凛冽的寒风之中,线国安大军践踏着脚下的泥土,朝着前方的一处村庄猛扑过去。 线国安目光阴寒,回头望了一眼,五千大军紧随其后,进军之间,大地震荡,他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一只手已经探向腰间,摸住了剑柄。 他知道,很快,在他这把宝剑的指挥下,就会血流成河,堆尸如山。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鲜血和尸体是他肮脏灵魂最丰盛的美餐。 清军之前虽然受到了士气上的打击,但到底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并不会受此小挫就心存畏惧,齐整的军容凸显出了他们不俗的战力。 线国安和几个亲兵走上一处高地,居高临下向前望去,便见到在正北方向不足五里的地方,真有一个村庄。 战乱年代,许多村庄纷纷筑墙自保,这处村庄的四周就用夯土堆砌起来了一圈围墙,围墙不过一人的高度,这样的防范力度对清军而言几乎可以无视。 五千人马,只需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踏平这个村庄。 然而线国安神色十分肃然,目光一直凝望在村庄之上,眼中似有犹豫之色,可片刻之后,随着一道寒光闪过,他还是拔出了宝剑。 而这时,有人却阻止了线国安下令攻击,提醒道:“提督大人,我军斥候之前发现村庄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并且没有看到有人从村里离开,此时远远看去,村庄没有一丝动静,这其中恐是有诈。” 线国安眼神冷厉异常,用力的挥下了宝剑:“有埋伏又如何,我军有何惧之!”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和,以奇胜! 清军的实力要远远强于乱军,只需要稳扎稳打,敌军就算奇谋百出,也终将无济于事。 就好像现在,村庄里就算埋有伏兵,可面对堂堂正正进击的清军,又能占多少便宜?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样的埋伏只是一个笑话! 线国安下令攻击之时,对具体的攻击方式作出了指示:“一千人直冲村庄正面,另外各派五百人绕向村庄的左右两边。” 有人当即问道:“提督大人,村庄后面如何,无需派兵堵截吗?” 线国安轻抚胡须,微笑道:“我军围三缺一,乱军就有逃生之路,如此一来他们必然没有了死战的决心,对我军岂不有利,而且......”他眼中闪过一道阴狠之色,重哼一声:“村庄地形狭小,不利于我军骑兵冲击,可乱军如果选择逃跑,骑兵就可以趁势掩杀。” 众亲兵发出一阵称叹声,大赞线国安高谋,此战过后乱军一定会土崩瓦解。 很快,二千清军分成三路,如猛鹰展翅般扑向了村庄。 只是片刻间,中路的千余清军已经到了村口,几名清兵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相互提盾掩护的同时,还不断采用左右闪躲的规避动作,这些随赵布泰南下的汉奸部队固然可恨,但军事素养确实值得称道。 然而清兵们并没有遭遇想象中的袭击,他们靠近村口的一道残破不堪的木门后,只是一脚就轻松的把门踢开,清军大队人马见此立刻一拥而入,瞬间就冲进村庄之内。 为首的带队军官挥刀指挥道:“提督大人有令,村里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全部都是乱军贼寇,一律斩杀,不留活口。” 只听一声整齐的呼喝,冲进村庄的二百左右清军四散分开,往村庄各处杀了过去。 这些清军早年就随着鞑子征伐各地,对于这种据点式的围剿行动可谓是轻车熟路,只不过他们比较多的是剿灭暴动的乱民,那其实不能称之为剿灭,屠杀二字更为恰当。而现在他们对付的可能是有着充分准备的乱军,清兵们自然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带队军官留在了村口,并没有随着大队人马进村剿敌。 他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颇是有些眼力,一进到这个村庄,他感到一切都是无比的寂静,而这绝对不是好的预兆,越是安静往往意味着越是危险,所以才会宁愿让人诟病他的胆小,也不轻易陷自己于险地。 而事实也正如他的意料,清军冲进去之后,整个村子并没有沸腾起来,甚至连哭喊惨叫之声都没有,村子依然寂静无声,寂静的让人心颤。 带队军官眼皮直跳,他知道村庄里一定有乱军埋伏,可绝然想不到这样的情况,二百人马就像是掉进无底深渊一般,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寒风瑟瑟,带队军官的心比寒风更寒。 忽然,他听道身边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有惊呼声响起,扭头看去,见到自己身旁的一个清兵仰面摔倒下去,村口剩下的几个清兵被吓了一跳,连忙四下戒备。 带队军官还算镇定,双眼一眯看到倒地的清兵脖子上插了一根钢针,刺入的皮肤周围已经发黑,显然钢针带毒,且是剧毒。 见到此状,他握刀的手一紧,这钢针发射需要通过吹箭等道具,可钢针并非箭矢,杀伤距离十分小,这说明射出钢针之人就在村口附近。 可是村口前方都是房舍,房舍之中漆黑一片,如何能分辨钢针从何而来。 敌暗我明,带队军官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和几个清兵躲到了一面土墙之后,钢针再利害,总不可能穿透土墙。 安全得到了保障,带队军官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冲进去的清兵都是瞎子不成,怎么连近在咫尺的敌人都未发现。 他思绪未完,‘噗’的一声,又有一个清兵栽倒在地,额头豁然插着一根黑色钢针! 原来这个清兵想要查看动静,可刚一露头就被敌人击杀。 带队军官怒极,心知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狠辣至极,手段又无比高明,他们不可能一味的躲在这里,到最后定然是被对方杀戮一空的下场。 危急时刻,带队军官心下一狠,表现出了相当的勇气,大喝一声道:“大家一起上,那人不可能同时把我们一起放倒。” 刚才额头中针的清兵虽死,但钢针偏左的斜度,却也暴露了杀手的大概位置。 和带队军官在一起的清兵都是悍卒,知道只有一拼才能赢得生机,于是纷纷跳出土墙,又有一人被钢针射中,清兵们没有被吓到,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嗷嗷乱叫的冲向了钢针射出的房舍。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屋门被狠狠的踢开,带队军官根本不作犹豫,冲到屋内,眼角瞥见了一道影子,二话不说,挥刀便砍了过去。 那影子身手敏捷,闪躲过去,随即快速的抖动了下手臂,一点寒心照着带队军官的面门射了过来。 带队军官早有准备,并不躲闪,用左臂上的手盾一挡,右臂同时挥出了一刀,逼得那个黑影倒退了数步。 昏暗的光线下,黑影露出了真容,竟然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女子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面色森然冷漠,她身边躺着三个清军士卒,个个都不见一丝的声息,显然都成了她的针下之鬼。 带队军官心中惊讶,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有这般杀人手段,同时他也明白并非进村的清兵成了瞎子,而是进屋发现女子后不久就被她给杀了。 死于见血封喉的毒针之下,又如何向外面路过的清兵示警,女子能够隐藏在这里自然也就无可厚非了。 带队军官思绪流转,可手上却是不慢,战刀不停的挥砍下去,对面女子相貌不俗,换做平时少不了做那禽兽之事,可此时面对的分明就是一个狠毒的黑寡妇,让人产生不了丝毫的**,只有浓浓的惊惧之心。 女子并不善于近战,避开了几刀之后,就见她弯腰一滚,速度极快地闪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 带队军官紧追而上,闯进了屋内。 屋子十分窄小,漆黑一片,里面空空荡荡,并无那女子踪迹,他扫了一眼,才现窗户打开,对方显然是从窗口跑出去。 带队军官又气又恼,不等他继续追击,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搏杀之声,他冲出去一望,神情顿时大骇,眼眸中竟有绝望般的恐惧之色。 他眼中出现了一个挥刀怒砍之人,一个舞动着一把巨型战刀,在鲜血飞溅之中,把几个清兵像切菜似得,全都劈成了二段的人。 杨再兴,那个要求斗将,一招就砍落提督大人手下大将的可怕贼首,竟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那把让人不敢直视的巨型战刀已经朝他劈来。 这是一场噩梦,带队军官多么想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场噩梦。 可惜,他还未分清是噩梦还是现实,生命就已经走向了终点。 杨再兴看都没看一眼已化作一具尸体的带队军官,他走到屋外,几十个穿着各异,眉宇之中尽是杀气的人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手握两把匕首的小个男子道:“杨将军,入村的清军已经全部歼灭了。” 又有人道:“清军下一轮攻势,恐怕就不容易对付了。”说话之人声音低沉,却透着几分婉约,正是那个用钢针杀人的女子。 杨再兴点头道:“董家娘子说的不错,这次入村的清军太过分散,正利于我们伏击杀敌,可如果清军层层推进,我们恐怕很难再有所作为。” 话应刚落,众人歼敌后脸上的兴奋之色逐渐散去,都意识到了形势依然严峻。 杨再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眺望着昏暗的天际,眼神之中有股难以言述的情感。 他没想在这里和清军缠斗太久,真正的血战也不是在这里展开。 第56章 亡者之役(中) 线国安双眸冰冷,一直保持着单手按住剑柄的动作,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此时他的身边聚集了多名清军将领,个个面色凝重,他们虽然离村庄甚远,可似乎还是能够感受到远方传来的那股无声无息的杀机。 几个清兵小跑过来,神情皆是沮丧无比,更有人眼中带着惊恐之色,最前面的清兵叩拜行礼道:“提督大人,村庄内有乱军埋伏,我军冲进去的二百人没有传出半点消息,可能已经......”他没有再说下去,可要传达的意思显而易见。 线国安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没有一个活的吗?”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感,可双瞳却已如针尖一般。 清兵咬牙道:“提督大人,没有意外的话,二百人必然已经全部战死。” 以多打少,以强击弱,结果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付出了二百人的代价,这对于清军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周围人本以为线国安听后一定暴怒,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笑了起来,笑声之中似乎还有狂喜之色。 清军将领们脸色陡变,忍不住去想提督大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线国安注意到了众将投来的异样目光,脸上瞬间恢复了冷峻,说道:“本将想问一句,如果让你们在村庄内埋伏,有没有本事将二百人一个不留的全部歼灭?” 清军将领们沉思片刻,都面带惭愧的低下了头。 线国安冷着脸道:“你们都做不到,其实本将恐怕也做不到,可是乱军却做到了,你们可知是什么原因吗?” 众将面面相窥,依然无人能言。 线国安双眉微挑,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乱军虽然是乌合之众,可其中肯定也有骁勇之辈,贼首杨再兴的本事你们也是见到过的,所以本将敢说,这个村庄里的乱军人数可能并不多,但绝对都是最精锐的乱贼!” 此话一出,清军将领们顿时恍悟,二百清兵原来是死于敌方最精锐之士的手中,那无一人逃出倒是确有可能。 事实上,线国安确实没有说错,村庄里的每一个乱贼,都是杨再兴精心从五千多义军之中挑选而出的,总共才七十六人。 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七十六把无坚不摧的利刃,七十六头以一当十的虎狼。 赵布泰大军南下,广西全境沦陷,可是不等于所有的汉家百姓都甘心去做满清的奴才。在杨再兴举起义旗后,就有无数民间好汉前来投奔,其中有不少出身于镖局,武馆,以及绿林中的豪杰,江湖中的侠客等。 这些人或许不懂兵法,面对军队时力量有限,可自身的武力相当不俗,单兵作战的能力极强,清军之中很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杨再兴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使用后,组成了一股极其精悍的力量,村庄里的二百清兵被灭,就是这股力量的强势体现。 这股力量让人心惊,可对清军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有一名清军将领说道:“提督大人,村庄内的乱贼都是乱军中坚力量,只要能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乱军必定军心动摇,到时不用我军动手,他们自己可能都会分崩离析。” 线国安抚须含笑道:“话虽如此,可一切结论还是要等到打下这座村庄再说。”他说的委婉,眼中却有兴奋之色。 无论村庄内到底有何等厉害的乱贼可线国安心中几乎断定一点,那就是贼首杨再兴一定在村庄之内。 蛇无头不行,杨再兴若死,乱军必溃! 线国安对前路憧憬无限,那个前来报讯的清兵还是一脸的忧虑之色,轻声的问了一句:“提督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村庄狭小,不利于大军展开,每次能够攻进去的清兵最多只能几百人,这对于里面强悍的乱军精锐而言,只是徒增自身伤亡的添油战术。 就算最终能够踏平整个村庄,清军的损失也一定十分巨大。 从战术上说,用火攻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又十分潮湿,火攻估计很难起到太大的效果。 当然,清军可以把村庄围住,活活困死里面的乱军。 可是线国安显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寻思片刻,就下达了新的攻击命令。 而这一次,依然是强攻,只是方式上十分古板。 线国安让清军冲进村庄后,不要分散搜剿,而是步步为营,以十人一组仔细排查每一间屋舍,若是无法做到彻底查清,可以把屋舍推到砸烂,让敌人无所遁形。 清军根据线国安的指示,中路清军分出了三百人进入村庄,小心翼翼的朝里推进,速度十分的缓慢,可是效果当真不错,没过多久村庄内就爆发出了激烈的厮杀声,里面的乱贼无疑再难以做到偷袭杀人。 清军刀盾手组成严密的阵列,已经推进到了村庄的中心地带,那里坐落着一座佛堂,却并无佛祖的祥和之气,唯有一片肃杀血腥。 “啊......” 沉闷的脚步声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惨叫,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清兵被箭矢射中,从右眼射进后脑透出,带出一片白花花的血腥之物,箭矢力道之强令人心寒。 清兵们见到同伴惨死,心中并不多少畏惧。 乱军在他们密不透风的推进之下,已然成了困兽之斗,眼下的反击不过是螳臂当车,清军士气高昂,未见敌人已有人挥舞着手中战刀,歇斯底里的怒吼道:“大家冲啊,杀光他们!” “杀啊!” 凄厉的喊杀声中,清兵们盾牌掩护,手提钢刀,结成阵型,把射出冷箭的佛堂团团围住,然后同时从四面朝里面冲杀。 刹那间,佛堂内杀声四起,血光冲天。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戈交鸣声,佛堂里不断有人被砍倒在血泊里,殷红的血水在地上散开,显得分外刺目。 佛堂里有二十多个义军好汉,他们手上的武器五花八门,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不过在清军刀盾手的步步挤压之下,他们可以施展的空间越来越小,自身的本事只能发挥不到一半。 没过多少功夫,二十多人就有一大半死于清军的乱刀之下。 刀光剑影,血雾弥漫。 佛堂里的那尊弥勒佛完全无视眼前的杀戮,依然笑容可掬的挺着大肚子。恐怕此时只有它大发慈悲,才能让活着几个义士逃出生天。 然而佛祖若真有慈悲之心,天下又怎会如此残破凋零,千万无辜生灵又怎会深受荼毒? 佛祖不可信,可有人却能信! 佛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在一片血肉飞溅之中,杨再兴魁梧如同铁塔的身躯凌空而降,手中巨型战刀愤然横斩,所到之处,残肢四散,伏尸一地。 单人单刀,如千钧压顶,一路冲杀过来,挡者披靡,短短片刻功夫,就击杀了十多个清兵,而自己竟然毫发无损。 古人云:十步杀一人,当为豪杰! 而此时,杨再兴单人冲阵,每一步必杀一人,堪称金刚斗佛降世!他比佛堂里的弥勒佛更能普度苍生。 杨再兴跨步上前,劈手捉了一名官兵,厉声怒喝:“谁敢与我一战!” 雄壮的身躯,狂霸的战刀,试问谁敢与他一战? 清兵们心惊胆裂,竟然忘了结阵杀敌,而是纷纷后退,若是不退,他们很确定自己下一刻就将成为对方的刀下之鬼。 杨再兴用自己的勇猛震慑住了清兵们,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佛堂里活着的七八名义士冲出了清军的包围。 等到清兵们回过神时,杨再兴一行人已经逃进了村庄最北面的一间屋舍。 屋舍里,七十六名义士还剩五十二人,他们身上无不带着血污,可眼中的凌厉丝毫不减,其中一个手握一杆铜锏的汉子哈哈大笑道:“爽,真是爽,老子这辈子没有这么爽过,等会儿清狗们过来了,老子至少还要敲碎他们十个脑袋!” 周围人纷纷附和,神色之中尽是决死之气! 他们敢于在此处埋伏,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能够以百人不到迎战五千清军,将成为他们此生最大的光荣。 虽知必死,亦是无憾! 杨再兴环视一圈,眼中百感交集,这些人是天下间的强者,是敢于拼命的硬汉,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按照计划,杨再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他还是过来了。 因为这些英雄被他亲手送进了绝境,他惭愧,不忍,唯有陪同他们一起赴死,才能让自己得到一丝心安。 不过现在,杨再兴看到了一丝生机,村庄北面并没有清军的踪迹。 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人,杨再兴很清楚清军所耍的恶毒把戏,可他还是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使只有一个人逃脱,他的良心也能好过一分。 屋子里突然有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杨再兴循声望去,脸色一缓道:“董家娘子,你伤的如何,可有大碍?” 董家娘子脸色苍白,摇了摇头道:“无妨,小伤罢了。”说着,她又咳了起来,手捂着胸口,额头布了一层冷汗。 杨再兴知道她伤势不轻,目光又从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虽然大部分人身上带伤,但应该不影响行动,心中总算一松,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后,说道:“大家听我说,伏击清军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此地已无济于事,我决定立刻突围。” 众人闻言一愣,他们本来都心存死志,此时听到要突围反而有所不适。 杨再兴看向董家娘子,轻声道:“董家娘子,你第一个往我军大营突围,我们紧随你之后,尽可能帮你挡住清军。” 在场的都是热血男儿,唯独董家娘子是女儿身,因此对于杨再兴的提议所有人都表示赞成。 然而,随着‘啪’的一声响起,房间内瞬间静了下来。 杨再兴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双眸泛红的董家娘子。 董家娘子挥手,打了杨再兴一记耳光。 虽轻,但响彻非常。 杨再兴愣住,他长了这么大,即使是他的父母,都不曾打过他。 董家娘子又是剧烈的咳嗽,等缓过了一口气,只见她双眸紧紧逼视着杨再兴道:“杨千户,我是女子,可我不要人怜悯,你越是怜悯我,就越让我觉得憎恶!” 杨再兴望着对方那双充满复杂情感的眼眸,心中不由自主的滋生了一丝怜惜。 董家娘子长喘一口气,目光坚定道:“大家不分先后,一起离开这里,谁死谁活,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杨再兴叹了口气,一只手放在了董家娘子的肩头,在对方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缓缓道:“一起走,一起活!” 董家娘子怒容散去,朝着杨再兴温柔一笑道:“一起走,一起活!” 第57章 亡者之役(下) 风已停,血更涌,兵戈峥嵘,杀意凛然。 杨再兴带领一众义士从村庄突围,没过多久就被清军发现,数百清骑尾随而至,杨再兴等人已陷绝境。 义士们武艺再高,可在奔腾的骑兵面前,无异于汹涌江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滚滚的波浪吞没。 天空中的乌云渐渐稀薄,一缕阳光透出厚云,斜照在杨再兴的脸上,尽显落寞苦恨之气。 他带领大家奔逃于山林之中,却终究难以摆脱清军骑兵的追击。 那追击的骑兵,仿佛永无止歇。 他们很快就要跑出山林,前方不远就是义军驻扎的地方,可是虽然离的不远,但也有五六百米的距离。 没有山林的掩护,前方的道路可能将成为一条到不了终点的死亡之路。 杨再兴回头望去,见到众人的脸上均已露出疲惫之意,此起彼伏的厚重喘息是每个人口中唯一旋律。 他迟疑了,犹豫了,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心如刀绞。 空旷的平原之上,一群几乎力竭的人,面对追击过来的骑兵,下场除了被一边倒的屠杀外绝无第二种可能。 然而,杨再兴没有其它选择,他缓缓的举起了战刀,哑声道:“冲!” 他想冲出一丝生机,可其他人已经失去了生的信念。 杨再兴身后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他霍然回头,见到了众人脸上的犹豫。 犹豫并非畏惧,义士们早已看破生死。 他们都知道,不出山林同样难逃一死,可至少能够借助地形抵消清军骑兵的优势,用轰轰烈烈的最后一战,迎来生命的终结。 他们想要光荣的战死,而不是犹如猪狗般被驱赶至死。 杨再兴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掠了过去,突然他双膝一弯,竟是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对着众人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杨再兴何意? 杨再兴抬起头,喃喃道:“我知道大家不怕死,可我不愿大家去死。虽然希望渺茫,但前方到底还有一丝生机。”众人垂头,几欲落泪,杨再兴又弯腰磕了一头,嘶声恳求道:“请诸位为了我杨再兴,努力活下去!”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杨再兴脑海中回荡起了秦风和他告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杨千户,务必活着回来,让我心中少一分愧疚! 他想让那些义士活下去,和秦风一样,也是为了让自己少一分愧疚。 战场之上,向来无情,自古便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 无论是秦风还是杨再兴,他们可以叱喝沙场,对敌人斩尽杀绝,可在同袍兄弟的取舍之中,他们都无法做到无情。 军人是铁血,并不是冷血。 杨再兴站起身,义无反顾的第一个冲出了山林,董家娘子是第二个,其他义士一咬牙,纷纷疾步跟上,踏上了希望渺茫的求存之路。 众人还没有跑出去多远,清军骑兵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敲响了死神降临的哀歌。 与此同时,杨再兴突然转身,大声喊道:“请诸位为了我杨再兴,努力活下去!”话音未落,他已朝着清军骑兵大步冲去。 千古艰难唯一死,杨再兴已不怕死,他只求一战,堂堂正正的一战,尽可能为别人赢得生机。 或许别人不解,或许别人不愿,或许太多的或许......但他杨再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已经足够。 然而,杨再兴还未跑出几步,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牺牲是种无上的荣誉,有人不想把这份荣誉拱手让人! 那个手持铜锏,在村庄里说过要再敲碎十个清兵脑袋的汉子,抬手横锏一挡,豪气干云的大笑道:“杨千户,义军少不了你,我张义却是可有可无,黄泉之路还是由我先去为好!”说完,他脱离了众人,朝清军骑兵冲杀而去。 孤独的背影,却难掩大丈夫的豪情! 杨再兴热泪盈眶,阻止了其他想要和张义一起赴死的人,伤心欲绝道:“大家快走,不要辜负了张义兄弟的一片心意。” 清军骑兵有些呆住,没想到有个贼寇会逆冲而来。 张义孤胆单锏,双腿狂奔,就那么迎上了清军骑兵。清军中一骑呼喝而出,手持长枪,挺枪就刺。 疆场的事情,要用血气来解决。 乱军有孤胆英雄,清军骑兵之中,也有好战之人。其余清兵见有人迎战,并不上前围攻,而是绕过继续向前追击。 清军骑兵长枪如电,一枪就刺在了张义的右肩。长枪入肉,鲜血飙出,甚至可听到铁枪和骨头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张义根本不闪,凭右臂夹住长枪,只听他一声呼喝,竟然把骑兵拽下了马来,随即左手挥起铜锏,重重击在那人的头盖之上。 头骨碎裂声中,清军骑兵脑浆迸裂,死尸落地,身旁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 张义飞身而起,骑在对方的马上,催马而行。顷刻又有清军骑兵持枪刺来,张义如出一辙,以伤臂挨枪,铜锏舞动,又杀一人。 清军骑兵无比惊骇,一时间被张义的彪悍所震慑,再也不敢去单打独斗,纷纷挺枪乱刺。 片刻之后,张义身中三枪,那铜锏已成红色,阳光一耀,杀气凝冰。又有一个清军骑兵被张义活生生的打死。 张义嘶声高喝,舞锏再杀,如疯如魔,天地凄绝。 忽然,张义只见到空中黑气一闪,眼前血红,蓦地身形一凝。 清军骑兵们发出一阵惊呼,只见张义眼中插着一箭,透出了后脑,爆出了一蓬血雾。 张义再也听不到什么,只看了世间最后的一眼,然后就那么缓缓地摔了下去。他最后一眼,见到前方,在无数清兵众星拱月之下,立着一人一骑! 线国安手擎长弓,神色萧索,他率领大军赶到了这里,亲眼目睹了张义的悍勇,心怀敬意却无法容忍,才出手一箭射杀了对方。 以众击寡,还用上冷箭,虽然一箭命中,却是无人喝彩。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张义铁锏落地,砸到一处水洼中,激起几滴水珠,仿佛是苍天的血泪。 阳光照耀下,满是红色。 清兵们无比沉寂,心中更是无比复杂。 而在不远的前方,又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线国安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看到敌方又有人转身逆冲。这一次,还是只有一个人! 那人一脸浓密的胡须,手握一把大刀,虎目怒瞪着绕过张义而来的清军骑兵,当骑兵们的长枪刺来时,他挥刀怒砍,嘴里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怒吼。 吼声震天,如狂雷落地,在几声长枪破体之声中,终是化作了一腔不甘的悲鸣。 大刀摔落,尘埃落定。 清军骑兵杀了大胡子好汉,前面又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手持两把短刀的男子,对方浑身黑衣笼罩,只有一双锋芒逼人的眼睛暴露在外。 小个男子是个刺客,一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幽灵。而现在,阳光之下已无幽灵,只有一个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 马嘶长鸣,清军骑兵出现在了小个男子面前,长矛如毒蛇突刺而来。 小个男子目光一凝,只听他长啸一声,脚尖一点,再一用力,竟然冲天而起。 清军骑兵们全都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长矛尽数从小个男子的脚下刺过,而刺空的清军骑兵身体微微失去平衡,不等他们抽回长矛,小个男子两把短刀在空中一旋,划出了两道绚丽的银芒。 灰烟四起,鲜血漫天! 两个清军骑兵躲闪不及,被短刀割破了喉咙,从马上摔落在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 小个男子一击得手,却是并不满足,他手腕一翻,两只袖箭嗖的射出,正中一个清军骑兵的双眼。 凄厉的惨叫声中,他再杀一人! 周围的清军骑兵们怒火中烧,纷纷靠拢过去围杀小个男子。 刀砍枪刺之下,小个男子步伐虽然极为轻灵,还是难逃刀剑加身,左臂被齐肩斩落,右臂也被长枪洞穿。 双手惧废,小个男子的双眼依然凌厉,因为他还能再战! 在无数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小个男子倒地一滚,等他重新昂然站立起来时,干裂的嘴唇上竟然咬着一把短刀。 风吹草动,人马无声。 一股劲风吹过,卷走了小个男子的面巾,露出来了一张刚硬的脸庞,随着一声刺耳的狂笑,小个男子乱发飞舞,狂奔而驰,狠狠的撞向了一个清军骑兵。 他的头用力一甩,嘴里咬着的短刀割破了战马的前额。 战马发出一声悲呼,前蹄高抬把背上的骑兵摔到了地上,那骑兵正欲从地上爬起,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脖子处传来一阵剧痛。 清军骑兵们看呆了,小个男子竟然用牙齿咬破了摔落在地的清兵脖子,那人简直就是个嗜血的野兽! 有一个清兵精神瞬间崩溃,他不顾被咬的同伴,直接怪叫着挥枪刺击,把同伴和小个男子一起钉在了地上。 有些人的死轻如鸿毛,有些人的死重于泰山,而小个男子的死却可与天同齐! 奔逃中的杨再兴双目赤红宛如滴血,此时他身旁又有人转身向后,杨再兴只感到双腿重若千斤,可他不能回头,他不能辜负那一份份用生命换来的希望。 东方偏南,山巅之上。 有人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切,双眸不忍的紧紧闭起,可依然难掩那浸透一切的湿润...... 第58章 必败的战斗 黄昏降临,残阳如血,绚丽的晚霞染在浓滚的烟尘中,有着说不出的惨烈凄艳。 两支大军东西对望,刀枪林立,旌旗猎猎,凄厉的号角声响彻天边,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杨再兴死里逃生,和十几个义士终于活着回到了义军之中。 此时他站在军前,身着铠甲,手提战刀,无比威武,容颜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憔悴。可身后的义军将士们望着他时,眼中都是尊敬之意。 义军中的每个人都知道,杨再兴独自一人与清军斗将,在五千清军的面前,斩杀敌将于当场!他无惧生死,与七十六名义士一起埋伏清军,杀敌数百! 他是一个猛士,是一个英雄,是义军的灵魂! 而现在,杨再兴似乎变了。 经历了那条死亡之路后,他变得更加沉冷老练,变的不苟言笑。 可他还有一点没变,他胸中流着的是永不冷却的热血。 杨再兴望着落日余辉散尽时,不知为何,眼中已有凄迷。那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人望着他,满怀真挚道:“杨再兴,坚持下去,胜利会属于我们,属于大明,属于天底下所有不屈的人!” 那个人的话是杨再兴的信念所在,他知道还会有很多人流血牺牲,可他还是愿意坚持下去,直到黎明的到来。 他或许还要坚持很久,这个过程或许极其艰难,但他无怨无悔,他在等,等那个人到来!把胜利带来! 那个人一定会来,一定! 有脚步声传来,杨再兴扭头望过去,见到他在南丹卫的属下王猛匆忙的走过来,脸色气愤道:“千户大人,又跑了十几个人,真是些怕死的孬种!” 杨再兴轻轻一叹,他心中并不责怪那些逃跑的人,毕竟此时面对的是五千清军精锐,而义军之中许多人不久前还是拿着锄头的农夫,如何能够要求他们能像真正的战士一般,视死如归,勇敢的面对强敌呢? 人怕死,是天性,强求不得! 杨再兴神色索然的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虚弱道:“不要为难那些逃跑的人,想走就让他们走吧,而愿意留下来的人......”他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传达下去,让每一个人知道,我杨再兴会第一个迎上清军的刀枪,永远冲在他们的前面!” 王猛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的内心已经热血沸腾。 这是一个让人无怨无悔追随的将军! 就算是死,又有何妨? 五千义军,得知要与广西提督线国安率领的清军交战后,敢于留下来的只余三千,前景可谓一片惨淡。 杨再兴的话固然起到了鼓舞人心的作用,可寂静无声的义军之中,浓浓的阴云依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忽然,一阵‘铮铮’琴响,悠远嘹亮,随风如梦。 琴声忽而苍凉、忽而盈翠、时而如冰泉鸣涧,时而似春暖花开,安抚着人心,而当弹奏至天籁之处时,隐约有燕赵之士慷慨的歌!振奋着所有人的战心! 杨再兴一回头,就望见了弹琴的人。 弹琴的是个女子,女子螓首微低,发髻上珠钗微微颤抖,有如清晨荷叶上的晶莹剔透的珠露。她虽低着头,但手抚琴弦风情万种,本身的光彩似已耀过了万千光辉。 弹琴的是董家娘子。 钢针在手时,她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双手抚琴时,她是一个令人留恋的美人。 她在军阵之中抚琴,似乎十分的不妥,可杨再兴却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谢谢!”简单二个字,却饱含深情。 董家娘子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她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能算小,单论五官而言,并非绝色,但她此时最动人的地方不在容貌,而在风情。 她要把最美丽的风采,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前,展示给自己的倾心之人。 她要用智慧,给予那人最大的帮助。 董家娘子弹琴的时机选择的很好,她抚平了义军将士们的躁动和不安,激励起了他们杀敌的勇气和决心。 杨再兴走到董家娘子的身边,眼中少了几分杀伐之气,轻声道:“有你在身边......真的很好。” 董家娘子平静道:“能在你身边,也很好。” 此刻,她不是杨再兴的部下,只是他的小女人。 周围的义军将士们纷纷退开,留给了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瞬间,杨再兴的情感变得丰富,同时也更加珍惜那触手可得,却又可能无法长久的温情。 战事一起,相思永逝,离殇断魂! 强忍着心中的隐痛,杨再兴目光直视着那双令他无法移开的美丽眼眸,说道:“如果我们可以早些遇见,那该多好!” 董家娘子莞尔一笑道:“现在能见,也是很好。”她说时在笑,心却是在痛。 鞑子肆虐,百姓受戮,董家娘子全家被害,只有她侥幸脱逃。 董家娘子祖上传下来一套飞针绝技,她运用娴熟,只是在嫁做人妇之后,便安心做一个贤妻良母,从来不在人前显露她家传的本事。 可血海深仇,让她回到家乡,从祖父的坟墓中挖出了一盒刚针,取了其中的二十六枚,作为她杀人复仇的利器。 二十六枚刚针,代表着董家二十六个无辜亡魂。 而现在,如果杨再兴死了,她还活着的话,就会再去取一枚钢针,用钢针代表对他的执念,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杨再兴明白董家娘子的心意,他看到对方在笑,自己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喃喃道:“你们女人,总是那么的知足。”他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清军阵营,狼烟弥漫、金戈铮铮,线国安的后续兵马应该很快赶到。 “这一战,会死很多人。”杨再兴缓缓问道:“素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唤出了董家娘子的闺名,已然表达了他的心意。 董家娘子眼波流转,不望前方的清军阵营,只看着眼前的杨再兴,希望把他永远的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杨再兴的颧骨有些高,双眸有些陷,那是很有个性的一张脸,不英俊,但满是令她痴迷的气息。 过了良久,董家娘子摇了摇着头道:“我不明白。”她如何会不明白,只是她不愿明白,不忍明白。 杨再兴并不介意,双眸中又泛起豪情万千,大声道:“人之一生,只求无憾,我堂堂男儿,能血洒疆场,死得其所,那便是无憾。” 董家娘子朱唇喏喏动了两下,本想问一句:“此时我在你的面前,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一丝的遗憾吗?” 此时此刻,对于眼中只有熊熊战意的杨再兴,这或许根本不是个问题。 董家娘子垂下了头,望着膝前的瑶琴。 她可以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飞针女魔,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有个坚实肩膀依靠的女人。 杨再兴没能注意到董家娘子感情的波动,他吁了一口气,眼中振奋的光芒减了些,多了分郑重道:“素娘,你一定要活着,活到胜利之时。” 董家娘子眉头微皱,眼中显出困惑之色。 以三千对五千,以劣势之兵对清军精锐,又是在毫无依托的平原之上,董家娘子即使不懂军事,也知义军几乎没有胜算。 杨再兴突然又道:“素娘,我们不是清军的对手!” 董家娘子眉头皱的更紧,杨再兴的前言后语根本相互矛盾,让她越发的不明所以。 很久之前,义军中有人就对和线国安大军交战提出了异议,他们认为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极大,不可能在正面战场上取得胜利。 可杨再兴坚持己见,拿出了许多解释,比如清军劳师远征,义军则是以逸待劳,士卒在体能上拥有优势。另外只要一番布置,沿途不断给予清军打击,对方士气一定会受到影响,而义军一路席卷广西境内,还未尝挫折,士气不弱,这也是优势之一。 杨再兴还说了很多理由,最终说服了反对与清军交战的人,可实际上他所说的种种优势并无实际意义。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最关键因素,乃是士卒的素养。 而义军和清军相差的实在太多了,绝不是能靠一些客观条件能够弥补的。 作为一个职业军人,杨再兴当然明白,只是他没有说出要和清军交战的真正原因,即使董家娘子他也没有告诉! 董家娘子还在寻思,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刹那间,杀声震天,战鼓轰鸣。 清军终于集结完毕,发起了对义军的攻势。 清军五千人马,除了八百骑兵,一千余辅兵外,其余的所有战兵在滚滚飞扬的尘土中,一拥而上,直扑义军阵营。 线国安没有试探,在他心中眼前的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值得他试探。 因此他一出手,就几乎把主力全部压上。 清军呼啸而来,杨再兴只是下令结阵迎战,沉着的神情看不出一丝的波澜,他的目光一转,已望向东南的方向。 那里并不是清军冲锋而来的方向,只有孤零零的枯草在随风飘荡。 然而,杨再兴的目光中少见的带了分期颐,嘴里喃喃道:“你一定会来,会把胜利带来,是不是?” 第59章 逆转 残阳如血,霞光万丈。 线国安坐于马上,望着前方的战场,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从发起攻击开始,已经快超过一个时辰了,战斗还没有结束。 战前他固然看低乱军的实力,但也没有想过能够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荡平对方,但乱军直到现在竟然还没有溃败。 他没有想到,乱军竟然拥有如此坚韧的力量。 清军的士气虽然并不高昂,可攻击的强度依然算得上猛烈,开战至今,厮杀声一直都没有停止。 战场上,尸体遍地,鲜血弥漫,空气中飘散着血腥气味,无论是清军还是义军都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奋勇搏杀,双方都竭尽了全力。 又过了半个时辰,线国安脸上终于有了轻松之色,乱军阵营被破,无数贼寇溃散,清军对其已然形成了剿杀之势。 士卒素养的差距,终究不是靠血勇可以弥补,清军取胜也是情理之中。 此战过后,清军死伤不少,可战争本身就是要死人的,在胜利面前线国安从来不在意伤亡数字,只要经此一役可以歼灭乱军,稳定后方,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可以给征南将军赵布泰一个交代,清廷那里必然也少不了对他的一份封赏。 “报,启禀提督大人,乱军防线已经全部崩溃。”有清兵飞奔而来,朗声道:“只有贼首和小部分贼寇还在顽抗,相信不用多久就能将其歼灭。” “好!”虽然前方战况一目了然,可听见手下人的汇报后,线国安还是长叫一声,浑身通泰,微笑道:“传令下去,擒获贼首者,赏百金,取其首级者,赏十金!” “小人遵命!” 线国安握着战刀刀柄的手微微松开,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之中,竟然都是汗水,他虽然极力在面上保持镇定,但是手心的汗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很是莫名其妙的紧张,好像胜利不应该如此简单一般。 线国安自嘲一笑,把心中的紧张抛到了脑后。同时,他也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紧张随意的表现出来。 在部将面前,线国安从来都是尽可能表现出淡定自若,游刃有余,他抬手整了整衣襟,已经不动声色将手心的汗在衣襟上擦拭干净,这才向身边的首席幕僚葛之南笑道:“葛先生,我军胜利在望,至于捷报该如何写,可就要劳烦你了。” 葛之南似乎明白了什么,得意一笑道:“提督大人放心,鄙人的捷报一定会让朝廷深深感受到您的忠心和辛劳。” 线国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抚须笑道:“葛先生,你做事我向来十分放心。” 葛之南躬身一拜,脸上笑意浓浓,显然对线国安的恭维十分受用,可突然他脸色一变,惊讶道:“咦,提督大人,那是什么状况?” 线国安见葛之南抬手一指,指的不是正面的战场,而是他们所处的后方,那里隐隐有烟尘卷起。 募然之间,线国安感觉身上有些寒冷,那股紧张的气息又一次的涌上心头。 便在此时,随着寒风而来的,还有一丝号角之声,那号角之声异常的低沉,却又清晰可闻。 很快,线国安就已经听到那号角声越来越响亮,他甚至隐隐地感觉到,西边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 线国安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西边,残阳之下,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端倪,但是听力极佳的他,还是在那地动山摇的感觉之中,听到千军万马正自西方杀来。 葛之南还在茫然的张望,线国安嘴里已发出了一声厉声高喝:“列阵向西,准备迎敌!”他声嘶力竭,眼中尽是惊惧之色。 军人的直觉告诉线国安,过来的必然是一支军队! 大地的震动声越来越近,线国安紧张的看向西边,没过多久,一面迎风飘展,尽显威武的战旗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战旗下面是一支缓缓流动的大军,踏着坚实的步伐在不断向前。 有风吹,风沙起,有马嘶,兵戈寒。 线国安眼皮抽搐,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凝成了坚硬的石块,正在慢慢的沉坠。 胜利本已触手可得,可现在什么都完了,他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傻子,在他僵硬的脑子里,画着一个悲哀的问号。 问号源于那面战旗,那面绣着秦字的大明战旗! 秦风,他不是死了吗? 蒙山军,不是已经战败消亡了吗? 线国安很想咆哮着问出心中的疑惑,可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出声,仿佛有一根绳索,牢牢的勒住了他的喉咙。 蒙山军停止了步伐,成阵列排开,一身黑甲的秦风策马而出,离线国安不过数箭之地,扬声高喊道:“大明秦风在此,奸贼线国安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无对话,只求一战。无回旋,一战决出生死! 空旷的平原,瞬间哑然无声。 千军凝目,只望着立在军前,匹马单刀的那个人。 寒风卷面,冰冷无比,秦风沉冷的面容比寒风更冷。 他的腰板如长枪一样挺直,他的双眸和天星一样的闪亮。他挺着胸膛,因为他一直无愧于天地,他双肩凝厚,因为他依旧可以担负天地间的浩荡正气。 秦风来了,为了胜利而来!他要与线国安一战! 天地变色,英雄豪迈!双军对垒,战意寒空。 蒙山军热血沸腾,线国安却是不敢有任何的回应,他见识过秦风的勇武,如何敢和他心中的杀神一战? 线国安神色悲苦,他的身后却传来欢呼之声。 正在与清军进行困兽之斗,几乎到了最后时刻的义军,瞧见了蒙山军的到来,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但那一面面象征着大明的三角红旗却已揭露了这支军队的立场,顿时便有人大声叫道:“是明军,是友军,援军来了!” 义军本是抱定必死之心与清军厮杀,都以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便是再拼死抵抗,毕竟力量悬殊,也不可能逆转乾坤。 一片哀然惨淡之中,猛然听到有人呼喊,其他一些沉浸在忘我厮杀中的义军将士们向西方望过去,果然看到大股明军列阵于清军后方,立刻纷纷激动的叫喊起来:“援兵到了,弟兄们杀啊!”一时之间,义军绝处逢生,士气大振。 在义军正中间的地方,一面千疮百孔的杨字旗帜斜斜地矗立着,旗帜正中那硕大的杨字已不见了一半,被撕开的大洞宛如一张大嘴,正肆意地嘲笑着什么。 杨再兴跌坐在旗帜之下,一手紧紧地攥着旗帜,头垂在胸前,一柄长枪自左肩刺入,透体而过,深深地扎在地上。 他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却仍是不愿松开那面旗帜。 因为他在等,一直在等那人的到来,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望着远方蒙山军的阵列,他的双眸比烈焰还要火热,疲惫的身躯好似瞬间充满了力量。 只听一声激昂的长啸,杨再兴仰面高呼,只有四个字:大明万岁! 无数人喊过这四个字,可此时从杨再兴的口中喊出,就那么的动人心魄,其中蕴含的决绝让人悚然。 而他的这一声呐喊,也吹响了蒙山军进攻的号角! 蒙山军没有以散兵冲锋,而是结阵向前,速度不快却威势凛然。 清军也响起了迎战的鼓声,可无论多么密集的鼓声,也压不住蒙山军前进步伐中,那一阵阵惊心动魄的铿锵之声。 许久忍耐,在这一朝喷薄而出,蒙山军用无边的战意,开始接管整个战场。 线国安神色茫然,眼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意,蒙山军进军并不很快,可依然不足以让他把与乱军交战的步卒撤出,此时他能够指挥的只有八百不到的骑兵。 八百骑兵对上三千步卒,未必处于劣势,可线国安知道他的骑兵必败! 战场之上,骑兵战力最强,作用最大不假。可当骑兵面对坚固的步卒大阵时,如果选择正面冲击,那简直和自杀无异。 当然,一般情况下,骑兵面对步卒是不会败了,即使无法突破步卒大阵,也可以凭借机动力的优势,全身退出战场。 而步卒面对骑兵时,很少能够取胜,胜了也是惨胜,败往往就是全军覆灭。 此时,面对眼前的蒙山军,线国安正确的做法该是用步卒与敌正面对抗,骑兵两翼包抄,寻找对方的薄弱点从而穿插突破。 可惜,线国安无法做出这样的布置,他手中没有步卒,只有惊慌失措,根本无法指望的千余民夫和辅兵。 他唯一能够依赖的只有八百骑兵,也只能用骑兵去硬抗,希望能给身后步卒从乱军交战中脱离,再结阵迎战蒙山军争取时间。 杀声震天,鼓声不断。 线国安心神剧震,想到他又掉进了蒙山军精心布置的阴谋中时,‘哇’的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他在马上摇摇欲坠,远望逼近过来的蒙山军,心中发冷,一时间只觉得尘缘一梦,转瞬成灰! 强忍着心中的绝望,线国安带着满是悲壮的口吻,咬牙下令:“骑兵出击!” 第60章 以步战骑 上兵伐谋,计杀三军! 线国安看到蒙山军出现的一刹那,就知自己败局已定,并非是蒙山军太强,而是蒙山军出现的时机太过致命! 清军虽然还未崩溃,可心理却已然崩溃! 战场之上,最能打击军队士气的不是粮草不足,不是赏罚不均,甚至不是身陷绝境,而是在即将获得胜利时,发现胜利原来只是一场空梦。 义军空营内外的陷阱,南丹卫大门的留字激将,小村庄里的伏击都是为了打击清军士气,而当士气受挫的清军终于能和义军决一死战,他们必然是兴奋的,当付出相当代价就要歼敌完胜之时,他们会从兴奋变得亢奋,直至疯狂! 各种极端的情绪会把人的精神意志激化到临界点,脆弱的临界点! 而在这个时候,现实情况突然出现逆转,清军如何能受得住这样巨大的反差? 几乎是瞬间,清军的斗志就降到了冰点。 线国安很清楚这点,和义军交战的步卒军心已散,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一直随身在侧的八百骑兵。 八百骑兵是可战之兵,也是线国安手中唯一意志尚未动摇的人马。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即使渺茫,他还是要搏上一搏! 战马奔腾,沙土飞卷。 所有的清军挥舞着马刀,高声呼喊,声入云霄,响彻天地。这是开战之前,激励士气,震慑敌人之举,意在先声夺人! 清军骑兵都是久经沙场,他们知道强冲敌军战阵会付出惨痛代价,可军令一出,他们不得违抗,只能用最强劲的兵锋,杀出一条血路! 清军骑兵已成哀兵,哀兵难挡,可蒙山军必需要挡! 秦风注意到,停下步伐准备迎击的蒙山军中有少数兵卒浑身颤抖,他们到底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多的骑兵冲击,难免会心存畏惧。 不能让清军声势夺人! “蒙山军将士何在!”一提缰绳,战马嘶鸣着立起,秦风高举战刀,厉声喝道。 “在!”绝大多数人齐声应道。 “战则必胜!退则必死!我秦风与将士们共进退!杀!杀!杀!”秦风的喊声,如一道惊雷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杀!杀!杀!”整齐嘹亮的吼声响彻大地!蒙山军将士们奋尽全力,近乎疯狂地发泄着心中的恐惧!燃烧着斗志! 清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八百骑兵带着践起的烟尘,铺天盖地而来! 秦风目不转睛,沉稳地下着命令:“弓箭手准备!” 千余弓箭手从箭袋中抽出一把羽箭,插在地上,取过一支,搭箭上弦。有人执弓的左手抖个不停,右手连箭都搭不到弦上。旁边的同袍见状小声提醒道:“不要慌,你一箭射中,前面的弟兄就少一分危险。”用力点了点头,使劲吸了一口气,这名弓手咬着牙,将箭搭在弦上。 一百步!这本该是弓箭手射击的距离,可秦风喝令弓箭手不准妄动,他知道蒙山军的千余弓箭手实力很差,他们之中很少有人受过正统的射箭训练,大部分人只知如何拉弦放箭而已。 因此必需要等清军骑兵足够近了,弓箭手们才有对敌人造成杀伤的能力。 八十步! 秦风目光一凝,喝道:“准备!”随着他军令出口,军阵后面,弓弦勒紧弓臂,发出了吱嘎的响声。 七十步! 秦风眼中杀机陡现,怒吼道:“放箭!” 刹那间,弦响一片,箭矢带起劲风,呼啸而出!第一列弓手射完,立即半跪下去,第二列的利箭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 清军骑兵很是骁勇,马术也十分精湛。可当密集的利箭射来之时,他们到底还是血肉之躯,纷纷中箭落马!但清军骑兵们依旧毫无惧色,眼见着离蒙山军方阵越来越近! 嗖!破空之声传来,却不是蒙山军弓手射出的羽箭。 秦风只觉脸上一凉,一支箭矢贴着面部飞过,射中身后一名亲兵! 清军骑兵反击了,呼啸而来的箭矢,对站立原地不动的步卒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当然,只是心理上的考验。 蒙山军人人披甲,又有坚盾掩护,箭矢造成的伤害不会很大,只是箭矢阵阵尖锐的呼啸声给人心理的冲击不小,只不过蒙山军将士们见到前方的秦风一动不动,勇气顿时陡增,甚至有人还大笑清军在用箭矢给他们挠痒痒。 轻松的气氛很快就传染开来,减缓了蒙山军将士们心中的畏惧。 敌军转瞬即到,清军骑兵已经冲到了蒙山军的阵前。 秦风神色冷峻,目光如炬,他很清楚接下去会是蒙山军最艰难的时刻。 蒙山军前排士卒死死握住一丈多长的铁枪,将枪杆拄在地上。他们是整个军阵中最艰苦的,要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骑兵最强力的冲击。 人可以遗忘或者忽略恐惧,但是本能的情绪却是难以压制。 面对冲锋而来的清军骑兵,一名蒙山军士卒泪流满面,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什么,好像是我不怕,我要顶住,要顶住......突然,一支利箭自他喉咙处射入,后颈处贯出,他张大着嘴巴,却再也发不出丁点声音。 他还未断气,已经被人拉了下去,有一名兵卒填补了他的位置,捡起长枪坐在地上,看着已经冲到阵前的敌人,紧握兵器,闭上了眼睛。 随着一阵马嘶人喊,清军骑兵狠狠的撞向了严阵以待的蒙山军。 巨大的响声,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 两军相接,那疾速袭来的骑兵,正撞在枪尖之上!可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带着惯性仍旧惊人。坐在地上的枪兵被这一撞之力,即使是早有准备的穿着三层盔甲,还是几乎震得昏死过去! 第一列溃灭了! 第二列被击穿了! 第三列还是没能挡住! 清军骑兵的冲击力简直像是摧枯拉巧一般撕咬着蒙山军的防御! 秦风立马阵旁,十分镇定,眼见着第四列枪阵也被冲乱,仍旧不动声色。再往后冲,仅仅手持单刀的步卒绝对抵挡不住的!一旦阵型被清军骑兵割裂,那步卒就只能任由骑兵追杀宰割! 第五列!碰撞!未溃! 再大的力量终究还是有强弩之末的时候,那五列枪阵虽受冲击,可士卒们却没有溃乱,一丈多长的铁枪刺穿马身人体,阻止了清军骑兵的攻势! 清军势头一滞,蒙山军风闻而动! 在无数吼声中,两翼压阵的千名刀盾手像一把铁钳一样,两侧包抄,迅速合拢! 以步对骑,想要全胜,只有围困剿杀! 这一点,秦风懂,清军骑兵们同样懂。 暂时失去了冲击力和机动性的清军骑兵们没有束手待毙,他们绝不愿意这般被敌军围困打败! 于是,当蒙山军两翼刀盾手钳击而上时,等待他们的,是清军的骑枪和马刀! 每一个清军骑兵,都经历过大小数十战,其中不乏以命相搏的血战,他们不曾败过,今日也不想败! 蒙山军以逸待劳的刀盾手,竟然还打不垮这支强弩之末的清军骑兵! 秦风瞳孔一缩,战刀一挥,厉吼道:“标营,随我上!”话音未落,他已跃马而出,挺刀杀向清军。 标营是秦风的亲兵,也是蒙山军的精华,是最有战力的一支兵马,战斗意志也最为坚韧,此时有主帅带领,更是士气如虹,瞬间就杀进了清军骑兵之中。 在标营将士的怒劈狂砍之下,清军骑兵仍在顽抗,胜负依然未分。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已经红眼的双方士卒激烈搏杀,地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剩下的人,踩着敌人或是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这种情况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终于,蒙山军的兵力优势,以及养精畜锐已久的体力优势得到了体现,清军骑兵逐渐开始显露疲态。 乱阵之中,蒙山军不断推进,将清军骑兵挤压在一起难以展开,清军骑兵拼命调转马头,想要突破冲杀。可正前方,蒙山军长枪兵如林而进,两侧刀盾手如墙碾压,身后迂回的士卒几乎完成了包围。 再战下去,清军骑兵将难逃被围歼剿灭的命运。 线国安眼观战局,双眸中一片灰败之色,事到如今,败局已定,他艰难的举起右手,做出了撤军的命令。 前方骑兵听到了鸣金声,如释重负,纷纷想要从身后仅有的一丝空隙中突围而出,然而想来容易,想走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蒙山军虽然以步卒为主,可也有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 在马驰的率领下,一百一十二个早已蓄势待发的蒙山军骑兵爆吼一声,纵马出击,拦截那些已无战意,只想亡命逃离的清军骑兵们。 生死存亡之际,清军骑兵爆发出了求生的最强潜力,片刻之间就突破了马驰的拦截,马驰心中大为羞怒,想要率兵前去追杀,却被秦风阻止道:“别追,先支援杨再兴,解决清军步卒为上!” 与此同时,线国安和几个亲兵策马狂奔,朝南奔逃而去。 秦风望着逃离战场的线国安,眼中并无没能擒住清军主将的失望之色,他收回目光,嘴角勾出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第61章 自投罗网 夜幕降临,尘埃落地,激烈的战场逐渐恢复了平静。 线国安弃军逃走之后,与义军交战的清军再也没有了继续抵抗的斗志,纷纷丢弃了兵器,跪地投降。 此役清军五千兵马,除了数百骑兵和少数步卒逃脱外,有将近二千六百人被俘,其中清军将佐就有十三人,可谓是蒙山军历次战役中所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 然而,秦风的神色中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听着余小林向他汇报道:“此役我军阵亡有二百七十六人,伤三百二十人,经过医官诊治,伤者中有一半人恐怕很难挺过去。” 秦风点了点头,脸上的伤感之色溢于言表。 他费尽心思,把握住了最有利于蒙山军的时机攻击清军,为的是把蒙山军的伤亡控制到最小,可最终还是付出了六百余人伤亡的代价。 以步对骑,终究先天不足,骑兵无可争议的是战场上最具杀伤力的利刃。 余小林看了眼秦风的脸色,犹豫了下后继续道:“将军,杨千户那里伤亡颇大,当场战死者就有二千一百人,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 杨再兴五千义军战前逃跑了二千,剩下三千兵马战亡了三分之二还多,这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灭。 秦风眼中一阵黯然,义军如此惨重代价虽是清军造成,可始作俑者却是他自己! 为了创造战机,他不惜以义军为饵,诱清军与之交战,消耗其士气,从而在最后时刻抓住清军软肋,一击制胜! 很高明的战术,同样也是很卑劣的做法。 战场无情,只以胜败论英雄,在战场上讲道义那是笑话,为了最终胜利任谁都可以不计手段,有时付出一些牺牲也是无可厚非。 秦风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可心中多少有些不忍,而当他看到活下来的义军将士们时,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绞痛。 他就像是个逃兵,离开战场躲进了自己的大帐之中,只为了回避那一双双充满感恩的眼神。 绝处逢生,面对救命恩人的秦风,义军将士们如何能够不感激! 除了杨再兴外,义军中没有人知道秦风的全盘计划,义军将士们看到蒙山军出现时,只当是及时赶到的援军,心中无不感激涕淋,却不知道他们只是这场战役的牺牲品。 哀哉!叹哉! 世间总有太多两难的取舍,而在这个黑暗的时代,秦风不得不取大义而舍小义,他心中的一切愧疚只有等到黎明到来时再一起偿还。 余小林停下来等在一旁,见到秦风的神色逐渐归于平静,才轻声说道:“将军,属下已经根据你的命令安排下去,所有伤员清洗伤口时一定要用煮沸过的水,包扎的绷带也同样要在沸水中煮过,而且每日早晚都要更换。” 秦风想了一下,认真道:“义军伤员都必需住进帐篷,伙食上也要给予最大的优待。” 余小林郑重答应后,问道:“将军,清军战俘该如何处置?” 秦风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道阴郁之色,厉声道:“所有清军战兵一律处死,辅兵和民夫选出身强体壮,家世清白的编入各营,其他人就地遣散。” 杀俘不详,可秦风依然要杀! 从蒙山军的第一战起,秦风对于战俘一直都只处死军官,普通兵卒一般都既往不咎。 可是此次的战俘他无法一视同仁,虽然线国安带来的清军都是汉人,可也是南征北战,手上沾满同胞鲜血的汉奸,不杀光他们如何对得起祖宗家法,如何对得起死在他们手中的无辜生灵! 何况杨再兴的义军几乎全军覆灭,秦风也要给义军一个交代,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这些清军战俘一定要死! 当然,秦风虽然心中恨极,但也不是个滥杀之人,这才放过了千余辅兵和民夫,这些多数都是穷苦百姓,许多还是被清军强征来当壮丁的可怜人。 得到了秦风的指令,余小林躬身退出了大帐,而他前脚刚走,陈兴霸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语气略显激动道:“一切正如将军所料,线国安败逃之后,果然躲进了南丹卫中。” 秦风闻言双眼微微眯起,伸出右手张开了手掌,然后又牢牢的握紧,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 明月窥人,清风森冷。一阵山风吹过,树影婆娑,有如鬼怪在张牙舞爪。 线国安兵败如山,所率的五千人马,此时能够逃进南丹卫的残兵不足七百人。 南丹卫只是一座空寨,没有任何给养,绝非是一个好的去处,线国安却依然选择逃进这里,只因为南丹卫内一无所有。 既然一无所有,那也意味着没有内患。 不得不说线国安虽然大败,精神萎靡不振,可他到底不是一个愚昧之辈,处事向来小心,因此他败逃之时,就立刻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能逃去哪里,哪里才会安全? 这个问题似乎不难,离他战败之地周边有很多县镇,他能够任选一处依城墙坚守,不过线国安对这样的做法产生了强烈的危机。 杨再兴的义军席卷广西,那些尚未沦陷的县镇到底真的挡住了义军的攻击,还是与义军暗中勾结,线国安若是败逃进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呢? 会,一定会! 因为他的真正对手不是义军,而是那支神出鬼没的蒙山军。 清军败逃时,蒙山军没有追击,绝不是他们不想追击,而是觉得没有追击的必要,清军最终还是会逃进陷阱之中。 因此,线国安不敢去任何一座敌友不明的县镇,只敢逃进空空荡荡的南丹卫。 在把南丹卫搜索了一遍,确认没有蒙山军埋伏之后,线国安总算是略感心安。 这座城寨十分坚固,虽然没有粮食,但和他一起逃进这里的都是骑兵,战马上携带的粮食不少,坚持半个月应该不难。 等半个月后,得到讯息的赵布泰,应该会派援军前来。 线国安经历了这次惨败,对于自己的前途已不报任何的希望,只想着能留一条性命,安稳的度过余生。 天空黯淡,篝火熊熊,轻烟弥漫中,死里逃生的清军士卒们个个情绪低落,不少人紧张的朝远方探望,生怕会有明军追击攻寨。 正在这时,天上迅疾聚起滚滚乌云。那云来得好快,不用多久,就已遮挡了半边的明月,再过盏茶的功夫,乌云已掩住明月,布满了天空。 天要下雨,可清军士卒们却不敢找屋舍躲避,为了防范明军可能的夜袭,他们全都在寨楼附近休息,时刻准备战斗。 子时左右,南丹卫城垛下休息的三百清兵,有人冻得难受,忍不住道:“提督大人不是说有热粥吗?怎么还不见人送来?”那清兵正在念叨,就看到城内来了一行人,打着火把走了过来。 那清兵以为送粥的来了,和几个伙伴骂咧咧的迎了上去,才刚走到那些人面前,突然觉得腰间一疼,张嘴正要呼喊,就看到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盖了过来,脖子顿时一凉,紧接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其他清兵竟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原地等着热粥分发下来,可等来的却是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许多清兵稀里糊涂便丢了性命,几个反应快的刚要拔刀便被强弩射的钉在墙上。 发生袭击的地方是个背风的角落,清兵们的惨叫声没能传远。 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几个清兵之后,一行人上了寨楼,又杀了两个负责观望警戒的清兵,然后聚拢在了一起,其中一人身材极其高大,手握一把巨型战刀,竟是杨再兴。 杨再兴左肩被长枪捅穿,此时上面绑着厚厚的纱布,可他的右手依然有力,炯炯有神的双眼散发着浓浓的杀意。 站在杨再兴右侧的是亲信王猛,只听他轻声问道:“千户大人,下面的三百清兵,怎么对付?”他双手高举,各持一把短弩,威风的模样俨然一副明朝版的双枪老太婆。 “不要管他们,只需守住阶梯口,别让他们上寨楼就行。”杨再兴不慌不忙,指挥手下把尸体堆到一边,又把南丹卫用来守城的两把床弩推到楼梯口。 寨楼下,骑兵把总赵三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毯子,打着低沉的呼噜看样子睡得十分香甜,可惜好梦刚做到一半,就被人用力摇醒,一睁眼见到铁匠出身的副手王铁锤惊惶的脸孔,心中顿时一凛,急忙问道:“怎么了,有明军攻寨?” “还没攻,但也快了。”王铁锤神色焦急,指着寨楼上道:“我刚才睡不着,想到寨楼走上一圈,发现有人把阶梯口给堵了,那些人盔甲齐全,还全都挺着长枪。” 赵三愣了片刻,双眼陡然瞪大道:“不好,果然是有明军混了进来!” 王铁锤和赵三都很清楚,他们逃进南丹卫的骑兵是没有长枪的,而步卒也在溃逃时把笨重的长枪给扔了,因此寨楼上的长枪兵显然只有可能是明军。 第62章 瓮中捉鳖 空中风声大作,陡然一道霹雳落下,漆黑的天幕为之一亮。 亮光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不少清兵们看清了寨楼上的那个人,那个体型魁梧,勇武绝伦,手中使用一把无比恐怖的巨型战刀的人。 杨再兴,这个贼首竟然出现在了南丹卫中。 天空又是几道惊雷响起,然而惊雷还未消逝,杨再兴猛地爆喝一声,狂野的声势竟然压住了天边沉雷滚滚。 赵三被杨再兴的爆喝吓得浑身一哆嗦,却也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南丹卫寨门已经被提督大人下令用巨石堵死,敌军攻城只有攀爬寨墙一途,因此寨楼将成为能否守住南丹卫的关键。 对清军而言,要想南丹卫不失,寨楼就一定要夺回来。 赵三到底是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兵,虽然脸上已无人色,但军人的胆气并未失去,只见他猛地拔出佩刀,对乱作一团的守军吼道:“寨楼的敌人肯定不多,大家一起冲上去,定能在敌军攻寨之前杀光这些内应。” 他话应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威严之声:“每杀一个敌军内应,赏白银五十两,杀贼首杨再兴者,赏金百两!”线国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寨楼下,脸色难看至极,双目一瞪厉喝道:“若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清兵们本都魂不守舍,听到线国安的喝令,立刻便有了主心骨,纷纷沿着阶梯一拥而上,喊杀之声瞬间鼎沸。 寨楼上的杨再兴冷哼一声,大手用力向下一挥,一排弩箭随即激射而出,阶梯太过狭窄,根本无法躲避,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清兵被当场射倒。 然而,清兵们并没有丝毫退却,依然向上猛冲,他们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越是迟疑遭受的杀伤就会越大,只有冲上去近战,才能让敌人的弩箭失去威力。 清兵们冲动勇猛,但随着一阵惨叫发出,冲势顿时一滞,原来堵在阶梯口的长枪兵,一直把长枪放在地上,夜里远远地看不清楚,待得清兵近了之后才一下子把枪头抬起,清兵们收不住步伐,刹那间就有十几个人被捅穿在长枪之上。 电闪雷鸣,掩盖不了那阵阵哀嚎,清兵们个个脸色惊惧,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赵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线国安的亲兵已经提刀逼了上来,那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是用来杀敌的,但现在恐怕先要严肃军法,赵三知道线国安向来严厉,只能硬着头皮大声喝道:“踏着他们的身体冲过去,夺不下寨楼大家都要死。” 清兵们听到赵三口中的死字,心中无比悲哀的同时,倒也激发了一股子狠气,纷纷踏上了同伴的尸体,不顾敌人锋利的枪头朝上硬冲,立刻就有人被刺了个通透,却在临死之前抱住持枪者,滚倒在地,为后面的同伴扯开个空档。 杨再兴率领的人毕竟数量不多,加之又被清军悍不畏死的气概所压制,不禁纷纷后退,让出了阶梯的出口。 赵三见此大为振奋,正要一鼓作气将敌人杀个干干净净,突然嗡的一声闷响,最前面的数十个清兵像是被风吹过的麦子一样,瞬间倒了一片,甚至数人被串起来钉在后面的寨墙上,一时死不了,大声痛呼。 “床弩,是床弩!”活着的人仿佛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冷水,勇气荡然无存了,对手居然连守城的床弩都搬过来了,这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兵器。 前面的清兵已是不敢前进半步,后面的人却还不知道情况,继续在往前冲,顿时上下挤成一团,突然又听见上面一声冷喝:“倒油,点火。” 寨楼上用来守城的不仅有床弩,还有火油! 几个大瓮从寨墙边露了出来,滚烫的黑油从里倒下,拥挤在一起的清兵们还没意识到大祸降临,又有几根火把扔了下来,顿时一阵火光冲天,夹杂着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烈火如日,吞噬着它所能吞噬的一切,无数清兵浑身都是火焰的从阶梯上跳了下来,只求速死,攻打寨楼的清兵顿时垮了下来。 线国安在后方拼命的想要阻止清军的溃退,可是他的军法虽然无情,烈火却更加的无情,清兵们宁愿面对刀斧相加,也不想受那烈火焚身的苦难。 王猛望着寨楼下的惨状,转过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对身边的杨再兴道:“大人,就我们刚才的所作所为,等死后一定被老天爷打进畜生道。” 杨再兴脸色不变,冷冷道:“我们杀的是清兵,是一群忘祖背宗,丧尽天良的禽兽,所作所为是在积德存善,该被打进畜生道的是这些狗鞑子才对。” 王猛闻言,脸色豁然一变,再无一丝不忍之色。 寨楼下来,火油还未完全燃尽,线国安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激励着清兵们向上厮杀,但是阶梯实在是狭窄,清兵们施展不开,只是持着大盾,排成一列,不断用短剑横刀从盾牌缝隙中刺杀过去。 杨再兴已经来到了阶梯口,他身披重甲,掌中的巨型战刀所向披靡,无论是碰到盾牌还是人体,都变的四分五裂。 线国安焦急万分,心想敌军恐怕已经到达了城寨外,开始用云梯,绳索朝寨楼攀爬,如此一来城破将不可避免。 生死存亡之际,线国安已经顾不得他广西提督的身份,亲自提剑上阵,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他回头一望,瞬间如入冰窟。 雷动长空,空气中一片肃杀之气。 在无数道惊惧的目光下,有一个人正一步步朝前走来。 有清兵想要去拦,那人只是一招就见人头飞起,鲜血喷涌,洒了他一头一脸,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望着线国安,一字一顿道:“今日,你必死无疑!” 他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向前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得极慢,走得也极为坚定,他浑身湿透,血迹顺着脸颊一滴滴的滑落,犹如一颗颗燃烧的泪水。 火的夜,冷的风,映照天地间一片凄清。 线国安不敢去看那人的双眸,那双眼睛满是杀戮和狂傲,这样的一双眼眸,已让他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清兵们同样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因为在那人身后,是一支列阵完毕的军队,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身心俱疲的清军消灭干净。 线国安昂首挺胸,尽可能维持着他广西提督的尊严,可是眼中已尽是疲惫之色,一脸失神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如何把这么多的兵马弄进城里的?”他双目一红,突然越众而出,歇斯底里的大吼道:“秦风,你为何会在这里!” 使出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一声之后,线国安神色木然,身体晃了晃,持剑拄地勉强没有倒下。 硝烟弥漫,线国安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他其实无需再从对方口中知道答案。 敌军能够无声的潜入南丹卫,只能说明四面的寨墙上存有暗门,又或者有从外面通向城里的暗道。 无论是哪一种,都必然是蒙山军早就布置好的,就等着猎物逃入陷阱。 可笑线国安还自作聪明,以为南丹卫是最安全之处,却不想他的心思完全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至于杨再兴夺取寨楼,只是为了吸引清军的注意,为了能让蒙山军大队人马顺利的潜入城内。 线国安轻叹一声,在秦风一环套一环,一计连一计之下,他只是一枚即将被吃掉的棋子,明清争夺天下的这盘大棋之中,将再无他的身影。 秦风在离线国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正如对方的判断那样,蒙山军能够潜入南丹卫,确实是因为城里和连同外界的暗道。 蒙山军撤出南丹卫时,在城中隐秘处挖了数条暗道,为的就是今夜的这场暗袭。 黑夜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的小雨,秦风的一张脸也好似降下的雨滴一般,隐隐开始跳动起来,暗夜中有着说不出的狰狞之意。 他就立在那里,任凭雨水淋在身上,淡淡道:“线国安,到了今时今刻,难道你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线国安浑身颤抖,他知自己必死,心中却仍然不甘! 秦风冷哼一声,刚要向前再跨出一步,身边陡然窜出一人,快如电闪,眨眼间已到线国安面前。 清兵们大惊失色,不仅是窜出来之人速度极快,有如轻烟薄雾,飘渺无踪,更是因为他戴着一张可怕的面具,在这雷雨交加的黑夜之下更是令人心悸。 线国安见到有人逼近,惊骇之下挥剑就砍,闪身就退。可剑才举起,剑断,腿才后移,腿折。 几个忠心的亲兵想要上前救助线国安,耳边突然传来蒙山军整齐而雄壮的呼喝,吓得他们一下子乱了分寸。 而就是这么片刻的功夫,线国安就被冷君傲击断单刀,踢折双腿。惨叫才出,就像被斩断脖子的鸡一样。那惨叫陡灭,却是冷君傲一伸手,扭断了他的脖颈! 所有清兵已是惊呆,蒙山军发出一阵欢呼。 天地雷动,电闪如潮,耀得握剑在手的冷君傲明灭闪烁,有如幻化。 区区一个鞑子汉奸,又何需与他废话,杀之即可! 冷君傲用行动来表达了他对线国安的蔑视,杀这么一个奸贼他甚至不愿用剑,对方也不配他用剑! 堂堂满清的广西提督就这样死了,死的不值一提! 秦风走到冷君傲的身边,朝他淡淡一笑,眼中却是厉芒一闪,挥刀朝前方清军残兵所在的墙边一指,嘴里只说了一个字:“杀!” 第63章 震动 独山县,清军驻地。 三日前,赵布泰终于攻下了独山县,歼灭了明军二千余人,可以说是南下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清军取得了一场胜利,作为主帅的赵布泰心情应该不错,可此时他正端坐在书案前,凝视着面前的二份战报,神情极其难看。 等把两份战报看完,赵布泰缓缓抬起头来,他面前的一众将领立刻躬下身去,端起了肩膀,他们已经听说了线国安全军覆灭的消息,此时只等着赵布泰咆哮风雷,却不想他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众人诧然,悄悄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就见赵布泰双手扶案,过了半晌,忽地豁然大笑道:“我们一路南下还没有碰上过一个真正的对手,可事实上对手早就出现,偏偏我等还茫然未知,当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阴厉的笑声中,清军众将个个鸦雀无声,生怕赵布泰迁怒到他人身上。 张国柱却是壮起胆子,起身朗声道:“大帅,杨再兴区区一个千户,不久之前还是一个丧家之犬,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有如此本事,先后把我们的两支兵马都干净利落的吃掉,此人当真是我军大患,若是不及时铲除,怕是会有后顾之忧。” 他说完立刻低下头,表现的十分恭顺。 有人开口,其余众将心中也都微微一松,纷纷附和张国柱所言。 显然,张国柱又小小的露了一回脸。 可惜这次张国柱没能把话说到点子上,赵布泰闻言只是莫名的一笑,目光中微微露出自嘲之色,说道:“杨再兴?你们到现在还以为我们的对手是那个明军千户吗?”说到这里,他又是摇头苦笑,他的对手不是明军千户,却是一个连千户都不是的山贼头子。 张国柱心头一紧,心想难道线国安全军覆灭并非那个杨再兴所为,他念及这里下意识的瞥向了桌案上的两份战报。 赵布泰注意到张国柱的眼色,直接把二份战报递给了他,神色凝重道:“这是从衡州府传来的战报,你们都拿过去看看吧!” 张国柱恭敬的接过战报,低头看了片刻眼中就流露出了惊讶之色,其他众将看过之后同样都感到万分意外,想不到那支被重创之后逃进深山的蒙山军竟然死灰复燃,不仅消灭了衡州府的留守部队,还千里进军出现在了广西境内。 至于线国安所部被消灭的真正凶手,恐怕就是这支神出鬼没的蒙山军。 张国柱看过战报之后,眼神就不断的变幻着,各种设想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是越想越觉得心惊。 那支蒙山军实在太过太诡异,它是如何消灭赵布泰留守在衡州府的兵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广西,它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可以一口吞下线国安的五千兵马? 太多的疑云,太多的不解......张国柱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蒙山军是在逼赵布泰大军回援,而且在全歼线国安的五千兵马之后,赵布泰恐怕已经没有了选择。 而正如张国柱所想的一样,赵布泰在沉思良久之后,霍然站了起来,目光一厉,森然道:“明日一早,全军返回广西!” 延缓了和其它两路清军会师的时间,赵布泰一定会受到清廷的斥责甚至问罪,可是如果后方不稳,导致全军粮草供给难以支持的话,那后果将无法想象。 权衡利弊之下,赵布泰很是无奈,敌人的实力不明,如果再分兵回援可能又会落得个线国安全军覆灭的下场,安全起见只有全军返回。 ****************************************************** 昆明,滇池河畔。 自从张献忠死后,其余部投靠了大明永历,使得永历一朝曾有过一段十分鼎盛的时期。 那个时候,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再加上夔东十八家的人马,少说也有精兵十多万。还有江浙沿海的郑成功,凭借着海上贸易带来的巨大财富,养兵更是超过二十万,而且装备十分精良,整体战力完全不在满清八旗之下。 虽然满清控制着华夏大半的土地,资源兵力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可是南明永历正是因为地盘较小,不会像清廷那样为了控制全国各地,导致兵力太过分散,从而在局部战场上反而难以应对有着兵力集中优势的明军。 另外能够坚持到南明永历朝的明军统兵将领,几乎没有一个是懦弱之辈,其中很多人在军事上有着极高天赋。 因此,南明永历朝初期,明军的综合实力不如清军,却还能在各条战线上保持战略进攻的态势,让清廷一再考虑裂土封疆,结束南北对峙的僵局。 清廷甚至因为畏惧,还耗费巨资打造了一条抵御明军进攻的永久性防线。 可是,自从永历内部矛盾激化,孙可望谋乱失败,投靠满清之后,明清双方的态势瞬间逆转,在清军三路南下之后,雄才大略的李定国似乎也难以避免南明永历小朝廷的覆灭。 滇池,又名昆明河,位于昆明西面二十里处,东南北三面有盘龙江等多条河流汇入,湖水由西面海口流出,经普渡河而入金沙江。 传说滇池集天地之灵气,自从汉朝时便有很多高才隐士居住此地。 严冬已至,山中草木凋零,满是一番萧瑟之气,远远看去一条白花花的溪涧在山林间曲折穿行,忽隐忽现,别有一种韵致。 溪涧的岸边有人正骑驴缓行,其中一人一身布衣,头戴纶巾,好似山野农夫,可细看之下会发现他骨骼宽大,相貌看似平常,可双眼极其的凌厉,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只是眼神中隐约带了几分忧愁。 同行的还有个垂髫童子,只听那童子问道:“师父,今日来找那人,可是为了鞑子入寇之事?”童子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可说起话竟有几分老气横秋。 布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伤怀之色,说道:“军国之事,还不到你需要关心的时候。”他刚直的脸孔上多了几分柔和:“师父俗事烦身,日后恐怕没时间再传授你本事,今日来这里,是想把你托付给那人,由他传授与你,不比为师差上多少。” 童子低下头,并不回应。 布衣男子叹了口气,他知道童子和自己感情极深,此时听自己要离他而去,心中必然十分不舍,可童子又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懂事通理,知道此时挽留只会徒增伤感。 这时,远处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声音响遏行云,歌词中满是缥缈脱俗之意,令人心旷神怡,不禁陶醉其中。 布衣男子深提一口气入了小腹,大声道:“故人来访,劳烦先生了。” 他的声音初听来并不甚高,但越到后来越是宏大,到了最后两人两旁的林中半里内鸟儿都被惊起,仿佛猛兽入林一般。 歌声静了半响,有人答道:“你这俗人,就会坏人兴致,还把鸟儿吓着了,实在不雅。” 说话间,便见见面林中走出一人来,那人身量不高,体型十分魁梧,大冷的天只披了件单薄的长衫,背上有一张弓,手上提着一只麂子,口中说:“你怎么来我这里了,还带个小儿过来。” 布衣男子拱了拱手,说道:“东方先生,今日前来是有事拜托与您。” 魁梧汉子名叫东方不才,虽然叫做不才,但实际上却恰恰相反,他是个才华横溢,天资极高之人。 东方不才本就聪慧,少时又得异人传授,对于内气吞吐,拳脚摔角之术颇为精通,只是性情孤傲,不愿屈身于世俗之中,便常年隐居在滇池河畔。 机缘巧合之下,他和布衣男子成了至交。 东方不才听完布衣男子的来意后,不断摇头道:“李定国,枉你一世英雄,还未与鞑子决出胜负,竟然已经来我这做托孤之事,你以往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你就一定觉得自己会败吗?”说到最后东方不才横臂扫在旁边一棵小树上,咔嚓一声树干竟断为两截。 布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威震天下的晋王李定国。 他看了东方不才一眼,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道:“老友,铮儿就交给你了。” 东方不才知道李定国意志坚韧,同时也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看来真的是大厦将倾,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不禁叹道:“天命如此,终究不是人力可以改变。”他看向童子道:“他是你的幼子吗?” 李定国面露遗憾之色道:“他不是我的儿子,可比我的儿子更重要!” 东方不才闻言一愣,却很快露出恍然之色,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尽管放心,我会全力护他周全的。” 李定国心头一松,眼中尽是感激之色,正欲躬身拜谢,身后突然跑来一人,人还未停就已急不可耐的喊道:“父王,紧急军情!” 来人是李定国的长子李嗣业,他负责昆明的城防,若是一般的事,派亲卫来通知李定国就行,亲自过来必有要事通报。 “何事?”李定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前方战事进一步恶化了? “广西提督线国安战死了!”李嗣业双眼放光,兴奋道:“赵布泰已经放弃了独山县城,全军撤回了广西。” “情报可否准确?”李定国严肃地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猛地开口喝问:“若敢谎报军情,严惩不贷!”他知道儿子绝不敢瞒报,可消息实在让他感到意外。 无论是线国安战死,还是赵布泰撤军,只能说明清军遇到了巨大的麻烦,可是广西一地并没有可以与赵布泰大军抗衡的明军精锐。 李嗣业知道他所说确实很难让人相信,所以过来时带上了布置在前线战场上的细作,伸手朝后一指道:“父王,具体情况你可以亲自询问细作。”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语气沉声道:“传!” 第64章 帝星 线国安战死,五千兵马被全歼,为此蒙山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是战后的蒙山军实力却得到了大幅的增长。 俘虏的清军千余辅兵之中,秦风留下了三百精壮,其余的全部遣散。而义军残部有五百多人,再加上攻占南丹卫时的明军俘虏,蒙山军的兵力不降反增达到了三千二百多人。 而最大的收获是在重新攻占南丹卫后,蒙山军缴获了二百多匹战马,这对于机动力不足的蒙山军而言无疑是笔巨大的财富。 南丹卫郊外,只听‘崩’的一声响,一箭凌厉出,正中飞起的一只雉鸡。 秦风收起长弓,望向身旁的杨再兴道:“杨千户,我的箭法如何?”大战过后,无论是谁都需要放松,而作为蒙山军的统帅,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的秦风更是如此,打猎就成了这个时代不多的消遣手段之一。 杨再兴神色淡淡道:“不错。”他的马鞍上也有一把长弓,却一直没有拿在手上,似乎对狩猎并没有多少兴趣。 秦风圈马四下望去,摇头道:“可惜这附近没有什么大地猎物,只是些雉鸡兔子,连野鹿豺狼都是看不到的,杨千户,我们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 他催马前行了几步,感觉身后并没有动静,回头一望见到杨再兴还是勒马原地不动,笑问道:“杨千户,怎么了?” 杨再兴四下望了眼,周围有很多在熟悉战马的蒙山军士卒,同时他们也圈出了个狩猎场地来,可是猎物显然没有想像中的要多。 “秦将军,你在想什么?”杨再兴皱眉问道。 “想着打猎,想着猎物为什么这么少。”秦风语气突然带着几分冷意道:“想着到底谁会成为猎物?” “我觉得我们已经变成了猎物!”杨再兴沉声道:“秦将军,根据前线探报,赵布泰大军已经返回,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秦风不以为然,轻笑一声道:“既然时间不多,那更要及时行乐了。”他说完又是一箭射出,这一次却没能射中任何猎物。 杨再兴眉头皱的更紧,说道:“秦将军,我们是不是该早日动身,不然一旦被赵布泰大军咬住,恐怕就很难脱身了。”他知道秦风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按照计划接下去该立刻辗转它处,避开赵布泰大军的锋芒才对。 秦风脸上笑容不减,淡淡道:“杨千户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自负了,没有把赵布泰大军放在眼里?” 杨再兴不答,叹了口气道:“秦将军深谋远虑,智谋过人,您也许早有了破敌之策,杨某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秦风大声笑了起来:“我本事再大,也吞不下赵布泰的数万大军,敌我双方的巨大差距不是用智谋可以弥补的。” 杨再兴没有笑,只是凝望着秦风:“秦将军既然明白,那何为还要留在险地,我想听听你地解释。”他的一双眼睛灼灼发亮,静等秦风的回答。 这世上若还有几个人值得杨再兴相信的话,其中一个当然就是秦风,对方用不曾一败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睿智,此时就算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可也一定有深层次的原因! 秦风终于收敛了笑容,望着远方道:“杨千户,你担心我们被清军缠住脱不了身,可若是不被清军缠住,又怎么能让赵布泰的大军停滞在广西境内呢?” 杨再兴琢磨片刻,反倒是自己笑了起来,他在等解释,可是秦风只说了这两句,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显然不用担心了,秦风一直都很清醒。 “杨千户,你不要多心,我是打算尽可能时间长的拖住赵布泰,但也不准备用自己和整个蒙山军去冒险。”见到杨再兴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秦风神色颇是傲然道:“如果真的有必要,我或者蒙山军将士们全都战死又有何妨,只是赵布泰绝对不配让我这样做!” 杨再兴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问道:“秦将军到底有何打算?”他本以为秦风想用蒙山军拖住赵布泰,可从对方的口吻中似乎有了两全之策。 “杨千户,对于赵布泰而言,我们的实力是差了很多,但并非没有优势。”秦风转过头来,沉声道:“兵法的妙用,在于虚实结合,我们只需在避实就虚上做些文章就行。” 杨再兴饶是沉稳非常也是脸色微变:“秦将军,你的意思是?” “我们与赵布泰大军接触后,注定是场不对称的抗衡,想打赢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有时候不能赢也未必意味着是输。”秦风悠远的笑了笑,突然岔开了话题道:“杨千户,你如果是赵布泰,进入广西之后会怎么做?” 杨再兴轻轻抚摸着刀柄,毫不犹豫道:“和当初线国安一样,力求与我军决战,但是有了线国安全军覆灭的前车之鉴,赵布泰应该会小心很多,依仗着兵力优势,对我军实施压迫从中寻求歼敌的良机。” 秦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赵布泰会想要和我军决战,可又不敢太过心急,他可再也经不起太大的损失了。” “赵布泰号称十多万大军,真正的主力战兵不过才四万人不到,之前被我军歼灭的人马超过六千,这样的损失恐怕已经让他难以接受了。”杨再兴轻挑双眉,冷哼道:“他的主力如果再损失个几成,到时候还有何能力继续南下。” “杨千户能说出这些,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你说地很对,赵布泰不敢再损失太多兵力了,不仅关系到他有没有实力南下,应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秦风双眼微微眯起,说道:“三路南下的清军之中,有一路可是吴三桂的人马。” 杨再兴闻言脸色微变,秦风淡淡道:“满清对汉人总少不了几分防备,特别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实权汉人,而吴三桂就不是个能令人放心的人,他能够背叛一次,等新主人变弱了,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的背叛。” 历史上的吴三桂确实反叛了满清,而他之所以在攻灭永历朝廷后,可以获得云南一省的封地,也是由于自身实力强大,满清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满清只有保持军事能力上的威慑,才能真正压制的住。 赵布泰和另外一支满洲八旗为主的清军,一旦损失过重的话,吴三桂说不定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清廷对此不得不防。 杨再兴可不知道吴三桂的心思,也不知他日后的作为,此时忍不住失声道:“秦将军,你说吴老贼他会反叛,他有这么大的胆量?” 秦风犹豫了片刻,才道:“吴三桂虽然是个卖主求荣的奸贼,但是不可否认他也是个雄才大略的枭雄,鞑子就是他的榜样,对方能做到的他也会认为自己能做到,何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算大不大对于有巨大野心的人而言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敢不敢去搏!”他顿了顿,脸色猛然一沉:“吴三桂是个敢搏的人!” 杨再兴没有出声,对秦风的预测似乎并不确信。 秦风洒然一笑,眼神却变得深邃道:“说这些还太早了点,只是心里要有个底,天地风云莫测,谁能掌握先机就可掌控天下!” 话应刚落,秦风纵马奔腾,好像又沉浸在了涉猎的乐趣之中。 杨再兴望着秦风矫健的背影,感觉眼中尽是一片模糊,矗立在原地不动,陷入到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时间飞逝,转瞬到了深夜。 今夜的景色很是美丽,并没有前几日那般的寒冷,清风吹拂,绿草碧浪般的起伏,天空墨蓝中繁星暗隐,月光无暇,洒落在安静的营帐上,柔和恬静。 一道黑影凝立在一处小山坡上很久,直到另一个人来到他地后面才有稍动。后来那人沉声道:“公子,赵布泰大军很快就要到达,此地已经不再安全。” 被喊做公子的正是当初被马驰救下的展天,他此时穿了一身青衣,头戴毡帽,脸色在月光地照耀下闪烁着几分兴奋之色,并没有在意护卫的话,只是自顾自道:“一支草莽之师竟有如此本事,一战全歼线国安五千精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护卫点头道:“公子,要不要收服这支人马,凭你的身份一定可以......” 话到一半,展天已经抬手打断,脸上的兴奋之色逐渐散去,眼中带着一丝落寞道:“大明残破,民心已失,仅凭身份如何能收服这样一支虎狼之师。” 护卫一脸关心的想要安慰几句,最终还是无奈道:“公子既然觉得事不可为,那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入川去找文督师。” 展天缓缓的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秦风所在大帐的位置,语气陡然变得坚定:“我不去找文安之了,我要留在这里,看看那个人到底还能带来多大的惊喜。” 话应刚落,展天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秦风的年纪不比他大多少,身份更是远不能和他相比,却能取得如此耀人的战绩,而他能做到的,自己也一样可以! 不知不觉中,天际有一颗原本暗淡的星辰突然亮了几分,那是一颗北极星,又叫做紫微星,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因此也被人称之为帝星! 第65章 异客 当赵布泰再一次踏上广西等地土地时,已无半分他来时的意气风发。 广西依旧掌握在清廷手中,沿途官员无不对赵布泰大献忠诚,可是在赵布泰的眼中,他似乎无法分清谁忠谁奸。 短短数日,上百人头落地,广西官场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线国安部全军覆灭,蒙山军威势滔天,而种种乱局必需有人承担责任,于是广西境内那些没有背景,有难逃责任的官员自然成了替罪羊。 桂林,赵布泰临时府邸里,他听着手下的回报,看似面无表情,可不断跳动的眼角显示着他急剧波动的内心。 蒙山军又消失了! 三千多兵力的蒙山军化整为零,分散到了广西各地游击而动,赵布泰想要短时间内歼灭蒙山军显然无法实现。 时间,赵布泰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攻灭南明的战役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而南明主力依旧尚存,赵布泰所部如不能及时赶赴战场,那必然影响到了清军全局的战略部署。 十日之内,一定要剿灭蒙山军,赵布泰心中已给自己定下了最后期限。 夜漫漫,月色朦胧。 府邸后院里,赵布泰独自一人索然而立,他征战半生,从未像如今这般窘境,此次率军返回若是无法解决后顾之忧,必然脸面尽失,怕是连仕途也将黯淡收场。 时光流转,夜色越发深沉,赵布泰苦思无策,不禁苦笑连连,神色中尽是落寞,他转身欲回屋休息,忽然耳边有叹息声传来。 寂夜无声,这声叹息格外刺耳。 赵布泰心中一惊,刹那间已拔出佩剑,他久经沙场,武艺自然不俗,出剑迅如闪电,一道白光闪过,剑锋已刺向了传来叹息声的方向。 空气中隐有剑鸣轻咛,却无一丝破体刺击之音。 赵布泰一脸灰败,一招失手他便知对手身法极快,而此刻他剑势已尽,断然没有再出手的机会,恐怕唯有闭目等死。 府邸守卫重重,是何人无声潜入,这份本事当真令人骇然。 赵布泰绝望的思索着,身前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影,而当他看清来人时,眼中陡然一亮,嘴里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来人不是敌人! 赵布泰认出了眼前之人,知道自己性命应该无忧,可眼中的惊惧之色丝毫未退,急忙收剑归鞘,弯身恭敬的行礼道:“不知顾先生深夜来访,本将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天底下,能让征南将军赵布泰的态度如此恭谦,恐怕除了大清皇帝,也就几位亲王了,可他眼前之人,绝对不是什么皇帝,亲王。 因为来人是个汉人,一个没有剃发的汉人!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满清的剃发令之下,凡是不剃头的人皆视为逆贼叛党! 此刻,赵布泰绝对没有把眼前之人当成逆贼叛党,他也没有这份胆量,因为很多年之前,他就见过这位顾先生。 那是在盛京的皇宫里面,顾先生和摄政王多尔衮在参议政事,他忘不了摄政王对顾先生说话时,如学生一般毕恭毕敬的样子。 而那个时候,顾先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十多年过去了,岁月似乎没有在顾先生身上留下多少印记,他白皙的皮肤,俊朗的双眉,清丽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不染而朱的嘴唇。乌黑的头发直达臀际,披散在洁白的颀长身躯上,装点出妖魅般的俊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赵布泰心里由衷发出一声感叹,看了一眼顾先生,见对方迟迟不说话,出声说道:“不知顾先生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顾先生又是一声轻叹,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你不该回来的。” 赵布泰闻言一怔,顿时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愧色道:“末将剿贼不利,导致后方不稳,这才无奈班师返回。” 顾先生摇了摇头,缓缓道:“贼人就是想让你这么做,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 赵布泰无言以对,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顾先生双眸似水,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语气依旧低沉却隐隐带着一丝波动:“责任并不能都怪你,那伙贼人确实有些特别。” 赵布泰急忙附和道:“先生说的极是,那伙贼人每次行动都出乎意料,让人防不胜防,实在是狡猾的很。” 顾先生微微额首,眼中却有困惑之色,他比赵布泰想得更多,更远,同时也更加疑惑。 那支蒙山军到底有何目的,把赵布泰的人马调回广西,对整个战局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无非也就是迟缓了南明灭亡的速度。 即使没有赵布泰这一军,就凭吴三桂和多尼的两支人马,对南明也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只要稳扎稳打,南明绝无幸免的可能。 无意义之举,又为何要去做呢? 五百满洲八旗精锐被全歼,线国安部全军覆灭,都证明了蒙山军非同一般,每次行动都有据可循,这次调回赵布泰的人马也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其战略目的到底是什么? 夜风凉凉,星空渐被乌云吞噬,一场大雨即将落下,顾先生却浑然未觉,昂然而立没有丝毫动作,唯有眼中变幻不定。 赵布泰生怕打扰到顾先生,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天空中的乌云越发浓郁,星辰已完全被遮蔽。 忽然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天际,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雨水紧接着倾盆而下,猛烈的敲打着天地间的一切,宛若一曲惊动人心的乐章。 赵布泰急忙出声让顾先生进屋避雨,可他话音未落,眼前已无顾先生的踪迹,回头望去,原来顾先生已站在了屋内。 天际惊雷不断,紫色的电芒下,照耀出顾先生挺拔又带着几分萧索的人影,赵布泰看在眼里,只觉得此人犹如鬼神,绝非人间该有。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怎么可能是凡人可以达到的境界? 赵布泰波荡起伏的心情还未平复,顾先生的声音已传到耳边:“从你军中挑选五十好手,借我三日之用。” 说话间,顾先生的右手缓缓的握住了佩刀的刀柄,一直如止水般清冷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并非拔刀杀人般的兴奋,而是一股疲惫之色,加杂着几分厌倦和感伤。 听到顾先生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赵布泰脸上先是一喜,可随即显出几分难色,语气带着试探口吻道:“才五十人,是否少了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顾先生,眼中流露好处一丝审视之色。 蒙山军有三千多人,五十清军哪怕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可能消灭蒙山军,可顾先生只要五十人,肯定不是用于剿灭蒙山军,必有它图。 可无论顾先生有何锦囊妙计,调兵可不是小事,没有皇帝旨意,兵部调令,赵布泰可不敢借出一兵一卒。 顾先生好像没有想过赵布泰不借兵给他,淡淡笑道:“人太多了,我怕把贼人吓跑。”顿了顿,他目光落在屋外,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我只是想去证明一件事。” 赵布泰费解,忍不住问道:“何事?” 顾先生双眼微微眯起,幽幽道:“去证明那位蒙山军的统帅是一个值得我出手的对手。” 赵布泰眉头紧皱,又要开口相问,却被顾先生打断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答案了,如果那人真是一个英雄人物!” 说罢,顾先生转身似要离去,可才迈出一步,突然身形一滞,说道:“今夜来访,你无需多心,我的武功胜你不少,可还没有无声无息闯你府邸的本事,至于问你借兵之事,你更无需有任何顾虑。” 赵布泰闻言一怔,脸色急剧变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顾先生又道:“我来你府邸时,见到了你的亲卫统领,是他放我进来的。” 虽然多少猜到了一些,可当亲耳听到后,赵布泰脸上还是难掩震惊之色,语气越发的恭敬道:“先生日后若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作为一军统帅,赵布泰已经彻底放下该有的威严,他也不得不如此。 此次出征之前,大清皇帝为了展示恩泽,派了宫中御前侍卫守护赵布泰的安全,而那个放顾先生入府的亲卫统领,正是皇帝派给赵布泰的御前侍卫之一。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皇帝派御前侍卫给赵布泰,表面上是皇恩浩荡,实则不乏监视的意味,甚至一旦发现赵布泰又不轨的行为,可以立刻有所行动,身上说不定还带着皇帝的密旨。 而能派到赵布泰身边的御前侍卫必然深受皇帝信任,对皇帝的忠诚自然无需怀疑。 因此,赵布泰身边的那位亲卫统领其实就代表了皇帝,他信任顾先生,大胆的把对方放进府邸,也就代表皇帝信任顾先生,绝对的信任! 大清皇帝竟然如此信任一个汉人,还是一个没有剃发的汉人? 赵布泰无法想象,也不敢再深思下去,可有一点毋庸置疑,顾先生到底是何身份,以他目前的地位恐怕还没有资格知道。 没有资格知道,哪怕知道也要装作不知。 这样也许活的够累,但至少可以确保活的够久。 第66章 鬼火 桂林城郊西南方向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处规模颇大的山庄,因这里的主人姓李,也被叫做李家庄,这位姓李的主人名叫李正元,乃是桂林地界有名的富商。 李正元不仅经商有道,而且很会做人,赵布泰大军一到桂林,他就立刻献出了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古董珍宝无数,还派人充当清军的向导,表现了对满清极大的拥戴。 如此良民,赵布泰自然不会亏待,三日前亲自登门道谢,还承诺了一个道台的官位,只待南明覆灭,李正元就可立即上任。 只不过赵布泰离开李家庄时,又带走了整整六大车的东西,行走时车轮在泥地上留下了极深的印记,想来车上装的必然是些黄白之物。 李正元很是富有,可经过赵布泰这般打劫式的拜访,估计家里也不剩多少余财了,好在给满清大爷留了个好印象,又得到了个道台的官位,这笔买卖在李正元心里倒也不算太亏。 一个出色的生意人,总能在得失之间找到最恰当的平衡,给予心灵上最满足的安慰。 李正元很满意了,可有人极其的不满。 月黑,风高夜。 大地如枮,苍穹如幕,暗算无常鬼不知,正是杀人好时机! 李家庄外的田地里,有数十人聚在一团,旁边火堆上的木柴己将烧完,只剩余烬未熄,发出淡淡的微光。 今夜的行动已经吩咐完毕,只待过了三更,就杀进李家庄,取了李正元的性命,用他的人头告诉天下人,投靠满清,做那背叛祖宗的汉奸唯有死路一条。 此时此地,敢如此作为,当属蒙山军! 当赵布泰回军广西后,秦风立刻把蒙山军化整为零,一来可以避免与清军正面接触,尽可能的把赵布泰拖着广西。 二来广西除了驻扎在桂林的赵布泰所部,并无其他的精锐清军,各地清军不过是些战力低下的绿营,或是投降不久,心思未定的明军,蒙山军即便分散成多支小股人马,也绝不是这些清军可以对付的。 如此一来,蒙山军就可以大胆的游击而动,化为数十把尖刀在广西地界来回穿插,大肆破坏清军后方。 至于如何破坏......铲除汉奸,警告那些首鼠两端之辈,从而降低清廷在广西的影响力,自然是极佳的破坏方式之一。 因此,今夜必杀李正元! 埋伏在李家庄外的蒙山军人马只有三十多人,就人数而言恐怕不会比李家庄里的护院多,可这根本不会影响到李正元必死的命运。 一群看家护院的打手,如何比得上蒙山军的精锐! 作为今夜行动的负责人,当初在线国安大军围攻下活下来的义士豪杰之一,单威有着十足的信心,他的部下们同样毫无怀疑! 众人养精蓄锐,做着最后的休整。 忽然,不知何时起,黑夜里有一点亮光,如鬼火般摇曳来去。 那鬼火忽明忽暗,时大时小,大时似灯笼,小时如烛火,虚虚幻幻让人难以看清,却朝着这边缓缓靠近。 此时,风又起。 风吹树梢,怪声四起,更给黑夜荒野,平添一层恐怖气氛。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惊呼道:“鬼!......鬼......鬼火!” 古人大多迷信,蒙山军将士虽然悍不畏死,可在神鬼面前还是难免失色,又经寒风一吹,阴凉透脖,心里皆都忍不住发颤。 单威目光远望,过了半晌又揉了揉眼,喃喃道:刚才明明看见有亮光,怎么一会儿又不见了,难不成还真是鬼火?说完连连摇头,心中虽有一丝惊惧,还是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明明害怕的,偏偏要去想它,看它,就好比走夜路遇到一些不寻常的迹象,很多人不是选择躲避,反而内心深处会产生一股强烈的迫切感,诱导人的思考和行动,直到看清楚一切后,迫切感才会消失。 单威显然就是这一类人! 黑夜空寂,只有风吹枝叶沙沙作响。 单威缓步靠近刚才光亮的地方,其余众人也随他而动,忽然间,那鬼火又亮,而且突然腾地窜起一大团来,冲天而起,刹那照耀四周,瞬间又灭。 虽然那亮光只有一刹那,但这次蒙山军众人都看见了,在他们数丈远处,有一群黑衣人作弧形状站立着,中间一人右手持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吊着一个摇晃不定的灯笼,亮光正是灯笼所发出。 单威心头剧震,他不知这批不速之客什么时侯来的,来了多久?抑或是早就埋伏在这里?但从目前情形而言,对方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等人而来。 鬼火只是诱饵,暗藏着的是无尽杀机! 蒙山军将士们反应也够快,见有敌情,个个立即条件反射般的拔刀出鞘,只等单威一声令下,就可冲过去厮杀。 单威目光闪烁不定,却甚是沉得住气,遇事不慌,只听他大声喊道:“不知各位兄弟是哪个山头的,可否报上姓名?”他语调江湖气十足,佯装自己等人是绿林豪杰。 黑衣人们不为所动,过了半晌才见一人从后面缓缓走出,似是这些人的首领。 单威盯着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和那些黑衣黑裤,一身劲装的黑衣人相比,后面走出那人白衣蔽体,和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而且长相十分俊美,只是清冷的面庞上有种拒人于千里的寒意。 白衣人走出来后并无动作,只有一双眼睛闪动不止,在蒙山军众人身上不断徘徊,那目光并不锐利,可与人的眼神交汇时,有一股深入心扉的穿透力,让人忍不住的心悸。 夜深沉,风静止,空气中却有暗流涌动,仿佛无尽的漩涡,随时可以吞噬万物。 单威逐渐失去了耐心,眼前的情形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此地绝不可多留,今夜的行动只能作罢。 然而有人想把单威等人留住。 白衣人沉寂良久,终于有了动作。 他举起了右手。 单威心头一震,他知道这个简单的动作必然是某种信号,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只不过当他看清眼前一切时,眼中已满是惊骇。 黑衣人们同样举起了手,手中都端着一支利箭上弦的劲弩。 蒙山军和黑衣人们的距离不超过二十步,完全在劲弩的有效射程之内,其杀伤力在这个距离上完全可以击穿轻甲,更别说全是轻装的蒙山军。 此刻,单威彻底明白了,黑衣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黑衣人们必然是清军精锐。 如此多数量的劲弩只有军中才会装备。 白衣人没有立刻下令放箭,而是望向单威,语气幽幽道:“放下兵刃,可留一条性命。” 如此绝境,蒙山军似乎只有投降一种选择。 然而回答白衣人的只有一个字。 杀! 单威愤然冲出,身后的蒙山军众人毫不犹豫,挺刀而上,刀势如虹,杀声震天。 战,必死! 逃,逃得再快,也快不过弩箭,结果同样是死! 而降,还不如去死! 反正死路一条,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轰轰烈烈,不枉此生! 望着冲杀过来的蒙山军,白衣人眉头微皱,眼中似有一刹那的犹豫,却还是挥下了右手,几十支劲弩瞬间击发。 单威右肩被一支弩箭贯穿,鲜血飞溅而出,他不管不顾,脚下陡然发力,一个纵跃,身形已到了白衣人的头顶。 战刀怒斩,直取白衣人的首级。 擒贼擒王,这也许是蒙山军唯一的转机。 单威双目血红,受伤的身体并没有阻碍他的身法,绝境之下,他的潜能无疑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发,这一刀要比平日凌厉数倍。 千钧一刻,唯有白光一闪,转瞬便已尘埃落定。 单威踉跄不稳的驻刀而立,白衣人就站在他的身侧,身姿如松,气定神闲,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闪动着流光锋芒的长刀。 刀尖带血,血是单威的血。 单威气息减弱,神色中有不甘,也有解脱,更多的是钦佩之色,艰难的转过头,一字一顿道:“好快的刀法!” 言毕,双眼缓缓闭上,浑身上下再无半点气息,人竟然没有立刻倒地。 白衣人凝视着单威的尸首,久久未曾移动目光,神色隐约失去了一分从容,直到有属下前来禀告,他才微微一叹,问道:“如何?”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答道:“回禀顾先生,杀贼三十二人,我方战死七人,伤三人,另外......”他脸色有些难堪:“有两个贼子趁同伴冲杀的机会,沿两个方向逃跑,我等被其余贼子缠住,追击不利让那二人逃脱了。” 顾先生面色不变,脸上看不出有怪罪属下的意思,淡淡道:“无妨。”他若是想,完全可以留下逃跑的那两个蒙山军部众。 今夜,他精心布置,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局,可当看到满地尸体时,他似乎又觉得这个结局并非是他想要的。 明知必死,依旧要战,蒙山军将士履行了一个军人的荣誉,也掩护了同伴的撤离。 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斗,可窥一斑可观全貌,在场的黑衣人都是清军精锐,眼光甚高,傲气十足,可他们心中都不得不承认蒙山军确实是一支劲敌,战死三川谷的满洲八旗不冤,全军覆灭的线国安更是不冤! 不经意间,顾先生又看了一眼站立而死的单威,心头顿时感到了一股郁气,他不喜欢这样的对手,或者说不喜欢和这样的对手战斗。 不是畏惧,只是很纯粹的不喜,他说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忽然,顾先生一反常态的踢翻了单威的尸首,似乎是在宣泄某种难言的情绪,神色中并无愤怒,反而流露出挣扎之色。 黑衣人们全都投来目光,只听顾先生语带嘶哑道:“大家今夜辛苦了,前面的李家庄是方圆百里最富有的大户,你们可去那里放松一晚,任何后果都由我来承担,你们无需担心赵布泰的军法。” 放松一晚,那岂不是......还无需承担后果! 黑衣人们面面相窥,很快就体会到了顾先生话里的意思,个个面露激动亢奋之色,几声道谢之后,便急不可耐的朝李家庄冲去。 没过多久,李家庄里就传出狠厉的的叫骂声,女人的哭喊声,逐渐又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李家庄今夜注定难逃一劫! 这就是汉奸的下场,害人害己,无辜的家人也成了陪葬。 顾先生不闻不顾,独自一人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蒙山军未曾做到的事情,有人替他们做到了...... 第67章 激将 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地,灰黄色的浊云,一片阴郁之气洒满大地,桂林城的喧嚣热闹也不比往昔,多了几分沉闷冷寂。 城中长街,忽然有马蹄声急如骤雨,有一队黑衣黑裤的骑兵飞驰而来,虽不过十数人,但众马疾驰的声势,有如千军。 长街两处的百姓小贩们见状,纷纷躲避两旁,看他们的神色,竟有说不出的畏惧,又夹杂着几分痛恨。 清军南下灭明,桂林城这些年来被明清双方反复争夺多次,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战火波及,因为每次桂林城都是主动开城投诚的,赵布泰心知桂林知府蛇鼠两端,倒也并不在意,等到天下彻底平定,相信也就彻底断了那点残留的非分之想。 另外满清为稳定民心,不再像过去那般任由兵卒烧杀抢掠,军纪执行还算严明,桂林城中的百姓见到大军压境,经过短暂的惶恐之后,也逐渐放下心来,生活与往日也无多少区别。 不过近段日子,城中明显紧张了起来,广西各地烽火四起,清军多次派兵征讨皆是无功而返,心中难免积出怨气,说不定哪日便会纵兵发泄,百姓必然饱受荼毒。 三日前,城西的李家庄遭受大祸,全庄上下百多口人被屠戮殆尽,妇人死前还惨遭凌辱,据传连八九岁的幼女都没能幸免,当真是惨绝人寰。 一时之间市井流言接踵不断,有人说是李家庄主投靠满清,惹来了反清义军的报复,又有人言是清军所为,反清义军绝不会那般残暴不堪。 然而无论是义军还是清军犯下如此暴行,桂林城里百姓们并没有太过在意,此时他们议论最多了还是清军围剿蒙山军之事。 蒙山军似乎败了! 桂林城头上挂着数十具蒙山军将士的尸体,而这正是那伙黑衣黑裤的清军骑兵所为。 清军把蒙山军暴尸于城头,黑衣清骑又横冲直撞于长街,无疑是在示军威于民间,稳固满清在此地的统治力。 百姓早已司空见惯,可今日却有所不同,黑衣清骑们在长街飞驰时,每人都拖着一具尸体,地上留下一道道骨肉碎屑。 此等恶毒作为简直和鞭尸无异! 尸体腐烂不堪,有些甚至已不成人形,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让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纷纷掩鼻回避,可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感伤,悲凉之色。 这些被拖拽的尸体都是蒙山军的将士,比起广西境内其它的一些抗清义军,满清显然对蒙山军更加痛恨,连尸体都不愿放过。 黑衣清骑行至长街正中,为首一人陡然勒马,从马鞍左侧取下一张劲弩,只听‘嗖’的一声尖鸣,箭矢精准的贯穿了街边一个百姓的脖子。 那个被射杀的百姓满脸痛苦的捂着脖子,艳红刺眼的血从他指间流出,不一会儿便栽倒在地,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声息,唯有一双眼睛述说着无尽的惊恐。 街边一片死寂,人们纷纷低头,神色之中无不惊惧万分,从未想到清军竟会当街杀人,杀的还是一个无辜的百姓。 杀人的那个清骑放下手中的劲弩,冷哼一声嘴角带着分狞笑,马鞭指着身后拖拽的蒙山军尸体道:“都把眼睛给我睁大点,再敢有人回避不看,刚才之人就是下场,杀无赦!” 无人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抬头看向了那些被拖拽的尸体。 为首清骑满意的笑了笑,可笑声未落,耳边传来一声高喊:“将军有令,速回府衙!”长街对面驰来一匹快马,看其行装,是清军的打扮。 城中将军不少,可是能够指挥黑衣清骑的将军,自然是征南将军赵布泰。 黑衣清骑们在嚣张跋扈,也不敢有违赵布泰的军令,听闻之后立刻答道:“属下得令,马上回府拜见!” 转瞬间,传令的清兵已经到了黑衣清骑们的跟前。 为首的那黑衣清骑突然感到有些不妥,今日一早赵布泰命令他们拖拽贼军的尸首上街立威,这才不过一个时辰就让他们返回,征南将军这主意也改变的太快了吧? 思索之中,为首的黑衣清骑又看了传令的清兵一眼,脸色陡然一变,厉喝道:“你是谁?”他蓦地发现,传令的清兵十分面生,并非赵布泰的亲兵,他在赵布泰身边当了多年的亲兵,自己的同僚绝对不会认错。 如果不是赵布泰的亲兵,又如何会被派出来传讯? 传令的清兵面色不改,只是眼中隐约多了一丝冷意,低声说道:“我就是......秦风!”最后二字还未念完,他已拔刀怒斩。 秦风二字一出,黑衣清骑们无不大惊失色,不等他们回过神来,秦风战刀已经染血,地上多了一颗好大的头颅。 刚才射杀百姓的那个黑衣清骑,已然人首分离被斩落马下。 一地鲜血,两半尸体,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纷纷发出惊呼,其中不乏叫好之声,同时无数目光聚焦在杀人者身上。 杀人者扭转马头,不等清骑们反应,他已朝长街左侧的一处小巷冲去,在消失在小巷前的一刻,只听一声高呼:“杀人者——秦风!” 拔刀杀人,杀人留名!狂妄至极,也英雄至极! 长街一静,随即一阵欢腾。 百姓懦弱,却也崇尚英雄,渴望英雄,秦风的作为显然让他们深受鼓舞,一扫近日来的阴霾,人群再次议论纷纷,有胆大者还冲着街面上那十几个清骑指指点点,脸上毫不掩饰嘲弄之色。 没过多久,长街上示警号角长鸣,一队队清兵冲上街头,搜寻着秦风的下落。 而在城西最大酒楼明月阁里,作为此时桂林城的主人,征南将军赵布泰端坐在楼阁之上,望着外面纷乱疾走的人群,他的双眸犹如正在搜寻猎物的孤狼,专注而锐利。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赵布泰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前来禀告的亲兵,语气带着一丝激动道:“如何?” 亲兵答道:“刚才北门受到冲击,有贼人试图逃出城去,守城官兵奋力拦截,没让一个贼人得逞,只是......” 赵布泰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道:“贼人逃到了北门?” 亲兵面色难堪,支支吾吾道:“我们在贼人动手杀人后,立刻收网抓捕,却没能发现那个贼人,没过多久就传来北门受到冲击的消息,属下立刻带人前去支援,到达时北门并未被冲破,而贼人也没了踪影。” 赵布泰闻言双目陡然睁大,握杯的右手不停的在颤抖,只听‘砰’的一声,杯落水溅,他嘴角划出一道诡异的笑意,看似在笑,也依旧难掩他心中的怒极。 守株待兔,天罗地网..... 几日来的精心布置换来的只是一条人命,自己人的性命,这不仅是彻底的失败,更是莫大的羞辱。 楼台上寂静无声,四周侍卫们无人敢有丝毫动作,深怕引起赵布泰的注意,惹来对方的滔天怒焰。 忽然,空气中有香味四溢。 香是茶香,茶的极品龙井,茶香淡淡,喝茶的人更加淡然,看着杯中的清泉,他清澈的眼中有种水般的温柔,犹如注视着最心爱的情人。 赵布泰再是愤怒,也不敢对眼前之人动怒,因为对方是连皇帝都敬重的顾先生。 今日一切,皆是顾先生之谋划,他几乎猜对了全部,只是这个结果显然让赵布泰难以接受,忍不住出声道:“顾先生,眼下该如何是好?” 顾先生轻抿一口香茗,微笑道:“还记得你当初问我,为什么会判断那个叫秦风的贼首会藏匿于桂林城中吗?” 赵布泰点头,当时顾先生没有给出答案,但今日发生的一切已证明了他的判断。 为了引诱蒙山军现身,赵布泰听从顾先生的安排,亲自前往李家庄,坐实了李家庄投靠满清的事实,同时在庄外设伏,一举歼灭前来锄奸的单威等人。 顾先生这般作为,自然不是为了一小股蒙山军,他是要敲山震虎,为此他还故意放跑了二人,而结果也很令人满意。 蒙山军在广西境内的行动立刻有了收敛,显然是得到了单威等人被歼灭的消息,认定有清军精锐在暗中调动,寻找机会消灭化整为零的蒙山军。 可事实上,清军在李家庄外伏击后再也没有任何动作,顾先生真正的意图只是想看看蒙山军的反应。 蒙山军反应很快,似乎不到三日就得知了单威遭袭之事,这不仅说明蒙山军虽然化整为零,可相互之间依旧有着通畅且便捷的联系,只是无论怎么联系,都需要上层的指令,也就是秦风的指令! 秦风的指令下达越快,蒙山军部署调动也越快,由此不难判断,秦风在单威被消灭后,在极短时间内就得知了消息。 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话,传真,一切联系基本都需要人力传达,人与人之间想要快速联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相距不远。 因此,秦风和单威等人一定离得不远,或者说离李家庄不远。 而李家庄就在桂林城的城郊! 当然,仅凭这些推断还不足以证明秦风胆大妄为的躲在桂林城,可顾先生似乎认定了这点,于是他为了诱出秦风,又让赵布泰把单威等人的尸体悬城示众,甚至还用战马拖行鞭策。 顾先生显然易见的是在激将,若是秦风不现身,坐视部下的尸体被糟蹋,那他在军中的威信一定大受打击。 而秦风如果忍耐不住,那清军就有机会把他俘获,蒙山军一旦群龙无首,军心必然涣散,极有可能不攻自破。 这是两难的选择,顾先生稳住钓鱼台,只等鱼儿上钩。 鱼儿确实上钩,可惜钩子不够坚固,渔网也不够牢靠,赵布泰的精心布置换来的只是一条人命,自己人的性命! 赵布泰已是颜面尽失,顾先生设了一个好局,他却演成了一个笑话,此时听见顾先生的问话,只能尽量维持表面上的风度,语气放缓的恭维道:“顾先生神机妙算,贼人再是狡猾,也逃不过您的眼睛。” 顾先生笑而不语,轻轻放下了茶杯,他神色悠然似乎毫不在意贼人的逃脱。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亲兵疾步跑上楼来,还未站稳就急声道:“南门守门官示警,有贼人出没,正在与其交战!” 贼人还是想跑! 冲击北门只是声东击西! 赵布泰绝对不准秦风逃出桂林城,几乎本能的就要下令调兵前去南门支援,忽然他眼角瞥见顾先生似笑非笑的脸色,心头陡然一惊,深吸一口气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思绪同时飞转,神色之中恢复了作为一军主帅的沉稳之色。 不对,南门依旧是贼人的声东击西,东门才是他们真正目标! 赵布泰满脸肃然,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 第68章 局中局 秦风藏匿于桂林城,他的身边一定还有其他贼众,只不过人数一定不多,否则太过显眼,很难逃避城中清军的耳目。 如今想要逃离桂林城,秦风等人只有孤注一掷,集中所有人马强攻一个城门,或许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当然,秦风可以继续潜伏在城中,毕竟桂林城乃是广西首府,人口众多不下于二十万,清军每家每户进行搜查,恐怕短时间内也不容易把人搜出。 但从城中此时的动静来看,秦风显然不愿在桂林城中待下去。 赵布泰也知秦风想逃,只是对方竟然先后出现在南北二门,这种分兵的行为在当前的形势下,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就算贼人集中人马,估计也未必能攻破一门,分兵看似声东击西制造混乱,却也同时削弱了自身的实力。 贼人向来诡计多端,应该不会犯下如此错误。 赵布泰到底是沙场老将,阅历丰富,很快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自从控制桂林城后,城防基本由赵布泰所部清军接管,只是赵布泰的几万大军不可能全都驻扎在城内,除了他的亲卫营之外,只有不过四千人马。 而且当初为了稳定民心,以及表达自己对桂林守军的信赖,桂林城的东门依旧由原来的守军驻守。 这是一个弱点,一个重大的缺口。 赵布泰不认为桂林城的守军敢于叛清,可他不敢担保所有守军都不复叛,只需小部分人,甚至十几人成为秦风的内应,那么东门就有被突破的危险。 至于贼人在北门和南门作乱,只是尽可能想调动城内清军,为从东门突围创造条件。 念及这里,赵布泰不再犹豫,命令亲兵营立刻前往东门封锁,若是守门军队有所异动,可以立刻当场斩杀。 下令完毕,赵布泰眼中再现期颐之色,他希望自己此时行动为时未晚,自己手上最精锐的亲兵营可以建功,把贼首秦风带到自己的面前。 顾先生看了眼小跑下楼的传令兵,嘴角又有笑容隐现,似有一抹赞赏之色。 赵布泰看在眼中,故作矜持的长吁短叹,好像对自己今日的表现十分不满,心中却有几分得意,他终于看破了贼人的奸计,为自己挽回了一点颜面。 楼台上又有幽香扑鼻,顾先生竟然亲自为赵布泰斟了一杯香茶,轻声道:“喝下这杯茶,算是我对你的一分歉意。” 赵布泰急忙接过茶杯,一脸的受宠落惊,同时又有些愕然,不明白顾先生为何对他有所歉意,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过去种种,着实感到费解。 顾先生见到赵布泰喝完自己敬的一杯茶后,双眸突然一凝,脸色的笑意也逐渐散去,出声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能猜到贼首就躲在这桂林城。” 赵布泰提起精神,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说道:“请先生指教!” 顾先生瞳孔微缩,浑身上下隐现出刀锋般的凌厉气息,沉声道:“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潜伏在桂林城,而且......”他嘴角一翘,目不转睛盯着赵布泰,语气逼人道:“我会把你作为目标,等待时机,擒贼擒王!” 声如惊雷,杀意盎然! 赵布泰闻言全身一震,神色骇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忽然,有风吹过,带走了茶香,只留下了一丝凉意。 赵布泰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抬头朝外望去,见到明月阁外不足二米处有颗大树,树上有鸟筑巢,只是巢中没有看到雏鸟的踪影。 也许鸟儿长大飞离,只剩一个空巢。 赵布泰正欲收回目光,就见树上有阴影窜出,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大鸟遍体绿色,向他飞扑过来。 转眼间,大鸟已经落在了楼台上。 赵布泰定神再看,豁然站起身来,他眼睛再瞎,此刻也终于看清那不是大鸟,而是一个人!全身上下用绿叶伪装的人。 楼台上的两个侍卫反应神速,他们作为赵布泰的贴身侍卫,自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根本无需赵布泰下令,他们已拔刀冲了过来。 然而刺客出现的太过突然,侍卫一时间鞭长莫及。 赵布泰长居高位,养尊处优之下一身武艺倒是没有懈怠,他没有选择避敌锋芒,而是挥刀怒斩,刀势雄浑,隐有开天辟地之威。 堂堂征南将军,岂能有怯战之举! 可惜刺客似乎早就看穿了赵布泰的招式,并不硬接这一刀,而是身形一转,冲势丝毫未减,空中闪过一道半圆后,再次逼向了赵布泰。 有寒光乍现,冷辉四射! 刺客出刀! 人如影,刀如风,没有任何花俏,却是经历过千锤百炼,出刀必见血,刀锋直刺赵布泰的心口,这是必杀的一刀! 赵布泰面如死灰,顾先生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没想到转眼已成为了现实,绝望之中,他发出了最后的嘶吼:“秦风!” 这一声既是宣泄,也是质问,身死他人之手,若是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能让人甘心。 刺客没有答话,也无暇答话,他心无旁骛,只为杀人而来,杀人之前绝不分心,这是一个刺客该有的素养。 二世为人,曾经的杀手也终于有机会展示他最强的天赋! 然而,随着一声脆响,一往直前的刀尖陡然改变了方向,和赵布泰擦肩而过,连一点刀痕都没在对方身上留下。 刺客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闪身急退,身形刚一稳住,目光随即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有人出刀,精准的击中了刺客的刀身,从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赵布泰的性命,而此时此地,有这般本事的自然是武功神鬼莫测的顾先生。 顾先生手上握刀,神色显得十分轻松,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看向刺客道:“你就是秦风,倒是没有让我失望。” 没有隐瞒,也无需隐瞒,秦风知道今日已无机会杀了赵布泰,可他并不急着离去,冷声问说道:“你是什么人?”能和赵布泰同坐一席之人,身份地位一定不简单。 顾先生微笑道:“别人喊我顾先生,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他单手平摊朝外一展,指着桌前的一张椅子,看上去竟有邀请之意。 秦风皱眉道:“你好像知道我会来?”说着瞥了眼躲在一旁的赵布泰,对方神色依旧惊魂未定,两名侍卫小心翼翼的守在了他的身边。 赵布泰没有离去,也没有喊人,似乎已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 顾先生笑意更浓,说道:“你若是不来,那会令我很失望,我可是在这明月阁里等了你整整三日。” 此话一出,秦风脸色微动,而不远处的赵布泰则是豁然色变。 三日来,顾先生都会邀请赵布泰在此饮茶。 然而,喝茶是假,等人才是真。 顾先生在等秦风,他相信秦风会来,因为这里有令秦风无法抗拒的诱惑。 赵布泰此时才算明白,为什么顾先生刚才向他敬茶以示歉意,原来在无形之中,他已经成为了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一个引人入瓮的诱饵。 楼台上一阵沉寂,只有茶香驱散着那份强烈的压抑之气。 赵布泰神色不断变幻流动,如同云层覆盖,让人看不出心意,只是发颤的身躯显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汹涌澎湃。 极端的愤怒,却也是无从发泄的愤怒。 顾先生还是在笑,他根本不在意赵布泰的感受,全部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秦风身上,一脸赞许道:“当街杀人,引敌追捕,再故布疑阵,让人以为你要逃出城去,实则你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赵布泰!” 秦风面沉如水,心中却很不舒服,他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 不经意间,秦风手中的刀握的更紧了,苍劲有力的手指因发力而泛白,这是力量积蓄的展现,也是暴起杀人的征兆。 赵布泰脸上显出激动的潮红,他的目光从秦风和顾先生二人身上闪过,神色纷繁复杂,却充斥了浓烈的亢奋之色。 明月阁杀气瞬起。 顾先生双眼眯起,对秦风说道:“你杀人的本事不错,可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杀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充斥着无穷的自信。 刀光再现,似比晴天烈阳更盛三分。 秦风拔刀杀人,这一次他要杀的不是赵布泰,而是面前的顾先生! 刀势如狂,不留余地! 赵布泰看的心惊,他本该让楼下的侍卫上来支援,可他一直没有动静,因为他对顾先生有着绝对的信心,认定顾先生一定可以胜过秦风。 明月阁周围的清军守卫大多数都被调走去了东门,此时剩下的人手可能不足以拦下秦风,这也是秦风敢于出手行刺的原因。 赵布泰深知这一点,所以担心万一侍卫涌上楼来,秦风见敌人势众立刻逃跑,反倒失去了这么一次良机。 而现在,赵布泰依旧默不作声,只是衣襟颤抖,不知是风吹,还是心动! 他的心思已变! 顾先生不经意的瞥了赵布泰一眼,他还是在笑,可笑容隐有几分森然之色,瞬间就可定生死的对敌之中,他竟然还敢分心它用,实在令人心悸! 有金戈之声炸响,刀光大亮,却转瞬即灭。 楼台上又陷入沉寂,静的呼吸可闻...... 第69章 神箭 秦风望着手中的刀,刀锋依然锐利,只是他的眼中已有疲色,他不认为自己一刀可以杀了顾先生,可是对方竟然可以后发先至,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的攻势,这份能耐绝非秦风可及。 顾先生单刀横握,凝然不动,在场的几人心思不定,而他的身影却有几分孤寂,笑容收敛道:“差不多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他本有很多问题想问秦风,可当他看到秦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很难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很奇妙的感觉,却让顾先生深信不疑,正如他能猜到秦风想杀赵布泰,而且绝对不会错过在明月阁动手的机会。 面对秦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顾先生神色萧索,一双眼睛却是雪亮炽热,有股欲望在心中迅速升腾。 杀人的欲望! 他杀过很多人,可他并不嗜杀,甚至有时候厌恶杀人。 而只有极少数人,才值得他心生杀意! 此刻,秦风算是一个! 楼台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鸟兽盘旋于明月阁周围不敢靠近,似是惊惧于空气中浓烈的杀意。 刹那间,鸟叫湮灭,刀光再现! 顾先生出刀! 光影如幻,令人目不暇接,根本无法捕捉那光影的轨迹。 赵布泰闭上了眼睛,他不愿看下去,那只会加深他的畏惧之心,从而消磨心中的恨,以及那份不甘! 至于秦风,当顾先生主动出刀时,赵布泰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死人。 然而,就算秦风会死,赵布泰也无法亲眼目睹。 顾先生出刀极快,刀锋如闪电般斩向了秦风的脖颈,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外行人只能看出这一刀的神速,可秦风却懂这一刀的精髓。 他猜到了顾先生会如此出刀! 刀仅一刃,曲度优雅上翘,刀姿均匀,刀背较厚,依次减薄而下......这就是顾先生使用的刀,竟然是一把东瀛武士刀! 秦风前世是个杀手,对冷兵器自然不会陌生,而且他也颇有研究,因此一眼就认出了顾先生手中之刀是一把武士刀。 顾先生出刀时,腰部,腿部都有蓄力的姿态,左臂充分拉后,刀刃高度与右肩持平,而这一切动作都出自于一种招数。 东瀛拔刀术! 秦风自知难挡顾先生的拔刀术,所以他根本不去挡,而是飞身后退,一步,二步,三步......他一直未停,径直跳下了楼台。 极盛锋芒,唯有避战! 顾先生如影随形,同样跳下了楼台,他双目泛寒,杀意四射,今日不杀秦风断然不会罢休。 瞬息即逝,又恍若三秋,二人身法皆如鬼魅,追逐之中如枯叶飞舞,卷恋不止,不经意间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秦风呼吸渐重,步伐放缓,似乎力有不逮。 顾先生年岁长于秦风,可他的气力丝毫不减,只是面对即将追上的机会,他竟然也放慢了脚步,和秦风一直保持着七八步左右的距离。 忽然,顾先生停下了脚步,浓烈的杀意收敛了几分,双眸之中闪动着几分惊疑之色。 停下并不是放弃追击,而是无需继续追赶。 秦风已转身面对顾先生,他的背后是一堵厚墙,两侧同样是高墙耸立,此地竟是一个死巷,也是一处绝地! 此时此地,避战已无可能! 秦风握刀在手,神色肃然而专注,一点不像一个逃跑者该有的表现,他目光凝视顾先生,缓缓开口道:“李家庄外三十二条人命,今日该有一个说法了。” 顾先生闻言一怔,脸上尽是讶然之色,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猛地击了一下手掌,无比感叹道:“我原本只是对你颇感兴趣,觉得你算是一个俊杰,而现在我不得不改变原先的看法。”他一字一顿,脸色无比认真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危险的人物!” 话应刚落,顾先生身形一侧,眼角余光已瞥向了巷口。 不知何时,有人出现在了巷口,来人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的盯着顾先生。 毫无疑问,此人是冲着顾先生而来。 死巷本该是秦风的绝境,如今巷口有人,来人非友,后路被堵,顾先生反而被二人夹在中间,俨然成了瓮中之鳖。 顾先生脸上的惊讶之色迟迟未散,此刻的情形确实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当然,他也只感到惊讶,即使局势对他不利,他的神色依旧没有一丝的惧色。 暮色渐浓,夕阳西下,黄昏如约而至。 昏暗的天色遮掩不了顾先生炙热的双眼,他终是转过头去,看向了巷口的来人,问道:“这位......就是鬼面郎君冷君傲吗?” 来人正是随同秦风一起隐匿在桂林城的冷君傲。 冷君傲瞳孔爆缩,反问道:“你知道我?” 顾先生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很多......”他上下打量了冷君傲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冷君傲脸色寒意更浓,讥诮道:“一个将死之人,知道再多又有何用?”他目光如针,盯死了顾先生的举动,自己却不敢轻易出手。 顾先生出现在这里,说明秦风的计策很成功,把对方诱骗到了陷阱,可同时也意味着顾先生实力强劲,秦风无法独自应敌。 冷君傲见过秦风的武功,自己与其交手,胜负也就五五之数。 秦风难敌,冷君傲自然也难敌,不过二人联手应该可以胜之,只是见到顾先生如此悠然淡定的样子,让人难免心生警惕。 敌不动,我不动,先动者未必占得先机,更有可能露出破绽。 高手过招,稍有差池,便是一败涂地。 顾先生也不着急,语气幽幽道:“我追击途中就觉得奇怪,逃跑之人若是想摆脱敌人,应该往人群中躲才对,那样才更容易脱身。” 秦风踏前一步,凝声问道:“你已有所察觉,为何还要跟来?” 顾先生目光微闪,却是闻而不语,武士刀缓缓从刀鞘中拔出,这一次不再是拔刀术,而是堂堂正正的对敌之刀。 来即是战,明知是陷阱又有何妨? 秋风冰冷,挡不住豪气冲天,刀光骤起,斩尽天下英雄! 顾先生率先出刀!他的目标是秦风,也一直是秦风! 秦风神色黯然,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眼前的对手是一个民族的背叛者,一个助纣为孽的奸贼,可此时对方身上竟然散发出盖世无双的气魄。 此等人物难道也认定大明该亡,汉人该沦为满清鞑子的奴隶? 秦风心寒,却也更加愤怒,他没有再逃,哪怕知道自己未必可以挡下顾先生的刀锋,他依旧挥刀迎上,不计后果。 他有拼命的决心! 拼才有机会,任何退缩的心思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生死之差不仅由武艺高低而定,同时更决定于双方的气势。 气势压过一头,就能多一分胜机,何况秦风不认为自己会败,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最值得信任的兄弟! 有剑鸣,如龙啸九幽! 冷君傲出剑! 顾先生没有忘记冷君傲,在他出刀攻向秦风时,留下了三分余地,为的就是应付冷君傲,可当他注意到冷君傲出剑时,他发现三分余地显然不够。 那已不是剑,而是无形的剑芒。剑芒飞逝,伴随着的是凌厉的眼神,极冷的杀气。 秦风刀法重气势,霸道至极,全攻不守,只求一击必杀,这是战场上最实用的刀法,同样也是最有效的刀法。 这样的刀法需要心志坚定,胸中充斥横行天下的狂气。 冷君傲并无狂气,却有血气! 那是鲜血浸染出的悲然之气,极悲即是极恨,恨到极点时已无情感,只剩下冰寒的死亡气息,如死神临世,以血为生! 一个不要命的狂徒,一个是没命的鬼神,顾先生再多么自负,却也不敢轻易接下二人的合击,他可不想用命去拼。 顾先生收刀连闪,躲避着那两道夺命的刀光剑芒。 秦风和冷君傲配合默契,步步紧逼,他们不敢有一丝松懈,顾先生看似被动,实则游刃有余,若有机会,他必会反击。 忽然,刀光剑影之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寒芒。 寒芒是箭矢,有人射箭! 箭矢飞过,掩盖了炙热的杀意,烈火瞬熄,只余惊诧。 秦风三人几乎同时后退,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死巷依旧空寂,唯独那支箭矢钉在地上,箭羽还在轻颤,可见力道之强,中之必能夺人性命。 顾先生盯着地上的箭矢,面露沉思之色。 秦风和冷君傲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疑惑,刚才那一箭看似凶狠,却并非射向他们。 同样,也不是射向顾先生! 这绝非意外之举,而是有意为之,有人不想射杀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而是在警告。 死巷归于宁静,箭羽也停止了轻颤,那白洁的羽毛竟让人感到了几分温柔,无情的夺命箭矢仿佛化作了多情的眷恋,诉说着无尽的相思。 也许,这一箭并非警告,而是期颐,不愿看到生死流血的期颐! 就在这时,又是一箭飞来,这一箭精准的射中了刚才那一支箭矢的箭尾,并把那支箭矢从中间击穿,一分为二倒向两边。 如此箭术,堪称神技! 这一次,秦风的目光捕捉到了射箭之人,那人就在巷口左侧的高墙之上,只是射完箭后立刻就跳下了墙去,不见踪影。 那身影矫健,却隐有几分慌乱,虽然只是现身一瞬,还是难掩内心的迫切之意。 射箭之人急于终止小巷里的这场战斗! 顾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伤感,之前冷硬的杀意已如春暖雪融荡然无存,他缓缓收刀归鞘,摇头微叹道:“罢了,我们来日再做计较。”言毕,大步走向了巷口。 秦风和冷君傲并未阻拦,他们二人合力也未必能够胜过顾先生,此刻又有外人插手,今日必定不能成事。 三人先后离开了小巷,留下的只有无形的惊疑和未知。 第70章 屠城 子夜,夜色迷离。 桂林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家家户户早已灭灯,只有府衙依旧明亮,如霜的月色之下,那耀眼的灯火仿佛沸腾的火焰,燃烧着整个黑夜。 人心似火,躁动不安。 赵布泰白天遇刺,若非有高人在侧,恐怕已经身首异处。此刻虽在府衙,侍卫们却已成惊弓之鸟,把整个府衙守御的密不透风,如临大敌! 府衙西北角的一处屋子里,有烛光摇曳,从窗棱之间透射出昏暗的光芒,同时也倒映出众多人影,或坐或立皆如石雕般纹丝不动。 屋内虽暗,屋外却火光极盛,无数守卫举着火把,肃立在屋子周围,甲衣鲜亮,神色凌厉,如鹰般的眼眸中透出浓烈的杀气,一看便知都是精锐之士。 有蛙叫,有虫鸣,打破了黑夜的寂静,凛然的杀气下,空气中更添了几分滞重。 比起屋外,屋内的气氛更加凝厚,充斥着极致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屋子里,赵布泰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看不出一丝喜怒,十几个军中将领围绕在侧,神色各异,却无一例外显露出震惊之色。 月色渐暗,天边不知何时,已起浓云,紧接着凉风吹过,像要下雨的样子。 窗棱未关,风吹而进,赵布泰被凉风一吹,身形微颤,一双浑浊的眼中隐有迟疑之色,可很快就被厉芒取代。 人都会变,经历生死的人变化往往极大,他们会看透一些东西,想通一些东西,变得开朗豁达,随心而安。 可有人不同,他们会变得极端,变得孤僻,做事不计后果,只求满足自我,坠入深渊而无法自醒,直到毁灭一切,包括自己。 此时的赵布泰显然就是后者,他已经踏出了迈进深渊的第一步。 天际突然传来沉雷之声,很是闷郁,大雨将倾。 赵布泰听到沉雷之声,脸色不变,身形又是一颤。那一刻他的眼中,似乎有惊怖、有疯狂,亦有仇恨...... 屋子里的人望向赵布泰,大多数人目光中都带着抗拒。 就在这时,张国柱挺身而出道:“大帅,此举颇为不妥,还请您三思。”他的问话很婉转,却难掩语气中的质疑。 赵布泰目光闪动,没有立刻作声,环视了众人一眼后,才缓缓问道:“贼首藏于城中,若不行此霹雳之法,如何可以将其消灭?” 张国柱脸色犹疑不定,沉闷道:“城内虽然定有不少贼人,甚至原本的守军都未必心向我大清,可是到底是我大清治下的城池,若依大帅之令,恐怕很难给朝廷一个交代。”说完,他眉头紧锁,咬牙补充道:“大帅切莫任意而为!” 作为一个汉军总兵,张国柱这般言语简直就是胆大妄为,他平日做事机敏小心,很是懂得迎合上意,可是面对赵布泰的军令,他不得不反驳一回。 屋内除了赵布泰意外,所有人都对张国柱投去了赞赏认同之色,而这也是张国柱敢于挑战赵布泰权威的原因。 他只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相信赵布泰也清楚众将心中所想,若是再一意孤行,定然大失威信,甚至彻底失去了将士们的信任。 雷动长空,无雨,空气中满是燥热。屋子里本就十分昏暗,在如此沉夜之中,变得更加的森森阴冷。 夜风不断涌入,摇曳的烛光下,照亮了十几张略显紧张的脸孔。 所有人都在等待赵布泰收回命令! 张国柱说的不错,一旦按照赵布泰的命令行事,日后必定无法给朝廷一个交代,甚至极有可能受到严厉的惩处。 赵布泰一人之决,全军都将受他连累。 只因他想做的事情太过严重,严重到会让天下震动,受万人唾弃! 屠城! 赵布泰的命令只有两个字:屠城! 自从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屠城并不少见,而在满清入关之后,更是把屠城当成儿戏,只要守军敢于抵抗,下场便是人畜不留。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无数的城市化作废墟,千万无辜百姓沦为冤魂,清军之作为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然而近些年来,满清意识到一味屠戮只会遭来汉人百姓的强烈反弹。因此为了稳定天下,各地大行怀柔政策,对于杀戮过重的地方采取免税减赋的仁政,而百姓思安,在有衣可穿,有粮可食的情况下,自然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哪怕被异族统治。 此次清军三路大军南下灭明,一路攻破不少城池,虽然奸淫辱掠的事情也并不少见,却并没有大规模的杀戮,更别说是屠光一城百姓。 而赵布泰竟然想到了屠城,这不仅违背了满清当下的政策,而且他想屠灭的还是一座投降满清二年之久,名义上已经是满清领土的一省首府。 桂林城本就是一座大城,往日人口就有十多万,而且如今处于战时,周围村庄的百姓为了避免战火波及,都逃进了城中避难,使得城中人口激增到了二十万左右。 若是真的按照赵布泰的军令,杀光城里的二十万百姓,那所产生的影响必然无比巨大,清军接下去攻占南明领土时,极有可能遭到顽强抵抗,每一座城池的争夺恐怕都是一场血战。 这绝对不是清廷愿意看到的,所以为了统一大业,以及给天下汉人一个交代,赵布泰以及他所属兵马定会受到惩处。 南下灭明,本是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大好良机,赵布泰所部将领们都对此满是憧憬,可一旦屠灭了桂林城,恐怕功劳化作了泡影,原本的军职官位都有可能不保。 张国柱等人其实并不在意屠城,这些可以参与攻灭南明战役的人,大多数都身经百战,杀戮极重,屠城对他们而言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还能给他们带来不菲的财富。 可今日不同往日,屠戮一座朝廷治下的城池,带来的可不是财富,而是罪过,所有人都不愿承受的罪过。 当然,除了赵布泰以外。 沉雷更紧,一声声如响在耳边,赵布泰脸色有些潮红,他从屋子里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抗拒和不满。 这种感觉很陌生,自从他统军以来,部下从未有过这种态度。 刹那间,赵布泰犹豫了,可很快神色再次变得坚定,一脸阴沉道:“诸将是想要抗命吗?” 只听‘啪’的一声,茶杯落地碎开,赵布泰拂袖而起,双目泛寒的直指地上的碎瓷道:“谁敢抗命,如同此杯!” 屋内忽然静寂下来,呼吸可闻,张国柱低下头,再不敢有任何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烛火明了暗,暗了灭,赵布泰见天空浓云密布,雷声反倒稀少了,他眼中有股难以言述的意味,语气放缓道:“屠城乃是本帅一人的决定,与诸将无关,日后朝廷若要追究,将由本帅一人承担!” 众人面面相窥,半晌之后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大声道:“愿与大帅同心同德!”言不由衷,却也不得不言。 赵布泰心中已得魔障,若谁阻止他泄愤,恐怕眼下就将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军令如山,无论对错,违令者必受军法严惩! 众人服软,赵布泰满意的笑了笑,可眼中并没有半分笑意,他握拳的手松了松,神色中隐有解脱之意。 他挣扎过,矛盾过,可最终还是做出了如此疯狂的决定。 人之一世,为的无非是财,色,权,名。 赵布泰不缺财色,美女金钱享受不尽,作为征南将军,他的权利官位也几乎达到了顶点,再上一层不过是多一些封号而已,他到底不姓爱新觉罗,那巅峰的权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名声,他也许曾经在意,可经历生死之后,他已彻底看淡,不过是浮云罢了。 所以即使屠城过后受到朝廷问罪,他也没有过多担心,南明攻灭,他少不了一份功劳,到时候功过相抵,也就少了些朝廷的封赏,自身地位不见得会降低多少。 至于军中其他将领的前程仕途,赵布泰确实有些愧疚,自责,可比起心中的那股恨意,便也不值一提。 军令已下,七日后全军集结桂林城外,屠城杀贼! 屋内诸将得令后纷纷告退,他们脸色各异,却都显露出难以掩饰的诅丧之色,赵布泰看在眼里,轻叹一声道:“屠城所得,本帅一文不取,全给诸君享用!” 诸将连声道谢,脸色缓和不少,可依旧没有多少喜色。 等到诸将离去,屋内顿时冷清下来,夜色下显得更加孤冷死寂,只有那摇曳的烛火带来些许暖意,可也掩盖不了赵布泰眼中的阴冷之气。 屠城剿杀之下,贼首秦风本事再高也难逃一死,除他之外,有一人一样难以活命,那便是武艺高绝,身份崇高的顾先生! 没错,就是顾先生,比起秦风,赵布泰更恨的乃是顾先生! 当得知自己被当成一枚棋子,并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时,赵布泰已经不在乎顾先生的身份,他只想杀之而后快,而顾先生的身份更是刺激着他的神经,有恐惧,也有饥渴,杀死这样一个人物,能给他带来从所未有的满足感。 至于秦风,也许这个贼首已经死了,死在了顾先生的手中,可赵布泰只当秦风未死,他要借杀秦风的名义除掉顾先生。 忽然,有狂风卷过,吹灭了屋中的烛火,可即使黑暗如墨,赵布泰狰狞疯狂的面孔依旧清晰可见,如同恶鬼般嗜血阴毒。 离去的诸将不知赵布泰真正的意图,路径南院时,有人心中忿恨难平,忍不住出声道:“大帅此为,必会误我等终生!” 又有人出声,语带讥讽道:“刚才你怎么不说,你若不愿,现在也不迟,出城后不要领兵过来集结,反正少你一支兵马,也不影响屠灭这桂林城,到时候少了你一份,我等还能多分一点钱财。” 前面说话那人顿时无声,他心中再是忿恨,也不敢违背赵布泰的军令。 张国柱冷眼旁观,唯有苦笑,这一次南下本以为可以赚取一份功名,现在看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过多久,众将就离开了知府衙门,只是没人注意到,当他们在府衙南院抱怨时,在附近的一颗大槐树后似有东西躲藏。 天空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大槐树后的一个人影,人影瑟瑟发抖,双手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眼中满是惊惧。 雷声不知何时停了,可浓云早就布满了夜空,在漆黑的夜色中,变得灰蒙蒙的。 可雨,仍然没有下...... 第71章 洪喜儿 洪喜儿脸如纸白,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他卷缩在被窝之中,仿佛有洪荒猛兽来取他性命一般。 他如临深渊,心如死灰,因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在今晚之前,洪喜儿对自己的人生十分满意,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别人连口糙米都吃不到,而他每日都有肉食,隔三差五还有山珍海味入腹,日子过的滋润无比。 他有如此口服,并非是他大富大贵,而是他有一样了不起的本事。 洪喜儿是一个厨子,烹调美食的功夫堪称一绝。 凭借在厨艺上的造诣,洪喜儿被大户人家看中,名声日显,后来桂林城的知府大人也得知了他这号人物,命他入府掌厨。 桂林知府对洪喜儿的厨艺相当满意,便长期雇佣于他,此次赵布泰入驻知府衙门,府里上下人等几乎全都暂离,除了一些打杂的人外,只有洪喜儿特意被留了下来。 知府大人留下洪喜儿是为了讨赵布泰欢心,洪喜儿也是十分乐意,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只要小心伺候,说不定能被征南将军看中,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然而,洪喜儿等来的不是飞黄腾达,而是死神的邀约。 七日后,死神请他掌厨,以桂林城百姓之血肉为食材,烹饪一场残忍的饕餮盛宴。 就在刚才不久,洪喜儿只是出门小解,还没走到茅房就听见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的躲避在一颗大槐树后,没想到意外听见了清军要屠城的消息。 那一瞬间,他只感到天塌了一般,连裤裆湿透都浑然未觉。 洪喜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根本抗拒不了这场劫难。 不知过了多久,洪喜儿才踉踉跄跄的回到自己的厢房,恐惧,绝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钻进被子只求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梦终究会醒,洪喜儿瞪直着双眼,他一直醒着,自然没有做梦。 忽然,洪喜儿掀开被子,大口喘着粗气,他在被子里闷的呼吸困难,却也让他恢复了一丝冷静,他的脸孔因为惊惧而扭曲变形,可一双眼睛还留有几分神采。 那是渴望,对生命的渴望,本能的执着。 洪喜儿想活命,他想到了逃跑,只要逃出桂林城,就能重获生机。 离城本非难事,可如今却难如登天,白天赵布泰遇刺后,立刻全城戒严,四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清军既有屠城的打算,恐怕戒严会持续到屠城之日。 洪喜儿面无血色,上天提前向他示警,这本是祖宗八辈烧高香换来的眷顾,可他无力逃脱,只能坐以待毙,今后七日无疑成了一种煎熬,足以把他折磨的发疯。 不行,他不愿死,即使绝望他还是想活! 无光无声,无影无形,厢房内一片死寂,强烈的冰寒之气充斥其中,让人身心皆冷,忍不住的颤抖不止。 床褥上,洪喜儿竟然停止了颤抖。 四十余载,差不多大半世人生,洪喜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专注过,他的目光中闪烁出一股极致的冷静,脑海中飞转着无数种设想与片段。 洪喜儿能在厨艺上自学成才,可见他不是一个笨人,他很清楚仅靠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场劫难的,所以他必需寻求外力。 外力在哪? 洪喜儿脑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在犹豫,在思量,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一个必需符合他判断的结果。 答案就是桂林城的知府大人,结果则是知府大人也在清军的屠戮之列。 桂林城的守军基本都是本地人,亲眷在城中也为数不少,赵布泰想要屠城必然不会放过原来的守军,否则极有可能引起兵变。可若是想要消灭守军,必需要有一个名义,想来无非是套上一个谋反的罪名,而作为主官的桂林知府自然也无活路。 洪喜儿坚信桂林知府不知赵布泰打算屠城,而他也难逃一死,如果提前告知于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毕竟桂林知府手中掌握着五千人马,这是死中求活的最大倚仗。 不知何时,有一束光亮透窗而入,洪喜儿艰难的挪身下床,打开窗户朝外一望,只见天际出现了一抹紫红色的朝晖,像绽开的红玫瑰。 黑夜已逝,新的一天恍然而至。 洪喜儿揉了揉眼睛,强行打起精神,一夜无眠让他十分疲惫,可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眸中隐隐透出了亢奋之色。 晨光落下,洪喜儿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暖,迅速的穿戴整齐梳洗一番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房门,大步朝外走去。 府衙里仍旧侍卫林立,洪喜儿一路走过根本不看那些侍卫一眼,平日里的谦卑畏惧已荡然无存,只余紧迫感和神圣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全城人的命运都将由他主宰,他将成为一个英雄,注定流芳百世! 洪喜儿踌躇满志的离开了府衙,厨子想要亲自出门购买食材无可厚非,门外的守卫自然没有理由阻拦,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城内的油盐酱醋,瓜果鱼肉一般都在城南交易,而洪喜儿直奔城东而去。 桂林知府迁出府衙后,暂居的别院就在城东。 *************************************** 城东白云街上,有一家贩布的商铺还未开业,却已有客人登门造访,敲打着木质门板,大声喊道:“掌柜的,东家有急,求购三匹锦缎!” 没过一会儿,门板后有人答道:“锦缎卖完了,只余一些麻布。” 客人毫不犹豫道:“麻布也行,不过要十匹才够。” 话音刚落,门板已然打开,一个红脸富态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客人一眼后,缓缓说道:“跟我进来吧!” 客人快步跟随在后,很快来到了里屋,见到有人端坐在案,他双目豁然一亮,连忙拱手拜见道:“属下见过秦将军!” 案前之人抬起头,神态略显疲惫,可眼中精芒四射,如同出鞘的利剑,锐不可当。 世间有很多秦将军,可此时此地,在这阴云密布的桂林城中,秦将军只有一人,正是秦风! 秦风面带微笑,心中却有几分惆怅,只是在部下面前,他总是保持着从容悠然的姿态,他乃主将,军之胆魄,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将士们的斗志和信念。 城中戒严,秦风短时间内无法脱身,对于蒙山军而言必会造成军心不稳,这种时候秦风更需表明姿态,消除将士们的担忧。 邓飞见到秦风后,心中确实安定不少,自从在衡州府时,邓飞就作为细作安插城中,如今他随军南下,依旧担当细作负责城内外的联系。 秦风知道邓飞必有重要情报,否则不会轻易进城,毕竟此时桂林城已经封锁,他进城之后就成了瓮中之鳖,无法再对外联系。 细作失去了联系的渠道,等于失去了价值,和一普通小卒无异。 秦风可以从邓飞的神色中看出急迫和忧虑,可他并没有急着相问,而是对那位引领邓飞进店的中年人道:“徐掌柜,辛苦你了,麻烦给我这位兄弟准备一些吃食。” 徐掌柜咧嘴一笑,他长得本就富态,这一笑更显憨厚可爱,仿佛笑面佛般充满喜感,朗声说道:“将军言过了,鄙人这就去给这位兄弟弄些吃的。” 秦风点头致意,邓飞也出声道谢。 徐掌柜返身走出了屋外,刚一把门搭上,邓飞眼中就闪过一道犹疑之色,出声问道:“秦将军,徐掌柜有问题吗?” 秦风对桂林城一无所知,他能够隐藏在城中,全凭杨再兴的安排,杨再兴在广西境内抗清多年,认识了诸多志同道合的义士豪杰,徐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徐掌柜名叫徐药师,杨再兴能把他引荐给秦风,可见对徐药师有着绝对的信任。 秦风不知徐药师和杨再兴之间到底有何交集,但他信任杨再兴,自然也信任杨再兴引荐之人,秦风隐藏在徐药师的铺子里,等于是把性命交托到了对方的手上。 如此这般,秦风断然不可能认为徐药师有问题,可他确实是刻意把徐药师支开了,邓飞也能感受到秦风的刻意。 秦风看了一眼邓飞,微笑摇头道:“徐掌柜绝对值得信任,只是有些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变数,谨慎一些总是不错的。” 邓飞顿时释然,一脸认真道:“属下谨遵教诲!” 秦风满意的点了点头,邓飞年纪不大,甚至比陈兴霸更小,只能算是一个少年,可无论是他还是陈兴霸,秦风都能看到与他们年龄不符的老练和成熟。 战争催人老,真不知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秦风无暇感叹,问道:“有何军情?” 邓飞肃然道:“昨夜赵布泰急召各军主将入城议事?”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昨日将军行刺未果,夜里赵布泰就召开军议,怕是会对将军以及我们蒙山军不利。” 秦风面色微沉,邓飞的判断很有道理,赵布泰召集所有主将入城议事,必然有十分重要的军务,相信不用多久清军就会有所行动。 广西境内清军最重要的军务当属剿灭蒙山军,赵布泰难道有办法对付化蒙山军了? 凭借赵布泰大军的实力,剿灭蒙山军并不困难,只是蒙山军化整为零,散布在广西各地,想要彻底消灭蒙山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赵布泰绝对没有这个时间! 赵布泰到底打算什么做? 秦风沉思良久,终究没有头绪,邓飞担心打扰到秦风,而他也已把情报交代清楚,便悄然退了出去。 此刻,屋里应该只剩秦风一人,可透窗而入晨光下却有两个影子。 不知何时,西面墙角处有人负手而立,他缓步走到秦风跟前,语气清冷道:“你想到什么没有?” 邓飞没能发现屋内还有他人,只因那人本事极高,一般人难以察觉。 秦风早已知道,可他并不在意。 世上有一个人,秦风对他谈不上了解,可仍旧不会对他隐瞒任何事情,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担当的人。 冷君傲,值得这份担当。 逆天而行的道路上,有冷君傲陪同,再无寂寞。 秦风抬头望向冷君傲,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让他感到亲切,同时也感到一种难言的滋味。显然,冷君傲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绝不止扬州城那段惨事。 秦风双眸凝视着冷君傲,迟疑了片刻之后,他并未回答对方的问话,而是无比突兀的开口说道:“你认识顾先生吧!” 刹那间,冷君傲神色骤变,气息更寒! 第72章 师门 顾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从见到顾先生的那一刻起,秦风心中就情不自禁的有此一问。 汉家衣冠,未曾剃发,却能和赵布泰平起平坐,由此不难看出顾先生身份特殊,而且武艺甚高,更兼修东瀛拔刀术,可见他狩猎广泛,见识不俗。 这样一个厉害人物应该历史留名才对,可秦风从后世穿越而来,从未在史书上见到过顾先生这个名子。 顾先生是深藏功与名的隐世高手? 秦风不知到底是何缘由,又或者历史的背后隐藏了什么?但很清楚一点,顾先生是一个危险的敌人,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昨日小巷设伏,从冷君傲出现时和顾先生的谈话中,不难听出二人之间有所瓜葛。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可以确定顾先生认识冷君傲。 朝阳升起,空气渐暖,屋子里却依旧充斥了几分寒意。 冷君傲似乎早就料到秦风会问及顾先生,脸色瞬变之后很快就恢复如常,依旧清冷如冰,只是眼底深处隐有波澜起伏。 秦风起身来到窗边,温暖的阳光带来一丝惬意,他回过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若是为难,就当我没有问过。” 朋友之间需要坦诚,更需要谅解。 冷君傲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他并非是想隐瞒,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往事如梭,过雨云烟,记忆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留下的只有扬州屠城后的刻骨仇恨。 秦风没有再看冷君傲,只是耐心的在等待。 良久,冷君傲终于开口道:“顾先生应该和我师承一派。” 秦风眉头一皱,不仅惊讶于冷君傲和顾先生有此渊源,更奇怪于他语气中的不确定,沉声问道:“什么叫做应该和他师承一派?” 冷君傲道:“我的恩师对我说过,日后若是遇到一个自称顾先生的人,尽可能将其杀之,为师门铲除叛逆。” 秦风诧异道:“仅此而已?” 冷君傲点头道:“我曾问过恩师,顾先生到底是何人,恩师闭口不谈,只是叹息不止,想来是有难言之隐。” 秦风闻言心中略感失望,顾先生依旧是一个谜团,他也不想追问冷君傲师门的情况,能够培养出顾先生和冷君傲这样的高手,必然是隐士高门,妄加打听显然不太合适。 日出当空,屋内渐亮,冷君傲眼中锋芒收敛不少,师门的回忆无疑充满着美好和思念,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至少曾经不是...... 美好已成过去,现实总是残酷。 不经意间,冷君傲的脸上有显露出一抹冷色,语气深沉道:“师命不可违,若再遇顾先生,我必杀之。” 哪怕技不如人,信念也绝不会动摇。 秦风能够感受到冷君傲的坚定,他的心中似乎也有团烈火在缓缓升腾,身陷敌境,前路渺茫,他从未想过放弃,依靠的就是坚如磐石的信念。 再次看向冷君傲,顿感知己难得。 冷君傲没有注意秦风的目光,他低头沉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出声问道:“你是否认得昨日射箭制止我们拼杀的那个人?” 飞矢如电,神乎其神! 那人的箭术用神技二字来形容也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并不是那人的箭术! 相信无论是秦风还是冷君傲,以及顾先生都会惊讶于射箭之人本身,因为那个持弓纵跃的人影,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特征。 那是一个女人,有着完美曲线的女人,哪怕一身劲装也无法掩盖她窈窕的身姿。 秦风眼中闪烁不定,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女人消失时的画面,摇头道:“我不认识那个女人,可至少她不是敌人,不然当时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 冷君傲眯起眼睛,幽幽道:“她也不是顾先生的敌人。” 当时的战局,如果那个女人偏帮任何一方,都可以瞬间改变局面,可她竟然只是想要止战,由此不难判断,那个女人一定认识顾先生。 而且那个女人可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现在小巷里,可见她掌握着顾先生,或是秦风和冷君傲的行踪。 她又是什么人,所做一切又有什么目的? 秦风心中一团疑云,他忽然发现自己藏匿在桂林城中并非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他的行踪远没有想象中的隐秘。 顾先生可以猜到秦风藏在城中,那个女人甚至可能连他的住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行刺赵布泰失败,已经让秦风处于相当被动的状态,桂林城已成牢笼,他也许暂时没有危险,却也失去了对外界事态的把控。 赵布泰不是蠢材,清军中也有智者,他们不会错过蒙山军群龙无首的机会,必定会有所行动,赵布泰连夜召集各地将领返回桂林城议事,显然已有计策。 秦风不敢怠慢,顾先生和女箭手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沉思之中他逐渐把自己想象成赵布泰本身,若是换做是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时光匆匆,一个时辰转眼即逝。 秦风轻叹一声,他反复推敲,终究难以给出一个结论。当然,秦风很早就想过无数种清军可能用来对付蒙山军的办法,然后才决定化整为零,这是一种无解的招式,至少秦风自己没有破解的方法。 对付不了蒙山军,那只剩下对付自己了。 赵布泰想要瓮中捉鳖,可这样又何必调集将领入城,难道是想征询他们在城中如何搜出秦风的方法吗? 秦风疑惑难挡,忍不住开口问道:“冷兄,你觉得赵布泰召集手下将领们连夜进城,到底所为何事?” 冷君傲直截了当道:“为了对付你。”顿了顿,又道:“你行刺于他,差点结果了他的性命,这般仇恨和耻辱必定左右赵布泰的心志,短时间内你会成为他唯一的目标。” 秦风眼中疑云更浓,他也认定赵布泰会冲着自己展开行动,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全城搜捕,可这个年代既没有清晰的照片,又无精确的人口普查,哪怕清军寻上门来,秦风光明正大的站在他们面前,估计也安然无事。 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之计,只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不自乱阵脚,就绝无破绽可寻。 艳阳高照,空气中已有热浪翻滚,桂林城的街头一片冷清,往日的热闹繁华荡然无存,天气炎热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是因为城门紧闭,内外断绝,难免造成紧张的氛围,百姓们除了添置些食物外,很少有人敢冒然上街,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东门的守军懒洋洋的钻在门洞里,他们并非赵布泰的人马,而是桂林城原本的守军,从明军变成了清军,对他们而言并无太大的区别,只要有饭吃,有命活,谁当皇帝都是一样。 明末年间,除了边军还算勉强能战,各地卫所官兵几乎全都糜烂不堪,更不用说一般只用来维护治安的地方守军了。 平日他们还需检查进出城的人群,现在四门紧闭,百姓们出入受限,他们也难得清闲,相互扯皮打发着时间。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城门口的官兵见到一匹骏马朝他们飞驰而来,连忙打起精神,只因过来的骏马遍体黝黑,四蹄却纯白如雪,一眼就认出这匹马是府尊大人的坐骑。 门洞中走出一个武将,比起其他散漫的军官,此人身姿挺拔,神色肃然,每走一步身上的铁甲都会发出铿锵之音,明明没有战事却穿戴重甲,在旁人看来威武之余也显得十分突兀。 守城的官兵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二年前,这武将被府尊大人委命负责城中防务后,他出勤在外必穿重甲,哪怕炎炎烈日也从不卸甲。 武将名叫萧明,行为看似古怪异常,平日倒也为人和善,只是他在军纪的要求上十分严明,惩处手下毫不留情,官兵们哪怕做错一点小事,都免不了一顿鞭子伺候。 在众人的簇拥下,萧明昂首踏步而出,扬臂拦下了骏马,拱手道:“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骑在骏马上的不是知府大人,而是他的幼子,陆安道。 陆安道长相秀气,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可此时他满头大汗,面红气喘,眼中尽是焦急之色,见到萧明他并未下马,已经急声道:“萧将军,十万火急,家父让你立刻回府,有要事与你相商。” 萧明心中微震,他从未见过陆安道如此模样,陆安道虽然只是府尊大人的幼子,可他天资聪颖,能文善武,极受府尊大人器重,年初成婚后,府中大半产业都交给了他打理,日后极有可能取代他的几位兄长,继承家业。 陆安道是个人才,也是个有胆魄谋略的人,能让他惊慌失措,并亲自被派来找人,可见府上一定是出了大事。 萧明没有迟疑,牵过一匹马就随陆安道而去,行至半途,他语带惊疑道:“何事如此紧急?” 陆安道一脸惨然,说道:“城中数十万生灵,怕是在劫难逃了。”言毕,马鞭狠命的甩出,胯下的骏马吃痛之下,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萧明脸色剧变,不再多问,然而在战马奔驰之中,他神情虽然凝重无比,可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莫名的亮色。 第73章 锦衣卫 东风吹过,一片枫叶随风起舞,似是一只疲惫的蝴蝶,缓缓盘旋飘落在地。 落叶归根,年复一年,枫叶的凋零虽然充满着凄美,却也是浪漫的延续,来年又是枝繁叶茂,在火红中获得重生。 陆东阳看着脚边的枫叶,那耀眼的鲜红没有让他感受到一丝美感,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落叶般在逐渐萎靡,心头在不断滴血,如同枫叶的血红一般,却不会重生,只有命运的摧残。 作为桂林知府,陆东阳不是一个廉洁的好官,也不是一个治世能臣,他碌碌而为,只求富贵平安,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讥笑嘲讽,更不在乎自尊颜面,看似卑鄙不堪,无耻之极,却反而让他活的比很多人更好。 乱世烽火,陆东阳不断改换门面,只要可以活的滋润,他心甘情愿做一个奴才,而且还是一个能让主人欢心的好奴才。 赵布泰率军入城,陆东阳主动捐献家财以作军饷,得知清军粮道受阻,他又组织乡绅富贾积极筹粮供给,甚至让出了自己的府邸作为赵布泰的临时居所。 陆东阳心思费尽,只图博得赵布泰的欢心,哪怕让他献上妻女,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然而,付出未必会有回报,有时换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陆东阳确实被吓到了,在得知清军即将屠城,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时,他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苏醒之后,陆东阳第一反应和厨子洪喜儿一样,他想到了逃跑,虽然桂林城四门紧锁,可东门还在他的控制之下,想要逃出城去并非难事。 可很快陆东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能够逃出城又何如,一旦让清军发现,铁骑追击之下,他又有几分逃掉的可能呢? 陆东阳绝望了,他痛哭流涕只恨上天不公,他甚至一度想到了死,比起刀斧加身,皮开肉绽,不如一根绳子死的痛快点。 可惜,当陆东阳找来绳子,颤颤巍巍的踏上板凳后,他终究还是没有把头伸进套索的勇气。 同样是一府之尊,若是换做衡州知府罗明堂,恐怕早就定下对策,要么鱼死网破,要么亡命天涯。 陆东阳终究不是罗明堂,既没有对方的头脑野心,也没有对方的狠辣果决,他只是一个懦夫,在必死之局面前连自裁都不敢的懦夫。 如行尸走肉般过了半日,陆东阳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想活,自己活不下去,只有求别人帮他活下去。 于是,陆东阳找来了萧明。 萧明是桂林城的守将,手上有五千兵马,这也许是陆东阳唯一的依仗。可事实上,陆东阳根本不指望城内的守军,他很清楚守军官兵都是一些蹩脚货色,赵布泰只需派出五百人马,就可以轻松消灭桂林城的五千守军。 陆东阳求助于萧明,并非看中他手下的兵马,而是萧明本身。 因为萧明除了是桂林城守将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而这个身份在桂林城中只有陆东阳一个人知道。 萧明是大明锦衣卫千户! 锦衣卫,这三个字曾经让多少人谈之色变,它是皇帝手中的利剑,不知斩杀过多少王侯将相,它无所畏惧,无往不利,只因它代表着皇帝,代表最高的王权! 虽然迫于压力,锦衣卫也曾经被裁撤过,可很快它又重新登上舞台,因为皇帝需要它,它就注定不会消亡。 有了皇权的支持,锦衣卫的势力越发庞大,大明各地都分布了锦衣卫的暗探,他们表面上也许只是贩夫走卒,甚至一个肮脏的乞丐,暗中却是飞鱼服,绣春刀,最精锐的杀手刺客。 天下大乱,京城沦陷,锦衣卫指挥使等核心人物非死即降,从而基本宣告了锦衣卫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可是分布在天下各地的锦衣卫暗探依旧存在。 锦衣卫为了隐秘从事,暗探和指挥机构之间基本都是单线联系,因此不少暗探的身份一直未曾暴露,而其中不乏负责某块区域的领导人物。 萧明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桂林城周边县镇的暗探都由他直接管辖,鼎盛时期,他手下掌握了超过百人的精锐暗探。 锦衣卫吸纳各种人才,其中难免良莠不齐,可若是想要当上百户,千户,以及更高级别的官职,那就需要极其严格的审核。 毕竟是皇帝亲军,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因此,锦衣卫中的官员大多数对皇帝,对大明有着绝对的忠诚。 萧明就是大明的死忠,凭借手中的力量,他无数次主动出击,暗杀,袭击,煽动民众,用一切办法反抗满清。 然而,他终究势单力孤,在一次行动中,他中了清军的埋伏,所幸他武艺极高,又擅长逃遁,才侥幸冲出重围,可到了安全的地方时,他已经力竭,而且伤势很重,若不能及时医治,恐怕性命难保。 萧明本以为自己必死,不想却是活了下来,原来有人恰巧经过救了他的性命,而救他的人正是桂林知府陆东阳。 陆东阳当时并不知萧明身份,只当做下一份善缘,等到从萧明口中得知他是锦衣卫千户后,陆东阳真是百感交集,悔不当初。 救下一个反清的锦衣卫千户,那不是善缘,而是麻烦。 陆东阳想过把萧明抓起来献给清廷,可他救人在先怕是难逃干系,而萧明也不是笨人,几次接触下来就能感受到陆东阳对他深深的敌意。 萧明难得活命,绝不甘心束手就缚,先是向陆东阳感恩代谢,同时软中带硬,暗中威胁一旦他被清廷俘获,会供出陆东阳和他是同党,一直在暗中抗清。 陆东阳胆小如鼠,再不敢有非分之想,同时也不愿萧明离去,对方一直和清廷作对,说不准哪日就落到清廷手中,万一被查出自己救过他萧明的性命,必将会受到连累。 最终,双方达成了协议,萧明在陆东阳手下任职,从此再不能暗中抗清,萧明心中多少有些不愿,可陆东阳到底是他恩人,若再执意而为连累对方,岂不成了恩将仇报。 二年来,萧明一直安分守己,陆东阳也逐渐放宽心来,甚至几乎都忘了对方曾是锦衣卫千户的身份。 而如今,当初的善缘似乎有了回报。 陆东阳有能力逃出城去,他缺乏的是逃离之后如何避开清军的追捕,以及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本事,而这些正是锦衣卫密探最擅长的,更别说是一个千户大人。 萧明有能力帮忙,对此陆东阳深信不疑,他也不得不信,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夕阳西下,黄昏已至。 暮色缓缓袭来,空中有鸟群飞临,遮挡住了残阳红霞,庭院中显得越发的昏暗。 忽然,鸟群仿佛受惊一般,刺耳的尖鸣声中,纷纷四散飞纵,落日的余晖再次洒下庭院,照亮了一个挺拔威武的人影。 陆东阳浑身一震,他没有注意到天空的鸟群,却听见了一阵铿锵之音,转身看向庭院入口处时,眼中早已满怀期颐之色。 萧明到了,救星到了。 陆东阳疾步上前,伸出双手仿佛救命稻草般牢牢抓住了萧明的臂膀,眼红泣声道:“萧明,本府的性命,可全都仰仗你了啊!” 萧明轻轻松开陆东阳的双手,语气平静道:“府尊大人,路上公子已经向本将阐述一切,眼下虽是凶险,却并未到了绝境。”他目光灼灼,丝毫不显忧虑。 陆东阳面露喜色,激动道:“萧明,本府就知道你有办法,等本府逃到了安全之地,定会重谢于你。”说着,他又伸手拽住萧明的胳膊,想把他带去前厅,好好招待一番,今夜美酒佳肴,一醉方休。 酒能醉人,一醉解千愁,惊吓和转机先后而至,让担心懦弱的陆东阳感到难以承受,他急需一顿好睡缓解心神,醉了自然可以安然入眠。 不想才刚踏出一步,陆东阳身形陡然一滞,他诧异的看向了身边的萧明,问道:“萧明,可有什么不妥吗?” 萧明凝神而立,双脚纹丝未动,再一次把陆东阳的手从他胳膊上拿开,面无表情道:“大人,什么叫做逃到安全之地,卑职有点不太明白。” 陆东阳闻言一愣,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哆嗦着双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明双眸一紧,直视着陆东阳道:“大人,清军屠城在即,你觉得对我们而言还有什么安全之地吗?” 刹那间,陆东阳倒退数步,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对萧明的话感到疑惑费解,此时却犹如最强烈的重音,砸在他的心口令其无法呼吸。 没有安全之地? 若是萧明都无法帮他脱身,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不对,萧明说了未到绝境,他一定有办法! 陆东阳双目血红,扑到萧明的面前,老泪纵横道:“萧明,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本府若是能活,府上的全部家财都归你了。”他双腿一曲,竟是跪了下来。 萧明没有去扶陆东阳,只是侧移了一步,避开了陆东阳的跪拜之礼,他眼中有厌恶之色,心中却满是叹息: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何如此不堪,事到如今,难道还只想着活命吗? 有恩要报方乃大丈夫所为,可在国恩面前,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转瞬之间,萧明心中的悲悯已荡然无存,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过去多年的碌碌无为也未曾改变他对大明的忠诚。 至于陆东阳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 萧明转过身去,他不想陆东阳看出自己眼中的狠辣和绝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道:“大人,你想活命,就必需听从我的安排。” 陆东阳彻底没了主张,只顾着连连点头答应。 夜色降临,天边已无一丝光线,黑暗的帷幕正缓缓拉开,幽沉,朦胧,迷幻的大戏在无尽的寂渺中即将上演...... 第74章 鸿门宴 正午的阳光下,桂林城比起前几日似乎多了几分生机,街面上有不少装饰华贵的车马通行,仔细观察会发现,几乎所有的车马都往城东驶去。 今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知府大人白发少年狂,竟又纳了一房妾氏,小登科之夜少不了一番热闹。 作为一个昏官,陆东阳贪财,平庸,懦弱,同样也少不了好色,家中除了正妻,妾氏就有八房之多,府外养着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城中青楼的花魁几乎都和陆东阳有所瓜葛。 因此,陆东阳新纳一房妾氏并不是什么新奇事,只不过近些年来,陆东阳身体欠佳,女色方面收敛了很多,如今此举不禁惹人称奇,难道知府大人恢复了往日雄风? 城中百姓少不得暗中议论纷纷,甚至传出知府大人得高人眷顾,求到了一颗道家仙丹,这才枯木逢春,老当益壮。 传闻固然可笑,倒也冲淡了一些城中紧张的气氛,陆东阳似乎心情极好,广邀宾客来贺,桂林城里的大族豪门几乎都在受邀之列。 黄昏时分,陆东阳位于城东的别院外已是车水马龙,道贺者络绎不绝,公子陆安道亲自在府外迎接,他笑容灿烂,不断摆手作揖,只是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一双眼睛飘忽不定,又不知是天热还是劳累,额头竟有细汗溢出。 前来贺喜的人非富即贵,其中不乏眼力出众之人,城中百花绸缎庄的东家钱阔海走近时,微笑道:“公子怎么看上去心不在焉,是否有什么心事?” 陆安道闻言一惊,这才发现钱阔海停在了他的跟前,这位东家脸上带笑,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惊疑,陆安道心中微震,连忙道:“钱东家言过了,晚辈昨夜染了风寒,心神略感疲惫,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钱阔海年富力强,他的百花绸缎庄几乎垄断了城中全部的布匹生意,而十年前,他才不过是个打杂的学徒,如此卑微的出身能取得现在的成就,可见此人必有独到之处。 发家致富,靠的不仅是机遇,更重要的是精明的头脑和狠辣的眼光。 钱阔海把陆安道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根本不信对方感染了风寒一说,不过他区区一个商贾也不敢多问,淡淡一笑道:“公子既然身体有恙,该进屋多多休息才是,招待迎客只需交给府中管事即可。” 说罢,钱阔海朝陆安道又作了一揖,后者还礼后便向府内而去。 陆安道看了一眼钱阔海的背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撑着做出轻松欢喜的神情,今夜将决定他全家人的性命,容不得有一丝闪失。 只是再如何作态,也无法完全掩盖脸上的紧张之色。 府上宴客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宾客们把酒言欢,仆人和侍女们穿梭其中,不断送上美味佳肴,气氛显得十分热烈,只是迟迟不见知府大人陆东阳的人影。 主人不在,虽然显得有些奇怪,可也让宾客们少了分约束,相互之间把酒言欢,不一会儿就有人满脸通红,今夜的酒好像十分醉人。 酒醉者陆陆续续的坐到了一边,或躺或靠,乍看之下竟然有人已经熟睡。 钱阔海一边和在场的宾客欢笑言谈,一边注视着那几个醉酒之人,一双精明透亮的眼睛里满是诧异。 今夜是知府大人的纳妾之宴,宾客贪杯本就不妥,更何况是酒醉当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礼,而是对知府大人的不尊和蔑视。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有府上管事的把醉酒者带去别处,免得知府大人见到不喜,可眼下根本无人处置,更是让人心生疑窦。 今夜之筵席绝不寻常! 钱阔海突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双眼急转环视四周,当他的目光定格一瞬时,脸色刹那变白,身形更是不由自主的一颤。 为商者十有九奸,因此最注重的不是信誉,而是人脉,人脉越多意味着财路越广,钱阔海的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很大程度依赖于他的交友广泛,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他都宽礼待之,这为他积攒了极大的潜在客户和机遇。 至于城中的商贾,钱阔海更是无一不识,交情甚厚。 然而,此刻在这宴客厅之中,钱阔海见那几个商贾打扮的醉酒宾客,一张张脸孔打量过去,竟然毫无印象,若只是一个还能以为是记性不好,或是有新晋的商人未曾结交,可全都不识那就太不应该了。 只有一个解释。 那些醉酒的宾客身份有疑! 钱阔海额头已有细汗冒出,他不敢继续推断联想下去,可精明的大脑不受控制的运转了起来,随着一层层的剖析,钱阔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宾客之间总有熟识交好之人,可在场无人去问询,照料那些醉酒之人,说明和钱阔海一样,他们也不认识那些醉酒的人。 念及这里,又想到陆安道在府外迎客时的异常,钱阔海已知今夜极有可能宴无好宴,他只想迅速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寻到一名管事,钱阔海交代了一句家中有急,歉然的一躬身便疾步欲往外走去,可还未走出几步,两个魁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钱阔海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一阵呼喊:“征南将军到!” 征南将军,赵布泰来了,知府大人纳妾之宴竟然请来了赵布泰! 钱阔海心中又是一阵剧颤,他脑海中的判断俨然又多了一种可怕的设想,而现在他已无法离开,挡住他去路的是两个赵布泰的家将,而且府外必定都是清军护卫,赵布泰离府之前,他这个小小商贾有什么资格先行离去。 赵布泰的到来让宴客厅一阵安静,可随即又喧闹了起来,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更有献媚者三拜九叩,好似见驾神佛。 钱阔海背衫已被汗水浸湿,他看见陆安道陪在赵布泰身边,神色紧张惶恐,而知府陆东阳竟然还未现身。 陆东阳怎么敢如此胆大,不仅没有在府外恭迎,赵布泰都到了宴客厅了他还敢不来见礼! 钱阔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本还侥幸自己的判断只是臆想,谨慎过头罢了,可眼下种种无一不是在往最坏的方面演变。 今夜怕不是喜宴,而是一场鸿门宴! 赵布泰似乎并没有在意陆东阳未出来见礼而怪罪,他满目春风,笑意盈盈,享受了一阵众人的恭维奉承之后,才轻捋胡须道:“诸位多礼了,今夜本帅和大家一样,都是来给知府大人贺喜的,事先也为未收到请柬,实乃一不速之客而已。” 宾客们闻言一愣,不少人面露惊讶嫉妒之色,知府大人陆东阳何德何能,纳一小妾竟然能让征南将军赵布泰不请自来,可谓是给足了颜面。 钱阔眉头微皱,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原来陆东阳没有邀请赵布泰,那么他之前的猜想倒是有些过激了。 然而,钱阔海并没有注意到,当赵布泰走进宴客厅时,那几个醉酒的宾客眼中几乎同时闪过一道厉色。 赵布泰和几个贴身护卫走进了一处厢房,他的姿态虽然平易近人,可到底身份崇高,不可能与普通宾客共坐一席,只有作为主人家的陆安道和府衙里的几个官吏在厢房作陪。 落座之后,美酒佳肴立刻上桌,招待赵布泰的菜肴充斥着武将特色。 酒是大碗的三道浆,肉是煮成大块的鹿肉,还有整盘的鸡鸭鱼肉,这一桌子菜色毫无精致之感,只有粗犷之气。 当然,这并非怠慢了赵布泰,而正对了他的口味。 赵布泰征战沙场多年,习惯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对于饭菜上的精细活根本不屑一顾,哪怕现在身处高位,他还是不喜那些繁杂的菜色,味道虽美却完全不符心意。 陆安道一直注视着赵布泰,见到不喜不怒,心中忐忑的越发厉害,难道消息有误,赵布泰不喜欢这种粗糙的食材。 赵布泰饮食习惯得情报是洪喜儿提供的,他在府衙掌厨多日,所言应该不会有误。 陆安道咽了一口唾沫,今夜事关全家生死,容不得一点纰漏,这桌菜肴似乎无关紧要,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若是觉得此桌菜肴不和口味,小人立刻让人撤掉,再换一桌新的。” 赵布泰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情不愿,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无妨,这菜很合本帅胃口。”说着,他拿起一块鹿肉就啃了起来,吃的满嘴是油,十分的粗鄙不堪。 陆安道心中稍定,端起酒碗正欲饮上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问话:“不知陆大人在哪,怎么一直不见他出现?” 问话的是随同赵布泰进来的一个护卫,此人长得极其粗壮,声如洪钟,语气中毫不掩饰不满之意。 赵布泰依旧在啃着鹿肉,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安道,显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此时此刻,陆东阳还不出现,这明显已经不是简单的失礼,其中必有隐情。 陆安道颤抖着手放下了酒碗,虽然强作镇定,脸上依旧难掩惊惶之色,吞吞吐吐道:“父亲......父亲他......” 他无法作答,因为陆东阳根本不在府上。 刚才问话的护卫十分不耐,一脸的煞气道:“到底怎么回事,陆东阳难道不敢来见我家大帅吗?” 陆安道低着头,双眼紧闭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赵布泰拿起一块绢布擦拭着油腻的双手,他的脸色逐渐变冷,轻笑一声道:“有趣,真是有趣,看来本帅今晚真是来对了。” 陆安道豁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赵布泰,哆嗦着双唇道:“大帅,你......你知道了?” 赵布泰冷哼一声,把手上的绢布狠狠的甩向了桌面。 席上的几个衙门官吏面面相窥,他们不明真相,却也感受到一丝不寻常,全都如坐针毡,不敢有任何言语。 忽然间,厢房外出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阵兵戈声炸响,伴随着的还有凄厉的惨叫声和雄壮的喊杀声...... 第75章 梦碎 刀光剑影,鲜血迸绽。 宴客厅里的宾客们无比震惊,前一刻还在把酒言欢,下一刻瞬间就被血光笼罩,惊变之下不少人都使劲了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杀人了,那些醉酒的宾客毫无征兆的暴起杀人了! 被杀的对象是跟随赵布泰进来的护卫。 钱阔海是反应最快的宾客,他已屈身躲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一张桌椅紧紧的挡在身前,望着眼前的厮杀,他虽早有预料,脸上还是难掩惊恐之色。 陆东阳竟敢行刺赵布泰,他是想造反吗? 不对,陆东阳这个庸碌之辈没有这个胆量,计划行刺的应该是那个贼首秦风,他听闻了这场喜宴,判断赵布泰可能会来道贺,于是趁机布下埋伏,欲杀赵布泰于喜宴之上。 第一次行刺失败,在全城通缉之下,第二次行刺接踵而至,不仅出人意料,这份胆魄也当真令人佩服。 钱阔海思绪飞转,他想的已十分透彻,只是如何逃离此地还是一筹莫展,宴客厅大门口已躺了好几具尸体,几个清兵护卫守在那里,任何想妄图逃离的人都被当场斩杀。 宾客们逐渐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四下逃避之余,不少人所幸趴地装死,免得被殃及池鱼。 刹那间,宴客厅里的情形已经十分明了,刺客有七八人,而清兵护卫则有十四五个,虽然清兵人数占优,但被刺客杀的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砍倒三个,另有几人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此时就实力而言双方可谓旗鼓相当。 这场厮杀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舍生忘死,狰狞的面孔下是一张张决死之心,他们全都没有退路。 只有杀戮,直到战死! 与此同时,和宴客厅里的激烈拼杀相比,赵布泰所在的厢房则是一片死寂。 陆安道浑身剧颤,面色苍白如纸,他虽然一直低着头,可还是能感受到几道杀意腾腾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或许下一刻,就会刀斧加身,人首分离。 赵布泰脸色冷峻,对宴客厅里的厮杀似乎毫不在意,慢悠悠道:“陆安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明知故问,语气里满是讥诮。 陆安道已彻底失了魂魄,可他不想死,他有娇妻美妾,他儿女双全,他有着大好的人生还未享受,他要活下去,能多活一刻就多一分生的机会。 计划中,陆安道冒险留下,却是可以不死的。 强烈求生欲望下,陆安道气力陡增,双腿一蹬从椅上弹起,厢房里的清军护卫见他妄动,连忙拔刀欲砍。 出人意料的是,陆安道站起后竟然直挺挺的双膝跪地,眼泪鼻涕留的满脸皆是,万分悲戚道:“大帅赎罪啊!昨夜有贼人混进府里,挟持了家父,吾等只能任其摆布,不料酿成今日之大祸,实该万死,万死啊!” 赵布泰盯着陆安道,眼中阴晴不定,似乎是在判别他所言真伪,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怪不得不见陆东阳人影,原来是被贼人控制了。”话到一半,他声音陡然拔高道:“挟持你父亲的贼人可是秦风?” 陆安道连连点头称是,他所言纯粹胡编乱造,不过应该能暂时保住自己的性命。 赵布泰和身旁的护卫对视了一眼,神色之中都有激动之色。 秦风,秦风当真来了! 陆安道小心翼翼的看了赵布泰一眼,心中顿感诧异,赵布泰身处险境,怎么毫不担心,眉宇间反而透着一丝得色。 忽然,厢房的大门被人踢开,一个雄壮的人影跨步而入。 赵布泰双瞳一缩,入眼的是一个重甲罩体,手持利剑,杀气四溢的男人,他的剑上还流淌着血迹,必定参与了外面的杀戮,而他的杀戮显然还未结束。 陆安道眼中含泪,不是伤心绝望,而是压力的释放,当他看见来人时,仿佛饱受煎熬的灵魂在一瞬间得到了解脱。 破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策划今夜这场鸿门宴的萧明。 萧明目光凌厉的扫了厢房内的众人一眼,当看到赵布泰时,嘴角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笑,却笑得扭曲至极,如厉鬼般让人感到惊怖。 赵布泰冷哼一声,他看懂了萧明的笑容,那笑容中有亢奋,有满足,有激动,有残忍......曾经他攻城略地,看到敌人如绵羊般待宰杀时,他也有这种笑容。 笑容转瞬即逝,只见寒光扬起。 萧明举剑急冲,没有呼喝,只有重甲衔接处摩擦所发出的金戈之声,而这只是死亡的序曲,每一次战靴与地面的撞击声同样不是主题,只有利剑入体,肌肉被撕裂时惨叫痛呼声才是最值得期待的美妙乐章。 今夜,誓杀赵布泰! 萧明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人,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专注,他绝不允许自己浪费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有两把战刀迎面劈来,他也不管不顾,冲势更急,剑尖直取赵布泰的咽喉。 赵布泰呆坐不动,神色之中满是惊骇,同时还夹杂着无比的怨怒。 死亡面前,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如此表现,可赵布泰却有所不同,他的惊骇,他的怨怒并不是因为即将取他性命的萧明。 赵布泰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挥刀劈砍的清兵身上。 面对敌人,挥刀厮杀无可厚非,两个跟随赵布泰身边的清兵杀向萧明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可他们不是普通的清兵,而是赵布泰的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的职责难道不是确保主人安全的吗? 赵布泰遇袭,作为护卫的正确做法应该是以挡住敌人为前提,在赵布泰没有危险隐患的情况下,再然后再考虑杀敌或是俘获敌人。 然而赵布泰的两个贴身护卫的行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根本没有去挡,而是一左一右的散开,挥刀攻击萧明两侧。 萧明一身重甲,普通刀剑很难伤他分毫,只有斧锤之类的重武器才能构成威胁,而赵布泰的两名护卫手中不过是两把朴刀,与敌正面交锋毫无胜算,攻击重甲两侧结合部的间隙才是唯一的机会。 不得不说,在杀敌的应对上,两名护卫都表现出了很高的素养。 萧明也感到一丝意外,没想到那两个护卫竟然同时舍弃了赵布泰,难道他们是想围魏救赵,以攻代守逼退自己吗? 笑话! 若是没有身死当场的觉悟,萧明又怎敢行刺赵布泰? 没有犹豫,更没有停留,萧明剑势更快,只听一阵惊呼,厢房里作陪的宾客无不满脸惊骇,目瞪口呆的盯着被长剑贯喉而入的赵布泰。 鲜血从喉间喷溅而出,赵布泰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陆安道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凑过头去盯着赵布泰的尸首好一会儿,才吃吃道:“死了,赵布泰就这么死了?” 他不敢相信,哪怕事实就在眼前,他依旧难以相信。 堂堂的征南将军,统帅数万清军精锐的赵布泰就这么被一剑刺死,死的轻如鸿毛,死的不值一提,如同草芥! 而作为行凶者,萧明也有些许发怔,直到腰间传来剧痛,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中刀了,他已经弯下身体躲避那两把斜斩过来的快刀,可左手边的那个护卫刀法十分精湛,凭借着手腕上的巧劲,在萧明弯下身体的瞬间,刀势同时下沉,旋劈之后带出一片血花。 萧明捂着腰侧的伤口,那一刀精准的砍中了他的软肋,可他眼中丝毫看不出痛苦,只有激动和狂喜。 山河破碎,家国沦丧,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萧明在悲愤和内疚中辗转难眠,他恨鞑子窃据华夏,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空有一身武艺,能持钢刀利剑,却杀不了鞑子,光复不了大明江山。 而今日,萧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哪怕死在当下,他也无怨无悔,就算到了地下见到烈皇崇祯,他也无愧于心。 他是锦衣卫千户,他配得上天子亲军的称号。 大事已成,雄心沸腾,萧明拔剑再起,他脸上带笑,疯癫而痴狂,一个赵布泰让他感到满足,同时更有一股强烈的饥渴感油然而生。 他还要杀! 随着一声怒吼,萧明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如狂狮恶虎,扑向了其中的一名清军护卫,对方似乎慑于萧明的勇猛,直接转身逃出了厢房,另外的一名清军护卫也没有任何迟疑,夺门而逃,根本没有和萧明交手的意思。 萧明紧追不舍,才刚一冲出房门,他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震惊,茫然,惊惧....... 萧明如遭雷击,浑身麻木僵直,脑海也是一片空白,简直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没错,就是见了鬼,一个才死在他剑下之人,竟然完完整整的安坐在了宴客厅中。 喧嚣散去,血腥渐浓。 宴客厅里的厮杀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受邀而来的宾客们卷缩在一处角落,被几个清兵严密看守。 萧明看了眼一地的尸体,他的那些冒充醉酒宾客的部下已然尽数战死,他们本该死得其所,死的意义非凡。 可现在,一切皆是枉然! 萧明一脸惨然,艰难的举起了右手,指着眼前那个被清兵环绕,安然而坐的人道:“你......”他摇头苦笑,语气满是不甘:“我真是低估你了......赵布泰!” 赵布泰! 萧明是多么不愿说出这三个字! 美梦已逝,梦醒时分往往迎来的是残忍的开端,刚才的振奋,激动只是梦中虚幻带来的执念,此刻留下的只有破碎的幻梦,以及一颗破碎的心...... 第76章 真真假假 赵布泰还活着,死在萧明剑下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 而没有替身做饵,又怎能诱出今夜的这场血宴? 萧明中计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他率先亮出了底牌,也从布局者沦落成了局中的猎物,当真正的猎手出现时,他已没有了任何机会。 世事难料,掌控先机并不意味着胜券在握,萧明如果能多一分谨慎,再多一分忍耐,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然而萧明很不明白,赵布泰怎么会知道今夜的这场刺杀,从而派出替身犯险,自己则作壁上观,只待将刺客们一网成擒。 其实萧明并没有一定想过刺杀赵布泰,虽然心中迫切,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都没有发出请柬相邀。 当然,赵布泰听闻陆东阳纳妾,他作为上官总该有所表示,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派人送去一份贺礼,却也不排除赵布泰为显亲近,主动登门造访的可能。 所以萧明才布下杀局,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放过。 赵布泰能来最好,不来也没有关系,在萧明今夜的计划里,他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赵布泰,而是那些受邀而来的宾客们。 清军屠城在即,城中百姓无论富贵贫贱都将难以幸免,可桂林城到底是座人口十多万的大城,其中青壮不下三万余,若是可以把这些人揉搓在一起,抵抗清军的屠城,哪怕最终依然无法幸免,也能对清军造成相当的杀伤。 可理论终究比不过现实,百姓们大多数都是懦弱的,哪怕刀斧加身,怕也只会老老实实的引颈就戮,敢于反抗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成,否则百万人口的鞑子拿什么杀戮数千万汉人,就算十人换一人也早把鞑子亡国灭种了。 萧明没有唤起百姓们反抗求活的本事,但是团结一部分人还是可以做到的,城中的大户人家到底不同于普通百姓,他们之中不乏有眼光,有智慧,更有魄力的能人,更主要的是他们有实力,与清军对战的实力! 山河破碎,战火不断,富贵人家如果没有一定的武力支撑,必定会遭人窥视,那么积累再多的财富也逃不过给他人作为嫁衣。 因此,大门大户都会养上一定数量的家丁,这些家丁可不是打杂伺候的仆人,而是和军中主将的亲军家丁一样,只用于打斗厮杀,而且家丁往往不是良家子弟,其中不乏盗贼,流氓,甚至身上背有人命的逃犯,恶徒。 不论这些人的品行优劣,至少都是敢杀敢拼的狠人,面对清军屠城,他们绝不可能闭目待死,只要可以组织起来,绝对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萧明粗略的统计过,把今夜赴宴之人的家丁算在一起,至少可得上千厮杀猛汉,这支队伍的战斗力绝对在桂林城的守军之上。 而城中的清军不过三千人,还分散在各城门处,赵布泰所在的知府衙门周围不过数百亲军,只要计划周详,完全可以用这支家丁队伍出其不意的奇袭知府衙门。 虽说未必可以成功,但也胜算不小,萧明调集守军攻击衙门或许会被清军提前发现,可来自四面八方的家丁突然在某一时刻围攻知府衙门,清军绝对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要一击够狠,行动够快,在清军援兵到来之前,或许已经取了赵布泰的性命。 萧明心中已有周密的计划,可赵布泰的到访让他彻底抛开一切,只求在这场喜宴上一战功成,等杀了赵布泰,清军群龙无首之际,再联合各家各户的家丁也不迟,到时候甚至可以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美好的憧憬之下,萧明拔剑而起,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挫败。 宴客厅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明身上。 萧明经常带兵巡视于城中,而且他一身重甲十分显眼,因此宾客们大多都认识与他,在惊讶于萧明的胆大妄为之时,如钱阔海等心思细腻者忍不住去想,萧明作为守城主将参与了行刺,那么知府大人在今夜的这场惊变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陆东阳难道真的想要叛清造反? 行刺发生在陆东阳的纳妾之宴,刺客又是守将萧明,如此臆测合情合理,可有人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哪怕萧明此刻就站在眼前,他都未曾想到陆东阳可能参与其中。 不是信任陆东阳,而是对自己绝对的自信。 在宴客厅中,能有如此自信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赵布泰。 几日前他被当成诱饵差点死于刺客之手,此等耻辱让他失去理智般的下达了屠城的命令,看似疯狂,实则无奈,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消灭秦风,让大军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南下进军,这也许是唯一的方法。 而当听闻陆东阳要纳妾,广邀宾客入府庆贺时,赵布泰突然意识到,也许无需屠城,就可一雪前耻,解决秦风那个祸害。 陆东阳纳妾,赵布泰亲自前去道贺,这或许是个惊喜,但也十分正常。 萧明想到了这点,所以布下了埋伏。 那么秦风会不会想到呢?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秦风一定会有所行动! 赵布泰对此深信不疑! 之前为了行刺自己,秦风不惜暴露了他身处桂林城中的情况,而这一次陆东阳纳妾,他又怎么会错过? 于是,赵布泰毅然决定去赴宴,他要亲手抓住秦风,方解心头之恨。 他曾被顾先生当作了诱饵,这一次,他自然不会再以身犯险,倒也从中得到启发,派出了一个与自己样貌相似,又精心装扮了一番的人。 大庭广众之下,诱饵隆重登场,而且只带了十几个护卫入府,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贼人能不心动?能不中计吗? 当陆东阳的别院里传出厮杀声时,埋伏在外的赵布泰无比振奋,这场旷日持久的猫鼠游戏终于可以结束,虽然过程颇有曲折,可他终究还是最后的胜利者。 赵布泰领兵入府,很快就杀光了那些刺客,可当他看见一个全身重甲之人时,不禁眉头一皱,这人并非是那个蒙山军的贼首秦风。 秦风难道没来,只是派了手下人前来刺杀? 赵布泰脸色有些难看,冷哼道:“你是何人?”他心中极其不甘,又问:“秦风在哪?他没有和你们一起来刺杀本帅吗?” 萧明本已心如死灰,可听见赵布泰的问话,眼中猛地焕发出了一抹神采,嘶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颤音道:“要杀便杀,又何必多问,秦将军会为我等报仇雪恨的。” 话音未落,萧明已横剑于胸前,俨然一副困兽之斗的模样。 死,或许无法避免,这是输家必需付出的代价,可萧明并没有输的一干二净,因为赵布泰只是赢了他了性命而已。 除此之外,赵布泰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先入为主的判断已经左右了赵布泰的思想,他只认为今夜的刺杀是秦风所为,丝毫没有想过还存在其它可能。 就算是现在,赵布泰听完那两个护卫的汇报后,当真以为知府陆东阳被人胁迫,而他也不认识萧明,更不知他是桂林城守将。 于是萧明将计就计,佯装自己是秦风的手下,从而继续迷惑赵布泰。 他要争取时间,为全城百姓争取时间。 联合宾客们的家丁已经不可能,那只能指望知府陆东阳了,而陆东阳早早就不在府里,从昨天夜里,他就一直呆在城东的军营里。 根据计划,萧明会以烟花为号,让陆东阳发动兵变,和宾客们的家丁们一起奇袭知府衙门,争取击杀赵布泰,清军群龙无首之下必定大乱,趁着清军自顾不暇,陆东阳再从东门逃亡,成功的几率将大上很多。 不过一旦发生意外,萧明在三更之前没有发出烟花信号,陆东阳同样要发动兵变,只不过并非要去袭击赵布泰,而是打开城门直接逃往城外。 桂林城守军五千,听上去数量不少,可数量无法代表质量,作为守将的萧明很清楚那五千人是什么货色,比起赵布泰手下的清军,这五千人怕是连对方五百人都无法胜之,否则萧明也不会想去联合城中大户高门的家丁了。 逃跑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不逃的下场只有被歼灭。 五千人的逃亡一定会吸引到清军的注意力,而陆东阳则选择不同的方向逃窜,这是萧明给陆东阳想出的最后办法,能否逃出生天只能听天由命。 而当守军和陆东阳逃跑之时,萧明安排在城中的锦衣卫细作会放出清军即将屠城,知府大人都已经逃离的消息,百姓们可以趁着清军反应不及,从已经打开的东门逃离。 至于能逃出多少人,萧明不敢去想,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全部。 黑夜深沉,星光暗淡,离三更还有一段时间。 赵布泰一脸的失望之色,除了秦风以外,其余的贼人引不起他半点兴趣,心意阑珊的一挥手:“拿下他!”顿了顿,补充道:“本帅要活的!”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赵布泰心中还是希望能从俘虏口中得知秦风的藏身之处。 ********************************************************************* 与此同时,城东白云街上的一家绸缎铺里,掌柜徐药师站在窗边探头朝外四处张望,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忧色。 他阻止过,可阻止不了。 他希望自己错了,可他很少会错。 赵布泰自作聪明,成功骗过了萧明,可他骗不过徐药师,当徐药师听闻陆东阳要纳妾,就立刻想到赵布泰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于是提醒秦风静观其变,不要冒然涉险。 可秦风还是去了! 他也知道陆东阳的这场喜宴危机重重,可有危就有机,而只有去了才有机会,秦风绝不会错过任何杀伤赵布泰的机会! 今夜,真正的大戏才刚刚上演...... 第77章 幽灵 自古以来,成就大事必然会承担风险,而风险越大,收益往往也越大。 因此,很多人敢于冒险,甚至不在意任何代价。 可秦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冒险的人,他前世是个杀手,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没有精密的计划和对策,他绝对不会出手。 今夜,他的目标一如既往的是赵布泰,却并不意味着要去赴宴。 和桂林城相比,知府陆东阳的别院无疑是一个更小的牢笼,进之容易,出之则难,一旦真有陷阱,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所以,秦风今夜虽有杀赵布泰之心,但更多的是去寻找机会,这个过程当然也有危险,徐药师知道赵布泰一旦现身,意味着必有陷阱,对方如何布置无从得知,就算不进陆东阳的别院,在远处窥视也有可能暴露。 徐药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他忘记了一件事,在这桂林城中,秦风和赵布泰相比有一个巨大的优势,这个优势几乎可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作为客军,赵布泰对于桂林城的掌控存在于军事上,也仅仅是在军事上,秦风同样也只是一个过客,前世今生都没有踏足过桂林半步,可他却可以熟知桂林城中的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个百姓。 因为秦风有杨再兴,有当初与清军浴血拼杀的众多义士豪杰,在他们的引荐下,秦风认识了徐药师,而在桂林城中,还有数十个徐药师这般的人物。 民心未死,民心可用! 这些人已然成为了秦风的眼睛,鼻子,耳朵,只要城中清军有任何动作,都会立刻传达到秦风那里,让清军无所遁形。 相比于清军,秦风也许在实力对比上处于劣势,可在这桂林城中,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月夜空寂,街面上不见一个行人,城东的百里巷却是依旧华灯高照,这里是城中出了名的烟花之地,乐坊花楼不下二十余处,丝竹歌乐,在夜色中飘荡不止。 百里巷的西南角倒是住着一户正经人家,主人姓吴,单名一个康字,乃是崇祯年间的三甲进士,本能入朝为官,可惜王朝更替,李自成攻破京城后,吴康就返回了家乡桂林。 吴康家境殷实,在桂林城中也颇有名望,今夜陆东阳纳妾宴请,他也在受邀之列。 也不知是否因为作为主人的吴康离家的关系,有着数十口人的吴府今夜十分安静,各房各院看不见一点火光,和周围乐坊花楼的灯火通明相比,显得十分突兀。 在府里的一处小屋内,有微弱的烛火摇曳,静谧到了极点。 屋外有只通体黝黑的野猫探步靠近,似乎也因为这种异常的静谧而感到不安,小心翼翼的徘徊一圈后,低声叫唤了两下,返身跑进了草丛之中。 小屋内,昏暗的烛火照在了秦风身上,他跪坐于地,一身利落黑衣短打。 一个出色的杀手,必然是黑夜中的幽灵,秦风已经无数次独自一人感受着黑夜特有的滋味,这般滋味能够让他冷静,让他沉思,让他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无声无息,如幽灵般,神出鬼没! “梆!梆梆!” 敲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不经意间已是二更时分。 秦风听见声音,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双眼睁开时,昏暗的屋内仿佛豁然闪过两道电芒,电芒稍纵即逝,收敛的不仅是光亮,还有气息。 如同幽灵一般的杀手,需要的不仅是出类拔萃的身手,还有稳如盘山的心性,秦风远比常人沉稳,凝重。 可刚才一刹那,他的内心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波动。 二更天,每一个夜晚都会等来这个时间,夜复一夜,平平无奇,可是对于秦风而言,今夜的二更天十分的特别。 他一直在等,直到二更这一时刻的到来。 小屋宁静依旧,秦风却已无法安坐,他缓缓站起打开屋门,稍作犹豫后,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之下。 知府大人的纳妾之宴再热闹,到了二更天也该散场了,可作为宾客的吴康并没有回家,换做以前,他也许是和几个至交好友继续找了个地方把酒言欢,不醉不休,又或者去寻相好的谈情说爱,共赴巫山。 但是在今夜,吴康一定会回家,而且是在二更之前,哪怕陆东阳的纳妾之宴没有结束,他也该找个理由离开才是。 只因吴康和秦风之间的约定。 和徐药师一样,吴康也是秦风在城中的耳目,他受邀赴宴正好可以摸清宴会场内的情况。 最晚二更,吴康必需把在纳妾宴席上看到的一切告知秦风。 而现在,吴康并没有及时返回,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行动受制,陆东阳的纳妾之宴上必定有所变故。 赵布泰离府前去出席喜宴并不隐秘,从他离开衙门那一刻,秦风就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十几个亲兵随行护卫,赵布泰骑马而行,一路上招摇过市,毫不掩饰。 一个不久前刚刚被刺杀的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刺客动手吗? 反常必为妖! 赵布泰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一定已有万全的准备,只待猎物上钩,可是秦风尚未中计,赵布泰难道就收网了?吴康这才难以脱身? 当然,吴康也有可能因为细作的身份暴露,已被赵布泰所擒。 然而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秦风布置在城中的细作都是和他单线联系,相互之间并不知晓,哪怕有人投敌也出卖不了其他人。 而且吴康身家清白,之前并无反清之举,出席宴会只需用眼去看,毫无风险可言,除非有神人在场才能看出他细作的身份。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阻碍到了吴康? 秦风不知,可直觉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其中必有杀机,可同样蕴含着机遇,想要以弱胜强,需要的就是抓住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夜风席卷,尘土飞扬。 迷蒙昏暗的天空中,一道人影飞纵而过,鬼魅般的翻过一座院墙,院墙里富丽堂皇,占地极大,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居所,而与这宅院相隔不过数米远的西面,就是知府大人陆东阳的别院。 秦风稳住身形,隐藏在一颗紧靠院墙的槐树之后,他双目四转,呼吸悠长无声,今夜的目标近在咫尺,眼中已映现出了陆东阳别院的灯火。 夜仍旧宁静,四下无声无息,风中飞舞的花朵残瓣带着几分凄凉,纠缠徘徊,似是在倾诉着种种哀怨情仇。 忽然,有红花飘下,却没有落在地上。 秦风双目一凝,只见庭院的廊角处隐隐躺着一个东西,红花落在上面再无动静,借着昏暗的月色,秦风凝视片刻,终是看清了廊角处的那个东西原来是一条大黄狗。 黄狗侧卧在地,纹丝不动,好像熟睡一般。 秦风眉头微皱,狗的听觉和嗅觉远超人类,隔着很远就能察觉陌生人的闯入,此刻秦风离他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它竟然毫无反应,难道睡死了不成? 狗睡得再沉,依旧可以感应到外界的细微变化,这是天赋本能,这条大黄狗没能发现秦风,绝不是因为睡死了。 大黄狗是真的死了! 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没有人声,没有灯火,只有一条死狗...... 秦风的呼吸越发的缓慢,双眸微微眯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从他的嘴角浮现。 久违的感觉,熟悉的味道,一切仿佛回到了前世,而他又成为了那个对隐匿,潜伏无比精通的幽灵杀手。 ********************************************* 金大勇躲在屋檐上已经很久了。 夜风十分寒冷,他裹紧着用来隐匿身形的披风,深深的吸了口气,入鼻的阴寒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同时也除去了身上的困倦。 金大勇是一个优秀的斥候,在军中颇有威名,而现在他则是一个暗哨,他选的藏匿位置十分不错。 屋檐上可居高而望,任何物体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在夜幕之下,一般人都只会注意四周的动静,上方往往会成为忽略的盲点,何况还有与屋檐瓦片同色披风的伪装。 金大勇是一个认真细心的人,作为暗哨,他尽心尽责努力做到了最好,可他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暗哨。 对于一名暗哨,最重要的乃是隐藏自己,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轻易暴露。 金大勇也知道要隐藏自己,可他的心性离一个合格的暗哨还差的很远,好比刚才耳边传来一声脆响,他便紧张异常,下意识的拔出了佩刀。 月色下,刀刃发射出刺眼的寒芒。 而当金大勇巡视四周毫无发现,紧接着又有几声猫叫响起时,他不禁莞尔一笑,原来只是野猫踩到了枯枝而已。 长长的舒了口气,金大勇刚把佩刀收起,突然感到肩上一沉,嘴同时被人紧紧捂住,握刀的手被人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拗到背后,稍一用力就会痛楚难忍。 敌袭! 金大勇一脸灰败,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敌手,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立刻死去,说明他对于身后的敌人还有价值。 到底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金大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低声道:“阁下是何人,不知深夜来访,有何目的?”他犹豫了下,又道:“此处是郑掌柜的宅院,他家财无数,若是阁下求财,小人可以带你去宝库一探。” 宝库里有他的同伴,只要对方跟着去了,那就是自寻死路。 金大勇眼中有厉色闪过,耳边响起了一阵低沉冷漠之声:“我对宝库没兴趣,只想问你一些事情。” “阁下请讲。” 短暂的沉默过后,金大勇只听身后之人问道:“赵布泰是否还在陆东阳的府上?” 只此一问,金大勇已浑身剧震,他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没有回答问话,而是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你是秦风?” 有轻笑声传进了金大勇的耳中:“看来你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你等一会儿回答问题时,也可以聪明一些。” 第78章 大火 月光照下,屋檐上出现了一双人影,金大勇紧盯着身后的那个影子,心中复杂万千,今夜他作为暗哨,为的就是此人,却不想是以此等方式相遇,他又眺望了一眼陆东阳的别院,脸上闪过一道惊疑之色,脱口而出道:“你真是秦风?” 不久前,陆东阳的别院有变,大帅带人闯入,就是冲着秦风而去,若是这样,他身后的人又是谁? 金大勇先入为主,听到有人问起赵布泰,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刺客,而想要行刺赵布泰的自然就是秦风。 犹疑不定之间,背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觉得我不是秦风,难道只是一个恰巧闯入的小贼?” 金大勇摇头道:“小人不敢怀疑,无论您是何身份,小人一定尽力配合。”性命攸关,不敢再做他想。 背后的声音少了几分冷意,缓缓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多造杀戮!”顿了顿,凝声问道:“赵布泰是否在陆东阳的别院?” 金大勇急忙道:“没错,大帅进去了有一个时辰,暂时还未出来。” 背后之人闻言似乎陷入了思索,半晌没有出声,金大勇也不敢做声,生怕惹恼对方,却不想喉头上的那只大手骤然扣紧,他脸色大骇:“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背后之人低哼了一声,怒道:“赵布泰明明黄昏时分就进入了陆东阳的别院,你怎么说他才进去了一个时辰,想故意瞒骗我吗?” 金大勇扭动着身躯,挣扎道:“我没有骗你,大帅才进去一个多时辰,黄昏进去的那个不是大帅,只是一个替身。” 背后之人冷笑道:“替身?赴宴何需替身,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金大勇感到喉咙上的力道卸去不少,松了一口气后却是不敢怠慢,一股脑的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陆东阳的别院里有人拼斗,赵布泰以为是秦风入网,立马带人进去擒贼,半柱香之前,别院里已无拼斗之声,贼人应该已被剿灭。 金大勇语气急促,说的内容却是条理清晰,秦风知道他没有撒谎,可实在让人感到意外,今夜除了他以外,难道还有人想要行刺赵布泰? 赵布泰以替身作饵,这种伎俩算不上高明,然而他自己可能都想不到,秦风没能诱出,反而歪打正着,抓到了其他的刺客。 秦风犹豫片刻,对于陆东阳别院内发生的一切十分好奇,今夜还很漫长,他会继续等待,等赵布泰,也为了那个陌生的刺客。 金大勇已经道出了一切,这事要是让赵布泰知道,他免不了人头落地,可比起死在当下,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而且刚才他和刺客的谈话,未必会暴露出去,他只需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行。 当然,金大勇想的固然美好,可这些都基于刺客真的可饶他性命,而性命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滋味可不好受,金大勇早已衣襟尽湿,心中惶惶之下,总算再次等来刺客的声音。 秦风问道:“除了你之外,这座宅子里还埋伏了多少人?” 金大勇答道:“算上我一共五人,其他四个都在宝库里。”说着,他灿灿一笑,刚才说要带秦风去宝库取财,显然是不怀好意。 秦风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带我去宝库。” 金大勇一惊,不知对方想要做什么,宝库里可有他四个同伴,个个都是好手,此刻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难道说他想...... 一股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秦风却不容金大勇抗拒,扣着他的手臂跳下屋檐,走出后庭,沿着长廊缓缓前行。 走了大概百步左右,二人穿过一个月亮门,里面有条曲折的小径,小径尽头是一座楼阁,楼里隐隐露出一丝光亮。 金大勇停下脚步,吞吞吐吐道:“就是这里。” 话应刚落,一股刺骨寒意浸透全身,金大勇双目怒睁,他清楚这是杀意,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想开口大喊,可喉骨被拧碎,又怎能发出声音。 秦风松开软绵绵的尸体,脱下了金大勇身上的披风,刚想要穿上,楼阁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和金大勇装束相同,身上也披了一件披风的男子从里面走出。 楼阁里有四人,现在还剩三个。 秦风心中默念,把金大勇的尸体藏在了草丛中,自己则朝着大门走去,他随意的看了眼走出来的那人,冷淡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金大勇作为暗哨,不可能通宵值夜,此刻出来之人应该是来接他班的。 接班的暗哨看到有人朝他走来,本能的做出了戒备的动作,天色昏暗,他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却认出了那熟悉的披风,随即神色一松,笑骂道:“好你个金大勇,老子还没到岗你就溜回来了,是不是又想尝尝那小娘皮的味道了。” 秦风不闻不顾,不疾不徐的朝前走去,只是微微的低下了头。 接班的暗哨毫无察觉,笑声中带着几分扭曲亢奋之色:“你小子估计要失望了,那小娘皮已经被哥几个玩死了,不过尸体应该还温着,你倒是可以继续凑合着用。” 说完,仰面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一阵劲风袭过,尘土飞卷而起,笑声犹如琴弦崩断,在一声怪音中戛然而止,伴随着的还有一片飞溅的血红。 接班的暗哨刀已出鞘,可他再无挥动的气力。 能够被赵布泰留下作为暗哨的,无一不是军中翘楚,可是有心算无心,纵然反应再快,感受到有人欺近之时,他已经踏步闪避,同时欲拔刀抵挡,可还是躲不过那致命的一击。 生命的气息迅速从身体中流逝,之前还仰面大笑的暗哨,此刻直挺挺的躺倒在地,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似乎是想看一眼杀他之人,可惜除了满目的黑暗,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 一步,两步,三步.......那是杀人者的步伐,踏动着的是收割生命的冥音,而当接班暗哨吐出人生最后一口气时,听到的是同伴的惨叫,绝望的悲呼。 楼阁里,秦风持刀而立,鲜血从刀尖滴落,那刺眼的殷虹却比不上他的一双血目,双眸发红固然是因为杀人时血气上涌,可此时的秦风更多的是愤怒和仇恨。 他破窗而入,突袭了楼阁里的三个暗哨,仅仅一瞬就斩杀了其中二人,最后一人武功不弱,同伴又为他争取了反应的时间,可实力终究和秦风相差甚远,而且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心神剧震,实力发挥不出平日的三成,几招过后就死在了秦风的刀下。 秦风杀人时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要留守此处等待时机,那么这几个清军暗哨就必需清除,只是在杀人之后,探查这个所谓的宝库楼阁之时,在一处偏门里发现了满地的尸体。 无论是前生今世,秦风杀人无数,尸体对他而言,在感官上几乎产生不了一丝冲击,可他还是无法忍受眼前这残忍的一幕。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幼童身上,说是身上已不恰当,而是一个身首分离,孤零零立在地上的头颅! 那是一张本该天真无邪,充满笑容的脸庞,而现在看到的只有恐惧和茫然,而在幼童头颅不远处,是一个身上不着片缕的女子,她虽然没有被割去头颅,可脸上屈辱,痛苦的神情,那满身的淤青和血痕都说明了她生前所受到的凌辱。 女子死时歪着脑袋,一双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幼儿头颅,眼中有无尽的眷恋,她的右手前伸,朝着的也是幼儿头颅所在的方向...... 她们是一对母子吗? 秦风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为什么?为什么人可以如此残忍!如此灭绝人性! 秦风感到身体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疯狂滋长起来,此刻他似乎无法分清仇恨和愤怒,他强迫自己冷静,不断告诉自己那几个禽兽已经被他杀了,可是内心依旧难以自抑。 血腥弥漫,满地死尸的味道令人作呕,却驱使着秦风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本能。 他要杀,杀他一个天昏地暗,杀他一个血流成河! 只为本心! 天色幽幽,稀松的星辰飘零而落,风渐渐大了,像是野兽仰着头对着夜月咆哮。 忽然之间,天幕最尽的边缘泛上了血红色的迷雾,天际的云层幻化成了鲜血一般的河流,好似恶魔即将临世。 秦风望着远方耀眼的红芒,赤红的双眸似乎更显凶厉,可内心却恢复了几分沉静,脸上的怒气刹那间便化作了惊讶和疑惑。 那不是什么血色迷雾,而是火光,燃遍天际的冲天大火! 火焰沸腾着黑夜,也唤醒了沉睡的桂林城。 梆梆梆......三更天了,打更声还未落下,铜锣声,击鼓声,各种铁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刺耳的喧闹声让无数人家点亮了灯火。 失火了吗?唤人救火吗? 被惊醒的百姓们走出屋外,看到远方的大火,大多数人都做出了这样的猜测,有人已经拿起木桶打上井水,随时准备着前去救火。 可有些细心的百姓却没有救火的动作,神色之中也无慌乱之色,他们发现大火似乎不是在城内燃起,而是在东城的城外。 秦风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目光远眺,眼中游离不定,这火来的古怪至极,他一点都摸不着头绪,可有一点能够确定,火绝对不是意外燃起。 如今正逢雨季,空气中十分潮湿,意外失火的概率微乎及微,何况还是这样的滔天烈焰,必定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短时间内要燃起这样的大火,纵火的人恐怕还不在少数。 不到半刻的时间,城里的百姓几乎全都被大火和吵闹声惊醒,而就在众人茫然无措之际,一阵呼喊从城中各处猛然炸响。 呼喊声焦急迫切,连绵不断,而喊声的内容让人心惊胆颤,亡魂出窍。 清军屠城!寸草不留!东门已开!速速离城! “大家快逃命啊,鞑子要屠城了!” “哎呦妈呀,鞑子不给人活路,这群丧天良的啊!” “臭婆娘,还整个啥子东西,逃命要紧!” 桂林城彻底乱了,在震惊惶恐之中,无数百姓在短暂的失神后,纷纷发疯一般的跑出家门,朝着东门奔逃而去。 大火依旧在肆虐,魔鬼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繁华的桂林城似乎不久就会变成一座陷落的废墟,鬼魅的嘶吼和残忍的狞笑已经在耳边回荡...... 第79章 险中求胜 火光减弱,烟尘弥散,城中的混乱和喧嚣反而更盛,此时已经无人关心刚才的那场大火,逃出城外成为了百姓们唯一的念想。 城里的大街小巷遍布人群,一道人影穿梭其中,身法快如闪电,周围的人无不侧目,只是他疾奔的方向与百姓们背道而驰,不是往东门,而是冲城西而去。 若是清军真要屠城,城西便是死地,因为那里驻扎着城中大部分的清军。 秦风奔驰纵跃,去的就是城西,但他不是去送死,而是要险中求胜。 今夜的变故太过突然,当他恢复理智,脑海中一阵思索过后,他想通了很多事情,曾经困扰他的一些谜团也迎刃而解,而且还嗅到了一丝令他兴奋的东西。 清军屠城,乍听之下太不合理,可当联想到赵布泰连夜召集手下众将,并且众将随后就纷纷离城而去,回到各自驻地集结人马,那屠城似乎就成了可能。 桂林城中清军三千,这些人马想要屠灭数万人口,以及有大量投降明军的桂林城并非易事,所以想要万无一失,就必需要增加兵力。 而如果不是事实就在眼前,秦风怎么都不敢相信赵布泰为了除掉自己,竟然出此毒计,可他既然想要屠城,又何必多此一举在今晚布下埋伏? 秦风换了一个角度,很快就理解了对方内心的想法,赵布泰看似疯狂,实则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虽然屠城不失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他在屠城之前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若是今夜可以设伏拿下秦风,也就不用再去屠城。 屠戮一座早已归附满清的一省首府,对于赵布泰而言,无论是仕途还是声望,都将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今夜的精心谋划,不仅是为了秦风,同样也是为了他自己。 当然,这一切只是推测,可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去验证,机会转瞬即逝,秦风赌赵布泰会认为城中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所为,而且还隐藏着针对他的阴谋。 这样一来,赵布泰一定会为了确保自身安危,让城中的清军向自己靠拢,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直到大部人马赶到。 清军把兵力集中在赵布泰身边后,城中其它地方必定空虚,其中自然也包括城西,而城西存放了清军大量的后勤辎重。 箭矢,火炮,军衣,刀枪......没有了这些辎重,赵布泰就算打通粮道,他手下数万人马的战力也将大打折扣。 另外,当初跟随秦风进入桂林城的蒙山军也都藏在城西。 秦风当初敢躲在桂林城,同样也敢把蒙山军藏在清军的眼皮底下,灯下黑的道理人人都懂,可敢如此做的少之又少。 因为少,敌人才想不到,所以看似危险,实则往往最是安全。 拐子坊,坐落于城西的一处偏僻小巷,里面住着的是城中最贫苦的百姓,同样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每日都有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此发生,哪怕早上醒来发现路边躺上几个死人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对于拐子坊里发生的恶行,衙门懒得去管,因为这地方太穷没有油水可捞,而住在里面的普通百姓更是不敢管,只有学会做一个睁眼瞎,才能好好的在拐子坊里生存下去。 于是当拐子坊里突然多出一些陌生人时,无人会去过问,只当一切如常。 而在拐子坊旁边不远处,正是清军大队人马驻扎的地方,同样也是后勤辎重所在。 城中混乱不堪,拐子坊里也是鸡飞狗跳,有奸邪之人趁机作乱,抢夺打杀的恶行随处可见,可到底性命攸关,清军屠城随时都会进行,歹人也知惜命,抢到一些财物后便立刻奔逃,拐子坊很快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十分凄厉。 离拐子坊出口不足三十步的一处角落里,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一身短打的汉子正用手提着裤带,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旁边地上躺着一个衣不附体的女子,女子胸口插着一把尖刀,双眸呆滞无神,口鼻中还有轻微的喘息。 汉子勒紧了裤袋,斜着眼睛瞥了地上的女子一眼,脸色有些慌乱,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丝奸笑道:“李寡妇,现在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 女子浑身一动不动,只是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的睁着,透着几分令人悚然之气。 汉子被盯的心中发寒,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他叫做黄驴儿,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混混,平日厮混于街头巷里,坑瞒拐骗弄点小钱勉强维持生计。 不久前隔壁邻里的李氏死了男人,独自一人守着座空宅,黄驴儿得知后心中生出了邪念,想把李氏占为己有,何奈李氏家里养了几条恶犬,黄驴儿几次趁夜闯入都被狗给咬了出来。 今夜城里大乱,黄驴儿总算等到机会,李氏出门逃亡哪里还顾得上家中恶犬,孤身一人的她自然没能逃过黄驴儿的魔掌。 乱世人命如草芥,而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加悲惨,她们是货物,玩物,交易的筹码,甚至连猪狗都不如。 黄驴儿伸手摸了把面颊,上面印有几道暗红的指痕,他目光凶恶,剐了眼地上的李寡妇,脸上看不出一丝怜悯:“本来让老子舒爽一下也就好了,偏你不知好歹,死了也怨不得我。”他完事时,被李寡妇狠狠在脸上挠了一把,吃痛之下恼羞成怒,拔出尖刀就捅向对方。 李寡妇遭此厄运,本该怨恨绝望,可她眼中只有一种极深的麻木,隐隐还有几分解脱之色,也许在她丈夫死时,她已经心存死志。 活着只有无尽的苦难,不如一死了之。 黄驴儿对一个将死之人再无兴趣,不过品味着刚才那销魂的滋味,心中多少有些可惜,嘴里忍不住嘀咕了几句,转身便欲离去。 可不等他踏出一步,一个人影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黑暗中,黄驴儿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可这个时候出现在拐子坊,十有八九不是善类,他眼中已有惧色,正待开口说话,就见一道寒光闪过,即将脱口而出的音节永远停在了嘴里。 余小林收刀归鞘,冷眼看着踉跄倒地,双手捂着被割断喉咙的黄驴儿,一脸阴沉道:“你该死!”说完,踏过黄驴儿的尸体,来到了李寡妇的身旁。 李寡妇依旧活着,她怔怔的望着突然出现的余小林,呆滞的目光中似有一丝光彩隐现,她朱唇轻启,声音微弱如丝:“谢谢......” 余小林屈腿蹲下,凝视着李寡妇苍白的面庞,神色萧索。 痛苦可以淬炼心志,仇恨让人血性无畏。 余小林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卑微的绿营小卒,他是蒙山军的战士,秦风的亲卫,最铁血的勇士,可心底深处还是无法割舍那份柔软。 虽然是两个不同的人,年纪也应该相差不少,可面貌是如此的相似,余小林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段值得留恋,却有痛苦难当的记忆。 那个送他一双布鞋的女孩,已经不在人世,可她的音容样貌已印在在余小林的心中,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余小林伸手握住了那把刺在李寡妇胸口的尖刀,停顿了片刻后,突然发力抬手,拔出了那把尖刀,同时把一块方巾按在了伤口之上。 李寡妇面露疑惑,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余小林脱下外衫,盖在了李寡妇的身上,说道:“伤口不深,离你心脉至少有半指的距离,只要止住血应该就无大碍了。” 黄驴儿只是一个混混,从未杀过人,他胡乱刺出的一刀看似致命,实则并没有对李寡妇造成多少伤害。 李寡妇并没有因为能活命而感到欣喜,语气中反而带着冷意道:“我想死,马上就死!” 余小林不以为意,面色平静道:“好好活下去。”说着,他脸色有些犹豫,终究还是把尖刀塞进了李寡妇的手中,沉声道:“清军屠城在即,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就尽量用这把刀换一个鞑子的性命,也算不枉此生。” 话应刚落,李寡妇眼中焕发出几分亮色,气息也厚重了几分,她沉默不语,却牢牢握住那把染着自己鲜血的尖刀。 余小林不再多言,大步朝外走去,他已耽搁了不少时间,希望不要坏了大事。 等到余小林来到拐子坊的出口时,就见一队人马肃然而立,个个面容坚硬如铁,眼神冷峻,浑似没有半分感情。 余小林巡视了一眼,当看到其中一个身姿挺拔如枪,站在最前方之人后,立刻疾行过去,停在那人跟前道:“将军,属下来晚了,请授军法。” 秦风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沉声道:“等过了今夜,再领军法!”说着,他靠近了余小林一步,低沉的声音中带着非同一般的穿透力:“你做的很好。” 余小林闻言一惊,脸上随即流露出释然之色。 秦风到达拐子坊后,立刻发出了集结讯号,过了半刻见到余小林没有出现,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便亲自进去寻找,于是恰巧看到了余小林杀死黄驴儿,救治李寡妇那一幕。 换做是秦风自己,也不会置之不理。 何况余小林并没有耽误军机,秦风在去寻找余小林之时,派出数人去摸清城西清军的情况,在没有得到确准的情报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只有城西的清军动了,秦风才有机会销毁他们的后勤辎重,否则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兵力,他冒然前去和自杀无异。 赵布泰会收拢兵力吗?一切真如他所判断的那样? 秦风无从得知,或许马上带领手下逃离桂林城才是最佳选择,可他不甘心,机会出现了他怎么能够错过,就算用性命去赌也在所不惜。 赌局已开! 若是以天地为盅,空中被寒风卷起的枯叶就仿佛翻滚的骰子,骰子停下就是胜败之时。然而不等枯叶飘落停歇,这场赌局似乎已有了结果。 因为秦风看到了几道飞驰而来的人影,更看清了为首之人邓飞脸上的振奋之色...... 第80章 烧营 动了,城西的清军动了,朝着城东而去。 秦风心潮澎湃,却不失谨慎,沉声问道:“可探查清楚,清军还留下多少人马?” 邓飞一脸肃然,说道:“卑职可以确定,清军主力已经离开了城西,他们走的十分匆忙,不少清兵连衣甲都未穿戴整齐,绝对做不了假。” 他顿了顿,沉思片刻道:“城西清军的军营寂静无声,除了还未熄灭的火把外,看不到一个人影,不过卑职不敢太过靠近,因此无法断定留守清军的具体人数。” 就算是十万火急,清军也不可能放任后勤辎重不管,必定会有兵马留守。 一百,二百,还是五百人? 秦风手上算上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人,清军留守的人数一旦过百,那么就算奇袭攻之不备,恐怕也难以把留守清军全部消灭,只有浑水摸鱼,攻势要猛,把清军吓住,这样才有趁乱销毁清军辎重的机会。 能成功吗? 秦风不知道,可他必需去试,只有试了才有机会。 街面上混乱不堪,百姓们夺路奔逃,秦风一行人没有走大路,而是暗夜潜行,没有火把,没有声响,只有踏行过后的烟尘,送别着那一个个矫健的身影。 除了邓飞以外,当初跟随秦风入城的共有十八人,其中十三人是从蒙山军中挑选而出,另外五人是广西当地的豪杰义士,他们无一不是精锐好手,人数虽少,在军阵之上或许起不到多大作用,可用于突袭再好不过。 没一会儿,秦风等人就到了清军大营外面。 正如邓飞说的那样,清军军营里没有一点动静,确实像是没人了一般,秦风轻轻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再也无需犹豫,他单臂一挥,示意冲营。 众人纷纷抽出兵刃,快速朝大营移动。 忽然,只见秦风身形一滞,举起手臂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其余人见到立刻停住脚步,弯下身子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邓飞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低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秦风脸色微变,伸出手指朝前方点了点。 邓飞转头望去,双目豁然睁大,清军大营的入口处竟然躺着两个人,而之前探查时,他可以保证那里绝对没有人。 秦风眼中多了分深邃,幽幽道:“今夜的谜团,似乎可以解开了。” 邓飞听了云里雾里,张口欲问,就见秦风已经飞跃而起,直奔清军大营,其他人紧随其后,毫不犹豫。 等经过地上躺的那二人时,除了秦风以外,所有人的眼中都显出诧异之色。 明明还没有动手,留守的清兵怎么就被杀了呢? 地上躺着的是两个被割断喉咙的清兵,从装束上来看,这两个清兵除了制式佩刀之外,腿间还绑有匕首,身上披的是精致的麟甲,显然不是普通的小卒。 何人杀了他们? 众人心中疑惑,秦风则继续向前急进,大营里四处散落着杂物,甚至还有兵器旗帜,可见清军离去时十分匆忙。 随着不断深入,秦风等人逐渐放慢了脚步,呈品字形四散了开来,相互之间同时保持着可以照应,掩护的距离,时刻准备与留守的清军遭遇。 城中杂声起伏不断,军营里似乎与外界隔绝,听不见一丝响动。 秦风等人来到了一处帐篷旁,把帐帘掀开一看,里面是一堆堆摆放整齐的货物,同时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邓飞耸了下鼻子,惊道:“将军,是火油!” 秦风双眸微闪,走到帐外转头环视了一眼周遭的黑暗,随即在邓飞等人诧异的注视下,昂首大声道:“蒙山军秦风,还请诸位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空气中再次恢复了平静,只余邓飞等人粗重的喘气声。 营中有人,应该还不止一个,他们杀了营外的两个清兵,又在辎重上洒满了火油,摆明是要纵火烧毁。 在这桂林城中,还有人想着对付清军。 进入清军大营时,邓飞等人再勇悍无畏,心中总是免不了一丝紧张,可现在他们的神色中满是惊讶,以及期待之色。 火油味逐渐浓郁,此时只要一点火星,用不了片刻清军大营便会化作一片火海。 秦风不为所动,再一次大声道:“蒙山军秦风,希望能与诸位见上一面。”说着,拳掌相碰,满脸真挚的遥拜四周。 没一会儿,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壮实的大汉从黑暗中走来,冲着秦风拱手道:“好一个蒙山军秦风,果然名不虚传。” 大汉的身后还有四人,全都黑衣劲装,手握钢刀,神色肃然凌厉。 秦风只看了一眼,便由衷的赞了一句:“好汉子!”无论是何身份,五个人就敢闯请军大营,这份胆魄就足够让人佩服。 为首那大汉也不谦虚,咧开大嘴道:“男儿在世,做不了好汉,岂不是白活一辈子。”简单一句话,似有山岳般雄壮,豪情万丈。 秦风点头称是,邓飞踏步上前,挣红着脸道:“说得好,我邓飞愿交你这个朋友。” 大汉拍了拍胸脯,声如洪钟:“朋友没啥子意思,做兄弟还差不多。”说着,他脸色一变,庄严中透着几分傲气道:“锦衣卫百户牛莽,见过各位了。” 另外四人也都自报家门,竟然同样是锦衣卫百户。 秦风心中震惊,没想到今夜之乱是锦衣卫所为,更想不到锦衣卫在这桂林城中的势力如此之大,仅仅百户就有五个,难道说城里有数百锦衣卫? 既然有五个百户,那么他们手下的人马呢?躲在暗处没有现身? 牛莽似乎看出了秦风心中的疑惑,苦笑一声道:“我们虽然都是百户,可这些年来,手下非死即逃,差不多快成孤家寡人了,城中算上千户大人在内,一共才二十七人。” 秦风叹了一声,对牛莽五人更加敬重,如此势微还敢作乱抗清,当真是忠义之士。 牛莽脸上也有些许伤感,可很快恢复如常,说道:“清军屠城在即,趁着东门被守军打开,你们赶快离城,切莫再耽误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嘿的一声怪笑:“你们放心,清军的辎重会被烧的一干二净。” 能在此地相遇,必定都是冲着销毁清军辎重而来,这点双方已无需多问,不过对于清军屠城,他还是报以一丝怀疑,出声问道:“你们如何得知清军会屠城?” 牛莽知道的很详细,也是知无不言。 秦风听完后,心中五味杂陈,大感侥幸之时,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布泰的毒计成功瞒骗过了敌人,结果却坏在了一个卑微的厨子手中,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而那个厨子带来的各种连锁反应,还在继续进行着。 城外的大火已经熄灭,天空却又被染上了一片耀眼的红芒,大火燃遍了城西的清军大营,数万大军的辎重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当然,并非全部,有一小部分得以幸免,只不过成了秦风的战利品。 在清军的辎重里,优良的装备不计其数,其中最有价值的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而是二百副崭新的精铁重甲。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重甲就已经出现在了军队之中,只是局限于炼铁技术,一副能够抵抗刀剑劈砍的合格重甲必定分量极重,普通士兵根本无法穿戴,就算有体格魁梧的士兵能够穿上,恐怕也难以长时间进行战斗。 另外重甲价值昂贵,打造耗时,一副重甲所需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使得重甲很少在军中成建制的装备,哪怕盛唐富宋时期,重甲也只是小规模装备。 等到了大明,虽然炼铁技术有了很大的提高,可重甲还是属于稀有品,而且大明的财政远不如唐宋,普通的轻甲都无法满足士卒的需求,更别说是重甲了。 整整二百副重甲,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还是可以左右战场胜负的力量。 牛莽乃锦衣卫百户,不是普通小民,自然懂得重甲的价值,因此在放火烧毁清军辎重之前,他把二百副重甲挑了出来。 清军营地里虽然没有战马,驮马倒是有好几十匹,而且还有牵引齐备的马车,完全可以把二百副重甲带出城去。 而既然有了马车,秦风自然不仅满足于二百副重甲,他身边算上自己和牛莽五人,一共是有二十五人,每人都可以驾驶一辆马车。 于是在离开清军营地时,和秦风一起离开的还有整整二十五辆装满货物的马车。 二百副重甲用去了十五辆马车,其余十辆马车上面装的全都是破甲箭。 破甲箭的三棱箭头是由精铁打造,价值是普通箭矢的十倍以上,秦风能带走的装备有限,在选择上肯定尽可能的利益最大化,一辆马车装满破甲箭的价值要远超其它装备。 当然,在准备逃离桂林城之前,秦风把二十五辆马车上面都淋了火油,万一出城前遭到清军拦截,那就把重甲和破甲箭付之一炬。 清军大营外的两具尸体,确实不是普通清兵,而是赵布泰的贴身侍卫,牛莽五人入营时正巧碰到那两个侍卫,于是出手杀之。 赵布泰的贴身侍卫怎么会出现在军营外? 牛莽五人十分疑惑,然而当他们小心翼翼的走进军营时,心中更加疑惑,因为里面连一个清兵都没有。 秦风同样是一头雾水,却也顾不得这些。 现在大火烧起,赵布泰总该知道有人打上了他辎重的主意,必定会派兵救援,秦风马车疾行速度不慢,可还是有很大概率与清军遭遇。 事实也正如秦风所预料,他的车队与清军遭遇了。 很不幸吗? 不,是很幸运! 因为有一种相遇叫做错过...... 第81章 恶毒 兵戈已息,当萧明力竭被俘之后,陆东阳的这场纳妾之宴算是画上了句号。 刺客被全部歼灭,赵布泰沉默的坐着,神色之中看不出一丝喜怒,只是异常的平静。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赵布泰没有任何言语,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对城内的混乱不闻不问,好似神游天外。 无奈,彷徨,迷茫......赵布泰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心累,他很想闭上眼睛沉睡过去,等醒来时发现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恶梦。 恶梦中,屠城的计划莫名其妙的被泄露了,守军因此造反,他们打开了东门,城中百姓正在亡命的奔逃。 恶梦中,蒙山军的贼首秦风调集人马,联合守军准备强攻陆东阳的别院,自己危在旦夕却临危不乱,可他的部下们乱了手脚。 恶梦中,城西军营的清军担心主帅安危,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放弃了大营和辎重,没有留下一兵一卒,全军前往了陆东阳的别院。 恶梦中,自己想到了敌人可能会对辎重下手,派出二名亲卫前往城西大营提醒守卫将领,结果换来的是一场冲天大火。 恶梦中,辎重没了,贼首秦风逃跑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赵布泰多么希望那真的是一场恶梦,哪怕每夜都沉沦于恶梦之中,他也心甘情愿。 可惜,人入睡才会有梦,而赵布泰双眼未闭,神清目明,根本未睡,又哪里做过什么梦。 没有虚幻的恶梦,一切都是真的。 残忍的事实! 宴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神情肃穆凝重的清兵们,还是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惶恐不安的宾客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布泰身上,却无一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平静良久的赵布泰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涣散的眼神恢复了几分专注。 亲兵侍卫们纷纷松了口气,为主帅能还魂感到庆幸,而宾客们全都面露乞求之色,他们听见了外面屠城的喊叫,骇然之余只希望赵布泰能改变想法,放他们一条活路。 忽然,一声突兀的大笑响起,笑声酣畅淋漓,狂傲中带着决绝。 人人想活,有人却毫不在意。 萧明一阵大笑过后,仰起满是血污的脸庞,神采中飞扬着满足和激昂:“赵布泰,你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你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的团团转,你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有亲兵气愤不过,拔刀相向:“大胆贼子,看我取你性命!” 萧明脖子一梗,只求速死,那亲兵怒目圆睁,挥刀欲砍,刀才刚刚举起,耳边就传来赵布泰的声音:“本帅说过要杀他了吗?”语气森然,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亲兵急忙收刀归鞘,悻悻的退了下去。 萧明并没有因为能活命而欣喜,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今夜之变大大出乎了他的意外,同时也让他深感振奋,死亦无憾。 而赵布泰也已沦为笑柄,按理说他此刻因为愤怒,怨恨,可萧明竟然未能从他神色中看出半分负面的情绪,只有如止水般的平静。 静的诡异,也令人心悸。 赵布泰伸了下手,示意亲兵把萧明押到了身前,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本帅输了?”他轻轻拂去衣袖上的灰尘,语气冷漠而淡然。 萧明哼了一声,不屑道:“你辎重被毁,粮道受阻,逼反了桂林城的守军,蒙山军秦风估计也已逃出城外,如今你进退两难,必定影响你家主子的大计,难道不是输了吗?” 在场不少清兵都脸色难堪,萧明说的不错,他们确实处于十分艰难的境地,朝廷的脸面简直被他们丢尽了,此次南下别说有功,能够不被降职罚俸已是幸然。 然而赵布泰的脸色却是毫无变化,只是随口问道:“桂林城的守军反了?陆东阳反了?”他自问自答,突兀的发出一声轻笑:“没错,定是反了,否则就凭秦风等几个贼子还打不开城东的城门。” 他又是一伸手,手下亲兵心领神会,把陆安道押了过来。 陆安道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定,事到如今他和父亲等人犯上作乱已成事实,容不得半点推脱解释。 死,已成必然。 陆安道本是心如死灰,可当他看到萧明没有被立刻杀死,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希望,他还有机会作出辩解,就算把自己的父亲骂个狗血淋头,甚至赌咒大义灭亲也在所不惜。 他,只求能活! 陆安道艰难的抬起头,不等他嘴里吐出半个字,眼前就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头颅飞起,鲜血飞溅,宴会厅中响起一阵惊呼,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周围再次陷入沉寂,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赵布泰缓慢悠然的擦拭着手中的利剑,他一剑削去了陆安道的脑袋,就如同拍死一只苍蝇般显得随意而无趣,目光没有在身前那具人首分离的尸体上停留片刻。 死的不止是陆安道一个,还有几个因恐惧而发出喊声的宾客,他们打扰到了赵布泰,下场只能是丢掉性命。 赵布泰收回宝剑,凝视着萧明道:“我不会杀你,还会放了你。” 萧明闻言一愣,他丝毫没有因为能够活命而感到庆幸,反而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眉头紧锁道:“你想干嘛?” 两个清兵把陆安道的尸体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赵布泰瞥了一眼,嘴角勾出了一抹幽深的笑意,轻声道:“我想杀人!” 萧明脸色剧变,颤声道:“你想杀谁?” 话音刚落,宴客厅外跑进来一个清兵,在赵布泰的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后者眉毛一扬,双眸看向了大门外的夜幕,幽幽道:“今夜还很长,不会就这样结束。” 赵布泰转过头,又看向了萧明,反问道:“你问我想杀谁?”他嘿嘿一笑,高声道:“本帅要杀的当然是敌人,是贼子。” 敌人,贼子,指的无非是秦风的蒙山军,还有叛逃的桂林知府陆东阳和守军,可赵布泰并不这样认为。 只见他微微眯起双眼,侃侃而谈道:“桂林知府陆东阳起兵作乱,同时蛊惑城中数万百姓造反,趁夜袭击本帅居所。” 萧明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忍不住在颤抖。 赵布泰面露讥讽之色,继续道:“所幸本帅反应及时,手下将士用命,终是大破贼军,杀贼三万,知府陆东阳之子被本帅亲自斩杀,只是交战之中辎重损失巨大,恐影响军力,此乃奴才之罪,还请皇上责罚。” 百姓造反,大破贼军,杀贼三万......赵布泰话里的意思表达了十分清楚,他还会屠城,哪怕原先的目标秦风已经不在城内。 如果说为了杀秦风一人而屠灭整座桂林城,乃是疯狂且必定会遭受抨击之举,那么如今守军造反,百姓受到蛊惑聚众作乱,赵布泰为了平乱而发起一场杀戮,绝对是合情合理,无需承受任何罪责。 对于叛乱,清廷向来惩处严厉,根本不在乎人命! 萧明为救全城百姓而策反了陆东阳,计划了今晚的这场的变局,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给了赵布泰屠城的借口。 虽然在得到示警之后,东门那里逃出了许多百姓,可桂林城有十多万人口,短时间内百姓们不可能全部逃脱,赵布泰敢说杀贼三万,说明此时东门可能已经被再次封锁,滞留城中的百姓至少还有半数以上。 这些无辜的生灵将遭到毁灭,只为了掩盖赵布泰的无能。 屠城已不是简单的为了泄愤,辎重被毁,秦风逃脱,这些对于赵布泰而言都是罪过,杀贼立功将是弥补罪过的最好方式。 赵布泰心狠,也不过是鞑子的常态,他们何时把汉人当人,只不过是供养他们的牲口,死上一些也就好比损失点财物罢了。 桂林城中,妄图从城东逃跑的百姓们被赶来的清兵无情砍杀,凄厉的惨叫声揭开了即将上演的罪恶。 萧明豁然睁眼,双瞳红如鲜血,面色狰狞如鬼,他怒瞪的赵布泰,恨不得食其血肉。 弱肉强食,永恒不变的定律,没有武力,如何去守护所珍惜的一切,世间的纷争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只有刀剑,勇气,才是真理所在。 鞑子的刀剑更利,勇气更盛,所以他们可以征服大明的花花世界,努尔哈赤起兵时,赵布泰不过是一个小卒。可现在他代表着强权,可主宰数万人的生死,萧明的怨恨只会让他感到成就和自豪。 正如成吉思汗征服天下,灭国无数时那样,他最喜欢在敌人面前毁灭他们的家园,在男人面前,淫辱他们的妻女...... 这是征服者的权利,敌人绝望和痛苦的哭喊,惨叫能激发人性阴暗面的满足感,获得极致的享受,从而成为蒙古人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力量源泉。 人性本善,从来就是一句笑话! 任何人皆有欲望,欲望中的人性恶念必定凌驾于良善之上,善恶的区别仅在于人的控制力,而一旦没有控制,人往往会彻底沉沦,化为恶魔禽兽。 否则,又何需教育,何需律法的约束? 赵布泰不是成吉思汗,可基因中的残忍早已取代了良知,他十分享受萧明的愤怒,眼角轻佻,神色中满是征服者的傲然。 过了片刻,赵布泰冷声道:“本帅留你性命,是想让你给秦风带去一句话。”他眼中颇有得意之色:“桂林知府包藏祸心,与蒙山军贼人狼狈为奸,蛊惑城中百姓造反,本帅百般无奈,可为天下计,为皇上计,唯有下令镇压。” 萧明脸庞抽搐了下,咬牙道:“无耻至极!” 赵布泰是在激将,在攻心......汉人讲究仁义道德,秦风虽未杀人,可数万生灵因他而受屠戮,到时他还谈何仁义? 没有仁义,如何得民心;没有民心,蒙山军又如何立足?甚至连军心都将不稳! 赵布泰是在逼秦风与他正面决战! 第82章 运势难挡 桂林城外,逃难的百姓们落魄而行,如今家园不在,大多数人都是前路迷茫。 这就是乱世,国将不国,又何来家园。 有人不甘,有人后悔,不少百姓停滞在桂林城外不远处,期盼着屠城只是谣言,他们可以回到家中,重拾过去的生活。 可屠城是谣言吗? 也许是,又或者不是,至少在秦风的心中,屠城的警报可以解除了,赵布泰剿杀他的计划已经破产,屠城将毫无意义。 桂林城以东二里左右的官道上,秦风昂首眺望着模糊的城池轮廓,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今夜过后,赵布泰这一路南下攻灭南明小朝廷的清军,将处于半瘫痪的状态,失去全部辎重的他们很难再继续南下发动攻势。 至此,秦风的牵制计划已完美达成。 夜风骤急,一阵凉意席卷而来,秦风心中热度却是不减,当他转过身去,只感觉自己浑身如浸浴在烈火中一般,心潮澎湃,激荡不止。 孟达,陈兴霸,马驰,宋明辉......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秦风没有想到他们会出现在桂林城外,而且已经等待了整整三日。 自从桂林城被封锁,秦风受困其中无法和外界联系之后,化整为零,分散在广西各处的蒙山军不约而同的朝桂林城靠拢。 将士们严阵以待,军心没有半分动摇,他们安静的守候着,坚守着心中的那份信任和忠诚! 望着一众肃然而立,眼中炙热如火的铁血男儿,秦风热血上涌,振臂高呼道:“大明万岁,蒙山军万岁!” 万岁!万岁! 无数人高举着兵刃,耀眼的锋芒照亮了黑夜,高昂的呼喊声响彻天际,恍若天兵下凡,尽情挥洒着男儿豪情。 秦风踏步而出,来到了一个高大的如同巨人般的壮汉面前,真诚道:“你能来,我很高兴。”说着,单臂前曲,壮汉咧嘴一笑,伸出右手与秦风用力一握。 无需太多的言语,相视一握已足够表达。 壮汉不是别人,正是近日来,率领义军纵横广西各地,声威大盛的杨再兴。 杨再兴鬓角已有斑白,面庞不修边幅,看上去沧桑中带着几分疲倦,可一身彪悍之气丝毫不减,更多了沉稳厚重之气。 过去的他如同猛虎,雄狮,如今宛若雄壮的山岳,不可动摇。 秦风简略的说了下城中所发生之事,众人听后无不暗自心惊,再看向秦风时,眼中不禁多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机缘巧合,破了赵布泰的毒计不说,还火中取栗,毁掉了清军的辎重,紧接着又带上二十五辆载满重甲和箭矢的马车,安然无恙的逃出了城去。 这一切还能用幸运来形容吗? 简直就是神迹! 秦风想起离城之前在街面上遇到清军拦截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叹道:“我本想烧毁重甲和箭矢,再强行突围出城,其中免不了一场血战,却不想遭遇到的那些清兵竟然没有阻击,而是全都涌向了一条小巷。” 邓飞当时驾驶马车冲在最前,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清军涌向的那条巷子,应该是通往城西大营的捷径。” 秦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清军应该是急着赶去城西,这才选择放弃大街走近路,而那时大街上都是携家带口,夺路奔逃的百姓,其中也不乏大户人家用于携带行李的马车,再加上天黑难辨,清军这才没有注意到我们一行人。” 秦风说的合理,听在旁人耳中却又是一阵惊叹。 人之气运缥缈无形,有人运势极盛,灾祸不遇,福运难挡,仿佛有神明庇佑,哪怕深陷九死一生之绝境,也能化险为夷。 此刻秦风在众人眼中已不是简单的有如神助,根本就是神灵附体。 杨再兴木讷少语,也忍不住叹道:“将军真乃神人,吾等凡夫俗子不能比也!”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将军接下去作何打算?” 秦风沉咛片刻,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看了眼众人,问道:“不知这段时间,各位进展如何?” 当初蒙山军化整为零,秦风完全放权给手下几个主官,嘱咐他们小心从事,同时传授了一些游击作战的精髓。 后世那位伟人的游击战术,特别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十六字方针,当真是旷世之经典。 孟达性急,率先道:“属下总共出击六次,杀伤清军三百余人,自身战死十七人,伤三十三人,同时招募各地豪杰,义士总共一百五十六人。” 差不多一比十的伤亡率,这样的战果足够令人满意。 而和孟达相比,马驰和宋明辉的战果更加出色,他们一个盗匪,一个反正的满清县尉,过去的身份虽然不太光彩,但能力确实可圈可点。 二人出击的次数都多达十次,杀伤的清军五百左右,自身伤亡却不超过二十人,他们从不和大股清军接触,哪怕能够胜之也坚决避战,只采用伏击,偷袭的方式,打击小股清军,且从不轻敌,周密的计划下必全力以赴,如狮子搏兔般的拿下敌人。 这种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打法深得秦风满意,蒙山军是他的根本,若非必要,决不允许轻易伤亡,哪怕是一兵一卒。 每个人都收获颇丰,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变得热烈,唯独陈兴霸一直未曾开口,秦风见他目光闪烁,似是在躲避着自己,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二狗儿,你部人马如何?”他心中微紧,又问道:“可是遇到了挫败?” 此问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陈兴霸,心想他不会去招惹赵布泰麾下驻扎在各处的清军主力了吧,不然凭他手中的数百蒙山军,普通清军绿营根本就不是对手。 秦风正是有此担心,陈兴霸性子暴烈,胆如虎豹,比起同龄人他虽然老练不少,可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做起事来远没有马驰,宋明辉等人稳妥,当真可能去找清军主力的麻烦。 在众人略带责怪的目光下,陈兴霸撇了撇嘴,不屑道:“我可没吃到败仗,秦哥儿给我的三百人马除了几个轻伤外,一个死的都没。” 秦风等人有些愕然,陈兴霸如此厉害,竟然能让手下兵马无一人战死? 清军绿营战力固然低下,可广西绿营不同于江南等地的绿营,还是有些精锐的,蒙山军胜之不难,但要一人不死这根本不可能。 秦风稍一思量,脸色疑惑问:“二狗,你部人马与清军交战了几次?” 若是只育清军交锋一二次,且是小规模的战斗,不死一人倒也说得过去,可在秦风心中,陈兴霸绝对是个好战分子,手上又握着三百蒙山军,出击的次数怎么可能会少? 陈兴霸从跟随秦风造反的那一刻起,就立志要当一个英雄,而做英雄要有名望,一个军人不在战场上拼杀,又怎能博取名望? 难得独领一军的机会,陈兴霸自然不会放过,他要杀敌,要建功,要威名赫赫! 听见秦风的问话,陈兴霸眼中有兴奋之色,他舔了下嘴唇,说道:“我总共出击十七次,消灭的清军虽然没有数过,但也估计不会少于一千,同时还攻下了三处堡寨,毁掉了好几处军驿和关卡。” 话音刚落,四下一阵安静,众人面面相窥,目光最后又都聚焦在陈兴霸的身上,神色各不相同,却是都有些怪异。 蒙山军纪律严明,谎报战功乃是重罪,当斩不赦! 秦风脸色肃穆,眼中多了分寒意,说道:“二狗,我再问你一遍,你出击了几次,战果如何?”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 孟达也说道:“俺老孟耳朵不好,二狗说的话我没听清楚。”说着,他朝二狗猛眨眼睛,示意对方就坡下驴,赶紧认个错。 马驰和宋明辉也都装作没听见,他们虽然不是蒙山卫出身,与陈兴霸也无多少私交,但现在毕竟同是蒙山军一员,多少要顾及一些袍泽之情。 众人都想息事宁人,陈兴霸反倒是不以为然,呵呵一笑道:“你们当我在撒谎?”他一摆手,身后的一小卒立马贴耳过去,陈兴霸低语几句后,那小卒便急匆匆的跑开了。 没过一会儿,几个大箱子被抬了过来,抬箱的人气喘吁吁,可见箱子分量不轻。 箱子刚被放下,陈兴霸就大步向前,抬脚踢开了一个箱盖,里面竟然全是金银,夜色昏暗,却难掩那夺目的光泽。 剩下的几个箱子也被打开,珍珠玛瑙,古玩字画,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孟达见了咋舌不已,瞪大了眼睛道:“二狗,你小子可真长本事了,这些金银珠宝......”他话音一滞,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放眼看去竟然无一人的面庞带着笑容,全都严肃无比。 刹那间,孟达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隐有怒气。 秦风从箱子里拿出一锭银子,他握在手上五指渐渐发力,神色冷硬如铁,似要把银锭捏碎,良久才松开了已发白的指节。 随着“砰”的一声脆响,银锭带着飞逝的流光落回了箱子里,这本该无比美妙的碰撞声,此刻却显得异常刺耳。 秦风吸了口气,再次看向了陈兴霸时,目光已如刀锋般锐利。 第83章 本心 陈兴霸跪倒在地,头颅依旧高昂,脸上看不出半点悔意。 就算时间可以倒流,陈兴霸仍然不会改变,他所作所为也许是错的,可他不会认错,他错的理直气壮,错的光明正大。 夜色深幽,陈兴霸的双眼却是炽烈如焰,哪怕军法无情,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也平息不了他那颗狂躁的心。 面对陈兴霸,秦风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能够执掌蒙山军,陈兴霸居功至伟,秦风把他当成可信赖的兄弟,却没想到第一个违抗自己军令的也是他。 蒙山军化整为零之前,秦风警告过所有人,除了公然投诚清军的汉奸,其它的一律不准用兵于百姓,抗命者军法从事! 军令不可违,违令者得不到惩处,将领的威信必受打击,可秦风还是想给陈兴霸最后的机会,轻声道:“二狗,你可认错?” 陈兴霸似有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大声道:“我没错!” 秦风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脚踢翻了陈兴霸,怒骂道:“我问你,你攻破的三座堡寨可是清军的据点,你的这些金银又是从何人手上夺得?” 陈兴霸从地上爬起,笔直这身子像是一头倔强的蛮牛,说道:“堡寨确实不是清军据点,只是一些大户人家,可他们给清军提供粮草,这种资敌卖国的行为难道不该剿了吗?” 秦风神色冷漠,心中无比失望,陈兴霸的借口简直狗屁不通,给清军提供粮草就该剿灭,那么凡是筑寨自保,艰难在这乱世中求存的百姓们估计十有八九都该剿了。 这乱世之中,为了求得太平,那些用来自保的堡寨都会主动献粮给经过的军队。 这不是罪,是朝廷之过,帝王将相们无能,才让百姓无奈而为。 而能筑得起堡寨的一般都是大户地主人家,他们之中虽然良莠不齐,但也是一股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陈兴霸所为只会让他们排斥,憎恶蒙山军,甚至因此而彻底倒向清廷。 陈兴霸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所作所为的严重后果,继续道:“秦哥儿,我是杀了几个为富不仁,资敌卖国的地主老爷,并且把他们的家财搜刮一空,可是我从没有忘记过你的严令,不准欺压良善,不准淫辱妇女,不准草菅人命。” 他一脸正气道:“我只诛杀首恶,连那些地主老财的家眷都没有加害一人,至于普通百姓,更是秋毫无犯。” 孟达几人长舒了一口气,在他们心中,只要不滥杀无辜,那就不算违抗军法,陈兴霸就算有错,也不至于受到极刑。 陈兴霸满脸通红,语气越发激动道:“秦哥儿,你看看这些金银珠宝,这可都是民脂民膏,背后藏了多少百姓的血泪,那些地主老财难道不该杀吗?” 秦风闭上了眼睛,耳边不停回荡着陈兴霸正气凛然的质问,他也许可以反驳,可他却不知该不该去反驳。 当善恶需要用利益去取舍,那善恶还有必要区分吗? 黑暗无边,幽深的令人心悸,夜空中忽然有流星飞逝,转瞬即灭,但那一刹那的光亮,却给人予希望的憧憬。 流星下许愿未必成真,却至少是一种执念。 那自己的执念又是什么? 秦风脑海中忽然有些明悟,穿越以来他已恢复汉人江山为己任,为了避免那个黑暗王朝的降临,他无时无刻不在设计着各种谋划,以求得最大利益,而这些在无形之中成了一股羁绊,束缚着他曾经的自我,那个快意恩仇,无所顾忌的暗夜杀手正在逐渐消散。 这样的改变真是自己愿意的吗? 从未有过这样的自问,但仅仅片刻,秦风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忽然笑了,笑的洒脱,笑的释然。 笑声收敛,他仰望着天空,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呐喊:不,我不愿意! 男儿一世,当有血性,有豪情,有狂气,追求的应该是最存粹的公理,正义,遇恶即斩,遇邪即灭,怎能瞻前顾后? 就算逆天而为,皆敌,又有何妨? 秦风想起了在城中遇到的那对遇害的母子,当时那一幕凄惨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放下一切,只想大杀一通以泄心中难以抑制的怒火。 那时才是真正的他,秦风只愿做这样的自我! 陈兴霸见秦风发笑,还以为对方气极,一脸恨声道:“秦哥儿认为我说的不对,就直接拿刀给个痛快,我二狗谈不上是个人物,可也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秦风摇了摇头道:“谁说要杀你了。”他伸手一把抓起了陈兴霸,拍了拍对方衣服上的尘土,微笑道:“我说过你错了吗?” 陈兴霸一愣,随即转怒为喜,惊讶道:“秦哥儿不怪罪我了?” 秦哥儿沉咛了下,正色道:“你杀的人确实有大罪的话,那我当然不会怪罪你,若是只是普通的资敌于清军,那你还是逃不过军法。” 陈兴霸面不改色,言辞灼灼道:“秦哥儿放心,我杀的那几个地主老财巧取豪夺,虏人妻女的事情没少干,全都是恶贯满盈之辈,你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若是我所言有假,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拿刀抹脖子谢罪。” 秦风见他样子不像作伪,脸色算是彻底缓和了下来,却还是不忘提醒道:“除恶不等于杀富,富绅权贵里面也是有忠君爱国,体恤百姓之人,绝不可一概论之。” 蒙山军众人的出身都算是低贱,必然遭受过各种不平等的待遇,因此对于权贵阶级难免有所仇视,秦风的话不仅是对陈兴霸,还是对其他人说的。 马驰,宋明辉反应很快,齐声道:“属下明白!” 孟达也紧跟着大声道:“秦将军让俺做啥俺才做啥,这总不会犯错了。”他憨厚一笑,惹来不少人的白眼,这话听得实在,却也算是一记马屁,而且拍的真叫自然贴切,恰当好处。 邓飞双手抱胸,嘿嘿怪笑道:“老孟,平日里看你像根粗又壮的木头,现在看来才知道原来是根空心木头,里面竟然藏了这么多花花肠子。” 一阵哄笑声中,刚才紧张的气氛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 陈兴霸不忘再次证明自己,说道:“秦哥儿说的不错,有钱的并非都是混蛋,比如马家堡的马大善人就很是不错,周围百姓个个都对他歌功颂德,我带人路过时,他不仅赠予了不少粮食,还把族中子弟送来,其中甚至有他的儿子。” 能够被人叫做马大善人,德行必然不错,更可贵的是他的高风亮节。 虽然蒙山军以及杨再兴的义军在广西声势不小,可满清依旧占据着绝对优势,而马大善人所为无异于勾结反贼,赠予粮食勉强还能称之为被胁迫,那送出族中子弟加入蒙山军便等同于公然造反,马大善人必有抗清之决心。 秦风本担心陈兴霸所为会失去地主权贵阶级的拥护,现在看来是他太小看这个时代的同胞们了,麻木者,懦弱者或许很多,血勇之士同样不少。 陈兴霸说道:“那马大善人的儿子叫做马天威,生得孔武有力,为人重义轻利,毫无大户人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当真是条好汉。” 众人听了有些不以为意,长相性格不错就能称之为好汉,那好汉也太不值钱了。 陈兴霸却是越说越起劲,他双目发亮,一脸的赞叹道:“我给了马天威五百人马统帅,结果才不到三日,他竟然领军全歼了一个哨所的清军,总共一百二十七个清兵,没有放跑一个。” 五百蒙山军消灭一百多个清兵,这并没有什么稀奇,而且清兵应该只是普通绿营罢了,蒙山军就算兵力少上一半,胜之也无可赞之处。 可陈兴霸脸上的惊叹之色表达了内心的不可思议,他显然很看重马天威的胜利。 孟达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之色,可除了他意外,其余人的表情却是都有了变化,有人低头沉思,有人皱眉摇头,也有人眼中流露出莫名的激动振奋。 秦风沉默许久,才语气淡淡道:“二狗,你现在手上有多少人马?”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陈兴霸,孟达脑子迟钝,此时也回过味来,瞪大了眼睛道:“二狗,当初大家分开时,将军只给了你三百人马,你哪里来的五百人给那个马天威统帅? 如果说刚才众人还惊讶于陈兴霸不付出伤亡就能取得的彪炳战绩,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不是没有伤亡,而是伤亡的不是蒙山军罢了。 陈兴霸脸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回答道:“我攻下的几个堡寨里发现了大量粮食,于是就招了点人马,具体人数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少于二千人吧。” 秦风脸色有些难堪,问道:“你打算把二千人都编入了蒙山军?” 陈兴霸连连摆手,急声道:“决然不会,那些青壮除了有一身气力外,根本见不得阵仗,真要是遇上清军精锐,十个还不够人家一个打的,轻易混编的话,只会影响我军战力。” 秦风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还有些脑子,招募来的这二千多人或许日后能有大用,可对我军目前而言绝对弊大于利。” 陈兴霸点着头,他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仍旧管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兵多代表着实力,自古领兵者何人不想执掌百万雄兵,陈兴霸有这样的野心再正常不过,不仅是他,蒙山军的其它众将又有几人能挡住这样的诱惑。 若不是秦风早就言述过兵贵在精而不在多,蒙山军长途行军没有后勤,没有办法提供大批兵员的日常支出,三千人已是所能维持的极限,恐怕绝不止陈兴霸一人擅自募兵。 事已至此,秦风也不想过多的责怪陈兴霸,可那二千新兵虽然不能编入蒙山军,充实杨再兴义军的实力倒是不错。 转头看向杨再兴,二人仅仅一个对视,后者似乎就已经猜到秦风所想,波澜不惊道:“我部人马基本都是广西当地子弟,只要不越境作战,再扩充二千人也无太大关系,后勤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陈兴霸一听顿时急了,他辛苦招来的人马怎么能够轻易送人,连忙说道:“秦哥儿,那马大善人答应提供军粮,足够二千人吃的了,而且......” 话到一半,秦风已打断道:“我军出了广西继续南下,人家难道还能继续供粮?” 陈兴霸语塞,脸色仍旧不情不愿,杨再兴也未说话,只是眼中有精光闪过,沉着冷静的气息中隐约蕴含着几分波动,好似跳动的火焰。 能让杨再兴动容的绝非多了二千人马,而是其它的原因,他动了动嘴唇,看上去有话要说,只是在斟酌如何言词。 不过就在这时,有人从远处小跑过来,秦风定眼一看,认出了是他布置在外围警戒的夜不收,脸色微变道:“可有敌情?” 那夜不收喘着粗气,答道:“将军,清军打开了桂林城的东门。”他犹豫了下,又道:“未见有大股清兵出城。” 秦风双眉紧锁,不明白赵布泰意欲何为。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夜不收跑来,大声道:“将军,有人从东门而出,大声喊话说要见你。” 第84章 必战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沉的,黄昏若是逢魔时刻,黎明前便是暗夜之中妖魔恶鬼狂欢结束前最后的高潮。 赵布泰已泯灭人性,他将与鬼怪共舞,以无辜生灵之血肉为食,彻底堕落地狱。 当听完萧明转述赵布泰的话后,秦风竟然产生不了愤怒,也许是看到了太多禽兽般的恶行,他心中已经麻木。 人性之恶,鬼怪也不如也。 萧明一脸沧桑落寞,这位锦衣卫千户宛若行尸走肉,他本对秦风还有些许希望,能挽救桂林城的数万百姓,可秦风淡然的神色之中,竟是看不到一丝动容。 百般侥幸的出了牢笼,又怎会再去犯险? 赵布泰摆明是在挑衅,与之较劲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城中看似清军不多,可其余几路清军随时会到达,一旦被赵布泰缠住,面临的极有可能是被包围的局面,蒙山军再勇,怕也是一场灭顶之灾。 萧明惨然一笑,他不怪秦风的绝情,为将者当杀伐果断,菩萨心肠只是弱者的借口,何况明知是计,再去犯险那不是勇敢,仁德,而是愚蠢,迂腐。 牛莽等五个锦衣卫百户站在萧明的身后,个个神情冷硬如铁,刚才他们证明了萧明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而现在他们将履行锦衣卫这个称呼的职责所在,也是作为天子亲军最后的忠诚和荣耀。 萧明手上握着一把刀,刀柄用绸布与手掌绑在了一起,用力的打了个死结后,语气十分平静道:“秦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清军的大队人马估计快到了。” 秦风不语,只是凝视着萧明,目光如炬。 萧明直起身子,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天幕,眼中隐有一丝眷恋,却很快被决然所取代,长吸了口气后,拱手四顾道:“诸位,就此别过了。” 语毕,转身离去,义无反顾。 锦衣卫百户牛莽紧随其后,踏出一步后转头道:“后会无期!” 只此四字一出,不是告别,而是诀别! 萧明几人离去的方向,乃是返回桂林城的方向,也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这就是锦衣卫,曾被人百般诟病,风评极差的锦衣卫,他们是帝王的忠犬,不分善恶,无论对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是歹毒,邪恶的化身,是无数人心中的恶魔。 可是现在,秦风所看到的锦衣卫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是慷慨赴义的无畏战士,是大汉民族之无双斗魂! 秦风看出了萧明几人的死志,心中不禁激荡难平,他刚想出声阻止,杨再兴已大步而出挡在了萧明的身前,问道:“几位可是要回桂林城?” 萧明神色中带着一丝倦意,一双眼眸却格外清澈,说道:“既是回城,也是回家。”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战刀,又道:“与家共存亡,死得其所,也算给城中百姓们一个交代。” 杨再兴目光灼灼,忽然大笑一声,豪气冲天道:“你等人少,免不了寂寞,我杨再兴自认武艺不错,还是酒中翘楚,不知可有资格和你们作伴同行。” 萧明闻言一怔,望着身前的巨汉,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之色,他双目渐红,只感觉喉中干裂难忍,却还是用了自己最大的气力道:“好汉若是相随,虽无酒水畅饮,但可共享鞑子之血,喝之不尽,不死不休!” 杨再兴放声狂笑道:“说得好!今夜定要杀他个痛快!”他向来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可有些时候,理智并不再是最重要的了。 失去理智的不止是杨再兴一个,余小林单膝跪在秦风面前,郑重道:“秦将军,卑职也想回城一战。” 曾经的遗憾痛彻心扉,而当余小林在拐子巷救下李寡妇时,只当是上天给他的救赎,可惜这一次,遗憾似乎再次难以避免,可他已不打算去承受。 孟达,马驰,邓飞围拢在秦风身边,他们没有请战,可满脸的激昂之色已说明了一切,他们是不畏生死的勇者,是未尝一败的蒙山军,就算前路乃是绝境,又怎么能甘于人后? 陈兴霸最是兴奋,他舔了舔嘴角,宛如一只饥渴的恶狼,杀气腾腾道:“赵布泰太小看我们了,桂林城中不过三千清军,我们则有六千人,不信杀不光城里的鞑子。” 蒙山军主力三千,二千余招募来的青壮,还有杨再兴带在身边的八百义军,人数确实有六千左右,攻城怕是力有不逮,可赵布泰竟敢打开城门,这无疑于放弃了城墙的防守,他为了诱敌倒也是下足了血本,又一次以自己为饵。 杨再兴见到蒙山军众人战意熊熊,反倒变得有些犹豫,说道:“赵布泰身边的清军数量不多,可绝对是一等一的精锐,其中大部分都是八旗白甲,战力远超普通清军战兵,而且既然敢开城门,必然已做好了充分的迎敌准备,此战若开一定无比艰难。” 众人也知是场恶战,却无人面露退缩之意,多次以弱击强,以少胜多让人产生了一种盲目的自信,甚至可称之为狂妄,自负。 骄兵必败,固然不错,可把胜利看作理所当然,面对失败无法接受的骄兵,那就不是骄兵,而是王兵。 兵者最重士气,心理上的优势能让军人忘记胆怯,敌人强,他们更强,除非不战,战必胜之,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秦风不知他的蒙山军将士们是否脱胎换骨成了王兵,可至少他们根本没有对鞑子的畏惧,若说有,也只是轻蔑和无视。 大明百万雄师真的胜不过数万八旗兵吗?八旗满万真的不可敌吗? 根本就是笑话,明军不敌八旗,战力虽有不及,但更大程度是因心存畏惧,若都是蒙山军一般的心态,鞑子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李定国的西军为什么能够一次次战胜满洲八旗,不是西军的战力高于明军,而是西军一直在西南作战,未曾和鞑子有过接触,只当鞑子和明军一样,他们能战胜明军,一样可以战胜鞑子,也正是这般心态,让西军和鞑子交战时毫无心理负担,敢打敢拼自然能胜。 蒙山军诸人全都不经意的进入了战时的状态,好一会儿才发现秦风一直没有说话,不禁面面相窥,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蒙山军中,秦风有着绝对的权威,他如果不想战,没有人可以反对。 夜风停歇,天地间越发飘渺孤寂,秦风背负着双手,眼中深邃似海,他不说话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思索。 当得知清军会屠城之后,他就在思索如何去战,至于逃离这里,他从未想过。 在这个乱世之中,良知,仁义都是一些奢侈的东西,拥有这些东西的人往往活的都不怎么好,显然杨再兴就身怀这些,萧明也有,而秦风似乎更倒霉一些,他有这些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绞尽脑汁的想活着。 他想让杨再兴,萧明等人活下去。 好人,不该轻易去死。 良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秦风看向杨再兴道:“杨千户,你所部人马战力如何?与城中的清军差距多少?” 此问等于表明了态度,秦风不会坐视桂林城的百姓被屠戮,他会战,也敢战! 杨再兴面露振奋之色,答道:“我带来的八百人都是骁勇之士,与赵布泰身边的精锐相比,虽然还有所不及,但以二换一还是可以做到了。” 义军中多有武艺高强之辈,可战阵上的拼杀不同于单打独斗,十个训练有素的精兵结阵而战,完全可以胜过十个武林高手,杨再兴能让手下义军做到以二换一,已然很不容易。 秦风脸色微凝,沉声道:“我军兵力目前占优,可是赵布泰麾下的其余清军很快就会赶到桂林城,所以今夜之战必需要胜,而且是速胜,不然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皆是肃然,今夜之战是一场输不起的战斗。 萧明心怀感激,走到秦风面前躬身一拜,并无任何扭捏之言,直接提议道:“赵布泰打开东门,意图引诱我军去攻,想来东门内一定布有重兵,而城中清军一共才三千左右,如此的话,其它三门守卫必然薄弱,我军可是无视东门,从其它三门破城。” 乍听之下,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可对于蒙山军而言,执行起来却有很多隐患。 蒙山军兵力集结在了桂林城外,是几个主官出于对秦风安危的考虑,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攻打桂林城,怕是没人敢这样想。 没有想法,自然也不会去准备各种攻城器械,仅靠步卒去攻打城高墙厚的桂林城,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就算城中清军不多,其它三门守军薄弱,可只要每个城墙上留守百余人,就足够抵挡十倍之敌的攻击。 秦风孤注一掷攻打一处城门,或许可以拿下,但要付出多少代价呢?所剩兵力还有何实力去和赵布泰主力对决? 萧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提议十分不妥,摇头自语道:“不可攻坚,只能选择在东门与鞑子短兵相接。” 他说的无奈,却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为什么一定要攻打桂林城?”语气听上去有几分犹疑,更多的则是质问。 第85章 帅才 兵者,诡道。 战争拼得是钱粮,人力,而局部的战斗需要的是精妙的战术,把握战机的能力,这源于将领的战场嗅觉和指挥才能。 秦风能带领蒙山军走到今日,并非他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而是靠着古人难以匹及的阅历和见识,对人性的剖析和解读,能够让他掌控先机,处于优势。 而面对赵布泰的阳谋,他已无太多的对策,记忆中虽然有各种从古至今百炼成钢的精妙战法,却似乎无一种适用于当前的局面。 在没有现代火炮的时代,攻打一座坚固的城池,本就是历代兵家的难题,从未有过真正切实有效的办法。 而攻城难,那为什么一定要攻城呢? 人的思维难免会出现盲点,当看到赵布泰打开城门之际,一般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想到这是个打击城中清军的良机,从而忘记了一个简单易用的战术。 围点打援! 提出这个战术的人是宋明辉,一个在蒙山军中地位不低,但一直低调为人,平日里几乎不怎么说话的人。 宋明辉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他不是蒙山军嫡系,又不同于马驰主动加入蒙山军,而是被威逼利诱上了秦风的贼船,这种情况令他很难和其他人亲近。 当然,宋明辉的所作所为决然得不到清廷的原谅,他只能和蒙山军共进退。 也许正是这般无奈,宋明辉多少会流露出几分自怜自哀,这让蒙山军的一众血性十足的同僚相当鄙夷。 性格往往能决定一个人的成就,但影响不了一个人的能力。 平庸者靠着后天的努力可以展现出中上之资,可永远无法和一些与生俱来拥有不凡天赋的人相提并论。 宋明辉就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否则狡诈如狐,眼光老道的罗明堂又怎么会收他为弟子,当初能够选中宋明辉作为策反的对象,不仅因为他是一个孝子有把柄可抓,很大程度还是因为他有才华,能够成为助力。 在罗明堂的调教下,宋明辉的天赋逐渐被挖掘,他精通世故,善于谋略,熟读兵书且不拘泥于书本,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当初只是一小小的县尉,有受制于大势所趋,他的才华难以施展,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出于军事天赋上的本能,让他对于今夜之战已有了全盘的构想。 围点打援的提出让秦风也有一种破开云雾见天日般的感觉,他看向宋明辉,眼中带着鼓励之色道:“若有定策,但说无妨!” 宋明辉一双眼眸清澈而平静,缓缓说道:“桂林城的守军已逃,百姓们已成待宰的绵羊,赵布泰完全可以凭借手上的三千兵马屠城,可他打开东门引诱我军去攻,那就不得不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也就是说在其余清军赶回桂林城之前,赵布泰是无法分兵去屠城的。” 马驰善于交际,在蒙山军中和谁关系都不错,也是少有几个和宋明辉走得近的人之一,他出声附和道:“没错,只要可以击破赶回桂林城的几路清军,赵布泰守城都恐不足,哪里还敢屠城?” 话虽如此,可蒙山军有能力击破那几路清军吗? 马驰的话根本没有引起共鸣,他说完后自己都是讪讪一笑,只当说了一个笑话,仅存在于幻想中的美好笑话。 这个时期的满洲八旗还没有被中原的花花世界给腐化,或许上层阶级已逐渐沉浸在享乐之中,但底层的兵卒还拥有着巅峰的战力。 赵布泰军中不仅有大量精锐的满洲八旗,哪怕是绿营也是些南征北战的老牌汉奸,战斗力十分不俗。 清军虽然分散于各处,看似有可以逐个击破的机会,实际上分散的每一支清军兵力都在五千以上,正面交战蒙山军难有胜算。 既然这样,围点打援的意义何在? 众多质疑的目光投向宋明辉,他脸色不变,淡淡道:“我军兵寡势弱,想要打援只能出奇兵,方有胜机。” 以正和,出奇胜! 正面战场僵持,或是不利时,将帅们必定会出奇兵以求得转机,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这奇兵如何而出呢? 孟达一脸的不耐道:“俺说老宋啊,你说话能痛快点不,这有一句没一句的,让人好不难受,你爽快点说怎么打援就成。” 秦风倒是不急,没有了谋划如何去攻城的枷锁,他思路得到了巨大的释放,脑海中浮现出了各种经典的围点打援的战术,没一会儿心中已有了想法,微笑道:“以奇兵打援,无非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就目前我军而言,唯有伏击一途可选。” 宋明辉微微额首,说道:“没错,卑职是想伏击清军。”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专注:“城东十二三里外,有处名叫骆驼峰的山涧,山路蜿蜒曲折倒也并不难走,而且还是一条捷径,走此路比起从官道赶回桂林城至少要快上三个时辰。” 孟达摸了摸脑袋,说道:“俺知道那骆驼峰,山势虽然不高,但是十分险峻,山涧两侧树林茂密,确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他的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皱成了八字:“清军如果不走骆驼峰,安排伏兵又有什么用?” 兵法云:逢林莫入,遇山慎行! 没有将帅会把兵马带入险地,只要读过点兵书,就不会放着大路不走而选危机四伏的山路,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 而宋明辉能给清军这样的理由! 桂林城的喧嚣散去不少,黑夜下仍有星火点点,以及城东外的那把大火残留的味道。 宋明辉吸了口气,大火过后的焦味从他的口鼻中飘过,却好似纯酿般竟令他的神色之中流露出了几分沉醉之色,不紧不慢道:“桂林知府陆东阳的那把火烧的时间太短了,也不够旺,我们需要再放一把火,能把夜空彻底染红的一把火。” 火还未起,空气中似乎已有热度,宋明辉犹如一把刚才火中淬炼而出的利刃,眼中跳跃着能够斩碎一切的气息:“从城东方向赶来的清军是赫舍里所部,这支兵马除了辅兵杂役外,基本都是骑兵,进军最为迅速,根据黄昏时夜不收的来报,赫舍里部离这已不足三十里地。” 大火,赫舍里部的骑兵,三十里地......当这些词语结合在一起时,宋明辉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然清晰。 马驰忍不住赞叹道:“我们放上一把大火,三十里外的赫舍里部清军见到后,根本分不清是城内还是城外起火,只会以为桂林城发生了变故,必定会连夜赶来驰援,心焦之下很有可能会选择骆驼峰这条捷径。” 这个设想很符合逻辑,却也不是绝对,只取决于赫舍里的选择。 宋明辉凝声道:“赫舍里一定会走骆驼峰,他别无选择!”脸上闪过一道讥讽之色:“主子性命攸关之下,一个卑贱的奴才怎敢有丝毫怠慢。” 鞑子阶级制度极其严苛,奴才就是奴才,哪怕当上将军,战功赫赫,也只是主子的一条狗。 赫舍里作为赵布泰的家奴,必需时刻以主子为重,如果因为他的救援不及导致赵布泰有所闪失,不仅他性命难保,家人同样会下场凄惨。 秦风心中有些意外,他能感受到宋明辉对于鞑子的蔑视,源自于骨子里蔑视,这般心态在当今这个时代实属罕见。 此刻,已无人质疑宋明辉围点打援的谋划,如果可以消灭赫舍里部的骑兵,赵布泰的这支清军将失去最主要的攻坚力量,对于军心的打击要比失去辎重更大。 众人跃跃欲试,只待杀敌建功,秦风倒是沉得住气,眼中流转不定,而当目光与宋明辉的双眸触碰时,看到的是风轻云淡般的自信。 宋明辉在秦风的注视下没有一丝退缩,只是幽幽道:“秦将军,今夜会相当的漫长,或许我们能够满足赵布泰一直以来的期望。”他嘴角微翘,勾出了一抹罕见的笑意,反问道:“秦将军,你觉得呢?” 秦风心中微震,过了半晌才道:“没错,今夜我们有很多事情去做。” 二人明显话中有话,旁人听的一头雾水,他们却是惺惺相惜。 秦风忽然想起了不知躲在哪里的罗明堂,这个老狐狸到底何德何能,生了一个智谋超凡的女儿罗婉儿也就罢了,竟然还收了个才智似乎更胜罗婉儿几分的宋明辉。 人才难得,想要发挥其用,就必需给予充分的信任,而秦风也想看看宋明辉到底有多大本事,直接把围点打援的指挥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宋明辉没有推辞,他下令陈兴霸率领二千招募来的青壮在东城外摇旗呐喊,尽可能的造大声势,又让杨再兴的八百义军沿着桂林城墙运动,制造声东击西,想从其余三门破城的假象,而蒙山军主力立刻前往骆驼峰,埋伏待命。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所有人立刻行动了起来,唯有杨再兴似乎有些迟疑,他来到秦风身边,轻声说道:“秦将军,等到城外大火一放,引来的可不止赫舍里的骑兵。” 秦风点了点头,道:“其它几路清军看到火光,当然也会连夜加速行军。” 杨再兴诧异的望着秦风,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了一声长叹。 秦风知道杨再兴在叹息什么,他是在为桂林城的百姓叹息,按照宋明辉的计策,桂林城恐怕还是难逃被屠城的命运。 在各路清军加速朝桂林城靠拢的情况下,就算蒙山军在骆驼峰伏击成功,也没有时间去攻击其它几路清军,陈兴霸的二千青壮是不可能抵挡得住清军的,只要城外的威胁解除,那就意味着屠城的开始。 所有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桂林城的百姓终究难以幸免。 秦风看了杨再兴一眼,说道:“杨千户,你能从全局出发,看出宋明辉计划中的弊端,当真不愧是一个将才。” 杨再兴苦笑一声,黯然失色。 秦风不再言语,心中却暗暗补充了一句:“杨再兴是将才,那么宋明辉就是帅才,他看的更远,想的更深!” 第86章 伏击 空山寂寂,冷月如勾。 寒星悬浮于天幕之上,仿佛点点光斑,如同棋布。夜色中的山谷凄清幽冷,风吹在身上,有了几分沉重和湿气。 忽然,一声鸟唳划破了夜色中静寂的骆驼峰,天边飞起无数鸟群,寒鸦万点,络绎不绝。 骆驼峰所处的山谷虽然算不上大,但也足够三千人埋伏在两侧枝繁叶茂的山坡峭壁之上,已经就位的蒙山军将士们蓄势而发,只待敌人上钩。 远方大火熊熊,染红的天际,百里之外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赫舍里部的骑兵即将出现! 三千步卒对抗五千骑兵,这是何等的功业壮举!即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今的天下又有谁敢与五千鞑子的骑兵争锋! 风渐渐大了,卷动山林树木,叶声如潮,寒意逼人。 卧在地上的牛莽忽然动了下,抬头看向了身边的萧明,后者也是俯身贴地,再抬起头时,他的面色带红,颤声道:“鞑子来了!” 赫舍里部的的骑兵终于来了,尘烟滚滚,遮天蔽日。 秦风和萧明,牛莽等几个锦衣卫站在一起,他单手握刀,顾盼左右,目光最后落在了宋明辉的身上,后者拱手一拜,朗声道:“请将军下令。” 宋明辉是一个骄傲的人,也是一个知进退的人,秦风放权于他,他却不能真的把自己当作蒙山军的号令人,即使这场伏击的战术安排,他也没有多言,全凭秦风安排。 秦风心中却是多少有些失望,他是真心想看到宋明辉尽情施展,而不是在人情世故的左右下有所保留。 没过多久,鞑子的先锋已经进入到了山谷,受限于地形的狭窄,鞑子骑兵的冲势渐缓,以八骑一列进军,前后井然有序,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秦风看在眼中,面不改色的下令道:“诸将按之前的安排行事,不可有半点纰漏。” 众人应诺,纷纷散去。 赫舍里年纪不大,刚过三旬的他却已历经大小战事百多次,立功无数,否则仅凭他家奴的身份,当不了赵布泰麾下的骑军统领。 对于赵布泰屠城的决议,赫舍里没有半点质疑,他是主子最忠实的鹰犬,就算是献出生命,也绝不会半分犹豫。 当看到桂林城方向的大火时,赫舍里以为屠城已经开始,可转眼之间,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赫舍里所部的行动速度最快,为了应对不时之需,所驻扎的地方也离桂林城最近,他还没赶到桂林城,其他几路清军不可能率先到达,那么屠城又怎么会开始呢? 桂林城一定有变! 赫舍里心急如焚,他容不得自己的主子有任何闪失,急令全军连夜开拔,并放弃大路走骆驼峰的山路,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桂林城。 五千骑兵化作了一条长龙在山间行进,没有侦骑探路,没有了哨警戒,他们追求的只有速度,再无其它。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的骑兵离谷口已不到百米,只需一个冲锋就可穿越山谷,领头的鞑子军官却忽然勒住马缰,高声喝道:“敌袭!戒备!” 谷口处,有盾墙堵住了连接外界的通道,盾墙上是如林的长枪,枪尖泛寒,摄人心魄。 赫舍里从传令兵口中得知了前方的示警,他浑身剧震,本能的望向了两侧高峻的山坡,入眼的只有夜色的黑暗,以及朦胧之中随风舞动的枝叶。 几个呼吸过后,山谷仍旧静谧,而对于赫舍里宛如过了千年,他额头上的冷汗未干,神色逐渐由慌乱变得坚定,下令道:“前军出击,击溃拦路的汉狗,把他们杀个干净。” 前方的清军骑兵很快摆出了冲锋的架势,山路之间难以迂回包抄,只能正面强攻,而长枪盾阵又是步卒对付骑兵的最佳方式,显然清军骑兵处于十分不利的态势。 可这些丝毫没有让赫舍里部的骑兵畏惧,他们是草原上最凶猛的恶狼,从未有过敌人能挡住他们的冲锋,乃怕敌人的数量是他们十倍,百倍,最终都成为了他们铁蹄下的亡魂。 雄壮的号角声响彻了山谷,骑兵们整齐划一的拔出战刀,张牙舞爪的呼喊着冲锋而出,可没等冲出多远,一阵地动山摇让骑兵们嗜血的战意陡然一滞。 清军骑兵们未及反应,无数巨石已翻滚着砸落下来,奔驰中的骑兵们难有规避,而且黑夜中视野有限,等看到呼啸而来的巨石时,只剩下被砸成肉泥的下场。 第一次冲锋,四十余个骑兵大多都被巨石砸死,剩下的七八人冲到盾阵之前,没能掀起半点风浪,就被乱枪捅死。 清军骑兵们看着同僚们的惨死,竟是毫不在意,军心不散,战意更浓,又有百余骑兵列阵完毕,准备发动下一波的攻击。 赫舍里得知攻击受挫,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如果骆驼峰中真的有大量敌军埋伏,那赫舍里的骑兵无疑将迎来毁灭性的打击。 而现在敌人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谷口阻击,由此不难得出敌人数量不多,能够给予的打击力度不强,否则就不止冲锋的骑兵受到滚石的打击了。 有一清军校官心惊道:“敌军在谷口阻击,是想延缓我部进军速度,桂林城恐怕真的发生了大变。” 赫舍里心中更急,却没有失了方寸,沉着下令道:“前锋继续攻击谷口,同时分出两个五百人队,下马作战剿灭两侧山坡上的敌人。” 没有了山坡上滚落巨石的威胁,骑兵冲锋时将再无顾虑,可以把马速提到至极,一往无前的发挥出骑兵的冲击力,谷口敌人的盾阵必然无法阻挡。 而敌人数量不多,赫舍里竟让千余骑兵下马作战,也足见他的决心,他是要狮子搏兔,用绝对的优势解决战斗,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骆驼峰。 进攻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百余骑兵发起攻击的同时,千余下马的骑兵配合默契的杀向两侧山坡,谷中顿时被凄厉的杀声所淹没。 赫舍里注目远望,轻喝道:“本将倒要瞧瞧,那些贼子还能砸多少滚石。” 现实大大满足了赫舍里一回。 山谷中别的没有,石头可谓取之不尽,只要有足够的人力,没有敌人火力的压制,那一块块致命的滚石就不会停歇。 清军骑兵的冲锋又遭遇了滚石无情的洗礼,百余骑兵很快就伤亡过半,正在爬坡的清兵不会让同伴枉死,纷纷嘶声呐喊着杀向了滚石砸落的位置。 就在这时,空气中猛地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尖啸! 赫舍里听到尖啸声,先是一愣,随即双目陡然睁大,脸上尽是惶恐之色,久经沙场的他很清楚那尖啸声是什么。 那是箭矢撕裂天际的破空声,也是死神夺命的咏叹! 而尖啸声之大,至少是上千支箭矢同时射出才有的阵势。 山谷上竟然埋伏了上千弓箭手!除了弓箭手,又有多少刀盾手,长枪兵呢?敌人到底是有多少人? 赫舍里不敢去想,他怕自己心生绝望,失去了应对的勇气。 强弓劲弩,箭矢如蝗! 不同于滚石只攻击谷口处的骑兵,箭矢覆盖了整个赫舍里部的骑兵,骑兵不同于步卒,为了追求速度,大多数都穿着轻甲甚至无甲,在箭矢的有效杀伤范围内,可以轻易的射入骑兵们的体内。 一时之间,阵阵惨叫声响彻了骆驼峰,不断有赫舍里部的骑兵从马上摔下,哪怕没有被箭矢射中要害,拥挤的山路中也难免被战马踩踏至死。 不少骑兵用弓箭反击,可他们根本看不见敌人的踪影,盲射的效果可想一般。 赫舍里部的骑兵都是老卒,当之无愧的精锐之师,可如此被动挨打,士气也难免低落下去。 有传令兵跑到赫舍里的身边,万分慌乱道:“统领,入口处发现大股敌军,正在向我军发动攻势。” 赫舍里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此刻他才醒悟,埋伏在骆驼峰的敌人不是在阻击,而是在围剿,想把他的骑兵全部歼灭。 敌人刚开始没有发动攻势,是故意示弱,为了争取到把兵力运动到山谷入口处的时间,从而完成封锁包围。 这是一个陷阱,致命的陷阱。 赫舍里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恐惧,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声喊道:“所有人下马步战,不要去管出口和入口处的敌人,全力攻占北侧山破。” 出入口都被封锁,短时间内不可能突围而出,而每一刻清军都在遭受伤亡,因此想要绝处逢生,就必需另辟蹊径。 而只有拿下一处制高点,才能摆脱被动的局面。 赫舍里身陷绝境还能做出如此决策,当真是个出色的将领,所率的骑兵同样不凡,得令之后全都毫不犹豫的下马步战,朝着北侧山坡亡命冲击。 冲不上北坡,下场就是全军覆灭! 死亡的刺激,造就了疯狂,每一个清兵仿佛都成了疯魔,个个眼眸带红,挥舞着马刀竭力嘶吼着,发泄着胆怯,也积聚了勇气。 北坡上,秦风冷眼相望,清军的韧性多少出乎了他的想象,怪不得敢喊出八旗满万不可敌的狂语,此时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在今夜,赫舍里部的清军改变不了覆灭的结局! 第87章 斩首 杀声漫天,血芒映月。 箭雨无情,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越是靠近坡顶,所承受的杀伤越大,不少中箭的清兵难以为继,在痛苦的惨叫声中滚落山坡。 清兵们仰攻攀爬,步履艰难,黑夜中看不清路径,可在勇气的支撑下,硬是踏出了一条血路,以死战的决心迎接最后的裁决。 坡顶就在眼前,已能看到敌人的身影,以及兵刃在冷月下的寒光。 清兵的士气达到了巅峰,呐喊嘶吼声反而弱了不少,屏息凝视,蓄力待发,精锐老卒的素养一展无遗。 一个冲在最前,黑脸如炭的鞑子军官狞笑的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看到了鲜血四溅,敌人被他一个个砍翻的美妙画面。 弓箭手短兵相接时基本没有抵抗能力,何况刚才至少射了五轮箭矢,手臂难免酸麻,此刻就算弃弓换刀,又能挥动几刀,只要让他们近了身,下场无疑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百战余生的老卒们能够清晰判断战场的形式,而这也是赫舍里部骑兵在遭遇伏击,面对绝境时还敢于拼杀的原因所在,他们认定还有反击破敌的机会。 赫舍里昂首远望,目光灼灼,部下们的勇武让他欣慰,今夜固然损失惨重,可最后的胜利依然会属于大清的勇士们。 忽然,一支箭矢呼啸而来,贴着赫舍里的鬓角一掠而过刺入了他身后的岩壁之中,周围的亲兵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赫舍里却是纹丝不动,面色如常,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作为一军之将,也是一军之胆,赫舍里容不得自己流露出半分畏惧。 岩壁旁的一个亲兵见到箭矢竟然可以钉在岩壁上,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惊异,伸手去拔才发现箭头几乎全都没入了岩壁,等他拔出来仔细一看,脸色豁然一变,急忙又从周围的地上捡起了几根射落的箭矢,比较之后他越看越是心惊,喃喃失声道:“我军的破甲箭......” 山坡上的清兵们没有胡乱冲杀,没有被箭雨射中的人纷纷组成了三五人一队的小型战阵,准备在军官的带领下,奋力攻杀。 坡顶近在咫尺,敌人就在眼前。 赫舍里骑兵们再次发出了战意熊熊的怒吼,他们即使没有了战马,一样气势如虹,威不可挡!可吼声才刚刚响起,就化作了一阵惊呼,冲在最前的清兵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人在缓慢倒退。 退,必需退,冲上去只有死路一条! 赫舍里骑兵们不畏战,不怕死,但不想白白的去送死! 坡顶之上,伏兵终现,不过百多人,阵列单薄,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一眼望去根本就不像是什么精锐之兵。 可在赫舍里骑兵们眼中,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钢铁丛林,厚重的令人窒息。 百余显现出来的伏兵竟然全是重甲! 月色下,重甲散发着冰寒的流光,倾诉着它的坚固,也震慑着人的心弦。 赫舍里骑兵们手上握的都是单刀,如何能够与重甲抗衡,而且那些重甲伏兵手上的武器虽然杂乱,但全是大斧,铁锤,铜锏等杀伤力巨大的重型兵刃,面对没有大盾,只穿戴轻甲的赫舍里骑兵,那无疑将会是一场屠杀。 为什么伏兵会有重甲? 还如此之多? 每个赫舍里骑兵心中都在痛苦的发问,而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有眼尖的赫舍里骑兵嘴里发出了震惊的呼喊:“这是我军的重甲,没错,一定没错的,重甲上还有我八旗的龙旗烙印。” 又有人失声叫道:“这些箭矢也全是我军的破甲箭,上面刻有辽阳兵器局的印记。” 无数人一脸的彷徨无措,不明白敌人为什么能有他们的装备,面面相窥之下,有人道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是桂林城破了? 城中的辎重尽归了敌人所有,辎重里面就有重甲和破甲箭。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山谷中响起了阵阵整齐的呐喊:“桂林城已破,赵布泰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呐喊的余音在谷中回荡不止,犹如丧钟砸在了清兵们的心头。 与此同时,坡顶的重甲步卒动了,没有喊杀,没有怒吼,能听见的只有沉闷的步伐,以及重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这不是无声的沉默,而是最强的战音! 面对如墙前进,雷霆万钧的重甲步卒,赫舍里骑兵们如潮水般退下了山坡,他们宁愿去挑战谷口的盾阵,也不要去和重甲步卒有任何接触,那根本就是自杀。 赫舍里骑兵们士气已崩! 而作为统领,赫舍里自己也处于崩溃的边缘,望着手中的破甲箭,他双眸已没了焦距,吃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周围的亲兵们全都黯然失色,无一人上去劝慰,他们认定了桂林城破的事实。 赫舍里惨然一笑,破甲箭从手中滑落,望了眼从山坡上奔逃下来的溃兵,仿佛浑身的气力被抽空了一般失魂落魄道:“全军从骆驼峰入口处突围,那里被敌军堵上没多久,应该还有机会冲出去。” 亲兵们齐声道:“吾等就算舍去性命,也必定保护统领冲出重围。” 赫舍里摇了摇头,神色恢复了几分平静,缓缓道:“今夜之败,责任全在本将,唯有战死谢罪以报皇恩,何况桂林城已经......”他拔出宝剑,目视前方,眼中全是死志。 主将身死,亲兵就算逃得性命,等朝廷追究下来一样是死路一条。 赫舍里的求死之心其实已经决定了亲兵们的命运,而亲兵们并无抱怨,他们平日军饷待遇都远超旁人,陪主将赴死亦是他们的责任。 刹那间,慷慨悲壮之气充斥在赫舍里的周围,亲兵们的神色无不坚毅异常,大声道:“愿陪统领死战!” 鞑子固然可恨,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勇武。 赫舍里抬头环视,满目欣慰,他高举宝剑,厉声喝道:“不死不休!” 亲兵们怒吼着附和道:“不死不休!” 忽然,有惨叫声在不远处响起,赫舍里目光如炬,就见数十个身影朝他这边扑来,沿路的清兵无一能挡,纷纷被砍杀倒地。 敌人好歹毒的心思,占尽优势还想擒贼擒王。 赫舍里猜到了敌人是冲他而来,却是浑然不惧,挥动着宝剑咬牙切齿道:“杀!” 十几个亲兵飞奔而去,与敌人猛烈的撞到了一起,刀光翻滚,血肉四溅,看似激烈实际只是片刻就结束了战斗。 赫舍里面色发白,只觉得手中宝剑有山岳一般沉重。 敌人数量不多,且无人穿着重甲,可他们好似踩死了几只臭虫一般,轻易的斩杀了十几个亲兵,这让赫舍里根本无法接受。 满洲八旗的勇士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敌人没有继续逼近,而是纷纷驻足等待,月色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色战甲,好似神兵天降,个个雄壮如山,岿然不动。 赫舍里的目光凝聚在了最前方的一个单膝跪地,刚完成了下刺动作,把一个清兵刺死在地的男人身上。 不知为何,赫舍里能够确定敌人停下进攻正是因为这个男人,他脑海中反复思量,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后,嘴里低沉道:“秦风!” 男人从地上站起,缓缓的跨步而进,浸浴着鲜血的强壮身姿即使是黑夜也难以掩盖那股滔天般的气势。他的眼神比手中滴血的战刀更加锋利,闪烁着渴望杀戮的强烈欲望。 赫舍里竟然无法压制内心的恐惧,歇斯底里的质问道:“你就是秦风?” 男子停下脚步,回答道:“没错,我就是秦风。” 话音刚落,先是死一般的静寂,紧接着赫舍里的亲兵们发出了一阵低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兴奋之色,好似法场被赦免般的狂喜。 敌人攻击赫舍里,目的是为了擒贼擒王,现在秦风这个贼首现身,若是能够拿下他,不一样是擒贼擒王吗? 诛杀贼首,余众士气必弱,今夜之战局或许有逆转的可能。 秦风神色幽冷,他似是看出了清兵们的心思,双眸微微一斜,嘴角牵动出一抹轻蔑的笑意,笑中带寒,杀机四溢。 赫舍里和他的亲兵们被秦风的眼神扫过,能感到对方极度的冷漠和无视,心中不禁无比恼怒,可当看到十几个已成尸体的同伴,怒气瞬间退去,只觉得自己是一堆飞蛾,面对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秦风他们不是烈焰,却是比烈焰更耀眼的汉家男儿! 刀光起,尘飞扬。 秦风一马当先杀向了赫舍里,五千鞑子骑兵军心已散,只要再杀了赫舍里,那清军的士气将彻底崩溃,连突围的心思都会荡然无存。 赫舍里双目炙热,他的眼中只有杀过来的秦风,厉声吼道:“杀了他,我军就能反败为胜!”他身边的亲兵还有五十多人,个个身经百战,乃是军中翘楚,而敌人只有二十左右,人数上他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 双方的斩首大战就此开始! 至于为什么刚才十几个亲兵被轻易斩杀,赫舍里已经顾不得这点。 战场上,人数的优势虽然未必能够决定胜败,但也是最主要的因素之一。而在小规模的械斗中,最倚仗的则是人的勇气和武力。 赫舍里的亲兵不缺乏勇气,可他们太高估了自己的武力。 当日在三川谷,秦风用五百鞑子的人头证明了汉家男儿有不输于鞑子的血性。而今日,他还要证明另外一件事。 拥有数千年传承的大汉民族,所获得的不仅是文明和礼仪,还有十八般精湛的武学,绝不是空有蛮力,只学了点皮毛功夫的鞑子所能比拟的。 华夏武学,民族之利刃,它也许会消亡,但在今夜,它注定灿烂! 第88章 两难 风吹过,卷起漫天残叶。 刀光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秦风杀进了赫舍里的亲兵之中,一柄战刀犹如阴司索命的钩链,无人能挡,挡者皆死!他没有露出狰狞残忍的面庞,只是在放肆的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骄傲! 华夏武学,天下第一,外夷蛮番谁可与之争锋,如何能不让人骄傲! 赫舍里的亲兵们没有被吓退,即使是无谓的挣扎,也要血战打底,可惜他们挡不住秦风,甚至挡不住任何一个敌人! 狂刀怒斩,天地色变。 杨再兴的百辟大刀舞的遮天辟日,一个人恍如一个刀阵,方圆三米内只有触目惊心的血肉和碎骨,敢挡他锋芒者唯有一刀两断的下场。 他也在笑,笑声比秦风更加张狂。 鲜血浸染了他的衣衫,杨再兴的每一刀,都犹如朝阳一般划开了漆黑长夜,刺眼的刀锋照亮了他庞大如山的身躯,好似战神下凡。 宋明辉是一个沉静的人,他平日里不苟言笑,而此刻,他的脸上同样有笑容闪现。 他的笑容有种女子般的轻柔,仿佛一朵开在冷雨中的蔷薇,寂寞,孤独,美丽,而面对冲杀过来的赫舍里亲兵,他的笑容又豁然多了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 有绯红的光影从宋明辉手中射出,那不是暗器,是银蛇吐信,夺命长枪。 面对叠叠枪影,赫舍里亲兵们难以近身,只能急退,可退之再快,还是快不过那一抹绯红,光影三点,触之即离,快如闪电,留下的是三个血洞。 三个赫舍里亲兵面露骇然的栽倒在地,喉间喷血如柱,至死都无法相信自己连敌人的一招都难以招架。 宋明辉的长枪舞动的轻描淡写,而死在他枪下的已有十七八人,他却还不是杀敌最多的人。 杀人王当属锦衣卫千户萧明! 萧明已像是变了个人,他头发虽然还像被赵布泰放出城时那么蓬乱,衣衫还是那么残破,可憔悴的脸上焕发出了一种耀眼的光辉! 战场厮杀,马革裹尸,军人之职责,亦是萧明之夙愿! 多少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人能看到它在战场上绽放出夺命的光华! 萧明没有背景,他能成为锦衣卫千户全靠万中无一的绝世武艺,他擅用剑,不是普通的剑,而是削铁如泥的重剑。 剑如千钧,势比奔雷,萧明每当一剑刺出之时,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剑的风采,如龙出云颠,生死立判。 和旁人相比,萧明对杀敌最为渴望,他已忘乎所以,吸取着敌人的鲜血,只求无尽的滋养,酣畅淋漓,如痴如醉! 牛莽等三个锦衣卫百户护在萧明周围,他们用的不是绣春刀,分别是大斧,长鞭和战戟,可见都有着独门的武学传承,功夫自然不弱。 剩下与赫舍里亲兵拼杀的正是当初和秦风一起潜伏在桂林城的十八人。 十八人个个都是技击高手,或许不能和秦风,杨再兴,宋明辉,萧明等人相提并论,但比起赫舍里的亲兵,以一敌三完全不成问题。 骑兵常年和战马为伴,功夫自然偏向于马上,而下马步战的赫舍里骑兵连普通步卒都不如,又怎么能敌得过秦风等人。 片刻功夫,赫舍里的几十个亲兵全部战死,他们勇气固然可嘉,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勇气只是徒劳。 赫舍里却是没有死,他孤零零的站着,一脸呆滞。 秦风环视四周,看着满地的鞑子尸体,以及杀的意犹未尽的萧明等人,心中激荡难抑,仰天长啸道:“鞑子人数三倍于我们,可我们不仅可以胜之轻易,更不会有一人伤亡!” 他在叙述一个事实,也在彰显了民族之傲气! 说罢,秦风目光一转,一脸不屑的朝着赫舍里道:“你还想战吗?你有何资格与吾等去战!” 赫舍里挣红着面庞,嘴唇几乎被自己咬出了血来,终是一言不发,几十个人换不了敌人一条性命,他还能有何话可说。 秦风把刀一扬,厉声道:“还不速降,想试我刀锋快不快吗?”他想暂时留得赫舍里一命,毕竟活着的骑军统领比死的有用的多。 投降? 赫舍里一脸的彷徨无措,空洞的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败了,败的十分彻底,也败的心服口服,敌人给了他机会,结果只是让他更加绝望。 汉人不应该都是孱弱的绵羊吗? 曾经何时,赫舍里领着几个骑兵,就能够征服一个数百人的村庄,那些汉人卑躬屈膝,献上金银美酒,哪怕妻女就在面前遭受侮辱,仍旧陪着笑脸,只求能活的性命,就算面对举起的屠刀,也只会引颈就戮,根本不懂得反抗。 而今夜遇到的汉人哪里还是绵羊,他们是猛虎雄狮,草原上最凶猛的头狼也无法匹敌。 赫舍里的脸色不断变化着,他想不明白,真正的汉人是什么样的,他们到底凭借什么能占据富饶的中原大地繁衍生息了几千年。 秦风眉头微皱,他没有时间让赫舍里犹豫。 忽然,宋明辉失声大喊道:“不好,阻止他!” 话音未落,血溅五步,赫舍里挥剑自刎,临死之时眼中尽是惊惧。 他怕的不是死,而是想到满清的未来,满洲八旗真的能征服大明吗?即使征服了,对于满人而言又能得到什么,真的可以永久取代汉人成为华夏大地的主人吗? 匈奴,突厥,契丹,金人,甚至于横扫天下的蒙古,他们都曾经击败过汉人,甚至统治过汉人,可最终的下场又是什么? 赫舍里不敢继续想象下去,他望着秦风等人,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恐惧,唯有死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解脱。 宋明辉走到赫舍里的尸体旁边,面带凝重道:“他这么一死,怕是无人可以劝降谷里的鞑子,只能......”他言语未尽,眼中已现纠结之色。 秦风脸色有些阴沉,他没有让人乱箭射杀赫舍里和他亲兵,而是亲自带人攻杀,以绝对的实力击碎赫舍里的勇气,并彻底毁灭他的意志,从而迫使对方心死投降,然后再由赫舍里劝降手下的兵将。 现在赫舍里一死,攻心迫降之策只能作罢。 山谷里,激战正酣。 蒙山军凭借着两百重甲步卒的强力压制,对鞑子形成了碾压之势,可鞑子到底人数占优,虽然无心恋战,只是拼命攻击谷口以求脱身,但短时间内不可能被消灭,而且鞑子精锐老卒们在绝境中的反击也不容轻视,极有可能给予蒙山军相当大的杀伤。 另外堵住谷口的蒙山军的盾阵看似坚固,实则只有二百多人而已,鞑子前赴后继的用人命去堆,很有可能突围而出。 宋明辉的神情已不再从容,语气带着几分焦急道:“谷口的封锁不容乐观,另外我军一旦与鞑子在山道上纠缠到一起,那就成了乱战,即使能胜怕也是惨胜。” 伏击战成了消耗战,这绝对无法让人接受。 秦风轻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容不得我等犹豫了。” 他在犹豫什么,难道还有后招,只是为什么听上去极其的为难无奈。 宋明辉了解秦风的心思,劝解道:“事在人为,真要是无法挽回,也只能忍痛割舍了。”他又看了眼周围地上倒毙的鞑子尸体,一脸严肃道:“满洲八旗能席卷我大明江山,除了时运甚佳,自身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此刻他们士气低落,竟然无人跪地投降,实属不易。” 萧明听闻后,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道:“劝降不成,那就消灭!”他单手拖着重剑,在地上留下一道深壕,直通往前方鞑子聚集的方向。 秦风跨步拦下了萧明,说道:“过一会儿再去冲杀。”他顿了顿,下令道:“割下赫舍里的头颅挂在旗杆上,让鞑子知道他们的统领已死。” 萧明疑惑的看着秦风,他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犹疑不定,让自己过一会儿再去冲杀,除了因为要悬挂赫舍里的头颅,再一次打击鞑子的士气外,应该还有其它的原因。 秦风深吸一口气,嘴里吐出了二个字:“火攻!” 鞑子又重新溃退到了山道上,三五成群混乱不堪,这时候如果射落一轮火箭,或许并不能给鞑子带来多少杀伤,但谷中的战马必定受到惊吓。 山道狭窄,腾挪的空间十分有限,一旦战马受惊四处奔逃,鞑子无疑会受到无情的践踏。如此一来,无需蒙山军动手,鞑子也将死伤惨重,即使侥幸能活,也将基本失去抵抗的能力,蒙山军的围剿将成为一边倒的屠杀。 这般轻易歼敌的方法,秦风却迟迟没有使用,不是他没有想到,而是不愿去做。 放上一把火,消灭的可不止鞑子,还有谷里的数千匹优良的战马。 秦风需要鞑子的战马,不仅因为战马是十分珍贵的战略资源,能让蒙山军如虎添翼,更因为他还有下一步的行动。 宋明辉忧心忡忡道:“希望战马的损失不要太大,否则今夜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望着从天而降射入山道的火箭,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刹那间,山谷中战马嘶鸣,一片骚乱...... 第89章 再战 骆驼峰的战斗结束了。 山谷之中,再不闻金鼓之声,不复见搏杀之象,只有满地的人尸马尸,层层叠叠浸泡在血水之中,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残破的兵刃,凋零的军旗,倔强的插在地上,见证了这场惨烈的搏杀。 北面山坡下的一块大石之上,孟达和马驰相依而坐,皆赤着上身,露出了精壮的体魄。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创口,皮肉外翻,血水直流,令人不忍直视。 两件破烂不堪的重甲被丢在一边,一眼望去就像是两堆废铁,丝毫看不出半点甲胄的样子。 孟达和马驰各带领了一支重甲百人队,乃是围剿赫舍里骑兵的核心力量,二人作战时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若不是身着重甲抵挡了大部分的伤害,他们怕是很难活着走下战场。 虽然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孟达和马驰却是毫不在意,二人谈笑风生,任由旁人为他们处理着伤口,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伤成这样,不可能感受不到疼痛,只因二人心头火热,激动异常,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还处在大胜过后的亢奋之中。 五千鞑子铁骑被歼灭,明军何时取得过这样的战果,等到消息一出,必定举世哗然。 孟达瞪大了双眼,嘴里唾沫横飞,他似乎有说不尽的话,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只能以这种方式发泄满腔的骄傲。 马驰一边听着孟达的胡话,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理着,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容,脑海中尽是憧憬着天下人对他的讴歌赞颂。 二人沉醉在胜利之中难以自拔,直到秦风走到跟前才缓过神来,孟达大笑着喊道:“将军,大胜啊!鞑子一个不留,全给杀的干干净净!” 马驰还算冷静,起身说道:“卑职派人粗略的统计了一下,此役我军伤亡八百多人,其中战死三百五十七人,重伤二百八十人。” 秦风心中痛惜,他用各种手段接二连三的打击鞑子的士气,可以说已经彻底摧毁了鞑子的斗志,结果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宋明辉陪同在旁,皱眉道:“谷里的战马在火箭的刺激下受惊窜逃,又受限于山道的狭窄,必定会把大量的鞑子撞翻在地,践踏蹂躏之下,鞑子死伤少说也要过半,怎么还能给我军造成如此大的杀伤?” 马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答道:“鞑子看到火箭落下,反应无比迅速,不等战马受惊,就有人挥刀砍向身边的战马。” 秦风脸色一变,不等他开口,宋明辉已经急声问道:“谷里活着的战马还有多少,有没有派人清点过?” 当初决定用火攻时,战马的损失就无法避免,只是万万想不到鞑子如此的果决,面对朝夕相处的坐骑,下手也是毫不留情。 马驰答道:“还好我军攻的凶猛,鞑子难以兼顾,否则五千匹战马活不了几匹。”他语气恼怒,惋惜于战马的损失,眼中的喜悦之色却是丝毫未减。 缴获的战马只是战利品,比起歼灭五千鞑子铁骑,那根本不值一提。 宋明辉并不这样认为,他双目泛红,握着银枪的右手竟是指节发白,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紧张道:“战马到底还剩多少?” 马驰被宋明辉的样子吓了一跳,孟达也看出了宋明辉的异样,收敛了笑容惊疑道:“宋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活着战马大概有七八百匹,还有一些伤马,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孟达第一次亲切的称呼宋明辉为宋哥儿,可见歼灭赫舍里骑兵之后,他对宋明辉的态度产生了极大的尊敬。 围点打援,骆驼峰伏击作战,这些都是宋明辉提议,而他今夜的谋划远不止这些,他还有更大的目标。 秦风也许是唯一的知情人,他的战略眼光并不比宋明辉差。 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撬动天下大局的机会,他也比宋明辉更加的珍惜。 黑夜漫漫,终会逝去,天空已有朦胧的亮色显现,留给秦风和宋明辉的时间不多了,他们需要夜色的掩护。 宋明辉情绪稳定了不少,喃喃低语道:“七八百匹战马,应该够用了吧!”他转头看向秦风,眼中带着问询之色,以及热切的期盼。 秦风把手搭在宋明辉的肩头,沉声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说着,他嘴里突兀的发出了一声轻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面露讥诮:“鞑子蠢笨的很,赵布泰就是......” 宋明辉接口道:“他就是一只猴子,再聪明的猴子也只是人的玩物罢了。”他右手平摊,由掌握拳,一脸的坚定之色:“赵布泰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秦风点了下头,表达了对宋明辉所言的认可。 二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鞑子的态度,即使他们承认鞑子武力不凡,也改变不了从骨子里对鞑子的蔑视。 杨再兴,萧明几人陆续走了过来,个个遍体生津,血污满面,神色却皆是振奋,人还未近杨再兴高亢的声音已经传来:“真是痛快,这样的胜仗再打上几场,鞑子就该亡国灭种了。” 一阵附和声响起,激昂的气氛不断升腾。 萧明脸带笑容,只是眼中隐有萧索伤感之色,他凝望着漆黑的远方,笑容渐渐散去,心中所思无非是那座即将被厄运笼罩的桂林城。 牛莽在旁劝慰了几句,萧明只是摇头轻叹。 都说锦衣卫冷血无情,残酷不仁,萧明这个千户简直就是一个另类,就见他弯腰从地上捧起了一堆黄土,随风洒落又把重剑插在地上,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般纹丝不动的低头站立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祈福,还是忏悔。 忽然,萧明感到眼前一黑,抬头一看原来是秦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还握着他插在地上的重剑。 重剑深黑的剑身之上隐隐透出红芒,秦风挥剑一荡,划过了身边的一块大石,擦出一片星火,与剑身的红芒相映,隐隐透着嗜血的寒意。 真是一把好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在外人眼中,萧明的这把没有任何装饰的重剑就像是一根粗重的铁杵,完全不能和那些锋利精美的宝剑相提并论,而懂剑的人却会把重剑当成稀罕的宝贝。 宝剑稀有,重剑更是难得! 战场上,无锋的重剑割不开敌人的皮肉,却可以砸碎人的骨络经脉,甚至震伤五脏六腑,杀伤力远超有锋刃的兵器,而且不易折断,持续作战能力极强。 以明末时期的冶炼锻造技术,打造出一把合格重剑用时很久,精力耗费巨大,即使是名家巧匠一生也打造不了几把重剑。 萧明问道:“将军可是喜欢这把重剑?”他本有两把重剑,乃是一对,其中一把在陆东阳喜宴上被俘时落到了鞑子的手中,另外一把平时放在锦衣卫百户牛莽那里保管,也就是此时秦风手上的这把重剑。 秦风确实有几分喜欢,但比起重剑,他更喜欢刀,如果萧明能够引荐为他打造重剑的匠师,那便再好不过,刀剑同源,能铸好剑的匠师,一定也可以铸出一把好刀。 当然,这些乃是后话。 秦风手腕翻转,举重若轻的耍了个剑花,说道:“这剑不错,可本将不会夺人所爱。”他把重剑递了过去,语气缓慢而专注,郑重其事道:“萧千户,今夜还不到把剑放下的时候。” 萧明闻言一愣,只是片刻,他脸色豁然一变,身旁的牛莽等三个锦衣卫百户也是面露惊色,兵甲不卸,难道还有其它的战斗? 杨再兴也听出了秦风话里的意思,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朗声道:“秦将军大才,尔等不敢揣测,还请明言。” 硝烟未散,战场狼藉,刚取得大胜的蒙山军并未松弛,反而正在有条不紊的集结之中。 因为他们的主将已经下令,他们还要再战! 秦风没有直言,而是问道:“鞑子战力不俗,兵力占优,虽然深陷埋伏,但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最终还是全军覆灭,不知是何原因?” 杨再兴答道:“战场之上,最重士气,鞑子士气全无,焉有不败之理。” 秦风击掌称道:“没错,军队没有了士气,人数再多,兵卒再精,又如何能胜。”他话锋一转,又问:“鞑子怎么会没了士气?” 杨再兴理所应当道:“他们看到本该放在桂林城辎重里的破甲箭和重甲,以为桂林城已破,赵布泰身死,心惧之下自然没了士气。” 萧明聆听不语,只是听到杨再兴话里的桂林城已破,赵布泰身死时,眼中猛地爆出精光,他多么希望这能成为事实。 牛莽三个百户神色之中多了分感慨,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当初从桂林城带出的破甲箭和重甲,竟然立刻就起到了奇效。 就在这时,孟达和马驰小跑过来,互望一眼齐声肃然道:“蒙山军可战之兵二千一百七十一人,已经集结完毕,还请将军示下。” 杨再兴,萧明等人闻言,心中暗道:果然还要再战! 秦风看到孟达,马驰整装待发,身上的伤势只是简单的做了下处理,创口处还能看到鲜血映出,他却没有给予任何劝慰和阻止。 蒙山军没有软弱,只有铁骨! 秦风信任他的将士们,就算伤痕累累,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能再战,与赫舍里的骑兵血战固然激烈,却远没有让蒙山军达到极限。 萧明看着坚韧的蒙山军众将,心中满怀敬佩,大声道:“愿与诸位兄弟并肩而战,血流不尽,战斗不止。” 牛莽三个锦衣卫百户异口同声道:“血流不尽,战斗不止!” 宋明辉向萧明等人点头示意,孟达,马驰抚胸行礼,众人庄重肃穆,只待踏上新的征程。 山风阵阵,宛若低吼,又似远方的号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风缓缓说道:“鞑子认为桂林城已破才会士气全无。”他神色冷凝,一双眼眸悠长而深邃,给出了今夜最后的答案:“那我们就把桂林城破变成事实!” 第90章 拼命 屠城未起,刀兵深沉,恶毒的獠牙蓄势待发,陆东阳别院之中却已经结束了一场屠戮。 赴宴的宾客尽数被赵布泰下令斩杀,这些人非富即贵,代表了桂林城的高层阶级,没了他们,城中剩下的升斗小民更是没了威胁,屠之只在朝夕。 宴客厅里,赵布泰悠然自得的品着杯中的美酒,浓郁的芳香冲散了空气中的血腥,那流动的晶莹在夜光杯的衬托下仿佛银河泄世,渲染着令人沉醉的神韵。 一场乱局,一场灾祸,改变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人心。 辎重尽毁,粮道不畅,赵布泰已彻底失去了进军的资本,他的无能,他的罪过注定无法洗刷,唯一能挽回的只剩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自尊。 他的心乱了,也变了。 人非人,鬼非鬼,人鬼殊途,赵布泰却已如恶鬼上身,暴露出了最狰狞的嘴脸,最歹毒的心肠,用最邪恶的计谋,期待着敌人上钩。 一杯饮尽,赵布泰眼中带着几分迷离,望着一具具被抬出去的尸体,脸上竟有笑容浮现,好像死人能给他带来愉悦享受一般,直到一个双目怒睁,死不瞑目的尸体经过时,他才收敛笑容,神色阴郁道:“将此人查清身份后,拿去碎尸喂狗,家眷一律虐杀。” 亲兵应诺,急匆匆把尸体抬了出去。 赵布泰伸手摸向了额头,眉头不禁紧锁,只觉得一股刺痛感席卷而来,痛感并非有伤,而是阴影难消。 阴影是一把匕首,差点刺破了他的额头,甚至要了他性命的匕首。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匍匐在地,哀声求饶的低贱之人,会毫无征兆的化身孤胆猛士,越众而出突袭赵布泰。 可惜,猛士名叫吴康,从未学过武艺,只是乱世中一个无用的书生。 书生无用,却有良知,有胆魄,有血勇,哪怕杀不了人,也要洒尽一腔热血,铸就那永不磨灭的铁骨忠魂。 吴康受命于秦风,他并非杀手刺客,仅是一个细作,还是一个没有任何资质,第一次充当他人耳目的细作。 这样一个细作,自然难有作为,即使吴康差点得手,结果仍旧是失败。 失败是死,成功也是死,吴康必死无疑,可他的死却换来了生,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突袭造成的短暂混乱让一个宾客侥幸逃生。 忽然,一阵轰鸣炸响,天空似有耀眼的电光,又伴随着闷雷低沉,可是星夜璀璨,无云无雨,又哪来的电闪雷鸣? 电光不是雷电,而是烈焰,无尽的火把点燃了夜空,照亮了冲锋的人群,闷雷是战鼓,鼓声震天,却难掩激昂的呐喊。 赵布泰闻而不动,双眸冷厉异常,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浅笑。 有清兵急跑进来,不等他叩拜回报,赵布泰已出声问道:“贼人又在虚张声势吗?”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手轻抿了一口,脸色好不惬意。 清兵答道:“贼人擂鼓助阵,大军进逼,气势凶猛,可距离东门五十步时,再一次停滞不前,仅已刀盾压阵,弓箭急袭。” 赵布泰双眸微凝,隐约多了分专注,说道:“贼人反复试探,无非是想乱我军心,疲我将士,再一鼓作气冲击破城。” 周围的亲兵闻言,皆是面露忿忿之色,有人大声道:“我大清勇士心志如铁,就算泰山压顶也绝不动摇,贼人要敢攻城,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赵布泰不置可否,一脸的轻松自在,他从未担心过军心不稳,也不担心贼军攻城,唯一担心的只有贼军遁走。 贼军有耐心试探,他也有耐心等待,随着时间的流逝,胜利的天平只会不断向他倾斜。 电光散去,闷雷消泯,一阵退兵鸣金声后又是不知多久的沉寂,赵布泰眼中闪过一道强烈的期颐:“该来的,总会来的......” 赵布泰在等待,有人一样在等待。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对于钱阔海而言,他不求有福,只愿能继续活下去。 活命并不简单,首先就要去拼命,钱阔海从未像现在这么想拼命,他神色冷然,气息低沉,端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持剑驻地,全身上下尽显彪悍之气。 陆东阳的纳妾之宴上,钱阔海是最早发现异常的宾客,也是唯一活着逃出去的宾客。 当吴康暴起突袭赵布泰时,钱阔海没有半点犹豫,当机立断直接跳窗而逃。 那一刹那,钱阔海无疑是幸运的,窗户离他只有半米不到,他那一跳激发了自身全部潜力,好似拥有绝顶轻功的高手附体,一跃无痕,干净利落,没有带出任何声响,更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清兵们的注意力都被吴康吸引,竟然无人注意到脱逃的钱阔海。 钱阔海亡命奔逃,可是城门已封,东门虽开,却有大量清兵守御,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自家大宅,可刚进大门,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有亲人迎他进门,泪眼婆娑,激动万分。 钱阔海没有激动,只余痛心。 亲人没有离城,她不该留下来的,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钱阔海父母早亡,妻子因早产而去世,他爱妻至深,不顾子嗣断绝也未曾续弦,长久以来他都是孤寡一人,直到多年前外甥女前来投奔,他才体会到亲人相伴的滋味。 此时陪伴在他身边的,亦是他唯一的亲人,苏轻舞。 苏轻舞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说不出的温柔细腻,一身翠绿的裙子,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有风吹过,发丝飞扬,宛如相思缠绵,说不出的鲜润轻逸。 好一个清丽的美人儿。 苏轻舞人美,心更美,她不离城,只因在等钱阔海,她感恩于钱阔海的收留,对她如亲生女儿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把钱阔海视作亲父,至孝至纯,怎能独自逃生? 钱阔海心中懊恼,更多的却是感动,转头看向身旁的苏轻舞,僵硬的面庞顿时缓和不少,语带温情道:“舞儿,舅父对不起你娘的托付,今夜怕是......”他心痛如绞,再难言语。 苏轻舞秀美的双眸中带着一丝忧愁,脸上却并无惧色,只见她展颜一笑,笑容轻淡,扫去了忧愁,留下的只有看轻一切的洒脱。 女子柔弱,亦有刚强。 苏轻舞家道中落,又受战火波及,双亲先后病故,她拿着母亲的书信,千里投奔舅父钱阔海,一路上百般险阻,见多了世态丑恶,也磨练了她的心智。 钱阔海动了动嘴唇,似是有话要说,只是一脸纠结,不知如何开口。 苏轻舞把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一双皓肤如玉的纤手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让钱阔海心中瞬间杂念尽去,只感到一阵心安。 过了片刻,只听苏轻舞用清甜如甘泉般的声音道:“舞儿知道舅父想说什么,还请舅父放心,舞儿死则死矣,绝不受辱。”她话到最后,听似轻描淡写,却充斥着钢铁般的坚硬。 钱阔海双眸泛红,他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他想让苏轻舞不失名节,是为了她少受痛苦,面对屠城时失去人性化作野兽的清兵,美貌年轻的女子所要面临的摧残是让人不敢想象的。 当然,不到最后一刻,钱阔海绝不轻言去死。 为了自己,也为了苏轻舞,他要拼命,哪怕是无谓的挣扎,他也决不放弃,何况钱阔海不认为没有机会! 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钱阔海和苏轻舞闻之皆是一震,就见两个粗壮的汉子大步走来,其中的一个黑脸汉子拱手拜道:“老爷,小姐,小人幸不辱命!” 苏轻舞柳眉一挑,秀美的双眸中隐有冷芒闪烁,这个水一般温柔的女子好似寒冬突降,碧水凝成了寒冰,冷厉之气胜过严霜。 钱阔海长吸一口气,豁然提剑而起,他无声无言,光华夺目的剑芒映衬着眼中的激愤,倾诉着最后的决绝。 寂夜,更冷,寒风刺骨,萧索阴沉。 城西的土地庙年久失修,蛛网遍布残破不堪。可今夜,小小的土地庙有火光摇曳,有人在庙中一角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旁坐着一个男子,他穿着如普通百姓,从后背望过去,只觉得此人身材匀称,肩头不宽,腰背不厚,可坐在那里却凝重如岳,仿佛蕴含着山崩地裂般的力量。 很莫名的感觉,也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感觉。 可有人想要抗拒! 火光飘忽,照耀出一个阴影,阴影从庙外而来,不断的靠近,停住,踌躇,最终来到了篝火旁边,与先前的男子相对而坐。 阴影身侧放着一把佩剑,剑未出鞘已有锋冷溢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男子抬头,凝视着阴影,轻叹道:“你不该来的。”他静静的望着外面的枯枝残叶,悲戚惨淡,了无声息。 阴影脸上带了分坚持,说道:“我必须来。” 言毕,拔剑,飞虹如电,势比霹雳,击碎了虚空,刺向了对面那男子的心口...... 第91章 战而不战 夜风渐弱,水露凝结,漫长一夜终要走到尽头,也即将画上最浓重的一笔。 秦风来了,来到了桂林城下,只为战而来! 雄壮的擂鼓声中,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陈兴霸率领着二千招募来的青壮发起了攻击,不再是虚张声势的佯攻,而是直冲东门。 杀声四起,兵戈乱舞,如潮的人群席卷而去,山崩水泄,势不可挡。 城头上的清军没有因为之前敌人的反复骚扰而懈怠,沉着冷静的点亮了无数火把,城上城下照的亮如白昼。 喝令声中,弓箭齐发,矢如雨下。 陈兴霸举盾迎上,冲势不减,身后的青壮们人人举盾,虽然只是简陋的木盾,但十分结实,相互遮挡之下,中箭者寥寥无几。 东门大开,已近在咫尺。 陈兴霸双眸发红,兴奋异常,大吼一声:“杀!”建功立业,名扬四海就在今日,他如何能不兴奋。 又有擂鼓响起,声震九霄,惊飞了远山上的夜鸟,一阵高过一阵,透着无尽的杀气。 清军击起了战鼓! 军中之鼓,有神气。攻之,可震敌心神,壮军胆气。守之,可团结一心,坚定意志。 桂林城中的三千清军是赵布泰手下最精锐的人马,他们是从血火中走出来的勇士,就算是生疏的城战防御,也能在最短时间内适应其中。 箭矢停歇,取而代之是从天而降的巨石。 陈兴霸带人杀到了城下,无法避免的被巨石轰击,他们的木盾能当箭矢,可在巨石面前,就算铁盾也无法抵挡,伤亡顿时急剧上升。 城上有清兵眼尖,注意到了冲在最前的陈兴霸,嚎叫一声举起一块十斤重的大石就朝他砸去,这一砸要是中了,不死也是骨碎重伤。 陈兴霸不知危险临近,正待摆出阵势突击城门,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小心!”话音未落,陈兴霸已被人扑到,侧翻了几下堪堪躲过了砸下来的石块。 大难不死,惊魂未定的陈兴霸看着躺在身旁的一个高壮青年,咬牙谢道:“今日起,你就是俺的兄弟,俺欠你一命!” 高壮青年名叫马天威,长得浓眉大眼,朴实敦厚,一眼看去像是一个庄稼汉子,实际却是生活优越的地主少爷,马家堡堡主马大善人的独子。 马天威伸手把陈兴霸扶起,他比陈兴霸还小上几个月,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脸上竟已有几分沧桑老成之色,说道:“大哥言重了,兄弟之间哪有欠命之说。”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东门门洞,只觉幽深无底,煞气逼人,忧虑道:“大哥,我们真的要冲进去吗?” 陈兴霸脸上有挣扎之色,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的嘶哑道:“必需要冲,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马天威不傻,陈兴霸也不笨,他们很清楚东门里必有重兵埋伏,仅凭两千几乎没有实战经验的青壮不可能拿下桂林城,强行冲击只会徒增伤亡。 这样送死意义何在? 马天威心中发冷,他想不明白,可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和炮灰无异,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个人,一段话,一些他太不明白的东西。 那个风尘仆仆回归桂林城下的人,在下令攻城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喊道:“今夜你们中的很多人会死,你们会痛恨我这个狠心恶毒的人,就算知道自己的死能换千万人的活,你们其中大部分人也不会心甘情愿。” 没有高昂的激励,也没有严酷的威胁,只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那人又道:“也许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幸战死在这里,你们的家人一定会伤心,但多年后你们的子嗣会感到骄傲,因为即使过了千百年,这片土地上仍然会流传你们不朽的传说!” 马天威听得懵懵懂懂,青壮们也是满头雾水,可不知为何,他们感受到心中有热血在沸腾,怨气少了,畏惧似乎也弱了几分。 风萧萧之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在陈兴霸的带领下,二千汉子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亦是辉煌传说之路! 血火交织,厮杀正浓! 陈兴霸带人冲进了东门,迎来的不是清军的阻击,而是几道沟壕。 沟壕不深,宽度也就两步左右,却是纵横交错,上有泥土草料遮掩,下有尖矛耸立,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惨死。 死不是最可怕的,掉落沟壕被尖矛洞穿后,往往不会马上就死,那种死前痛不欲生的折磨才是最可怕。 凄厉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几道沟壕很快就吞噬了数十条性命。 陈兴霸的脸色有种病态的潮红,他没有去看沟壕里的惨状,一双狠厉的眼眸直盯着前方,举刀狂吼道:“冲过去,杀光鞑子!” 沟壕并不能阻止前进,但也割裂了队伍的阵型,不少青壮已经胆寒,敢于继续冲锋者不足三成,而陈兴霸冲势太快,不经意间与大队人马拉开了距离,身边只有马天威等数十人。 人数虽少,气势犹盛,宛若破空飞矢,一往无前。 细看之下,会发现陈兴霸身边的数十人不同于普通青壮,个个面带桀骜之色,不少人的臂膀,颈部,甚至脸上都有刺绣,猛兽,飞禽,,鬼怪各不相同,随着肌肉崩起,经脉鼓动,好似活物一般,看起来狰狞恐怖。 这些人都犯有重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陈兴霸攻伐各处时抓获不少,本该就地处决,他却给了这些人活命的机会。 机会就是四个字:以命换命! 用鞑子的命,换他们自己的命,只要斩下一个鞑子人头,就可以免去罪过,既往不咎。 沟壕固然险恶,却是吓不退这些想用鞑子人头换命的人! 终于,陈兴霸等人跨过了最后一道沟壕,可才继续冲出了百米不到,他们便无法再前进一步,不是勇气不再,而是前方根本没路。 本该是宽敞的长街,此刻被房梁,水缸,桌椅等厚重的杂物赌的水泄不通。 马天威见状,喘着粗气问道:“大哥,接下去怎么办?”他眼中已有退意,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可以退了。 命令是让他们攻城,而不是破城,撤退本就在计划之中。 陈兴霸还在犹豫,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和清军短兵接触,如果连刀都没见血就灰溜溜的逃回去,这让他如何心甘。 忽然,长街两侧的店面屋宅里窜出无数矫健的人影,刀光霍霍,杀气凛然,如猛虎扑兔杀向了陈兴霸等人。 清军终于现身! 陈兴霸不怒反喜,大喊道:“来得好,小爷今日要杀个痛快!” 长街乱战,没有阵法可言,拼得是血性,胆气,谁不怕死越是难死,而只要有半分退缩之意,下一刻也许就是身首分离的结局。 陈兴霸不怕死,身边的那些恶人只想着用鞑子的首级换得活命,因此虽然是被突袭夹击,接战之后却丝毫不见颓势,众人左突右杀,清军转瞬就倒下了十几个。 东门城楼上,赵布泰不知何时亲临指挥,望着长街上的战斗,他眉头轻皱,没想到不过数十个敌军,竟然可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有一个满脸络腮,手持大斧的清将上前一步,昂首高声道:“末将请战,若不把街上的贼人杀尽,甘受军法。” 赵布泰没有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了城外,凝目远眺,眼中有迫切之色,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下意识的握紧成拳。 把敌人驱赶出城不难,可赵布泰不想这么做,他想给予敌人希望,可以攻破桂林城的希望,只有这样才能拖住敌人。 陈兴霸杀的正酣,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赵布泰的一念之间,他躲过了一把劈砍过来的钢刀,猛然跃起由上而下挥刀怒斩,身前的清兵抬刀格挡,不想挡住了上面的刀,胸前却狠狠的被挨了一脚,踉跄的倒退了几步,不等站稳身体,斜侧杀出一人。 马天威厉喝横斩,他个子高大,气力也远超常人,一刀过后,那清兵惨叫着倒了下去,腹部上一道巨大的创口,鲜血喷涌,肚肠涌出,惨不可言。 杀完一人,马天威虎目怒瞪,呼啸不止,少年人俨然成了恶徒,嗜血狰狞,可眉宇中隐有忧色,他举头四观,就见火把晃动,不断有清兵从两侧的屋宅中跃出。 清军余力尚足,不对,他们根本不想尽力! 陈兴霸挥刀狂砍,满脸血污,如疯如魔,看上去像是失了心性,实际上他理智尚存,早就看出清军的伎俩。 清军第一波突袭的人数不多,之后虽然不断投入兵力,但每批次都不超过二十人,这种添油战术实乃是兵家大忌。 显然,清军只要不是痴傻无脑,这般作为必有深意。 陈兴霸管不了这些,清军不想置他于死地,正好可以让他尽情发挥,只不过他的后续兵马受限于沟壕的阻拦,以及城墙上巨石飞矢的打击,支援的速度极慢,再战下去也只是徒增消耗,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又战了半柱香的时间,陈兴霸决定撤退,清军也并无追击的意思,双方纠缠了片刻就默契的鸣金息兵。 城楼上,之前请战的持斧清将望着逃出城外的敌人,满脸不甘道:“大人,为何放贼人离去,我们完全可以歼其大半。” 赵布泰不答,根本没看逃出城外的敌人一眼,他的目光依旧远眺,专注异常。 第92章 援兵 桂林城的第一轮正式攻守大战宣告结束。 城门前安静了下来,地上血迹成片,战死者的尸体全都运回,但还剩下许多残肢断臂,孤零零的落在一片箭矢之中,凄惨又血腥。 至于死在城中沟壕里的人,暂时只能任由清军处置,想来为了避免尸体腐化造成瘟疫恶疾的传染,应该已被就地火化。 陈兴霸出发时两千余人,回来清点后还剩一千四多,差不多伤亡了三成,比预想的好上不少,而清军的伤亡可说是微乎其微,也就在长街乱战时伤亡了一些,估计不会超过五十。 从战果来看,清军可谓初战告捷,可赵布泰不会觉得他胜了。同样的,秦风也不认为自己败了,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陈兴霸走到秦风面前,情绪有些失落道:“卑职无能,破城不利,还白白葬送了这么多弟兄的性命。”他杀的还算尽兴,却也不得不承认城中的清军训练有素,准备充分,想要破城绝不简单,就算蒙山军主力去攻,恐怕也会被重创。 秦风见陈兴霸没有请求再战,心想他应该认清了敌我双方的优劣,没有冲动行事而是自认不敌,这般成熟表现当真有几分大将之风,温声宽慰道:“二狗儿你辛苦了,城中守备齐全,一次强攻不下实属正常。” 陈兴霸皱着眉头,一双眯成细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风,问道:“秦哥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以我军的实力,就算能攻破桂林城,怕也得不偿失啊!”他怕秦风为了救桂林城里的百姓,头脑一热把蒙山军全都断送在这里。 秦风神色淡淡,拍了下陈兴霸的肩膀,随后便把目光放在了他身旁的一个衣甲带血的年轻人身上,问道:“你可是马天威,马家堡的少堡主?” 马天威拱手拜道:“小人就是马天威。”他昂首直腰,不卑不亢,神色中却有哀伤,有怨气,攻城战死的人里有不少是他的族人,更有一个情感很好的远方表兄。 秦风看在眼里,明白被当作炮灰利用的滋味可不好受,可既然选择踏上抗清的道路,就要有无条件牺牲的觉悟,他没有安慰马天威,而是继续问道:“本将让你再次攻城,你可愿往?” 此问一出,不等马天威回答,陈兴霸已想出声劝解,跟随秦风左右的杨再兴更是面露不忍之色,率先说道:“那些青壮不精战阵,攻坚更是不如,如今初战受挫,体力,意志必然难以为续,实不该再派他们强攻。” 当初交战线国安,杨再兴和手下一众义士豪杰作为诱饵,几乎付出了全军覆灭的代价,此时看到青壮们的死伤,不禁感同身受,回忆起了那段痛苦的经历。 而且杨再兴已从秦风口中得知了攻城的全盘计划,就目前而言并无太大的必要强攻桂林城,不然他就算心存怜惜,在大局面前也绝不会有半点仁慈软弱。 陈兴霸在旁连连附和,他并不清楚秦风的打算,可青壮们算是他带出来的人马,就这么被消耗掉实在有些不忍。 秦风没有理会杨再兴和陈兴霸的劝说,只是注视着马天威,目光灼灼。 马天威双唇紧闭,脸色纠结,他知军令如山,不得违抗,可又不想把族人们送上死路,百般为难之下终是重重点头道:“小人愿往,只是还请将军给马家堡,还有其他各村寨的义民们留点骨血。”说到最后,语气已带泣血悲戚。 月色黯淡,夜空有乌云飘过,湿气渐重,一阵绵绵细雨悄然落下,犹如哀伤的泪丝。 秦风眼中也好似透着雨丝般的朦胧,还夹杂着几分令人难以琢磨的异色,轻淡道:“马天威,你很不错。”顿了顿,又道:“等一会儿你不用参与攻城,随我观战即可。” 马天威的脸色蓦然变得潮红,他一把扯去身上的盔甲,拉开内衫露出了如岩石般壮硕的胸口,怒声道:“请将军用刀剖开这里,把我的心拿出来看一下是红的还是黑的?” 陈兴霸拉住马天威的胳膊,急声道:“不得无礼,还不向将军赔罪!” 马天威不闻不顾,声如洪钟,怒发冲冠道:“我马天威不算豪杰,可也知廉耻,做不出置身事外目送族人厮杀去死这种事。”他逼视着秦风,不见半分退让,哼声道:“我与族人们同生共死,今夜要么破城立功,要么战死此地!” 决绝的誓言,好比最狂躁的火焰,燃尽了细雨,烧散了乌云,夜空又有明月皎洁,那美幻的流光在这一刻充满神圣。 刹那间,有金戈低鸣,回荡千里。 秦风出刀! 只闻刀声,不见刀光,刀声如歌如赞,歌的是热血厮杀,赞的是男儿情义。 不少人以为秦风动怒,想要斩了以下犯上的马天威,就见秦风战刀挥向了马天威,后者已闭目等死,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发生。 艰难的睁开双眼,马天威发现秦风的战刀指向了自己的心口,他脸上没有惊惧,反而满是诧异,只因对准他的不是刀尖,而是刀柄。 秦风拿刀柄捅了下马天威的心口,脸上含笑道:“这刀本将送你,希望你能记住刚才所言,轻生死,重情义,与袍泽不分彼此,共赴国难。” 李天威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发呆,直到接过秦风的战刀,才喃喃失神道:“谢......谢过将军。” 秦风摆了摆手,说道:“带上你的族人和其余青壮下去好好休息,你们做的很好,没有给我汉家男儿丢脸,除非万不得已,今夜你们无需再战。” 李天威不知秦风为何要试探于他,却已顾不得这些,心中只余感激,再次拜谢道:“谢将军,小人日后定竭尽全力,驱除鞑虏,复我山河!” 秦风满意的笑了笑,他刚才所为是想看李天威的品行和胆气,今夜一旦拿下桂林城,秦风南下的战略意图将发生大变,不再是单纯的阻止清军三路大军的会师,而李天威将在今后派上大用,所以才会对他考验一番。 当然,一切要等到桂林城破再步步落实。 随着李天威退下休息,秦风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恢复了肃然之色。 杨再兴同样是一脸严肃,宋明辉,马驰,孟达,萧明等人纷纷靠拢过来,他们无不神色凛然,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秦风,等待着他命令的下达。 亦是今夜最后决战的命令! 秦风环目四顾,他脸上有紧张,更多的是振奋,低喝道:“孟达听令,许你八百人,佯攻东城城门,见到本将信号后,立刻后退,不得有误!” 孟达心潮澎湃,高声道:“末将领命!” 秦风举目远望威武雄壮的桂林城,说道:“所有人按计划行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仍然难掩语气中的颤音:“等此战过后,吾等蒙山军将士皆是英雄!” 众人高呼必胜,战事未起,士气已达巅峰。 东门城楼上,赵布泰闭目凝神,看似悠然自在,心中实则已迫切到了极点,按照推算,他期待的一些东西应该差不多该出现了。 只是等待还未见结果,在激昂的擂鼓声中,敌人的攻击再次发起。 赵布泰睁眼一望,脸色微变,就见此次敌人的攻击和刚才那一波似乎并无区别,依然是千人左右的规模,方形盾阵,缓步前行,而不是散兵冲锋,攻击整面城墙,显然还是以敞开的东门为突进目标。 而在细看之下,会发现这次攻击的敌军队伍整齐有序,进击的过程中不见丝毫散乱,除了擂鼓助威外,敌军的阵列沉默无声,只有沉重的步伐敲击着地面,仿佛力量被刻意压抑。 城楼上有不少身经百战的清军将领,他们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敌人的不凡,有人忍不住提醒道:“贼人这次派出的应该是精锐老卒。” 先以弱军发起攻击,随后再用精兵攻坚,两者交替之中,往往能让守军适应不及,从而有机可乘,破城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赵布泰如何能不懂这种战术,犹豫了片刻后,冷笑一声道:“传令下去,长街伏兵增加一倍,再派弓弩手配合攻击。”他还留有后手,一旦发动能有锁城围敌之效,可为了继续拖延下去,不让敌军伤亡太大而弃城远遁,最后还是忍住了吞下敌人这支精锐的诱惑。 而就在敌军逼近东门,马上就要突进的时候,有急促的鸣金声响起。 城墙上的清军弓箭手们本已蓄势待发,望见调转回头,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纷纷松开了弓弦,诧异非常。 又过片刻,异变陡现! 城墙上有了望的清兵大喊道:“快看,敌军好像乱了!” 不止是乱,根本就是在溃逃! 黑夜里虽然看不清楚,但在敌军阵地中火把的照耀下,还是可以看到四散奔跑的兵卒,一面面倒下的战旗,以及大量丢弃在地的兵甲器械。 敌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布泰跑上了最高处的箭楼,双手搭在垛口,冒着不慎摔落的风险倾身探出,不一会儿他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精光。 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对于赵布泰而言,即使是伯牙抚琴,佳人歌喉,也比不上此刻他耳边的美妙动人。 只因他听到的是大地的震撼,战马的奔腾! 哪里来的战马,确切的说是哪里来的骑兵?而在这广西大地上,除了赵布泰麾下的赫舍里铁骑,还有何人能有如此声势? 赵布泰终于等到了援兵,能把敌人彻底消灭的援兵! 第93章 失算 烟尘滚滚,马蹄轰鸣。 黑压压的骑兵呼啸而来,如云翻浪卷,冲破了敌阵,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赵布泰眼中有火焰升腾,燃烧着他冰冷多时的身心,他不见血光,只闻杀声,却已热血沸腾,难以自抑。 陪同在侧的清将们无不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布泰要打开东门,诱敌来攻之后还要控制打击力度,一切只为了援兵的到来。 援兵是赫舍里的骑兵,试问五千骑兵纵横在桂林城外宽阔平坦的大地之上,那些贼人拿什么去挡,焉有不灭之理? 赵布泰满脸兴奋,却是还不满足,单臂一扬尽洒心中的郁气,下令道:“全军立刻出击,与赫舍里前后夹攻,绝不放过一个贼人!”他要歼灭敌军,不给敌军一点逃脱的机会,特别是贼首秦风,绝不可放过! 清将们神色振奋,纷纷领命而去,唯有一人默然不动,眼中有惊疑之色。 作为赵布泰的侍卫统领,乌力吉虽然无需上阵冲杀,但也知兵事,懂谋略,眼看着一场大胜即将获得,他的脸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之色。 乌力吉远望城外,只见数不清的骑兵在敌阵中肆虐冲杀,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溃败而逃,他看了不觉心喜,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忐忑。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杀声响起,只见清兵从东门狂涌冲出,杀向了混乱不堪的贼军。 乌力吉心中越发沉重,他的双眼顺着清兵冲杀的方向看去,目光又一次定格在了正在绞杀敌军的赫舍里骑兵身上。 敌军显然已无法组织防线,崩溃在所难免,接下去就是骑兵对步卒的追砍好戏。 只不过这场好戏似乎上演的慢了些,敌军虽然混乱四散,可还是有好几个战阵在顽强抵抗。 乌力吉皱了下眉头,脑海中隐有一道灵光闪过,他低头沉思了不过片刻,浑身猛地一震,失声道:“不对,有问题!” 赵布泰寻声看去,只见是乌力吉在说话,眼中不留痕迹的闪过一道郁色,他对乌力吉本来十分亲近信赖,但自从顾先生那里得知,乌力吉可能是皇帝派在他身边的眼线后,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皇帝派人监视领兵将帅本爷无可厚非,但任谁都难免排斥,赵布泰不敢对皇帝有所抱怨,只能把不满发泄在乌力吉身上,这段日子他对身边的这位侍卫统领从所未有的冷淡,此时见他神色有异,语出惊骇,也只是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有何问题?” 乌力吉不知赵布泰对他已起龌蹉,注意力全在城外的大战之上,心急如焚道:“大帅,敌军看似混乱溃散,可并没有败退,这不应该啊!” 赵布泰也注意到了这点,可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这支贼军战绩彪炳,先后消灭了衡州府的绿营,卓尔翰的五百八旗,甚至线国安的五千精锐都全军覆灭,可见敌人战力之强,此时能在铁骑碾压之下多坚持一会儿也实属正常。 乌力吉却是没有这样的乐观,只因他还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情,语带惊颤道:“赫舍里的骑兵有五千人,现在城外剿杀贼军的骑兵远没有这个数字。” 此话一出,赵布泰脸色猛地一变,目光投向战场,确实如乌力吉所言,赫舍里的骑兵确实有点少,粗略看下最多不超过千人。 这是怎么回事?赫舍里的其它骑兵在哪里? 赵布泰额头隐有细汗冒出,火光照亮的战场中,那些熟悉的装备甲胄,熟悉的龙旗飘扬,此时在他眼中似乎多了一分陌生。 难道说...... 赵布泰不敢想象下去,他一直期盼赫舍里的骑兵出现,从而能够彻底消灭蒙山军,因此当看到有骑兵冲杀敌阵时,毫不犹豫的相信是赫舍里的骑兵赶到,没有注意到骑兵数量不对,根本就没有五千骑。 乌力吉双眼泛红的看着赵布泰,脸上已显恐慌之色,他多么希望能从赵布泰的口中得到合理的解释,反驳自己的内心中某种可怕的设想。 赵布泰确实想解释,他给了自己很多安慰,比如赫舍里在来城途中遭到了拦截,此时赶到的只是突破拦截的一部人马,而且就算只有千余骑,那也应该是赫舍里所部骑兵无疑,毕竟贼军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骑兵力量。 也许是自我安慰起到了效果,赵布泰逐渐心安,脸色也缓和不少,正待对乌力吉说出自己的判断,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喝:“撤兵,马上撤兵......快啊!” 惊喝从乌力吉口中发出,嘶声力竭,疾呼不止,他的脸上不再是恐慌,而是纯粹的绝望。 赵布泰胆颤心惊,往城外凝目一望,只是瞬间,他原本一颗火热的心如坠冰窟,一股无力感充斥在全身,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灰白如雾,恍若灵魂出窍。 乌力吉伸手抓住赵布泰的胳膊,用力之大,简直就是要把胳膊捏断一般,赵布泰吃痛,下意识想抽出手臂,却像被火钳夹住一般动弹不得。 这一下也让赵布泰回了魂魄,正欲开口训斥,就看到乌力吉双眸血红,面露狰狞,竟是不顾上下尊卑,直呼统帅的大名:“赵布泰,你还等什么,快点下令退兵啊!” 赵布泰也知情势已经严重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他顾不得其它,大声喊道:“鸣金,收兵!”忽然间,他眼中闪过一道决然之色,再次下令道:“关上城门,马上!” 乌力吉听之一愣,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说话,抓着赵布泰胳膊的右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神色中尽是哀伤与无奈。 城门一旦关上,冲出城外的清军往哪里退? 无路可退! 赵布泰为保桂林城不失,竟是狠心的放弃了城外的清军,那可不是什么汉人绿营,而是真正的满洲八旗,他心如刀割,却是不得不为。 出城冲杀的清军还不知身陷绝境,听到鸣金声不禁有些茫然无措,而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些原本散落在各处,勉强坚守的一个个敌军方阵,不知何时已对清军形成了合围之势,而在来回剿杀敌军的赫舍里骑兵纷纷调转了马头,朝着清军猛扑而去。 突如其来的巨变下,清军完全无法反应,直到骑兵挥动着战刀杀进他们人群中时,才有清将惊呼道:“不好,中计了,快点......” 刀光闪过,呼喊声戛然而止,鲜血喷涌中,那清将轰然倒地,本想喊出的‘回城’二字永远停在了喉间。 城门不远,最多也就百步而已,可清军再无回城的机会,早有骑兵绕到了他们的背后,阻断了最后的生路,城楼上的赵布泰正是发现了这点,才果断下令关上城门。 骑兵冲击松散的清军步卒,又有结阵碾压过来的友军配合,这已不是一场战斗,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屠杀。 八旗精锐像是被割草般一层层的倒下,他们竭力在反抗,三五成群,相互依靠,即使手断腿折,也要用牙齿咬上一口。 身不死,战不止,这些从苦寒草原上走出来的勇士,正用性命为大清献上最后的忠诚。 可叹,又或者可赞吗? 不,强盗就是强盗,再英勇的强盗还是强盗,不值得赞叹,更不值得同情! 蒙山军无情的剿杀着鞑子,没有人会手软,只有冷酷无情,血债血偿! 赵布泰的面庞已扭曲变形,他的心在滴血,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城下悲壮的厮杀,可恶梦还没有结束。 城门迟迟没能关上! 敌军攻击迅猛如电,在赵布泰下令关上城门之时,已经有十余骑兵冲进了东门,而且还有后续兵马在不断推进。 赵布泰心神俱裂,城门失陷,桂林城必破,他身边已无多少兵力,只有关上城门,凭借高大坚固的城墙,才有守住城池,等待援兵的机会。 城门的争夺显然成了最后的决战! 赵布泰握剑在手,率领百余亲兵冲下城楼,而侍卫统领乌力吉早就投入到了城门的争夺之中,一把大刀在他手中舞的滴水不漏,左突右杀,杀人斩马,周遭无一合之敌。 乌力吉虽然勇猛,但能暂时保住城门不失,靠的不只是他,还有二百多清军悍卒。 城门处哪里来的两百多清兵守卫? 陈兴霸之前攻进城门时并没有遇到清军阻击,现在守城清军主力有尽被骗出,赵布泰能用之兵只剩城楼上的弓箭手和他的亲兵,可在他带人下城时,敌人先一步冲进了东门,按理说城门应该已经陷落了。 归根到底,那两百多清兵到底从何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城门不失。 赵布泰也许知道,可他似乎是忘了,否则不用自己带兵下城守门。 秦风不知道,这也是他今夜唯一的失算,却极有可能导致所有的谋划功亏一篑。 千载难逢的战机,创世之功就在眼前,只差最后一击。 秦风遍体生津,血染战刀,砍翻了一个挡住他去路的鞑子后,厉声喊道:“杨再兴,萧明,随我去夺城门!” 杨再兴和萧明清楚夺下城门至关重要,立刻脱离了对城外清军的攻击,紧随秦风身后,而在前方不远处的东门正在缓缓的关上...... 第94章 悲壮 骆驼峰伏击赫舍里骑兵时,秦风和宋明辉不愿意用火攻,为的就是想俘获清军的战马,只要有了战马,就可以伪装成赫舍里骑兵,为攻下桂林城创造条件。 赫舍里骑兵的决死挣扎让战马损失巨大,所幸还剩下八百多匹可够使用。 为了骗过赵布泰,秦风不惜让陈兴霸发动了一轮不可能成功的攻城战,才能在假冒的赫舍里骑兵出现时,轻易取信于赵布泰。 毕竟一直佯攻虚战,会让人心存戒心,认为敌人在酝酿阴谋,何况秦风用来伪装的骑兵只有八百,很容易被看出问题,因此为求万全,秦风狠心用上了苦肉计,牺牲了数百青壮的性命,让清军觉得敌人除了强攻之外别无他途。 秦风步步为谋,层层推进,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虽然谋划仍旧谈不上完美,但赵布泰对于赫舍里骑兵赶到的急切期待,使他失去了作为一名优秀统帅该有的洞察力,终究被秦风骗出了守军主力。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赵布泰疏忽,赫舍里骑兵出现的时间并不突兀,而且谁能想到五千精锐骑兵会在今夜被消灭殆尽。 陈兴霸率领二千青壮,八百义军在城外虚张声势,赵布泰从未察觉到蒙山军已暗中离开,自然更不可能想到赫舍里骑兵会被蒙山军伏击。 因此,赵布泰此刻恐怕依旧不知道赫舍里骑兵已经不复存在,只当蒙山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拥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还仿制了赫舍里骑兵的旗帜,装束。 一念之差,全盘皆错。 赵布泰错的离谱,几乎输光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将不保,可老天爷似乎还对他留有一丝眷顾,给予了死中求活的机会。 当初,赵布泰打开城门是为了诱敌,希望一直身先士卒的秦风能够亲自带兵攻城,于是在城门处藏有伏兵,只待秦风攻进城后封他退路。 可在陈兴霸攻城反馈来的信息中,城门处没有清兵埋伏,只设置了几道沟壕而已。 实际上,伏兵一直都有,桂林城墙高城厚,东城门洞两侧的墙体里有藏兵洞,藏兵洞里埋伏了二百清兵,专门为了秦风而设,所以在陈兴霸攻进城内时,并没有现身封锁城门。 这二百伏兵没能杀了秦风,现在反而成了奇兵,阻止了蒙山军夺下城门,也成了赵布泰最后的救命稻草。 蒙山军蓄势而发,进攻突破无比猛烈,清军更是一步不退,他们没有退路,退了就是城破身死,唯有拼死一战。 城洞里空间狭窄,蒙山军后续兵力难以迅速的投入施展,清军伏兵又是从两侧突然杀出,突袭之下蒙山军被杀的措手不及,等到赵布泰率领亲兵赶到,蒙山军在城门处的战斗已然乏力到了极点。 马蹄声地动山摇,尘烟滚滚飞旋,秦风纵马飞驰,心急如火,眼中除了正在关上的城门再无它物,甚至忽略了从城上射下的箭矢。 数十年来,天灾人祸,朝廷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北方建奴趁势挥兵南下,窃据中原大地,待汉家百姓如猪狗,亿兆汉人被屠之七八,美好山河成了千里赤地,汉家衣冠不存,璀璨文明陨落,这一切难道无法改变吗? 桂林城正在关上的不是城门,而是民族复兴的希望! 秦风不许,绝不答应,他双目赤红,胯下战马就像划破天际的流星,狂奔怒吼道:“杀光鞑子!大明不亡!” 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这一声‘杀光鞑子,大明不亡’点燃了所有汉家男儿的鲜血和激情,他们狂催战马,挥舞战刀,跟着发出冲天怒吼:“杀光鞑子!大明不亡!” 无边的喊杀声也感染了城洞里苦苦支撑的蒙山军将士们,他们放弃了面前的敌人,任由刀斧加身也不阻不挡,用尽全部的力气扑向了正在关上城门的清兵。 就算是死,也要用身体挡住城门! 赵布泰看到城门关上受阻,被骇的差点没缓过气来,神色狰狞扭曲的狂喊道:“杀光挡门的汉狗,杀光他们!” 清兵们恶狠狠的冲杀了过去,蒙山军将士们看都不看,只是在竭力的推动城门,其中一个容貌秀气,年纪最多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吼一声,声音稍显稚嫩,却有一股坚定和自豪直冲天际:“泱泱大明,铁血男儿,为国赴难,死亦何憾?” 清兵挥刀砍向少年,他的后背被砍出了一道巨大的创口,皮肉翻滚,鲜血四溅,可少年浑然不觉,依旧纵情高呼:“吾身虽死,肝胆永存!望诸兄与吾同心,共赴黄泉!” 数十铁骨铮铮的好汉子齐声吼道:“共赴黄泉!共赴黄泉!”他们血肉之躯毅然挺立,对清兵的砍杀不闻不顾,把身体死死倚靠在城门上,竟然缓缓推动了那厚重的城门。 清兵们被震住了,即使他们的心如野兽般凶残,也不由自主的在颤抖。 刀剑砍烂了敌人的皮肉,长枪捅穿了敌人的胸腹,鲜血浸染了敌人的身体,即使早已死去,敌人依然倔强的把身体挂在城门上,竟然无一人肯倒下。 这到底是些什么人,这样的敌人如何能够战胜? 城洞里,活着的蒙山军将士呐喊不止,只是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闷,直至最后没有了一丝响动,周围静默一片。 城门依旧打开着,不知是不是风吹的关系,隐隐还在朝外伸展...... 清兵们愣在原地,望着趴在城门上的敌人尸体,他们只感到脚下如千斤般沉重,想要上前把尸体移开,却怎么也踏不出一步。 乌力吉一手握刀撑地,一手扶住了城墙,喘着粗气的脸上尽是凝重复杂之色,他是第一个跑下城楼投入到城门争夺中去的,因此感受最深,心中的敬畏也最强烈,他从未见过哪支汉人军队能如此悍不畏死,恍然若失之中竟然忘了让人关上城门。 赵布泰同样没有下令关上城门,比起之前的惊惧恐慌,此刻他心中沸腾如熔浆喷发,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宝剑,眼中竟有新婚之夜,新郎亲手为新娘宽衣解带时的那种亢奋之色。 他看到了,他等到了...... 那个每个夜晚令他魂牵梦绕,像烙印般刻在脑子里的男人正朝他飞驰而来! 第95章 寄托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黎明总是充满希望,带来的是万物复苏,生命之光,可对于桂林城外的厮杀,黎明只是让血色更浓,杀伐更盛。 赵布泰双眸炙热如火,根本不在意城外的战斗是否结束,他忘记了畏惧,因为敌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对城门的攻占,同时他又满脸兴奋,因为那个男人没有放弃! 秦风纵马狂奔杀向了城门,陪同在他身边只有萧明和杨再兴二人,除了他们以外,再无一个蒙山军将士。 城外厮杀惨烈,清军虽然在做困兽之斗,可抵抗程度远远超过赫舍里骑兵,他们习惯于步战,也精通于步战,深陷重围而不溃散,士气低落却不湮灭。 而当看到城门关上,意识到已无退路之后,清军的战意反而升到了顶点,即使明知必死,也要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 满洲八旗窃据中原,不仅靠的运气,还有不容置疑的凶悍和实力。 蒙山军占尽先机却是难以快速的歼灭清军,不是蒙山军不努力,而是他们真的累了,意志再坚定,士气再高昂,到底只是血肉之躯,身体的承受力终有极限。 经历了血战赫舍里骑兵,又来回奔波数十里,蒙山军的体力消耗极大,而且临时组建的八百骑兵中大部分人只是会骑马而已,根本谈不上善于骑战,对于清军的杀伤远远达不到真正骑兵的水平。 当然,蒙山军虽然只能发挥出不到五成的战力,但只要稳扎稳打,结阵缓缓推进,不断压榨清军腾挪的空间,八百骑兵不求杀敌,只需冲散清军阵型,如此一来,各自为战的清军散兵不可能胜过结阵而攻的蒙山军,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城外的围歼战可以盖棺定论,不过需要具备一个前提,那就是蒙山军必需保证相当的兵力。 兵力若是不足,蒙山军的包围圈很有可能被亡命拼杀的清军冲破,这种情况一旦发生,清军为了扭转局面,必然不会选择逃离,而是攻击蒙山军薄弱的军阵侧翼,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风离开时,任命宋明辉为城外战斗的指挥官,他已洞悉蒙山军潜在的危险,把李天威等青壮都投入到了战斗,可即使这样,宋明辉还是不敢继续派出兵力攻击城门。 孟达不知形势之严峻,看到秦风他们仅三人冲向城门,不禁大惊失色,放声大喊道:“快点派人支援秦将军!” 马驰早就注意到城门并未在计划中被轻易占据,不难判断出城门处一定有数量不少的清军,强袭一击未果的情况下,怕是再难攻破桂林城,他心中不甘,却万万没想到秦风如此冲动,竟然只带萧明,杨再兴二人就想再夺城门,此时也忍不住道:“秦将军危险,必需派人支援!” 陈兴霸最是焦急,从己方军阵跳到了宋明辉身边,瞪大了眼睛吼道:“你还不快下令,想害死秦哥儿不成?”质问声中,他战刀缓缓抬起,隐有威胁之意。 宋明辉面不改色,毫不退缩的看向陈兴霸,手中银枪高举过头,厉声高喝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脱离军阵,违令者,杀无赦!” 陈兴霸怒目圆睁,咬牙道:“你,你怎么敢......” 话到一半,宋明辉毫不客气的打断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他手臂用力一扬,枪尖泛寒,划出了一道刺目的银芒,将旁边一面嵌入地面的竖盾击的粉碎。 陈兴霸挣红了面庞却是无话可说,秦风执掌蒙山军以来,军纪要求极严,敢违军令者无论是谁必斩无赦,宋明辉得到秦风的授命,他就有直接处决抗命者的权利。 孟达也是心中愤慨,却是无可奈何,不仅因为军令如山,同样恨自己无能,如果不是他们没能尽快的结束城外的战斗,桂林城早已被攻破,又何需主将前去冒险。 马驰不及宋明辉精干,对于战场情势却也看的透彻,知道宋明辉是从大局出发,绝不藏有一点私心,他敢不下令派兵去助秦风,一样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他得罪的不是陈兴霸等几个人,还有整个蒙山军的将士。 在蒙山军将士们的心中,秦风就是神,不可侵犯的神,秦风若是有什么意外,宋明辉就算没错,也逃不过蒙山军将士们滔天的愤怒,下场不言而喻。 宋明辉是用自己的性命在赌! 赌的不是对错,而是一个人,一个在不断创造奇迹,也许就是应奇迹而生的人! 宋明辉自己一定能赌赢,没有任何理由,他内心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波动如涛,激动难抑,他双眸亮如天星,好像看到了未来,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未来。 未来在哪? 在战场!在城门! 未来是谁? 是秦风!秦风要战! 天色渐亮,夜风已散,却有晨风激涌,比往日少了分温暖,多了分狂烈,呜呜的风声刮过敞开的桂林城东门,好似张着大嘴的恶魔的嘲笑。 秦风近了,越来越近,已能清晰的看到城门处的遍地尸体,那一个个铁骨铮铮,虽死仍把身体靠在城门上的蒙山军将士。 男儿无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从战斗开始,秦风的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城门处的争夺,当目睹那几十个残存的热血男儿们高喊‘共赴黄泉’,拼尽全力推开城门时,秦风心肠再硬,也难以控制泪水滴落。 此刻,秦风眼中泪水已干,迸发出的是无边的杀气,他要报仇,更要夺城,他不能辜负了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他要用鞑子的人头,桂林城的光复来祭奠他们伟大的英灵! 城门未关,清军必定有恃无恐,秦风可以想象赵布泰正等待着他自投罗网。可这又如何,在这黎明的光辉下,他要斩尽世间一切邪恶! 任何一切都无法阻挡他,绝对没有! “杀!杀!杀!!!” 秦风嘶声狂吼,离城门只剩十步之遥,眼角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濒死的蒙山军将士,那只是一个少年,满身血污的躺在地上,一只断了两指的左手仍旧倔强的搭在城门上,他的脸色灰败没有一丝神采,却有一股难言的执着。 少年看到了纵马而来的秦风,唇角艰难的轻颤了两下,紧接着怒睁的双眼缓缓的合上,左手才从城门上滑落。 只是一瞬,秦风听见了少年最后的遗言,他体内沸腾的鲜血犹如烧开的滚油,有一种要炸裂的感觉。 当战马跃进城门,秦风挥刀而起,血泪迸发,吼出了少年的遗言:“将军,破城!”他不再是一个人,还有死去将士们的信任和寄托! 第96章 死局 秦风冲进城门,人借马势,刀随风行,只是一刀就斩落一个清兵的人头,鲜血迸发中,战马一声悲呼轰然倒下。 人首分离的清兵俨然是个死士,用性命换掉了敌人胯下的战马。 秦风在战马倒地前,就一跃而起矫健的站落在地,他面色不改,滴血的战刀在金黄的朝阳中散发着嗜血的光芒。他目光不移,对城门内的清兵视而不见,炙热的眼中只有众星拱月般站在清兵之中的赵布泰。 赵布泰离秦风不远,大约只有五十步左右,这是一个危险的距离,他却浑然不在意,看清冲进来的确实是秦风本人后,竟然突兀的笑了笑。 看似在笑,笑声中反而带着哭腔,哭中有悲,悲中有恨,在无边的恨意中,赵布泰桀桀怪声道:“秦风,你终于来了,本帅恭候已久!” 秦风缓步上前,悠悠道:“你等我干嘛,等着我来杀你吗?”他走得很慢,却已足够让周围的清兵警觉,纷纷提刀紧逼,只待主帅令下,便把敌人乱刀分尸。 城门处的清兵经过刚才的厮杀,所剩不过百余人,却也不是秦风一人可以对付的,他闯进城门时就等于把自己送进绝境,可就算再让秦风选择一次,他仍旧会这样做。 蒙山军已经注定大胜,清军损兵折将,赵布泰所部人马可以称得上支离破碎,可秦风不仅要大胜,更要全胜! 桂林城破,赵布泰身死就是全胜,而全胜的机会就在眼前,即使机会再渺小,秦风也要一拼,用命去拼,拼赢了逆转乾坤,输了也无愧于心! 赵布泰看出秦风眼中的杀机,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惧,笑容不减道:“你想杀我,不错,你当然想杀我!”狂笑声中,他眼中说不出怨恨:“本帅周围的这些大清勇士一人一刀就可以把你砍成肉泥,你凭什么来杀我......凭什么!” 秦风不语,他的面色沉静而专注,只是缓缓的举起了战刀,似乎在告诉赵布泰凭他手中之刀足可杀人夺命,可在百余敌人的环绕下,秦风孤零零的一人显得太过弱小,他的动作在清兵们眼中简直就是滑稽。 赵布泰眼中闪过一道悲哀之色,说道:“我本对你很是期待,万万没想到结局会如此的草率,无趣,真是无趣......”他随意的一摆手,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空虚,轻声一叹:“杀了他吧!” 话声未落,清兵还没来得及出手,有人已经出手。 出手的不是秦风,而是冲杀进城门的萧明和杨再兴。 二人一左一右纵马狂奔,兵刃乱舞并非为了杀人,而是要逼退清兵,创造出一刹那的机会! 机会不等人,秦风更不会错过机会。 萧明和杨再兴的疾驰为秦风开辟出了一条通路,一条指向赵布泰的通路,他们都是沙场宿将,懂得审时度势,很清楚眼下想要破城唯有击杀赵布泰。 秦风人如影,形如风,抓住清兵拦截不及的间隙,飞身扑向赵布泰,而赵布泰竟然不退一步,他的身前有四个清兵守卫,只要能挡住一刻,其余的清兵就能一拥而上把敌人消灭。 依然是死局,萧明和杨再兴的配合没能带来一丝生机。 秦风冲势不减,杀气更盛,他不认为自己在杀退赵布泰身前的四个清兵后,能再把赵布泰斩于刀下。可他还是要杀,好似一个冲动的赌徒,明知必输还要在赌一般,不输光最后的赌注绝不心死。 赵布泰面露讥诮,只把秦风看作一个无畏的莽夫,心中又不禁感到愤怒,因为自己接二连三败于一个莽夫之手,这是何等的耻辱! 转瞬之间,秦风与赵布泰的距离已不足十步,挡路的四个清兵拔刀相向,个个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虽然皆是一等一的悍卒,又是以四敌一,仍然没有必胜的信念,只求可以阻碍片刻。 这还是横行天下的满洲八旗吗?他们的骄傲,狂妄去了哪里? 赵布泰身边的清兵们已经没了心气,敌人的悍勇无畏彻底颠覆了他们脑海中汉人软弱可欺的印象,何况面对的还是凶名在外的贼首秦风。 满洲八旗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战,敢战,可是现在面对一个敌人,他们虽然还能握刀去战,却对胜利失去了信念。 信念不再,又如何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战斗之中,犯错在所难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风身上,赵布泰身前的四个清兵同样如此,从而忽略了另外两个敌人。 杨再兴和萧明的战马已经倒毙在血泊之中,没有了战马等于恶狼失去了獠牙,二人武艺再高也免不了死在清兵们的乱刀之下。 因此清兵们忽略他们并不算错,只是想不到率先杀到赵布泰面前的不是秦风,而是杨再兴! 杨再兴要杀赵布泰,可他不该去杀,他的职责应该是为秦风争取时间,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去挡住合围过来的清兵。 可是现在,杨再兴挡住的是秦风的去路。 杨再兴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他觉得自己比起秦风,拥有更大杀死赵布泰的机会吗? 厮杀之中,人会被杀戮吞噬理智,失去最基本的判断,杨再兴也被杀戮冲昏了头脑吗? 可他入城时和萧明左右配合,纵马为秦风开辟出一条通路,足可见他沉着冷静,那为何前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此刻,没有人去关心这个问题,因为杨再兴已在爆喝声中举起了他的百辟刀,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看似没有章法,在空间狭窄的战场上却是最为有效。 灿烂的晨光散落大地,竟然无法像往常一样驱散薄薄的雾气,雾气带红,比朝阳霞光更艳, 那是血气浸染的红色,聚而不散,凝儿不沉,衬托着那凄美的刀光盛宴。 杨再兴刀舞如风,嗜血如狂,竖劈横斩之下数名清兵断成了两截,满地的秽物,刺鼻的血腥依然吓不退清兵。 清兵们没法退,主帅临阵在侧,他们有何资格,有何脸面退却。 杨再兴的百辟刀杀伤力太大,除非他自己力竭,不然敌人很难与他近战,清兵没有盲目的死抗,找来了三尺长枪御敌。 三个长枪兵瞅准机会奋力疾刺,二人攻上一人攻下,杨再兴反应不慢,刀势一缓脚下立转,躲过了刺向他大腿和胸口的二枪,可还有一枪从他小腹左侧擦过,枪尖锐利,虽然没有正中目标,但还是带起了一片血花。 杨再兴受伤,他脸上不见痛苦,反而振奋异常,左臂一压狠狠的夹住那杆刺伤他的长枪,双目怒瞪高喝道:“杀!” 他直视着赵布泰,他还想杀赵布泰,可他不受伤都无法突破清兵的围杀,现在又凭什么能杀赵布泰! 不远处,萧明浴血奋战,身旁已倒毙了六个清兵,自己也被砍中数刀,鲜血淋漓中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而在杨再兴喊杀之时,他同样高呼道:“杀赵布泰!”比起杨再兴,萧明更没有机会杀赵布泰,可他为何还要这样喊。 难道二人想在死前抒发心中所愿,发出最后的呐喊吗? 第97章 人心不死 杨再兴或许比不上宋明辉的运筹帷幄,可在战场上的敏锐嗅觉和洞察力绝对是出类拔萃的。而萧明作为锦衣卫千户,更是把厮杀拼斗当成了一门学问,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找到敌人的弱点,即使没有弱点,他也要制造出弱点。 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清军唯一的弱点只有赵布泰,赵布泰若死,清军意志必定动摇,不仅桂林城能破,他们也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所以杨再兴和萧明的所有行动都是冲着赵布泰而去,也寻觅到了机会! 刹那间,战场上出现了极为突兀的寂静,杨再兴满目激昂,萧明面如火烧,他们忘记了身处险境,周围全是敌人的刀林剑影,眼中只剩下那道一跃如龙,傲然长空的身影。 群敌环视,如狼似虎! 而秦风,不是狼,也不是虎,而是翱翔天际的雄鹰! 清兵们不懂杨再兴为何亡命拼杀,秦风一样不懂,却知道杨再兴必有缘由,而当看到他用胳膊夹住长枪,岿然不动的大声喊杀时,秦风懂了。 无需沟通,甚至无需一个眼神的交流,在那满是期颐的喊杀声中,秦风脚下猛然发力,一跃而起踩在了杨再兴用胳膊夹住的长枪之上,又一脚蹬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接连的弹纵让他找到了一条没有阻挡的必杀之路。 天空中何来阻挡,赵布泰如何能挡这必杀一击? 战刀锋芒胜雪,耀过了晨晖,亮过了蓝天,横行而出,悲歌愤斩! 这一刀有恨,有怒,有血,有泪,为的是无辜的苍生,逝去的英灵,更为逆天改命! 没人能挡,神佛亦是不能! 清兵们大呼,呼声中满是难以置信,赵布泰的脸上只余惊骇绝望,他想躲,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刀斩下,尘埃落定。 赵布泰自知必死,可脸上的惊恐绝望还未散去,已有异色闪现,不是回光返照,而是惊诧狂喜,因为他还活着,没有被战刀斩中。 秦风面无表情,眼中死寂,多了分迷离和茫然。 一人站在了秦风面前,迎风而立,颤颤巍巍,额头上有一条淡淡的,整齐的血纹,缓缓的迸发开来,滴滴鲜血流淌溢出,滑过了一张诡异的笑颜,随着一声古怪的响动,那人从中间分开,裂成了两片。 秦风那一刀并非无功而返,只是没能杀了赵布泰,死的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舍命挡刀的侍卫统领乌力吉。 乌力吉没法料敌先机,可他能感受到敌人的杀机,一直心怀警惕,于是才能及时赶到,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赵布泰。 以命换命,乌力吉毫不后悔,并不是他和赵布泰有深厚的情谊,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好奴才,大清皇帝身边的好奴才,救不了赵布泰就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这是比死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赵布泰看着地上的两片尸身,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乌力吉的忠诚和无悔,不禁为之前对他的轻慢冷淡而感到自责,脸上的喜色散去,化作了满腔的怨毒,朝着秦风阴声说道:“你不是要来杀我吗?继续来杀啊!我看你还能如何杀我!” 无数清兵聚在了赵布泰的身前,除非天神附体,不然秦风再无半点机会。 杨再兴用力甩掉了胳膊下的长枪,仰面咆哮,似乎在质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不分黑白,不问善恶,真是瞎了不成! 萧明一脸的凄苦决绝,亦有不甘,赵布泰这样都不死,难道说大清真是天命所归?他内心动摇,虽然仍旧不愿心死,可天命难逆,他百般挣扎又有何用? 死局,彻底的死局! 对于秦风三人而言,即使有曙光照耀,也改变不了这末路之局。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秦风的神色中看不出遗憾和绝望,只有一种超脱世俗般的平静,好像天地间再无它物,他孤单一人降临其中,听不清,看不见,没有感知,也无气力,只想闭上双眼,忘却所有的恩怨情仇,永远的陷入沉睡之中。 他很累......心累。 当初被逼的跳进大源河,河水涌入口鼻时的窒息感也没有让秦风心累,而现在,他是真的累了,那一刀下去,斩碎的不仅是生机,还有希望和信念。 随着“咣当”一声,战刀从手中掉落,秦风似乎放弃了一切,可当刀刃的反光刺进双眸时,他心中豁然一紧,再一次握住了战刀。 心再累,比不了心痛,没有人比秦风更清楚华夏民族所要遭受的坎坷命运。 什么康熙大帝,圣君雍正,无双乾隆,什么四海升平,百姓安泰,国富民强,全都是狗屁不通的鬼话,一个个把奴才挂在嘴边,没有了傲骨,没有了尊严,就算子民亿兆,也只是一群被圈养的猪狗。 猪狗成群的国度,以奴才为荣的国度,还谈什么文明!什么盛世!什么国强!简直就是一个荒谬千古的笑话! 秦风感受到痛,痛入心扉,既然改变不了那残酷的命运,上天又为何让他重活这一世,戏弄他吗?还是他前世杀戮太重,重生大明只是对他的报应。 怪不得都说苍天无情,秦风本是不信,始终觉得邪不压正,善恶终有报,可现在他信了,这该死的老天,该死的神佛,永远比不上他手中之刀可信。 秦风再一次挺拔了身躯,单刀直指天际,对苍穹喝道:“老天!你不配万千生灵的供奉,你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混蛋!我秦风斗不过你,斗不过命,可就算轮回千世,也绝不服你,至死也不服!”他厉喝声声,有如沉雷滚滚,可任凭他如何呼喝,苍天无情,命运难改。 赵布泰瞪大了眼睛,他信神佛,听天命,从没见过有人敢如此亵渎苍天,心骇之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秦风一双眼睛已沉凝若死,盯着赵布泰,一字字道:“你不是要杀我解恨吗?还不快来!” 赵布泰心中发冷,只觉得身处绝境的不是秦风而是他自己,羞怒交加之下,挣红了面庞大喊道:“杀了他,赏金千两,官升三级!”明明杀之轻易,竟然还用重赏激励,因为赵布泰心虚,他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杀秦风难如登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人的意料,没有一个清兵进击上前,个个面露惊惧之色,并非被秦风诋毁苍天的威势所慑,而是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东西。 赵布泰也发现了异常,注意到清兵们全都望着他,不对,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后,身后有响动,是人的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杂乱而沉闷,急促之中隐有洪水泛滥之势。 什么人?哪里来的人? 赵布泰心神剧震,不等他回头看去,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狂笑。 秦风纵声大笑,眼中有泪,热泪滚滚,不是悲戚,而是感动,他心中再无一丝郁气,振奋狂呼:“苍天已死,人心不死!” 战刀划出一道霹雳,伴随着斩天灭地般的嘶吼:“杀奴!”战刀是秦风的刀,吼声却来自于无数不屈的灵魂。 长街尽头,杀声起伏不断,无数人影呼啸而来,杨再兴和萧明望之亦是热泪盈眶,齐声呼应道:“杀奴!” 第98章 同胞 “何家酒楼何冲在此,鞑子还我父命来!” “天杀的鞑子,爷爷乃是李记当铺李正道,速来与爷爷一战!” “大家杀啊,血债血偿,把鞑子杀个干净......” 何冲,李正道......一个个互无关联的名子,他们能力参差,性格迥异,长得高矮胖瘦尽不相同,可在异族的屠刀下,他们都是汉人,没有任何差别。 也许平日里,他们冷漠,怕事,即使听说清军屠城,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鞑子杀够了,抢够了就会停止屠城,自己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那些倒霉蛋,就算全家死绝又和自己有何关系? 什么团结一心,什么同仇敌忾,百姓们哪有这种血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大部分人心中所念。 百姓是孱弱的,可孱弱的绵羊也会成为恶狼,需要的仅仅是一条纽带,又或者一只头狼。 城中的普通百姓们还是犹如绵羊一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但那些高门大户的富贵人家已经有了共同抗敌的纽带,以及带领他们决死一拼的头狼。 纽带来源于仇恨,他们的父亲,叔伯,长辈死在了陆东阳的喜宴上,他们要杀清军报仇,却难免心生惧意,可当头狼把他们凝聚到了一起,就会感觉到有所依靠,而依靠无论多少都能带来心安,心惧也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决心! 战场上不仅需要决心,还有把性命相互托付的信赖,等到上了战场所有人就会猛然领悟一个道理:他们是兄弟,是同族,血脉相连,无论任何时候,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千年传承的不朽血脉在复苏,在沸腾,奋勇冲杀的人流宛若神龙降世,愤怒的舒展着沉重的身躯,露出了可撕碎一切的利爪。 钱阔海冲在最前,双手紧握着长剑,略显笨拙臃肿的身体掩盖不住他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本是一个商贾,现在却是凶悍的头狼,也是这场起义的组织策划者。 三百人,钱阔海聚拢了三百敢战之士,他们之中除了四十几个有亲人死在陆东阳喜宴上的大户子弟外,剩下的全是大户人家豢养的护院家丁。 当初萧明想做的事情,钱阔海为他做到了,并且做的很好,好到恰当好处,好到能够决定桂林城之战的最终结果。 钱阔海不知道他带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这场起义只是想宣泄心中怨恨,不想如猪狗般死的一文不值。 然而就在钱阔海带人冲杀过去时,忽然发现城门大开,而且堵在城门处的清军百人都不到,这让三百起义者大为吃惊,他们不少人都和钱阔海一样,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思,此刻未战就看到了生路,无不大为振奋。 要想打开一条生路,就必需杀败挡路的清兵,钱阔海等人不再是为了杀人而杀,他们有了新的目标,生的希望无疑更能激发人的斗志。 半空中的阳光忽然暗了暗,不是乌云遮蔽,而是有尘土席卷,尘土又非尘土,好似血雾弥散开来,刺鼻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起义者们发起了第一轮攻击,粉尘攻击! 粉尘是辣椒粉,能辣人眼睛,呛人口鼻,又是众多美味菜肴中不可缺少的调料,只不过辣椒虽然在大明中期就传入中国,却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使用,目前还属于稀有物一般的存在。 三百起义者中良莠不齐,特别是那些护院家丁,三教九流之辈居多,虽然谈不上有多大的本事,但不少人都有些混吃饭的伎俩,其中就有人身怀辣椒这种稀罕物,并且把它研磨成粉,当作暗器使用。 清兵们哪里见过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本就惊惧于突然出现的暴民,此刻更是心神俱乱,掩鼻遮眼,乱作一团。 萧明同样受到了辣椒粉的洗礼,他身上创口不少,粘上辣椒粉更是疼痛加剧,可他丝毫不觉,放声大笑道:“舒坦,太舒坦了,这滋味真是痛快!”他边笑边呛,双眼被辣的眼泪直流,手上仍不忘挥刀杀敌,战刀斩过,带起一蓬蓬血雾,与辣椒粉混在一起,越发的猩红艳丽。 清兵们心绪虽乱,但是还要抵抗,绝不甘心被一群暴民所败,只是辣椒粉还未散去,空中又落下无数尖锐之物。 投枪,飞梭,短斧,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从天而降,其中还夹杂着读书人用的砚台,女人头上的发簪......只要是能用来杀敌的,无所不用其极。 辣椒粉用来制造混乱并提供掩护,再抛砸锐器远程打击,这样的战法多少让人哭笑不得,却是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至少有七八个清兵死在了空中抛物之下,连杨再兴都差点中招,应该说已经中招,一根发簪斜刺进了他的头发里,若是稍微偏上一寸,头上免不了被刺出一个洞眼。 杨再兴还在忘乎所以的拼杀,没有感觉到头上插上了一支发簪,那发簪上的珠花随着他左跳右跃而摇曳不止...... 试想一下,一个巨人般的粗犷壮汉,手持巨型砍刀,头上插着一支精美小巧的发簪,这画面简直是美不可言。 义民们的手段还不止这些,他们为了活命几乎掏空了脑袋里的全部干货。 随着一阵杂乱声响起,无数牲畜被赶了出来,长街上瞬间闪现出星星点点的火折亮光,继而火光慢慢变大,牛羊猪狗等牲畜的尾巴上都被火折点燃,加上松柏的助燃,火势迅速变大。 牲畜们猝然受惊,同时尾巴上也炙烤吃痛,在加上身后有人拍打着刀枪呐喊驱赶,本能之下朝着前方飞奔出去。 一时之间,无数牲畜化作冲锋的勇士,发疯似得嚎叫奔驰。 牲畜的头顶都绑着尖刀,身上还挂着绳索,绳索拖拽着点燃的火球,肆意的上蹿下跳,溅出了大量的炙热火焰。 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大将田单在即墨城用火牛阵大破四国联军,取了闻名千古的一场大胜,如今义民们虽然无法拿出冲击力极强的牛群,可那些牲畜也足够清军折腾了。 在一通乱拳之后,三百起义者终于投入到了真正的战斗中,他们人数三倍于清兵,体力占优,士气占优,可与清兵的接战并没能取得优势,双方互有死伤呈现胶着的态势。 而清兵的坚韧到底不是刚拿起武器战斗的起义者可比,当看到同伴们一个个倒下,耳边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起义者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意志正在丧失。 血,如同火焰一样跳跃,在战场上来回滚动,滚到哪里就把死亡的阴影带到哪里,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灵魂,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钱阔海面露焦急,他见识过鞑子的狠毒,却是第一次感受到鞑子武力的强盛,自己所带领的三百起义者中大多数人都会几手拳脚功夫,手上握的也是用惯了的兵器,可即使这样,起义者们还是尽显颓势,伤亡在短暂的胶着后急速上升! 若不是秦风,杨再兴,萧明三人强力支撑,起义者们随时都会被击溃。 清兵们死伤不少,可对于起义者们的优势也在逐渐扩大,赵布泰却是等不及部下们取胜,看了眼敞开了的城门,厉声道:“去把城门关上!” 之前城门处只有秦风三人,赵布泰随时可以命人把城门关上,所以他并不着急,而现在有这么多暴民出现,再想关上城门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秦风同样意识到城门又可以进行争夺,立马举刀高呼道:“我乃蒙山军秦风,所有人向我靠拢,守住城门!”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城门不失,尔等家眷亦能保全,否则玉石俱焚,全城皆亡!” 钱阔海看到了秦风,就好似在沙漠中寻到了绿洲,满脸激动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家向秦将军靠拢,一起保城门不失,迎王师入城。” 不少起义者发现难以与清军匹敌后,想着脱离战场直接逃出城外,此刻听见秦风大名,不禁为之一震,又闻城门不失就能保全家眷,虽然不知真假,但何人不想保家人平安,斗志随之复燃,纷纷朝着秦风靠拢过去。 起义者们敌不过清军,可人数到底占有优势,可战之人少说还剩二百余,聚拢之后阻城门关上片刻还是游刃有余。 赵布泰见到城门无法关上,心中越发焦急,竟然抽剑而出想亲自上阵,结果被身旁护卫紧紧拉住,已有人急声劝说道:“大帅,来不及了,快撤离这里!再不走就迟了!” 赵布泰愤然挣脱道:“大胆,你们......”话到一半,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只感到脚下震动,越发的强烈。 刹那间,赵布泰再无有半点犹豫,领着几个亲兵转身就逃,因为他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战马的奔驰,骑兵的到来! 蒙山军来了,他们终于消灭了城外的清军,可以投入到攻城之中,彻底结束这漫长且必然震动天下的一战...... 第99章 追击 随着无数战骑涌进城门,桂林城宣告光复! 宋明辉一马当先,面色凛然若霜,眼底却有急迫之色,当目光流转看到秦风仍旧挺拔威武的身躯时,终于卸下了心中压抑已久的千钧重负,纵情高呼道:“万胜!万胜!” 胜了,彻底胜了! 即使还有残存的清兵在抵抗,可每一个蒙山军将士都知道他们已经胜了,拿下了广西首府,消灭了近万余精锐的满洲八旗,这场辉煌的胜利注定被载入史册。 浴血一夜,转战两地,身心俱疲,此刻蒙山军将士们却无人感到半分倦意,他们高呼着万胜,宣泄着激动,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下,尽情品尝着胜利的果实。 孟达,马驰带人冲上了城楼,二人争先恐后只为了那一份特殊的荣誉。 欢声笑骂之中,孟达率先一步到达了城楼的最高点,挥刀而出斩断了清军龙旗,意气风发的伸手道:“把旗拿来!” 明军的红旗被人递了过来,孟达展旗一扬,红旗随风飘荡,虽无清军龙旗的雄壮,却隐隐透着风的决裂之气,他咧嘴一笑,想把旗帜挂在城头,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转身向周围的部下们问道:“旗杆呢?” 部下们面面相窥,有人抬手往城下指了指,强忍住笑道:“孟哥,旗杆被你踢下去了。” 孟达老脸一红,不等他叫人去找根杆子来,马驰得意的笑声已经传进了他的耳中:“老孟,就你这猪油脑子还想抢功,真是笑死老子了!” 马驰握着已挂好明军红旗的旗杆,脚下迈着夸张的八字步,不紧不慢的拾阶而上,显然是在故意逗弄孟达。 孟达黑着一张脸,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闪了两下,嘴里忽然一声呼吼:“老马,谢你啦!”话音未落,他已一个箭步冲了下去。 马驰大惊,喝道:“孟达,你要干嘛?你还真敢......哎呦......”他反应不及,一脚被踢到肚子上,还好被旁人扶住没有摔倒,手中的旗杆却被抽了过去。 孟达屁股一扭径直跑到了城垛口,双手高抬用力把旗帜插进了孔洞,回头朝着一脸怒容的马驰挤了挤眼睛,哈哈大笑道:“老马,你说现在谁才是猪油脑子?” 马驰脸皮抽的厉害,心中悔怒交加,恨不能把孟达扔下城去。 桂林城之战必将被后人铭记,蒙山军的将士们也少不了被人赞颂,而第一个把大明旗帜插上城楼之人的姓名,极有可能在史书上被记下一笔,这份荣耀不可谓不重。 孟达和马驰争的就是这份荣耀! 红旗飘扬,欢呼声响彻天边,陈兴霸不知何时来到了城楼之上,脸上高昂激奋亦带着几分肃穆,他手中也拿着一面旗帜,却不是大明的红旗,而是绣着‘秦’字的战旗。 孟达和马驰见了,神色皆是一正,再无嬉笑怒骂,只有神往和敬重。 没过一会儿,‘秦’字战旗就和大明红旗并立在城楼之上,只是风吹舞动之中,‘秦’字战旗比大明红旗大了不少,旗杆也要长上些许。 对此,无人提出异议,在蒙山军将士们的心中,秦风比起大明王朝更为重要! 秦风不知自己所率领的蒙山军已经有向军阀转变的趋势,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赵布泰,绝不能让他逃出城去! 赵布泰逃得果决,不是他怕死,而是知道自己不能死! 大败难以挽回,死去的满清勇士们无法复生,赵布泰必需承担所有的恶果,清廷不会放过他,他自己也无颜苟且活下去。 可赵布泰如果现在就死,他手上剩余的兵马怎么办,虽然桂林城里的三千清军,赫舍里的五千骑兵已经灰飞烟灭,但清军至少还有三万余战兵以及数量更多辅兵。 清军依旧拥有极强的力量,只是没有了辎重,粮草供给也存在阻碍,内忧外患已是在所难免。而一旦失去赵布泰这个统帅,清军又将失去统一指挥,再难有效的相互协调,结果只会成为一支支散乱的孤军。 孤掌难鸣,孤军同样难以维持,士气如虹的蒙山军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些孤军,广西境内的清军必定会被一口口吞掉,对于清廷而言这后果远不止损失几万人马这么简单。 当年,晋王李定国就是在桂林城歼灭了大汉奸孔有德,然后北上直捣湖南,接连大捷,攻克城池无数,又在衡州消灭尼堪,从而光复了整个湖南。 这便是李定国闻名天下的两蹶名王! 而蒙山军起兵于衡州,要是又能在桂林灭了赵布泰,那和李定国的两蹶名王就有了不少相似之处,很容易引人遐想当年的反清高潮,对于大明军民的抗清之心必有鼓舞作用。 因此,赵布泰要把自己战败的危害降到最低,自己就一定不能死在敌人手中,而不死才能整顿三军,来日再战不怕夺不回桂林城。 主帅危而不死,城池失而复得,不仅能挽回清廷的颜面,更能说明大清乃天命所归,蒙山军的胜利和晋王李定国的两蹶名王一样,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绝境之下,赵布泰的思绪反而变得无比清晰,所以他不顾羞耻的弃城而逃,而且他也有成功逃脱的机会。 在桂林知府陆东阳和守军叛逃后,赵布泰不认为手中的三千清军能够守住所有的城门,于是除了东门以外,其余三门全部用巨石堵死,只留下了少量兵马监视。 可是在北门的拐角处,却是偷偷暗藏了可供人攀爬出城的绳梯,还有十几个精锐亲卫等候,以备不时之需。 赵布泰心高气傲,之前从未想过弃城逃跑,因此并没有在北门处另加布置,这些其实都是侍卫统领乌力吉所为。 乌力吉活着的时候为赵布泰挡下了致命一刀,死了留下的遗产难道还能再救赵布泰一回? 秦风决不允许!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秦风看到赵布泰在逃,就知道他必有逃生之路,更知一旦让他逃脱必将后患无穷,所以必杀赵布泰,不能给他半点翻盘的机会。 一路追击,杀戮不断。 赵布泰身边的亲兵已经全部战死,他们拼尽全力阻击妄图为赵布泰逃命争取到时间,也确实缠住了大部分的追兵,可终究没能挡住秦风。 秦风一人突击而出,又疾奔三条长街,终于看到赵布泰的身影,对方把衣甲佩剑全部抛弃,还是气喘吁吁步履蹒跚,显然已经力竭。 这场生死竞速是该到了完结的时候。 秦风步步逼近,他的目光锐利如锋,死死的定格在赵布泰的身上,似是在寻找一击毙命的下刀位置。 忽然,赵布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秦风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心中警觉突生。 警觉不是因为前方的赵布泰,而是来自于背后。 背后有人,如幽灵般的一个人,纹丝不动,静若止水。 秦风浑身紧绷,缓缓的转过身子,望向了那个站立不动的人,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比起这个人,秦风宁愿遇到的是幽灵鬼怪...... 第100章 天命 秦风身后之人竟然是顾先生! 顾先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救赵布泰,还是来杀秦风的? 秦风自知武艺不如顾先生,却并没有畏惧之色,只是默然的望着顾先生,凝息聚气静待自己的最后一战。 没错,就是最后一战,只要顾先生动手,秦风绝无活命的可能! 可是不知为何,当初在城门处一刀未能杀了赵布泰时,秦风心中忍不住的绝望悲戚,现在又一次面临绝境,他反而没有任何负面的感触。 秦风觉得自己不会死,内心深处充斥着强烈的自信。 风动,无数枯叶眷恋飞绕,阳光照在上面,像是笼罩了一层金色纱衣,带走了几分逝去的凄美,留下的是生的气息。 过了良久,顾先生开口问道:“你在此等我?” 秦风闻言一愣,暗想顾先生对遇到自己似乎也感到意外,又看他风度翩翩,白衣依旧,但是襟角有些散乱,眼中还有几分困倦,看来昨夜过的也不简单。 顾先生看到了不远处摔倒在地的赵布泰,轻声一叹道:“原来你是在追他,这才碰巧遇到了我,这缘分也真是奇妙。” 秦风淡淡道:“我要杀他,想来你一定会阻止。”他看了赵布泰一眼,心中顿时疑窦丛生,赵布泰为什么不趁着自己和顾先生遭遇的机会继续奔逃,反而一直坐地不起,难道真的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顾先生的嘴角现出分微笑,说道:“你要杀他尽管动手就是,我为何要阻止?”他负手于背,又退后两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秦风深感诧异,顾先生和赵布泰不是相识吗?为何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 一直以来,秦风就看不懂顾先生,完全看不懂,顾先生的身上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看不清他的正邪善恶,因此即使明知对方是敌人,心中仍旧难以对他产生敌意。 顾先生不见秦风有动静,脸上笑容收敛,索然无趣道:“你再不动手的话,我可要出手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其实不太想杀你,可你不死会让很多人因你而死。” 秦风双眸凝起,盯着顾先生道:“你说的不错,我不死,鞑子就会死很多。”他眼中突然有分古怪,轻声一笑:“我确实胜不了你,可你今日也一定杀不了我。” 顾先生眉头一皱,并没有嘲笑秦风的自大,只是淡漠的笑了笑,眼中似有思考之色,等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只要你带兵离开这桂林城,你可以不死。” 秦风挺直了腰板,一字一顿道:“我不可能弃城,你若要杀我,动手便是。” 顾先生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之色,说道:“我真心不想杀你,毕竟这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太少,杀了太过可惜,可天下将定,你却让烽烟再起,百姓难安,实在是很不应该。”他眉宇中显出阴郁不满:“你要一错再错,那我也就无法容你了。” 秦风心中苦涩,他听出了顾先生话里的意思,对方认同于满清夺得天下,也认为满清能给天下百姓带来太平。 难道顾先生不知赵布泰要屠戮整个桂林城?不知道清军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吗? 秦风愤慨难抑,他再也不想多言,拔刀而起,蓄势以待。 顾先生又是一叹,正欲抽刀去战,脸色骤然一变,眼眸中有了分僵凝,目光越过秦风看向了他的背后。 有人从长街尽头走来,消瘦的身形略显苍凉,却给人感觉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利剑锋锐森然,就算是顾先生也无法轻视。 那人锋芒如剑,手上亦是有剑,剑刃带血,血是赵布泰的血! 赵布泰摔倒在地,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人,他难以起身,是慑于对方的杀意,等到一剑挥过,人首分离,赵布泰也不知杀他的是谁。 那人走过来,和秦风并肩而立,冷望赵布泰道:“秦风不会死,死的只会是你!” 秦风见到那人前来,眼中闪过丝激动,心中带了分温暖。 当初看见赵布泰摔倒,满脸惊惧的望向街边一侧时,秦风就猜到有人到来,虽然屋舍遮挡看不见来人的样貌,但脑海中立刻就猜到那人是谁,所以才会认定顾先生杀不了自己。 顾先生恢复了平静,神色中却有种难以言述的情感,无奈道:“我的好师弟,都已经整整一夜了,你还想战到何时?” 师弟?同门?有人说过顾先生是他的同门,那人正是冷君傲! 冷君傲来了,他和秦风一样,几乎战了一夜,只不过他的对手不是清军,而是顾先生一人。 此时他衣衫破损多处,血迹斑斑显得有些狼狈,可漆黑的双眸还像淬厉的剑锋一样寒芒四射,面对顾先生的问话,他冷冷答道:“战到你死,或是我亡!” 朝阳灿烂,遮挡不了顾先生神色中的感伤,他轻声道:“我出全力,你早就死了。” 昨夜,从冷君傲在破庙找到顾先生开始,二人就一直在纠缠,一个要战,一个避战,一个念及师门情谊,一个难违师尊之令。 难解的死结,只有决出生死才能化解。 冷君傲执念极深,却也知顾先生手下留情,坦诚道:“没错,你要杀我,我活不过十招,可我不死,就一定要杀你!” 人这一生,只找弱者出手,未免过于无趣。人这一生,有些事情注定要出手。 可是本与顾先生不死不休的冷君傲并不想在此刻出手,他一出手秦风必定和他携手而战,胜负难分,生死难料,冷君傲不愿连累自己的朋友。 顾先生神色寂寂,衣袂猎猎,眼前的情景和当初在桂林城里的死巷何等相似,他仍旧孤身一人,而对方有朋友,可托付性命的朋友。 良久,秦风说道:“你若动手,未必能胜过我二人,就算能胜,也要耗费不少功夫,而我的部下们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大军围攻,你应该知道后果。” 当得知顾先生对冷君傲手下留情,秦风心中的敌意更淡,而且赵布泰已死,桂林城之战算是完美收场,解决与顾先生之间的纠葛也无需急于一时。 顾先生也没有了动手的意思,他转身举步,缓缓的离去,可人才消失在视野之中,就有余音随风而来:“师弟,难道师尊没有告诉过你,天命已定,运数难改,想要逆天而为,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梦。” 风冷,秦风立在原地,满腹疑云。 冷君傲眼中闪烁不定,喃喃低语:“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 秦风听见冷君傲所言,立马扭过头去,惊讶道:“木偶,什么木偶?”他心中微震,记得在衡州攻破一座县城时,那个知县临死前就说过什么木偶死活之类的话,那时候只当无稽之谈,可从冷君傲口中说出,就不得不让人重视。 冷君傲低头沉思,脸色变幻不定,隐隐竟有几分惊怖之色。 秦风越发心惊,不等他再问,冷君傲忽然抬起头,一双冷峻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颤音道:“你见过活着的木偶吗?” 第101章 鬼故事 木偶是死物,又怎么可能会活? 秦风在后世看过不少恐怖电影,里面倒是有各种能跑会动的木偶,可那些只是虚构出来的东西,现实中哪里会有活的木偶。 鬼怪奇谈止于智者,秦风从来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冷君傲既然这样问,必有缘由,秦风不急于否定,反问道:“你难道见过活着的木偶?” 冷君傲摇了摇头,脸色比刚才平静不少,说道:“我没有见过,可活着的木偶确实存在。” 秦风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如果再问下去的话,冷君傲可能会讲上一段精彩的鬼故事,而他又不能给古人用科学唯物主义解释一番,只想着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于是故意做出期颐的表情道:“那必定是个稀奇东西,有机会我一定也要见识一下。” 这话说出口,秦风很是想笑,却终究忍住没笑。 冷君傲目光深邃,喃喃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师尊的话从来没有错过,他说了木偶能活,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艰难:“师尊说他亲眼见到了活着的木偶!” 秦风差点脱口而出笑骂一句‘好一个神棍’,可也不敢在冷君傲面前诋毁他的师尊,只希望能把他从封建蛊惑主义的糟粕中解救出来,缓缓说道:“世间孰能无错,你师尊岁数应该不小,老年人头脑昏花在所难免,看错什么,听错什么,从而判断错了也属正常。” 冷君傲双眸微微眯起,说道:“你果然是不信。” 秦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的坦白道:“我宁愿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木偶会活。” 冷君傲神色冷淡,幽幽道:“这世上,本没有不可能的东西,奇闻异事数不胜数,只是愚人少见,妄自否定罢了。” 秦风真想一巴掌甩过去,打醒面前这个中毒极深的小青年。 冷君傲抬头望着蓝天,脸上流露出遐思之色,这是抒发心中所想的前兆,而落在秦风的眼里,则认定他要开始讲鬼故事了。 果不其然,冷君傲孤冷的面庞上竟然透出了一丝阴森诡秘,说道:“你可知道,天启帝沉醉于木工,就是为了能活木偶。” 秦风撇了撇嘴,说道:“人家只是爱好做木匠,非要和木偶扯上关系,这也太牵强了吧!” 冷君傲很有讲鬼故事的天赋,又道:“崇祯皇帝杀了袁崇焕,并非是中了满清反间计,杀了魏忠贤,也不是为了锄奸党,而是想要集齐忠臣和奸臣之血,用作复活木偶的药引。” 秦风眨了眨眼睛,这次他没有出声质疑,眼中流露出了思索之色,后世对于崇祯处死袁崇焕和魏忠贤的真正原因说法很多,冷君傲所言倒是别出心裁,十分的新颖。 当然,仅仅只是新颖而已,这种玄乎的说法很适合运用于小说之中,等到驱除鞑虏,光复中原,秦风或许会考虑去当一个作家,把冷君傲的鬼故事写进小说里,绝对的大卖! 冷君傲的鬼故事还在继续,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激动,说道:“当年鞑酋努尔哈赤只是一个低贱的家奴,后来仅凭十八副盔甲起兵,短短数年内就占据了建州,击败了叶赫,乌拉等大部落,统一了女真各部。” 秦风脸色微凝,问道:“你是想说,努尔哈赤的崛起和木偶有关?” 作为建立满清的先驱者,努尔哈赤的一生简直就像是开挂了一般,他征战四十余年,除了最后死在了明军火炮之下以外,所发动的战事几乎全胜,而且大部分战事都是以少战多,以弱击强,不仅能胜,而且还是大胜。 就战绩而言,努尔哈赤称得上用兵如神,在军事谋略,指挥艺术上,他擅于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比如在萨尔浒之战中,他就采取‘随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击败了来势汹汹的明军,成为了中国军史上,集中兵力,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不过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初,他手下兵马只有数十人,如此弱小的实力到底是怎么击败各路强敌,这一点史书上的描述十分模糊,只记载了他不断在打胜仗,对于战斗的过程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努尔哈赤初期的每场胜利都来的十分突兀。 而冷君傲的鬼故事也随之迎来了第一个高潮! 血色渐渐从脸上淡去,冷君傲的面庞显得十分苍白道:“努尔哈赤每战都能有如神助,因为他复活了木偶,成为了天命所归的王者!” 烈阳当空,秦风身上暖意不在,反而是脚底生寒,脸色亦有些泛白,他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冷君傲的鬼故事摧残,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而正在纠结之际,他眼前忽然一亮,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讥诮道:“努尔哈赤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他怎么被大炮给轰死了,难道说天命还没有一发炮弹值钱?” 鬼神之说再是合情合理,终归是假的,假的就有破绽,秦风一语就道出了矛盾之处。 冷君傲面色不改,凝声道:“你的这个问题,我当初也向师尊提出过。” 秦风闻之一愣,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冷君傲,却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丝毫作伪的痕迹,只有强烈的困惑和心悸。 也许冷君傲也不信木偶死活之类的鬼话,可他信自己的师尊,才会跟着相信。 秦风逐渐被勾起了兴趣,问道:“你师尊是怎么解释的?” 冷君傲答道:“师尊说有人和努尔哈赤一样,也复活了木偶,从而天命逆改,努尔哈赤才会死在火炮之下。” 秦风听得迷迷糊糊,又问:“木偶还不止一个?同样是复活了木偶,为什么天命就会被后来者逆改?” 冷君傲沉默了片刻,说道:“木偶到底有多少个,我没有问,师尊也没说,只是告诉我能够用来复活的木偶可遇不可求,至于天命归属的选择,其中玄奥师尊同样没说。” 秦风翻了下白眼,心念不是你师尊没说,分明就是神棍装不下去了,这要是当鬼故事写进小说里,十有八九会烂尾太监。 忽然,一阵晨风吹过,秦风浑身一个哆嗦,冷君傲的鬼故事虽然虎头蛇鬼,可到底能给人带来几分影响,秦风不知何时已经冷汗透衣。 冷君傲欲言又止,他的鬼故事似乎还未说完,可神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多说无益。 秦风明显就是那种不敬神明,不信鬼怪之人,冷君傲也不想继续对牛弹琴,脸色恢复了以往的孤傲冷寂,双眸闭上,再不言语。 有马蹄声传来,万胜的呼喊逐渐响彻了整个桂林城。 秦风看到了远处朝他飞驰而来的一队蒙山军骑兵,那一张张振奋的笑颜清晰可见,他嘴角含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仰面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心神有如放飞的轻羽...... 第102章 拜访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一觉醒来,又是清晨。 晨风轻舞着落花,缥缥缈缈,残萤留栖在水露之上,泛着晶莹的流光。 秦风走在长街之上,望着落花晨露,听着狗吠人喧,以及那正在复苏的勃勃生机,仍然带着几分倦意的脸上,流露出满足之色。 拿下桂林城,杀了赵布泰,歼灭八旗精锐万余,这样的战果秦风从未敢想,可他做到了,一觉醒来时,他甚至怀疑胜利只是一场荒诞的美梦。 美梦亦是现实,否则秦风怕是也无法安然入睡,而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宋明辉接过了桂林城的防务,他不仅精于军事,政务一样是把好手,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人才,秦风可以安心的当一回甩手掌柜。 而在秦风沉睡之时,宋明辉用自己的能力再次献上了一份精彩的答卷。 桂林城破,赵布泰身死,消息并没有很快传播开来,好几支清军还在依照赵布泰的军令,前往桂林城集结。 宋明辉听闻敌情,又把清军龙旗插回了城墙之上,装出桂林城尚未被攻破的样子,等到一支清军来到城下时,他立刻下令万箭齐发,同时派出骑兵冲杀敌阵,清军毫无准备,被杀的大败,二千多人的队伍几乎被全歼,只有少数人马逃出了战场。 胜利来的轻而易举,宋明辉却是并不轻松,蒙山军接连大战,每个将士都困倦到了极点,没有半个月的休整不可能恢复战力,这时如果各支清军集结后能够统一指挥,将有极大的机会夺回桂林城。 所以宋明辉没有一味的坚守,他用尽了蒙山军将士们最后的气力,在桂林城下杀败了一支清军,战果不仅是歼敌多少,而是起到了震慑作用。 在焦急的等待中,被派出去的探马们带回了让宋明辉久等的消息。 各路清军在得知桂林城失守,赵布泰战死,一支未能及时得到消息的人马在城下被突袭,几乎全军覆灭之后,纷纷退兵折返回到了原来的驻地。 宋明辉终于松了口气,桂林城暂时可以安枕无忧了。 秦风醒来听说了宋明辉所为,心中由衷的感到欣慰,此人是帅才,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信任。 可以说,宋明辉虽然不是蒙山卫的嫡系,但是经过了桂林城之战后,他俨然已经成为了蒙山军的第二号人物。 秦风能把桂林城防务交给宋明辉,就等于是默许了他的地位,对此有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服。 大战之后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安民,犒军,抚恤,整顿......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民事上,让人烦心的事情多如牛毛,何况还有清军环绕在侧,蒙山军随时要投入战斗。 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件来,秦风此时走在长街上,不是在闲逛散心,而是要去拜访钱阔海,没有钱阔海,秦风怕是已被埋进了黄土。 钱阔海不仅是秦风的恩人,也是整个桂林城百姓的恩人,没有他赵布泰不会死,桂林城将难逃被屠城的命运。 无论出于哪个方面,秦风都要去感谢钱阔海,不过此行并不是简单的去道谢。 邓飞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捧着个礼盒道:“掌柜的,礼物买来了,一对玉如意,把你给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 秦风不懂古董玉石这类东西,只是他给了邓飞十两的足银,竟然一口气给花掉了,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惊讶,看着礼盒道:“这礼物应该够表达诚意了。”他出门不想太过显眼,于是只穿了一身绸衣,装作一个普通的商贾。 邓飞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忐忑,东西是他买的,若是不好自己失职是小,丢了自家将军的面子那就大大的不该了。 秦风见到邓飞患得患失的样子,笑道:“你做的很好,礼轻情意重,何况十两银子够我军一哨人马半个月的开销了,这礼算不得轻。” 话应刚落,跟随在侧的余小林突然道:“玉如意价值不菲,珍贵的千金难买,普通货色至少也在百两银子之上,若是十两就能买到,那只能是赝品。” 邓飞骇了一跳,手中的礼盒差点掉了下去,瞪大了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 余小林双手环胸,气定神闲道:“我曾在衡州府的永昌翡翠坊当过三年伙计,就没见过只卖十两的玉如意。” 邓飞听了只感到脑子一阵眩晕,羞怒难当气的直跺脚,破口大骂道:“那个无良奸商,还说这是上等货色,简直......老子非要砸了他的店铺不可!” 秦风倒是平静,说道:“赝品也无妨,正好可以派上用处。” 邓飞不明所以,看了眼手上捧着的礼盒,不自在道:“真的合适吗?”他知道钱阔海虽然只是一个商人,对秦风却有救命之恩,送个赝品当作报恩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余小林心中暗自琢磨,品味着秦风话里的意思,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掌柜的见到钱阔海后,应该不会隐瞒送的玉如意只是个赝品?” 秦风笑了笑,看着余小林的眼神中透着几分赞赏之色。 邓飞听的云里雾里,他的脑袋瓜子明显不好使,又不好意思去问,捧着个装着赝品玉如意的盒子,满脸的苦闷。 没过多久,三人就走到了钱阔海的府宅前。 余小林上前叫门,就见宅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这位小爷何事敲门?”他声音温和且客气,眼中却隐有几分审视之色。 秦风站的不远,闻言走上前去,说道:“我们是来找钱老爷的。” 老管家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眼,问道:“不知阁下姓名?”他年纪老迈,眼光倒是不错,一眼就看出秦风是领头的,所以只问秦风的姓名。 秦风微笑道:“在下蒙山军秦风,专程前来拜见钱老爷!” 老管家闻言一愣,脸色随即大变,急忙打开大门,弯腰叩首道:“小人见过秦将军,谢秦将军活命之恩!” 秦风扶住老管家,一脸认真道:“该谢的人是我才对。” 到目前为止,钱阔海还不知道他带人杀向城东时,为攻破桂林城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 第103章 野心 钱阔海的屋宅不算太大,后花园却是十分宽敞。 花园一角,支着挡雨的棚子,虽然看似简朴,但棚子是用碧绿的毛竹搭建,内设石桌石凳,在鲜花芳草衬托下,透出了几分雅致。 钱阔海没有坐在棚子里,而是在花园正中来回踱步,每当他有心事时,都无法安然坐定,倒不是他的承受能力低下的关系,仅是因为他站的时候思绪可以更加敏捷清晰,也早已习惯在遇到事情时,站在后花园中解决问题。 只是这一次,钱阔海已经在花园里站了一上午,脑子里仍旧是一片混沌,理不清缕不顺的东西太多,有烦心难解之事,亦有幸福的苦恼。 花香四溢,花粉随风飘来,钱阔海吸了几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扯动了左侧脸颊上的一道结痂了的伤口,伤口很浅,半指左右的长短,再过个二日应该就可痊愈。 钱阔海伸手摸了摸伤口,脸上隐有一丝骄傲之色显现。 前日带人与清军厮杀时,钱阔海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拼的只是一腔血勇罢了,结果没想到他胡乱砍杀之下,所带领的大户人家的家丁子侄死伤惨重,十不存三,自己冲在最前反倒是活了下来,而且几乎没受什么伤,仅是脸颊被刮蹭了下。 此等运气钱阔海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回去后没少拜佛烧香感激老天爷的恩德。 而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后,钱阔海心思大变,死志不存,求生欲越发的强烈,他商人的精明头脑立刻投入到了分析目前的形势之中。 彻夜的思索,钱阔海得出的结论却是很不乐观,他没有看轻蒙山军的想法,可凭借一隅之地,几千人马对抗占据大半个江山,拥兵数十万的满清朝廷,钱阔海看不到希望。 所以钱阔海很是苦恼,等到清军卷土重来,他这个直接参与到桂林城破的造反者必定是满门皆灭的下场。 这个死局怎么破? 换作他人,十有八九会选择离开桂林城,隐姓埋名,避祸于山野,为求安全最好能找个僻静的地方,从此忘记世间繁华,过上与世隔绝的日子。 可是钱阔海不打算逃,至少现在不会逃,特别是昨日晌午时分,他得知蒙山军再一次杀败清军,亲眼目睹了城外满地的清军尸体后,他不逃的信念更一步坚定。 乱世出英雄,富贵险中求! 钱阔海为自己敢于清军拼命的勇气而骄傲,却还不敢妄称英雄,可他作为一个商人,长年累月浸染在金银财帛之中,对于富贵有种本能的执着和追求。 现在,就有一场大富贵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陆东阳的别院里,城中高门大户的家主们全部死绝,不少人家的子侄为了给亲人报仇,领着家丁和钱阔海一起和清兵拼命,战死者超过半数。 这样一来,桂林城里的精英阶层等于是被血洗了一番,有些人丁损失惨重的家族难免走向没落,城中的财富,势力,权利等等必将重新洗牌。 钱阔海没死,他在商界的对手却死绝了,这是别人的不幸,他心中也为之伤感,同时又有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在不断滋长升腾。 商场如战场,趁你病要你命,无可厚非! 钱阔海是个成功的商人,十分清楚想要把生意做大做强需要的是扩展市场,更必需要把竞争对手踩在脚下! 现在就是个绝佳的机会,短时间内无人可以阻挡钱阔海在生意场上的吞并蚕食,发展壮大,而且他还组织了与清军的战斗,积累了威望,于城中百姓有恩,就算所作所为有落井下石之嫌,又有何人敢于说三道四。 钱阔海不想放弃此等天赐良机,所以他不想逃跑,又担心即使自己赚了个金山银山,等到满清朝廷秋后算账,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进一步,滚滚财富,取之不尽,亦是万丈深崖,粉身碎骨! 钱阔海目光闪烁,显然还在犹豫。 花园中百花争艳,香气扑鼻,阳光照射下,更显花儿的娇嫩美艳,可其中有一朵花儿已经花开花谢,幽香不再。 昨夜,月光如练,凉风如水。 那朵凋谢的花儿也曾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华,洁白如雪的花瓣相互拥着,一层层,一片片,如精灵般超凡脱俗,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美的楚楚动人,美的令人窒息。 可惜仅仅一夜,婀娜多姿的花朵就在逐渐枯瘦中凋零,犹如一场虚幻的梦影,似有非有...... 因为花是昙花,昙花一现,短暂如梦,梦醒已逝。 钱阔海停下了徘徊不定的脚步,望着那朵残破的昙花,想起昨夜见到时的灿烂迷醉,他眼中的犹豫不决急速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人的生命是何其的短暂,不幸和挫折的到来也往往是不期而至,令人无法捉摸。但是,让这无比短暂的生命留下深刻的印记,让生命发挥出无限的价值,这些全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你可以让生命平淡的流逝,甚至糟蹋它,浪费它,置之不理,任它荒废,直到平平庸庸的苟且完一辈子。 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钱阔海已经冲破了脑海中的枷锁,他算是死过一次,不怕再死一次,他不要平淡,要的是触及那从未抵达的高度,哪怕只是片刻,这一生也算无怨无悔。 就在这时,钱阔海目光一闪,只见老管家孙伯急匆匆的小跑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个个步调沉稳有力,明显有功夫在身。 老管家孙伯做事向来稳妥,不经通报从不会把客人引进大宅,即使是官府里的贵人,也只会带进前宅会客厅中, 钱阔海颇感意外,脸上却浮现出微笑,拱手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嘴里说着贵客,心中想着恐怕还不是一般的贵客,否则孙伯不会这么冒失,而在说话间,他已看向了那三个陌生的客人,只觉得领头的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老管家孙伯面色通红,喘着粗气道:“老爷,是秦将军,救了全城百姓性命的秦将军啊!” 钱阔海大惊失色,连退数步,再看那领头的客人时,终于想起为什么会感到熟悉,当初他在东门与清兵厮杀时,有人曾振臂高呼让所有人向他靠拢,竭力守住城门。 那喊话的人不就是眼前这青年嘛! 秦风来了,他来干什么?我和他并肩作战过,当时的情形好像清兵正在围攻他,如果没有我带人加入战局,那么...... 钱阔海越想眼睛越亮,身子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激动的大声喊道:“来人,上茶......不对,上酒,快快上酒,把老爷珍藏的那坛崇祯四年的女儿红拿出来。” 第104章 求财 美酒佳肴,钱阔海盛情款待,秦风也却之不恭。 二人落座在竹棚中,秦风拿起了石桌上饮酒用的青瓷酒杯,细细打量了片刻,又看了眼那黄泥封口的酒坛,微笑道:“酒杯不错,不知美酒如何?” 钱阔海笑容满面,从知道秦风的身份后,他就一直在笑,不是阿谀奉承的笑容,而是由心而发的笑,只觉得自己刚刚决定要往人生巅峰迈进,就猛地发现已经有了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等在了他的面前。 邓飞和余小林笔直站在秦风左右侧后,秦风本让他们一起落座吃饭,二人坚决不答应,恪守了随从侍卫的身份。 钱阔海见到秦风对待属下如此谦和,笑容更盛,简直比艳阳还要灿烂三分,伸手把酒坛子上的封纸拉开,只闻一股浓郁的香味溢出,远远胜过了花园中的芬芳,他手上不停,将酒水于杯中满上,恭敬的递给了秦风。 秦风接过酒杯,轻抿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酒!”他放下酒杯,突然问道:“不知钱老爷是否习过武?” 那坛子女儿红少说只有二十斤重,钱阔海倒酒时四平八稳,手腕不颤,可见手上力道十足,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又不是地里锄田的农夫,街头巷里的苦力,不该有这样的力气。 钱阔海没想到秦风会有此一问,面色一愣后随口答道:“谈不上习过武,只是和府上的武师学了几招,当作健体强身罢了。” 秦风摆了下手,说道:“钱老爷谦虚了,军中练武为的是保家卫国,而民间武者,大多心怀侠义之风,不然钱老爷又怎会舍生忘死,举义抗清呢?”他拿起酒杯,肃然一拜:“此酒敬钱老爷的忠义和功劳,为国杀敌,助我军攻破桂林城!” 钱阔海笑容收敛,神色亦是肃穆,说道:“杀奴报国,吾辈本分,何敢言功?”顿了顿,脸上流露出几分伤感之色,高高举起酒杯,仰头望着蓝天白云,高声道:“这杯酒,敬那些为国战死的英烈!”言罢,酒水洒地。 秦风微微点头,心中对钱阔海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同样把杯中之酒洒在了地上,邓飞和余小林再看钱阔海时,眼中也多了分亲切。 过了片刻,竹棚里的庄严感怀散去,恢复了酒色添香之气。 钱阔海脸上又浮现出了标志性的笑容,带着些许歉疚道:“将军,这些菜肴还合口味吗?府上的厨子上不了台面,远远比不上城中几家大酒楼的掌厨,还请您多多包涵!” 提到厨子,秦风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洪喜儿的厨子,如果不是他偶然偷听到清军要屠城的消息,那么之后的各种连锁效应就不会发生,桂林城破他必需要记上一份大功,就是不知这个厨子是生是死,身在何处,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钱阔海见到秦风有些失神,轻声提醒道:“将军,您......” 秦风回过神来,歉意道:“刚才想起了一个人,让钱老爷见笑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卤肉,淡淡一笑道:“本将过去几个月里吃的肉食不是炖的,就是烤的,能填饱肚子已是不错,哪里有机会吃上这样鲜美的卤味。” 钱阔海适时的恭维道:“将军风餐露宿,与将士同甘共苦,小人深感钦佩!” 秦风把筷子放下,没有吃掉那块夹着的卤肉,叹了口气道:“本将惭愧,自己一日三餐不缺,每日必有肉食,而手下将士们只能以粗粮果腹,有时更是连稀粥都难喝上一碗。” 邓飞眉头一皱,心想自家将军平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缺粮之时还把自己的口粮留给军中伤患,哪有过什么每日必有肉食?刚想要出声反驳,发现身旁的余小林朝他狠狠的使了个眼色,邓飞总算不笨,立刻闭口不言。 钱阔海注意到了邓飞和余小林之间的交流,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脸色微凝,却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举起了酒杯道:“将军不用多想,我们喝酒,今日好好喝上几杯。” 秦风今日来此,不仅是为了感谢钱阔海的救命之恩,更是希望能够从他这里捞些银子作为军饷,他现在急需用钱,而且越多越好。 钱阔海何等精明,已察觉到秦风有求财之意,可他不会主动答应,这种事情上,装傻充愣才是最佳的应变之道,等到对方开口请求时,才有机会为自己谋求到最大的利益。 秦风哭穷未果,倒是见识到了钱阔海的商人本色,他一点不急,举起了手中的杯盏,笑呵呵道:“一醉解千愁,今日不醉不休。” 二人就被在半空中遥遥一举,不再多言心中却是各怀心思,相视一笑饮下了杯中的美酒。 转眼间,又是三轮酒过,秦风凝视着钱阔海,语气忽然一变,抑扬顿挫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醉了,本将一醉就会耍酒疯,疯起来什么大祸都有可能闯下。” 钱阔海不以为意道:“将军尽管喝,无需有任何顾虑,就算您疯起来把小人的府宅拆了,一样只是区区小事罢了。” 秦风眉毛一扬,一脸认真道:“本将发起酒疯还不至于拆人屋宅,只是借着酒劲喜欢舞刀弄剑,就怕一不小心伤到个人,那就有点不幸了。” 钱阔海大手一挥,不惧反喜道:“将军说笑了,哪里是不幸,分明是大幸!”他目光灼灼,语带激动:“小人能够目睹将军武艺,当是人生一大幸事。” 秦风有种拳头打进棉花的感觉,小声的问道:“你确定?” 钱阔海哈哈大笑道:“当然确定!”他站起身,一脸的豪气干云:“有美酒,有刀剑,酒尽剑起,刀斩万千,才是吾辈侠义之士的风采,若是再有琴音抚之,岂不妙哉!” 话音未落,随侍在旁的老管家孙伯已经悄然退了下去,想来真的去找琴音助兴了。 秦风无言,已不知还能说什么,他又笑着喝下了一杯,只是笑容有些无奈,他面前之人哪里像是个商人,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滚刀肉。 钱阔海笑眯眯的盯着秦风,像极了一只刚偷得肥鸡的黄鼠狼。 秦风算是服了,把带来的礼盒推到了钱阔海面前,缓缓说道:“这是一对玉如意,来时路上买给钱老爷的礼物。” 钱阔海打开礼盒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分戏谑,嘴里却道:“好东西!” 秦风声音生硬道:“不好,十两银子买来的赝品。” 邓飞脸皮直抽,没想到秦风说话这么直接,这赝品是他买的,虽然秦风未曾怪罪,可他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现在被当众揭穿,更是惭愧不堪。 钱阔海也没想到秦风会来这么一手,心中微震,脸上仍旧波澜不惊,他并未答话,只是等待秦风的下文,知道正戏即将开始。 秦风摊了下手,说道:“本将没钱,只能买个赝品,不过自己的人头在鞑子那里估计值个千八万两,真要是不得已,也只能把自己给卖了。” 这话说的有点像乞丐耍无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意思。 钱阔海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可没问你要钱,你耍个无赖干嘛! 二人之前争锋相对,现在也该开门见山了,而就在这时,老管家孙伯回到了钱阔海身边,他已安排好了琴音助兴。 秦风目光一闪,看到竹棚外的一个身影时,眼中忍不住露出讶色...... 第105章 琴音 不知何时,竹棚前已有人怀抱瑶琴,款款而立,缤纷多彩的花园之中又多了抹亮色。 抱琴之人是个女子,一个风姿绝佳,温婉可人的女子,她娉娉婷婷的上前几步,还未靠近竹棚,已有香风先至,那清香淡雅的味道,让人嗅了都是精神一振。 钱阔海一脸笑呵呵的介绍道:“这是小人的外甥女,闺名苏轻舞,年方双十,弹的一手好琴,犹如天籁。” 秦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顺着他凝聚的目光看去,似乎是被苏轻舞吸引,可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看的不是苏轻舞,而是一个正在不远处布置琴案座椅的女子。 他乡遇故知,秦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思绪飞转之下,竟然没有注意到已有佳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苏轻舞娇羞见礼道:“民女苏轻舞,祝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威震寰宇,复我大明!”她如云的秀发,纤纤的玉手,美若娇花的面容,穿着一身素色纱衣,虽然谈不上绝色,却无一处不让人感到赏心悦目,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 听见耳边传来的清脆动人的声音,秦风终于把目光转移到了苏轻舞的身上,起身还了一礼道:“借小姐吉言,本将定全力以赴。” 邓飞见了那女子的风情举止,口水都差点流淌下来,可对方根本不曾看过他一眼。 苏轻舞的眼中,似乎只有秦风一人。 钱阔海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在秦风和苏轻舞之间不停的徘徊,嘴里不知不觉间竟是哼起了小调,调声轻快隐约带着几分别样的味道。 没过多久,调声就被琴音掩盖,苏轻舞坐于案前,轻舒玉碗,十指跳跃在琴弦之上,宛如起舞的精灵。 午时烈阳高照,百花争奇斗艳,正是花园最美的时刻。可当琴音漫起之时,只让人感到了深秋的萧瑟和惆怅。 那惆怅满怀,萧瑟入骨,闻音之人,就算是不通音律的邓飞,余小林,脸上都带着分落寞。 繁华之后,自然落寞,繁华红尘,纵酒谈心本不也是另外一种落寞? 那种夜深人静无眠的酒醒,那种漫漫长夜咀嚼的寂寞...... 纵使千古风流,纵使走马观章,纵使雄霸天下,但黄粱梦枕,庄生迷蝶,酒醒时,不过是杨柳岸,晓风残月。 秦风神色中透着几分恍惚,似是有些醉了,亦带着萧索的意味,他缓缓放下酒杯,眼神却是清明而又专注,苏轻舞此时才真正进入到了他的视野之中。 这个本该在闺中无忧的女子,怎么能奏出如此情怀? 琴声中充斥着至真的情感,丝毫不显扭捏做作。 钱阔海眼圈红红,语带伤感道:“舞儿也是个可怜人,父母皆已不在,当初寻到我时,她只有十六岁,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竟是长途跋涉了数百里,期间必定历经坎坷,她能活下来已属不易,更何况她还活的很好,没有人能欺负到她。” 秦风明白钱阔海口中所谓‘活的很好,没有人欺负到她’的意思,再看苏轻舞时,眼里不仅有怜惜,更有敬意。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女子更是不堪,为求活命往往能够牺牲一切,有时为了一顿饭,甚至一个馒头,都愿意舍弃尊严,出卖色相名节。 而苏轻舞绝对有去牺牲的资本,可是她没有,选择的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仅是如此,就让人不得不敬! 就在众人沉浸在寂寞中时,琴音陡变,变得慷慨激昂,肃杀肃然,又将众人带进剑阁纵马,夜雨洗兵之境。 铁马金戈,风雨如兵! 园中花儿依旧,却是再不显娇媚,再不闻芬芳,一曲之下只剩西风残冷,黄沙枯骨,汉家陵阙的壮怀激烈。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一区连接,浑然天成,让人如痴如醉,如歌如泣。 众人心随琴韵流转,时而萧瑟、时而激昂,忽进寒冬飘雪,又入暖春飞絮。众人闻之,但觉心中愁肠百结,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一曲终了,出奇的没有喝彩掌声,只因所有人还沉浸在曲声曼妙之中。 秦风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天籁之音。” 苏轻舞弹完琴就躬身退下,钱阔海的目光从外甥女的背影上收回,脸上再不见之前的笑意浓浓,似乎也无心继续和秦风装糊涂,直接开门见山道:“将军此来,可是为了求财?” 秦风脸色一正,答道:“没错,我军连番大胜,固然可喜,却也需要大量银钱犒劳有功将士,抚恤战死英烈。” 钱阔海琢磨了片刻,问道:“将军尚缺多少银钱?” 秦风伸手从怀里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了十几个铜板,尴尬的笑了笑道:“这是本将全部的家当了,本来倒是还有十两银子的。”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个礼盒,意思十分明确,他的全部家当全用在给你买礼物上了。 多么的慷慨啊! 钱阔海丝毫没有感到慷慨,眼里只有一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讨债鬼,一脸的为难道:“小人就算倾尽所有,怕也力有不逮。” 秦风不以为意,笑道:“现在力有不逮,不等于将来不行啊!”他目光一闪,声音压低了几分:“本将很是看好钱老爷生财的本事。” 钱阔海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道:“小人赚点小钱的本事还是有的,可要赚大钱却是不容易,除非......”他不再说下去,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秦风。 秦风撇了撇嘴,故作不屑道:“有本将在,你还担心赚不到大钱?” 这话已经很露骨了,钱阔海却还不满意,轻声道:“将军的意思?” 秦风一拍桌子,愤然站起,指着钱阔海的鼻子道:“亏你还是个商人,怎么连官商勾结都不懂,本将现在是官,桂林城里属我最大,懂了吗?” 邓飞别过了头,余小林闭上了眼,二人强忍着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官商勾结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自家将军原来还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钱阔海不用忍住笑,他是真心笑了,还舒服的打了个酒嗝,才起身假惺惺的劝慰道:“将军息怒,继续喝酒,我们边喝酒边谈。” 秦风算是死心了,面对软硬不吃的钱阔海,他也没心情继续扯下去,直接交底道:“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找钱老爷,就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本将给你提供便利,你用财帛作为回报,钱老爷觉得如何?” 钱阔海立刻问道:“这生意怎么个算法?” 秦风答道:“我七,你三,每月一结,不容赊账!”他不忘提醒一句:“本将会去找几个账房先生参与结账,钱老爷可千万别有非分之想。” 钱阔海很是干脆,义正言辞道:“一切就按将军所言,至于本人的诚信,您尽管放心,少了一个板子,便可拿我的项上人头去抵。” 秦风含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当面感谢钱阔海的救命之恩,生怕这个精明的商人会拿此做文章,在生意上添加一些不利于秦风的条件。 钱阔海也没有讲起救得秦风一命之事,可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见他神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说道:“秦将军,你必需答应我一件事,否则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秦风脸色沉了下去,说道:“钱老爷,本将敬重你杀敌报国,也希望你能懂分寸,知进退,不要触及本将的底线!” 钱阔海面不改色,根本不在意秦风的警告,掷地有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要把这生意做下去,就要娶我的舞儿!” 一句话,直接让秦风愣在当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你再说一遍,本将好像没听清楚。” 钱阔海面露纠结之色,像是没听见秦风问话一般,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舞儿很好,不过身份确实低了些,哎......也只能这样了,妻做不成,妾总可以吧!” 秦风还在发愣,钱阔海也继续着自言自语:“不行,妾太容易被正妻欺负,至少也要当个平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秦风问道:“将军,你婚配了没有?” 邓飞不知发什么神经,脱口而出道:“我家将军没有婚配,连青楼妓坊都没去过,绝对还是一个童身,配得上你家小姐。” 余小林拿手使劲的捂住了脸,他怕自己一笑就笑岔气了。 邓飞想着秦风娶妻纳妾是天大的好事,作为下属当然要极力促成,促成的方式自然是美化自家将军,可他美化的方式真可谓别出心裁。 童身? 在这个十四岁娶妻,十五岁生娃的年代,秦风这种怎么看也有二十好几人被说成童身,简直就是天大的‘赞誉’啊! 邓飞哭丧着脸,根本不敢看秦风,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钱阔海眼睛睁的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道:“童身?将军难道还元阳未失?”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秦风,轻声问道:“不知将军年岁几何,是不是看上去比较老成?” 秦风听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斜眼瞅着邓飞,嘴里带着磨牙般的刺耳声道:“你说谁是童身?谁?老子滚床单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喝奶呢!” 邓飞怪喊了一声尿急,瞬间没了踪影。 滚床单?钱阔海听不明白,但是他还是笑了,笑得很贼,很奸......这生意做的,太赚了! 第106章 故人 谈了半天的一场生意,结果已逼婚收场,对秦风而言,算是意外,却也称得上财色双收。 只不过在秦风离开钱府时,他的脸是黑,黑夜中还涂了墨那一种黑。 就这副表情,哪里有财色双收的喜色,说是舍身取义的悲壮还差不多,外人估计会觉得秦风是为了军饷钱粮,这才忍辱负重,将迎娶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 所幸,苏轻舞不丑,而且很美,还有才情。 秦风不管钱阔海是想以姻亲作为绑紧双方关系的筹码,又或者出于其它的原因,反正他答应了下来,十日后迎娶苏轻舞为妻。 对于苏轻舞,秦风谈不上感情,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会排斥一个美人儿,心底深处多少还有些窃喜,而既然要了人家姑娘,就必需有男人的担当,索人清白不给名分这种事秦风做不出来,所以他不纳妾,只娶妻! 黄昏时分,长街上的路人逐渐稀少,秦风走到了一处拐角,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邓飞立马答应,似乎已忘记了作为侍卫的职责,这也怪不得他,脸上顶着两个熊猫眼,鼻下挂着两行血痕,嘴旁还有红肿淤青,这般尊容一看就是被痛打了一顿,一路上没少被旁人指指点点。 余小林迟疑了下,便躬身告退,他很清楚秦风的武艺,若是真的遇到危险,秦风如果处理不了,他就更是不能,反而会成为累赘,何况他们出门时走的是角门而非大门,又是临时起意,便装而行,城中就算还有未肃清的清军残兵,也不可能正巧遭遇行凶。 待到二人离开,秦风嘴角忽然划过一道笑意,刚才把邓飞打成猪头时,他可是愤慨难抑,这才没过一会儿,心情似乎变得不错。 秦风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他走得很慢,很随意,好像在走马观花,欣赏沿途的人文景色,可这小路周围除了青石砖瓦,枯木残叶,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等到跨过一条木桥,随着余晖洒尽,街面上人流本该渐无,前面反而变得热闹起来,只见一栋建筑矗立其中,已有人点起了灯火,照亮了墙门上的一道匾额,字迹娟秀,写得是让人如雷贯耳的三个大字:怡红院! 秦风笑了笑,心说大概所有的朝代,怡红院都是全国连锁的。 怡红院的大门前有三层石阶,一道浅浅的门槛儿,门槛前站着一个翠衣小姑娘,眉目如画,俏脸绯红,双手插腰,气鼓鼓地瞪着面前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锦缎,华丽非常,又有两个跟班随侍,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他长相也算是俊俏,手摇折扇,风度翩翩,一副风流才子的做派。 怡红院开门做生意,最欢迎的应该就是这种公子爷,可那翠衣小姑娘一点不买账,嘟着小嘴顿足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我家姑娘今日不迎客,你听不懂吗?” 年轻人听了一点不生气,折扇‘啪’的一合,嬉皮笑脸道:“你家姑娘有没有空你说了不算,小爷我要亲眼见了才算。” 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娇喝道:“你无耻,家里没爹妈管吗?教出你这么个无赖!” 年轻人哈哈大笑道:“家里若是有人管,你觉得我敢光明正大的来逛窑子吗?”他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家里的老头子死在了知府大人的纳妾之宴上,我那个讨人厌的大哥非要去报仇,也把性命给送了,现在家里我最大,没人能管我。” 秦风这时已走到了怡红院大门前,听见那年轻人的话,心中不禁为之一叹,那年轻人的父亲死在了鞑子手中,大哥有胆去报仇称得上豪杰,亲弟却是个酒色之徒,?真怀疑是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差别怎么如此之大。 小姑娘看到秦风出现,眼前陡然一亮,惊讶道:“你真的来了,姐姐果然没有说错。” 秦风莞尔一笑,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印象里我们好像只有一面之缘。” 小姑娘一脸俏皮,得意道:“我的记性好得很,而且姐姐一直提到你,我自然对你印象深刻。”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快点上去,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别让姐姐久等了。” 秦风正欲进去,耳边突然响起了气愤的叫骂声:“不是说彩蝶姑娘没空吗?他怎么可以上去?”说话的正是那个被拒绝的年轻人。 年轻人上下打量着秦风,似乎是看他穿的简单,语气更加的嚣张:“你能去找彩蝶姑娘,我为什么不可以,今日小爷我还非见不可了。” 秦风不理不睬,依然跨步向前,在他眼中年轻公子就是个垃圾,对于垃圾,他没有半点兴趣,而且青楼这种地方,一般的公子哥是没有资格随意闹事的。 果不其然,不等那年轻人继续叫嚣,两个彪然大汉从怡红院里走出,气势汹汹的卷起袖口,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年轻人见了连退数步,脸色忽红忽白,咬着牙道:“小爷是来找飞燕姑娘的,而不是彩蝶姑娘,大家可别误会了。”他一服软,那两大汉倒也不能怎么样了,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若非得已不能轻启武力,何况年轻人谈不上有太大过激的行为。 闹剧告一段落,年轻人急匆匆的走进了怡红院,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引来周围同来寻欢的客人们一阵哄笑。 与此同时,秦风已走到了二楼尽头,驻足停在了一雅间门前,只听一个清幽的声音从里传出道:“跟了我一路,现在都到门口了怎么还不进来,难道还要我去请你吗?” 秦风摇了摇头,他是真不想和房里的那人有什么瓜葛,可来都来了哪有不见之理,心中不再犹豫,双手一抬推门而入。 随着房门大开,一个窈窕女子瞬间映入眼帘。 那女子就站在门后,穿了一袭月白色纱罗衫,小蛮腰低束曳地长裙,面貌清丽,如晴空小雪,碧水玉人。 秦风看着那女子,一时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半晌才随口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女子笑颜如花,媚眼如丝道:“那你说说,我们多久没见了?”她一伸手直接拽住了秦风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雅间,同时抬腿连环两脚,房门‘砰’的关上,动作无比的利索。 秦风看了眼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玉手,苦笑连连道:“彩衣,你先松手行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男女授受不亲啊!” 彩衣,那个在衡州府名动全城的舞姬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第107章 美人依旧 彩衣还是那个彩衣,风情不改,妖媚如旧,只是名字改成了彩蝶。 潇湘竹冷,那秀丽清雅,如梦如幻的雅间内,弥漫着诱人的香气,香气来自于飞凤铜制的香炉内,燃着令人心醉的百花香,香气轻弥,添了分倦懒醉人的味道。 秦风其实不想来见彩衣,这个女人无论样貌风姿都太过勾人心魄,对于男人有着极大的杀伤力,而且身份神秘,绝不是泛泛之辈,与其接触容易引火上身,可在钱阔海府上遇到彩衣后,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见。 彩衣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钱阔海的府里,还屈尊当上了苏轻舞的侍女,可无论她接近钱阔海的企图是什么,秦风都不能袖手旁观。 钱阔海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问谁去要银子? 彩衣则靠卧在秀床之上,如云的秀发,托腮纤纤的玉手,只是一望,尽显楚楚的风情。那墨染般的秀发有缕垂在莹白的手上,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她慵懒的扭动了下迷人的身躯,娇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们多久没见了?” 秦风拿了张椅子坐在门边,和彩衣保持着雅间内最远的距离,他倒不是真怕了对方,只是下意识的想离得远点,不然很容易犯错误。 男人都容易犯的那种错误。 彩衣娇笑不停,语气中带了分嗔怒,又问:“想好了没有,我们分开了几天?” 刚才说多久没见,现在换了种问法,变成了分开几天,意思相近却明显多了些许暧昧,秦风摸了摸鼻子,答道:“我记性不好,反正就是很久了。”顿了顿,他连忙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彩衣从秀床上坐起,双手托着面庞,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比起刚才的娇媚,此刻气质一变,宛若一个调皮的少女,晃荡着双腿,一脸娇俏道:“你为什么急着改变话题,是不是担心我会问你这么久没见我,有没有想人家之类的话啊?” 秦风尴尬的笑了笑,心想你还真说对了,我确实怕你问这样的话,嘴上却是说道:“我在衡州得彩衣姑娘帮助不少,心存感激自然有所挂念。” 这话答的得体,尽量的撇清了男女纠缠,彩衣嘴角含笑,忽然起身用西子捧心的姿势走过来,低声道:“我可是想你甚多,记得不错的话,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一百天。”她的声音,如她的娇媚,有一番引人遐想的意味。 望着站在自己跟前半步不到的彩衣,秦风想退,可他哪里还有地方可退,只觉得吸入口鼻的香味更浓,那是彩衣身上的幽香,比起香炉里的百花香更是迷人心醉。 秦风尽可能避开那道挑逗味十足的诱人目光,装着糊涂说道:“原来一百天没见了,确实蛮久的,而能在此地相见,也算一件幸事,只是......”他随手往雅间里指了指,面露狭促之色:“姑娘在衡州府化名彩衣隐匿在万花楼,现在有唤作彩蝶身处怡红院,似乎对青楼烟花之地情有独钟。” 彩衣咯咯又笑,纤纤玉手指向了秦风的胸口,嗔怪道:“青楼烟花之地,不也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地方吗?不然某人才和钱府的苏姑娘有了婚约,下一刻就来此地寻花问柳了。” 秦风目光闪烁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难道你出现在钱府是想坏我的因缘?”说到钱府,他脸上的尴尬之色尽去,语气虽然还带着调侃,却有毫不掩饰的质询之色。 彩衣没有移开点在秦风胸口上的纤细的玉指,更是搞怪般的画起了圈圈,她面庞泛红,目光迷离道:“世间好男人太少,真英雄更少,遇到了怎能错过,若是必要,用尽手段去抢也在所不惜,本姑娘可不是一个矜持的女人。” 雅间里的烛火似乎更亮了,也更柔了。此情此景,有个女子轻轻地对个男子述说着倾慕之意,那男子若不醉了,肯定也是痴的。 秦风不痴也不醉,双眸明亮,只是盯着彩衣道:“我从不信美女爱英雄的事情,更何况,我也不敢称自己是英雄。” 彩衣眨了眨眼睛,眉宇中显出一丝惊异。 秦风又道:“我只知道天下青楼各不同,里面的姐儿却没什么两样,都是爱俏爱钞,当然,彩衣你不是姐儿。”他凝视着彩衣,眼神清澈如水,问道:“可你不是姐儿,那到底是什么身份,直到现在,我可是连你的真名都不知道。” 彩衣听到这里,脸上仍然带笑,却笑的有些僵硬,神色也有了些哀怨,眼前这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真是一点不解风情。 秦风眯着眼睛,盯着彩衣道:“今日既然有缘又见,大家就不要兜圈子了,你告诉我你是谁?我与你又是什么关系?你去钱府到底是什么目的?” 彩衣轻轻一叹,说道:“你的问题好多啊!” 秦风不紧不慢道:“问题多没关系,你可以慢慢的答,只要答的真就行。” 彩衣俏脸上笑容又显,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你不知道女人都爱骗人的嘛,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她微微昂起头,呼吸渐细,双眸轻凝道:“我平日十句里有九句是假话,可现在我打算和你说真话。” 秦风不以为意,笑道:“洗耳恭听。” 天色不知何时深了下来,雅间内红烛香炉挥洒着旖旎情愫,却掩盖不了夜的深沉。 彩衣坐定在床头,思索了下说道:“先说你我的身份,我们都来自于同一教派,教派以匡扶天下,救民于水火为己任,这点很符合你反清复明之所为,因此我和你不会产生冲突,并且有相同的目标,完全可以相互助力。” 秦风喃喃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与贵教毫无关系。”他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又道:“我只是失忆了,无论是否记起来都还是贵教子弟。” 只要存在助力,秦风就要争取一下,虽然彩衣没有吐露所在教派任何具体的东西,但她能够表达善意就说明了有合作的机会,而以同教子弟的身份牵涉其中,机会无疑将更大一些。 彩衣柳眉一挑,似笑非笑道:“要我说真话,你自己说的难道就是真话了?你真觉得我会相信你失忆了?” 秦风一呆,呵呵干笑了几声,说道:“不说......不说这个了......”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有人道:“姐姐,公子,我给你们送茶水来了。”说话的是怡红院外那个翠衣小姑娘。 秦风第一次见到翠衣小姑娘是在衡州府的一间酒肆外,当初有人调戏彩衣,她护主心切上前阻止,结果被踢晕在地。 彩衣闻声淡淡道:“是小怜儿啊,稍等片刻,姐姐来给你开门。” 秦风皱了下眉头,看了眼大门的位置,缓缓起身似要朝那走去。 彩衣不动声色的伸手挡了挡,娇声道:“你这坏人,心急个什么,我去去就来陪你,还是你想让小怜儿一起来陪你啊!”她声带娇喘,眼中却有锋芒,亦有自信。 秦风摇了摇头,怪笑道:“小怜儿若是来陪,岂不是美哉!齐人之福,求之不得啊!”他推开彩衣的手,先她一步毅然而然的走了过去。 彩衣没能挡住,并不恼怒,脸上反而多了分亲切。 没一会儿,秦风走到了门前,他屏气凝神,打开了雅间大门,突然有亮光一闪,闪中带寒,直刺他的胸膛...... 第108章 暗流(上) 有剑锋如电,势若千钧,下一刻就要把人刺个对穿。 这实在是极为突兀的一剑,也是势在必得的一剑。 刺客显然善于把握机会,人在开门时双手一定搭在门框上,随着大门往里展开,人的双手自然也成拥抱状,胸前毫无遮挡,而左右躲闪必会受阻于两边的门框,后退的话又怎么快的过刺来的利剑? 这是必杀的死局,刺客心中做了精确的推演,才决然的刺出了这要命的一剑。 秦风豁然色变,脸上却并无惊惧。 剑尖及前,剑气寒了眉间时,不过刹那弹指,秦风身上没有寸铁,他没法挡,只能避其锋芒,往左侧闪躲。 左侧不是该有门框挡住吗? 事实上没有,因为秦风开门时只拉开了右边的屋门,并且早有防备,时刻做好了往左侧躲闪的准备。 刺客一剑刺空,手上不停,横扫上扬,直逼秦风咽喉。 秦风再躲,不往左右,也不后退,而是遽然倒了下去,在长剑未及前,平平地后仰下去。 只听“咚”的声响,秦风摔在地上,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终究避开了那剑,而且倒地时,一个侧翻右脚踢出,脚尖化作枪尖,捅向了刺客的膝盖。 他的招式很普通,却十分简单有效,他不仅躲闪及时,还伺机反击。 刺客急退,躲过了秦风那一脚,他脸上一怔,不仅因为没有击杀目标,而是目标不对,他是为了彩衣而来,并非秦风! 秦风同样面露惊诧之色,他看清了刺客的样貌,竟然是那个在怡红院外和小怜儿纠缠不清,吵着要见彩衣的年轻人。 此刻看来,年轻人要见彩衣不是为了风月,而是想要杀戮! 他与小怜儿纠缠,应该也是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熟悉小怜儿的声音,而他也确实学的很像,在雅间外说送茶水时的声音与小怜儿一模一样,这份本事当真令人惊叹,可惜他还是露出了破绽。 说话声学像了,可脚步声不像! 怡红院里客人络绎不绝,喧闹热烈,姐儿花枝招展,欢笑不断,如此环境很容易掩盖人的脚步声,然而秦风早已习惯了谨慎,耳力更是出色,刺客一上二楼,他就听见了那规律有力的步伐声,而小怜儿当初被人一脚踢晕,根本不懂武艺,脚下怎么可能如此沉稳。 彩衣和小怜儿朝夕相处,二人之间无比熟悉,她虽然没有秦风那般细心,能从脚步声中区分一二,但刺客一开口,她就知道外面绝对不是小怜儿。 刺客认为以端茶送水为借口来叫门很是平常,却不知道彩衣从来不喝茶,她待客时也只用美酒,不用茶水。 秦风看到彩衣神色有异,猜到她也对雅间外的那个小怜儿产生了怀疑,因此主动前去开门,在女人面前,他作为男人,总要多担待一些。 前世今生,秦风的大男子主义从来未变,他不会看轻女人,何况是彩衣这种厉害女人,可只要他在,就没有让女人陷于险境的道理。 雅间里,刺客转念极快,见到秦风倒地还没来得及起身,猛地欺身前冲,长剑如蛇,倏然向下,要将秦风活生生地钉在地上。 秦风反应亦快,双腿曲起用力往地上一蹬,整个人就顺着光滑的硬木船板倒滑了出去。 随着“玎”的声响,长剑入地,木屑溅起,只划破秦风的裤腿一线。 刺客剑招接连落空,心中凛然万分,他不认识秦风,也知能和彩衣共处一室的男子必不普通,却万万想不到对方能有这般身手,如斯敏捷。 不知何时,彩衣又坐回到了秀床之上,烛火映照下,容色如花树堆雪,新月生晕,双眸流转顾盼之际,桃腮一直带着盈盈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明明身怀武功,却是袖手旁观,看似很不义气,事实上不是她不想出手,而是觉得不应该出手。 男人逞英雄的时候,女人就该好好在旁边看着,妄自出手只会惹来反感。 彩衣可不是那些懵懵懂懂的呆萌少女,常年身处烟花之地的她,懂得如何去满足男人的虚荣心,所以现在只会老老实实坐着,当一回满脸仰慕之色的小女人。 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子,斑驳地落在雅间内,满是温柔迷离之意。 秦风眼中却全是苦涩,他虽然大男子主义的先于彩衣出手,并不是意味着就想一个人独自对敌,只是为了把刺客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牵制对方后为彩衣创造出制敌致胜的机会。 结果彩衣不仅不配合,还在一旁犯花痴状,秦风简直有吐血的冲动。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气得想吐血了...... 白天是邓飞,现在是彩衣,他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坑队友啊! 秦风无奈一叹,叹息未落,刺客长剑再次逼近,不给人半分喘息的机会。 刺客心中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个一等一高手,如果不能一直占据主动,让对方抓住机会反客为主的话,杀人不成怕是脱身都成问题。 就在这时,“呼”的声响,有暗影张牙舞爪扑来。 刺客眼前一黑,心中惊凛之下一剑刺出,这才发现扑来的不过是床帘。 秦风倒滑到床边时,一只手早就扯住了纱帘,朝着刺客就全力抛出。 那床帘如布袋,转瞬就将刺客包裹在内。 彩衣发出一声赞叹,她整个人卷缩在床角,哪怕拼斗已经殃及到了床边,她仍然无动于衷,一双美眸闪动连连,好像一个见到心爱之物的小女孩般,眼中有说不出的兴奋之色。 双方交手光电火闪,那刺客一剑刺错,受限在床帘之中,心中就知不妙,陡然大喝一声,剑光急闪,半息之间少说挥出了七八剑,床帘瞬间成了飞舞的碎布。 对付一张床帘,无需用上这么多剑,刺客所为更多是想在身前布上一道剑网,用来抵御随时可能遭遇的攻击。 而攻击正如他预判的那样,来的迅猛,来的突兀,毫无章法可言。 不等空中的碎布飘落,又有一物扑来了刺客。 刺客感到自己逐渐失去了主动,心中已生退意,他想也不想的一剑向前刺去,身形则成后仰之式,只待击破来物后,立刻逃离此地。 而这一次,刺客的凌厉剑招似乎失去了作用,只听“哧”的一声响,他的长剑连刺下,竟然击不破那物。 刹那间,他再一次被异物包裹,比之刚才更加彻底,眼前不止是黑,而是天昏地暗。 第109章 暗流(下) 秦风抛出床帘之时,终于获得了喘息的间隙,从地上翻身站起,只是手上没有兵刃,谨慎之余不敢抢攻,伸手扯下了秀床上的红缎鸳鸯棉被,手腕一抖,渔夫撒网般向刺客罩去。 彩衣双手抱腿,可怜兮兮的看向秦风,好像担心自己下一刻会像床帘和棉被一样,被秦风抓起扔向刺客。 秦风恶狠狠白了她一眼,手上虚空抓了一下,似乎真有此意。 彩衣见了反而不怕了,一双眼眸笑成了月牙儿,张开双臂竟是一个要抱抱的动作,俏脸上尽是娇憨调皮之色。 秦风别过头,彻底无语。 另一边,刺客如死鱼般被包裹在被中,他没有拿剑破开,而是头顶着棉被倒退出了雅间,看似狼狈搞笑,却也算是急智。 秦风没有追击出去,彩衣都不急,他又何必不依不饶,毕竟刺客的目标是彩衣而不是他,轻轻舒了口气,他回头望向彩衣道:“那人是谁,为何要行刺你?” 彩衣缓缓挪下了秀床,裤腿上卷露出了洁白如玉的小腿,光滑细腻,灯光下,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之意。 秦风视而不见,低头沉思,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彩衣目光流转,笑容依旧道:“你不是一直很聪明吗?那就猜猜那人为什么要杀我。” 秦风心中已有猜测,听彩衣这么一问,基本就可以确定自己的判断,答道:“你既然问我,说明那人行刺于你,应该和我也有所关联,而在这桂林城,你我之间并无纠缠,除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焦虑,问道:“因为钱阔海吗?” 彩衣击掌道:“基本说对了,我出现在钱阔海的府上,自然是看中了他的桂林城商界的巨大潜力。”她轻哼一声,娇嗔道:“可惜被某个坏人以势压人,夺去了与钱阔海合作的机会,还把人家姑娘可骗到手了。” 秦风闻言不禁眉头紧锁,问道:“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看中了桂林城这块财地?” 彩衣笑容收敛,不再挑逗秦风,脸色逐渐变得严肃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大军压阵就可掌控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财取财之道,有些东西远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秦风沉默了,他不是一个贪财之人,但是桂林城的财富他有大用,容不得他人染指。 彩衣又道:“你在桂林城大胜的消息早晚会传出,到时候天下必将为之瞩目,可带来的不止是声望和荣耀。”她眉宇间显出忧色,语气加重道:“你必需要有足够的准备,对付一些在暗中冲你而来的不速之客。” 秦风脸色微沉,眼中却有自信之色,他不怕战场上的拼斗厮杀,同样不怕战场下的暗战,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暗战的高手。 夜凉如水,残月凝白。风吹梧桐,刷刷响声中,雅间更静。 烛光明灭,照在秦风的脸上,显得阴晴不定。他望着闪烁不定的烛火,神思仿佛穿过了夜,穿过了灯,回到了前世,那一幕幕的暗夜潜行,寻踪觅敌的杀手生涯。 灯芯微爆,跳出一点火花惊到了寂静的夜,如流星一点经天,转瞬即逝。 秦风眼中似乎也亮了下,突然道:“暗中可以有敌人,也可以有帮手。”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彩衣,笑着问道:“你觉得我能有帮手对付暗中的那些魅魅魍魉吗?” 彩衣柳眉微扬,似笑非笑道:“帮手当然会有,就是不知道将军能否请得动了。” 秦风已不关心彩衣的身份背景,只知道她有着不容小视的势力,而这也是他最看重的地方,前途坎坷,强敌环伺,秦风希望能够得到援手,看向彩衣的目光中又多了分热切和期盼:“我们相识甚久,又在异地重逢,如此机缘怎能错过,你说对不对?” 彩衣掩嘴笑道:“你说对,就是对,你说有缘,当然就是有缘咯。”她脸上蓦地现出红晕,三分腼腆,七分羞涩,可转瞬间又带了十分的媚态:“还记得在蒙山卫时,我第一眼就对你产生了好感,否则怎么会出手帮你杀了都赖,当初能帮你,现在自然也能帮你。” 秦风脸上故作喜色,问道:“真的可以帮我?”心中却是暗道:刚才我与刺客交手,你怎么就袖手旁观了。 彩衣娇媚的红唇微微一勾,双眸泛波,略带幽怨道:“你这冤家,若再不信我就真不帮了。” 秦风心中讶然,彩衣答应的太爽快了,让人感觉很不放心,脸色微沉缓缓道:“若是常人,真的会觉得你对我有意,才会直言相助。” 彩衣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之色,很快就用笑容掩饰了过去,她当然知道秦风不是常人,而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无论什么是在他眼中都能分的清清楚楚,自己百般诱惑之下,他的心智也不会有半点动摇,简直就是......想到这里,她脸色隐有一分古怪。 秦风低头沉思许久,等到抬起头时,脸上忽然有了笑容,继续道:“你说要帮我,却不言回报,极有可能你无需去说也能获得回报,这样理解的话便可以解释你的大方助人了。” 彩衣讥笑道:“你这人聪明归聪明,就是想法太多了,真是不嫌累。” 秦风挺了挺腰,神色中有了分惬意,悠然道:“我宁愿累一点,也比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强。”他目光一闪,反问道:“你说要帮我,难道不也是帮你自己吗?” 彩衣一怔,望着秦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终是一叹,忿忿道:“你就不能傻上一回,非要撕去人家的脸面才开心。” 秦风轻笑一声道:“看来你真是有不小的麻烦,不然刺客也不会轻易找上门。” 彩衣坦诚道:“我在桂林城根基不深,偏偏又有一个对头出现在城里,好像也看中了此地生财的机会,刚才的刺客应该就是我那个对头的人。” 秦风问道:“你想借我的力量对付你的敌人?” 彩衣点头道:“我的实力虽然不如我那对头,但在城中也多有耳目,对那些潜藏的势力十分熟悉,能够为你甄别出各种隐匿的威胁,而你出人出力,有绝对的实力解决掉威胁,只要你我二人精诚合作,对谁都有好处。” 秦风刮了下鼻子,说道:“我很乐意和你合作,只是听上去你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我好像有点吃亏啊!” 彩衣恼怒道:“那你想怎么样?”说着,她面色一改,怒气不见,又显娇羞,满目的春意道:“你进了我的闺房,已经算是占了莫大的便宜,若是还嫌不够,你还可以......”她无需再说下去,红烛香闺中说这样话,意思还能不够明白吗? 秦风知道彩衣是在故意撩拨自己,这么一个尤物当前,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他仍旧不知对方底细,心中难免踌躇不安,自然也就不敢越界半步,只能继续做一回柳下惠,百般无奈道:“吃亏就吃亏了,反正白天都和钱阔海官商勾结了,也不妨和你官匪勾结一回。” 彩衣咯咯直笑,娇声骂道:“什么官匪勾结,说的真是难听。” 秦风也笑了两声,随口问道:“你那个对头是什么来历,要不要我派人保护你?” 彩衣闻言脸色陡变,轻咬红唇道:“那个该死的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又出身名门有一个厉害的师父,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秦风还是第一次见到彩衣这般愤慨,心中不禁有些好笑,脑海中浮现出了各种女人之间美如画般的争斗场面。 彩衣见秦风神色轻松,似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中,忍不住提醒道:“你可不要小看了那个女人,真要动起手来,你未必是她的对手。” 秦风一愣,失声问道:“那个女人会武艺?还很厉害?”彩衣的语气充满了忌惮之色,显然没有夸大其词。 彩衣一脸郑重道:“那女人虽然不招人喜爱,但在武学上的天赋极高,特别擅使强弓,一箭射出,难有人能够抵抗。” 秦风浑身一震,双眸低垂,久久不语。 如果不是彩衣提起,秦风也许已经淡忘了那个人,那个在桂林城的小巷中,用一箭之威,终止了秦风,冷君傲,顾先生三人拼斗的女人。 往事如烟,却有如实质般从秦风眼中倒映而出,他的目光说不出复杂迷离,彩衣口中的那个女人当真是当初在小巷中的神射手的话,岂不是又和顾先生扯上关系? 女神射手还在城中,是不是意味着顾先生也没离开? 秦风从心底深处不愿面对顾先生这样的敌手,本以为他已离去,二人之间的纠缠可以告一段落,现在看来,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顾先生在暗,秦风在明,和之前秦风在暗,赵布泰在明又有何区别? 现在,亦或是将来,又有多少人会在暗中把秦风作为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呢? 夜终会过去,迎来的是黎明。可黎明过后呢,终究还会再次入夜,天地循环,草木枯荣,自然万物是循环的,因果报应也是在不断循环...... 秦风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危机意识,双眸炙烈的冲着彩衣道:“我会给你提供资金,人力,以及所能提供的一切需求,可你务必要掌握城中暗地里所有的风吹草动。” 彩衣重重一点头,无比认真道:“我必定尽力而为!” 第110章 书生 战乱带来的是死亡和伤痛,却也能磨练人的韧性。 桂林城的战火刚刚落下,无数逃出城的百姓就纷纷回归,他们似乎一点不担心战火再燃,比起在荒郊野外困苦度日,城中至少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也许以后当战火临近时,百姓们会选择再次出逃,等到尘埃落定,他们还是会回到家中。 来来回回,在惶恐中不断做出选择,似乎很是痛苦,可在战乱中幸存下来的百姓们早就习以为常,他们知道怎么活下去,也擅于活下去。 短短几日,桂林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人们在奔波劳碌中寻求机遇,并非为了大富大贵,只想要活的更好。 而到了夜晚,百姓们在睡梦中享受着难得的清静,而有些地方,黑夜带来的只是一天的开始,虽然没有白天的热闹喧嚣,却多了丝竹管弦,狂曲醉歌。 望月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同时也是文人墨客,书生学子交流心得,倾诉抱负之地,每到夜晚,这里总少不得高谈阔论,悲欢哀叹。 一个书生模样的醉鬼倚在望月楼的窗棂上,对着窗外高挂夜空的明月高声吟道:“朝醉夜复醒,对月长天歌。一弯银钩似酒壶,嫦娥何不共我酌?”?他的仪态颇为狂放,只可惜衣着实在寒酸,面目也太过肮脏,不然还真有几分才子狂生的模样。 大厅里的伙计走到书生面前,一脸鄙夷道:“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信不信把你打出去。” 无论是谁开门做生意,都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动手赶客的行为,伙计敢冒着影响望月楼声誉的风险去赶那个书生,实在是忍耐到了极限。 书生下午时分就来到了望月楼,他不点吃食只要酒喝,而且只喝最便宜的劣酒,这样的客人自然无法给酒楼带来收益。 仅凭这些虽然惹人厌恶,却也不至于让伙计驱赶出门,实在是到了夜晚时,书生每喝一口酒必要大声咛上一句诗词,不管诗词好坏,必然影响到其他的客人,客人们无不怒目相视,伙计就算不出手,估计也会有人把书生扔出去。 书生见到伙计过来赶人,手伸入怀中掏摸半晌,然后把几枚铜板拍在桌上,大度地对伙计摆了摆手,醉眼朦胧道:“不用找了,下次多给我上几坛好酒。” 伙计一把抓住摇摇晃晃起身要走的书生,把几枚铜钱狠狠摔到了他的脸上,骂道:“你这半天时间,一共喝了七斤烧刀子,这几个铜板连零头都不够,还想喝好酒?喝尿还差不多!” 书生喃喃道:“我......我没钱......”他手一缩,也没见怎么用力,就轻松了摆脱了伙计的掌握,抬手抹了一把脸,眼中似乎多了分清澈。 伙计又一次伸手抓住了书生的胳膊,大怒道:“没钱?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他一巴掌打向了书生,也没管打没打到,嘴里已经叫嚣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望月楼是谁的产业,敢到咱们这儿来吃白食?” 书生身体晃了一下,脚下轻浮倒退了一步,似乎被伙计的话给吓到,却很快又站的笔直,眼角瞥见了旁边一桌上有只散着热气的酒壶,想来里面还有美酒尚存,双眼顿时一亮,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刹那间手中就多出了一个酒壶,仰面饮下,满脸的畅快之色。 伙计气愤不已,倒也有几分眼力,看出那书生似乎不是个简单人物,没有妄自动手,而是招呼来了七八个同伴,才有胆气喝道:“你还敢抢酒喝,今夜非打折你两条腿不可!” 书生把酒壶放下,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一脸懵懂道:“谁说要打折我的腿?” 伙计张了张嘴,却未敢回应,他从书生的问话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伙计浑不在意,厉声道:“老子不仅要打折你的腿,还要断了你的手!” 书生轻‘哦’了一声,随即就听一阵惨叫声响起,只见那个身材高大的伙计躺在了地上,四肢扭曲变形,骨头显然是断了。 望月楼的几个伙计面面相窥,连地上哀嚎不止的同伴都忘了管,纷纷倒退了数步,再看书生时,脸上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刚才短短一瞬间,众人只见书生扬起了手臂,好像来回挥动了几下,又随意的抬了下脚,就轻而易举废掉了一人的四肢。 书生一出手脸上就有悔意,他很少伤人,只是刚才心中郁气难消,才会不由自主的发泄而出,从而有违心意的伤了那人的四肢。 所幸只是伤人,还可以挽回过失。 书生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小瓶,轻轻放在了桌上,说道:“这是千钰膏,给伤者连续外敷十日,应该就可痊愈。” 伙计们仍旧没人敢动,可还是能够感受到书生的善意,纷纷放松了下来。 书生心中一叹,慢悠悠的朝外走去,来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道:“望月楼过去是知府陆东阳的产业,现在陆东阳弃城而逃,生死不明,你们应该很快就要换一个新主人了,而在新主人到来之前,还是谨小慎微,安分守己的好。” 伙计们过去经常借陆东阳之名狐假虎威,现在听这么一说不禁心虚万分,而最为心虚的当属一直未曾出面的掌柜,等到书生离去,他立刻吩咐关门歇业,自己则回到账房里连夜排查账目,以求没有半点纰漏,只为了等待新主人的到来。 望月楼门口挑着的两个灯笼被收了回去,街面上瞬间变得蒙眬起来,书生摇摇晃晃的缓步而行,似乎还未从酒醉中完全苏醒过来,等走到拐角时,突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书生抬头望去,嘿然一笑道:“哪里来的镜子?”他把拦路的人说成镜子,并非完全是酒醉胡言,只因那人和他有七八分相似,见到了就如在照镜子一般。 拦路的人和书生样貌神似,身材相仿,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对兄弟,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书生乃是兄长,名叫慕容轩,另一人则叫慕容寒。 慕容寒皱眉道:“大哥,你又喝酒了。”他语气带着责备,仿佛喝酒是极大的罪过。 慕容轩仿佛又成了醉鬼,疯癫般的哈哈大笑,笑的太急肚子忍不住一抽,竟是低头呕吐了起来,边吐边说道:“人生无酒,岂不是太过无趣。” 慕容寒也不嫌肮脏,掏出袖中的绢帕抹干净了哥哥的脸,叹声道:“喝酒也就罢了,可如果为了心伤而喝酒,才是真的无趣。” 慕容轩闻言面色一变,用力推开了弟弟的手道:“我乐意!你管我为何喝酒!” 慕容寒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想喝酒的话,小弟可以陪你喝。” 慕容轩一听喝酒顿时来了精神,大笑道:“这才像我弟弟嘛!来来来,我们这就去找酒喝,今夜非把你灌醉了不可。” 第111章 兄弟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个街边小铺,专为走夜路的人歇脚所用。 昏黄的月光下,油腻腻的木桌,两碟卤味和豆干,几大碗浑浊的老酒。 慕容轩迫不及待地连下了三碗,不仅不醉反而是越喝越清醒,双眸炯炯发光,像是荆棘丛中的一堆火,却隐约显露出几分莫名的感伤。 慕容寒说是陪酒,却是滴酒未沾,轻声道:“大哥借酒消愁,又是因为师姐吧!” 慕容轩握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颤,神色中多了一丝苦涩,说道:“她遇到了那个人后,每日都心神不宁,愁容满面,而我......”他又喝下一碗酒,话锋一转道:“不要提你师姐了,昨夜你是不是去了怡红院?” 慕容寒面色一僵,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差点没能回来。” 此话一出,慕容轩脸上再无醉色,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寒把昨夜在怡红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如果秦风在此,会发现慕容寒正是那夜动手行刺彩衣的那个年轻人。 夜色下,慕容轩的神色变得萧冷异常,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残月,双眸好似璀璨星辰,与月争辉,比月色更亮,良久才收回目光,缓慢道:“你不该动手杀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乍听之下带有质问的口吻,却并没有刻意提高声调,真正有威严的人,素来不会和泼妇骂街一样比谁的嗓门要高。 慕容寒一听便知兄长不再沉浸在醉酒之中,他已恢复如常,这才是真正的慕容轩,从小到大他一直信任敬重的兄长。 慕容轩靠在椅背上,再一次抬头望天,浩瀚无垠的夜空中,月色苍茫,繁星似锦。他刚才听到兄弟差点遇险时,心中本有波澜,此刻又出奇的宁静,而只有遥望深邃不可测度的天幕,他的心中才有这种赤子般的宁静,思绪也才不染任何尘埃。 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像是某种四脚动物在地上奔驰,慕容轩慢慢坐直身子,转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淡淡说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退一步海阔天空,不退强进容易适得其反。” 慕容寒不以为然道:“我能分得清敌人和朋友,朋友自当肝胆相照,而面对敌人必需毫不留情,先下手为强。” 小铺旁出现了一条大狗,乌黑的皮毛上尽是凌乱斑驳的旧疤痕,一看就知是条好斗的恶犬,小铺的老板拿着扫帚要把大狗驱赶,却被慕容轩伸手制止。 大狗高傲的昂着头,在不远处静静站定,用微微泛光的眼珠子和慕容轩默默对视,那神态清晰的显示出自傲,孤独,倔强,不屑与他人为伍。 慕容轩凝定幽寒的眼中突然显出一分笑意,他拿过桌上的一碟卤味放在了地上,那大狗见了迟疑片刻后,缓慢靠近轻吠了一声,便低头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碟卤味被吃的一干二净,大狗没有离去,也没有讨食,而是趴在地上,像是忠诚的侍卫般守在了慕容轩的身边。 狗通人性,就算是恶犬,也懂得去回报善意。 慕容寒知道大哥所为的意思,脸色依旧不改,沉声道:“也许那女人算不上是敌人,可至少也是对手,对手之间何来情面可讲?多讲良善恩德只会徒增笑话。”他为人向来刚强果决,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回头,即使碰个头破血流,也会一错到底。 慕容轩了解自己兄弟的性子,心中无奈叹息,倒也不想多费言辞劝解,在这乱世之中,慕容寒的性子固然激进,倒也未必不好。 残月黯淡,天空有乌云飘过,遮挡了冷辉,黑夜更暗。 有燕子归来,徘徊在空中迟迟不去,似乎在黑夜中迷失了方向,啾啾鸣叫。 除此外,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慕容轩才道:“我们与她同根同源,千年前本是一家,若非必要的话,还是不要妄动刀兵。” 慕容寒还想争辩,忽然脸色一变,低头不语。 大狗站直了身体,却很快又重新趴下,摇晃着尾巴,狗头微微抬起,本是凶恶的眼珠子竟有可怜讨好之色。 很多时候狗不仅能分出好坏善恶,而且比人更懂得进退,大狗性情大变,尽显臣服之色只因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女子。 小铺的老板笑呵呵的问道:“姑娘,要吃点什么,还是喝口茶水歇歇脚?” 女子一言不发,坐在了慕容兄弟二人的中间,小铺老板见了知道他们是一起的,便躬身退了下去,只是忍不住的又多看了那女子几眼。 世间美人数不胜数,来到小铺的那个女子算是一个美人,可她最能吸引人的地方不是样貌姿色,而是气质。 不让须眉的英气,豪门大族的贵气,甚至还有几分藐视天地的霸气,当这些气质集中在一个女子身上,如何能不让人侧目? 可慕容寒竟然低头不看,慕容轩的目光也有所闪避,眼中隐约还透着哀愁之色。 女子前额平滑而光洁,眉毛不散,耳垂晶莹,一看就知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可她的发髻高盘,穿着大红牡丹锦彩衣裳,皆是妇人装束,令人很是费解。 慕容轩并不吃惊,他双眸微凝,注视了女子片刻,脸色略显复杂道:“师妹,夜深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女子一手托着香腮,另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上,轻轻托着一只酒杯,不是小铺里的酒杯,而是她随身携带而来的,同时还有一壶美酒放在了桌上。 慕容寒似乎很怕女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师姐,你和我哥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女子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她的五指修长,涂着豆蔻的指甲很长,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媚,可她的眼神不妖也不媚,泛着几分清冷之色。 慕容寒说是要走,可他迟迟没能跨出脚步,因为女子没有出声,便是没有答应,他敢杀人夺命,却是不敢在女子面前又半点忤逆。 良久,女子终于开口道:“寒师弟,不要再去招惹怡红院里的那个妖精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带着些微的磁性,说话时节奏矜持而舒缓,清丽如云。 慕容寒连连点头,看到女子做了个请便的动作,瞬间如蒙大赦,风一样跑出了小铺,动作之迅捷,简直比刺杀彩衣时更胜几分。 第112章 拉拢 月夜,天寒。 酒能醉人,亦能驱寒。 女子亲手为慕容轩斟满了一杯,杯是她随身带来的那个酒杯,自己面前则是空无一物,无酒也无杯,唯有月色撒下,照亮了油腻的桌面,倒映出了女子眼中的哀思。 慕容轩看在眼中,一口喝下杯中美酒,不觉暖意反而心中更寒,他勉强一笑道:“我劝说自己兄弟无数遍,结果比不上你的一句话。” 女子眼中哀思渐散,微微一笑道:“天地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也许我就是寒师弟命中的克星。”说着,她一双精亮的眸子往慕容轩身上一照,问道:“在我印象中,师兄从未怕过什么,就算师尊面前你也是坦然自若,难道师兄就没有克星吗?” 慕容轩很想告诉女子,她就是自己的克星,可他不会说出口,不是腼腆羞涩,而是不认为自己有说出口的资格,有些东西注定是拦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何况还有那个人的存在,比起那个人,慕容轩自知还有所差距,既然不如对方,又有何脸面向她袒露心声。 女子看到慕容轩不经意流露出的苦闷之色,惊奇道:“看来师兄还真有克星。”不是想到了克星,又怎么会苦闷呢? 慕容轩吸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宠溺的笑容,虚指着女子的鼻尖道:“没错,师兄当然有克星,不就是骆师妹你嘛!” 话是真,亦似假,骆师妹名字叫做骆子君,她分辨不出真假,只当慕容轩在开玩笑,莞尔一笑道:“这可是师兄你说的,那师妹让你做的事,你可一定要答应哦!”说着,她又给慕容轩倒了杯酒。 慕容轩仰面一饮而尽,冰寒如雪的心田终于有了分暖意,也只有在他面前,这个气质非凡的师妹才有如此天真活泼的一面。 女人如水,亦有刚强! 然而再刚强的女子也有如水的时候,也会寻求依赖,而骆子君的依赖就是慕容轩,她的依赖并非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对于兄长般的敬仰。 骆子君眼波流转,说道:“师兄,我不让寒师弟去招惹那妖精,是因为寒师弟只知用武力解决问题,这虽然也是解决之法,但太过冷硬,处理不好只会坏处多多,而且还有损我教名声,师尊恐怕也难答应。” 慕容轩知道骆子君能这么说,心中必定已有了想法,笑着顺势问道:“骆师妹觉得此事该怎么解决?” 骆子君面带狡黠道:“这就要靠师兄了,师兄出马,还怕拿不下那个妖精?” 慕容轩一愣,急忙道:“除非对方行事乖张,有害于我们,否则我是不会出手的,而且即使我出手,最多也只伤人绝不害人性命。” 骆子君气鼓鼓道:“师兄还说我是你的克星,这么点事都不肯帮我去做。”说着,小脑袋别了过去,还把酒杯拿回了手里,一副再不睬你的模样。 慕容轩无奈的摇了摇头,嘴里轻叹了一声,叹的不是骆子君的刁蛮难缠,而是逝去的过往,那些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 那个时候,可以用一柄小木锤给她敲核桃,可以陪她像孩子似的打雪仗,可以让她和自己唇枪舌剑的斗嘴,心中不怨不恨只有甜蜜...... 可从过去几年开始,很多事情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 她变了,变得陌生,也不得不变,某些特殊的身份需要她改变自我,担负起一些责任,无法抗拒的责任。 骆子君根本就没有生气,她从来就没指望过慕容轩出手去对付那个妖女,自己这个师兄空有一身本事,为人却太过谦和,主动出击这种事是肯定不会去做的,而她刚才之所以那样说话,只是习惯性的想逗一下师兄,她又何尝不留恋那段无拘无束的时光。 酒杯又回到了桌上,美酒倒入,晶莹剔透,只是这一次喝酒的不是慕容轩。 骆子君自倒自饮,饮干一杯,面光泛红,深深的看了一眼慕容轩后,神色之中突然多了分肃穆凛然,她身姿端正,目不斜视,比起刚才宛如换了一个人。 此刻,才是真正的骆子君。 慕容轩脸上流露出从容淡然的笑容,或许笑中有苦,有悲,有愁,可他不想显出半分,所以才用笑容掩饰。 骆子君亦是在笑,容颜不改,笑声依旧,只是笑容已没了天真无邪,刁蛮可爱,她心思变了,笑容自然也变了,可至少在相濡以沫的师兄面前,她还能以笑容待人。 慕容轩多少感到了一丝欣慰,温声道:“想要在桂林城布局,甚至日后扩展至整个广西境内,就该弄清楚谁才是需要我们认真去对付的人。” 不再玩笑,也不追忆,慕容轩谈及了正事,只为迎合骆子君的心意,每当她在自己面前变换姿态后,就意味着她不再是曾经那个骆子君了。 夜色渐浓,浓稠如墨,深沉的化不开。 铺子老板本想着收摊回家,可见到客人没有离去的意思,只能耐心的等待下去,而且美色可餐,可解寂寞,于是他又点亮了一盏灯。 而当灯中烛火燃起之时,骆子君眼中忽然显出几分冷幽,轻笑道:“桂林城的主人是谁,我们就该去对付谁。” 慕容轩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蒙山军秦风,此人崛起之快,战绩之彪炳,令人咂舌。”他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之色:“可惜此人很难为我等所用,甚至与之合作怕也并不容易。” 骆子君眯起眼睛,冷声道:“师兄这么说,应该是查到了秦风和那个妖女相交甚密,而且双方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 慕容轩答道:“没错,根据教中子弟的暗中探访,发现他们早在衡州时就相识,寒弟昨夜在怡红院刺杀遭人阻击,想来就是秦风所为。” 骆子君面色不改,慕容轩所言她早已知道,除此之外她知道的更多,心中却也更是意乱难安,柳眉紧蹙道:“秦风何止和那妖女相交甚密,他们本就是同教中人。” 慕容轩一脸意外之色,不仅意外秦风的身份,还有对方所在教派已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这些皆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可骆子君获得消息的渠道比他广泛的多,应该不会是假。 骆子君眼帘低垂,目光犹如雾散般朦胧,沉默了片刻后,她忽然莫名的摇了摇头,语气幽幽道:“师兄,你可能想错了。” 慕容轩不明所以,问道:“错了?什么错了?” 骆子君轻理云鬓,目光骤然一凝,缓缓道:“秦风和妖女是同教中人不错,可他如今兵强马壮,天下瞩目,靠的仅是自己的权谋和胆略,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一方势力资助和提携,全凭自己一手而为。”她说的很慢,声音却带着强烈的颤抖。 慕容轩闻言心头剧震,骆子君的话恍若一道惊雷,骇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趴在地上的大狗似乎也感受到了二人内心的剧烈波动,它从地上站起,张嘴叫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迈起四肢小跑着出了铺子。 慕容轩眼中无法复杂,他这一生没有服过几人,可那个秦风如果真像骆子君所言,那他就算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服! 一个人仅凭三千降卒,在短短的半年内,没有军饷,没有后勤,率军转战千余里,用一战不败的辉煌战绩树立威信,凝聚军心,前后总共歼灭敌军数万人,其中满洲八旗精锐就有万余,现在还攻破一省首府,斩首清军一路统帅,这是何等之壮举! 其实早在秦风消灭五百满洲八旗于三川谷时,慕容轩就开始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人物,并派人收集各种关于秦风的情报,可得出的结论无非是一个被逼反叛的绿营军官,一场大胜无非是侥幸而已,无根无基早晚会被清廷剿灭,故此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等到秦风杀败了线国安五千精锐,慕容轩对秦风的评价提高了不少,却还是没有太过看好,一场胜利是偶然,二场可能还是偶然,可当桂林城破,赵布泰身死,慕容轩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 此刻,他又明白自己不仅犯了错,而且大错特错! 如果可以早一点与秦风牵上线,哪怕只是极小的投资,现在得到的回报也将是巨大的。 慕容轩悔恨当初,而当他知道秦风和彩衣关系密切后,心中已把秦风从潜在的合作人看成了现实的对手。 当然,对手并非是指敌人。 慕容轩也有反清之志,他无比敬佩秦风所取得的成就,可人各有志,理念信仰追求等等不同,无疑会让众多反清义士之间存在不可修复的隔阂。 比如郑成功,李定国,张煌言,李来亨等反清英雄们,他们都有光复华夏,驱除鞑虏的坚定信念,可为什么如今汉人江山已到了彻底倾覆的边缘,他们仍然无法真正的团结到一起,就是因为政见相左,夙怨难消,虽然有满清这个共同的敌人,但所追求的目标各不相同。 慕容轩把秦风看作对手,同样是因为觉得双方无法达成共同的意志。 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有变,秦风如果只是孤单一人,并没有牵扯进其它势力之中的话,那么就不是不可以去争取。 骆子君也有这样的想法,目光坚定道:“我会尽快和那位秦将军取得联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也要传达我们的善意。” 慕容轩皱眉道:“他的身份未必会见你,何况有怡红院的那位彩蝶姑娘在,他可能更不方便见你。” 骆子君微微一笑道:“放心,他一定会见我的!” 慕容轩惊讶道:“你......”他很想问骆子君为何如此自信,可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酸楚。 骆子君低着头,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古朴的强弓,握着弓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在弓柄上刻下自己深深怀念的名子...... 第113章 募兵 人怕出名猪怕壮,桂林城之战的轰动效果不下于把天捅破个窟窿,秦风知道现在一定有很多人惦记着他,同样的,他也惦记着一些人,比如很久未曾出现的罗明堂。 秦风之所以会惦记罗明堂,原因和拜访钱阔海一样,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罗明堂虽然不是商人,但他重视商人,擅长于创造财富,衡州府的富庶就足够说明罗明堂的能力。 换做以前,秦风并不需要为钱财操心,因为他一直贯彻精兵政策,又是以战养战,使得蒙山军对于辎重后勤的需求并不大。 然而经过了桂林城之战后,秦风的想法变了,战略意图也从游击流窜作战,以配合晋王李定国抗清,延缓清军三路大军会师,转变成了建立一支能在正面战场抗清的新兴力量。 广西大地,民风彪悍,种族复杂,更有蛮族狼兵闻名天下,自古都是精兵良将的孕育之地。 秦风携大胜之势,声威如日中天,投奔者必定趋之若鹜,只要有钱,有粮,不怕招不到好兵,兵多将广才能和清廷正面对抗。 扩军,已经成为了秦风心中的第一要务。 清廷被秦风狠狠的敲了一记闷棍,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回过神来,却也不可能坐视广西全境糜烂,三个月到半年内必定会有大军讨伐。 蒙山军夺下桂林城,斩杀赵布泰,大大振奋了全国的抗清士气,而且这股子气不能轻易泄了,那么桂林城就不能不战而弃。 不弃城就意味着要守城,城战的攻守可没有太多的谋略可言,拼得就是消耗,钱粮的消耗,人命的消耗,谁能耗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平心而论,不到万不得已,秦风不愿意拿蒙山军去打消耗战,他的本钱太少,实在是经不起消耗,所以日后要是清军来攻桂林城,负责守城的一定不是蒙山军的主力。 因此,秦风要扩军,扩的并非蒙山军,而是类似于陈兴霸招募来的二千青壮,战时可为兵,农时可耕种,同时需要接受正规化的军事训练,灌输反清思想和民族意识,或许短时间内难以成为一支精锐之军,可守御城池应该不是问题。 当然,蒙山军也需要一定数量的补充,秦风手上有千余匹优质战马,完全可以组成一支作为突击使用的骑军,步卒也可从三千人增加到五千,再多的话可能就会影响到蒙山军的整体战力,秦风可不想不计后果盲目扩充兵员。 而无论扩充什么兵员,都必需要有钱粮的支撑,否则平民百姓凭什么帮你上阵厮杀,若是每日只有稀粥果腹,没有荤腥油水,又哪来力气投入到高强度的训练之中,训练不成,谈何去战?战又如何能胜? 所以,归根到底,有一句说的很好,钱财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财却是万万不能的! 秦风要敛财,可他没有敛财的头脑,至于乱开金手指,搞一些现代化的发明创造,他自认比不过那些牛逼的穿越前辈们。 忙碌了一日,秦风就没离开过知府衙门的大堂半步,城中需要处理的琐事太多,而原本府衙里的官吏基本也在陆东阳的纳妾之宴上被一锅端了,现在想找来一个会拿笔识字的都难。 蒙山军里的那些大老粗冲锋陷阵都是好手,可要他们处理政务,面对书案文稿,基本只有干瞪眼的份。 秦风本来还想从城中招募一些有学之士临时救急,可真的读过书的人都是有几分远见的,又哪会轻易为他效力。 效力秦风就是反抗清廷,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而且秦风威名远播不假,可他人品性格对外人而言仍旧是一无所知,若是遇到一个不讲道理的暴脾气将军,稍有差池还是有丢脑袋的风险,读书人就算想出人头地,短时间内还是会以观望为主。 秦风没办法,只能找来徐药师充当一回师爷,徐药师虽然只是个小商贾,但见识不错,有胆有谋,处理起政务还算得心应手。除了他以外,萧明手下一个叫做聂政的锦衣卫百户也能识文断字,曾经还中过乡试,对一武人而言实属难得。 夕阳西下,黄昏临近,知府衙门里点起了灯火,照亮了无数肃然而立的守卫,富丽堂皇的内衙再无往日的骄奢淫逸,只有兵戈凝寒,庄严沉重。 秦风埋头在案,继续在与纸笔较劲,他不会用毛笔书写,却又不得不写,倒是不用担心字有多难看,反正只要徐药师能看懂就行,因为他写完后,徐药师都会重新抄录一遍,再让别人按所写内容办事。 说起辛苦,徐药师当属最累,此时他站在秦风面前,整个人感觉灰沉沉的一片,身上衣衫尽是焦黑色的碎屑,神色中带着浓浓的无奈道:“将军,卑职不得不说,您的那把火烧的真是够绝,连同周围的民居差不多也有百多户化成了灰烬,还好那里地势偏低,又恰逢一条水沟横断,否则那火能烧掉半个桂林城。” 秦风哑然失笑,他让徐药师去查看清军的辎重还有没有残存的,听他这么一说就知自己的算盘打空了,当然这事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那火是自己放的,很清楚在那滔天烈焰下,辎重是很难有所保留的。 事已至此,追悔莫及,如果知道桂林城能破,又何必放火烧了桂林城内清军的辎重,而辎重尚在的话,秦风至少半年内无需再为钱粮发愁。 悔恨之余,秦风想起了那些居所被大火吞噬的百姓,语带关切道:“城中百姓的安置可否妥当?” 徐药师拍了拍衣袖,顿时满是尘烟飞扬,掩嘴咳了几声后,说道:“将军放心,城中出逃的百姓虽然大部分返回,却至少还有一成左右未归,闲置下来的屋舍已足够安置。” 秦风心中稍安,可不等他缓上一口气,徐药师忽然说道:“将军,你的扩军方案卑职粗略的统计了一下,至少先要投入十万两银子才够组建一支二万人的新军,并且之后每月的消耗也绝对不会少于十万两。”说着,徐药师犹豫了下,欲言又止。 徐药师心中很不理解秦风招募新兵的方法,朝廷募兵无非就是每家每户抽丁,常见的一般是三丁抽一,这是强令,不得违抗。 而战乱一起,体制崩坏,募兵更是直接成了强征,无论是明廷,清廷,闯军,西军,裹挟壮丁入伍已成常态,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而秦风竟然用自愿募兵的方式,这样一来想要招募到二万怕是很难达成,虽然有不少豪杰之士敬仰秦风威名前来投奔,但能有千余人就顶破天了,再加上日子过不下去,想在军中混口饭吃的流民,恐怕也很难凑出二万人。 自古俗语言道:好男不当兵,耗铁不打钉! 秦风自然也预料到了募兵之难,于是打出了花钱募兵的招牌,换做从前,当兵时得一笔安家费是理所应当之事,可如今天下谁还会有如此做法,偏偏秦风反而行之,不仅花钱募兵,开出了三两银子的安家费,每月的饷银一样是三两银子的明码标价。 军中小卒能有温饱已算不错,哪里还指望什么饷银,秦风这般募兵无疑如惊雷炸地,桂林城周边县镇涌现出无数壮丁前来报名参军,他们倒不是真指望每月能拿到饷银,可三两银子的安家费却是千真万确的,只要报名画押,立刻就有银子奉上。 募兵的问题解决了,可钱粮的问题就更严重了。 徐药师作为师爷,很清楚秦风的家底,说一穷二白都算是客气的,不过几场大战下来,缴获的兵甲器械倒是不少,可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换不了真金白银,而且募兵之后也需要武装,军械未必能卖,除非打算给新卒每人发根烧火棍上阵杀敌。 所幸秦风当初一把火只烧了清军的辎重,没有把衙门府库一起烧了,而陆东阳逃跑时只简单收拾了点细软,府里的四五万两存银总算可解燃眉之急,却也治不了根本问题。 银子的缺口仍旧很大。 徐药师斟酌了片刻,说道:“将军,关于募兵先发三两军饷之事,卑职觉得有失妥当,可否减免掉一些,以求能满足最基本的维持。” 秦风断然拒绝道:“万万不可,朝令夕改,军中大忌,何况募兵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妄自改动只会让军心浮动。” 徐药师苦笑道:“可是府库里的存银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卑职即使破家为国,怕也不够招满二万兵所需的银子。” 秦风从堂上走到了徐药师的身边,看着这位任劳任怨,眉宇中尽是沧桑之色的临时师爷,心中多少有些感动道:“放心,目前也许有些困难,可银子的问题本将会去解决的,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去五万两银子。” 徐药师闻言一愣,脸色微变道:“五万两?将军你......”他并不怀疑秦风拿不出五万两,只是这银子的来源就令人心生揣测了。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惭愧之色,拍了下徐药师的肩膀道:“放心,本将不会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五万两银子来的光明正大。” 徐药师脸色一缓,他信秦风所言,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你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银子,卑职心里若是能有个底,做起事来也不至于瞻前顾后。” 秦风苦涩道:“本将哪里还有什么余银,这五万两是......”他纠结难言,终是化作一叹。 第114章 展天(上) 秦风很穷,可知道他很穷的人并不多,辉煌的战绩能够带来完美的掩饰,蒙山军将士们只知道自家将军无所不能,又怎么会为区区银钱而烦恼呢? 盲目的崇拜不仅会产生盲目的信任,还有盲目的无知。 而无知不一定是坏事,至少秦风不愿手下兵将知道自己穷的叮当响,并非是怕自己脸面有损,而是担心有人为了给秦风排忧解难,从而犯下一些不可饶恕的错误。 若是秦风缺钱的事情被宣扬出去,拥戴他的蒙山军将士们极有可能好心做坏事,干出‘打土豪,分田地’之类的仇富行径,以求快速获得财富。 所以除了颁布军令强制约束之外,秦风装富也是一种有效可行的方法,能让军心更稳,凝聚力更强,毕竟跟着一个有钱将军闯天下总不至于饿死。 而装富也要花本钱的,一个衣衫褴褛,样貌邋遢的乞丐说自己腰缠万贯,试问有谁会相信? 秦风要装富装的像,至少先要把募兵的事情做的漂亮,其中最主要的自然就是凑够新卒所需花费的十万两银子。 衙门府库里的存银,陈兴霸当初攻破了几个堡寨的缴获,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万两,而剩下的五万两则是钱阔海亲自送到了秦风的手中。 这五万两不是简单的馈赠,而是苏轻舞的嫁妆! 绝对的大手笔! 秦风得到这笔银子时,忍不住感叹一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不过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转眼就将花了个干净,不知等苏轻舞过门后会作何感想? 女方给了嫁妆,男方总要有聘礼,理应更丰厚一些才是,古往今来无不如是。 可要比五万两银子更丰厚的聘礼,秦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钱阔海招呼一声,问他聘礼能不能从简从轻,或者直接恬不知耻的告诉他,老秦家娶媳妇从来没有给聘礼的说法。 人至贱则无敌,秦风的脸皮正在往城墙一般厚的方向努力,却还远达不到无敌的程度,只能在嫁娶前抽空登门道歉,希望能得到钱阔海的谅解。 总而言之,秦风现在万事都离不开钱,因此他也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想念罗明堂那只老狐狸,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按在知府衙门的主位上,脑门上插上一撮鸡毛,让他变身成一个能下金蛋的老母鸡。 钱阔海等商贾可以创造财富,可前提需要有一个让财富滋生壮大的完美环境,罗明堂就有能力培育出这样的环境。 而且衡州府无比繁荣,作为知府的罗明堂难道没有从中获利?他的个人财富又有多少呢? 秦风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个无比巨大的数字,即使他现在已经沦为清廷缉捕的逃犯,可凭着罗明堂的手腕和野心,他的财富必定不会轻易落在清廷的手中,狡兔都有三窟,罗明堂也必有多个暗藏金银的窝点。 在决心携大胜之势经略广西时,秦风就把罗明堂视为重要的一环,他不仅是一只能生金蛋的母鸡,亦是一座金山,而且罗明堂绝对不是一个只知道囤积财富的守财奴,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他有魄力散财去搏,此时正是他全力扶持秦风,也为自己一展雄图的时候。 只不过罗明堂迟迟不露面,这让秦风很是烦心,他相信罗明堂一定离着自己不远,对方是一个擅于嗅着危险捕捉到机遇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桂林城破后的巨大机遇。 秦风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要把罗明堂挖出来,自己虽然不知对方身在何处,可有人一定知道,比如罗明堂的好弟子宋明辉。 二人既然有师生之谊,暗中极有可能会有联系,作为罗明堂安插在秦风军中的一枚棋子,宋明辉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此次桂林城大战,宋明辉又是居功至伟,罗明堂对他必定更加重视,说不定已经找过了宋明辉。 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徐药师已经退下休息了,秦风却是没有走,他站在大门处,望着缓缓落下的夕阳,眼中透着犹豫不决之色。 思虑良久,秦风终于踏门而出,朝着后宅走去。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秦风信任宋明辉,更倚仗宋明辉,所以不想与他产生任何隔阂,如果冒然向他询问罗明堂的所在,等于是认定了他和罗明堂暗通款曲,这对于二人而言显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所以秦风放弃了从宋明辉那里寻求罗明堂消息的打算,因为他还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昨日就来到城中,并且住进了知府衙门的罗婉儿。 罗婉儿才智似妖,处理起政务相信也是一把好手,可秦风从来没有想过找她帮忙,心中深处对她总有几分抵触,并不是讨厌,憎恶,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或许是本能的会对才智超群者心存戒备。 不过有一点也很奇怪,秦风想着去找罗婉儿时,心中又会产生一股强烈的期待感,指望着她能给人带来什么惊喜。 秦风洒然一笑,抛开了对罗婉儿各种复杂的感官,忙碌一天所带来的困倦也随之散去不少,这才走出知府大堂几步,迎面就有二人走来。 两人一高一矮,一个身材敦实,样貌硬朗,行走之间散发着厚重的杀伐之气,此人正是帮秦风处理政务的锦衣卫百户聂政。 另一个面色白净,长得十分消瘦,看起来岁数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羞涩,可双眸中隐有火一般燃烧的光芒。 聂政见到秦风,急忙上前拜见道:“秦将军,卑职知你劳心于政务,特意为你找来了一个帮手分忧。”说话间,他侧过身指向了随行之人。 秦风顺着聂政的手指看去,发现那矮个的青年似乎有点失神,脚下的步伐变得有点缓慢,不知是紧张,还是在压制心中的某种情绪。 等到矮个青年走近,聂政立刻介绍道:“秦将军,这位公子名叫展天,身怀大才,留在将军身边定有大用。”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惊异之色,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微笑道:“聂百户介绍的人,想来是不会差的。”说着,他目光一凝,仔细打量着名叫展天的矮个青年。 展天好像在躲避什么,快速的低下了头,拱手道:“学生展天,望将军日后多多关照。”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外人看来也许是紧张所致,可秦风并不这样认为。 这个展天很是耐人寻味! 第115章 展天(下) 秦风很会看人,对于细节的观察更是入微,只是片刻的接触,他就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叫做展天的公子绝非普通人。 作为一个锦衣卫百户,聂政做人横行霸道乃是习惯,朝中的文武百官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可当他在介绍展天时,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形站位比展天靠后了一小步左右。 可别小看了这一小步,哪怕只是分毫之差也代表了身份地位的差距。 秦风几乎可以断定,聂政自认不如展天,以公子相称就已显尊敬之意,至于到底哪方面不如,暂时不得而知,但绝不会是什么才华,要知道聂政也是中过乡试的读书人,读书人之间即使学识高低不同,也少有相互服气的,展天再有大才也不至于让聂政如此待之。 不经意间,秦风对于展天越发的好奇。 当然,只是好奇,而不是怀疑,对于锦衣卫举荐的人物,相信身份一定没有问题,至少不可能是清廷的细作,至于其它的,秦风并不放在心上。 有能者,物尽其用,何必在意身份。 秦风欣喜的笑道:“展天,留在本将身边可不轻松,你可要想好了。”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世上有太多人想要本将的性命,说不定哪一刻就有刺客造访,你很有可能会被连累,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展天闻言豁然抬头,振声道:“学生武技不如秦将军,可说到胆气自认不输天下任何一人,又何惧生死!”他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世上要取我性命的人怕是更多。” 聂政在旁面露激动之色,若不是秦风在场,说不定他已大声叫好了。 秦风没想到展天能够如此慷慨激昂,再看对方时好像能感受到他身子里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与他的年龄,体魄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反差中又散发出非凡奇特的魅力。 展天很瘦弱,脸上还有几分疲色,双眼中却有猛虎雄狮般的强大生机,秦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那是执着,自信,悲悯的眼神,其中不含一丝愤世嫉俗,无奈颓然之色。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秦风琢磨不定,缓缓说道:“展天,你平日里还是跟着聂政做事,本将会多派些任务给你们,相信你们一定能做的令人满意。” 此话等于拒绝了把展天留在身边,秦风其实很缺一个能在身边听命办事的人,可是展天不行,正如罗婉儿一样,他们都会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展天语气略显失望道:“请将军放心,学生一定会辅佐聂百户把事做好。” 聂政眼底隐有轻松之色,好像很希望秦风拒绝把展天留在身边,可人又偏偏是他带来的,真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秦风把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了笑道:“天色已晚,你要是不嫌弃本将这里的粗茶淡饭,就留下吃一顿便饭吧!” 聂政刚想推辞,展天已经毫不客气道:“那就叨扰秦将军了。” 秦风只是随便客气了一声,没想到展天竟然还真就答应了,一时半会儿倒是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干笑一声道:“那好,本将去吩咐一下。” 平日里,秦风每顿饭吃的都很简单,三四个馒头,半碗炖肉,一大碗菜汤就能解决了,而且吃的都是外卖,每日都会由邓飞专程从街面上买好送过来。 至于府衙里的厨房,基本是被闲置了,秦风也没心思找个厨子上门做菜,不过从昨日起,厨房总算能派点用处,罗婉儿可没有混着肉汤啃馒头的习惯,拒绝了秦风提供吃食之后,她便亲自下厨,料理自己每日的饭菜。 正在思考着拿什么招待展天和聂政时,邓飞恰巧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道:“将军,四个菜包,一大碗油菜汤。” 秦风眉毛一挑,随着长长一叹道:“本将这么辛劳,你都不舍得弄点荤腥给本将尝尝。” 邓飞不以为意道:“将军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逢单没炖肉,今天是初三,自然只有包子和菜汤。” 聂政指了指自己,问道:“我的呢?”他,徐药师,还有府衙里的护卫们一样,一日三餐都是由邓飞负责。 邓飞打了个饱嗝,一副惬意的模样,说道:“你那份放在了后堂,趁着热乎快点去吃。”他天生自来熟,和聂政相处了几天就已很是熟络,说起话来毫不讲究。 哪怕在秦风面前,他也不怎么讲究。 聂政没动,只是微笑道:“今晚将军有客人,还请邓飞兄弟再去准备一份,顺便把我那份也拿过来。” 邓飞这才发现在场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瞅了一眼后转头看向秦风,发现自家将军正用很危险的眼神看着自己。 没错,就是很危险,当初在钱阔海府外被打成猪头时,秦风就是这样的眼神。 邓飞小心翼翼的把食盒递了过去,单脚后扬,一副随时准备撒腿就跑的样子。 秦风没去接食盒,而是直接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菜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道:“味道不错,松软可口,菜也蛮新鲜,就是稍微生涩了点。” 不等邓飞松口气,秦风又道:“就是不知这样的菜包吃上多少个,才能吃个满嘴是油。” 菜可吃不出油水来,这个时代也不存在食用油,否则菜包吃上去也不会觉得生涩。 秦风说的话毫无道理可言,可邓飞的嘴上却是油光发亮。 刹那间,邓飞脸色剧变,已顾不得把嘴擦干净,一脸可怜兮兮的灿笑道:“今日何记铺子有卖肉包,属下去的时候还有两个。” 秦风冷笑道:“所以你小子就吃带肉的,而本将只能吃素的。” 邓飞轻轻放下了食盒,冲着秦风傻笑了两声,脚下忽然一动,转眼间就跑了个没影,只留下了一句理直气壮的解释:“将军,你忘了自己说过吃素有益身心健康,卑职是为你好啊!” 秦风摇头一笑,把手上剩下的菜包一口塞进了嘴里。 而在一旁看着的展天已经彻底惊呆了,他完全无法想象一军统帅可以节俭到这种程度,连吃顿肉都要逢单双日而定,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兵将之间,他看不到一点尊卑有序。 从邓飞出现到逃跑的整个过程中,展天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他不知道秦风是怎么做到和手下亲兵如兄弟般亲切随意,而且双方的言语都十分自然,绝非停留在表面之上。 古往今来,有这样可以让自己亲兵欺负的将军吗? 又有这般敢欺负自家将军的亲兵吗? 展天脑海一片混沌,等到回过神时,他的眼中尽是复杂之色,似乎明白为什么蒙山军一直在打胜仗的原因了。 秦风作为穿越者,人人平等的观念早已刻进了骨髓,他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将军就觉得高人一等,他也希望别人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而不是充满敬畏和仰望。 对待每一个蒙山军将士,秦风是真心视作手足兄弟,他会把心中最朴质的情感付诸于行动,与手下将士们打成一片。 久而久之,不少蒙山军将士敢于和秦风说笑,他们不用担心因为说错话而惹秦风生气,更不会去想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开主将的玩笑。 这样一来,秦风在军中的威严似乎是减弱了不少,可将士们对他的忠诚拥护只会与日俱增,对于他的军令更是不会有半点质疑。 不一会儿,秦风没看到邓飞,反而是余小林带过来了两个食盒,他心中好气又好笑,让余小林替他转告邓飞道:“告诉那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哪天老子有空了,会找他好好切磋一下,看他功夫长进了没有。” 余小林听了心想一定是邓飞又惹到将军了,怪不得刚才跑的那么急让自己来送食盒,他笑着问道:“将军,邓飞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上次邓飞大赞秦风是童男之身,他可是记忆犹新,还好好的润色宣传了一下,现在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军中最劲爆的趣谈。 秦风淡淡道:“他没说错话,只是一个人偷偷吃了肉包。”说着,他仔细观察着余小林的表情,先判断到底只是邓飞一人吃独食,还是他秦风一人吃素食。 余小林哼了一声,一脸阴沉道:“将军,不用等到你去和邓飞切磋了,属下们现在就去和邓飞练练手,相信他会受益匪浅的。” 秦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中同时为邓飞默哀三秒钟。 等到余小林气势汹汹的离去,秦风拿起一个食盒递到了展天面前,说道:“本将刚才没骗你,真的是只有粗茶淡饭。” 不知何时,展天的神色变得无比肃穆,他双手接过食盒,语气郑重道:“能和秦将军,以及蒙山军众多将士吃上一样的食物,乃是学生莫大的荣幸,此刻就算是北京城的十全板鸭也绝对不如这包子菜汤美味。” 秦风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道异色,说道:“你知道京城里的十全板鸭,应该去过北京城,不对,你的口音京味十足,应该是土生土长在北京城里。” 展天脸色瞬变,握着食盒的手也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第116章 女儿心思(上) 简单的一顿便饭,很快就在几句闲话中结束了。 秦风没有刨根到底去问展天的身份背景,可只要联系到他长在京城,又能让聂政这样的锦衣卫自认不如,那基本可以判断他必定出身于京城中的高官贵族。 当然,如果再多想一层,比如北京城里还有紫禁城,紫禁城里曾经住着的是大明皇室成员,那么展天的身份就有点吓唬人了。 秦风没有被吓到,吃惊倒确实有点,送别展天和聂政后,他立刻就有派人去查展天身份的想法,可终究还是放弃了。 展天能得聂政举荐给自己,说明包括萧明等其他的锦衣卫应该也知道了展天的存在,并且对他信任有加,而有这样一些锦衣卫环顾在侧,秦风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查到什么,万一弄巧成拙,只会损害双方刚建立起来不久的战斗友谊。 另外,如果展天真的是那个金字塔顶端的存在,对秦风目前而言并无坏处,大明宗室被满清杀的没剩几个了,若有一个根正苗红的能够脱颖而出,那么振臂高呼之下,对于反清士气的提升无疑将是巨大的。 各种猜想之中,秦风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衙门后宅的西面角落,这里坐落着几间客房,其中一间就供罗婉儿居住。 被展天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黄昏余晖。 秦风还未走到罗婉儿的屋子,却已停下了脚步,不是突然想到要去做其它什么事情,而是觉得今天似乎不适合拜访罗婉儿。 天色黯淡,秦风面前的一间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灯火,照亮了两个一坐一站的人影,灯火朦胧,人影相望,一眼看去说不出的温馨柔和。 这间屋子里住着的人是冷君傲,离着罗婉儿的屋子只有几步之遥,而要去见罗婉儿,就一定会经过冷君傲这里。 秦风凝望许久,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心里几乎可以认定屋子里除了冷君傲这个主人外,另一人必然是罗婉儿。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夜晚滞留在一个男子的屋里,这代表了什么已无需言述,秦风倒是由衷的祝福二人能够成就好事,此刻当然不会煞风景的去打扰他们。 转过身正欲离去,背后的屋门忽然打开,秦风回头不见有人出来,只是屋门一直突兀的开着,显然有着邀请之意。 秦风摸了摸鼻子,看来是必需要当一回电灯泡了,等他走进屋子一看,里面的二人果然是冷君傲和罗婉儿。 罗婉儿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的清冷,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长身玉立,流畅而华美。微仰的脸精美剔透,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深海般难测。 不等秦风说话,罗婉儿已开口问道:“你可是来找我?”她没看秦风,而是在收拾一些带血的棉布,想来刚才是在帮冷君傲处理伤口。 冷君傲那晚和顾先生追逐厮斗一夜,身上多处受创,虽然不算什么重伤,但要尽早伤愈,每日少不了要更换伤药。 而在换药时,免不了要退去衣衫,罗婉儿一个姑娘家竟然也不避讳,难道说她们已经发展到了那种可肌肤相对的程度了? 秦风忍不住浮想翩翩,耳边又传来罗婉儿冷淡的声音:“你来找我应该是为了家父,他老人家明日一早就会去见你。” 不等秦风回过神来,罗婉儿双手端着装有带血棉布等秽物的木盆,缓步走到了屋门口,把木盆放到外面后,起身凝目望着秦风。 屋门没关,罗婉儿就站在门边,墨黑的秀发还是缠着那条熟悉的蓝色丝带,晚风吹过,丝带飞舞,隐隐带着几分凌乱,却挡不住月眉星眸中的冷艳寒霜。 罗婉儿就像寒冬中盛开的雪梅般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也无半句言词,可意思再明确不过,她是在送客。 冷君傲一直端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纹丝不动,似乎根本不知秦风在此一般。 两个冷漠如冰的人,简直可以冻住烈焰,比夜空上的幽月更寒三分。 秦风老老实实的走出了屋外,看了眼门口那盆秽物,觉得自己和它们没什么两样,脸上尽是无奈的苦笑。 罗婉儿的智商还是那么的妖孽,秦风从头到尾他没有说出半个字,她就猜对了他的来意,并给出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答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对,应该是不说话都可以轻松完事。 而罗明堂明日就会出现,这老狐狸果然是个按耐不住寂寞的人。 屋子里,闭目良久的冷君傲睁开了眼睛,轻声吩咐道:“去把窗户打开吧,去去味道。”屋内散发着浓郁的伤药味,还夹杂着丝丝血腥气。 罗婉儿轻轻应了一声,打开了半扇窗户,明月已挂上了夜空,清冷的月光便如流水一般倾泻进轿中,映在罗婉儿莹润如玉的脸颊上,那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一双秋波似的眸子望着月下如同洒了一层淡霜的景致,悠悠半晌,忽地说道:“我父亲明日会来。” 冷君傲脸上闪过一丝波澜,缓缓说道:“罗大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和秦风相辅相成,二人联手可以有一番大的作为。” 夜风暗送,月冷如霜,罗婉儿缓步走到冷君傲的身前,月光映在花瓣似的唇瓣以下,风拂着她鬓边几丝散发,恰如那暗影里如丝的星眸,她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冷君傲。 冷君傲见那双眸子一直盯着自己,脸色依旧冷若寒冰,心中却有热度,只是一言不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去说。 罗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会告诉父亲,天下有你冷君傲这样的一个人,一个不逊于秦风的英雄。” 简单一句话,分量却有如千斤之重,这是一个女子倾诉着仰慕和赞美,亦是决心和坚定。 冷君傲酷寒霜雪般的面庞终于化出了几分暖意,抬头凝目道:“能有你在身边,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 罗婉儿浅笑如昔,粉面含春,冷君傲这样的回答已让她心满意足。 第117章 女儿心思(下) 同样的夜,同为女子,苏轻舞却是难以满意,她含羞带怒的质问着自己的舅父,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定下了婚事。 即使面对秦风,钱阔海也可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模样,可此时在苏轻舞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唯唯诺诺道:“舞儿,你要相信舅父的眼光,那位秦将军是一个能给你幸福的男人。” 苏轻舞娇羞如花,不依不饶道:“舅父怎么可以如此确定,你和他也不过才见过一面而已。”她说的生气,其实心中并没有太过怪罪钱阔海。 也许在外人看来,钱阔海定下的这门亲事有拉拢秦风的意图,可苏轻舞知道自己的舅父不会,舅父对她视若己出,绝不会为了利益而不顾她的因缘幸福。 钱阔海笑着摇了摇头,问道:“舞儿,你也见过那位秦将军,你觉得他如何?” 苏轻舞沉默了片刻,娇嗔道:“舞儿可没有舅父看人的本领,哪里知道对方如何。”说着,她不经意的低下了头,耳根隐隐有点发热。 钱阔海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舞儿你这话说的可就违心了,那位秦将军举止得体,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军汉的粗鄙之气,而且仪表堂堂,俊脸不凡,赞上一声伟男子也毫不为过,如此男儿难道不会让女子动心?” 苏轻舞撅了下嘴,声如蚊蝇道:“我觉得很一般嘛!”她说的违心,双眸微微眨了下,其中已有亮色闪现。 钱阔海感受到了苏轻舞态度的软化,抬手摸了摸下巴,却是收敛了笑容,语气认真道:“一个人的样貌举止再是脱俗不凡,也未必是个良人,可那位秦将军,我却可以断定他性格温良,是个难得一见的心善之人。” 苏轻舞惊讶道:“舅父为什么这样说?” 钱阔海舒了口气,说道:“蒙山军入城之后,对待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之严明令人心生敬佩,天下少有这样的军队。” 苏轻舞柳眉轻皱,不以为意道:“当今乱世,兵匪难分,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确实罕见,而这自然是秦将军的功劳,但也有可能是他想要稳定时局,收买人心的手段,仅此不能确定他是个良善之人。” 钱阔海点头道:“舞儿说的不错,光看蒙山军如何不一定就代表了主将为人,可至少能够作为参照。” 苏轻舞没有吱声,只是望着钱阔海,知道自己的舅父还有后话。 钱阔海沉声道:“舞儿,舅父在商界打滚多年,见过的阿谀狡诈之辈不计其数,而为了商路畅通,也不得不去和官家老爷们打交道,那一个个眼高于顶,大摆官威的下三滥们可没少给舅父添堵。” 苏轻舞柔声宽慰道:“舅父这些年心里遭受的苦,舞儿都知道。” 钱阔海温和一笑,直了直腰杆,眼中流露出罕见的自信之色,说道:“那位秦将军目前可是桂林城的主宰,远胜过曾经的知府陆东阳,可他来找我求财时,虽然也有威胁之语,可我却一点感受不到丝毫恶意,而结果也证明了我的判断,他纯粹只是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来谈生意,没有半点仗势欺人。” 苏轻舞面色一变,心中无比惊异。 钱阔海语带钦佩道:“身在高位,还能如此平易近人,这样的人实在难得,所以舅父才会以嫁娶作为条件,算是逼迫秦将军答应下了这门亲事。” 堂堂将军没有威逼别人,反而倒过来被一个卑贱的商人逼迫? 虽然苏轻舞不认为自己嫁过去算是对于秦风的逼迫,明明就是对方占到了便宜,可脑海中仍然感到一阵眩晕,吃吃问道:“他当时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钱阔海嘿然一笑道:“我家舞儿天生丽质,一手琴技天下无双,秦将军对你有好感再正常不过了。” 木已成舟,这场婚事断难改变,苏轻舞似乎也不再抱怨,话锋一转道:“舅父刚才提到秦将军找您是为了求财,他是来借钱的吗?” 钱阔海把自己和秦风之间的官商勾结简单说了一遍,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苏轻舞听完后,噗嗤一笑道:“三七分账,倒也算公道,我本以为那位秦将军既然缺钱,应该会贪心一些的。” 钱阔海撇了撇嘴,义正言辞道:“他若是贪心,舅父我就不奉陪了,大不了一拍两散。”说着,他眼睛一转,深深看了苏轻舞一眼,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道:“哎,女大不中留了,还没嫁过去,就已经为未来郎君说话了。” 苏轻舞娇红满面,急的跺脚道:“哪里有,舞儿一直都是帮舅父的。” 钱阔海故意板着张脸,说道:“那好,过两日我去找秦将军,就说他要是真心想娶舞儿,我们之间就要改成四六分账。” 苏轻舞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钱阔海,一字一顿道:“舅父,你是不是忘了是你主动推销舞儿给秦将军,人家何来真心一说?” 钱阔海一拍脑袋,呵呵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哦!” 苏轻舞掩嘴轻笑了一声,目光微微闪动了下,问道:“舅父,如果得到秦将军全力支持,你每月能赚到多少银子呢?” 钱阔海‘咦’了一声,惊奇道:“舞儿平日从不管生意上的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苏轻舞小跑过去,抱住了钱阔海的胳膊,撒娇道:“舞儿就是好奇,想知道舅父赚钱的本事有多大。” 钱阔海宠溺的拍了拍苏轻舞的小手,不做它想却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如何去做一个贤良的妻子。” 说完,他就回屋休息去了,留下了苏轻舞一人独自思索,钱阔海相信自己的外甥女将来不会怪罪他,只会由衷的感谢他定下这门亲事。 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时辰,苏轻舞才从沉思中走出,只见她眉角轻挑,神采不似往日的婉约可人,反而透出了一丝刀剑般的锋锐。 寂静的黑夜下,苏轻舞独自一人走到了府上的一处偏僻角落,这里长久没有人收拾,已经是杂草丛生,破落不堪。 而在杂草中的一根枯木上,一只全身雪白的鸽子正在上面打盹,显的十分突兀。 苏轻舞走了过去,鸽子并没有怕生而被惊飞,反而睁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扑腾着翅膀轻唤了几声,看上去似乎有十分喜悦。 没过一会儿,鸽子的腿上被绑上了一根竹签后便展翅高飞,苏轻舞眺望着远去的鸽子,一双美眸变幻不定,令人难以琢磨...... 第118章 老道 茫茫山岳,皑皑白雪。 冷冽惊寒的劲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呼啸而至,群山轰鸣,如雷霆掠过。 若是此刻站在太华山上,可见风漫绝壁,雪舞横岩令得整个山脉仿佛披上了一件银色的战甲,会让人错觉,这是一条拔地而起、横贯南北的白色巨龙,眺目远望,依稀可见延绵数百里的龙身,却再难分辨出那已探入远方天穹深处的龙头。 太华山位于昆明西郊,滇池西岸,隔滇池与金马山遥遥相对。北起碧鸡关,南至海口,绵延三十多公里,最高峰罗汉峰,山峦起伏,彤似卧佛,故也称卧佛山。隔水相望宛如一个丰盈的女子躺卧滇池岸边,亦有“睡美人”山之美称。 山似美人,却是不见美人,倒有一行马队踏着雪地,行走于太华山下。 马队一共是十八轻骑,看不到车辇,其中三人并肩领头,居中之人是一个身着青衫、约摸五六十岁大小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容红润,长须垂胸,怀抱长刀。 老人神态虽然豪放,脸上却隐隐挂有一丝落寞沉郁之色,乍看起来不似走南闯北的豪客,反倒像是个屡试不中之后,一面感叹怀才不遇,一面依旧苦读的老秀才。 左右两骑稍稍拖后,一位是三十余岁、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黑衣人腰跨战刀,身穿盔甲,马鞍旁还挂着强弓,装备整齐看上去像是个将军,他面色冷漠,目不斜视,双眼开阖间隐露凶光。 另一个是一位二十出头、身穿皂衣的年轻人,面容凝重,目光低沉,粗短身材,筋骨强健,背负一柄长剑。 剩余的十五骑跟随在七八步开外,俱是灰衣夹袄,宽襟快靴,精悍十足。 这支马队看上去已经奔波良久,胯下坐骑个个口喷粗气,蹄下发软,在狂风中仅能勉强行路。但马背上的十八人却都精神健旺,不现丝毫疲态,甚至连那位年近花甲的老者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亦只穿小袄薄衫,并无畏寒之态,显然大有来历。 若是仔细观察,还可注意到每一匹马鞍后都斜插着一面小小的镖旗。随风招展的小旗上以金粉写着一个“王”字,那正是云南最有名的镖局——“天王镖局”的镖旗。 如果有人注意到这十八骑,定对他们蹊跷的行踪产生疑惑。 十八人的马队对于一个镖局而言可不算小股人马,一些小镖局全员出动也未必能凑够十八骑,可这么一些人出门在外应该是接到生意出镖才是,那为什么看不到他们护送的货物?没有货物就不是押镖,又为什么大多数人都兵器不离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马力终有不支,午后时分,那老者勒缰停马,望着前方的一条小溪,开口说道:“所有人下马,在此地休整片刻。”他的语声并不大,看似毫不费力,却可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山间还有余音回荡。 将军模样的黑衣人催马上前,宽皱的额头凝起了川字,说道:“父亲,再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就能过了太华山,那时应该就安全了。” 紧随在老者身后的年轻人也劝说道:“爷爷,父亲说的对,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晋王李定国的西军兵力收缩十分厉害,过了太华山虽然也有不少西军的据点,可基本都是空的。” 从三人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他们是祖孙三代人。 老者名叫王岳,乃是天王镖局的总镖头,他开创天王镖局三十多年,押镖从未失过手,声誉响遍整个云南,绝对的金字招牌。 将军模样的黑衣人是王岳的长子王龙,很多年前就离开镖局出门闯荡,外人很少知道他的消息,也不知他何时回到了天王镖局。 而年轻人是王龙的独子王虎,他和父亲王虎多年不曾相见,可父子感情倒是不错,这次出镖他最是热情,只因这次押完镖后就再也无需和父亲分开。 天王镖局的三代当家人竟然倾巢而出,可见这次出行极其重要。 王岳并不赞同儿子和孙子的话,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心,可是现在人困马乏,再走下去必会跑死几匹马,这倒也就算了,可万一遇到山贼草寇,我等体力不支怕是难以招架。” 王龙沉咛片刻,说道:“好吧,就依父亲所言。”太华山确实不是什么安全之地,大小山贼少说也有七八股,天王镖局的招牌威慑力十足,可不等于一定能吓住所有人。 王虎也不再多言,下令其他镖师就地休息。 镖师们个个训练有素,做起事来也井井有条,天寒地冻的天里少不得点起篝火,再烧上一壶热水取暖。 有一个步行矫健的镖师手上拿着几只水袋前去小溪旁取水,可不等他跑到溪边,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厉喝:“有人!” 喝声即是示警,劈柴引火的镖师们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计,手握兵器聚拢在了一起,摆出了一个简单的圆阵,俨然有几分军中战阵的模样。 小溪旁,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正在钓鱼,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可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个人独自钓鱼正常吗? 绝对不正常! 王岳眼中生寒,举臂打了个手势,只见有三个镖师迅速朝着不同方向散开,不一会儿,三个镖师几乎同时返回,来到王岳面前说道:“没有发现敌踪。” 这时,小溪旁的渔夫站了起来,简单的收好了鱼竿,又拿起了鱼篓,接着竟然朝着天王镖局众人的方向走来。 王岳心中一紧,虽然三个手下都没有发现有敌人埋伏,可他仍然不敢放松戒备,手上握紧着陪伴了他大半生的百胜刀,神色凛然,气势不弱当年。 忽然,王虎一脸惊讶的叫道:“怎么会是一个老道?”他年纪最小,眼力却是极佳,第一个看清了那个渔夫的样貌。 王岳和王龙父子两个脸色微变,很快他们也看得清楚,就见那个渔夫穿着一身洁净得不染一尘的道破,额边两缕白发直直地披散下来,颧骨很高,脸上布满皱纹,整个面庞就像树皮一样粗糙,可一双深陷的眼睛却格外深邃明亮。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老道,他眼中闪动的流光,好似流淌过的岁月长河,见证了无数光辉岁月,经历了几多似水流年...... 老道走近,停在了天王镖局众人十多步的地方。 王岳呼吸渐重,吐出来的粗气在寒风中化成了白雾,身边的人亦是一样,而那个老道鼻间口中却没有呼出雾气,好像没在呼吸一般,刹那间每个人的心理都打了个突,难道光天化日之下遇见了山精鬼魅。 镖师们都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此刻也难免面露骇然之色。 王岳和王龙父子两人都不是凡俗之辈,各怀精湛武艺,心知那个老道绝对不是什么山精鬼魅,而是一个精习吐纳之法,呼吸极轻的顶尖高手。 二人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忌惮之色,随后一起朝前走去,父子连心,携手配合之下,至少自保无虞。 王龙朝着老道一拱手,率先说道:“我等路经此地,不知是否惊扰了道长的雅兴,若是的话,晚辈在此告罪了。” 老道没有说话,纹丝不动的站着,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也不知何时闭了起来。 王龙看了眼父亲王岳,后者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个老道,不知对方是何来路,王龙收回目光,又道:“道长可是有什么需求,只要晚辈可以帮上的,一定竭尽全力!”他的姿态摆的足够低,已算极尽诚意。 这时,老道动了,他蓦然的抬起头。 刹那间,‘铿铿’两声,王岳和王龙同时抽刀而出,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本能般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刀光乍起,却有比刀光更亮、比雪光更寒,那是老道的两道目光! 这两道猛然绽放的目光是如此冷凛、如此突兀,王岳和王龙忍不住退了半步,而其他的镖师已经来到二人身边,王虎倒是人如其名生了一颗虎胆,越众而出站在了最前,面对那个老道脸上毫无惧色。 老道的目光在刹那后又变得无限温暖起来,好似雪融春来,让人感到一阵轻松。 这一刻,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老道并无任何挑衅的意思,而是在用一种充满着研究意味的目光扫向自己。 过了没多久,老道口中发出一声古怪的叹息,听在每个人的耳里,轻若飞絮落地,却又重如巨锤击胸,又似呻吟的怪异声音,无数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语由他口中倾泻而出:“结愿蜉生,逆心往归。魔障划念,焚敛华梦......” 起初,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需要拼尽全力,生怕别人听不明白,又似是说起话来十分困难。渐渐地,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语速越急,似诵经,似梦呓,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下去,也不知要说到何时........ 第119章 神目 众人相顾茫然,看着那老道浑如入魔的样子,王虎忍不住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的朝着众人道:“这老道莫非是个疯子,大家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 听了这话,除了王岳和王龙外,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对大部分镖师来说,故作轻松的嘲讽蔑视才是化解莫名惊惧的最好方式。此时此刻,也只有故意的放声大笑才能让他们紧若绷弦的心情平复下来。 笑声未散,老道好像恢复了神智,缓缓说道:“贫道偶发奇梦,倒令大家见笑了。”在他杂乱的话语中突然夹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而惹得众镖师的笑声更加大了。 王岳和王龙面面相窥,心中大为惊诧,那老道从闭眼到睁眼才多久,竟然说做了个奇梦,这话听了比之前的胡言乱语更像是疯话。 老道除了一双眼睛外,和一个平凡的老人无异,沧桑的面庞透出一股令人亲近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之间,便消除了紧张和隔阂。 王岳心中依旧没有半点轻松,望向老道的目光也越发凝重,他虽然瞧不出老道到底是何人物,可出现在这里必是冲着自己等人而来,否则自顾离去便是,何必过来多话。 王龙所想和父亲一样,也知老道很不简单,不敢冒然质问,只能顺着他的话道:“请教道长,您刚才做了怎样一个奇梦?” 老道放下了鱼篓和钓竿,沉声道:“贫道在梦中经历了三生三世的修行,饱受艰辛磨难,终于有所感悟......” 王虎嗤之以鼻道:“不过黄粱一梦,何来感悟之说?” 老道抚须笑道:“你有所不知,在漫长的修行过程中,贫道逐渐体会到了生命的萌发与灵魂的升华,就算无食果腹,无衣遮体,贫道也能始终保持着愉悦,这也算是一种感悟。” 王虎大笑着问道:“听老道你这么说,是不是离得道升仙不远了?” 老道摇头道:“贫道和那些修仙的道人不一样。” 王虎问道:“哦,有何区别?” 老道那双特别的眼睛之中又有异光闪动,一字一顿道:“他们信神、信命、信天,而贫道,只信自己。”他的这一句说得傲气凛然,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难生异议。 王虎面色一怔,听了哑口无言,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岳拍了下孙子的肩膀,走上前去道:“老朽斗胆,敢问道长你梦中的修行是否也与其他道人不一样?” 老道沉思片刻,答道:“也不尽然。既然是修行,就都是让自己不断完美的过程。我们的差别,只是修行的方式罢了。” 王岳又问:“不知大师是用何种方式修行?” 老道微微一笑道:“我的方法就是,找出每一个人的错误,然后用于自省。”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放声大笑,有镖师讥讽道:“你这满嘴鬼话的道人,真可谓大言不惭,想要找到每一个人的错误谈何容易,而且人之一生犯得错误何其之多,你难道全都可以一一找出,真当自己是神明不成?” 老道笑容不减,温声气和道:“世人觉得困难,只是因为大多数人只是在肉体上强健了自己,却没有在精神上胜过对方。”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可又隐晦深奥,让人难以分辨一切是老道超凡入圣的智慧,还是因为过度自信失去理性后的胡搅蛮缠。 王岳越听越奇,心中却是逐渐放松了下来,眼前这老道异常神秘,但不像是有害他们的意思,随即抱拳道:“还未请教道长姓名。” 老道看了眼远方被大雪覆盖住菱角的山峰,神色重流露出几分追忆道:“无涯。” 王岳眼中有沉思之色,无涯这名字听上去有点熟悉,可一时片刻就是想不起来,其他人则全都感到陌生。 而这至少可以说明一点,王岳可能很多年前听过这个名字,应该还很有名气,否则他不会留有印象,除他以外,在场年龄最大的镖师有四十余岁,也可说明无涯这个名字销声匿迹了至少有四十多年。 王岳还在回忆,王虎已经发问道:“无涯道长说自己可以找出每个人的错误,不知凭的是什么本事?” 无涯泰然自若道:“贫道有一双可以看清世人命数的眼睛,自然可以找出每个人的错误。” 连命数都能看清,这话简直更加的大言不惭,又一次引来哄笑的同时,镖师们也十分好奇,七嘴八舌的提问顿时接踵而来。 无涯淡淡一笑,眼中显出几分深意道:“大家不用着急,相见即是有缘,贫道会让每一个人获得改正错误的机会。” 这话隐约是指众人已经错过,或者正在犯的错误,若是错误还没犯,又何需改正。 王虎年轻气急,大声道:“请无涯道长先看看我吧。” 无涯凝神静气,定眼瞧了良久,王虎倒是没有催问,比平日里耐心不少,终于等到了无涯开口道:“树下野草,无忧风雨,不迁不灭,迁则难活。” 王虎猛然一愣,他读书不多但还是可以听懂无涯所言的意思,联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从小生活的故土,与父亲一起去新的地方开始生活,便忍不住心惊问道:“无涯道长,你是说我不能离乡背井,否则有性命之忧?” 无涯不语,转而望向王龙,他和儿子王虎一样心惊,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 王龙惧怕的并非无涯的目光,而是因为是他要求儿子王虎和他一起去新的地方生活,以弥补这些年王虎父爱的缺失。 无涯叹了一声,说道:“浮名尘务,何苦倦恋。其实人生如白驹过隙,有过几次机遇便已弥足珍贵,何苦追悔不休?既已错了,就不要一错到底。” 王龙浑身一颤,他少年时志向甚高,一直努力上进,等到成年时,就想到外面干出一番事业,可父亲以他没有子嗣为由不让他出去闯荡,于是他便随意找了个女子成婚,在妻子生下儿子王虎后不久,就不顾骨肉亲情离家而去。 然而有志向不错,能否得志则非易事,王龙奔波各地,拼搏数年还是一事无成,百般挫折之下,他性情大变,善恶难分,终是走上了一条歧路,现在仍旧在这条歧路上渐行渐远。 王龙心神难安,一脸灰败的愣在当场,儿子王虎却仍在继续追问:“请无涯道长教我,应该何去何从?” 无涯未答,祖父王岳忽然轻声道:“事到如今,还能回头吗?” 王龙和王虎父子两个听了皆是心中一震,脸色苍白如雪。 无涯把目光则转向了王岳。 王岳惨然一笑道:“道长不必费心,我相信你说的话,也知道自己正在犯下的错误,可为了家人,已是难以改错了。” 无涯微微点头,说道:“你其实没有错。”他抬头望天,大雪纷飞,天地一片冰寒刺骨,口中幽幽道:“错在这个世道。” 王岳苦叹不止,王龙和王虎情绪低落,一言不发。 无涯不再看这祖孙三人,又盯住下一个镖师,看来这里的所有人无论尊卑都逃不过他那能直入人内心的眼神。 身处异境,乍遇高人,其余镖师皆按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请教无涯品评,无涯依然是以那份泰然自若的神态,看似随意开口,但每句话都能引起对方的一阵惊叹。 又论及过两名镖师后,无涯的目光忽然锁住了一人,唇边现出一丝淡漠之色:“阁下犯错最多,错即是恶,恶行罄竹难书,不过想来是永远不会认错的。” 被无涯所言之人站在镖师们的最后面,身材高大粗壮,满脸横肉,一双眼睛却小而细长,隐有厉色闪现,闻言微怔,不一会儿便哈哈大笑道:“道长说的真对,我永远不会认错。”他说话听上去有点模糊,咬字十分生硬,好像不太习惯说汉语。 而在这人说话时,其他的镖师都脸色不善,好像与他不是一路。 无涯的神色闪过一丝迷茫,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退到了一边,目光飘忽中带着伤感,一条鱼儿突然从他手中的鱼篓中跳出,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后就没了声息。 王岳看见了地上的那条死鱼,心中的苦楚更甚,他猛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所有人立刻出发,等走出太华山再做休整。” 无涯又是一叹,没有阻拦王岳等人的去路,而是独自一人走回了小溪边,把鱼篓里的鱼全都倒进了水里。 作为渔翁,他可以选择改过,让那些被钓上来的鱼儿重获新生,可作为老道,却无法引人入道,去逆改那不归的黄泉之路。 王龙望着远处的无涯,又看了眼身边的儿子王虎,迟疑许久,终是一咬牙,踏出几步踢翻了刚点燃不久的篝火,怒声道:“上马,出发!” 就在这时,有阵阵马蹄声传来,王龙等一众镖师才刚上马,还没来得及驰出,又怎么会发出马蹄声? 王龙脸色陡变,已经拔出了战刀。 不一会儿,有两骑映入了一众镖师的眼中,王龙看清了其中一骑后,瞳孔瞬间扩大,语气艰难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王岳也看清了来人,苍老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喃喃自语:“错有错报,这业报终于还是来了。”说着,他大吼一声,从马上跳下,单膝跪地大吼道:“叩见晋王!” 晋王,除了大明最后的柱国之臣李定国,试问天下还有哪个敢称晋王! 第120章 定国 李定国来了,他来到这荒山野岭,显然必有缘由。 天王镖局众人见到李定国出现皆是失色,除了王岳跪拜之外,剩下的人震惊之余全都紧握兵刃,仿佛遇到了劫镖的山贼一般。 李定国没有穿戴盔甲,而是一身灰色的普通布衣,不知是不是风雪袭眼的关系,他微微眯起的双眼泛着血丝,一眼看去就好像一个疲惫的旅人。 王岳没有跪拜多久,当看到李定国下马走来时,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决然之色,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晋王,你不该来这里。” 李定国大步走向王岳,他走得不快,可步伐很大,厚实的雪地上竟然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痕迹,给人踏雪腾纵之感。 王岳心中苦涩,亦有愧疚,可当看到李定国出现时,已不报任何幻想,老迈的身体渐渐挺得笔直,拔出了很久未曾出鞘的百胜刀。 百胜刀出,战无不胜,王岳凭着这把百胜刀,开创了天王镖局不世威名,可今日他手中的百胜刀好像没了往日的锋芒,壮士暮年,刀光也隐约多了分暗淡。 李定国的脸色亦是暗淡,他凝望着王岳许久,才开口说道:“王老哥,我们相识多年,互为知己,没想到会有今日之殇。” 说话间,天王镖局众人纷纷持械而出,把李定国团团围住。 杀机毕现,天王镖局的人显然是要对付李定国,虽然大部分人都面露挣扎之色,可他们已经犯下大错,再也没有了退路。 王龙看向自己的父亲,等待着动手的命令,他眼中有慌乱紧张,同时也有兴奋之色,他曾经想到过会被西军拦截,可万万没料到会是李定国亲自前来,而且只带了一个随从。 天赐的良机,前程富贵就在眼前。 王岳还在犹豫,做着最后的尝试,语气中满是乞求道:“晋王,看在老朽为你付出过不少汗马功劳的份上,请您回去吧!” 比起天王镖局的其他人,王岳对李定国算是熟悉,知道他武艺极高,敢不带兵马前来必是有所依仗,天王镖局人多势众且个个好手,却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李定国微微一叹,说道:“王老哥,你确实帮过我不少,云贵不少土司都是由你出面,才答应与我军和平相处。” 王岳一脸期颐之色,问道:“那你可答应我等离去?” 李定国沉默片刻,坦然道:“我本就没有打算留下你们,只是......”他目光一凝,布满血丝的双眸豁然睁大,有森然的冷色一闪而逝道:“某样东西,你们必需留下。” 话应刚落,一直彷徨无措的王虎下意识的抬手摸向了胸口,在场众人都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王虎如此抬手抚胸显得无比突兀。 李定国看在眼中,刹那间已如苍鹰般飞起,直扑王虎! 王岳大惊,没想到王虎这么轻易的就露出破绽,出门时把东西放在他的身上真是莫大的错误,更没想到李定国出手如此果决,立刻大喝道:“挡住他!” 李定国长身而起,身法如电,也没见他蓄势而发,可一纵之下竟然到了所有人的头上。 镖师们对敌经验丰富,反应也是迅捷,可他们出招再猛,却无法奈何得了天上的李东国,十几把兵刃尽是砍空。 李定国的身法有苍鹰之猛烈,也有雀鸟之轻盈,他足尖在一个镖师挥动的刀尖上一点,棉鞋未破,脚底未伤,转眼就越到了那镖师的身后,王虎的面前! 那镖师奋力回刀再斩,又一次无功而返,刀光只落在了一道虚影之上。 李定国落地之后,身法更快,快过闪电,肉眼几乎都无法捕捉,王虎骇得面无人色,腿一软,坐倒在地,连躲闪都无力做到,只能尖声叫道:“爷爷,父亲,快来救我!” 王虎已分不清情况,只当李定国要害他的性命。 疾风一道,王岳高举百胜刀,挡在了王虎的身前,?他额头见汗,勇武不如当年,可还是狂喝一声,挥刀怒劈。 李定国身形微滞,并非是慑于王岳的刀锋,而是有二人一左一右向他攻来,杀气逼人,卷起了漫天飞雪,击碎了冰霜凝结。 二人武艺十分高明,刀光闪烁之中,一人上斩,一人下撩,配合王岳的怒劈,几乎锁死了李定国的周身,他只有往后退去才能避开刀锋。 刹那间,李定国并没有后退,敌强他更强,低吼一声,须发皆张,不退反进,竟是迎着王岳的百胜刀而上,手中豁然出现了一把短剑。 王岳见到短剑刺来,陡然心寒,他与另外二人配合不可谓不默契,三人合击必能击退李定国,没有想到李定国并不躲避,出招就是两败俱伤,这样实在并非高手所为。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人思虑过多,李定国够狠,王岳却狠不下来,他收刀横于胸前,只求挡住那把直刺的短剑。 李定国身形微凝,似乎料到王岳会弃攻转守,剑势巧然一变,手腕翻转中已对准了左侧那人,随即空中豁然一亮,好似有流星飞逝,等光芒淡去,就见左侧那人单膝跪地,右手紧紧捂着小腹,有鲜血从他指间流出。 而右侧那人不知什么情况,整个人像是断了线了风筝一样飞了出去,他强行从地上爬起,嘴里却是呕血不止。 李定国落到地上,身姿沉如山岳,他之前一剑掷出之时,凌空飞旋,不仅躲过了右侧那人的战刀,同时拍出了一掌,把对方打的吐血。 以三对一,毫无建树不说,还伤了二人,并且是镖师中武艺最高的王龙,以及那个汉语说的不怎么利索的镖师。 剩下的镖师们握刀在手,可见此情形哪里还敢上前,面面相窥之下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喊:“杀了李定国,赏金千两,银万两,封侯拜相,天下闻名!” 喊话的正是那个汉语说不利索的镖师,一番激励之言倒是听上去顺口不少,能如此准确的发音对他而言实属难得,因为他名叫莾尔泰,乃是一个满人,效力在宁南靖寇大将军固山额真罗托麾下。 莾尔泰见到在自己重赏之下,镖师们还是踌躇不前,面色豁然一厉,不顾被李定国一掌打的胸口剧痛,热血翻腾,强压下一口破喉而出的鲜血,高呼厉喝道:“不杀了李定国,你们将以通敌罪论处,包括你们自己在内的父母妻儿全都要死!” 富贵前程可以不要,家人的性命却不得不顾,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一个满脸通红的镖师怪叫着窜了出来,挺着一把钢刀直直的冲向李定国。 李定国眼中万分悲哀,嘴里发出一声长叹。 叹息未落,有人忽然出现在那个窜出的镖师面前,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砸在了镖师的头顶,随着一阵骨头的碎裂声,镖师仰面倒下,五孔流血,抽搐了几下后再无声息。 杀人者是与李定国一起而来之人。 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李定国的随从,此刻才知他也是一个绝顶高手,岁数看上去和李定国相仿,可身材极其粗壮,天寒地冻中只穿了一件无袖单衣,浑身上下充满了狂野之气。 此人正是李定国的至交好友,住在滇池湖畔的东方不才。 东方不才杀了一人,并无罢手的意思,身形鬼魅般一闪,转瞬就来到了莾尔泰面前,高举着一个似刀非刀,似棍非棍,差不多有半人高的长条东西,朝着莾尔泰斜挥过去。 莾尔泰抬刀去挡,只听一声脆响,战刀像是纸片般无比轻易的断成了两截,紧接着一个硕大的人头凌空飞起。 东方不才一脚踢翻了莾尔泰的无头尸体,吐了一口唾沫道:“狗鞑子,就你话多,有本事再叫唤两声给爷听听。” 天王镖局的镖师们胆气尽丧,一个李定国就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何况再加上一个东方不才,不一会儿就全部丢掉了兵刃,纷纷跪地求饶。 东方不才看也不看镖师们,而是对着李定国说道:“你和那个老道一样,做起事来磨磨蹭蹭好不爽快,这些个卖国求荣的奸贼,直接杀光不就行了,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镖师们听到要把他们杀光,立刻哭天喊地的四散逃开,东方不才正欲追杀,却被李定国伸手挡住,缓声说道:“算了,让他们走吧!” 东方不才哼了一声,径直走向了王虎那边,这下王岳没有阻拦,他也阻拦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东方不才从王虎身上取走了一张地图。 王虎从始至终一直没动,这个原本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好似丢了七魂六魄般,双目呆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梦碎了,他的美好憧憬也不复存在,甚至性命怕也难保。 王龙艰难的站起身,走到了儿子身旁,与他相依在了一起,十多年来他们天各一方,此刻终于有机会永远的团聚在一起,可惜未必是在人间。 王岳望着儿孙,已是泪流满面,眼中尽是凄凉。 东方不才铁石心肠,也有点不忍侧目,低骂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何必当初,鞑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连祖宗都不认了。” 说着,把从王虎身上搜出来的地图狠狠摔在了地上。 第121章 要战 李定国没看地图,也知道上面标示了昆明附近明军的所有布防,一旦落入清军手中,昆明的防御将变得形同虚设,后果不堪设想。 这地图是王龙所画,他常年离家不归,是因为投身到了清军之中,成为了一个汉奸,自然无脸面回见家人。 这次清军南下灭明,王龙认定大清势必一统天下,于是自告奋勇向上级提出先一步前往昆明,为大军摸清明军布防。 王岳看到王龙回到家中,本是万分欣喜,而得知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以及此次返家的来意后,亦是恼怒无比。 可亲情的分量在王岳心中胜过其它太多,也明白天下大势所趋,于是凭借着自己对昆明各地的熟悉,佯装出镖做事,实则领着王龙四处探查。 王龙将明军布防全部掌握清楚后,对他而言无疑是大功一件,等到天下平定,他凭此次功劳应该能混个一官半职,等到上任为官,就可以把儿子王虎接到身边,重续父子之情。 所有一切似乎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王岳心中有愧却也喜而乐见,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李定国掌握,王龙刚回到家中不久,他清军细作的身份就被明军查实。 李定国深感王岳曾经对自己有恩,所以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直到王龙要把昆明的布防图带给清军,他才前往阻拦,却没有带兵马同往,只和东方不才一人同行。 因为兵马一动,声势浩大,王岳祖孙三人叛国的消息必定传开,这样一来他为给了仍在抵抗满清的人们一个交代,只能明令正法杀了王岳他们。 在内心深处,李定国一直不想杀了王岳和王虎,至于一直在清军中效力的王龙,他还在迟疑之中,却忽然听见一声惊呼。 王虎一脸惊恐,死死抓住父亲王龙的双手,那双手上反握着战刀,刀尖正中王龙胸口心脏位置,这一刀下去绝无活命的可能。 李定国未必想杀他,王龙却是不知道,只当自己必死不疑,于是挥刀自裁,而能死在自己的儿子身边,倒也有所心慰。 王虎嘿嘿怪笑了一声,用力拔出了王龙胸口的战刀,反手朝着自己的脖子一抹,鲜血飞溅中,他面带笑容的倒在了父亲的怀中。 王岳站在不远处屹立不动,右手朝着儿孙的方向举起,迟迟没有放下。 东方不才走了过去,伸手在王岳鼻尖一探,不禁摇了摇头。 王岳看到儿孙先后死去,本就老迈的身躯如何能够承受丧亲之痛,巨大的悲痛下竟是气绝,可双眸很是平静,脸上仍留有一丝愁苦,只是嘴角却多了分讥诮的笑意。 为自己,为家人,抑或是为这个所谓的天下! 东方不才把王岳的尸首放在了王龙,王虎身边,早已没了对他们投敌叛国的愤怒,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难消,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鞑子,该死的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严冬萧冷,枝叶凋零。飞雪漂浮在空中,润物无声,北风满是寒意,让人心中不由凄凉。 老道无涯不知何时来到了三具尸体前,弯身缓缓一拜,口中轻语道:“世间罪,人间罪,苍天难渡,罪罪难消,只待神恩临世,驱散一切世间浮垢。” 东方不才本就心情不畅,听了无涯的话,胸口的那股郁气似乎更沉,脸色难看的冲着无涯吼道:“你这老道,空有一身的本事,偏偏就只知道窝在这太华山,弯弯绕绕讲些别人听不懂的东西,还什么神恩临世?你到告诉我神恩在哪,哪里还有恩,明明只有罪!” 吼了半晌还不痛快,东方不才恨不得把无涯打上一顿,可他还是强忍住没有出手,出手了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东方不才自视甚高,武艺上的造诣更是不同凡响,天下难有敌手,可眼前这个无涯老道就是敌手之一,对方说起话来虽然神神道道令人不爽,可一身功夫真的有些神乎其神,东方不才夸口再大,也自认胜不过无涯。 无涯听了东方不才的讥讽,面色不改,只是眉宇中多了分迷茫,沉默了良久才道:“是该出去走走了。” 东方不才好奇问道:“你要去哪?” 无涯答道:“去找神恩所在。”说完,人眨眼间就没了踪影,风雪袭过,地上只留下了一个鱼篓,一根钓竿。 东方不才看了咋舌不已,心想这老道武艺又精进不少,称他半个神仙都不为过,而李定国似乎并不在在意无涯的出现或是离去,他站在雪地上,凝望着山道旁的一棵梧桐树,如老僧入定般沉默良久。 自从义兄孙可望为夺权而发动内乱,被自己击败后投靠满清以来,李定国心中的愁闷就一直没有少过,此时不仅愁闷,更是心伤。 往曰景象一幕幕,点点滴滴的浮在脑海,挥之不去。 大雪漫天飘落,李定国的目光可透过雪花,却是透不过粗壮的梧桐树干,然而他的思绪已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两蹶名王,光复湖南,经历过此等辉煌的人少有能够忘记吧? 那时的李定国是何等英雄! 可辉煌过去,只余沧桑,现在的李定国又是何等的落寞。 清军南下,势如破竹,无论李定国多么英雄无敌,又能改变什么吗?他阻止了王岳祖孙三人泄露军情,可天下又有多少个王岳,王龙,他阻的尽,杀的绝吗? 想到这里,李定国又是望向梧桐大雪,轻轻叹息一声,回头望过去,见到山道上有数骑飞驰而,为首之人快马加鞭,人还未到,声已响彻天边:“晋王,广西捷报,大捷啊!” 李定国的眼中愁闷淡去,多了分振奋之色,当听见‘广西捷报’四个字时,脑海中立刻涌现出一个名字,喃喃低语道:“那个秦风,那支蒙山军,难道又胜了?” 等到轻骑靠近,李定国看清了为首那人,竟然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白文选。 白文选早年随张献忠到处征战,任前军都督,屡立战功。张献忠死后,随孙可望,李定国抗清,大顺元年任大西国前军府都督,张献忠死后,随从孙可望入云贵联明抗清。 永历十一年,孙可望谋叛南明,发兵十四万南攻昆明,企图一举消灭李定国,令白文选为先锋,但白文选并没有执行这一命令,与李定国共同平定了孙可望的叛乱,孙可望降清,白文选以功封为巩昌王。 在大西军中,白文选的资历,战功,威望仅次于李定国。 李定国看到白文选亲自前来寻他,心中大为惊异,也猜到了广西捷报恐怕不是一般的捷报,急忙快步上前,从马背上扶下满脸喜色的白文选道:“毓公,何等捷报,让你如此欣喜?” 白文选平日里老成持重,现在却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般,欢天喜地道:“蒙山军攻破桂林城,斩清军统帅赵布泰,歼灭了满洲八旗精锐万余人!”他一边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赵布泰完了,他的这路清军也算是完了!” 李定国怔在原地,他的呼吸变得厚重,脸色红如火烧,这些年的苦闷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仰天长啸道:“好一个秦风,好一个蒙山军!” 白文选点头道:“确实了不得,数千新降之军能打出这样的胜仗,古往今来怕也找不出一二,真的好想看看那个秦风到底是何人物。” 李定国目光深邃,逐渐变得异常专注,望着远方山道的尽头,突然开口道:“秦风能胜,本王也能胜。” 白文选闻言一愣,他知道李定国是个淡泊名利之人,所言自然不是要和秦风争个长短,琢磨了片刻后,语气带着一丝犹疑问道:“殿下想怎么胜?” 李定国字字珠玑道:“我要打一仗,与那秦风南北呼应,只要胜了,清廷必乱,大明天下光复有望!” 事实上,李定国一直想打一仗,只不过一直犹豫不决,而蒙山军的胜利无疑给了他信心。 清军南下以来,明军因为孙可望投降满清的原因,前线的布防方略尽落敌手,清军攻击迅速,李定国来不及做出调整,只能无奈的收缩兵力,看着一片片土地沦陷,他虽然也组织过几次反击,可全都被清军击败。 白文选也参与过阻击清军南下的战斗,他集中精兵万余人,在玉龙关想要借助地势给予清军重创,结果激战十日,终是敌不过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清军猛击,只能领着残部弃关而逃,自此之后明军再也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阻击。 而最近的一个月来,明军见到清军到来必定主动后撤,似乎连接战的勇气都丧失了,再这样下去,曾经令清廷谈之色变的大西军还有何士气可言? 军队没了士气,连永历皇帝也失去了信心,早已离开了昆明,并且时刻打算逃亡缅甸。 因此,李定国不能再避战了,他需要一场胜利挽回明军的士气,也要让永历皇帝重拾信心,否则皇帝一旦做出了逃跑的选择,对于苟延残喘的南明政权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白文选听到李定国想战,他又何尝不想,说道:“昆明城坚,我军粮草兵力皆足,定能在昆明城下重创清军,打一个大的胜仗。” 李定国神色幽幽,目光低沉莫名,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打算放弃昆明!” 一句话,如霜降遮天,寒过了凛冬飞雪。 白文选一脸不可思议的愣在当场,倒是一旁的东方不才嘴角含笑,大赞了一声:“好一个李定国,不愧是老子看中的人!” 第122章 大小冤家 李定国要战,秦风也要战! 想要经略广西,聚拢民心,攻占一个桂林城远远不够,所有的县镇,关隘都需要全部夺取,地盘越大,代表了人口,财富越多,才有资本和满清对抗。 当然,秦风暂时不会去招惹那几支清军主力,那几万人虽然让人看着眼馋,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歼灭的,蒙山军还在休整之中,冒然出战只会得不偿失。 赵布泰留下来的清军主力碰不得,可一些小城小镇的清军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在秦风眼中已经算不上敌人,而是可以移动的军械,钱粮,以及可以提升新卒战力的陪练。 募兵还在继续,等到二万新卒集结完毕,就是席卷广西各地之时。 实战永远都是练兵最好的方式,新卒想要快速成长就必需见血,克服畏惧敢于上阵杀敌。 秦风并不担心新卒的伤亡会有多大,只希望各地城镇留守的清军绿营可以争气一点,别动不动就开城投降,可以好好的当一下新卒的陪练。 而战事一起,无论激烈与否,规模大小,钱粮必定会有巨大消耗,秦风在没有足够钱粮储备的情况下,可不敢轻动刀兵。 所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钱! 终于,秦风等到了财富的到来,只不过财富暂时还变不成金银珠宝,它需要有人去创造,而这个人正是罗明堂。 天刚破晓,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洒落,射穿了灰蒙蒙的雾气,迎来了一个清晰淡雅的清晨,没有一点喧嚣杂乱,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可惜美好的清晨没能持续多久,至少对于知府衙门而言,有人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 在‘砰砰’作响的敲门声中,衣冠不整的秦风亲自前去迎接贵客,还未招呼就张开双臂给上了一个结实的熊抱,说道:“老罗,我真是想死你了!” 罗明堂只觉得气喘艰难,若不是身子骨十分硬朗,只怕会当场昏厥,等到勒住自己身体的那双强壮的臂膀松开时,他才勉强喘上了一口气,倒也没有生气,而是乐呵呵道:“多日不见,秦将军可是比以前热情的多了。” 秦风回道:“我一直是这样热情,只是老罗你以前没有发现罢了。”他一手抓住了罗明堂的胳膊,似乎用力有点大,一下子把对方拽了一个踉跄,好在随行的护卫董齐扶了一把,否则罗明堂十有八九要摔个狗吃屎。 罗明堂听秦风老罗老罗叫的亲热,动起手来更是亲热过头,忍不住皱眉道:“秦将军,你是不是责怪老夫来的太早,打扰了你的清梦,所以才想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秦风心道:你这老匹夫让我等了个茶饭不思,不打你一顿就算是客气了。 和罗明堂这种人打交道,又想从他身上占到便宜,就不能像对待钱阔海等商人般当作一场生意,生意需要谈清价码,而和罗明堂肯定是谈不清楚的,他要是愿意开诚布公,不私下留上一手,那就不是罗明堂了。 所以当进入正题前,秦风绝对不能示弱,也不能逞威,而是要软中带硬,笑里藏针,谈天说地之中比谁更有耐心,才有机会套出对方的底线,从而获取到最大的利益。 罗明堂不是善茬,他无需知道秦风心思,只要根据自己的想法行事,抽了几下手无法挣脱秦风的束缚后,咄咄怪笑道:“秦将军,老夫这胳膊怕是要被你捏断了,到时候少不得出城寻遍名医治伤,何时能够伤愈返回那就不得而知了。” 话中威胁的意思显而易见,罗明堂知道秦风需要他,才会如此说道。 秦风不为所动,又看罗明堂神态雍容,红光满面,哪里有一个逃犯的样子,再想自己征战拼杀,几次险象环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上又加力几分,脸上却满是歉意道:“老罗你想多了,本将哪里敢怪罪你,只是见到你心中无比激动,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见谅你个大头鬼! 罗明堂心中暗骂一句,眼里已有恼怒之色,脸上竟然还能保持着微笑,说道:“老夫见到秦将军,一样心怀激动啊!”说着,他抬手而起,抓向了秦风的一只手。 秦风不躲不闪,完全没把罗明堂的举动当做一回事,可很快他就感到后悔了。 罗明堂抓的不是秦风的手,而是手指,小拇指...... 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使用的恰当好处,别看罗明堂没学过武艺,年纪不小又长得瘦弱,可手上的力道还真就不小,他一抓一拧中,那根无力反抗的小拇指时刻都有折断的可能。 十指连心,秦风深感疼痛,没想到罗明堂会用这样的损招,却不愿弱了气势,同时故作轻松道:“老罗,感受到本将的热情了吗?还想不想热情来的更猛烈一些?”他一边说着,手上继续加力揉捏着对方的胳膊。 罗明堂的承受能力远比不上秦风,可狠起来一点也不含糊,面庞隐隐泛白,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将军的热情确实不同凡响,比起窑子里的姐儿还要强上三分。”他说完手上骤然发力,把秦风的小指掰成与掌面垂直,再弯一点必定骨折。 秦风深吸一口气,痛的差点叫出声来,脸上反而显露出享受之色,嘿嘿笑道:“本将再热情如火,也不敢和窑子里的姐儿相提并论,只是不知道老罗面对姐儿们的热情,能够坚持多久?不知道有没有半柱香的时间?” 这话调侃味十足,杀伤力对于男人而言比起刀剑加身更为巨大。 毕竟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行,唯独那种事绝对不能不行! 罗明堂子嗣不多,身体本就可能存在问题,如今年岁又大了,在男女之事上自然也开始力不从心,可被人当面点明,无疑是莫大的侮辱,这让罗明堂如何能忍,立马冷眼相讥道:“有人连个儿子都没有,面对姐儿坚持再久估计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二人说话越来越没边,一旁的董齐实在听不下去了,强横的挤到了他们中间,咧嘴哈哈大笑道:“秦将军和我家大人久别重逢,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董齐这么一插手,秦风和罗明堂也不想把事态升级,便就坡下驴的松开了对方,转眼间又像是一对认识多年的至交好友般,相互问候,恭维不断。 等到走进前厅,秦风一路上至少问了罗明堂十次你身体好吗?而罗明堂从一顿能吃三碗饭,答到了一顿能吃十三碗饭,就差说自己能活吞一头大象了。 董齐听了冷汗连连,他没有跟着罗明堂走进前厅,而是守在了外面,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去怀疑人生! 第123章 老夫白发少年狂 前厅里,秦风揉着发紫的小指,罗明堂抱着酸疼的胳膊,二人相顾之间一言不发。 洋洋洒洒的阳光射了进来,似乎无法带来一丝温暖,反而是晨露的潮湿更重,散发着阴冷的压抑,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两个大男人各怀心思,气氛相当的诡异。 良久,秦风率先打破了沉默,随口说道:“饿了,叫东西吃。” 罗明堂接口道:“给老夫上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再泡一壶热茶,最好是雨前龙井,没有的话碧螺春也是不错的,只要泡出来的茶香够浓郁就行。” 秦风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等把邓飞叫进来后,吩咐道:“弄点吃得来,再给罗大人上一壶大麦茶,记得多放点水,罗大人喜欢清淡的。” 罗明堂翻了下白眼,却是懒得和秦风计较,淡淡说道:“婉儿在哪,老夫是来找他的。” 秦风轻‘咦’一声,惊讶道:“她不在我这,难道没有和你在一起?”说着,一脸的黯然神伤:“老罗,本将还以为你是想我了,这才登门造访,我可是很想你啊!” 罗明堂自然知道罗婉儿在衙门里,没把秦风的故作不知放在心上,一直板着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问道:“将军说想老夫,不知想的是哪一方面?老夫可没有被男人挂念的习惯,将军要是有需要的话,老夫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身若无骨,肤白俊俏的美少年。” 秦风眨了眨眼睛,满脸的期颐之色道:“老罗,我不要别人,只要你......” 罗明堂听了脸色由红变白,再看秦风那花痴般的嘴脸,脸色又从白变青,只觉得恶寒欲呕,这时邓飞把早餐拿了进来,他本是有点饥饿,却吃不进一点东西,仅是饮下了一碗大麦茶。 秦风满足的笑了笑,小口吃着稀粥,好像在品尝什么绝世佳肴般,一脸享受道:“老罗,我只要你的钱而已,你可别多想,本将的三观很正,某方面的取向一样很正。” 罗明堂气的胸口难受,长长舒了口气,大声道:“老夫没钱!” 秦风放下稀粥,语带伤心道:“老罗,这就是你不对了,不就是问你借点钱嘛,咱俩什么关系?根本就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关系啊!” 罗明堂眯着眼睛,冷声说道:“我们之间关系是有的,可仅仅只是合作的关系,而且老夫觉得还是可以用金钱去衡量的。” 秦风睁大了眼睛问道:“老罗,那你觉得咱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值多少钱?” 罗明堂笑而不答,端过一碗稀粥慢悠悠的吃了起来,闹也闹够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他知道秦风对他有求,而自己来见秦风一样有所需求。 秦风见罗明堂恢复了老神自在的模样,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比起耐心来真有可能不是对手,只能先退一步,试探着自问自答道:“咱俩的关系可是坚如磐石,雷打不动,水掀不翻,少说也值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吧!” 罗明堂冷笑连连,不等他说话,秦风急忙补充了一句:“老罗,你可要想清楚了,千万别让我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秦风不指望自己真能一下子拿到百万两银子,只是对于罗明堂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感到好奇,才会一张嘴就是惊天要价。 罗明堂目光一闪,说道:“将军说话真是越来越风趣了,好一个友谊的小船,就算友谊是假,小船破烂,老夫一样会百般珍惜的。” 秦风呵呵笑道:“老罗你说话也一样风趣,什么友谊是假,明明是比真金还真,小船也不破***得上航空母舰!” 罗明堂哪里听得懂什么航空母舰,倒也没有太过在意,脸色缓和不少道:“将军,你知道崇祯年间,百两银子就可以捐一个后补知县,千两银子可直接上任,万两银子捐个知府绰绰有余,这么一级级上去,要是能拿出百万两银子的话,捐个六部侍郎也是够了。” 秦风刮了刮鼻子,知道罗明堂在开价了,问道:“要是广西尽落我手,大明朝廷那里最大可以封个什么官给我?” 罗明堂想了想,答道:“大明倾覆在即,而你异军突起,犹如久旱逢甘露,永历君臣更是会视你为救命稻草,封赏一定不轻,官职上至少给个大将军的封号,爵位上直接封王都有可能,反正大明朝廷现在的异姓王多如牛毛。” 大明建国初时,除了朱家子孙,连一个异姓王都没有,而现在为了激发抗清军民们的斗志,各种爵位成了白菜一般廉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官僚体制已经名存实亡,而这也是无奈之举,非常时刻也只能用非常手段,至于日后这么多公候王爵怎么处理,永历皇帝连江山性命都快保不住了,怕也没功夫去想太多。 秦风对于大明朝廷的封赏毫不在意,眼前他关心的只有罗明堂的想法,又或者说他有多大的野心,凝声问道:“爵位什么先不说,广西最大的官能做到什么?” 罗明堂的权利欲望极大,对于各层官职自然了如指掌,脱口而出道:“布政使,按察使等,也许官职上比不了内阁六部,却都属于掌握实权的封疆大吏,而且不是有钱就可以捐到的。” 秦风轻声问道:“捐出百万两银子也拿不到手吗?” 罗明堂深深的看了秦风一眼,答道:“有些官能卖,有些官不能卖,换成是文散官,正一品的光禄大夫也可以卖。” 秦风说道:“老罗,既然布政使,按察使等官职这么值钱,等我光复广西之后,直接把这几个官职卖了怎么样?”他直勾勾的盯着罗明堂,语气加重了几分:“到时候谁给钱,本将就卖给谁。” 罗明堂轻笑一声,抚须道:“天下间有钱的人不少,愿意出钱买官的也很多,可广西这块地盘,试问目前有谁敢要?” 秦风干笑两声,很清楚自己就算来个爱心大甩卖,估计也没人敢接手。 蒙山军气势正盛,大肆扩张顺理成章,而清廷的注意力还在南明永历那里,短时间内很难压制蒙山军,但是将来一旦永历败亡,清廷就可以回过手来全身心的对付蒙山军,那个时候广西大地极有可能再次易主。 在这乱世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蠢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而身怀巨款又有能力捐官的人必定个个精明,他们如何看不出从秦风手中捐到的官职根本没有保障可言,一旦清军反扑收复失地,还存在被清算成叛逆的风险。 于是正如罗明堂所言,这样的买卖谁会去做? 秦风也不天真,从来没指望能遇到个拿银子瞎折腾的冤大头,所以他的目标一直只有罗明堂一个,而且罗明堂之前说了这么多,明显也对广西这片土地充满兴趣,只是在与秦风相互试探,想摸清对方最大的底线。 罗明堂冷眼旁观,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桌面光滑如镜,他却好似在打算盘一般,手指不仅上下击打,还前后移动,节奏缓而不急,显出了平淡从容的心境。 比起耐心,前世做了十多年杀手,最忌心浮急躁的秦风不会输,可他等不起,他太急着用钱,所以这场耐心的比拼他注定不败而败,只能摇头叹息道:“老罗,我想卖官给你,你意下如何?” 罗明堂笑了,他终于等到了秦风开口,指尖的节奏也欢快不少,悠然自得道:“明人不说暗话,老夫对于做官确实有几分执念,鞑子那边就不想了,永历朝廷也没什么关系,唯独你可以给老夫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所以老夫才会登门造访。” 秦风也不再废话,直接问道:“那你想当什么官,本将虽然没有永历朝廷的任命,可如今在这广西大地上还是可以做主的,只要你给得起钱,刚才所说的什么布政使,按察使,可以从中随便选一个。” 罗明堂笑容不减,对于秦风所言却是无动于衷,只是继续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仿佛暴雨突降,雨滴猛烈着拍打地面,让人听了心跳也忍不住随之加速。 秦风不明所以,语气加重道:“老罗,你到底怎么想的,有话尽管直说,本将从来就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罗明堂沉默良久,忽然手指一停,并拢握拳,重重一锤桌面道:“老夫不是要选什么官做,而是所有的官都要做,广西地界上,你日后每攻取一城一镇,掌控的政务,民生,司法皆由我管,也就是说除了军务外,所有一切都必需听我的,你不得干涉!” 有人贪心叫做狮子大开口,罗明堂的贪心简直就是狮群齐声吼! 秦风闻言一愣,转瞬大笑了起来,听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怒意,也没有嘲笑对方贪婪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欣赏的口吻问道:“老罗,你凭什么让我如此信任你?” 罗明堂一直在留意秦风的脸色,本以为对方会直接拒绝,结果却是大大出乎意料,这让他疯狂滋长的野心变得更加无法抑制,奋然起身豪情万丈道:“一个月内,老夫提供给你五十万两银子,半年后,保证你五万大军所需的一切钱粮物资!” 什么叫做狂妄无知?什么叫做大言不惭? 罗明堂用一句话就诠释的清清楚楚,可秦风心动了,信他了,亦是站了起来,一脸肃然的凝声道:“一言为定!” 第124章 肥肉也是肉 在绝对的信任中,一场财富与权利的转让完美结束。 秦风和罗明堂之间再无勾心斗角,二人相谈甚欢,人文地理,诗书风月无话不说,简直成了一对忘年交,就差摆香案,喝鸡血,齐声大喊一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拜倒在关公像前结成异性兄弟了。 感情如此之好,秦风之前的待客之道也该有所改变。 于是罗明堂喝的大麦茶换成了从厨房里翻找出来的碧螺春,稀粥咸菜变成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为了尽显诚意,秦风让邓飞在城里找了十几个厨子,每个人只负责烹饪一道菜,不同菜色不同手艺,就差弄上一桌满汉全席了。 秦风还找来了罗婉儿作陪,本来想着要不要把冷君傲也一起叫上,结果也只是想想,有些事情他不便插手,相信罗婉儿和冷君傲可以处理好一切。 父女同坐一席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不过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经略广西之上,一个个有效切实的方案从罗明堂的口中接踵而出,秦风听了连连点头,心中大为佩服的同时也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而当提到目前最紧要的募兵之事时,罗明堂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熏肉,微笑道:“这熏肉口感味道皆是不错,就是价格贵了点,而加工料理前的生肉价格可是要便宜的多。” 秦风知道罗明堂话中有话,暗自琢磨了片刻后,真心求教道:“老罗,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募兵之事上有什么问题?” 罗明堂把熏肉送进口中,咽下后说道:“熏肉和生肉看似不同,可吃进肚子都是一样的。”他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女儿,温和一笑问道:“婉儿,为父说的如何?” 艳阳夺目高照,春风和煦温柔,然而晴天再美,似乎也不如那个端坐着的女孩。 罗婉儿坐在那里,慵慵懒懒,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清淡,可她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仿佛有着一些说不清楚的情感。 父亲此次能来,便是有长留的打算,罗婉儿对此应该深感欣喜,可她亦有苦恼,心中有很多话想对罗明堂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听到罗明堂问话,罗婉儿轻启朱唇,说道:“父亲说的很好。”她就算思绪不在这里,可父女连心,却也是一听就知罗明堂话里的深意。 秦风就不太明白了,他神色略带异样,转瞬如常,再次开口问道:“难道还有更好的,或者说少花钱的募兵之法?” 罗明堂微笑不语,只是看了罗婉儿一眼,想让女儿在秦风面前显露一下才智,罗婉儿柳眉轻蹙,似是有些不情不愿。 秦风看在眼中,笑在心里,估计罗明堂不知自己女儿已经心有所属,还想要乱点鸳鸯谱,等到了解有冷君傲这号人物后,这老狐狸就知道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冷君傲那个脾气和罗明堂凑在一起,那场景必定是精彩万分。 想到这里,秦风就忍不住想要喝上一杯,以作庆祝,只是他才刚把酒水送进口中,就听罗婉儿面无表情的吐出了一个字:蠢! 女人惹不起,特别是心情不好的女人。 这个‘蠢’字摆明是指秦风的募兵之法够蠢! 秦风听了咳嗽不止,差点没被刚流进喉咙里的酒水呛岔气,一旁的罗明堂也是惊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尴尬之色,他对女儿说话一直柔声细语,此刻却忍不住大声责怪道:“婉儿,你太没分寸了,怎么可以这样和秦将军说话!” 罗婉儿一直沉稳冷静,心若止水,可现在的她和普通恋爱中的少女无异,生气起来哪里还在意什么分寸。 秦风并没有生气,只是好奇自己的募兵之法到底蠢在哪里。 而不等秦风再问,罗明堂已经满是歉疚的说道:“将军的募兵之法并不蠢,只是还有比较大的改善空间。” 当初徐药师就提出过异议,被秦风直接拒绝了,现在罗明堂又在募兵这点上有所意见,秦风倒是没有急着否定,耐着性子问道:“老罗你怎么说?” 罗明堂微微一笑道:“并非一切兵源都需要用钱去招募的,比如战场上的俘虏就可以不花一个铜板而任意驱使,既可以充当兵源,又能够用作苦力,减少民间青壮流失对开垦田地,施肥种粮的负担。” 间接导致大明灭亡的小冰河时期即将过去,只要有土地和人力,就不难获取丰收。 秦风沉思片刻,说道:“我军南下这一路战斗不少,可俘虏几乎没有,赵布泰的大军全是老牌汉奸和鞑子,根本就没有做俘虏的资格,而你口中的俘虏如果是指广西境内的那些清军绿营的话,恐怕是很难实现。” 罗明堂不疾不徐,轻抿了一口香茶,说道:“在将军的威压下,相信不用多久,那些清军绿营就会主动投降,到时候再拿他们当做战俘对待,确实有些不妥,而民间招募的青壮既然都要花钱,那些清军绿营肯定也要给军饷,否则难免会心怀不满,产生一些潜在的隐患。” 上了战场的敌人可以成为俘虏,可不上战场的敌人最多只能算作降卒,而主动投降的更是可以称作是易帜反正,弃暗投明,不仅不能以俘虏处理,还要多加安抚,甚至给予奖赏。 秦风心中疑惑更甚,罗明堂既然知道这点,那到底还有什么减少开支的募兵之法?同时他又感到十分汗颜,罗明堂的话罗婉儿一听就懂,他反复思量却是没有一点头绪,这面子真是有点丢大发了。 男人最难堪的时候,无疑就是在女人面前丢脸。 罗明堂还在卖关子,大笑着反问道:“难道只有那些清军绿营才能当俘虏吗?” 罗婉儿被骂了之后,一直都闭口不言,神色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忧愁,可保不准她见到秦风迷茫无措,嘴里又会说出一个蠢字。 果不其然,罗婉儿动了动嘴唇,似乎有话要说。 罗明堂可不想再让秦风难堪,立马就给出了答案,说道:“广西境内还有几万清军精锐,对付起来并不容易,可他们内忧外患,辎重粮草的补给皆无,只能困守在几座大城里待援,清廷如果不能妥善做出反应,那几万人早晚不攻自破,所以他们为了避免全军覆灭,一定会主动撤出广西,然而他们走得了,有些人想走就不容易了。” 秦风听了只觉脑海中隐约扑捉到了什么,过不一会儿,他眼前陡然一亮,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语气有些激动道:“那几万清军精锐想走的话,我军未必拦得住,可一定能够拦住同样有数万人的清军辅兵。” 破开云雾见明月,秦风一直想着那几万清军精锐暂时碰不得,便忽略了作为仆从的辅兵,那可是一块巨大的肥肉,正如熏肉和生肉相比较一样,辅兵未必有鞑子那样可口,可作为兵源和劳力再适合不过,而且是无本买卖。 罗明堂笑着说道:“那几万清军精锐自顾不暇,过去辅兵对他们而言是助力,现在却成了累赘,逃跑的话会拖慢行军速度,不逃的话又会消耗本就短缺的粮草,除了壮壮声势以外,简直是百无一用。” 秦风欣喜不已,起身敬了罗名堂一杯酒,说道:“老罗,继续说,本将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可以任意指正。”说着,也敬了罗婉儿一杯,客气道:“婉儿姑娘也是,尽可畅所欲言。” 罗婉儿不语,却是回敬了秦风一杯,和着苦涩,夹杂着相思喝了下去。 这半年以来,罗婉儿一直留在秦风身边,只因为这是父亲的托付,作为女儿难违父命,她也不忍让父亲失望,可现在她已有心爱之人,亲情与爱情之间难以抉择。 罗明堂惊讶于罗婉儿饮酒,秦风却是了解她的心境,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我可以帮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和我说便是。” 罗婉儿的脸色还是那样轻淡,可总算有了丝轻松的笑意,朝着秦风微微点头。 罗明堂看到他们之间交流的十分融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不知自己根本没有弄清楚情况,还不忘加上一把火道:“将军,你觉得婉儿怎么样?” 罗婉儿听了气急,秦风哑然失笑,好在邓飞及时出现,他的禀告声打断了罗明堂推销女儿的心思,避免了尴尬的升级。 邓飞急匆匆的小跑进来,说道:“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秦风问道:“什么人?” 邓飞摇着头道:“一个男的,没有说明来历,就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布包递给了秦风。 这年头可不存在什么包裹炸弹之类东西,布包摸上去软绵绵的也不像装有什么机关,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秦风还是让所有人离远一点,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拿刀挑开了布包。 布包一被打开,还真是吓了人一跳,里面竟然装着一支制作精良的箭矢,好在箭矢没有飞射而出,只是静静的躺在布包上,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秦风拿起箭矢看了一会儿,脸色却是有了变化,嘴里喃喃低语道:“麻烦上门了。” 第125章 拉拢 秦风认出了箭矢的来历,稍作犹豫后,与罗明堂告了一声歉,便和邓飞走出了府衙。 府门外,一人相貌俊朗,轻裘缓带,看上去颇有些风流倜傥,只是衣服和人似乎有点不太搭调,像一个孤零零的衣架子上面挂了个裘袍而已。 那人看见秦风出来,轻咳了两声,缓步迎了上去,说道:“秦兄,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英武不凡。” 秦风目光闪烁不止,问道:“你认识我?”说着,忽然自嘲一笑:“我们前日刚刚打过交道,你自然可以认出我。” 那人缓缓摇头,说道:“秦兄误会了,在下之前从未和你见过。”他补充了一句:“在下名叫慕容轩,有一个胞弟名叫慕容寒,秦兄见过的应该是在下的胞弟。”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惊异之色,眼前这个男人和他印象中之人长相十分相似,可气质却是大相径庭,沉思了一会儿淡淡道:“你的胞弟对本将的一个朋友似乎有什么误会,就是不知有什么血海深仇需要刀兵相见?” 那人闻言一阵剧烈的咳嗽,用手巾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他面颊红通如火,这一阵咳嗽厉害的像是要咳出肺来。 秦风眉头微皱,不知对方是生病还是受伤,关切道:“阁下身感不适的话,应该在家休息才对,外面风大,对病体百害无一利。” 慕容轩走了几步,到了府衙院墙下面,避了下风头,终于喘息过来,微笑道:“只是要在家中休息,又如何能够见到秦兄风采,在下对秦兄可是敬仰已久,若是再不见上一面,怕是会抱憾终身。”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病入膏肓,想在临死前满足最后的愿望,可慕容轩虽然看似有佯,但他不咳嗽时呼吸沉稳有力,走路的那几步也是刚劲厚重,绝对不是油尽灯枯之人的表现,还像是一个罕见的高手。 另外慕容轩叫秦风为秦兄,而不是以将军相称,可见他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自视极高,有着相当傲气之人。 秦风对慕容轩多少产生了一点兴趣,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只是拿出了对方送来的那支箭矢,问道:“你和这支箭矢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慕容轩笑着咳道:“这支箭矢是我师妹的,她让我带给你,说是你看到之后一定会答应随我去见她。” 秦风笑道:“这个可不一定,这支箭矢出现的时候,本将正在与人生死相搏,它并没有助我杀敌,也就是说射出这支箭矢的人和我的敌人关系匪浅,而你的胞弟又想杀我的朋友,仅凭这两点就难免令本将心生警惕,随你去见你师妹可是存在很大的风险。” 慕容轩急咳几声,笑容不减道:“秦兄真觉得有风险,怕是已经派人把我抓起来了,又何必说这么多话呢?”他一拱手,脸上多了分歉意:“我那胞弟做事鲁莽,作为兄长难辞其咎,我在此替胞弟向秦兄请罪了。” 秦风思绪飞转,他一直想弄清楚彩衣以及自己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身份,而眼前的慕容轩极有可能知道,或许可以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 念及这里,秦风语气放缓道:“听你这么一说,你胞弟的刺杀行为只是一个误会?” 慕容轩立刻道:“你我两教同出一脉,渊源极深,虽说教义上有所分歧,但远不至于要相互攻杀,拼个你死我活,何况对于秦兄,我教更是推崇之至,教中子弟仰慕者不计其数。” 秦风轻笑一声,说道:“看来还真是一个误会,我教也不想轻易招惹事端,而本将自己除了鞑子汉奸以外,更是不愿与任何人为敌。”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中多了分寒意:“当然,本将也不怕和任何人为敌!” 慕容轩眼中显出钦佩之色,又有火一般的炙热,凝声沉气道:“赵布泰都死在了秦兄手中,和你为敌自然是件危险的事情,可同样也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幸事!” 秦风听之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慕容轩狂热的神色中带着一丝落寞,说道:“千金易得,对手难求,我其实很想把秦兄当作对手,只是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冲突,何况如今满鞑逞威,大明有倾覆之危,我们之间更该同心协力,以光复山河为唯一目标。” 秦风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又哑然失笑道:“本将可不想成为阁下的对手,被你记挂在心中,怕是本将晚上睡觉也不安稳。” 慕容轩一边笑着,一边摆手道:“秦兄放心,在下就算把秦兄当作对手,也绝对没有伤害之意,只是想要比个高低,证明自己不比秦兄差罢了。” 秦风收敛笑容,很是认真道:“阁下无需去证明什么,只要觉得不比本将差,那就是不差,有些东西越是比较越没有结果。” 慕容轩深深看了秦风一眼,良久才道:“听君一席话,只觉豁然开朗,心中郁气顿消。”他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慕容轩受教了!” 秦风连说不敢当,慕容轩对他而言十分陌生,可对方的直言坦率让人不禁心生好感,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如他所言,同心协力共复大明江山。 慕容轩又轻咳了几声,他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古怪之色,凝视着秦风道:“秦兄,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秦风回道:“阁下尽管直言。” 慕容轩眉头紧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十分困惑的事情,犹疑不定道:“秦兄,你如此大才,为何在贵教之中只能屈居一个护法,连沈姑娘的地位都不如,虽说沈姑娘的能力出类拔萃,可比起秦兄你还是尚有差距的。” 秦风不答,面色不变,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论慕容轩的话有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秦风其实根本不会在意,而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护法,而沈姑娘应该指的是彩衣,算是不小的收获。 慕容轩一直在盯着秦风眼睛,给予了对方足够长的沉思时间后,又道:“秦兄,自古明珠蒙尘当属一大憾事,贵教用人不当,贤才旁落,实在有些不该,你有没有想过......” 烈阳高照,光华四射,却是比不过慕容轩眼中的火热,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可他还是看不穿秦风的心思。 等到秦风抬头,目光与慕容轩在空中交汇之时,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秦风忽然大声笑道:“多谢慕容兄给本将打抱不平,只是本将没有什么官瘾,并不在意身处什么位置。” 听见秦风以慕容兄相称,慕容轩也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带着一丝遗憾,说道:“秦兄高风亮节令人佩服,若是日后心意有所改变,可以前来找我知会一声,我教的大门永远为您这样的豪杰之士敞开。” 这话说的已是赤果果的直白,秦风故作承受不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慕容兄这样挖人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秦风没有直接拒绝,倒是让慕容轩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拉拢秦风,语气真诚道:“只要秦兄可以投身我教,我教可以满足你一切合理的要求。” 挖墙脚是门技术活,不是男生追女生只需死缠烂打就行,需要的是进退有序,表达诚意的同时更要展示实力。 慕容轩没有展示实力,而秦风却想知道对方的实力。 邓飞一直在旁听着秦风和慕容轩的对话,万分惊讶于秦风还是什么教的护法,同时又对慕容轩的招揽感到不屑,在他心里应该是自家将军招揽对方才是。 秦风眼珠转转,笑着问道:“慕容兄所说的合理要求,不知能有多么合理呢?” 慕容轩微微动容,刚要张嘴说什么,却突然戛然而止,只是一脸严肃道:“有些话我说了不算,但我的师妹可以做主。” 秦风神色中显现出一丝莫名的怯意,他想到了怡红院里遇到刺客时袖手旁观的彩蝶,又想到了刚才不留一点面子,大骂他一声蠢的罗婉儿,这些个女人让他感到了深切的无力感,而慕容轩嘴里的师妹可是一箭能够逼退顾先生的人物,怕是更加的难缠。 不经意间,秦风认为自己可能得了一种名叫少女恐惧症的怪病,而面对陌生少女时,症状会更加的严重,他竟也学着慕容轩连咳了几声道:“慕容兄,本将不太擅长和女人打交道,见到女人就会......”他满脸的纠结之色。 慕容轩不明所以,惊奇道:“秦兄,难道你......”他退开了半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秦兄你是不是好男风?” 秦风连连咳嗽,就差吐几口血出来了,恶狠狠道:“慕容兄,我现在也很想把你作为对手,最好立刻可以打上一场。” 慕容轩愕然,却很快哈哈大笑起来,一脸兴奋道:“打架有伤和气,不如我们比一下脚力,输的人自罚三杯酒如何?” 不等秦风回答,慕容轩身形一闪,转瞬就踏出了十几步,秦风没有犹豫,朝邓飞快速低语了一句话后,立刻紧追而上。 邓飞反应不及,刚想要阻止秦风离去,就发现秦风和慕容轩已经消失在了长街尽头,他无奈一跺脚,随即返身大叫着回到了府衙...... 第126章 戏杀 秦风跟着慕容轩一路向北,过沟渠,穿街巷,直到锦泰坊才止步。 锦泰坊的名子听起来很富贵,而里面住着的人确实非富即贵,城中大半的豪门大族都住在锦泰坊,慕容轩来到这里,却是多少让秦风感到意外。 按理说,慕容轩这类人应该找一个隐蔽点的地方栖身才对,选在锦泰坊无疑显得太过光明正大,难道他们认定可以和秦风和平相处吗? 虽然秦风对于慕容轩的印象不错,可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他人从桂林城中分掉一杯羹。 当然,一切还未有定数,秦风敢一人跟着过来,等于是在释放善意的信号,慕容轩能感受到这份善意和信任,身形停在了一座大宅前,语气中带着分敬意道:“秦兄好本事,沿途一步不落,这场比试是我输了。” 慕容轩敬重秦风的武艺脚力,也敬重秦风的胆魄,敢于一个人过来不仅需要信任,还要有不凡的勇气。 秦风微笑道:“你没输,我可是拼尽了全力,这场比试最多只能算一个平局。” 慕容轩亦是笑道:“好,就算平局,可是入宅后还是少不得喝上三大碗酒!” 秦风没有客气,点头道:“人生难逢一知己,三大碗酒哪里够,不醉不归又有何妨!”他一路跟随即使没有出全力,却也用上了七八分力,而慕容轩身体明显不适,行进之中还能如此迅疾,一身本领必定不俗。 慕容轩眼中闪过一丝炙热,沉声道:“能被秦兄视为知己,实乃人生最大的幸事。” 秦风拱手作揖,慕容轩连忙效仿,二人互为一礼后,又是相视一笑。 慕容轩正欲领秦风入宅,却见对方脸色微变,愣了一下后问道:“秦兄是否奇怪我们怎么会住在这宅子里?” 秦风反问道:“这宅子的主人也是贵教中人?” 慕容轩摇了摇头,怕秦风产生什么误会,认真解释道:“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死在了鞑子的手里,留下的女眷们不愿留在这个伤心地,便抛售这座宅子,这才被我们给买下。” 秦风思绪飞转,想起了当初在怡红院外,遇到了那个年轻刺客,也就是慕容轩的胞弟慕容寒的一幕,轻声笑道:“你弟弟可是对外宣称,他的父亲兄长都死了,家里没人管得了他。” 慕容轩有些尴尬道:“寒弟只是假借名义罢了,我们外乡人买下这男人死绝的宅子,怕是会惹人非议,所以让寒弟冒充是这家主人在外求学多年,闻家中噩耗才返回的幼子。” 秦风淡淡一笑道:“你们做事倒也妥当。” 慕容轩说的话不假,只是担心秦风未必会信,认为他们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夺取了这座宅子,却也不再过多解释,有的话只会越描越黑,越让人心生怀疑。 秦风也没有追问下去,便随着慕容轩走进了大宅。 二人来到一间屋子外,慕容轩轻咳两声,这次咳嗽应该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像在提醒屋里的人,他以及秦风到了。 秦风还未见人,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个神箭无双的窈窕身影,匆匆一瞥却是印象极深,对于这次见面多少怀有几分期待。 过了半晌,秦风发现慕容轩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作为此间的主人一方,慕容轩难道不该给自己开门引荐吗? 他站到后面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推门而入? 秦风心中无比费解,屋内也无人给他开门,难道说屋内没人?那慕容轩把他带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种种疑惑接踵而至,秦风忍不住回头想要质问慕容轩,却看到后者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同时单手一扬,示意秦风先一步进去。 秦风都已经来到这里,也无需再有太多的顾虑,双手用力一推屋门。 屋内一共三人,或坐或站神色各不相同,其中一个站在角落,身穿粗布麻衣,看了秦风一眼后立马就低头垂目,好似仆人样子的人正是在怡红院刺杀彩衣的慕容寒。 慕容寒脸色并无太大变化,也没有因为上次的交手而向秦风致歉,而是纹丝不动的站着,装作不认识秦风一般。 秦风认出了慕容寒,自然多看了他几眼,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亮色,鼻间香风飘荡,伴随着一阵娇滴滴的女声:“老爷,你总算来了,钦差大人可是等你多时了。” 莫名其妙的称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秦风听闻后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只是凝视着款款走来的一个女子,一个面容姣好,打扮的精致妖娆,眼中却无半点媚意,反而透着几分审视之色的女子。 这女子的装束声音,和她面对秦风时流露出的高贵气质毫无和谐可言,慕容寒的小厮打扮亦是和秦风印象中的那个年轻刺客显得格格不入,再联想到穿着锦衣华服却一点也不搭调的慕容轩,秦风脑海中顿时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一个侍妾,一个小厮,一个管家...... 当秦风这个老爷出现时,女子和慕容兄弟二人的身份似乎就可以对号入座了,慕容轩这个管家让秦风先进门,自己则落在后面自然也就解释的通,毕竟哪有管家走在主人前面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又或者在演什么戏? 秦风心中惊疑不定,倒也不介意配合着演戏,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屋里最后一个人身上,相信这场戏就是为了这个被称作钦差大人演的。 那个钦差大人面白无须,神色倨傲,上下打量了秦风一会儿,阴阳怪气的问道:“你就是秦风?”他脸色一沉,尖声骂道:“你怎么敢在这么个破地方接待本钦差,如此怠慢眼中可还有皇上?” 钦差,皇上,永历帝? 秦风渐渐摸到了头绪,心想这钦差应该是永历皇帝派来的使者,自己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永历皇帝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呢? 只是钦差不来找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 秦风没有搭理那位钦差大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自己根本不知对方的到来,又哪来的怠慢之说? 真要说怠慢的话,也是别人怠慢。 钦差大人见秦风不回话,脸色阴沉的可怕,厉声道:“秦风,你好大的胆子,杂家回去后一定要奏你一本,让皇上治你个不敬之罪!”言罢,愤然起身,气汹汹的朝屋门走去。 秦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至少听出了这位钦差大人是个太监,还是一个打算回去给皇帝打自己小报告的太监。 对于秦风这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而言,太监可是一个稀有物种,这让他情不自禁的盯着对方的某个部位,目光中满是古怪之色。 那女子见了美眸流转,掩嘴轻笑道:“老爷,钦差大人要走了。” 秦风回过神,呵呵笑道:“钦差大人留步,刚才是本将失礼了。”别说是钦差,就算是永历皇帝在秦风心中也无多少分量,可他正在为大明而战,无论是钦差还是皇帝,面子总要给上几分,否则怕是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同时,被唤了两声老爷的秦风既然在配合做戏,那戏份自然也要做足,只见他前移一步,伸出左手竟是要揽住那个女子纤细的腰肢。 被稀里糊涂的配合着演戏,怎么着也要收取点报酬,小小轻薄一下也算是找回了场子,秦风可不是一个愿意吃亏的人。 可是事与愿违,秦风这亏似乎还要继续吃下去。 就在秦风伸手欲揽之际,女子身形不留痕迹的躲了一下,这一躲并不能完全躲开,可秦风却是停下了手。 此刻,秦风才想起来这个女子可不是什么侍妾,而是神箭无双,可以逼退顾先生的人物,岂是可以随意轻薄的。 而刚才那一刹那,秦风能从女子的眼中看到森冷的锋芒,以及非同一般的强势。 于是,某人停手了,倒不是心惧,而是又犯起了陌生少女恐惧症。 女子看着停在半空的那只手,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得意的娇笑,可屋中却有劲风破空,锋芒再起! 秦风脸色大变,骤然后退,他不得不退,不退就是死! 钦差大人无比生气的起身要走,对于秦风的歉声也置若罔闻,可就在他气冲冲的经过秦风身边时,手上豁然亮出了一把利刃。 这又算什么?归根到底竟是一场刺杀大戏吗? 秦风敢一个人前来,就认定自己不会遭遇危险,而现实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浓,她面对着秦风也许没能看到钦差出手,可她箭法超神,而优秀的射手修炼到极致时,感官之敏锐甚至连风速多少都能清晰可闻,难道会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危机降临吗? 不可能,女子一定知道,可她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在笑,她到底在笑什么?笑秦风这个正在被刺杀的猎物吗? 秦风心中冰冷,亦有愤怒,他倒退一步时,手指已触及腰间的刀柄,准备拔刀,可佩刀终是没能出鞘。 钦差大人一脸的狰狞之色,却很快化作了扭曲痛苦,他身形滞凝,保持着挺刀冲击的动作,就见一物从他左胸突了出来,又飞快的拔了回去。 随着一声轰响,钦差大人栽倒在地,现出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的慕容寒。 慕容寒擦拭着滴血的剑刃,神色一片漠然...... 第127章 血旗卫 血腥渐浓,地上那具尸体身下已是淌满了鲜血。 鲜血流到了女子脚下,把一双大红的绣鞋染得更加刺眼,她纤手拨弄着瀑布般垂直而下的亮发,俏生生的站立在鲜血中,一眼看去就如同一朵美艳却有致命的罂粟,她虽然未曾出手,却比出剑的慕容寒更令人心惧。 女子见到秦风望来,嫣然一笑道:“小女子骆子君,见过秦将军。” 秦风一脸的深沉之色,沉默了许久才道:“为什么?” 简单一问,却是饱含深意,充斥着一股压抑着的愤怒。 秦风问的也许是为什么他们要在钦差面前演戏,为什么钦差要杀他,为什么钦差会在这里,以及为什么他们似乎早就料到钦差要行刺,慕容寒才能及时出手击杀了钦差? 答案是什么,骆子君当然知道,可她没有回答,只是在笑。 骆子君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灿烂,但秦风见了只觉得心中发冷,这个陌生女子的心思,让人无法琢磨。 秦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回过头去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同样的问话,这一次却问向了不同的人,秦风目光复杂的看向了慕容轩,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错,就是解释,而不是答案,从钦差被杀的那一刻,秦风就已经明白了很多。 慕容轩脸色难堪,不知该如何去说,骆子君却突然开口道:“秦将军,刚才之事全是小女子一人的主意,师兄担心将军的安危,一直都是不赞同的。” 秦风见到慕容轩神色中浓浓的惭愧之色,眼中显出了几分失望,冷意却是淡去了几分,又把目光凝聚在了骆子君的身上,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就不怕慕容寒失手,本将死在那个刺客手上吗?” 骆子君秀眸一转,略带些俏皮的味道,说道:“将军说笑了,你要是这么轻易死去,那就和地上这个死人一样,也是个假货了。” 假货指的是刺客,亦是指刺客钦差的身份,若真的是永历皇帝派来的钦差,又怎么会自毁长城,想要杀了秦风呢? 当然,大明皇帝自毁长城的事情做过不少,可秦风和永历皇帝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没有需动杀机的利害冲突,绝无可能会派个钦差去做行刺之事。 秦风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个刺客到底是何身份?” 骆子君莲步轻移,缓缓的坐了下来,举止之间尽显优雅,丝毫没有一丝刚才那般的风尘之气,好似一个地位显赫的贵妇,轻悠悠的说道:“将军才智过人,为何不猜一猜呢?” 秦风不假思索的摇头道:“我猜不到。”他回答的时候,早就心思飞转,至少已有了三四种判断,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任何一个人都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多思考,少说话,言多必失,也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让居心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 秦风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很少说没有把握的话,他清楚话少的好处,更知道骆子君早晚会告诉他实情,尽管实情也未必是真。 骆子君咯咯的又笑了:“将军真是一个谦虚之人,刺客的身份可是一点也不难猜。”说话间,她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道:“将军这等英雄豪杰,天下可谓是人人敬之,除了满清鞑子以外,还有谁会去做行刺之事?” 这话听得很有道理,秦风却是不以为然,目光冰寒异常,语气幽幽道:“天下想杀我的或许真的只有鞑子,以及背叛祖宗民族,甘心沦为奴才的汉奸,可是有人不想杀我,也是可以派出杀手行刺的。” 骆子君闻言面色一沉,问道:“将军此话何意?”她不等秦风回答,又道:“秦将军是想说刚才那场戏是小女子自导自演,想要骗取你的信任,从而让你感恩戴德,获得回报吗?” 秦风耸了耸肩,说道:“本将军笨得很,分不清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骆子君一直留意着秦风的神色,见他眼中虽有冷意,却不像有多少恨意,沉思片刻后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将军当然分得清楚真假,否则刚才又怎么会问这刺客的身份。”她原本严肃阴沉,此刻一笑,又让人如沐春风。 秦风哼了一声,闭嘴不答。 骆子君抬手掩嘴,可还是笑出了声音:“将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小气了些,刚才的话是因为生气才故意相激的吧!” 秦风心中暗想,这个骆子君时而妩媚,时而端庄,时而肃然,时而俏皮,做事又狠辣诡异,端是变化无常,让人难以揣摩。 面对这样一个人所说的话,信她十分就是在自己骗自己。 可是对于刺客的身份,秦风还是忍不住想要弄个清楚,固然他有强烈的探究之心,嘴上却是轻淡道:“那还请骆姑娘说说,凭什么断定这刺客就是满清鞑子派来的。”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本将要的是实据,而非天下间只有鞑子要杀我之类的空话!” 骆子君笑容微凝,很快俏脸上多了分羞涩,轻声道:“首先,这个刺客假冒钦差不假,可他还真是一个太监。” 秦风听之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话一问出口,他便已感到不妥,问一个女子如何知道一个男人是否太监,这个答案远比关心真假太监更能引人遐想。 骆子君万分窘意,朱唇紧咬久久不能言,总算一旁的慕容轩及时出来解围道:“秦兄,他确实是一个太监,等师妹不在时你可以检查一下。” 秦风笑笑,淡淡道:“慕容兄说的话,本将自然是信的。” 慕容轩听到秦风说信任自己,脸上的愧色更重,立刻退到了一边,又看了眼师妹骆子君,摇了摇头轻声一叹,不知是在叹息自己,又或者他人,却能从中听出深深的遗憾。 骆子君听见了慕容轩的叹息,柳眉轻轻皱起,目光随即又回到了秦风身上,正色道:“刺客不仅是个太监,还是鞑子皇帝最倚仗的太监,血旗卫!” 秦风又糊涂了,低声道:“血旗卫?还是太监?”他试探了问了一句:“难道这血旗卫是类似与我朝东西两厂的广卫?” 骆子君拍手称赞道:“将军聪明,正是如此!” 秦风一脸的不可思议,心想这血旗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历史上怎么没有一点记载,到底是骆子君胡言乱造,而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满清鞑子自己给刻意掩盖了...... 第128章 不同路 从古至今,帝王为了巩固维护自己的统治,必然会设立只听命于自己的隐秘机构,也就是所谓的特务机构。 汉武帝时期,一支真正意义上拥有相当规模的特务机构应时而生,一些人身穿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四处巡视督察,发现不法问题可代天子行事。 对于这类特殊力量,汉武帝给他们冠名曰“绣衣使者”,也称作“绣衣御史”。作为御史的一种,“绣衣使者”官位很低,且不是常设官员,但这些人是汉武帝专门挑选、为办理专案特设的,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直接对皇帝负责,因此实权极大。 等到了唐朝的丽竞门,北朝的内外侯官,五代的武德使,宋朝的皇城司等使得特务机构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完善。 而在明朝时期,特务机构可谓是发展到了巅峰。 东厂,西厂,内行长,锦衣卫等在不同时期,势力权柄各不相同,却无疑都是庞然大物的存在,他们无处不在,无事不可违,乃怕是将相贵勋,也可能随时处在监视之中,任何一点不够老实的动作,都可能造成无法预估的可怕后果。 时间一长,特务们权力倾轧,残害忠良,必定造成国体动摇,虽然说大明国灭不能归究于几个特务机构的横行霸道,但多少还是产生了一点推波助澜的影响。 可是随着明朝落幕,满清登上历史舞台,传承了数千年的特务机构竟然出现了空白,在所有的历史文献中,几乎没有关于任何清朝特务机构存在过的资料。 这个正常吗?满清鞑子难道不需要监视官员?或者任用一些特殊的人在暗中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满清即使入主中原,可在顺治乃至康熙初年,天下并不稳定,各地时有反清的烽火,而且满清本族的人口基数太小,难以全方位的控制整个江山,各地官员大部分还是由汉人把持。 鞑子皇帝就这么放心汉人官员,他们可以背叛自己的民族,再背叛一回异族岂不理所当然,鞑子皇帝就不怕他们造反吗? 似乎很矛盾,可历史并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此当秦风听到血旗卫时,心中大为惊奇,对于骆子君的话他不敢多信,可这件事上至少信了七八分,忽然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说的血旗卫和血滴子有关系吗?” 骆子君一脸茫然,问道:“血滴子是什么?” 慕容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亦是诧异非常,他们教派人脉极广,掌握的情报资源十分雄厚,这才对满清隐秘至极的血旗卫有所了解,可也只是很浅显的了解,至于什么血滴子,那是闻所未闻,难道眼前这位秦将军有着更为厉害的情报来源? 秦风洒然一笑,并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骇人,说道:“没什么,骆姑娘请继续说,本将很想了解一下血旗卫。” 清朝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特务机构,在民间传说中,血滴子就是皇帝的特务机构,专门从事暗杀之事。 血滴子流传广泛,也并非完全是谣言,它的原型就是一个雍正早期的准特务机构——粘竿处,北京城夏季知了很多发出噪音扰人休息,粘竿处的任务顾名思义就是人手一根长竹竿把树上乱叫的知了粘下消除噪音污染。 借着这个便利,雍正给了这个机构一个额外的任务,便是出没于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听取民间议论回报朝廷,也肩负着收集其他皇子的情报为雍正争位做准备的任务。 而粘竿处出现在雍正年间,那是一百多年多的事情,自然和血旗卫没有什么关系。 骆子君可不认为秦风会无的放矢,脑海中不断搜索着血滴子这个名字,却是毫无头绪可言,过了许久才抛开杂念,俏脸上带着一丝浅笑道:“关于血旗卫,我们掌握的情报也不多,只知道他们共有三卫,满清鞑子的镶黄,正黄,正白上三旗各掌一卫。” 秦风又问道:“血旗卫何时建立,人数多少,曾做过那些震动天下的事情?” 面对这一连三问,骆子君轻缕秀发,笑而不答,轻声慢语道:“将军问的真多,可惜小女子知道的太少,没法给将军解惑。”她说的无奈,眼中流光中却闪动着极大的自信。 秦风当然知道骆子君有所保留,换做自己怕也不会全盘托出,双方也许不是敌人,可也算不上是朋友,远达不到坦诚相待的程度,他犹豫了片刻,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你既然知道的很少,那怎么知道这人是血旗卫?” 骆子君眯起双眼,轻声道:“小女子是猜的,将军可以不信的。”她一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娇笑了起来,又把声音压的更低道:“小女子不仅猜这人是血旗卫,而且还猜他有两个同伴,一个死了,一个逃了。” 秦风瞳孔微缩,不动声色道:“怎么死的,逃去哪里?” 慕容轩出声道:“我杀了一个,另一个被我重伤,目前去向不明,可能已经逃到了城外,不过秦兄还是需要小心防范,不排除那人潜伏城中伺机而动。”说完,他又是几声低咳。 秦风朝慕容轩微微点头,心想对方一直咳嗽不止,应该是受了内伤,估计就是和那两个血旗卫交手过程中受了伤。 鞑子一明一暗,可无论钦差还是暗中的杀手,竟然全部落入骆子君等人掌握,对方在暗中的势力确实令人心惊。 骆子君嗔怪的瞪了师兄慕容轩一眼,后者唯有报以苦笑。 秦风轻舒了口气,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平静,缓缓说道:“我信你们所说的话,也信你们的能力,可我不知该不该信......我们会不会是一路?” 骆子君秀眸流转,嗤笑一声道:“我们坐在这里相谈甚欢,难道还不是一路人?” 秦风摇了摇头道:“可我不喜欢一见面就示威的人。”他语气多了分冷意:“而我不喜欢的人,绝对不可能和我成为一路人。” 骆子君娇躯晃了晃,心中一阵错愕,从未想过对方会如此说话。 慕容轩在招募秦风时尽显诚意,而骆子君不谈招募,亦不说合作,而是一直在展示实力,她现在可以把假钦差骗的团团转,日后也可以先秦风一步把真钦差给控制起来,甚至可以断绝外人和秦风的联系。 实力不同凡响,亦暗藏了强大的威慑! 骆子君谈不上想要以势压人,她只是想让自己在与秦风进一步的沟通中占据主动,结果换来的竟是冷硬的回绝,这让她无法接受,笑容不在,语气凛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风盯着骆子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会和你一路。” 屋内瞬间寂寞一片,气氛无比僵凝。 骆子君心中气愤,倒也没有发作,沉默了许久才道:“秦将军,我们越是强大,对你越有好处,你在贵教并不得重用,而我们能给你带来更多。” 秦风笑了笑,淡淡道:“你带来的东西我未必就要。” 骆子君冷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秦风一脸失望的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谁的手上得到。”他撇了撇嘴,看向了慕容轩,笑意浓浓道:“如果是慕容兄能给的,那我一定是要的。” 骆子君总算明白,原来秦风排斥的不是她的教派,而是她自己本身,脸色顿时暗沉如墨,气愤难当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秦风又是笑笑,轻淡道:“女孩子在家绣绣花,弹弹琴多好,何必出来抛头露面。”他不敢太过得罪了骆子君,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姑娘才华横溢,气质非凡,怎么可能会让人讨厌?只是本将欣赏不来,还望见谅!” 站在角落的慕容寒双拳紧握,一脸古怪之色,他不是气愤秦风的言语放肆,而是全心全意的钦佩,至少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师姐面前这样说话。 慕容轩又出声打圆场道:“秦兄,师妹的话就是我的话,我们之间不分彼此。” 秦风‘哦’了一声,尾音拖了极长,面色一改,歉意连连道:“原来慕容兄和骆姑娘是一对贤伉俪,怎么不早点说呢?既然这样,本将和骆姑娘完全可以继续谈下去。” 慕容轩急了,不知是否被说穿了心事,血气上涌,满脸通红,哪里还有病体苍白的样子,连声否定中,咳嗽都听不见了,也许伤病刹那间就好了。 骆子君亦是一脸羞红,纤纤玉手忍不住发抖,被人当众开玩笑的感觉可不好受,她一副强压下动手杀人的样子,出声截断道:“秦将军,从今日起,任何事情都由你和师兄相商,小女子概不出面。” 慕容轩还想说话,可看到骆子君坚定冷厉的眼神,只能无奈叹息。 秦风幽幽问道:“真的吗?”这话问了等于没问,骆子君不出面又不等于不管事,慕容轩也就是被推到前台,做主的还是骆子君。 骆子君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几乎是用吼的答道:“我们后会无期,此生再不会见面!” 话应刚落,秦风突然站起,一脸满意的伸手致意道:“预祝我们日后合作愉快!” 骆子君,慕容兄弟二人皆是愣在当场,像是在看怪物一般望着秦风,什么叫做合作愉快?他们连怎么合作都没谈,又哪来的什么愉快? 第129章 存粹的人 当骆子君找上门时,秦风就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对方。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只能是朋友,一旦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 也许骆子君不会是敌人,可她一旦无法从秦风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将成为不稳定的因素,又或者说是麻烦。 没有人会想要麻烦,而当见识到骆子君展示出的庞大实力时,秦风知道他如果处理不当的话,那这麻烦就不是一般的大,虽然彩衣答应过会帮他,秦风却不认为骆子君是彩衣能够对付的,所以他必需选择合作。 当然,秦风故意刁难了一把骆子君,只是为了强调自身地位,告诉对方他不是随意可以欺辱的,而且未必看得上对方的实力。 还好事情最终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骆子君适时的做出了让步,算是给了秦风面子,而当谈到合作的内容时,秦风的反应更是让人惊叹。 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骆子君的要求秦风全盘接受,甚至没有片刻的思考,唯有再一次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秦风已经离开了很久,骆子君和慕容兄弟二人却一直在屋子里,他们还在消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思考着秦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骆子君精神看上去有点恍惚,今日之事可谓是一波三折,结果的峰回路转令人吃惊,她的神色幽深静淡,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怒容,只有深深的疑惑。 慕容寒难以掩饰心中的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道:“我们提出在广西境内宣传教义,吸纳教民,他不阻止也就算了,还说会提供便利,他的脑子......”他很想说秦风长了个猪脑袋,可对方百战百胜,又怎么会是个猪脑子呢? 骆子君对秦风提出的核心要求就是可以在他的地盘上发展教众,她本以为会有一番波折,却万万想不到对方根本没有在意,仿佛在秦风眼中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是小事吗? 自古以来,当宗教传播有了合适土壤之时,其传播速度往往能如洪水猛兽般猛烈迅捷,而眼下天下乱局未定,广西大地又是烽火四起,百姓民不聊生,生活无望,苦不堪言,精神上极度缺乏寄托,对于任何宗教而言正是发展教众的最佳机会。 凭借骆子君的本事,她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发展出数万教众。当然,这需要有秦风默许作为前提。 而秦风竟然轻易的答应了,他难道不怕骆子君在广西大地上的实力不断壮大,从而对他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吗? 慕容轩皱眉道:“他不像是在说谎,也没有必要骗我们,若是一定要找个理由解释他的慷慨,那就是他根本看不上广西这片土地。” 慕容寒问道:“他不想守住广西吗?”刚一问出口,他便有所顿悟,讥笑一声道:“本来还以为他是个英雄,原来在鞑子面前,他已经随时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慕容轩眉头皱的更深,他对秦风的感官极佳,不希望对方只是一个胆小之辈。 骆子君听着慕容兄弟二人的对话,脑海中浮现出了与秦风交谈时的种种片段,她记忆极佳,秦风的每一个表情,动作,说话时的内容,以及咬字时的节奏都能回顾清晰。 可她印象越是深刻,心中的惊疑就越深,因为她可以确定秦风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发展教众,而且还有常驻广西,力抗满清的决心。 秦风很坦白的告诉骆子君,他现在最看重的是广西境内的财富,他需要大量的金钱募兵养兵练兵,他还要修筑工事建立防线,以充足的准备等待清军来伐。 所以只要不收刮民间财富,骆子君可是随意的发展教众,最好在宣传教义的同时,开展爱国教育,增强百姓们抗清的意志。 这样的话,秦风不仅乐见其成,还会大力支持。 骆子君能感受到秦风说这些话时的认真,这绝对不是一个想着随时逃跑之人的态度。 难道说这个人除了抗清,其它什么都不在乎? 世人皆有私心,骆子君不信秦风这么大公无私,可目前为止她看不出对方有什么其它的图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凝神静气道:“给教中去信,就说我们要加大对这里的投入,需要比计划中多出三倍以上的人力和资金。” 慕容寒急忙劝说道:“师姐,你就这么信他的话,不怕其中有诈?”他担心投入了巨大的精力,换来的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骆子君目光深沉,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悸动,说道:“我看不出诈在哪里,可是师兄那句话可能说的不错。” 慕容寒一脸诧异之色,问道:“师姐也觉得他会在清军来伐时逃跑,那为什么还要给教中去信,提出加倍投入呢?” 慕容轩语气带着一丝遗憾道:“清军势大,若是力有不及,转战它处也无可厚非。” 骆子君看了二人一眼,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理解错了,我也认为秦风看不上广西这片土地,却不是指他要逃跑。”她顿了顿,眼中有精芒闪烁,缓缓道:“我认为他可能还有占据更大领土的想法。” 慕容寒脸色即变,失声道:“他怎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慕容轩却是面露激动之色,只觉得热血沸腾,语气带着激昂道:“原来如此,他之所以这么爽快的答应,只是想要尽快安抚我们,免得我们暗中使拌,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是懒得理我们,因为他有更远大的目标。” 慕容寒说话已有颤音:“他不会是想北上光复湖广吧?” 骆子君默然无声,又情不自禁的回忆起和秦风接触时的点点滴滴,本以为自己揭穿钦差,出演大戏已算是准备的相当充分,现在看来,面对秦风这样的人物,再怎么准备怕也谈不上充分,对方野望志向已足够令她仰望。 ****************************** 锦泰坊外,悠然自在的秦风不知道自己简单的态度,就把别人给深深震撼到了,事实上他只是很单纯的不在乎任何宗教而已,除非是邪教愚民,引人入恶,否则他才懒得去管。 当然,秦风之所以不在乎还因为他是真心只想着驱除鞑虏,光复汉人江山,这一点上远不同于其它的反清势力,几乎每一个都是独立的割据军阀,自然会担心宗教力量的介入,影响到对于自身地盘的掌控力度。 这世道,当一个纯粹的人很不容易,让别人相信你是一个存粹的人更难。 而作为世间少见的稀有物种,秦风对于刚才的会面很满意,他几乎没有提出要求,却在无形中占到了不少好处。 骆子君想要发展教徒,不仅需要秦风的支持,同时也要支持秦风,万一秦风倒台,换一个当权者还能任由她随意发展吗? 所以,只要在力所能及之内,骆子君必保秦风,会给予很多助力,就好像她主动为秦风铲除了假钦差,以及潜伏在暗处的血旗卫。 秦风心情不错,路经一家酒楼,正想进去点几道佳肴小酌一杯,在府衙里为了以身作则,凝聚军心,他可是少有吃独食的机会。 然而今天看来又没机会了,秦风一条腿才刚跨进酒楼的门槛,身后就传来了邓飞急切的呼喊:“将军,快回去,有钦差大人到!” 秦风身形一个踉跄,回头一脸怪异道:“又是钦差?” 第130章 跋扈 又冒出来的这个钦差无论真假,秦风总是要去见的,只是在见之前,邓飞再一次被打了一顿,这已经是他十日里第三次挨打了。 秦风从酒楼旁的一处偏僻角落里走了出来,伸展了几下有点酸疼的手臂,对着身后皮青眼肿,这段日子以来脑袋明显大了一圈的邓飞道:“你人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露面?” 邓飞一脸无辜道:“将军,这话该属下问您,您到底去了哪里?属下已经带人把整个桂林城都给找上了三遍。”他说着牵动了脸部的红肿青块,疼的龇牙咧嘴。 秦风皱眉道:“你没有发现我沿路留下的记号?” 虽然在跟随慕容轩前往去见骆子君时,秦风不认为此行会有什么危险,可在临走时还是嘱咐了邓飞带人跟上,以防不时之需。 邓飞忍着痛,眼中带泪道:“将军,属下绝对不会认错你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踪到了百家巷,可怎么都找不到你。” 秦风吃惊道:“百家巷?我去的明明是锦泰坊!” 邓飞亦是莫名的惊讶,再一次强调道:“将军,属下不会错的,你的记号另外几个亲兵也认得,我们一起确认过才一路追踪到的百家巷。” 百家巷和锦泰坊相距甚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邓飞从知府衙门一路追到百家巷,沿路至少发现了七八个记号,认错一个还有可能,全都认错只能说明记号没错,而留下记号的人不是秦风! 是谁?谁引开了邓飞等人,这样做又有何意义? 秦风心中凛然,却也毫无头绪,只能把此事放到一边,望着一脸幽怨看向自己的邓飞,尴尬一笑道:“刚才......哈哈......本将其实只是想试试你的武功。” 邓飞指着下巴上的一处旧伤,满是悲戚道:“这是余小林那混蛋留下的,也说是想试试属下的武功。” 秦风拍了下邓飞的肩膀,无比诚恳的说道:“邓飞,你是我蒙山军中少有的高手,找你练手大大有助于自身武艺的提高,正所谓能者多劳,你该多担待点才是。” 邓飞瞪着一双死鱼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道:“将军,你的意思是不是属下隔三差五就该被人打一顿,这样还不如拿刀抹脖子来的痛快。” 秦风哑口无言,又稍作安慰后,话锋一转道:“你说的钦差是怎么回事?” 邓飞脸色稍缓,多了分肃然道:“府衙里传出的消息,具体什么属下也不知道。”他神色突然显出兴奋之色:“将军,会不会是天子让人来给您加官进爵的?” 秦风呵呵笑道:“你觉得天子会给我加什么官,进什么爵?” 邓飞摸了摸脑袋,傻笑一声道:“属下可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大的官,很高的爵。” 秦风还是在笑,心中却无多少喜色,这年头官位爵位一点不值钱,永历皇帝真有封赏的话,还不如给点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二人说笑间回到了知府衙门,秦风暗生警惕,他可不敢确定这次钦差一定是真的,刚走进衙门就对邓飞道:“让人把府衙给我围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出。” 邓飞一怔,不明白秦风所为何意,却还是一脸认真的领命而去。 秦风走进前堂,就见罗明堂,徐药师,聂政都在,展天也在堂内,他站在聂政的身侧,面色平淡如水,眼底深处却隐有一丝波动。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三个陌生人,其中一人大马金刀般坐着,身材极为魁梧,坐在那里宛如常人站着一般高矮,实在是夺人眼球。 壮汉一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全部脸庞,乍一看,简直分不清鼻子和嘴巴的位置,相貌凶恶异常,一双眼睛更是精光四射,有种蔑视天下的威猛,他看到秦风到来,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般道:“秦风,见到本钦差,还不下跪?” 秦风蓦然变了脸色,徐药师面露愤慨,聂政眼中有寒霜显现,唯有展天一人面色不改,他不看那壮汉,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秦风。 在场还有一人似乎不为所动,那就是罗明堂,听见壮汉气势汹汹的问话,他的脸色也是变了变,只不过很快嘴角就有笑意溢出,独自一人老神自在的喝着茶,好像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谁都影响不了他品茶的惬意心情。 这钦差身份尚未确定,可就凭他这句话,嚣张的程度比起骆子君那里的假钦差更甚,面对异军突起,战功赫赫的秦风,如此作为实在不该,真不知这个钦差是嚣张惯了,还是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形势,真当大明皇帝还拥有在明盛时期的权威。 而秦风并没有发怒,只是凝视着那个壮汉,目光闪烁不定,似乎不是在看人,而是在思考问题,问题可能还别有一番趣味,因为秦风的嘴角和罗明堂一样,也渐渐的流露出笑意。 壮汉钦差看到秦风居然站立不动,还望着自己发笑,顿时横眉怒目,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案,刹那间木屑飞溅,他一掌竟然在桌案中间砸出了一个窟窿。 徐药师大为失色,聂政亦是动容,他武艺不凡,可也自问没有这般掌力,这钦差不仅看上去雄壮,身手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罗明堂还在喝茶,一脸陶醉的轻闻茶香,抬头看到那张被拍烂的桌案,嘴里发出一声轻叹,似是在可惜了那张红木精雕的桌案。 壮汉钦差逞威之后,厉声喝道:“秦风,你跪是不跪?” 秦风面无表情道:“我不跪!” 展天听闻后双瞳微微缩起,隐有冷芒一闪而逝。 徐药师和聂政相视一望,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纠结难堪之色,他们虽然气愤于钦差的跋扈,可是君臣有别,钦差代表了君,秦风作为臣子若是不跪,显然于礼不合,传扬出去对于秦风乃至整个蒙山军都有莫大的坏处。 壮汉钦差更加的怒不可遏,伸手再拍身旁的桌案,只听咯嚓声响,坚硬的红木桌案不堪重负竟是直接散架,木骸散落了一地,壮汉钦差声如寒冰,阴声刺骨道:“你怎敢如此大胆!” 秦风神色淡淡,很是直白道:“我胆子不大。” 壮汉钦差怒声道:“那你还不跪下!” 秦风眼中带着几分犹豫,亦有困惑道:“你一直说让秦风下跪,可我不是秦风,那为什么还要下跪呢?” 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愕然,罗明堂依旧在喝茶,只是放在嘴边的茶杯里却是空空荡荡,他连咳几声,衣襟已经湿了一片...... 第131章 又一出戏 秦风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是秦风,这般睁眼说瞎话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可那壮汉钦差竟然怒色退去,沉思了片刻后问道:“你不是秦风,那你是谁?” 徐药师,聂政等人自然是认识秦风,可壮汉钦差未曾见过又如何能识?他看到有人堂堂正正的走了进来,无需通报又长得气宇轩昂,便不假思索的认定此人就是秦风。 而现在,壮汉似乎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秦风看那壮汉狐疑的样子,轻咳了几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钦差大人的亲戚,虽然我年纪不大,可是按照辈分,他要喊我一声姥爷。” 壮汉钦差听了一愣,脸色随即变得通红,明白秦风是在戏耍他,单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双目圆睁竟有拔剑杀人之势,恶狠狠道:“你敢说是我的姥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秦风不慌不乱,平心静气道:“你这人耳朵好像不怎么好,我又没说是你姥爷,说的是钦差大人的姥爷。” 众人又是一怔,秦风这话深意浅显易懂,壮汉钦差陡然间失去锐气,惊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风双眸盯着那壮汉钦差,一字字道:“你耳朵不好,脑子也不好,我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是钦差,何必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此话一出,徐药师心中大震,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聂政不知何时已守在了展天的身前,全神贯注一脸的戒备之色,而展天似乎不满聂政挡住了他的视线,眉头轻皱着歪过头,目光如炬,不停的在秦风和壮汉钦差之间徘徊。 大堂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有人的内心亦是压抑。 罗明堂看着衣服上的茶渍,愁眉苦脸的拿着一方手绢擦拭个不停,他此行桂林城只带了护卫随从,刚刚安置下来还没来得及在城中找上几个奴婢仆妇,因此这脏衣服只能暂时交给女儿罗婉儿去洗。 可往日贴心的女儿似乎变了,不久前还朝自己莫名其妙的发了一会儿小脾气,显然这脏衣服是指望不上罗婉儿。 罗明堂又没带几件随身衣物,换洗不便难道继续穿着脏衣服度日?而和大堂里的诡异气氛相比,他显然更关心自己的穿衣问题。 不经意间,罗明堂万分恼怒的瞪了秦风一眼,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把茶水弄在衣服上,而秦风则是戏谑的盯着钦差壮汉。 之前还威猛无比的汉子,此时也不见被揭穿的羞怒,神色中只有深深的疑惑之色。 这个时候,谁都可以看出,这个钦差一定是个假的。 忽然,几声突兀的掌声从大堂里响起,众人望去,见到击掌之人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双手如削葱,纤纤十指简直比女子还要白嫩,他身材修长,一双丹凤眼顾盼风流,看起来儒雅潇洒。 此人是壮汉的两个同伴之一,一直以钦差随从的身份示人。 中年男子看到众人望过来,一脸从容的微笑道:“大家请宽心,我们确实是天子派来的,而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说话间,他脱下了身上的皂衣,露出了一身三品的大明官衣,他转身走到桌案旁,轻声对着那壮汉道:“既然被人揭穿了,还不退下?” 壮汉对中年男子似乎十分敬畏,低着头快步退到了一边,中年男子缓缓坐了下来,桌案虽然残破不堪,他却如同坐在最舒服的龙案旁,神态自若。 徐药师和聂政一见,都是忍不住暗想,此人十指如此白嫩,身上又隐有阴柔之气,恐怕是一个公公,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钦差。 中年男子并不再强迫秦风施礼,而是淡淡一笑道:“不知秦将军在哪,本官久闻秦将军大名,若是能见上一面,当是不枉此生。” 秦风刚才戏耍了一番壮汉,中年男子现在却是故作相信,摆明是要为同伴找回场子,这般姿态比起壮汉显然更是倨傲。 大堂里的气氛又变,压抑不再,却有尴尬弥漫。 罗明堂一点都不尴尬,只是愁容依旧,他已经拿着手绢把衣服上沾有茶渍的地方擦的褪色,这般执着,难免惹人侧目。 中年男子就瞥了罗明堂一眼,眼中有异色闪过,似是若有所思,目光随后又投向了秦风,双眉微扬道:“阁下和鄙人的姥爷长得不怎么像,何况姥爷他十年前就死了。” 秦风笑了笑,突然道:“我就是秦风!” 中年男子满脸惊讶,说道:“原来您就是秦将军,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着,他语气带着一丝调侃道:“刚才的玩笑,秦将军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秦风笑容变淡,声音有些生硬道:“本将也很喜欢和人开玩笑,比如称自己是某人的姥爷那样,只是玩笑归玩笑,开一次无伤大雅,接二连三的话就会惹人厌恶了。”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起身拱手道:“鄙人错了,还请将军恕罪!” 秦风叹息一声,摇头道:“你又没错,何来恕罪?错的是让你这般演戏的人。”他心中感到万分无奈,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做戏,难道都有拿奥斯卡的愿望。 中年男子身形一颤,语气显得有些虚弱道:“鄙人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徐药师,聂政,展天三人又愣住了,面面相窥之下实在难以相信秦风所言。刚才那个壮汉是假的,现在这个公公模样的中年人又是假的,那到底有没有真钦差,这二人又是怎么来历? 罗明堂终于放下了擦拭茶渍的手绢,他是除了秦风外唯一波澜不惊的人,只是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里正坐着大堂内最后的一个陌生人。 那陌生人感受到了罗明堂的目光,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神色中带了一分敬意道:“罗大人好眼力,在下由衷的佩服!” 罗明堂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讶然,沉声问道:“你认识我?” 那陌生人哈哈大笑道:“罗大人可是好本事,金蝉脱壳,鱼目混珠,把鞑子耍的团团转,逼得清廷悬赏千金而不能得的人物,在下怎么能不认识!” 秦风亦是大笑道:“老罗,没想到你这老小子这么值钱,哪日本将缺钱了,可别怪我借你脑袋一用。” 罗明堂呸了一口,骂道:“你脑袋还值万金呢,怎么不自己割了送到鞑子那里,还有......”他指着衣服上被茶渍染到的地方,气哼哼道:“去城中最出名的绸缎庄弄件新衣服来,一个时辰内若是不送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二人这么一闹,大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秦风不理罗明堂,而是望向了那陌生人,上下打量了片刻,又是一叹道:“钦差大人,你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第132章 破绽 连续两个假货,第三个为什么就是真的钦差? 那人比起前面两个,至少看上去更不像是钦差,他周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落魄不得志的文士。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钦差? 徐药师不信,聂政无法判断,展天看不出一点端倪,可秦风和罗明堂却是一点不敢看低对方,基本可以认定那人就是真正的钦差大人。 秦风不是没有想过这三人和骆子君那里遇到的一样是鞑子假冒的,可是清廷有必要派两拨骗子吗?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 而且当壮汉和中年男子被秦风揭穿时,除了惊讶诧异之外,脸上并没有半点惶恐畏惧之色,说明他们并不担心被人揭穿,若是鞑子所扮,怎么可能如此心安? 因此,秦风可以相信他们是永历皇帝派来的人,只不过弄出这么一场真假好戏,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了。 那人听见秦风问话,淡然一笑道:“在下吴中平,奉晋王之命,在此见过秦将军了。”他笑时平凡自然,众人却是心中微震,不知为何都涌起了一个念头,这人一定是钦差,不为别的,就为他一笑时的气度。 吴中平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剑眉星目,俊朗不凡,鹰勾般的鼻子算是瑕疵,却不见阴沉只显威势,而最惹人注意的是他下巴上的一把胡子。 那胡子长有尺许,色泽如缎,极为光滑整洁,给人带来雄壮又儒雅的气质,亦可以看出吴中平在生活中是一个很重细节的人。 吴中平缓步走到第二个假钦差面前,甚至话还未说,那公公一样的中年人就立即起身,垂手恭敬的站在吴中平一侧。 中年人的相貌甚至还胜过吴中平几分,可二人站在一起,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差距。 差距在于气场,由心而发,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场,这种气场需要长年累月的沉淀,普通人装不像,也学不来。 吴中平坐定,目光一投,从罗明堂身上掠过,停了片刻又落在了秦风身上,缓缓道:“秦将军,你是怎么判断出我才是真钦差?”他声音虽低沉,但每一个字均如击鼓一般有力,其中的威严凝重让人听了心惊。 此刻,再也无人怀疑吴中平,这个看似寒酸,却威严尽显的人才是正牌的钦差大人。 秦风脸上有敬仰之色,不是因为吴中平钦差的身份,而是他提到是晋王派他而来的,秦风敬的是晋王李定国! 李定国不是皇帝,他派来的人不该称之为钦差,可实际上李定国一直在行使永历皇帝的权力,并非他越权专用,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永历皇帝根本就无心管事,几乎彻底放权给了李定国,于是李定国就可以代表永历皇帝颁布诏令,他派去的人称为钦差也就无可厚非了。 而昆明离广西少说也有千里之远,沿途难免和清军遭遇,吴中平不仅得到李定国的信任被派去见秦风,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重重险阻来到桂林城中,由此不难得出此人本事极大,亦是有让人敬仰的资本。 秦风深深看了吴中平一眼,答道:“我看不出你钦差的身份,可另外二人一定不是,所以既然只剩下你一个,那自然就是钦差无疑。” 吴中平点了下头,微笑道:“原来你是看出了他们二人身上存有破绽。”他转头分别看了壮汉和中年男子一眼,问道:“不知他们的破绽在哪里?” 此问一出,在场除了罗明堂以外,所有人都看向了秦风,好奇于他眼光之毒辣。 秦风目光一扫,客气的朝着那个壮汉施了一礼,微笑道:“这位壮士豪迈威猛,刚才拍案一击,掌力非凡,我注意到你手掌上的虎口,指肚皆有厚茧,这是常年使用厚重兵器留下的痕迹,因此我断定你应该是一个在疆场上厮杀的将军猛士。” 壮汉不以为意道:“将军猛士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钦差吗?” 秦风答道:“你说的不错,可以钦差从昆明来到桂林城,一路必定险阻重重,无论是天子还是晋王,总该派几个护卫随行以应对不时之需,可是你若是钦差,请问护卫在哪?” 吴中平和那个中年男子明显都是不懂武功的文士,难道让两个文士保护一个将军钦差,岂不是本末倒置,哪有道理可言? 壮汉面红耳赤,再也无法反驳,苦笑一声道:“晋王帐前副将王五,见过秦将军!” 王五?大刀王五? 秦风脑海中冷不禁冒出了一个几百年后出现的英雄人物,再看王五雄壮威武的样子,忍不住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吴中平缓缓点头,面露赞许之色,王五的破绽并不难以推敲,可一般人总是思维局限,即使心存怀疑,也只会从王五身上寻求疑点,而秦风却可以在别人那里得到反证,可见他不仅观察入微,思维更是敏捷广泛。 中年男子听秦风这么一说,倒是越发的困惑,出声问道:“我的破绽又在哪里?”他是一个文士,王五可当护卫,而且他自认假扮的威严得体,实在想不出有任何疏漏。 秦风笑容中带着几分肯定道:“阁下气度倜傥,举止雍容,给人长居高位之感,王副将在被识破时,你能适时登场,不显突兀的抓住机会,让人忍不住的产生错觉,你定是钦差无疑,不过......”顿了片刻,秦风又道:“本将在阁下登场之前,偶然看到了你的一个举动。” 中年男子立刻问道:“什么举动?” 秦风不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吴中平,中年男子也回望过去,这时突然听秦风说道:“就是你现在这个举动。” 中年男子一愣,脸色瞬变,有所顿悟道:“我刚才看过恩师?” 吴中平年纪看上去不比中年男子大多少,却是对方的恩师,让人多少感到一丝意外。 秦风点头确认道:“你只是匆匆一瞥,却还是让本将看到了。”他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戏终归是戏,一个人演技再高,在别人眼中演的再好,自己也不可能认同所扮演的角色,何况正主就在身边,心中难免忐忑不安,而你那一瞥就足够看出你的心虚。” 话一说完,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对于秦风的眼力实在叹为观止,不想就是一个细枝末节,便是最大的破绽所在。 沉默许久,吴中平才抚掌笑道:“我一生很少佩服人,秦将军却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秦风并没有因为吴中平的赞美而面露得意之色,反而脸色变得有些漠然道:“可是本将不明白,钦差大人为什么要安排这出戏?” 第133章 考验 千里迢迢而来,不觉辛苦还要演上一出戏,简直就是无聊至极。 可吴中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无聊的人,面对秦风的问话,他脸上突然显出几分肃穆,双手一拱,临空遥拜道:“这一切都是晋王的意思。” 如果说演戏只是一个玩笑,但当晋王被提起时,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成玩笑。 晋王李定国,他已不仅是一个人,一个统帅,更是一个信仰,大汉民族最后的骄傲! 秦风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已无漠然,只剩下深深的向往之色,沉思良久后问道:“晋王可有诏令?” 吴中平答道:“没有诏令,只有一句话。” 秦风急问:“什么话?” 吴中平缓缓说道:“经略广西,切莫急进!” 众人听了,在短暂的沉咛之后,神色中无不显出敬重之色。 清军大举南下,李定国作为南明永历小朝廷的最后屏障,在孙可望反叛之后,可谓是内忧外患,已是很难挡住清军的攻势。 可就是在这绝望之境下,李定国竟然没有让秦风领兵前去勤王,这已经不是魄力,胆略可以解释的了。 回想一下崇祯时期,每当鞑子入寇,大明朝廷根本不做多想,只会向全国各地下达勤王诏书,结果大量援军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之下被鞑子逐个击破,勤王不成反而兵败如山,伤亡的将士得不到朝廷的抚恤,甚至还有责难,试问这样的大明朝廷如何能不亡? 李定国不是崇祯,不是那些只会夸夸其谈,实则百无一用的官僚,在大局观下,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只是单纯的去做正确的事情,下达正确的命令,以一己之力承担最大的压力。 这才是真正的柱国之臣,绝世战神! 秦风心中激荡,他是多么想见一下本该流芳百世,却被历史洪流所掩盖的这位盖世英雄。 吴中平轻叹一声,说道:“晋王那边十分困难,每日愁眉不展,夜不能寐,可当听到秦将军大破清军,击毙征南将军赵布泰时,晋王破例饮了一杯酒,也睡了一次好觉。” 秦风似乎可以感受到李定国壮士暮年,力不从心的挫败感,他曾经挥师北伐,连战连捷,震动天下,如今困守偏安都是难上加难,这般落差换作他人怕是早就意志消沉,可李定国没有放弃,他还要挥洒自己的热血,做着最后的坚持。 而作为李定国最信任的幕僚之一,吴中平亦有决心,有斗志,语气缓和却极为沉凝道:“晋王让王五和宁安假扮钦差,目的主要是为了让秦将军心生警觉,鞑子在战场上被你连番击败,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再起兵戈,却可能会在暗中使些阴谋诡计。” 宁安就是那个中年男子,也是吴中平的弟子。 秦风听了吴中平的话,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喜感,嘴角勾勒出了一丝笑意,问道:“你是不是想说鞑子会派人假冒钦差,行刺本将于不备。” 吴中平答道:“确实如此。”他注意到了秦风的笑容,思绪一转,面露惊诧道:“听将军的话,难不成已经遭遇了鞑子的行刺?” 秦风大笑一声道:“没错,在我回到衙门之前,就遇到了一个假冒钦差的鞑子,行刺本将未果已经死了,那鞑子暗地里还有两个帮手,死了一个,另一人暂时不知去向。” 聂政听了,不禁面露愧色道:“卑职立刻去找萧千户,若是那个鞑子还在城里,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把他找出来。”作为锦衣卫,最擅长的便是在暗中缉贼追凶,如今却被鞑子混进城里,还让对方找到行刺的机会,这让锦衣卫的脸面何在? 秦风并不责怪聂政,他和萧明几人虽然各有本事,可到底人数太少,做起事来难以面面俱到,而且假冒钦差的可是鞑子皇帝身边最隐秘的机构血旗卫,不可与普通的鞑子细作相提并论,而想到血旗卫,秦风忍不住问道:“不知吴先生可曾听说过血旗卫?” 此问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面露疑惑之色,吴中平却是微怔,问道:“行刺秦将军的竟然是血旗卫?” 秦风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吴中平对血旗卫似乎有所了解,看来血旗卫并不是骆子君胡编乱造而出,历史上还真是存在,连忙说道:“没错,应该就是血旗卫。” 吴中平刚才一直深沉稳重,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怖之色,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波动道:“我对血旗卫了解甚少,只是从晋王口中听过几次,可每一次都是无比心惊。”他顿了顿,长吸一口气道:“闯王李自成可能就是死在血旗卫之手!”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四下寂静的呼吸都显得粗重。 李自成不是被九宫山上的一个农民杀了吗?怎么成了死在血旗卫的手中? 秦风感到十分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意识上的,他觉得自己记忆中的历史不仅存在空白,还有错误。 历史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秦风彷徨若失,吴中平却是钦佩道:“秦将军可以挫败血旗卫的阴谋,当真虎威难挡,智谋超群,实乃一代人杰!”他知道血旗卫的厉害,对秦风的一番赞美亦是真心实意。 可作为当事人,秦风真是哭笑不得,解决掉血旗卫的又不是他,真正虎威难挡,智谋超群的该是骆子君,慕容轩才对。 当然,秦风不想暴露自己和骆子君之间的关系,所以也不多做解释,看到吴中平三人颇有困倦之色,便立刻让人给他们安排食宿。 而当所有人离去,只剩下秦风和吴中平在大堂外并肩而走时,吴中平忽然说道:“秦将军,晋王和我们说过,等到给你带到话后,便不用回去了。” 秦风脚下一停,脸上顿有欣喜之色。 王五武功卓越,吴中平还未显山露水,可仅凭气度便知他胸有韬略,必定是一个大才,而作为弟子的宁远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定国在正面力抗满清,即使他再雄才大略,抵抗满清的攻势也一定吃力,而在这用人之际,他还能派出三人来帮秦风,这份恩德不可谓不重。 秦风心中感动,说道:“晋王忍痛割爱,末将真是无以为报,只求杀敌报国,以谢晋王之恩情。”他一边说着,不经意间看到吴中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诧异之余心思急速转动了起来,片刻之后,他脸上也有笑容显现,问道:“吴先生,晋王一定要让你们留下吗?” 吴中平抚须轻笑一声,说道:“秦将军真是聪明人,似乎什么事都瞒不了你。”他回过头,望着颇有气势的大堂正门道:“这地方不错,可人也要不错,才值得让我们留下。” 秦风摸了摸鼻子,问道:“如果我没有识破你们的真假钦差,那么......” 不等秦风说完,吴中平已经大笑着答道:“将军若是识破不了,等到今夜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上一觉后,明日一早我们三人就要辞行了。” 这时,秦风才算是明白,之前那场这假钦差的大戏不仅是为了给他示警,也是对他的考验。 第134章 争权 真真假假过后,秦风大尽地主之谊,好好设宴款待了一番吴中平三人,并且找来了蒙山军一众将领作陪,亦是介绍给他们认识三位新的同僚。 晋王李定国声名远播,对于他派来的人,蒙山军一众粗汉倒是不敢有所怠慢,酒桌上也多了几分拘束。 可等到酒过三巡,有些人就开始原形毕露了,杯盏之间大放厥词,各种胡话荤话此起彼伏。 不过蒙山军众人醉酒后的丑态并没有引起吴中平三人的厌恶,副将王五也是个嗜酒如命之辈,而且性格豪迈粗犷,很快就和蒙山军众人打成一片。 孟达,马驰等人酒量不错,副将王五亦是海量,而且几个人吹起牛的本事更是不赖,你一个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我一个火烧连营八百里,说到最后就差单枪匹马冲进北京城的皇宫里,斩下鞑子皇帝的脑袋。 英雄惜英雄,猛士敬猛士,双方你吹我捧,气氛无比的热烈。 吴中平端庄儒雅,没想到也是一个酒中高手,别人连连劝酒,他一个也不拒绝,举杯必干,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脸上却不见一丝醉态,只有文人的洒脱不羁。 只有吴中平的弟子宁远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一直自顾自的低头吃饭,没过一会儿说是自己身体不适,向众人道歉了一声,便被人领着去厢房休息。 天色渐暗,转眼就是三更天了,众人纷纷致意离去,酒宴上只剩下三人未走。 罗明堂今晚喝了不少,醉眼蒙松,背靠着椅子上,一双手臂像是死尸一般直挺挺的挂在腰身两侧,给人感觉随时都会酒醉睡去。 吴中平还在独自小酌,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把折扇,轻摇之间看似风流倜傥,可如今已是冬季,折扇带来的只有冷风冻人,真不知他是不是喝酒太多,浑身燥热难挡才这般作为。 秦风看向二人,知道他们未走必有深意,他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犹豫了片刻后,轻声说道:“二位兴致不错,我让人再送来两坛酒。” 罗明堂直起了身子,双眸一转隐有精光乍现,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秦风见了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老狐狸要作怪了,吴中平留下来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是喜而乐见,唯独罗明堂十分不愿。 因为吴中平的存在,必定会影响到秦风所答应给他的权力。 换做其他人也就算了,罗明堂未必会放在眼里,可吴中平不同,罗明堂发自内心的感到忌惮,对方不是一个能让他驾驭的人,日后在权力分配上一旦产生矛盾,吴中平虽然不是敌人,却会成为让他难以应付的对手。 所以趁着现在秦风也在,有些话必需要提前说明白才行,吴中平未走,正是因为感受到了罗明堂对他的敌意,亦是很快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他也想要开诚布公的谈一下,免得日后相互龌龊,影响到了抗清大业。 月色清幽,淅淅点点洒落下来,与灯火烛光相映,给凄冷的夜色带了一丝暖意。 罗明堂感受不到暖意,浑身哆嗦了一下,单手托起了酒碗,似乎是想喝酒暖身。 酒碗里面还剩小半碗酒,晃动之中如碧波荡漾,色泽透亮诱人。 罗明堂把酒碗送到了嘴边,仰面作势要喝,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不知是否手软无力,就听到‘砰’的一声,酒碗摔在了桌面上,酒碗未碎,里面的酒水却是飞溅而出。 吴中平折扇一扬,恰好挡住了即将飞溅到自己身上的酒水,从容淡定道:“看来这酒不合罗大人的口味,秦将军该去弄点更好的酒才对。” 秦风面露诧异之色,目光从吴中平手上掠过,回想着他刚才挡酒时的反应动作,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以做到的,这吴中平看来学过功夫,就是不知高低强弱。 罗明堂眉头拧起,心中对于吴中平的忌惮更深。 吴中平折扇合拢,带出了几滴酒珠,微笑道:“我侍奉晋王多年,承蒙晋王慷慨,传授了一点腿脚功夫,遇到几个小贼勉强可以自保。”说着,他不忘催促道:“秦将军,还不快点让人上好酒,不然罗大人可要生气了。” 这话一语双关,罗明堂自然听得懂,暗骂一句‘只要有你在,喝再好的酒也会生气’,脸上却是愁眉苦恼道:“这酒可是百花酿,在桂林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好酒,就是贵了一点,一坛就要七八两银子。”他长长一叹,又道:“秦将军缺钱的很,老夫实在是舍不得喝啊!” 秦风一脸不满的看向罗明堂,知道他这话不仅是说给吴中平听的,更多的是在敲打自己,提醒自己当初的许诺。 有钱才是大爷,罗明堂答应先给秦风五十万两周转,仅凭这点就有资格向吴中平叫板,他说秦风很穷,也是在给吴中平出题,等于是在问他,你不是要留下辅佐秦风嘛,那现在钱缺的厉害,你可有什么办法? 吴中平笑容不减道:“罗大人一定是醉了,才会说秦将军没钱。”他把折扇放在桌面上,拿起酒碗一口而尽,似乎毫不在意让秦风破费。 罗明堂哼了一声,伸手往秦风身上一指,面无表情道:“你问他缺不缺钱?” 秦风很无奈,他在蒙山军中一言九鼎,将士们无人不敬,可在罗明堂面前,就犹如一个随时可欺的晚辈,说起话来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吴中平看向秦风,并没问话,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变得更加的灿烂,说道:“罗大人和秦将军之间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秦风是谁,蒙山军的统帅,刀锋上少说染过几十个鞑子血肉的凶徒,而罗明堂若是和秦风感情不好,仅凭他一个无兵无权,还被鞑子通缉的流窜之人,怎么敢这般对秦风无礼。 吴中平是真的羡慕,亦是十分感慨,不仅是罗明堂,还有喝酒时的那些蒙山军将领,他们对待秦风十分随便,看上去毫无尊卑之分,可见将帅关系之融洽,不分彼此,好似兄弟。 晋王李定国对待麾下兵将也是平易近人,宽容仁厚,可兵将们回报尊敬爱戴的同时,无人敢有半点造次,身份上的差距无疑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因此,两者一比较,吴中平对于秦风的为人,以及他的治军之法大为惊奇,对于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做事也是充满了期待。 吴中平不是一个热衷权力的人,可既然要认真辅佐他人,那就必需要掌握一定的权力,比起权力掌握在别人手中,他宁愿自己辛苦一点紧抓不放。 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酒香弥漫,月色柔和,天地间寂静安宁,若不是烛火微弱,难以抵挡黑夜的暗沉,给人带来了些许沉闷,那一切将是无比的美好。 刹那间,有光亮驱散了黑夜的暗沉,光亮来自于吴中平一双喷薄着火焰的眼睛。 那双眼中的狂野孤傲,让人见了忍不住心悸震颤。 有些事,他一定要做! 有些权,他一定要争! 吴中平有属于自己的坚定,他决心要和罗明堂争权! 第135章 赌约 罗明堂和吴中平要争权,秦风倒是不在意放权,只不过放给谁,确实很难抉择。 从内心深处而言,秦风倾向于罗明堂,毕竟二人都是从衡州府走出来的老战友,双方也算是知根知底,再加上罗婉儿和宋明辉的关系,罗明堂的分量肯定重于吴中平。 可是吴中平背后站着的是晋王李定国,李定国好心割爱送人过来辅佐,难道把对方的一片心意搁置在旁,这样做不仅不敬,甚至容易产生误会,让人觉得秦风是小人之心,担心晋王是派人监视自己,这才冷淡处理。 既然无法做出选择,只有让罗明堂和吴中平二人争个胜负了。 文人之间争胜负不是武人在擂台上比武,只要直接了当的打上一场,再多么复杂的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 而罗明堂和吴中平又不是普通的文士,可以斗个诗词歌赋比出高低,那是无用书生做的事情,他们真要比,只会比谋略! 世间谋略何处不在,战场厮杀需要谋略,朝堂争斗需要谋略,商场赚钱需要谋略,哪怕是谈情说爱,想要抱得美人归亦是需要谋略。 罗明堂有谋,善谋,他做事从来不拼力气,只用谋略取胜,说秦风没钱,无疑是率先出招了,他不仅有钱,还会赚钱,很少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去运用谋略赚钱。 这一招出手,他自认不会输。 吴中平也认为罗明堂不会输,所以他根本不接招,只是笑道:“罗大人把衡州府治理的锦绣如画,百姓无比富裕,在如今这残破江山中,称得上是少有的富饶之地,而有您在秦将军身边,秦将军又怎么会缺钱呢?” 罗明堂脸色稍缓,对方不仅是在称赞自己,更是表达了不会和自己争财政权的意思,可财权不要了,军权必定牢牢掌握在秦风手中,剩下的就是行政权了。 行政权管司法,管民事,管生产,乃是地方权力中最核心的所在,野心极大的罗明堂怎么会让行政权旁落? 吴中平又打开了折扇,脸上一直挂着从容淡定的笑容,他不说话,只等待着罗明堂继续出招,比起主动出击,他更喜欢见招拆招,让对手知难而退。 罗明堂看了吴中平一眼,神色中没有了刚才的争锋相对,反而恭维起了对方道:“吴先生刚才说侍奉晋王多年,并从晋王那里学到了一点腿脚功夫,想来晋王的兵法军略一样学到不少,以后秦将军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一定可以再建奇功。” 秦风嘴唇发苦,丝毫感觉不到刚吃下去的蜜汁莲藕的甘甜,他在这酒宴上只想安心做一个看客,可罗明堂怎么总是喜欢把事情往他身上扯,他身边战将不少,幕僚一个没有,吴中平来做一个参谋顾问倒也合适,可比起幕僚,他更缺治理地方的能人。 清军大败,短时间内难以发动新的攻势,换言之广西大地上会有很长一段安稳期,所以就目前而言,找人治理地方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幕僚,秦风心里并不觉得有多重要,他手上又不是几十万大军,蒙山军主力也就几千人,遇到军事上的问题找宋明辉来商议一下也就够了。 而罗明堂虽然是个能臣,可广西太大了,他一个人未必管得过来。 吴中平注意到了秦风脸上的难堪,心中不禁一宽,只要秦风没有把他留作幕僚的想法,他就可以对罗明堂的话完全无视,笑容依旧道:“秦将军的几场大战可谓经典,比起晋王也不逊多少,何需吾等出谋划策,到时候只怕相助不成反添乱,幕僚一职实不敢当。” 这话算是把秦风捧到了天上,都已经可以和晋王李定国相提并论,罗明堂如果再坚持吴中平当幕僚,岂不是有看低秦风能力的意思,两者一褒一贬,秦风难免会不喜于罗明堂,而对吴中平心存好感。 罗明堂这一招又算是无功而返了,他却一点不急,目光闪动,略显狡诈,沉默了片刻后笑道:“吴先生大才,想来在地方上为官时,一定政绩斐然,造福了一方百姓。” 明明不想让吴中平分自己的行政权,偏偏说对方有着优秀的治理能力,这话乍听之下会以为罗明堂犯了糊涂,实则却是以退为进,精准的打击到了吴中平的软肋。 吴中平能被晋王李定国委任为钦差,说明他一直随侍在李定国身边,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在地方上为官,又何谈政绩? 而一个从来没有在地方上为官的人,凭什么去和有目共睹,有着衡州府这块金字招牌的罗明堂相提并论,现在又有何资格与他相争? 这招够狠,虽然还不至于撕破脸面,但已明显带着轻视之意。 秦风有些责怪的瞪了罗明堂一眼,后者不为所动,面露得意的拿起了酒碗,刚才他喝不下酒,现在一口饮尽好不痛快。 吴中平也在喝酒,喝的很慢,少了几分豪情不羁,可脸上竟然还能在笑,轻声道:“罗大人说笑了,在下一直在晋王身边做事,从未被下放到地方上为官。” 罗明堂心中略感惊讶,本以为对方会含糊其辞,试图隐瞒,没想到如此的坦白直言,不过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应该也没脸面继续与他相争,何况吴中平是个有傲气之人,必然不耻于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下去。 可事与愿违,吴中平没有放弃,目光转向秦风,起身一拜道:“秦将军,卑职斗胆,问您借一县之地,为官三月若无建树,当辞官而去,并向您负荆请罪。” 秦风连忙伸手去扶,就听耳边传来罗明堂的一阵怪笑声:“吴先生有所不知,广西境内总共十一府,三十八县城,除了我们脚下的桂林府城外,其它的还全在清军的控制之下,秦将军怕是暂时给不了你一县之地。” 吴中平眼中闪过一道不留痕迹的精光,缓缓说道:“没有关系,卑职也不用劳烦秦将军,吾一人去拿下一县便可。” 此话一出,罗明堂和秦风皆是一愣,这话说的有点大,可二人却不觉得吴中平在说大话,在短暂的沉寂后,罗明堂淡淡说道:“秦将军威名如日中天,只要打上蒙山军的旗号,就算你一人想拿下一县也不是难事。” 在桂林城之战后,广西境内的各府各县就像是一只只熟透了的桃子,就等着秦风去摘而已,清军十有八九不敢抵抗,其实也不是清军,基本都是一些新降的明军,可以想象他们只要看到蒙山军大旗,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反正。 吴中平可以借蒙山军之势,可他并没有如此打算,微笑着摇了摇头后,不急不缓道:“我不打蒙山军的旗号,也无需秦将军一兵一卒,最多三日就可以轻松拿下一县。” 掷地有声,雄壮威武的一句话,却没有引来任何赞叹。 秦风眉头微皱,他觉得吴中平有点大放厥词了,一人想拿下一县,无非劝降一途,吴中平不打秦风的旗号,凭什么能劝降清军,广西不是云南,这里的清军可不管你不是不晋王派来的钦差,就算吴中平说出钦差的身份,也未必能取信于人。 然而不仅是吴中平,罗明堂也开始有点胡扯了,呵呵笑道:“吴先生好本事,不过老夫也想学你一展身手。” 吴中平脸色微变,问道:“罗大人是何意思?” 罗明堂气定神闲道:“老夫无需三日,明日黄昏前,就可拿下一县。”说着,他低笑了一声,不忘补充道:“老夫和你一样,不打蒙山军的旗号,不要一兵一卒!” 秦风呆住了,心想这算什么,斗气吗?没看到本将在这里,本将在的地方就是军中,军中无戏言,出言就是军令状,你们这两个老小子不怕丢脑袋吗? 这个时候,秦风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了,他对待自己人向来谦和随意,可在军务政务上,绝对不允许胡口妄言,罗明堂和吴中平不是普通小卒,他们更应该懂得慎言,成为他人学习的榜样,否则其他人也跟着学样的话,这广西大地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可是不等秦风放话,吴中平似乎嫌大话说的还不够震撼人心,单臂用力一扬,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说道:“拿下一县太没意思了,不如以三日为限,一日拿下一座县城,三日后把三座县城献给秦将军。” 秦风捂住了脸,他很想动手打人,不知道打钦差是个什么滋味。 罗明堂却还在跟着发疯,瞪大了双眼毫不退缩道:“好,就这么定了,老夫和吴先生赌一把,三日夺三城,谁做不到就是输了。” 吴中平眼帘低垂,似在克制心中的激动,幽声问道:“那赌注是什么?” 罗明堂不答,只是含笑道:“吴先生知道的,何必说出来,你我二人可都不是耍赖之人。” 吴中平哈哈大笑一声,罗明堂亦是大笑,笑声中二人同时伸出了右手,响亮的一击掌,掌声清脆,却隐有金戈铿锵...... 第136章 牛皮吹小了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今天是一个好天气,秦风似乎已经忘记那两个疯子的赌约,他心情和蓝天白云一般很是不错,因为明日就是他的小登科之日。 秦风没有大办婚礼的打算,他几乎封锁了自己大婚的消息,一切从简,受邀的宾客也就十几人,钱阔海也赞成秦风的做法,天下未定,战事随时会起,嫁娶之事确实不该铺张,他作为女方也只会邀请几个至交好友,并告诉他们不要声张。 至于聘礼,钱阔海很大度,表示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在意一些俗礼,秦风对此颇为感动,许诺绝不会亏待了苏轻舞。 而在自己娶妻之余,秦风考虑过要不要给蒙山军将士们来场集体征婚,可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一旦有了家室,蒙山军以后出征在外,将士们必定心有牵挂,战场上也会有所保留,生怕有个好歹家中妻儿无人照料,战斗意志一定大大降低。 当然,如果只有守土之则,那有家室一定好于没有家室,外敌来犯时,将士们根本无需鼓舞士气,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军人,而是一个家庭中的男人,为了家人安危一定会拼死抵抗。 可蒙山军会一直留守广西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秦风会带领他们征战四方,驱除鞑虏,直到推翻满清,光复华夏江山最后的一寸土地。 美好的理想需要用现实的汗水和血肉去拼搏,而新招募的三万新卒暂时无需流血,流汗却已经提上了日程,新卒们不再是农夫苦力,他们留下的汗水不再是为了生计而奔波,而是为了能在战场上最大可能的活下来。 秦风早上处理完公务后,立刻打算前往城外兵营,募兵之事在昨日就已经完成,今日就将统一投入到系统的训练之中,训练方案由秦风亲自制定,乃是后世军队高效完善的训练之法,这几日也会亲自监督,军队上的事情他不敢有半点疏忽。 可不等秦风出门,邓飞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脸见鬼的样子道:“将军,罗大人和吴先生回来了,他们......”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他才继续道:“差不多都在昨日傍晚,罗大人拿下了庆远,吴先生收复了梧州。” 秦风听完立马傻眼了,吃吃道:“你确定?” 邓飞脸上露出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说道:“将军,错不了,罗大人和吴先生回城时,还带回来一大批人,全是庆远,梧州的降官降将。” 有些人吹的牛逼永远无法兑现,可有些人吹完牛逼后,不仅兑现了,还发现牛逼吹小了。 庆远和梧州可不是什么小城小县,而是整整两府之地,所占土地面积仅次于桂林府,下辖的县城各有六七个。 罗明堂和吴中平的赌约只说拿下三座县城,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没说大话,还不乏小心谨慎,仔细再想,他们又哪里像是无的放矢之人。 秦风没心思再去管那三万新卒的训练了,只想着立刻去找罗明堂和吴中平一问究竟,而那二人已经来到了衙门外。 听到亲卫的通报,秦风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就看到地上跪了一大片人,罪将罪臣喊个不停,应该就是邓飞口中的降官降将。 罗明堂和吴中平站在最前面,二人鹤立鸡群,俨然一副征服者的样子,脸上却都没有半分得意,相互对望了几眼,其中隐隐带着几分复杂的味道,似有惺惺相惜,又有忌惮戒备。 秦风无法想象他们的壮举,他们之间一样没有想到对方能有如此惊人的能耐? 邓飞在秦风的示意下,很快把那些降官降将带到了别处,秦风则走过去一手一个把罗明堂和吴中平拉进了府衙里,不等在前堂坐下,他已经急不可耐的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身怀霸王之气,大吼一声就能降服一府的清军?” 罗明堂和吴中平离城时,秦风担心他们的安危,派出兵将随行保护,免得他们意气用事给自身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可这三日以来,秦风派去的人没有带回来任何他们在犯险的消息,也没有关于罗明堂和吴中平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们甚至一直呆在了一个地方没动,足不出户之下,竟然就等来了两府清军官兵的投诚。 虽然不知道罗明堂和吴中平是怎么做到的,可有一点可以确定,暗中一定有人在帮他们,而且行事诡秘,避开了秦风派去兵将的耳目。 大堂里,罗明堂和吴中平先后落座,却都不答秦风的问话,急的秦风心里痒痒,真想把二人的脑袋切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锦囊妙计。 吴中平看了罗明堂一眼,长叹了一声,终于说道:“罗大人深知人心,用人得当,收获奇效,真是让在下深感钦佩。” 罗明堂淡淡道:“吴先生一样令人钦佩,初来乍到,却已如老树生根,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若是再给你十日,怕是可以拿下广西全境。” 二人之言听似互赞,实则话里有话,秦风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说道:“二位能说些本将听得懂的话吗?” 吴中平起身作揖,语气带着一分歉意道:“秦将军,有些事情卑职没有及时告之,还请您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罗明堂哼了一声,讥诮道:“如果没有这场赌约,吴先生怕是还会隐瞒秦将军很久。” 吴中平又是朝着秦风躬身一拜,满脸诚恳的道出了他能拿下一府之地的缘由。 一人夺一府的壮举听起来夸张,可当真相被揭开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稀奇之处,说穿了就是吴中平有人,他在梧州府有很多自己人。 当年李定国在广西大败清军,逼得清军统帅定南王孔有德自杀,声势大震之下投效者不计其数,李定国并没有全部吸纳,表面上驱散了相当一部分人,实则暗中将他们培养成了细作。 而在李定国从广西败退时,便启用了那些细作,让他假装助纣为孽,追击李定国的败军,从而得到满清的信任,获得大量的封赏,被提拔当官为将的就有好几个。 李定国留下来的钉子,是为了以后反攻之用,没想到会被吴中平激活,从而便宜了秦风。 第137章 绣帕 吴中平深得李定国信任,对于当初那些留在广西的钉子,他是少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对于每一个钉子的身份也是了如指掌。 这些钉子被安插在广西各地已经好多年,随着李定国无力反攻,满清不断做大,他们的心思可能会变化,估计已有人对大明彻底死心,只想着安心吃满清的俸禄过日子。 所幸钉子之间互不认识,否则难免有人被其中的变节之人出卖给清廷。 而当秦风大败清军于广西后,钉子们的心思可能会有了变化,可无论变节与否,他们是李定国安插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轻易的向秦风表露身份。 而这也就是吴中平向秦风表达歉意的原因之一,蒙山军在广西与清军鏖战,钉子们袖手旁观没有提供任何帮助,其中就算有人并未变节,心中怕是也只有李定国,而无半点大局观,甚至不把大明天下放在心上。 兵卒只认将帅,不知君王国家,这在当今这个世道再正常不过。 吴中平虽然没有第一时刻告诉秦风他在广西所掌握的资源,但能够现在坦白倒也不算太晚,秦风稍有失落外,并没有外人想象中会表现出气愤。 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帮忙是客气,不帮忙也谈不上过错,自己所积攒的力量才是唯一值得信任且依靠的。 在秦风心中,蒙山军就是他的全部,除此以外他并无多求。 当然,送上门来的资源有用白不用,就好像彩蝶和骆子君他们,只要可以达成初步的共识,双方各求所需,互有利好,何乐而不为呢? 吴中平拿下梧州,必定暴露了不少的钉子,而他敢这么做,也一定得到了李定国的允许,至于到底还剩下多少值得信任,并且可以投入使用的钉子,秦风很是关心,因为他或许可以派上大用,不用岂不是浪费资源。 吴中平不说不算罪过,可白白浪费资源可就不应该了,汉家百姓自古以节俭为美德,浪费那就是失德,败德,为了不让吴中平德行有损,秦风很有必要帮他一把,把他脑子里的一切资源全给挖出来。 于是,秦风在称赞了几句晋王高瞻远瞩之后,脸上多了一丝神圣之气,突然问道:“吴先生,如果可以话,本将希望知道除了梧州以外,你还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多少地盘?” 罗明堂在旁冷笑一声,他不认为吴中平愿意彻底坦白。 吴中平确实犹豫了,可当望见秦风炙热的双眼后,他终是咬牙说道:“柳州参将李贺也是晋王安插的钉子之一,卑职拿下梧州后当天,就收到了他派人送来的密信。”说着,他将一张绣着鸳鸯戏水,用上等油彩染制过的大红绣帕递给了过来。 只说出了一个钉子,可分量却不是一般的重。 秦风没有笑话从吴中平手中接过来的另类密信,密信用女人的绣帕来作掩饰,可见写下密信之人做事十分谨慎。 仅凭这点,密信上的内容就可多信三分。 而即使李贺已经叛变的可能性极高,这密信是他抛出来的一个致命诱饵,秦风可能也会选择赌上一把。 因为柳州不同于其它地方,那里正是赵布泰大军余部所困守的地方之一。 赵布泰余部三万多战兵,柳州城里至少有一半,还有一万多辅兵,他们内外交困,已成疲兵,衰兵,即使兵力仍然占优,却很难凝聚起战斗的意志,对于蒙山军无法构成有效的威胁。 威胁是小,但也不能说没有,柳州临近湖南,粮道通畅,只要清廷调粮接济,再派来一个统帅领军,清军战力是可以得到恢复的,到时候少不了展开大战。 秦风急着募兵,就是为了将来的战事做准备,可如果能在赵布泰余部重整完毕之前歼灭他们,那清廷可就真的算是伤筋动骨了。 三万精锐战兵的损失不是可以轻易弥补的,别说攻伐广西了,清廷估计会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湖广的安全上了,谁知道蒙山军会不会一鼓作气挥军北上。 极佳的机会,说不定比攻破桂林城,击毙赵布泰带来的影响力更大。 秦风目前没有能力攻击坚城打消耗战,何况柳州城里还有大量清军精锐守御,可如果参将李贺可以成为内应,那其中就能做不少的文章。 吴中平知道自己说出李贺之后,必定会引起秦风极大的兴趣,此刻看他沉思许久,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将军,此事要万分慎重,柳州城里一万五千多清军精锐战兵可不容轻视。” 秦风点头道:“吴先生放心,广西当前的局势得来不易,没有周全的计划,本将是绝对不会出手的,再说对于那个李贺,吴先生怕也不敢完全信任。”说着,他摊开了那娟绣帕。 绣帕精美绝伦,绣工卓越,可在秦风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衬托下,给人一种暴殄天物,格格不之感,可在场三人都不会在意这点,罗明堂此时也凑了过来,目光一凝定格在了绣帕左上角之上,哪里有一行细小的文字。 那行文字是一句颇为隐晦的话:静待君来,不负当年! 这话乍看上去就像是女子向心爱男子表达相思等候之意,以及忠贞不渝的态度,就算密信被清军截获,也无法把它当做通敌的罪证。 秦风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罗明堂,问道:“老罗,你怎么看?” 罗明堂大声一赞道:“不错,相当的不错,这绣工已有婉儿七成的功力。”他大摇大摆的坐了回去,只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娟绣帕。 吴中平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再看那娟绣帕,仿佛能从中看出柳州参将李贺是否变节。 秦风知道罗明堂所言绝不是句玩笑话,想要夸赞自己女儿的手艺,思索片刻后,试探着问道:“老罗,你是说这娟绣帕出自于李贺家中女眷之手?” 罗明堂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吴中平,眼中有几分挑衅的味道,似乎在说这绣帕是你带来的,若是分不出真假,何必拿出来献丑。 第138章 变节 对于李贺的密信,吴中平将信将疑,可他也知道其中蕴含的巨大机遇,这才会告诉秦风,希望能助对方再来一场桂林城之战那样的大胜。 世人皆有野心,吴中平也有,他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流芳百世,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名子,让后人记住自己的功勋。 桂林城破时,孟达和马驰那样的武夫也会为第一个插旗而你争我抢,何况是自视甚高,把名誉声望看的比性命都高的吴中平。 所以在秦风考虑李贺这一契机的时候,吴中平已经下定决心要赌一把。 他很少赌,和罗明堂的赌约其实不算是赌,因为以三日破三城为赌约,吴中平根本就不可能会输,早早知道结局的赌约又怎么能够称之为赌。 而当收到李贺的密信时,吴中平此生第一次有了去赌一把的强烈欲望,赌赢了他在秦风这里的地位将一日千里,罗明堂再如何强势,怕也要分一部分的权力给他,到时候他这一生终于可以迎来一展抱负的机会,独当一面而非在晋王身边时只是一个出谋划策的幕僚,参赞。 此时感受到罗明堂投来的目光,吴中平几乎没有迟疑,凝声道:“密信必定是要隐秘,李贺不会轻易借他人之手,除非是他绝对信任之人,比如妻女至亲。” 罗明堂听了仍旧不说话,看似不以为意,眼中却有思索之色,他的功名心比起吴中平只多不少,柳州若是可图,他也是乐见其成,秦风胜仗越多,蒙山军实力越强,广西之地就越是稳固,他可不想自己苦心经营之后,下场只是给清廷留作嫁衣。 听了吴中平的话,这密信好像不会是假,秦风却还是不敢确定,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够和李贺见上一面,观人知心,把握可以更大一些。” 秦风没有孙猴子火眼金睛,见一面也未必能看出真假,可机会就在眼前,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 吴中平也不认为见上一面有多大的意义,却不能公然质疑秦风的观人之术,毕竟对方当众展示了揭穿假钦差的非凡眼力,于是只能委婉道:“柳州府已经被赵布泰的余部清军接管,戒备森严,实施宵禁,李贺虽然是参将,但也不是可以随便出入柳州城的,他出城与我们见面的风险可是不小。” 秦风问道:“那我们怎么和他联系?” 吴中平答道:“他派来送密信之人还在卑职那里,那人是柳州府内知名的行商,即使一直出入柳州城也不会惹人怀疑,由他传递消息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秦风点了点头,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瞳微微一缩,坐在一旁的罗明堂也是脸色微变,显露出一丝讥诮之色。 吴中平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面色不改道:“秦将军和罗大人可是觉得不妥?” 罗明堂轻笑一声,反问道:“妥是不妥,难道吴先生不知道吗?”他又看了一眼那娟绣帕,却很快收回了带有几分冷意的目光,好像对那绣帕再无兴趣。 秦风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李贺以绣帕作为密信,可见他做事极为谨慎,而能托付给一个行商,说明他对那个行商信任万分,因为绣帕不同于一般用石蜡粘封的密信,无需开封就可看到上面那行小字,那行商自然也是能够看到的。” 吴中平把绣帕放在了桌上,动作十分的随意,就像是丢弃了一块不值一文的破布,他神色略显深沉道:“秦将军的话卑职明白,李贺既然信任派来的行商,让他传话即可,何必弄出这么一娟绣帕,显然有点画蛇不成反添足,欲盖弥彰的味道。” 此话一出,李贺本来有八九分可能未曾变节,现在看来,俨然成了八九分已经变节。 罗明堂双眼眯起,阴测测道:“原来吴先生心中一清二楚,那又为什么还要把这密信拿出来,真是让人有点想不明白。” 说是想不明白,可没人会不明白,李贺若是变节,他还如何能成为对应?吴中平说出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又拿出可能隐藏着致命陷阱的绣帕,其心思就很是值得推敲了,哪怕说他有陷害秦风的想法,那也完全说得过去。 罗明堂话中暗藏机锋,秦风当然听得明白,可他不信吴中平心怀歹意,对方根本没有害他的理由,也许只是不想暴露李定国部署的其他钉子,这才故意说一个变节之人来敷衍,而提到那个行商也是为了揭露李贺不值得信任,让秦风不要上当。 可吴中平为了敷衍,真的有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 这才是秦风真正费解的地方,罗明堂没有公然责难也是奇怪于吴中平心中所想,在场都是聪明人,吴中平的这般敷衍显得太过小儿科了。 光复庆远,梧州二府带来的轻松喜悦已荡然无存,大堂里的气氛显得诡异非常,而吴中平一直坦然自若,他又把那娟绣帕拿回了手中,凝视了许久后说道:“罗大人和秦将军一定认为李贺变节无疑。” 秦风眉头微皱,罗明堂却是直截了当道:“不然呢?” 吴中平语气无比平静道:“我也认为李贺有九成的可能性变节了。” 罗明堂嘿嘿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还有一成的可能没有变节,所以你打算赌一下,赢了是你慧眼如炬,输了也没关系,毕竟最大的输家只会是秦将军。” 秦风很想为吴中平开脱,可不得不承认罗明堂说的在理,他本来也有赌一把的欲望,可一成的把握太低了,他已忍不住心生退意。 吴中平轻轻舒了口气,神色中依旧没有半分波澜,缓缓道:“罗大人说的不错,我确实想赌一下,不赌这一次怕会遗憾终生。” 罗明堂语气带着清晰可闻的轻蔑,说道:“吴先生,老夫本以为你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而现在的你令我很失望。” 吴中平不为所动道:“罗大人觉得不值得赌吗?” 罗明堂一脸不耐道:“废话,又不是在生死攸关之际,一线机会也要赌一下,现在广西形势一片大好,何必为了一成的机会犯险,老夫看你是想立功想疯了!” 吴中平没有动气,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问道:“明明是九成的机会,罗大人为什么要说只有一成机会?” 罗明堂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可骂声还未出口,他双眸陡然睁大,惊诧道:“你说有九成的机会,难道是......” 吴中平双眸深邃如海,说道:“我赌的不是李贺没有变节,而是他已经变节!难道不是九成的机会吗?”他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又是幽幽一问:“罗大人不觉得李贺变节了,对我们而言才真正算得上是好消息吗?” 罗明堂愣在当场,如哑巴吃黄连般无言以对,此时在他心中,吴中平不仅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还恐怕是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 秦风笑了,晋王李定国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方,给他送来了一个心思如此机敏灵动之人。 第139章 利用(上) 吴中平离开了府衙,留下了可令人无限遐想的机谋,他还婉拒了秦风明日大婚的邀请,打算连夜出城,去完成另外一个赌局。 罗明堂呆坐良久,深有感叹道:“那个吴中平,哎......老夫在一些方面确实不如他,他思虑之深远,也许只有婉儿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秦风心中暗笑,能让罗明堂服软,当真不容易,他和吴中平之间的赌约算是不分胜负,可在关于李贺的密信上,他明显是败了一阵。 李贺不变节可做内应使用,变节了难道就不能用了吗? 真亦假,假亦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论多么诡异百变,最后的结果还是由人的计谋而定,计高者,方为胜者! 而有种计谋,叫做将计就计! 作为柳州府的参将,李贺拥有不小的权力,手上掌握了柳州府差不多一半的兵力,可是在赵布泰的余部大军到来后,他的权力必定会被大幅度的缩减。 毕竟有了桂林城的守军叛逃之事,赵布泰的余部很难相信柳州府的守军,防备在所难免,而作为领军将领的李贺,兵权肯定会被架空,甚至还有可能遭受严密的监控。 如此一来,即使李贺没有变节,怕也无法起到内应的作用。 但要是李贺变节了,那所有一切就不同了,秦风拿到密信后可以佯装信任他,以自己作为诱饵骗得对方出手,再将计就计反戈一击,说不定能收获奇效。 当然,具体如何实施,还要看吴中平在这场赌局中,能够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秦风心中无比期待,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罗明堂是如何拿下庆远府的,不禁出声问道:“老罗,吴中平用晋王留下来的钉子相助,而庆远不是衡州,你应该没有什么人脉吧!” 被吴中平搞了一出将计就计后,罗明堂的情绪略显低落,好像拿下庆远府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淡淡道:“老夫是没有人脉,可不等于别人没有。” 秦风问道:“什么人?”他一问出口,立马反应过来道:“应该是陆东阳帮了你。” 陆东阳逃出桂林城后,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而他的家人在他叛逃被赵布泰知道后,已经被清军屠了一个干净,秦风对此多少有些同情,毕竟陆东阳在桂林城大胜中,也算是有无为之功,若不是他领着五千守军叛逃,蒙山军不可能破城,城里的百姓们也是难逃厄运。 同情归同情,秦风也没有想过把陆东阳找来安慰一下的意思,却没想到罗明堂不知何时暗中和他取得了联系。 当初秦风在衡州府能够混的风生水起,很大程度依赖的是罗明堂作为衡州知府的人脉,那现在罗明堂拿下庆远,肯定和庆远府里的实权人物有关?而能够让那些实权人物反正的人,恐怕也只有陆东阳了,他作为广西首府的知府大人,多年来积累的人脉一定不会少。 果不其然,罗明堂点头道:“确实是陆东阳,他全家死绝,现在脑子里只想着找鞑子报仇,只要能和鞑子对着干,让他去送死怕是也不会犹豫。” 秦风轻叹道:“他不战而逃,丢弃家人,只能说是懦夫所为,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反而激发了血性,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最让人刻骨铭心,能改变人心智的不是爱情,友情,亲情,而是仇恨,血海深仇! 经历过扬州十日的冷君傲如此,失去了家人的陆东阳亦是如此! 秦风问道:“陆东阳现在何处?虽然他没有助我军攻城,但并非没有功劳,本将至少也要代表全城百姓亲自向他道一声谢。” 罗明堂答道:“他正在策反其它地方,短时间内不会返回桂林城。”他摇了摇头,又道:“桂林城算是他的伤心地,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说到最后,他语气带着几分波动,似乎隐有别样的深意。 秦风没有经历过失去家人的心碎痛苦,可从罗明堂的话中,他似乎看到了陆东阳绝望心死的表情,自己亦是感到了几分哀伤,忍不住关切道:“陆东阳到处去策反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广西地界这么大,难免会遇到几个死心塌地给鞑子当狗的忘祖背宗之辈。” 罗明堂不急不缓道:“放心,他身边少说有二千多人马,只要脑子不发热去找赵布泰余部的麻烦,没人可以奈何得了他。” 秦风听了一惊,惊讶于陆东阳竟有如此多的兵力,不过想到桂林城守军足有五千之多,叛逃后肯定会抱团取暖,陆东阳可以聚集二千人也属正常。 罗明堂眼中闪过一道犹豫之色,说道:“陆东阳的二千人马良莠不齐,又没有粮草军饷供给,逃离桂林城后怕也无颜回见家人,已成一个个孤魂野鬼,心思涣散之下,少不得军纪败坏,侵扰百姓,对于我们经略广西伤害不小。” 秦风沉思了片刻,说道:“陆东阳正在领军为我们策反各地,现在就把他们约束起来怕是不太合适,而且我军正在整顿,暂时也没时间去管他们。” 罗明堂淡淡道:“无妨,等到陆东阳折腾完后,再派兵把他们剿了也不迟。”他说的随意,语气中却散发出浓浓的杀机。 秦风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轻声道:“剿了?什么意思?” 罗明堂冷冷一笑,脸上显出一抹狠辣之色道:“你不认为把陆东阳和他手下那些逃兵剿灭了,对我们会有很多的好处吗?” 秦风把罗明堂之前所说的话结合到了一起,再从广西全局的角度出发,没过一会儿就明白了他话里所隐藏的深意,同时也感到了一阵心寒。 罗明堂狡诈如狐,也有毒蛇一般的阴毒,陆东阳策反各地,看似秦风得到的好处最大,免去了他不少精力,可实际上却是在给罗明堂铺路。 秦风答应过罗明堂,每拿下一个地方,就要交给他管理,现在陆东阳每策反一个地方,等于是在帮罗明堂增加他的管理疆域。 另外,想要把一个地方管理好,对于领导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争取民心,有了民心,所有事情开展起来都将事半功倍。 而民心何来?或者说怎么样争取到民心? 往根本上讲,争取民心需要的是仁政,能给百姓带来福利,改善百姓们的生活,而这都需要长久的仁治才能做到。 可罗明堂没有这么多时间,他要的是一针见效,在短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成效。 第140章 利用(下) 满清凭什么能够夺得天下,不是他们有多好,而是他们比大明,李闯能让百姓多看到了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小冰河时期基本结束了,天下百姓十不存三,大量土地被荒废,而只要给予稳定的环境,不愁种不出粮食,而且人口锐减之下,粮食只会有剩余,百姓不用再担心食不果腹的日子。 对于满清朝廷而言,他们的负担亦是变小,所以才敢给各地经历过战火严重荼毒的地方免除一切税收,自然轻而易举的争取到了民心,百姓所求不多,只要可以活下去,不会去管谁做皇帝,哪怕剃发为奴总比饿死要强上百倍。 而罗明堂可以免税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秦风需要大量金钱养兵练兵,罗明堂虽然有着巨大财富的积累,可不说平日里在军备上的消耗,一旦打起仗来花费绝对是天文数字,入不敷出之下,罗明堂的底子早晚也会被掏空。 大明亡国很大程度就是由于财政赤字,军饷难以为继,导致军心涣散,兵变不断,所以要维持以及增强蒙山军的战力,不能仅依靠秦风的威望,来点实在的金钱犒赏更能让兵将产生归属感,军饷必需要有,甚至要多! 所以罗明堂不可能不收税,有必要的话还要收重税,可这需要民间富裕作为前提条件,否则老百姓们都穷的叮当响,再收重税必定失去民心,激发民变,大明濒临亡国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罗明堂不会蠢到做这种杀鸡取卵之事。 于是,要在根本上解决收税的问题,那就必需要让老百姓变得有钱。 鼓励开垦拓荒,开发民间商业,发展水路运输,增进各地交往,以及人口变迁流动,这一切都是发财致富之道。 罗明堂在衡州府十分注重商业,在其他方面同样是大力扶住,建设,这才造就衡州府的繁华,他的一套致富模式也可以用在广西之上,可他要速成,就一定要让百姓们全力配合,而且不能依靠高压政策,唯有尽得民心,激发百姓自身的积极性,才是长久之计。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每一个掌权者都懂,而做起来却是无比艰难。 罗明堂亦是知道难度之大,所以他找到了陆东阳,利用他对鞑子刻骨铭心的仇恨,劝说他去各地策反。 陆东阳的人脉确实可以为策反提供便利,可人脉是有限度的,不给陆东阳面子的人可是不少,而既然劝说不成,那只有刀兵相见。 陆东阳一路策反,亦是一路征伐,他的二千兵没有什么战斗力,欺负一下小城小县还是绰绰有余,而这支叛逃之军在战火燃起后,不可能指望他们有蒙山军那样严明的军纪,怕是和贼匪没什么两样,老百姓只会跟着清军一起倒霉。 而随着战斗次数不断增加,陆东阳的两千弱兵在鲜血和杀戮的刺激下,会变得更加的凶残恶毒,犯下滔天大罪亦有可能。 罗明堂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而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陆东阳领兵犯下的罪恶越多,罗明堂只会越满意。 别人不作恶,他又如何可以扮好人? 在罗明堂的计划中,他会以大善人的身份去安抚那些被陆东阳伤害的百姓,获取好感之后,再让秦风派兵剿灭陆东阳的人马,从而化解百姓心中的仇恨,同时付出一定的钱粮补偿,经过这样的三管齐下,罗明堂绝对可以确立威望,赢得百姓信任。 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百姓被伤害时,家园亦是会有所损坏,罗明堂可以用为百姓改善家园,打造出一个可以抵御外敌的坚固堡垒为由,让百姓大规模的投入生产建设之中,相信到时候根本无需任何的鞭策,百姓们也会发挥出最大的热情和能量。 完美的计划,民心可得,财富可创,而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一定数量的百姓伤亡,以及陆东阳那两千逃兵的性命。 百姓伤亡是陆东阳的逃兵造成,剿灭逃兵是他们罪有应得,罗明堂在其中似乎没有任何过错,可他才是这一切真正的操纵者。 秦风心惊于罗明堂狠辣的手段,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么做对于经略广西没有一点坏处,只有无穷的好处,剿灭陆东阳的逃兵后,蒙山军也可以更受广西百姓们的爱戴。 罗明堂望向秦风,双眸微微凝起,语气铿锵有力道:“你想要得到广西民心,我的做法未必是最好的,却一定是能最快见效的。” 秦风知道罗明堂说的不错,可他的做法太过阴暗,让自己有些难以适从,他本就可怜全家死绝的陆东阳,现在又要用他的性命来获得民心,简直可以称得上卑劣。 罗明堂见到秦风犹豫不决,一脸不屑道:“本以为你杀伐果断,颇有名将之风,现在看来,就是个扭捏做作的小女子,成不了大事!” 秦风苦笑一声,对待鞑子他可以残忍到极致,目前为止蒙山军没有一个鞑子战俘就可证明。可对待同胞,即使是有错的同胞,他很难真正的狠下心来,何况按照罗明堂的谋划,会有很多无辜的百姓被连累。 罗明堂不愿自己的谋划被秦风中止,语气放缓了几分,轻声劝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牺牲如何换来成功。”他的声音再次拔高:“你要做的可是驱除鞑虏,光复我汉人江山,这点牺牲算得上什么?” 秦风欲言又止,终是一叹道:“好吧,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只是善后的事情,一定要做好做足。另外,我还是想见陆东阳一面,他对我蒙山军,对桂林城的百姓都有大恩。” 罗明堂闻言迟疑了片刻,语气忽然多了分感慨:“其实陆东阳知道我的谋划,对于自己最后会被剿灭的结局,同样是一清二楚。” 秦风一愣,只觉得喉咙发干,艰难问道:“他是心甘情愿的?” 罗明堂说道:“老夫和你说过,只要能向鞑子复仇,陆东阳死也不会在乎,而我告诉他,只要他根据我的谋划行事,蒙山军会越来越强,能杀更多的鞑子。” 秦风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不再是一个抛弃全家逃亡的懦弱之辈,而是一个舍生忘死,用自己的脊梁,在广西大地之上,撑起了一片无限光明天空英雄豪杰..... 第141章 吞并 关于陆东阳之事,秦风不愿意继续谈下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见面还不如不见,到时候只会徒增伤感。 罗明堂又说了一些其它创造财富的举措,其中有一样又让秦风很不好受,说道:“老罗,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陆东阳的牺牲快速换来了民心,从而又快速创造了财富,可这还是不算最快,罗明堂找到了更快得到财富的方法。 方法并不稀奇,李自成,张献忠等一众起义者都用过,简单点说就是三个字:打土豪! 当初陈兴霸打了土豪,若不是看他所做之事没有太过出格,秦风差点就拿他以正军法了,之后严重警告了不准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现在罗明堂要打土豪,秦风又怎么可能同意?可事实上,他却是无法拒绝! 广西各地哪里的土豪最多,土豪最富,当属首府桂林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经历了桂林城一战,他们死伤不少,可拥有的财富并不会减少。 秦风当初找到钱阔海相商,只是打算官商勾结,吞并那些失去了男丁的富贵人家在桂林城中商业市场上的份额,而罗明堂竟然表示他要一锅端,完全控制整个桂林城的商业。 罗明堂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心,脸上带着几分张狂的笑道:“老夫告诉你,做人要狠,要毒,一旦碰到机会,就要无所顾忌的全力出击,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秦风一直认为自己也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了,可和罗明堂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如果说自己的狠毒可以毒死一只老鼠,那罗明堂就有能力毒翻一头大象。 罗明堂奸笑一声,用一种带有强烈蛊惑的口吻道:“你认为如何?要做的话就要趁早,否则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秦风别过头,不想去看罗明堂那副狡诈恶毒的嘴脸,说道:“老罗,你应该把事情做完再告诉我,免得我现在心烦。” 罗明堂眼前一亮,问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秦风板着脸,用极其认真的语气道:“老罗,我觉得你现在就像是一个逼良为娼的龟公,非要把我的良心抹的像你一样黑才甘心。” 罗明堂不耐烦道:“那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到底是要良心,还是要钱?” 秦风拿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要做一个好人。”不等罗明堂印堂发黑,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做一个坏人,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世人都有好坏,好人和坏人较量时,吃亏的一般都是好人,而好人要胜过坏人,其实也不难,便是找一个更坏的人出马对付就行。 所以说人与聚类,物以群分这句话说的并不完全准确,对于每一个好人而言,很是必要有一个坏人作为朋友,做一些自己想不到的事,不愿去做的事。 秦风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可再坏也坏不过罗明堂,而且罗明堂的坏还不容易让人感到厌恶,甚至羡慕他坏的出彩的天赋。 每个人都有专长的一面,只要能够充分发挥,专注一点,也就不用去管别人对自己的想法。 罗明堂敢把自己的坏彻彻底底的表现在秦风面前,就不怕秦风排斥或是疏远他,他坏的坦荡,毫无心理负担,自身的巨大价值无非是以反面形象展示出来。 秦风其实很佩服像罗明堂这样的人,他不做伪君子,而是真小人,还是一个能干大事的真小人,只不过这不妨碍秦风抗拒成为罗明堂这样的人。 佩服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外一回事,这就是秦风的原则。 可原则在现实面前,往往变得不堪一击,秦风最终还是赞同了罗明堂的做法,只能佯装不知来自我麻醉,敷衍内心深处已是破碎不堪的原则。 不用多久,秦风就可以看到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送进衙门里,那是抄家所得,背后不知有多少血和泪。 罗明堂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秦风有点黯然神伤的问道:“老罗,你说一个人要有多少财富才会满足?” 罗明堂起身走到大堂的门口,手指着漆黑的夜空道:“即使老天都被铜臭给污浊了,人心之贪婪也不会有半点减弱。”他说的时候,嘴角浮出微笑,他和秦风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却也算是一类人,那就是都有自己的原则,又懂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秦风很是感慨道:“老罗,好在有你这个坏胚在身边,不然很多事我真是做不来。” 罗明堂笑骂道:“答应我去做,等于是你自己在做。”他上下打量了秦风一会儿,笑的十分灿烂道:“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虚伪的一面......不错,当真孺子可教也!” 秦风和钱阔海官商勾结只是求财罢了,现在和罗明堂同流合污,估计桂林城里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自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罗明堂已经给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想好了罪名,无功就是罪! 秦风攻城时,钱阔海率领了各家派出的家丁子侄前来助战,他们自然都是有功之人,罗明堂打算大肆宣传封赏一番,而那些没有派人来助战的富贵人家,那就有蛇鼠两端之嫌,扣上一个通敌的帽子也不无不可。 至于罪名是否会被落实,就看那些富贵人家如何抉择了,如果抱着城里的产业不肯放,罗明堂不在意灭个一家两家,以作杀鸡儆猴之效。 这就是所谓的强权,根本就不讲道理,罗明堂不怕这样做会产生什么副作用,底层百姓看到富贵人家遭殃说不定还会窃喜,而那些子侄伤亡惨重,基本难以在桂林城商业占据份额的大户受到了封赏,也算是传达出了一个善意的信号,罗明堂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如此一来,罗明堂只要再培植几个新晋的商人,那么整个桂林城的商业系统就将完全控制在官方手中。 当然,表面上的掌控者乃是钱阔海,官方直接出面敛财到底吃相太过难看了。 秦风已经和罗明堂提过钱阔海,强调了一下他的桂林城商界的未来地位,却还是担心罗明堂执政后会与他产生摩擦,再次提醒道:“老罗,等你把城里的商界势力整合完毕之后,转手交给钱阔海运作就行,你的政务重心可以放在其他地方。” 罗明堂心有不喜,倒不是贪恋桂林城这一地的财政权,只不过有点自己种出来的桃子,等熟了却被别人给摘了的感觉,一脸郁闷的问道:“那个钱阔海不就是个商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好像很是看重他?” 第142章 女大不中留 当罗明堂问起钱阔海时,秦风很想告诉他对方是自己即将过门妻子的大舅,可这话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从罗明堂和他各种谈话时的随意来看,都有点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感觉。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成为一家人除了认干爹和拜把子外,只剩下翁婿关系了。 罗明堂很早就把罗婉儿送到了秦风身边,何种目的再清楚不过,而秦风取得的成就越大,他便越是急着促成好事,否则不会在刚见面时,就旁敲侧击的点起了鸳鸯谱。 可惜罗明堂精明了一世,却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乱点鸳鸯谱! 吴中平连夜离城前,秦风邀请了他参加自己明日的大婚,那个时候罗明堂似乎没有听见,可大婚之宴,再怎么从简也不可能把他排除在外,而罗明堂既然提到了钱阔海,秦风也该趁这个话头出声相邀了。 秦风心中整理了半天措词,却还是迟迟无法开口,就算他和罗婉儿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可罗明堂托付给他后,秦风也有代为照顾的责任。 罗婉儿很好,除了生过一次小病外,身上也不见掉半两肉,只不过她不仅被照顾的很好,自己也学会了照顾别人,还照顾出了一个情窦初开。 联想到罗婉儿出现在冷君傲的房中,还为对方擦身敷药,秦风很是怀疑他们有可能已经暗结连理,私定了终身。 罗明堂见到秦风吞吞吐吐,一脸困惑的思索了一会儿后,眉头舒展道:“那钱阔海带人杀敌,算是对破城有功,你器重于他也无可厚非。” 秦风说道:“他还救了我的性命。”他把城门争夺时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心里想着还是怎么开口说罗婉儿的事情。 罗明堂心中的郁气散去不少,说道:“原来是这样,那钱阔海误打正着,不仅救了你,还立下了奇功。” 秦风看了罗明堂一眼,有些心虚道:“钱阔海凭借自己的功劳,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罗明堂呵呵笑道:“商人唯利是图,有此奇功怎么可能不提要求。”他笑容不减,眼中却有几分冷意,问道:“他是不是要在商业所得的利润上,占据更大的份额?他要是真的贪心过头,那老夫只能让他带着功劳去哭了。” 秦风急忙道:“放心,钱阔海一点不贪,否则我也不会和他合作,他提出的要求是......”狠狠一咬牙,说道:“钱阔海要我娶他的外甥女苏轻舞为妻,而我也已经答应了,明天就是成亲之日。”他说这句话没喘半口气,说完却是粗气连喘。 罗明堂听了脸色瞬变,喘气似乎比秦风更急,问道:“明日你是娶妻,还是纳妾?” 男人纳妾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有钱有地位,纳百八十个妾氏也可以,可正妻只有一个,罗明堂再想拉近与秦风的关系,也不可能让罗婉儿做妾。 这不仅是脸面的问题,罗明堂本就对罗婉儿深感歉疚,又怎么能容忍她再受轻贱。 秦风这下没有犹豫,直截了当道:“娶妻,我会娶钱阔海的外甥女苏轻舞为妻。”他的很多原则已经支离破碎,可在感情上面,还是坚定一夫一妻制,纳妾从心理上目前还是无法接受的,至于如果江山光复,日子安稳后思想会不会被这个时代腐浊,那就说不清楚了。 男人嘛,有种毛病是天生的,别指望改掉,只能靠克制。 罗明堂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不是因为秦风要娶妻而非纳妾,而是从对方刚才迟疑不决,谈到大婚后表现出的如释重负中,看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如果秦风只是娶妻,固然会让罗明堂失望,可他不至于这么难说出口,其中一定隐藏着让罗明堂无法接受的东西存在。 罗明堂神色萧冷,眼中却散发着火山爆发般的灼热,双眸逼视着秦风,一字字问道:“你有没有对婉儿做过什么事?” 不等罗明堂问话的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秦风已经答道:“我连你女儿的手都没牵过!”他不敢答的慢,生怕罗明堂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随时会朝自己招呼过来。 罗明堂凝视着秦风良久,见他不似撒谎,脸色缓和了不少,可想到罗婉儿昨日对他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脸色又沉了下去,冷声道:“老夫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辜负了婉儿,包括你之内!” 秦风刚要说话,罗明堂又道:“明日的大婚,你最好取消或是改为纳妾,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他语气生硬至极,又带着不容人拒绝的严厉。 显然,罗明堂认为罗婉儿朝自己生气是因为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则是由于秦风娶妻的事情,而一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娶妻导致心情不好,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喜欢那个男人。 秦风一听罗明堂的话就知道对方会错意了,立马脱口而出道:“不是我!” 罗明堂一愣,反问道:“那是谁?”这话一出口,他脸色再次急剧变化,愤怒基本没了,脸上倒是有点充血发红,怎么看都有点窘迫的样子。 秦风也就算了,那是罗明堂默认并且期许的,可如果不是秦风,那女儿岂不是背着老爹在外面勾搭上了野男人? 大明朝的风气可没有汉唐时那样开放,封建礼教的约束极大,男婚女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对女子而言,可以和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直接挂钩,不然就罗明堂那厚脸皮,又怎么会脸红? 罗明堂怒火中烧,再次问道:“是谁?谁诱骗了婉儿,老夫非把他挫骨扬灰不可!”他说着不忘责怪道:“你不管管吗?任由别人害婉儿!” 秦风很是无语道:“老罗,你觉得凭婉儿姑娘的头脑,有人诱骗的了她?” 罗明堂瞪大了眼睛,老脸顿时更红了,自己女儿的本事他哪能不知道,可既然别人诱骗不了婉儿,那不就成了她自己...... 不对,无论怎么样,婉儿没错,一定是那个男人的错! 罗明堂向来不怎么讲道理,这种丢脸的事情更不会讲道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趁着此事没有公开化,立刻把那个男人给灭口了,彻底断了婉儿的念想。 秦风注意到了罗明堂眼中的杀机,忍不住说道:“老罗,这事你该看开点,难道你信不过婉儿姑娘的眼光吗?” 罗明堂杀气毕露,恨声道:“那人死定了,没得商量!” 秦风一摊手,无奈道:“那人算我生死之交,手刃了广西提督线国安,杀的鞑子估计不下半百,蒙山军众将士对那人万分钦佩,所以别指望我能帮你。” 罗明堂杀气稍微收敛了几分,眼中闪烁不定,沉默了半晌才道:“老夫听说过一个人,外人称呼他为鬼面郎君,他......” 秦风接口道:“没错,就是这个人,他的名子叫做冷君傲,你的护卫董齐和他是同乡好友,应该比谁都了解他。” 罗明堂点头道:“老夫等会儿就会去问董齐。”他目光一凝,紧接着说道:“董齐认识那个叫冷君傲的,那当初潜伏衡州府衙刺杀卓尔翰的刺客应该就是他。” 秦风面色略显意外,意外于罗明堂说去问董齐,说明他一直留董齐在身边护卫,要知道对方可是出卖过罗明堂的。 罗明堂瞅了秦风一眼,撇了撇嘴道:“老夫对事不对人,董齐当初出卖老夫若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那么必然不会留他,可他是为了血海深仇,那不仅可以原谅,而且更值得信任。”他忽然自嘲一笑道:“董齐和鞑子有仇,而老夫现在正和鞑子对着干。” 秦风知道罗明堂信任董齐没错,可能够如此大度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从他暗中记恨卓尔翰,帮助自己获得大源河之战的胜利上,可看出他是一个瑕疵必报之辈。 罗明堂看到秦风一脸惊奇的盯着自己,却是没心思管对方在想什么,出声问道:“冷君傲在哪里?老夫要马上见到他!” 秦风没有隐瞒,答道:“就在衙门后院的厢房,婉儿姑娘住处的隔壁。”后面半句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色十分尴尬。 罗明堂气的浑身发抖道:“你怎么安排的,竟然让他们住的这么近,万一......”他说不下去了,也顾不得深更半夜多有不妥,转身就跑向了后院。 秦风望着罗明堂狼狈焦急的背影,知道今夜这衙门里怕是不得安生,连忙把邓飞喊了过来,吩咐道:“今夜我临时住到城北的军营去,等我离开后,无论衙门里发生什么动静,任何人只需当作没听见就行了。” 在邓飞诧异的目光下,秦风叮嘱完后急匆匆的跑出了府衙,而就在他出门后不久,有人也离开了府衙。 邓飞等亲卫们没有阻拦,因为那人说是要去追赶吴中平,对方走的太急,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忘记带上了。 吴中平可是钦差,他落下东西可容不得怠慢。 邓飞没有半点怀疑那人所言,却不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去追吴中平,而是一路去了某个特殊的地方,亦是邓飞明日会去的地方...... 第143章 冥王令 夜深了,钱府大宅已经安静了下来。 明日就是小姐出阁的大好日子,虽然要求一切从简,但府上还是少不了忙碌了半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彩纸喜字贴的到处都是,喜庆的味道甚是浓郁。 钱阔海晚上时心情极好,找来了府上的护院家丁,不分主贵仆贱,同坐一席喝了不少的酒,散席时每人又发了个大大的红包,得到了不少恭维感激之声后,才心满意足的安歇下来,不过多久便在床上去见了周公,梦里少不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有人好梦,有人却是无法入眠。作为明日大婚的主角之一,准新娘苏轻舞没有呆在闺房中,而是独自一个人身处大宅偏僻的废园里。 冷幽的月色下,苏轻舞立在一片枯败的杂草之中,眼中显出几分孤芳自赏般的落寞,手上撒下一把粟米,引来一只白鸽啄个不停,嘴里不停的发出‘咯咯’的脆响,给周遭清冷的氛围带来了些许生机。 这些年来,苏轻舞算得上是锦衣玉食,生活舒适,可她一直保持着朴素的生活习惯,待人谦和有礼,一点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架子和脾气,深受府上众人的尊敬和喜爱。 在很多人眼中,苏轻舞是一个才德双修,万中无一的女子,可又有何人能够想到,她一直都在隐藏真正的自我。 也只有在此刻,身处这废园之中,看着唯一可以吐露心声的白鸽,苏轻舞才能短暂的做回自己,释放内心中所压抑的秘密。 有寒风吹过,卷起一地枯叶,夹杂着细碎的嗖嗖声。 苏轻舞柳眉微微皱起,转过身面朝着废园入口的方向,在风吹叶舞声中,她还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废园很少有人来,何况还是深夜。难道是府上的丫鬟和护院暗通私情,想来这个地方幽会? 苏轻舞莲步轻移,躲到了一处暗角,她也许可以出声斥责,不过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必然会惹来非议,还是别让人见到才好。 只是废园的出入口只有一处,苏轻舞没有飞檐走壁,润物无声的功夫,她冒然离开必定会被来人发现,可不离开万一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不经意间,苏轻舞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大婚之日,洞房花烛夜里的旖旎风光,她就忍不住耳根发红,心跳加速。 过往的经历磨练了苏轻舞的心志,让她有不输男儿的坚韧和勇气,不过她到底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又如何能够克制那份天生的羞涩。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而当看到黑夜中走来的一个人影时,苏轻舞脸色豁然一变,她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私会的情侣,而是只有一个人,从那人的身高体型上看,她感到了无比的陌生。 钱阔海府上用人不多,护卫杂役加在一起不过十七八口,苏轻舞对每一个人都十分熟悉,她又看了两眼后,基本可以断定那人不是府上的人。 会是什么人?偷儿吗? 今夜钱府的护卫们和钱阔海喝的昏天黑地,基本失去了看家护院的能力,而即使不喝酒,钱府也只是一个平常的商贾之家,基本上不怎么设防。 苏轻舞认为来人是个偷儿,想要吓退对方,娇声呵道:“什么人,竟敢夜闯钱府?” 那人不仅没有被吓到,还继续朝废园里走来,步伐更是快上了几分。 苏轻舞心中一惊,暗想难道不是偷儿,还急步朝自己这边走来,莫非是个性急的采花贼不成?她已顾不上胡思乱想,纤纤右手伸进了袖口,那里有一把多年来从未离身的匕首。 匕首锋利,只为应对不时之需,苏轻舞没想到会在今夜派上用处,她虽然不懂武艺,却不影响她拿匕首捅人的决心。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还杀过不少人,不介意今夜再杀一人。 以目前的情况,换做一般女子恐怕会大声呼救,可苏轻舞不认为是明智之举,她刚才的呵斥没把贼人吓到,呼救声一样不见得有用,对方担心呼救声把府上护卫引来,可能会立刻采取强硬措施,苏轻舞一个柔弱女子哪怕有匕首防身,也未必是贼人的对手。 因此,不如装作认错人的样子,等到贼人懈怠靠近后,抓住机会一击得手。 念及这里,苏轻舞尽可能的放缓心神,柔声喊道:“宋郎,是你吗?怎么现在才来?”刚才怀疑来人是一对私会的野鸳鸯,现在她倒是把自己代入其中,装作一个等候幽会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苏轻舞的问话起到了什么作用,那人突然隔着两丈多远站定身子,无声无息的沉寂了良久,发出了一声怪笑道:“你明日就要大婚,今夜还要私会情郎,不怕那位秦将军知道后,把你和奸夫一起浸了猪笼吗?” 苏轻舞对来人很陌生,只是对于府上的人而言,可现在听到声音,顿时感到万分熟悉,这声音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回想了片刻后,双眸陡然睁大,丝毫不理睬对方的调侃,凝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轻轻一笑,扶了扶低垂的帽沿儿,挪揄地道:“你的大婚之喜,我若是不来道贺,岂不是枉费了我们过往的交情。”说着,他上前了几步。 苏轻舞终于看清了来人,心中比起刚才未知时更为紧张,问道:“王爷让你来这的?” 那人语带伤心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幸事,你也不问候我几句,真是让人深感难过。”他摇了摇头,又道:“我是随吴中平来见你的未来夫君,过了明日你就是将军夫人了,以后说不定需要你多多关照。”说着,一件东西从他手上抛了过来。 那东西是呈抛物线的角度扬过来的,纵是暗器也难伤人,可苏轻舞下意识的躲开未接,等到东西落地她才弯腰拾起。 这时正是月初时分,天空虽然晴朗,却只有一弯弦月,苏轻舞将那东西借着稀薄的月光仔细看看,又轻轻一摸上面的字迹,不由骇然叫道:“冥王令?王爷竟然把冥王令给了你?” 那人慢条斯理地道:“冥王令出,所有冥士必需听令,违令者死!”说到最后,语气已不带一丝情感,唯有冰冷刺骨的寒意。 苏轻舞连忙低下了头,把那个被唤作冥王令的东西高高举起,举止间尽显臣服之色。 第144章 情之难却 那人从苏轻舞手中拿回冥王令,呵呵一笑道:“你我不用这么见外,我拿出冥王令只是想告诉你,王爷对于你的未来夫君很是看重。” 苏轻舞恭敬道:“王爷可有什么吩咐?”她一直低着头,温顺的像是一只猫儿,可眼底深处暗暗泛起了杀机,只是不知到底对何人产生了杀意。 眼前的不速之客,又或者他口中的王爷,还是被提到的秦风? 那人说过他是随着吴中平而来,吴中平此行只有两个人陪同,副将王五以及弟子宁远,而废园里这人身材瘦弱修长,正是从府衙出来时借口给吴中平去送东西的宁远。 宁远怎么会认识苏轻舞?苏轻舞这些年一直在桂林城里,又如何认识远在云南,拜吴中平为师的宁远? 另外苏轻舞和宁远提到的王爷又是谁? 除了他们二人外,在这桂林城里,应该没人能够给出答案。 宁远知道苏轻舞在桂林城里,只是对方明日就要嫁给秦风,这点让他感到十分惊讶,惊讶之余亦有惊喜,笑容满面道:“王爷只是吩咐多注意一下那位秦将军,并不知道你会下嫁于他,今后有你在对方身边,很多事情做起来也就简单多了。” 苏轻舞轻声道:“属下静待王爷的命令,只要属下力所能及,一定全力以赴。” 宁远目光微沉,说道:“你不要轻举妄动,只需安心做他的妻子就行,那位秦将军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眼力毒辣至极,心思细腻如发,你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瞧出端倪。” 苏轻舞看了宁远一眼,见他把冥王令收回,心中莫名的一松,说道:“我会注意的,那位秦将军再厉害,也没道理会怀疑我的身份,他要娶我,全是舅父的意思,我一点没有牵涉其中,他只会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子。” 宁远似乎有些意外,这么轻易的能在秦风身边安插人手,安插的还是枕边人,这也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顺利的有点不可思议,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钱阔海,他迟疑着问道:“钱阔海知道你的身份了?” 苏轻舞双眸一凝,说道:“舅父对我很好,我不会告诉他的。” 当一个人对你好时,你用作回报的方式不一定是要坦白相对,很多时候更需要的是隐瞒,因为知道越多的后果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宁远脸上有了些许萧索之色,缓缓道:“我们这种人,不能太重感情,最好没有感情。”言罢,转身走出了几步,回头道:“恭喜你,嫁了一个不错的男人。” 苏轻舞望着宁远从黑夜中消失,心中暗暗说了一声谢谢,对方临走留下那句话时,脸上看不到一点笑容,可比起之前笑着说话,更让人感到了几分亲切。 黑夜空寂,风声没了,白鸽也吃饱了粟米,不知跑去了哪里,废园里再无半点声响。 苏轻舞闭上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那个不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秦风,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宁远给出‘不错的男人’这般听似随意,实则极高的评价。 不知不觉中,苏轻舞睁开的双眼中带着丝丝迷离,她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并不排斥,有些好奇,又有点欢喜的男子。 这样的感觉对于男女之间往往意味着好的开始,可是苏轻舞却知道,他们注定会被利益纠缠所束缚,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宁远会说,他们这类人没有感情才好。 风不知何时又刮了起来,夹杂着一声哀叹,废园里再也不见人影,留下的只有无言的孤寂,以及在化作虚无的边缘徘徊流转的情愫。 人之情,说不清,道不明,来时挡不住,抗拒不了,唯有情不自禁的接受,不计代价的执着,向往最美好的结局。 罗婉儿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局,她双手抱膝呆呆的坐在厢房外的石阶上,心中从所未有的感到紧张,或者说是第一次品尝到紧张的滋味。 紧张来源于可能迎来的取舍,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之间取舍。 罗婉儿做不到,也不敢做,她这一生很少有做不到又不敢做的事,偏偏在此刻,她同时遇到了。 一边是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父亲,一边是愿意托付一生的男子,他们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她不愿舍弃其中任何一人。 罗婉儿从来不担心父亲会反对自己的选择,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心爱之人,那个像寒冰一样孤冷的男人,轻而易举的冻住了她的内心,让别人再也无法走进她的心田。 冷君傲,他没有拒绝罗婉儿的情感,亦是在顺从自己的情感,可明明两情相悦,双方却都没有去捅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罗婉儿不说,因为她知道冷君傲放不下,对方心中的复仇之火不是靠感情就能浇灭的;冷君傲不说,因为他也清楚自己放不下,仇恨能带来无穷的动力,也会伤害到身边挚爱的人。 两个人,都在为对方所想,可对于罗明堂而言,他只会为自己的女儿考虑,罗婉儿嫁不了秦风没关系,只要是她喜欢的,罗明堂一定会赞成。 唯有一个前提,罗婉儿心仪之人能给她带来幸福。 冷君傲能给罗婉儿带来幸福吗?他能,当他遇到罗婉儿后,原本早已结成坚冰的内心逐渐在融化,等到彻底消融之后,他愿意为罗婉儿付出一切。 罗婉儿愿意等,罗明堂却不答应,冷君傲或许是一个优秀的儿郎,可目前而言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何况他连做人丈夫的打算都没有。 罗明堂走进冷君傲厢房时,只对着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女儿说了一句话:“他要么马上娶你,要么永远别娶你。” 作为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算是极大的忍让了,一般人见到女儿在夜晚出入其他男子的房间,估计会立马拿刀破门,绝不废话等砍上一顿再说。 厢房里没有传来争斗吵闹,却并不代表着里面的两个男人可以和睦相处。 罗婉儿一直在外面等待,她知道希望很渺小,因为她太了解冷君傲了,对方为了不辜负自己,在完成复仇之前,绝对不会答应娶她的。 终于,房门打门,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似地狱传来的丧钟。 罗婉儿没敢问,她怕知道结果。 罗明堂望着把头深深埋进膝盖,似乎在抗拒着一切的女儿,不由的感到一阵心痛,弯下身托住了她的双臂,声音满是怜惜道:“婉儿,进房里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 进房去?进哪间房?这里可是冷君傲的房外! 罗婉儿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等她看到罗明堂眼中的无奈时,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激动,紧咬朱唇道:“父亲,你......” 罗明堂笑着瞪了罗婉儿一眼,松开了扶她的双手,与此同时,一双更有力的大手紧跟着托住了罗婉儿的手臂。 罗婉儿站了起来,纤纤十指紧紧握住了那双大手,深情款款的凝望着身前的男子,双眸泛红,没过多久已是热泪盈眶。 有人退让了,而无论是谁,罗婉儿再也不用去做取舍。 第145章 君子不好做 夜初静,人已寐。一片静谧祥和中,迎来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轻盈的雪缓缓自夜空飘落,婉约缠绵,飞舞中荡漾着别样的风情。 屋子里,烛火摇曳,与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相融,在焚香迷蒙中,散发出渺渺的光晕,比起外面寒冷的飞雪,温暖如春般的氛围显得更能让人陶醉其中。 秦风确实醉了,当看到苏轻舞一手挽着及腰的长发,一手紧张的握着秀拳,赤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足踩上柔软的床榻,含羞带怯却不无勇敢的抬眼望过来时,他明明没醉也得醉了。 今日大婚,如计划般一切从简,晚上喜宴规模也控制的很小,却也不失热闹。 秦风被一众下属不知灌了多少碗酒,他酒量不错,却也不敢说千杯不醉,只是应付这个年代酿造纯度有限的酒水,他喝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当把闹得最凶的孟达拼醉之后,秦风送别了所有宾客,在一阵恍惚中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前一世孤独了一辈子,这一生竟然可以娶妻成家,让他感到了十分不真实,等到打开屋门,看见端坐在床沿的那一道倩影,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苏轻舞穿着火红的织锦嫁衣,流光溢彩夺目耀人,上面的孔雀羽毛由最高超的画师所精致描绘,每一根都是鲜艳的色泽,折射在上面的光线,给它们耀出不同的彩光,像是披了一件珠宝拉丝缝制的衣裳,让人丝毫移不开视线。 秦风又有点恍惚了,等到他坐到床上时,竟是忘了自己身上的新郎装饰是怎么被脱下的。当然,这不是重点,秦风更在意的是苏轻舞那一身精美的嫁衣是何时离体的。 没有了嫁衣的衬托,仅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的苏轻舞显得十分稚嫩,含羞而无邪的容颜,尖削的香肩、瘦瘦的胸腹,完全就是一个没长开的少女。 苏轻舞年岁多少了? 秦风突然对这个问题格外在意,他看着苏轻舞稚嫩的小脸,尽管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观念,女子十三四岁嫁人生子也多了去了,可他还是有种强烈的罪恶感。 所幸,秦风记了起来,钱阔海提到过苏轻舞已经双十年华,在别人眼里绝对堪称是大龄少女,至于身材上的不足......秦风的目光再一次定格在苏轻舞的身上,只见柔软的衣服下,那幼滑而富有青春活力的弹性胴体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个时候哪里还会在意身材好坏。 秦风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可当他看到苏轻舞眼中渐渐氤氲起的雾气,他身上内的那股欲火顿时一退,有点犯罪未遂般失声道:“你很伤心难过吗?”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自己似乎不知道苏轻舞是否愿意嫁给他。 苏轻舞低下了头,轻声道:“奴家就是有点......”她似是不知该怎么表述内心的情感,可从语气上而言,听不出一点不情不愿的味道。 秦风心中松了口气,虽然对苏轻舞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这个女子初看之下还是让他有几分喜爱的,可若是对方不愿,他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来日方长之下,苏轻舞总有接受秦风的时候,这一点秦风作为一个有颜,有权,有勇,有智的四有青年,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既然苏轻舞不排斥,秦风身体里的火苗又不禁窜了起来,他已有大半年没有解决过个人问题,说不急迫那绝对是假的,可又不想给自己的新婚妻子留下负面的印象,也许猴急的印象不算负面,不过洞房花烛夜总要营造点气氛。 他向来都是一个讲究细节的人。 至于洞房花烛夜要讲究什么细节,秦风凝神静气想了想,脑海里冷不禁浮现出各种限制级的画面,后世的影像制作何等发达,他就算没有什么实战,也是深知其中百味。 渐渐的,秦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双眸中闪烁着野兽般躁动的气息,很想把一些细节运用到实践中去,而苏轻舞也已经在一阵低喘中被他拥进了怀中。 苏轻舞没有诱人的身段,却有着精致的面庞,容颜中的俊俏,甜美给人一种清新之感。秦风遇到过的女人不少,还都算得上是美人佳丽,可苏轻舞不同于彩衣的妖媚,罗婉儿的清丽,骆子君的冷傲,她是一种充满青涩的未成年少女的感觉。 女子能吸引到人的不仅是绝世容颜,魔鬼身材,还有就是只需一个笑颜,一个眼神,不经意的顾盼之间就能勾魂夺魄的风情。 而苏轻舞的身上却似乎看不到一点风情,风情需要的是阅历的积累,一般只有在成熟美妇身上才会显露。可实际上,女子最诱人的吸引力,不一定要风情万种,像苏轻舞这样娇俏可爱的女孩,猫儿一般偎依进你的怀里时,又有几人经得起呢? 秦风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双眸炙热如火,却是尽可能克制着欲望,说道:“我们说说话吧!”他其实不想说话,脑子里基本只剩下那档子事,可还是努力的扮演着君子。 苏轻舞躺在秦风的怀里,已是酥麻了身子,短促而轻的呼吸着,带着无比的魅惑,她披散着一榻秀发,那张稚嫩的小脸竟也带出了几分妩媚,半睁的秀眼中漾起盈盈水波,好似期待着那个最重要的时刻。 秦风察觉到了怀里的美人做好了准备,可依旧无法鼓足勇气剑及履及,登堂入室。 二人之间的氛围已经到位,细节什么的也不用太多的考虑,可他总觉得还有必要再扮一会儿君子,尽量想点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不一会儿便喃喃低语道:“不知道冷君傲和罗婉儿怎么样了,老罗那脾气估计会棒打鸳鸯。” 今夜的婚宴,罗明堂,罗婉儿,还有冷君傲三人都临时缺席,秦风很是关心他们之间处理的如何,只是这个档口会想到这点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不是不像话,简直就不是男人! 苏轻舞眨了眨眼睛,迷迷蒙蒙的看着秦风,脸上少了些许意乱情迷,惊奇道:“老爷,你在说什么?罗婉儿是谁?”她只提到罗婉儿,明显这个女子的名字最令她上心,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酸味。 女人是一种直觉性很强的动物,特别是在自己的男人提到别的女人时,绝对和触发红色警报没有什么区别,何况还是在与自己亲热时,换做是哪个女人都不会开心。 秦风暗叫一声惭愧,随口遮掩道:“一个很是让人害怕的女孩,不过你放心,老爷我和那女孩清清白白,而且人家也已经心有所属。” 苏轻舞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哪里看不出秦风有点故作矜持,这本该女子所为,男子这般作态倒是稀奇。 如果说这场婚姻只是偶然下的结合,还让不少人乐见其成,而苏轻舞也不过逆来顺受,可是现在,她多少有点期待。 一个能在床上如此忍耐的男人,难道不值得期待吗? 桂林城外,一骑飞驰而去,飞雪之中,马上的骑士回头看了桂林城廓一眼,又望向了漆黑的夜空,眼中亦有期待。 他带来了那个东西,以贺礼赠予大婚的秦风,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错,只想去印证一件事,二十多年了,他太渴望得到答案...... 第146章 刀与木偶 秦风在扮着君子,苏轻舞却不知道他还要扮多久,只觉得自己魅力不够,而有时候,魅力是需要靠主动出击得到的。 苏轻舞嗔怪地膘了秦风一眼,忽然桃腮飞红,朱唇紧咬道:“老爷,夜深了,我们休息吧!”说着,一只纤纤玉手已摸上了秦风的结实的胸膛。 秦风机灵灵一颤,只觉那小手凉凉的、软软的、滑滑的,这一抚上去,简直比利刃穿胸更让他无法忍受。 苏轻舞算是彻底放开了,美目流转,手指亦是在秦风胸膛上转个不停,娇喘连连道:“老爷,你陪人家睡了,好吗?” 秦风的呼吸变得更加的粗重,却是鬼使神猜的答道:“不好!” 不好两个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思,就看怎么去理解了。 苏轻舞脸上显出哀怨之色,她已是不知廉耻的主动相邀,结果竟然被人果断拒绝,这和狠狠被扇了一个巴掌有什么区别,可很快她眼中闪过一道亮色,秦风说不愿意陪她睡觉,那就是不睡觉,而一男一女在床上不睡觉还能干嘛呢? 秦风感到美人儿那脑袋狠劲的往自己怀里拱了一下,调皮的动作似是抱怨又似依恋,触动着他本就在崩溃边缘的神经,一只大手不由自主朝苏轻舞的胸前挪去。 自己被袭胸,他当然要袭回来,美其名曰叫两不相欠。 秦风这个时候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他穿越到这残破的年代,无时无刻不带着强烈的抗争意识,这种意识深深融入到了他的血肉之中,导致他在面对苏轻舞,想扮演一下君子时,忍不住触动了抗争意识,只不过抗争的是自己的欲望。 苏轻舞本已闭上双眼,通红的面颊像是一只熟透的苹果,静待任君采摘,结果那只放在自己胸口的大手迟迟没有作怪,她差点认为秦风睡着了,等到睁开眼睛看见对方一副纠结的样子,气的拿手用力捶了秦风一下,不过捶完她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 秦风也笑了,笑的有点尴尬:“轻舞,你不要误会,老爷就是有点......” 苏轻舞瞪了他一眼,只觉得在笑声中二人的关系被拉近了不少,眼角余光瞥到了秦风某个部位,掩嘴笑道:“老爷放心,奴家眼睛不瞎,是不会误会的。” 秦风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下来,他直了直身子,又往前倾去,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苏轻舞怨天尤地道:“老爷是大英雄,杀的鞑子闻风丧胆,怎么现在如此的畏缩不前,难道奴家比鞑子还可怕?” 秦风一本正经的回应道:“老爷不是怕,可对你不太了解,直接就进入主题的话,岂不是和逛窑子一样,根本无需知道窑姐的品行性格,看得顺眼就行,反正只是一夜之欢,而你我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听到要过一辈子,苏轻舞心中一阵悸动,只觉得一股暖流直冲心田,她俏眼向秦风盈盈一望,说不出的温柔倾心道:“老爷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关于我的种种,今夜请先了解我这个人。”说到‘这个人’时,她咬字极重,声音中尽是媚意。 秦风闻之大汗,结结巴巴地道:“这个......了解......我们不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老爷寻来送你怎么样?算是定情信物。” 苏轻舞胆子愈发大了,甚至有点放肆道:“老爷连了解奴家都不愿意,还谈什么定情信物,奴家不稀罕。” 秦风干笑着,目光投向了屋子一角,那里堆放着各种今日宾客们送来的贺礼。 苏轻舞注意到了秦风的目光,以为他真要去从贺礼中挑一件作为定情信物,咬了咬下唇,脸蛋更红,像着了火一般,抬头凝望着秦风如刀削般硬朗的侧脸,一双眸子湿润得已经快要溢出水来,娇滴滴地说道:“奴家不要什么定情信物,只要你身上的某件信物。” 这话的效果堪称核爆,秦风却是没爆,他似乎没有听到,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堆贺礼上面。 贺礼中有不少蒙山军底层士卒们送来的小东西,吃的,穿着,用的都有,大多数都不怎么值钱,可他们愿意送,不是想要拍马奉承,毕竟送来时很多人连名子都未留下,而是一份份心意,代表着对秦风的尊敬和爱戴。 秦风轻声说了句等一下后,下床走到了贺礼前,拿起这个,瞧瞧那个,无论是一件不算精美的衣服,还是一双普通的绸鞋,又或者一个褪了色的瓷器,他都能注视良久,眼中带着欣慰之色,他回头看向苏轻舞,微笑道:“这些东西可不能丢,你可要好好保管。” 苏轻舞有些失神,此时秦风的微笑中没有窘迫,拘束,难堪,犹豫,有的是淡淡的温馨,这笑又仿佛是阳光在荡漾,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在清澈的眼神衬托下,显得如此明亮,没有一丝的瑕疵。 秦风此刻心中再无进退两难般的纠结,冲着苏轻舞坏坏一笑道:“等给你选好定情信物后,可就要把你变成老爷的人了,到时候千万不要反抗哦!”他眯起双眼,装出了一副向往之色道:“其实轻舞你也是可以反抗的,只不过越是反抗,老爷就会越兴奋。” 话应刚落,一只绣枕飞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带着羞涩的笑骂:“你这死人,叫你兴奋,叫你兴奋......” 秦风哈哈大笑的躲开绣枕,转过身又看向了那堆贺礼,目光很快落在了一件用纹雕刻木装点的长盒上,长盒左侧边角写着骆子君的落款。 骆子君能送来贺礼,秦风一点不觉得意外,双方乃是合作关系,在自己的大婚之事上,必定要有所表示,而且那长盒里装的东西怕是价值不菲。 秦风打开长盒一看,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把长刀。 俗话说宝刀赠英雄,这话固然不错,可刀是兵器,亦是凶器,大喜之日送人一把刀,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秦风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从长盒中拿起长刀,见到刀鞘寻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心中哑然,暗想骆子君绝非一把好刀鞘都买不起的人,难道说这刀鞘另有玄机。 只听‘呛啷’声响,秦风拔刀出鞘,长刀只是拔出一半,就有森冷的青光透出,颇有寒意。 苏轻舞很是期待秦风会选什么定情信物,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到长刀出鞘时,她眼中光芒有异,脸上有了讶然之色。 秦风将长刀完全抽出,就见到长刀寒光闪烁流离,映人脸青,刀身上花纹细致,乍一看如流水般连绵不绝,只是刀身并非一般佩刀那种弧线,而是曲中带直,尺度要长了不少。 这无疑是一把好刀,可对秦风而言,这刀在他手中有如千钧,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极其凝重,犹如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一般。 带着宣泄内心的沉重,秦风随手挥了出去,长刀光芒闪耀,随着?‘嚓’的一声轻响,桌面上被切断一角,整整齐齐,毫无豁缺。 秦风收刀轻叹道:“小日本的武士刀果然非同凡响。” 武士刀,骆子君送来的竟然是一把武士刀! 在这个年代,日本在刀剑的铸造工艺上绝对领先世界,而一把正宗武士刀打造要经过十五个人花费半年时间全人工打造,每个刀匠每年的精力仅够打造十把左右,由此可见武士刀虽然厉害,却也弥足珍贵,流落到大明更是罕见。 而让秦风轻叹的不仅是武士刀,而是他看到武士刀时就想起了顾先生,当初行刺赵布泰时,顾先生就是用武士刀的拔刀术击退了秦风。 顾先生,秦风心中一直无法消除的阴影。 骆子君和顾先生一定相识,二人同时都有武士刀,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刀是好刀,但秦风因为后世对于那个岛国的民族仇视,看到这把武士刀厌恶多于喜欢,又随意瞅了几眼就把刀丢弃在一旁,继续给苏轻舞挑选定情信物。 可苏轻舞似乎对武士刀产生了兴趣,问道:“老爷,你刚才说的武士刀是什么?” 秦风朝那把武士刀努了下嘴,说道:“就是这把刀,倭寇造出来的东西。” 苏轻舞柳眉轻皱,低声道:“这刀不是戚刀吗?不是戚将军专门为了对付倭寇打造的名刀,怎么成了倭寇的刀了,还叫什么武士刀?” 秦风惊诧万分,不等他回应过来,苏轻舞嘴里忽然发出一声轻咦,纤纤细手指向了地上,刚刚秦风拿刀切断桌角时,有一个布包从桌面上掉了下来,布包散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东西。 秦风听到声音,顺着苏轻舞手指的方向看去,双眼瞬间睁大。 如果说听到武士刀变成戚刀时,秦风只是惊诧,那现在他却是惊骇,因为掉落在地上的布包露出来的东西,赫然是一个木偶。 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 这一句谶语回荡在秦风的脑海中,同时又想起了冷君傲对自己说起的鬼故事,再看地上的那个木偶,他的心中忍不住泛起丝丝寒意...... 第147章 惊心 苏轻舞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昨夜做了一个好梦。 梦中春意盎然,一个奇男子极尽温柔的陪伴在她的身边,说着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悄悄话,她一边听着一边笑着,身心从所未有的轻松,然后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接下去又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有梦,如梦似幻,而当看到大红的幔帐时,苏轻舞忽然轻呀一声,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这才意识到昨夜原来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秦风并没有躺在苏轻舞的身边,床上只有她一人,屋子里却有两个丫鬟伏案而睡,都是苏轻舞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艳阳高照,日光照射进来,就见空气中弥漫着白蒙蒙的一沉雾气,隐隐残留着几分昨夜的旖旎之气。 苏轻舞从来没有过这么晚起床,她发愣了片刻,缓缓的坐起身子,发现自己是合衣在床,身上盖着被子,很是温暖,只是什么时候朦胧的睡过去,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偷偷的往下身一看,娇嗔道:“还还个将军,根本就是个逃兵!”。 两个丫环被苏轻舞的声音惊醒,都是站起来,异口同声道:“小姐醒了。” 苏轻舞注意两个丫鬟眼中狭促的笑意,脸上又是一阵发烫,低声问道:“他呢?”无论是秦风的名子还是老爷的称呼,她都不好意思从口中说出。 其中一个黄衣的丫环快嘴道:“姑爷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苏轻舞不满道:“他醒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另外一个绿衣的丫环掩嘴笑道:“姑爷不让叫醒你,只说让我们进屋来,等小姐醒了方便照顾你。”她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圆眼,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道:“小姐,你哪里不方便呀,奴婢不太清楚,不知该怎么照顾你?” 说着,两个丫鬟一起咯咯的笑出了声,她们和苏轻舞一起生活了多年,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感情无比融洽,说起话来向来没有什么轻重,调笑几声更是稀松平常。 苏轻舞掀开了被子,指了指身上完整蔽体的衣服,垂头无奈道:“你们觉得小姐我,会有哪里不方便吗?” 绿衣丫鬟惊讶道:“姑爷真是体贴,走时还不忘帮小姐穿好了衣服,以后有姑爷在,我们可以省事多了。”她能说出这些话,平日里显然不是一个勤快的丫鬟,事实也正是如此,只要能偷懒的她绝不错过,不能偷懒的也会想着法子找别人做。 黄衣丫鬟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绿衣丫鬟,说道:“你不仅懒,而且笨,明明是小姐晚上怕冷,这才自己把衣服给穿好了。” 苏轻舞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向两个丫鬟,缓缓说道:“小姐真为你们担心,日后有谁愿意娶你们两个?” 两个丫鬟年纪尚幼,对于男女之事都是一知半解,却也知道新娘洞房后身下会有所不适,这才会出声笑话苏轻舞,可她们根本无法想象姑爷和小姐一晚上呆在一个屋子里,竟然没有行人伦之乐,因此即使看到苏轻舞穿着衣服,也不会认为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苏轻舞自己也有点难以置信,昨夜秦风发现那个木偶后,站在原地思索了良久,等回到床上后,虽然对自己说了很多夫妻间增进情调的荤话,可明显有点魂不守舍,应该也没了床弟之欢的兴致,所以直到自己困倦睡去,他也什么都没做,彻彻底底当了一回正人君子。 丫鬟们见到小姐似乎在思考什么,相视一眼后不知为何脸上都有点羞红,黄衣丫鬟紧张的拽着衣角,声如蚊蝇道:“小姐,没人娶我们又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不打算嫁人,陪你一辈子怎么样?” 绿衣丫鬟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苏轻舞笑眯眯的望着二人,哪能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佯装生气道:“说的真是好听,是不是打算趁着哪天小姐我不在家,偷偷摸上老爷的床呀?” 两个丫鬟弱弱不能言,她们当然希望可以寻到一个良人,可如今随着小姐一起嫁了出去,就算名节未损,也很容易受到各种偏见,毕竟陪嫁丫鬟一般都会成为通房丫鬟,被主人沾染过后,还有何面目嫁于他人,因此成为姑爷的侍妾成为了他们唯一也是最好的出路。 苏轻舞知道作为陪嫁丫鬟的苦衷,心中顿生怜惜,温声道:“老爷会不会收了你们,小姐我不敢保证,但是会努力为你们争取,而且只要小姐在一天,你们的日子就不会差的。” 两个丫鬟脸上都有感激之色,乖巧的上前送上温水梳妆之物,苏轻舞不再多说,在房间内梳妆完毕,四下望过去,陌生中渐渐熟悉。 这里是她的新家,也是蒙山军统帅的居所,而她是将军夫人,将受到万人敬仰尊敬,忽然间,苏轻舞又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房门响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等到丫鬟开门看清来人后,她脸色微变道:“这位是宁先生,有事找小姐相商,你们出去吧。” 两个丫鬟应声退下,宁远坐到苏轻舞的对面,看到她头上盘起的妇人髻,脸含微笑道:“恭喜了,可以有幸得到此等良缘。” 苏轻舞有些忐忑,宁远身怀冥王令,对她有着绝对的权威,当即不敢怠慢,低声问道:“宁先生,你找我有事?” 宁远开门见山的问道:“我见到秦将军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门,不知他有何急事?” 苏轻舞答道:“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对此也十分纳闷。” 宁远沉思了片刻,看了苏轻舞一眼,问道:“秦风对你怎么样?” 对于一个新嫁妇而言,宁远的问话很是不妥,有点探究他人隐私的龌蹉,苏轻舞却是脸色不变,沉声道:“他对我很好,也很喜欢我!”这话说的十分自信,可一想到昨夜秦风的不作为,她心里多少有点发虚。 宁远眉头紧锁,他没有一点八卦之心,只是感到十分疑惑,说道:“他如果喜欢你,怎么舍得在新婚的第二天一早就丢下你,这位秦将军算得上洁身自好,平日从不留恋烟花之地,按理说该是久旱逢甘露,小登科之夜后少不得温存留恋,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离去。” 苏轻舞随口道:“军中事务甚多,也许有什么需要他亲自去处理的事情。” 宁远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他离开府衙时,没有走去军营的方向。”顿了顿,他目光灼灼,又问道:“你仔细想一下,昨夜洞房花烛夜,可有什么人来拜访,又或者有什么异样?” 苏轻舞脸色泛红,不知是羞还是气,再三被问起自己洞房花烛夜里的细节,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舒服,虽然知道宁远只是想解疑释问,但苏轻舞还是有把他赶出门外的冲动。 宁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问过头了,歉然道:“对不起,若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他站起身,拱手一礼就要告辞。 苏轻舞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拦下了他,说道:“若是一定要说有异样,就是在他翻找贺礼时,对其中的一件东西似乎十分的上心。” 宁远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急切道:“什么东西?” 苏轻舞答道:“就是一个木偶,很是稀松平常,不过木工倒是不错,看上去......” 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宁远双眸突然变得血红,苏轻舞吓了一跳,连退数步,才失声问道:“你怎么了?” 宁远紧随而上,逼视着苏轻舞,语气急促道:“秦风看到木偶是什么样的表现,又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轻舞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说道:“他看到木偶时十分惊讶,不对,应该是震惊又有点惶恐的样子,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拿着木偶呆立了很久。” 宁远瞳孔一缩,喃喃道:“没错,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东西。” 苏轻舞好奇问道:“什么东西?是指那个木偶吗?” 宁远没有搭理苏轻舞,自顾自道:“他一大早就出门,肯定是去找送他木偶的人。”说着,他突然反驳了自己:“他可能不知道是谁送木偶给他的,不然发现木偶时,就该出门去问个清楚,而不是等到早上,可他还是出去了,说明城里有人可以解释木偶之事。” 苏轻舞听得糊涂,却不知该怎么问,只能静静呆在一旁,心中同时忍不住揣测起来,那木偶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让秦风和宁远都如此在意。 过了半晌,宁远不再思索,双眼之中仍旧带着血丝,倒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脸色却是变得十分肃然,说道:“我要你从秦风口中弄清楚那个木偶的来龙去脉,若是有机会的话,直接把木偶偷到手交给我。” 苏轻舞想要点头答应,心中却有一阵强烈的反感,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会尽力去做的。” 宁远目光深幽,加重了语气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做到。”他已经顾不得分寸廉耻,传授着技巧道:“你可以在与他水乳交融,趁他意乱神迷之时问及木偶之事,那个时候他戒心会降到最低,容易让你得到有用的情报。” 苏轻舞银牙紧咬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去做。”她话一出口,整个人看起来要软倒在地上,实在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148章 探秘 正如宁远猜测的那样,秦风一早出门就是为了那个木偶,他查问了贺礼的清单,上面没有记录是何人送来的木偶。 昨夜,当秦风看到木偶时,他确实十分惊骇于木偶的出现,可仔细一想,或许只是碰巧有个兵士觉得木偶可爱,所以才把木偶当做贺礼送来,和冷君傲所提到的谶语中的木偶没有一点关系,可事实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秦风无法说服自己,他必需要彻底弄清楚才能安心,本想着去找冷君傲,继续听听他那匪夷所思的鬼故事,结果发现冷君傲不知何时离开了府衙,就连罗婉儿和罗明堂也没了踪影,他心中急迫,等不了冷君傲返回,直接去找了骆子君。 骆子君身份神秘,很有可能对于木偶的谶语有所了解,即使她不清楚,秦风也可以借助对方在暗中的势力,调查贺礼中的那个木偶的来源,得知到底是何人所送。 秦风来到骆子君盘下的那座大宅的时候,天色尚显昏暗,空中还有挂着几颗残星,可那宅子的大门居然是敞开的,难道说桂林城的治安已经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了? 蒙山军确实抽出了不少精干负责城中的治安秩序,在杀气凛然的军士面前,往日的一些宵小之辈自然收敛了不少,可到了夜里,巡防的军士回营之后,少不得有人出来闹腾,偷儿们怎么可能会放弃一处大门敞开的大宅呢? 秦风不知道骆子君等人哪里来的自信,也许在宅子里布下了很多陷阱,偷儿们要是敢来,估计十有八九吃不了兜着走,秦风可不想去触霉头,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道:“这位兄台,大清早来此有何贵干?” 声音温和恬静,秦风听了转过身来,见到一人长身玉立,正是给自己留下很好印象的慕容轩,他见到秦风转过来的时候,脸上有了讶然道:“秦兄,怎么是你?” 秦风冲着慕容轩微微一笑,说道:“不就是我嘛,几日来不见慕容兄,甚至想念,今日特来此拜会,不知你是否欢迎?” 慕容轩目光又是诧异,一脸不信道:“秦兄说笑了,你昨日大婚,今早不陪新娘,来见我这个粗人有何意思。” 秦风一脸认真道:“慕容兄谦和豁达,人长的又是俊朗非常,实乃在下生平仅见的人物,怎么可以说是粗人,你若是粗人,天下怕是没有细人了。” 慕容轩微笑抱拳施礼道:“秦兄妙人妙语,听你一席话,真是神清气爽,浑身通泰,当真可以治百病。” 秦风想起了慕容轩的伤势,关切道:“慕容兄的伤痊愈了吗?” 慕容轩不以为意道:“小伤而已。”说着,却是又低咳了几声,无奈的苦笑道:“血旗卫确实有点本事,我当时以一敌二是有点托大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反省,可其中夹杂着强烈的自信,慕容轩也有自信的资本,在武学一道上,天下胜得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二人携手正欲走进大宅,秦风忽然问道:“慕容兄,昨夜你很忙吗?”他在宅子外面碰到慕容轩,说明他刚刚回来,而且身上有些疲色,昨夜应该没有睡好。 慕容轩没有隐瞒,坦然道:“我去找逃掉的那个血旗卫了。” 秦风闻言一惊,问道:“可是有那个血旗卫的消息?” 慕容轩这次没有直言相告,淡淡笑道:“秦兄,有些话我若是说了,师妹一定会不开心,所以还请你见谅。” 秦风觉得说出那个血旗卫的消息算不上什么大事,慕容轩不愿说他也不会强求,同时已经确定了一点,慕容轩有点怕骆子君,而一个男人怕一个女人很少会是单纯的畏惧,他压低声音,问道:“慕容兄,你不会是喜欢骆子君吧?” 慕容轩被说穿了心事,任他性情再是稳重,也忍不住连咳数声,脸色有点涨红道:“秦兄,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说。” 秦风轻叹了一声,语气凝重道:“慕容兄,前路坎坷艰难,你可要保重啊!” 慕容轩哭笑不得,他知道秦风是在说追求骆子君不易,可他情根已种,早就难以自拔,别说前路坎坷艰难,就算是飞蛾扑火,他也不会悔恨半分,心中在一片怅然之下,感叹道:“秦兄,怪不得师妹说你眼光极其毒辣,稍不注意就会被你看出心事。” 秦风笑了笑,故作神秘道:“你师妹除了夸我外,估计也没少说我的坏话。” 慕容轩微愕,见到秦风眼中的笑容,恍然道:“有,当然有,师妹说秦兄为人有点聪明过头,于是看起来有点愚蠢,也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所以让我千万不要被你的假象所迷惑。” 秦风忍不住摇头道:“慕容兄倒也风趣。” 说着,二人走进了宅子,慕容轩不用问也知道秦风有事来找骆子君,至于当初说什么不同路而永不相见的气话,那只是谈话上使用的技巧罢了,根本不能作数,一些事情还是要由秦风和骆子君见面谈才好。 二人边走边走说,还真让秦风猜对了,宅子里面设置了不少的机关,大开宅门就是诱人前来,至于引诱什么人,慕容轩没有说,秦风也不适合刨根到底,不然又要让慕容轩说上一句担心话多引来师妹不开心。 没过多久,二人来到一间房前,慕容轩轻轻敲了下房门道:“师妹可在?秦兄来找你。”他问了一声,房间没有人声,推开房门看了眼,摇头道:“师妹不在,还请秦兄在房内等候,我去找她过来。” 秦风点头,这房间算是骆子君的闺房,他走进去怕是不太合适,可既然慕容轩让他进房,那唯有却之不恭。 等走进骆子君的房间,发现这个房间古怪非常,也可以说是十分简陋。因为除了一床一桌供人休息外,再看不到其余的居住气息,哪里像是女子的闺房,根本就是一个贫民窟。 当然,房间里还是有贫民窟里没有的东西的,那便是大量的书籍,层层叠叠堆积的到处都是,难道说骆子君是一个书迷? 秦风目光从一本本书册上扫过,忽然定格在了一处地面上,那里没有书册,而且是一大块干净的地方,唯有一个孤零零的木偶躺在地上...... 第149章 见鬼 当看到地上的那木偶时,秦风几乎怀疑自己再一次完成了时空穿梭,身处在了某个恐怖电影的场景之中。 简陋的房间,突兀的书丛,惊心的木偶...... 直到秦风小心翼翼伸手摸入怀中,拿出了自己所携带的木偶时,心中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木偶还在,并非被鬼附身一般自己跑到了骆子君的房中,只是在秦风的比较下,惊奇的发现两个木偶一模一样,难道说这木偶是骆子君所送? 不论答案到底如何,骆子君一定和秦风身上的那个木偶有所联系。 秦风的目光不断在两个木偶之间徘徊,转瞬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也许只不过就是两个孩童玩具罢了。 等待之中,秦风对于骆子君的房间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可这房间一目了然,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地方,唯有满地的书册。 他弯身拿起几本翻了几下,发现书册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教科文,也不是小说传记,而是一些文史资料,更多的却是天文地理,占卜星象方面。 这是一些杂书,登不上台面,也不禁让人惊叹于骆子君的涉猎广泛。 秦风走到桌前,看到上面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什么东西,歪歪扭扭的线条纠缠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字,可不知道为什么,秦风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似字非字的东西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忍不住拿起笔学着宣纸上的线条临摹了起来。 才刚刚写下几笔,秦风眼中突然显现出古怪之色,他根本就不会用毛笔,可临摹宣纸上的东西时,仿佛有如神助,笔速不断的加快。 等到写完之后,虽然和骆子君宣纸上的东西并不是完全一样,却亦是差不太多,而秦风所写的就是文字,可这文字在大明朝认识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因为文字是文字,却并非汉字,而是英文字母! 骆子君竟然在学写英文? 英文在大明朝无疑是稀罕的存在,可随着西方大航海的大肆兴起,无数殖民者驾驶着坚船利炮来到东方,英文随之而来也无可厚非。 骆子君学习英文,难道打算和西方人打交道?可从她在宣纸上所写的几个英文单词来看,她学的可真不怎么样。当然,秦风的英文也很差,那几个单词他一个都翻译不过来。 就在这时,秦风听到房门响动,扭头望过去,发现骆子君也在望着自己,脸颊带红,微微有点气喘,目光却是平静。 骆子君见到秦风站在宣纸前,缓步走了过来,说道:“听说秦将军来找,恰巧我去练了一会儿武功,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秦将军勿要见怪。” 秦风微笑道:“骆姑娘之前可是说过与本将老死不相往来,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相见。”他本不想提当初言语相激下的不愉快,可是看到骆子君如此客气,忍不住想试探一下对方的真心实意,其实双方只是合作关系,在利益之下又何需真心实意。 骆子君柳眉一挑,哼了一声道:“秦将军难道不知道小女子说话向来不能作数,还是说你堂堂男儿想和我这个小女子一番计较。”她说自己是小女子,可语气中全是大丈夫的强势。 秦风来此是来求问的,而不是找人抬杠的,怕再说下去会得罪人,他话锋一转道:“骆姑娘,本将若是要和你计较,今日就不会登门造访了。”他见骆子君脸色缓和了不少,继续说道:“本将得到了一件东西,希望能从骆姑娘这里弄清楚那东西的来历。” 骆子君听秦风口气中多少带有恳求,心中不免有点意外,刚要问他是什么东西,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桌面上的宣纸,仔细看了一会儿后,眼中有异光闪过。 宣纸上有两行字,下面那行字迹未干,正是秦风刚才所写,骆子君手指点在秦风的那行字上,隐约颤动了一下,却是十分随意的问道:“这是你写的?” 秦风犹豫了下,点头道:“没错,写得不怎么好,让骆姑娘见笑了。” 刚才在临摹骆子君所写的那行英文时,秦风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却是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那便是他怎么会懂英文? 从前的秦风只是蒙山卫里的一个百户,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英文,如果是在沿海地区,还能解释为遇到过西洋传教士,从而学了几句英文。 因此,秦风明明写得比骆子君的蝌蚪文强上百倍,只能装糊涂说自己写的不好,表达他根本不懂英文,自然分不出好坏。 骆子君的目光又在秦风所写的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轻声问道:“你懂这些字?” 秦风连忙道:“不懂,就是刚才无聊,所以学着骆姑娘所写,想着附庸风雅一回。”他故意装出一副费解的样子,问道:“这字好似奇怪,不知是什么意思?” 骆子君没有回答,走到房门招呼了两声,很快就有人送来了茶水,她接过茶水竟是放在了地上,自己也是席地而坐,并没有喝茶,而是一直拿着宣纸在看。 秦风也学着骆子君坐到了地上,刚一坐下就听对方说道:“我经常坐在地上看书,这样子更能让我投入其中,坐在椅子上着话反而容易分心。” 秦风注意到房内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全是灰尘,显然长久没有人去坐过,就连在宣纸上写字时,她可能也是站着写的。 看书不坐椅子坐地上,写字不坐非要站着写,真不知骆子君的癖好独特,还是她对椅子天生的排斥。 骆子君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什么怪异,她神色平淡如水,和秦风印象中的傲气十足大相径庭,语气中也没有一丝波澜,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看到秦将军的临摹,还以为你会知道。”说着,她目光凝聚,纹丝不动的定格在秦风脸上。 秦风心中一震,脸上却是露出苦笑,说道:“实不相瞒,我大字不识得几个,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会写的字大概不超过十个。” 在这个文盲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代,武人不识字再正常不过,秦风既然要装,那就装个彻底,反正他在宣纸上的毛笔字丑陋无比,一看就是没练过字的,这一点可是货真价实。 骆子君轻‘哦’了一声,她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心中却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神色中流露出来的平静淡然全是装的,为的就是掩藏内心的波动。 秦风根本不知道,在骆子君看到他所写的那几个英文单词时,就和他在房间内看到那个木偶时一样,简直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 第150章 我命不由天 骆子君认为自己见鬼了,而鬼就是秦风,可她并非真把秦风当成鬼,可对方在她心中的人设已经彻底改变,变得比鬼怪更让人心惊。 秦风没有察觉,只当自己顺利的瞒骗过关,拿出了那个带来的木偶,问道:“骆姑娘,这木偶你应该认识吧?” 骆子君看到秦风手中的木偶,突然低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苍白。 秦风心想,这木偶还真不一般,骆子君应该是被吓到了,可她明明也有一个,不该反应如此强烈,难道是和慕容轩一样,身体有所不适? 骆子君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道:“秦将军,我昨夜怕是得了风寒,刚才有所失态,还请你多多见谅。” 得了风寒还一早就起来练武? 秦风根本不信骆子君的托词,确定她是看到了木偶才这般反应,嘴上却是关心道:“骆姑娘要多多注意身体,如果有需要的话,本将可以为你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骆子君摇了摇头,神色显得十分复杂,看了眼秦风手里的木偶,问道:“不知秦将军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木偶?” 秦风无奈道:“我来找你就是不知这个木偶从何而来。” 骆子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纳闷道:“你不知木偶从何而来,那它怎么到你手中。” 秦风答道:“昨日我大婚,有人把它作为贺礼送到府衙,却是没有留下姓名,连送木偶之人的长相,年岁也都一概不知。”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意道:“骆姑娘应该也知道,这木偶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物。” 骆子君的神色逐渐恢复了平静,似乎没听到秦风后面的半句话一般,只是说道:“将军不说,我倒是忘了恭贺您的大婚之喜了。” 秦风脸上显出几分歉疚道:“本将没邀请骆姑娘前去赴宴,已是大大的不该,又得你送来的宝刀,实在是受之有愧。” 骆子君大度道:“一把戚刀而已,不足挂齿。” 秦风心想还真是戚刀,他对戚刀并不了解,却也知戚刀胜过武士刀不少,只是制造工艺更加的复杂,所耗时间精力更多,亦是无比珍贵。 骆子君再一次把目光放在了木偶上面,终于转入了正题,说道:“秦将军应该看到了我房内的木偶,这才认为我知道木偶的不凡。” 秦风不说话,只是点头。 骆子君沉默了片刻,说道:“木偶背后隐藏的那句谶语,想必秦将军也一定知道。” 秦风目光深沉,一字一顿道:“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他过去并不把这句谶语当回事,现在却是不得不重视,因为已有越来越多的人牵涉其中。 无论是冷君傲的师门,还是骆子君所在的宗教,应该都不是等闲的存在,不是轻易能被一句谶语给骗到的,而若是觉得谶语是真,必定有相信的理由。 骆子君知道那句谶语,可当听到秦风念出来时,还是忍不住耸然动容,声音中带着几分心悸道:“你我两个人手上的木偶都只是普通的木偶,算不上是谶语里提到的木偶。” 秦风拿起手中的木偶,问道:“你凭什么说我这个只是普通的木偶。”说着,翻动了几下木偶,嘿然一笑:“至少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骆子君没笑,脸色说不出的严肃,凝声说道:“我们的木偶可活不了,自然不是谶语里的木偶,而且两者之间在外观上也大有不同。” 秦风闻言睁大了眼睛,满是期待的问道:“你见过谶语里的木偶?” 骆子君摇头道:“没有见过。”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之色,撇了撇嘴,语带调侃道:“骆姑娘可不要告诉我,你也有一个见过活着的木偶的师尊?”冷君傲在讲鬼故事时,就提到过他的恩师见过活着的木偶。 骆子君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秦风心中暗骂道:“又是一个神棍!”突然间,他对木偶似乎失去了兴趣,到目前为止,关于木偶的全是各种传说,各种老一辈人的见识,毫无实质性的内容,他随口答了一句:“我是猜的,看来是猜对了。” 骆子君没有在意秦风是怎么猜的,目光中却莫名的有了些许迷惑,说道:“师尊曾把谶语里的木偶画了下来,我见过那张画纸,所以才知道秦将军手里的只是普通的木偶。” 秦风淡淡道:“原来是这样啊!”随后语气微沉,问道:“那会是谁送我这个普通的木偶,又有何目的?” 骆子君没有回答,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狂热之色,转瞬消逝,轻声问道:“秦将军真的没有见过谶语里的木偶?” 秦风把木偶放回了怀里,点头道:“没有。”说着,他发现骆子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乎不想错过自己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不禁纳闷道:“我脸上怎么了?长花了吗?” 骆子君急忙移开目光,轻咳两声道:“没什么,就是看到秦将军气色显虚,想来是昨夜有点操劳过度了。” 新婚之夜,大多数新郎估计都会操劳过度,骆子君用来掩饰的借口找到不错,却不知道秦风是个另类,昨夜根本没干那啥事,又何来操劳可言? 刹那间,秦风大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似乎十分开心,笑声过后,他很是认真道:“骆姑娘,你刚才咳嗽时,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态,都和慕容轩咳嗽时的一模一样。”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之色,问道:“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骆子君脸色一寒,冷言冷语道:“请秦将军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秦风没想到对方这么开不起玩笑,干笑了一声,说道:“本将失礼了,请骆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他对木偶的态度再次减弱,却不影响想要调查何人给他送来的木偶,当即面色郑重的请求道:“骆姑娘,给我送木偶的人怕是居心叵测,我希望你能帮我查个清楚。” 骆子君目露深思,过了半晌才道:“好的,我会尽力去查。” 秦风微笑道:“那就谢谢骆姑娘了。”他眼角瞥见不远处地面上的木偶,轻声一叹道:“那谶语或许真的暗藏玄机,可在我看来,天命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只有我们自己本身才是主宰一切的真正力量,正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 骆子君听到秦风所言,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问道:“秦将军真的认为天命之说不值一提吗?又或者你认为自己可以抗拒天命?” 秦风毫不犹豫道:“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骆子君眼中古怪之意更浓,幽幽道:“别人这样说,我会觉得狂妄无知,可是话从秦将军口中说出,我感受到的只有自信。”她顿了顿,已是无法压制内心的波动,语气带着强烈的颤音道:“秦将军不是可以抗拒天命,而是可以看得懂天命,是也不是?” 秦风愣住,不明所以。 第151章 转世灵子 天命,自己可以看懂天命? 秦风琢磨着骆子君话里的意思,如果说他穿越而来,对未来的一切了如指掌,便是称之为可以看懂天命,那骆子君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可为什么骆子君会这样说? 骆子君说出了骇人的判断,她的脸上亦有骇人之色,见秦风迟迟没有答话,她已没有等下去的耐心,语气无比急促道:“秦将军不说话,是否就代表了默认?” 秦风沉思过后,嘴边缓缓浮出了的微笑,说道:“有时候我不说话,不是我无法辩解,而是认为在某些问题上去辩解实在显得愚蠢,我要是可以看懂天命,那岂不是和神仙无异?” 骆子君似乎深信着天命之说,目光灼灼的问道:“秦将军,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她恍然一笑,眼中精芒更盛:“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可以百战百胜,一个能看懂天命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会败!” 自古迷信害死人,就像面对冷君傲那样,秦风实在是懒得继续向骆子君解释,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神,看不懂什么天命!” 骆子君眼中的热度不减,豁然拿起那张写着英文的宣纸,质问道:“那请秦将军解释一下,你看不懂天命,为什么能写出木偶身上的神谕?” 秦风眉头一皱,问道:“神谕?”他一边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显出震惊之色,继续问道:“你说木偶身上有你写在宣纸上的那行文字?” 骆子君笑了笑道:“秦将军,你不是说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对宣纸上的那行文字同样一窍不通,那为什么所写的文字和木偶身上的神谕一模一样?” 木偶身上有英文字母?还能活过来?那会不会是......电动玩具! 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在这个时代出现后世的电动玩具,那自然会被当成神怪一般的存在,而其中还蕴含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除了秦风以外,还有另外的穿越者,也许是十几年前,又或者更早,一个不同于秦风的魂穿,而是带着电动玩具穿越过来的人! 秦风被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却还是强作冷静道:“我写的是神谕的话,那骆姑娘写得难道不是吗?我只是临摹了你所写的东西。” 骆子君诡异一笑,豁然起身走到旁边拿起了她房间里的那个木偶,在秦风惊诧的目光下,用力一掌把木偶拍的粉碎! 木偶竟然是空心的,碎开后一件东西露了出来,仔细看去只是一块棉布。 骆子君拾起棉布,缓步走到了秦风面前道:“秦将军看看,这乃是师尊从能活的木偶身上拓印下来的文字,和你所写的是否一样?” 秦风伸手接过那块棉布,上面的确写着几个字,他看了眼,终于明白问题所在。 棉布上的几个字正是骆子君宣纸上所写的英文单词,只是骆子君没接触英文,模仿之下写得实在有点不堪入目,而秦风说是自己在临摹骆子君所写,偏偏和棉布上的文字一样,说明他会写英文,也就是所谓的神谕,从而让骆子君认为秦风可以看懂神谕。 骆子君只是望着秦风,沉声道:“秦将军会写神谕,必然也看得懂神谕,而神谕由天命而生,秦将军现在还不愿承认可以看懂天命?” 人至贱则无敌,乃是至理名言,可一个人的手绝对不能贱,否则就如秦风这样,无聊去临摹什么狗屁英文,结果酿成了难以弥补的破绽。 这破绽不能弥补的话,秦风无疑会成为人人眼中的异数,说异数是客气的,万一被当作怪物,那下场绝对不堪想象,人们对于未知事物总是充满着恐惧,而消除恐惧的方法往往就是把未知事物彻底毁灭。 因此,秦风露出的破绽再难以弥补,他也不得不弥补,随手把棉布扔在地上,不屑一顾的说道:“骆姑娘真是抬举我了,不过碰巧写得像罢了,仅凭这就说什么能看懂神谕天命之类的鬼话,你不觉得十分牵强吗?” 骆子君不觉得牵强,只认为秦风解释的牵强,却也不能完全否定他所说的话,万一真的是巧合呢?自己在判断上是不是也太过先入为主,有失偏颇呢? 秦风注意到骆子君神色上隐有动摇之色,赶紧继续扯淡道:“你可以去找一百个人来,让他们学着临摹你写的那几个字,其中肯定有人和我一样,能写得像极了你所说的神谕。” 骆子君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良久,只见她如释重负了一般,开口说道:“在下一时失言,想秦将军之豁达,定然不会记在心上。” 秦风笑道:“我是不会记在心上,只希望骆姑娘也不要再记在心上。”他可不认为自己就这么蒙混过关了,骆子君一定对他还有所怀疑。 骆子君微微点头,笑道:“不瞒秦将军,对于木偶身上的神谕,我研究了很久还是不得而知,却已经有点痴迷其中难以自拔,这才会看到你写得极为相似时,盲目的认为你能看懂神谕,以求得在你身上解开多年的苦思。” 秦风望了眼身边堆满的各种杂书,想来就是骆子君为了研究那行英文,才会弄来这么多的书册,希望能从中有所收获。 二人沉默片刻,还是骆子君打破了沉寂,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将军有急智,有大才,不知怎么看待那几个文字?”她最后问话时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明显没有放弃从秦风身上找到答案。 秦风故作思索之色,过了半晌才道:“骆姑娘,你为什么认为神谕就一定是文字,难道不是什么图案吗?” 既然旁观者清,那就要清出一定的水平,秦风糊弄人的水平可不低,正当他打算好好的胡诌一番,房门一响,慕容轩的声音传来:“秦兄,师妹,我可方便进来?” 骆子君走过去打开房门道:“师兄,什么事?” 慕容轩看了房内的秦风一眼,欲言又止。 秦风知道自己该避嫌了,笑着起身道:“你们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和骆子君和慕容轩相互致意后,便朝房外走去。 慕容轩目送秦风走远,这才关上房门,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道:“师妹,师尊来信,说他即日将来桂林城与我们相会。” 骆子君说道:“正好,我有事告诉师尊。” 慕容轩问道:“什么事?” 骆子君走到窗边,望着秦风离去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能找到了转世灵子!” 第152章 偶像派 秦风离开骆子君的宅子后,脑海中仍然想着关于木偶身上有英文单词之事,那能变活的木偶到底是不是后世的电动玩具,并且有另外一个穿越前辈。 如果真有另外一个穿越者,那他对历史产生了什么影响,他有没有在史书记载中留下过浓重的一笔,而自己作为穿越者,又能否重塑新的历史,还是说已经在重塑历史的道路上。 不过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可是没有秦风的存在,那他现在再次回到后世,历史会改变吗?史书上会有桂林城之战吗? 在未知的领域中,科学家们所提出的的平行空间是否真的像大树的枝叶一般,秦风穿越只是其中一支,所做的改变无非就是让大树生出一个新枝。 天马行空的联想中,秦风不知不觉的走到天仙桥,过了天仙桥就属于城北的范围,而府衙却是在城南,也就是说他要回府衙不得不绕个大圈子才好。 虽然走错了路,秦风倒是一点不急,缓步走到天仙桥上,望着河面碧波荡漾,他脑海中纷繁的思绪渐渐散去,整个人顿感轻松不少。 这时,耳边传来一句问话:“这位军爷,要算一卦吗?” 秦风寻声望过去,发现天仙桥半坡处摆着个卦摊,布幡上写着个卜字,卦摊后坐着一个道士,说他是个道士仅因为他穿着一身道袍,道袍很是陈旧,不少地方都打了补丁,和想象中那些面色清癯,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相比,这道士虽老,却更像一个老乞丐。 乞丐老道士衣着不堪,长相普通,可一双眼眸颇有神韵,他的卦桌上铺着一块黑布,摆着一方砚台,旁边是竹筒竹签一干算命的家伙。 要是在平时,秦风对这种坑蒙拐骗之辈都是一笑了之,只是今天多少有些不同,木偶之事还是多少颠覆了他的科学观,而且他只穿了便装,又没有携带兵刃,那道士却能喊他军爷,可能真有几分看人看相的本事。 道人见到秦风走了过来,早早的起身扫去了对面凳子上的灰尘,微笑道:“军爷请坐。”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一嘴的黄牙,牙缝里还夹着菜叶,这般样子出来给人算卦,除非遇到瞎子或是傻子,怕是一年到头都难有几笔生意。 秦风坐了下来,有些好奇的望着这个道人,这道士给他的感觉很怪,对方奸诈的笑脸中似乎表明了自己是个忽悠人的骗子,可偏偏让人有耐心想去看他到底如何骗人。 道人咳嗽了声,手上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把鸡毛扇,开始了他的表演道:“我看军爷骨格清奇,天庭饱满,这面相真是万里挑一,只是......” 秦风知道正戏来了,笑着问道:“道长,我近日是不是会有血光之灾?” 算命的说话没个转折那就不叫算命了,道士运用亦是熟练,却并不着急,只是说道:“军爷莫动,让贫道仔细看看。” 秦风很是配合的一动不动,他存粹抱着游戏的心态,只想着好好开心一下。 道人一张脸凑了过去,像是在细细数着每一根汗毛般看着秦风的脸,良久道人才直起身来,惊讶道:“这位军爷的面相实乃贫道生平仅见。” 秦风有点意外,这道士竟然没有按照常理出牌说他有什么大灾大难,看来颇有几分手腕,懂得循序渐进,他摸了摸下巴,轻笑一声道:“在下并无兄弟姐妹,更无孪生兄弟,道长说生平仅见也是正常的。” 道人没有理会秦风的玩笑,一本正经道:“军爷心气凝厚,双眸有神,阴阳均衡,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亏缺。” 秦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岂不是注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道人沉思了片刻,迟疑道:“军爷的眉角处有一处浅痕,看似平淡无奇,实乃大凶厉痕,按理说军爷阳寿不长。” 秦风笑骂一声,问道:“你不是说我身上毫无亏缺,怎么现在听来我又成了一个短命鬼。” 道人又凝视了秦风良久,疑惑道:“那处浅痕呈勾月状,其中有血线交错,绝对是短命之兆,贫道是不会看错的。” 秦风认真的看了道人一眼,又问:“那敢问道长,我何时会死?” 道人摇了摇头,眼中惊疑之色更甚,说道:“军爷本该短命,可身上的至刚至阳之气毫无衰退之象,反而有不息不灭渊远流长之势,而且那凶厉固然骇人,却是难以持久,早晚烟消云散,因此从以后看来,军爷不仅不会短命,更会贵不可言。” 秦风暗念这个道人的肚子里还真是有点干货,他在蒙山卫时确实算是死过了一次,可以说是短命,看来人的命势还真能靠观人面相得出一二。 道人的目光一直流转在秦风身上,脸色变化不断,怔怔的端坐着,纹丝不动显得有些出神。 秦风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了卦桌上,说道:“多谢道长吉言,还未请教道长姓名,可否告知在下?” 道人闻言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秦风见道人不愿说出姓名,倒也并不强求,想着要不要再试试对方有多大的本事,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就见一人从秦风身边闪过,见到了道人大叫一声:“道长,我可找到你了。” 那人身材壮硕,披了一件短褂,胸前露出了狂野的黑毛,手中提着个篮子重重的放在卦桌上,扯着嗓子大声道:“道长,你可真是的活神仙呀,这点孝敬请您务必收下。” 道人打开篮子一看,就见里面装着的是一大块红白相间的猪肉,他嘴角咧开顿时笑成了花,有口水顺着唇边滑下,一副迫不及待想把猪肉吞进肚子的样子,真不知他是嗜肉如命,还是很长时间没有吃过猪肉了。 那个送来猪肉的人姓郑,乃是城中小有名气的一个屠户,郑屠户不仅杀猪,还自己养猪,干的活虽然低贱,但在自产自销之下,日子过的倒也十分滋润,不过前段时间他遇到了烦心事,正当犹豫不决时,道人给他指了一条路。 现在看来,道人指的路一定走得通,不然郑屠户也不会送猪肉来道谢。 郑屠户一脸感激道:“多亏了道长,说我家那头大白花看似半死不活,实则至少还有三年的阳寿,并且下一次能生九个猪仔,昨日居然真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生了九个,若是没您老的话,我早把大白花给宰了,免得担心得猪瘟死了没法卖出去。” 秦风看了眼卦桌上的那篮子猪肉,心中大为惊异,如果这个郑屠户不是托的话,那道人就真有点厉害了,连母猪能生多少猪仔都能看出,难不成他的眼睛自带扫描透视功能?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道长,我可找到你了。” 秦风不看来人,心中已忍不住去想,这道长如此邋遢,难不成还是一个偶像派,就这么一时片刻,便连续有人来追捧吗? 第153章 似曾相识 秦风扭头望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想错了,道人能被人当作偶像派,也可以惹来臭鸡蛋,只见一颗腥臭的碎蛋砸在了卦桌上,随着而来的是一个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走起路来倒是一点不见蹒跚,步伐沉稳矫健,他来到道人面前冷笑道:“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道人脸上微有诧异,转瞬露出微笑:“老哥哥龙行虎步,红光满面,当真可喜可贺。” 老人胡子翘起,怒容满面道:“可喜可贺个屁,老朽一切后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入土为安,结果等了十天半个月都死不了,精神气还一天好过一天,夜里的侍妾还夸老夫雄风依旧,哪里像是个快死的人?”说着,他挥起拐杖,做势要打。 道人伸手过去,扶住了老人,含笑道:“老哥哥莫要动怒,能好好活着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您又何需大动干戈呀!” 老人扭头望向秦风道:“这位后生,你千万不要找他看相,他就是个骗子,说起话来天花乱坠般,实则是鬼话连篇,根本就一点不准。按照他的说法,老朽月头就应该死了,可你看看,如今都已经月末了,我还不是活着好好的?” 秦风啼笑皆非,第一次遇到如此奇葩的老人。 道人不慌不忙,手上鸡毛扇一甩,卦桌上的臭鸡蛋瞬间没了踪影,看不到一点残留,他淡淡一笑道:“老哥哥,我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 听到道人随口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老人目瞪口呆道:“你这个骗子记姓倒好,可就是算的不准。”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不仅因为道人的记性,还有他刚才把臭鸡蛋弄去的那一手,动作看似随意,却暗藏了不俗的劲道和巧妙的手法,这道人如果没用什么障眼法,那说不定是个不一般的高手。 道人目光凝起,掐指算了半晌,摇头道:“老哥哥,我算的没错。” 老人嘿然冷笑道:“那你说我现在是死人吗?”问完,又挥起了拐杖,只是不等落下,一只大手牢牢的按住了他。 秦风站了起来,把老人扶到了座椅上,温声道:“老人家,且听道长解释也不迟的。” 道人朝秦风歉意的点了下头,微笑着对老者道:“我记得才见到老哥哥的时候,你是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会骂人甚至动手,我记得当时说过,老哥哥若是不改这脾气,只怕活不过月头,可没有说老哥哥一定会死。” 老人虽然还是胡子撅起,脸上却少了点愤怒。 道人笑容中带着几分欣慰,说道:“老哥哥既然可以活到现在,说明听我所言之后,心中一定有所触动,这段日子必然放宽了心思,收敛了脾气,和他人之间和睦了不少,现在老哥哥额头皱眉的纹路,可都是浅了很多。” 老人怒容化去,钦佩之意渐浓,居然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施礼道:“陶道长,你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老朽无以为报,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才好。”他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来,恭敬的放在了卦桌上。 道人并没有推脱,只是笑着稽手道:“如此倒要谢谢老哥哥的善心,天寒地冻,还请您一路慢走,日后再多多放开心怀,百年亦是可活。” 老人点点头,拄着拐杖踟蹰离去,过来送肉的郑屠户也是施礼道别。 道人不等老人走远,就急匆匆的把那锭银子放进了怀里,笑眯眯道:“这锭银子够我半个月的酒肉了。”说着,他又把秦风给的碎银子收好,灿灿一笑道:“贫道谢过军爷赏赐了。” 秦风觉得这道人很不简单,若是别处见到也就算了,可在这桂林城里,所有不简单的人他都需要有所了解,于是说道:“我与道长颇有缘分,不知能否去道长家中劳烦一杯水酒?” 道人微愣,目光随即一亮,说道:“贫道今日赚了不少,本就想要弄点酒肉慰劳一下自己,现在能得军爷作陪,实乃是贫道的荣幸!” 二人相视而笑,秦风帮道人收拾了摊子,并肩而行走到一家酒铺沽了点酒,又要点熟肉,道人没有给钱,而是以屠夫送来的猪肉相抵,酒铺的掌柜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掂量了一下猪肉的分量后,说道:“这肉抵了酒肉还剩余不少,前日你赊的百花酿可以清账了。” 道人连连道谢,有点尴尬朝秦风说道:“军爷见笑了,贫道手头拮据,偏偏嗜酒如命,又喜肉食,这才会有赊账。” 秦风不以为意,跟随道人来到了一个大院前,道人推门进去,院门并没有上锁,秦风本来以为道人家中还有别人,因此无需上锁,可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宅院一贫如洗般,请贼过来偷估计贼都觉得麻烦,自然没有必要锁门。 没过一会儿,二人就在庭院当中架起了炉子,烤起了酒肉,酒微温,肉已熟的流油的时候,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说道:“还请军爷等下,还有一人马上会到。” 秦风也不问谁,只是点头道:“无妨,能让陶道长等的人,想来也不是等闲人物。” 道人闻言一愣,惊讶道:“你失忆症好了?记起我是......”他话到一半,陡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刚才那老人喊过自己陶道长,对方才会知道他的姓氏。 秦风双眸闪烁不定,笑着问道:“我和道长认识吗?”他不认识道人,却已经可以确定道人知道他的身份,不仅是蒙山军秦风的身份,还有另外的一重身份。 道人没有因为失言而慌乱,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缓缓说道:“我们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但不管认识不认识,军爷风度不俗,实非凡夫俗子可比,我们今日可以同吃同饮,也算是真正认识了。” 秦风起身一拱手,自我介绍道:“蒙山军秦风,在此见过道长了。”他自报家门,只想着让道人也说出自己的身份。 道人听见‘秦风’二字时,脸上毫无动容之色,果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自己却只是道出了姓名:“贫道陶长青,久仰秦将军大名。” 秦风不急着探究道人的来历,随口说道:“我与道长一见如故,不管曾经认识与否,今日这里没有什么将军,只有一个冒昧而来的酒客。” 道人面露欣赏之色,缓缓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恕贫道不敬了。” 话应刚落,院门传来‘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伴随着一阵慵懒的笑声道:“二位好兴致,不知奴家有没有影响到你们把酒言欢?” 第154章 活死人(上) 人还未现,风情已至。 来人一袭粉衣,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粉色的发带系着,粉色的色彩衬的女子肌肤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 桂林城里有这般迷人风情的女子,偏偏又认识秦风,除了彩衣,还能有谁? 彩衣出现在这里本该让人意外,秦风却似乎早就了然于胸,只是笑道:“你的面子可真大,让陶道长非要等你一起喝酒吃肉。” 陶长青刚才失言问了句‘你失忆症好了吗’,这话立刻让秦风联想到在衡州府时,他作为借尸还魂的托词对彩衣说过。 由此可见,陶道长和彩衣必有联系。 彩衣莲步轻移,款款一坐靠在了秦风身边,嫣然一笑道:“明明就是秦将军的面子大,师叔可不让一般人陪他喝酒的。” 陶长青是彩衣的师叔,二人乃是同门,那自己不也是陶长青的同门,如此的话,陶长青主动给秦风算卦必有什么深意。 秦风目光一闪,起身朝着陶长青见礼道:“陶道长,本将在蒙山卫时忘记了一点事情,一直难以释怀,希望您可以给我解惑。” 彩衣风情万种的翻了一个白眼,秦风站起时,往旁边侧移了一步,不经意的拉开了与彩衣的距离,让她心中忍不住低骂一句,这男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懂风情。 陶长青不敢接下秦风的见礼,反而满酒敬了对方一杯,微笑道:“秦将军不说,贫道也想和你说说过往的事情。” 彩衣自斟自饮,娇俏道:“奴家也打算和秦将军一续前缘。”她又凑到了秦风身边,玉臂更是挽住了他的胳膊。 陶长青望着满脸娇羞依偎在秦风身上的彩衣,也不觉得尴尬,一脸享受的吃下了一块肉,大赞一声道:“美酒配烤肉,又有佳人在侧,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彩衣掩嘴一笑,娇嗔道:“师叔怪话可真多,什么叫做别有一番滋味。”她美眸一闪,移到了秦风的身上,俏脸泛红道:“有些滋味只有秦将军一人可以品尝。” 陶长青正在吃着肉,一听这话差点咬破舌头。 秦风拿彩衣完全没有办法,躲也躲不掉,推也推不动,一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唯有苦笑一声道:“彩衣姑娘,正所谓男女授受不清,何况我昨日已经成亲了,所以......” 彩衣伸手按住了秦风的嘴唇,羞红的俏脸微微扬起,满目含春道:“只要是奴家喜欢的,就不会在意其它。” 俗话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刻的秦风就像是流水,可他遇到有意的落花时绝对不会无情,只是他真的分不清楚身边的这朵落花是有意还是假意,所以只能敬而远之,把目光又投向了陶长青,问道:“道长,现在可以说说过去的事吗?” 陶长青舔了下油腻的手指,拿起酒壶痛快的喝了一口,才说道:“过去的事太多,一时半刻怕是说不清楚。” 秦风不急不缓道:“那就请道长长话短说。”对于自己这一世的身份,他真的十分好奇,同样好奇于彩衣和陶长青的来历。 陶长青放下酒壶,沉思了片刻,不答反问道:“不知秦将军忘记了多少?” 秦风面露苦恼,亦有伤感,轻声道:“当初遭人毒手,差点丢了性命,等到醒来时,唯一记得的只剩下自己蒙山卫百户的身份。” 陶长青只是‘哦’了一声,又看了秦风几眼,便不再说话。 彩衣像是一只猫儿般腻在秦风身边,美眸流转之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忧伤道:“秦将军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连与奴家之间......”她轻咬朱唇,浓浓的哀怨之情溢于言表。 秦风看都不看彩衣,只是望向陶长青,说道:“道长怎么不说话,可是有难言之隐?” 陶长青悠然一笑道:“秦将军好像忘了贫道善于看相。” 秦风不解,问道:“那又怎么样?” 陶长青脸色微变,语气淡淡道:“贫道从秦将军刚才说话时的面相中,可以看出你在说假话,你所记得的不仅只有蒙山卫百户的身份。” 秦风闻之一愣,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彩衣忽然一把推开了他,嗔怒道:“好你个负心人,原来一直记得奴家,却是装作不认识,根本就是想始乱终弃,奴家一定要把你的真面目告诉苏小姐。”她说的愤怒,可脸上不见怒容,唯有坏笑,隐约带着几分得意。 显然,彩衣很有破坏他人家庭和睦,搅乱夫妻感情的花心思,至于有没有趁机第三者插足的图谋,那就不得而知了。 秦风依旧不睬搞怪的彩衣,而对于陶长青的揭穿,他一点也不担心,虽然陶长青应该有点本事,可秦风绝对不相信有人可以仅看面相就能分出真假,对方十有八九是在诓自己。 念及这里,秦风故作无奈之色,哑然失笑道:“本将确实不记得其它了,就连自己的父母,出生的年月都忘得一干二净,还请道长务必相信。” 陶长青又‘哦’了一声,抬头看向了天空,目光逐渐变得悠远深邃、 彩衣注意到陶长青的动作,立马大声道:“师叔,你想观天相,测人心吗?”问完,她有意无意的瞥了秦风一眼。 观天相,测人心? 不用问了,测的肯定是秦风的人心,对此秦风唯一的感觉就是想笑,笑对方的故弄玄虚,表面上却是一脸的坦然道:“清者自清,相信道长会还我一个清白。” 彩衣哼了一声,酸味十足道:“昨夜都已经洞房花烛了,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秦风听了郁闷不已,心道老子可是相当的清白,至少这一世,目前为止清白的就像一张白纸,昨夜本有染红的机会,却是糊里糊涂的给错过了。 洞房花烛未行人伦,不知苏轻舞会不会怪他? 不知为何,秦风想起苏轻舞,多少有点心悸,忍不住怀疑自己有怕老婆的潜质。 而就在秦风胡思乱想之时,本在观天相的陶长青忽然发出一声厉喝:“大胆小贼,贫道的家宅也敢乱闯!” 就见院子的围墙上,一个人影飞纵而过,听到陶长青出声,那人影身形微滞,转头看了一眼,嘴里惊讶道:“秦兄,你怎么在这......快点帮忙抓人!” 抓人,抓谁? 秦风思绪一转,脸色顿时大变,来不及招呼彩衣和陶长青一声,就起身跃上了墙头,转瞬间便与那人影消失不见...... 第155章 活死人(中) 墙头上的人竟然是慕容轩! 慕容轩要抓人,桂林城中有谁需要他去抓,秦风略一思索就想到那个曾在慕容轩手中逃脱的血旗卫,那个血旗卫无疑是个隐患,不得不除。 秦风跟随着慕容轩一路追击,一直奔到了一处冒烟的建筑旁停下,这里围墙高耸,乃是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 客栈里混乱一片,无数人从里面往外奔逃,烟雾越来越大,隐有火光燃起,慕容轩见了眉头紧锁,沉声道:“那个血旗卫想要放火制造混乱,借机逃脱。” 秦风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追击的确实是血旗卫,他神色凝重道:“慕容兄,这客栈有几处出口?”他在追击时,模糊的看到了一个逃窜的人影,虽然无法看清样貌,对方的身材轮廓却已深深记在脑海之中。 此刻,秦风目不转睛的看着跑出客栈的人群,不断搜索着类似的人物。 慕容轩竟然不看人群,眼中寒芒闪动道:“他能够坚持到这里,气力估计已经竭尽,我不信他还跑得出去。” 秦风当即问道:“你们交过手了?” 慕容轩咳了一声,捂着嘴的手放下时,手上都是殷虹的鲜血,他却是毫不在意,冷笑一声道:“我拼了受他一掌,换得重拳击在了他的心脉上,他即使钢筋铁骨,现在也只剩半条命了,偏偏他又奔逃了一路,血气翻腾下,连半条命都该耗得差不多了。” 秦风心中一松,关切道:“慕容兄,你怎么样了?” 慕容轩摆手道:“死不了。”他犹豫了下,又道:“血旗卫到底非同一般,容不得半点侥幸,秦兄,你我二人进去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风点头称是,随即足尖一点,已顺着客栈外墙而上,凌空一跃,飞鸟般的扑向了二层的阁楼,慕容轩则冲进了一层大堂,有往外跑的人想提醒他里面大火极大,可见他杀气凛然,唇角带血,骇然之下根本说不出口,只能顾好自己跑出客栈。 浓烟滚滚,焰火肆虐,客栈纯木质结构,如今又逢冬季,储备了大量干柴木炭,导致大火蔓延的速度极快,周围众多拿着水桶想要救火的人已经放弃了浇灭客栈之火,而是全力投入到拆除附近的屋舍中,想要建立隔离带,避免大火造成更多的损害。 秦风纵越到阁楼之上,已经看清楚形势,留给他寻人的时间不多,若是撤离不及,怕是刚才烤肉没吃几口,自己便被烤了个外脆里嫩。 秦风艺高胆大,倒也沉着冷静,直接上了二楼栏杆,推窗一望,却是下意识的侧身躲避。 躲避是本能,对于威胁的应激反应,而威胁并不是滔天烈焰,而是一个人,背靠在木柱上的一个人。 那人双臂无力的垂在地上,嘴里不断有血沫吐出,看上去已是半死不活,秦风却是一点不敢怠慢,因为从这人的穿着身形来看,正是自己一路追击的那个血旗卫。 血旗卫胸口微微起伏,他看到了秦风出现,眼中豁然一亮,艰难的抬起手做了一个让人走过来的动作。 秦风心中诧异,这个血旗卫和他想象中太过不同,本以为对方应该是一个样貌阴狠之人,结果细看之下,发现这个血旗卫年过半百,长得慈眉善目,若不是他一脸苍白痛苦之色,简直和一个和蔼亲善的老人无异。 老人让秦风过去,一般人会觉得他怀有歹心,秦风心中却有了奇怪的感觉,认为对方没有害他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稍作迟疑后,他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问道:“你是血旗卫?” 血旗卫在史书上没有一点记录,由此不难得出其中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秦风此刻遇到了一个血旗卫,哪有不探究一番的道理。 老人没有答话,又吐了一口血沫,气若游丝的反问道:“你是秦风?”他见过秦风的画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长相和画像中一模一样。 秦风点头道:“没错,我就是秦风。” 话音刚落,老人忽然一动,秦风并没有放下防备,竟然还是被老人抓住了手腕,他正要踢腿反击时,耳边传来老人微弱的声息道:“放心,我不会害你。” 秦风急忙收腿,同时发力想要抽回手腕,结果发现动弹不得,心惊之余忍不住道:“你不害我就请把手松开。” 老人呼吸已渐渐不可闻,明显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可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仿佛如铁箍一般,他勉强睁大双眼,嘴角居然露出一丝微笑:“本来是要杀你,现在看来,即使老夫没有受伤,也不会杀你。” 秦风听了暗皱眉头,问道:“为什么?你不杀我怎么给你家皇帝交待?” 血旗卫是满清皇帝的特务组织,一切行动自然由皇帝下达,可老人听到秦风的问话后,声音淡漠道:“老夫为什么要给顺治交待?” 秦风愣了一下,惊讶问道:“你不是血旗卫?”老人直呼其名,丝毫听不出对顺治皇帝的敬意,这不该是血旗卫该有的态度。 老人神色凛然,带着几分傲气道:“老夫当然是血旗卫,而且还是正黄旗下血旗卫的统领。” 秦风心中越发的疑惑,不禁怀疑骆子君他们的情报有误,血旗卫固然存在,可并非是满清皇帝的特务机构,而是别的什么组织。 老人深深看了秦风一眼,脸上忽然有了纠结迷惑之色,艰难的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确实是顺治皇帝派我们来杀你的,可他的话不是命令,只是请求。” 皇帝竟然要请求别人,求得还是血旗卫,这血旗卫到底是何方神圣? 实在有大多的问题困扰着秦风,他见到老人眼神已显凝滞,知道他随时都会死去,不可能把所有问题都说清楚,只能挑自己觉得重要的问道:“你为什么说不会杀我?” 老人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低声说道:“我杀你没有一点意义,又为何要杀你?” 秦风觉得老人改变主意不想杀他,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并且和自己息息相关,他必需要弄个清楚,冷声说道:“我只要不死,满清就别想广西太平,怎么能说杀我没有意义?” 老人嘿然笑了一声,这一笑嘴里又带出血来,不是血沫而是血丝,看来连肺腔里的血都吐的差不多了,估计转瞬就要死去,可就在这时,秦风觉得手腕突然一紧,只见老人双眸中露出狂热之色,一字字道:“你本就是一个死人,杀之何用!” 第156章 活死人(下) 秦风心中狂震,一脸骇然。 老人手指在秦风手腕上扣着,微微颤动,脸上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声音却不带一丝情感道:“你真的是个死人!” 秦风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情,沉声问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个死人?” 老人挣扎想要坐起,却是根本用不上一点气力,只能继续颓然的靠着木柱上,眼中显现出一丝诡异的光芒,说道:“你是死人,可你又是活的,那你就是能活的木偶!” 又是能活的木偶!自己竟然成了能活的木偶! 秦风不知如何去想,只知道自己内心涌起了从所未有的惊怖,他本来猜测能活的木偶是后世穿越而来的某种电动玩具,现在看来真相可能远比他想象中的复杂。 老人注视着眼神不断变化着的秦风,嘴角突然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喷了口血后,声音宛如老僧诵经般道:“天命无常,轮回幻化,而你该是最后的轮回!” 什么轮回?他又为什么是最后的? 秦风神色中不仅有震惊,骇然,还有虚弱和畏惧,他已彻底陷入谜团难以自拔,只希望老人可以给出答案,可老人话一说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他,再也没有了声息。 大火迅速的在客栈二层扩散开来,滚滚浓烟带着燃烧着的炙热,秦风竟然感觉不到热,浑身上下只有冰凉刺骨的阴寒,他望着老人死鱼一般的眼睛,脑海中只是转着一个念头,我是死人,死掉的活人,亦是活着的木偶! 老人虽死,周遭却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充斥笼罩,让秦风在惊颤中感到呼吸困难。老人说他是死人,不能说没有道理,正如陶长青说他应该短命一样,秦风在蒙山卫时确实就已经死了,神魂俱灭,却被后世一个同名同姓的秦风给占据了肉体。 那自己到底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秦风想到这里的时候,虽然被火焰包围,依然觉得不寒而栗,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算不上活人,或者他活着的不过是灵魂? 如果用封建神怪思想来解释,秦风这种情况叫做鬼上身,民间不少老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因此也产生了一些号称可以驱魔除鬼的仙人,当然基本上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那么这个血旗卫的老人会是个神棍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风想不出这个老人有什么必要去故弄玄虚,可是他若都是真心而言,那就真的能够看出秦风身上的古怪。 这算什么本事?阴阳眼?还是比陶长青更厉害的看相之术? 大火熊熊,眼看就要烧到秦风的身旁,他觉得周围热力难以抗拒的时候,终于惊醒过来,顾不得自己的科学观被彻底颠覆,从窗口纵身跃下楼去。 客栈外已经被官兵封锁,而官兵自然是蒙山军的将士,他们守土有责,灭火护民亦是职责所在,只是火势太大,客栈注定将化作一片废墟,果然没过多久,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客栈坍塌下来。 秦风刚好从里面走出,回头一望客栈的残垣断壁,眼中复杂难安,同时也有一点为慕容轩担心,不知他有没有及时跑出来。 忽然,有冷风吹过,秦风身上冷不禁一颤,思绪从惊惶中走出,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沉稳,一丝困惑却也随之油然而生。 客栈的大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无论是秦风,还是慕容轩,看到大火烧起时,都认为是血旗卫想要借助火势脱身,可秦风见到的那个血旗卫老人根本已经无力移动,别说有没有力气放火,即使可以放火,那除了把自己烧死外,又有何意义? 这火烧的蹊跷,不一定是那个老人干的。 秦风还在思索,两根长枪交错刺到了他的面前,有兵士喝令道:“站住,你是何人?” 蒙山军将士全都认识秦风,此刻竟敢喝问主帅,倒不是兵士眼瞎大胆,而是秦风被大火熏得满脸乌黑,让人难以分辨。 兵士认不出来,有人的眼力却是犀利,不等秦风回话,一人已经越众而出,喝退了持枪的兵士,有点诧异的望向秦风道:“秦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话的是宋明辉,他负责桂林城的防务,看到大火烧起,自然第一时刻赶到现场。 秦风不想提及血旗卫之事,只是皱眉道:“我偶然路过这里,见到火起,一时情急想要进去救人,好在客栈出入通畅,应该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客栈二层有人伤重而死,等大火灭了之后,你们仔细检查一下尸身,如有发现及时告诉我。” 宋明辉目光一凝,却是没有问及为何会有人伤重而死,转头看了眼崩塌的客栈,脸色显出犹疑之色道:“秦将军,属下已经问过客栈的东家,他不知道大火是怎么烧起的,只知道火源是在后院的库房,而库房那里向来重视,一直有人留守看护,不该轻易起火。” 秦风听他所言,心想这火来的果然有蹊跷,面色凛然道:“桂林城光复不久,百姓心思未安,城里的任何动静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而客栈这火怕是不一般,你需仔细察明真相,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宋明辉一脸肃然道:“属下明白,会在城中加强排查。”他说要加强排查,显然是认为这火是清廷派人来城中暗搞破坏所为。 秦风不敢断定这火和清廷有关,心思忍不住又回到了血旗卫那老人身上,微微迟疑了下后说道:“若是发现了客栈二层那个伤重不治之人,不用调查他的死因,以及他的身份来历。” 宋明辉心生好奇,却是恪守着下属的本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也无需知道,一脸平静道:“请将军放心,属下找到尸首检查完毕后,立刻就会安排下葬。” 秦风微微一点头,目光一闪,注意到了不远处人群里的慕容轩,看到他安然无恙,秦风心中稍慰,又交代了宋明辉几句后,径直走到慕容轩身前,轻声道:“那人死了。” 慕容轩没有察觉到秦风神色中的异样,舒心一笑道:“那就好。”他顿了顿,脸色略带歉意道:“我之前喊秦兄相助时,你好像正和友人在一起喝酒,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此话一出,秦风这才想起来,他去追击血旗卫那个老人时,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彩衣的脾气,估计已经气得骂娘了。 事实上,彩衣没有骂人,在秦风离开后,她就彻底换了一个人似的,再无一点娇柔妩媚之色,只是不断向陶长青发问关于秦风的种种事情。 陶长青有问必答,答的内容都是他从秦风的面相中得出的结论,听上去似乎并不可信,彩衣却是坚信不疑,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师叔的本事。 师门之中,彩衣的师尊被称为人间神仙,而陶长青即使比不上自己的师兄,可称个半仙倒也算是名副其实。 只不过贵为半仙的陶长青面对彩衣最后的一个问题时,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彩衣等到陶长青喝完最后一口酒,吃下最后一块肉时,再次问道:“师叔,你说他到底是不是秦护法?”她本来认定秦风不是教门中的秦护法,可是经过这半年多的调查,得出的结果竟然是秦护法没有被人顶替,正是当前名震天下的秦风。 陶长青酒足饭饱,换作平日早就流露出惬意之色,眼下却是眉头紧锁,嘴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声,缓缓说道:“他是不是秦护法已经不重要了,师叔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他明明是一个死人,为什么看上去和活人无异。” 彩衣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第157章 买地 秦风在为自己是活人还是死人的事烦恼时,何琳也是十分的烦恼。 何琳是清水县的的知县,清水县位于柳州府境内,离府城不远,一水之隔而已。过了白沙河,就是柳州府。 清水县只是一个人口不到万人的小县,可是仗着临靠白沙河,水路畅通,来往商贾旅客络绎不绝,清水县又是作为方圆百里内为数不多的歇脚点,自然受益良多,县内的大小客栈几乎一直处于爆满状态,仅凭这一点,清水县每年的税收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税收越高,执政者的日子肯定越是好过,作为清水县的知县老爷,何琳的日子那叫一个舒坦,可是最近,他心烦的要命,心烦的事情也确实能要了他的性命。 前段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叫秦风的人,率领三千叛军,把广西各地闹了个天翻地覆,何琳刚开始并不上心,只当赵布泰大军一出,叛军必定灰飞烟灭,可结果却是让人惊掉了下巴,叛军竟然攻破了桂林城,连带把赵布泰也给解决了。 等到确定了消息后,何琳几乎被吓晕了过去,他虽然是一个贪图享乐之人,但脑子一点不笨,相反还很有见识,立马就从赵布泰的兵败中,嗅出了极大的危机。 赵布泰一死,本就受到重创的清军更是雪上加霜,对于广西的控制力降到冰点,那支叫做蒙山军的叛军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良机,接下去必定是各地攻伐,扩大地盘。 而一旦叛军打到清水县时,何琳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抵抗,失城将成为必然。 至于如何失城,无非就是城池被攻破,或者主动献城投降两种,而无论是哪一种,何琳怕是都难逃性命,要么死在叛军的刀斧上,要么死在满清对于投降官员的惩处上。 当然,如果投降的话,至少暂时应该死不了,听说广西已经有不少地方主动开城献降,降官降将们还是得到了相当不错的优待。 何琳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投降,反正多活一天算一天,万一大明真的中兴了,那他岂不是成了反正的功臣,机会固然渺小,却也聊胜于无。 人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性情往往会大变,何琳就变得和以往不同,他对于财富的追求更加强烈,不知是不是考虑用金钱疏通关系,希望一旦自己投降,日后遭受鞑子的清算时,可以用钱来换得自己的一条性命。 此刻,何琳在等一个人,县尉陈潇说有人愿意花上黄金百两,购入县城南郊的一块田地,他现在就等着那人送钱门来。 如今这乱世,人口凋零,最不缺的就是田地,何琳不懂为什么有人要花重金买下一块普通的田地,甚至怀疑过那块田地下面是不是埋了什么宝藏,曾经派人大致的挖了一遍,除了挖到了一堆破烂外,根本就是一无所获。 到了最后,何琳只当遇到了个有钱的傻子。 县尉陈潇带着那个有钱的傻子到来的时候,何琳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是一个年轻人,俊朗不凡,阳刚十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傻子。 何琳脑子里只想着钱,连年轻人的身份都没有过问,只是懒洋洋的问道:“金子带来了没有?见到金子本县立刻把地契给你。” 年轻人微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轻声道:“何大人,除了南郊的那块地,我还想多买一块地,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何琳眼中冒光,舔了下嘴唇道:“只要你出得起钱,想买多少地,本县就能卖你多少。” 年轻人大赞一声道:“何大人豪爽,在下深感钦佩!”他话锋一转,问道:“何大人,近日心情如何,可有什么苦恼?” 何琳皱眉,冷声道:“你问这个干嘛?” 年轻人无比真诚道:“在下见到何大人印堂发黑,眉间隐有一条血线直冲天庭,俨然大凶之兆,这才有此一问。” 何琳听了吓了一跳,他本就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年轻人的话无疑击中了他心中的软肋,语气显得有些急迫道:“你会看相?不知这大凶之兆何解?” 年轻人抬手遥拜远方,说道:“在下师从龙虎山,乃是张天师座下第十八代嫡系子弟。”他顿了顿,矜持一笑道:“晚辈才疏学浅,本事实属师门最末,可何大人身上之劫数,在下还是有点办法的。” 何琳半信半疑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年轻人想了想,声音中带着清晰可闻的调侃之气,答道:“算是真的吧!” 何琳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霍然站起,呵斥县尉陈潇道:“你怎么做事的,这种人也带来见我。” 陈潇好像没有听见何琳的斥责,面色不变,依旧安然的站在一旁。 何琳从未见过陈潇这般怠慢自己,刚要继续责问,忽然见到两个陌生人正朝自己冷眼相对,他们是那个年轻人的随从,而当他再扭头望向年轻人,眼中突然露出怪异之色,颤声道:“你刚才说要另外买一块地,不知是哪里的地?” 年轻人笑了起来,眼中却有几分冷厉,一字一顿道:“我要买下整个清河县的地盘。” 此话一出,一场金钱交易瞬间变了味道,隐有杀伐之气弥散开来。 年轻人虽然看起来乳臭未干,可气质中的老练之色却比何琳强上太多,他说买下清河县时,好像不过买下一颗大白菜,自然而然。 何琳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本是狂怒,可见到年轻人的相貌,陡然想起个人来,不由心头大寒,咽下一口唾沫,艰难道:“这清河县,本官不敢卖。” 年轻人哈哈大笑道:“清河县这一亩三分地里,何大人的一句话和圣旨无异,哪有什么不敢卖之说。” 何琳弯着身子,弱弱道:“若是有圣旨,那倒是可以卖,不然私卖城池岂不是公然造反?” 年轻人面色微沉,笑容中冷意渐浓,说道:“何大人不想造反吗?” 何琳颤声道:“本官......本官不知道呀......”他面露乞求之色,语带哭腔道:“将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本官都听你的。” 年轻人惊讶道:“何大人好眼力,竟然认出我了。”他微笑拱手,客气道:“正式的介绍一下,我叫秦风,蒙山军秦风!” 何琳一屁股坐了下来,眼前有些发黑,失神道:“你果然是秦风。”他看到年轻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内心总有些不安,觉得此人并非上门买地那么简单,等注意到县尉陈潇表现不对劲时,已经想到在哪里见到过这人。 广西各地每个县衙都收到了朝廷下发的讨逆檄文,附带一张贼首秦风的画像,而年轻人和画像上的贼首秦风相差无几。 何琳认出了秦风,只是内心中还是不想承认,但听到年轻人自称秦风的时候,他想不承认都不行了,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肆无忌惮,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清河县的县衙。 第158章 杀人立威 过去半年以来,天下间最响亮的名子当属秦风,他崛起之迅猛,战绩之辉煌,令人叹为观止,满清朝廷对他的人头已开出了千两黄金,官升十级的封赏。 这实在是非常优厚的封赏,比起晋王李定国和永历皇帝都不乏多让,可何琳对于这种奖赏从来就没有动心过! 何琳还算有自知自明,心道能消灭八旗精锐万余人,连赵布泰都被授首的人,他区区一个小知县凭什么可以捉的到?何况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小富小贵即可。 然而事不顺心十有八九,自己不找人麻烦,麻烦却主动上门,何琳一点也想不明白秦风来到他这小县城里干嘛? 秦风当然怀有目的而来,只因陆中平从柳州府那里传来了消息。 消息令人振奋,秦风亦是振奋,桂林城里发生的种种离奇之事暂时被他抛到了脑后,消灭鞑子的有生力量,为经略广西清除所有的障碍,成为了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 而要做到这一切,控制清水县将是第一步。 何琳不知秦风的图谋,也不敢对秦风放肆,可县尉陈潇却令他无比气愤,何琳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怒声道:“陈潇,本县待你不薄,你怎么敢背叛于我?” 陈潇轻笑一声,说道:“回大人,秦将军百战百胜,威名远播,让天下豪杰敬仰。陈潇虽然不是豪杰,却早就心有倾慕,如今秦将军到来,自当供其驱策,效犬马之劳。”说着,他朝着秦风深深一拜。 秦风扶起陈潇,连连说他深明大义,当得上豪杰之称。 何琳在旁见了,气的手指发颤,他做人贪婪,可是对手下人十分慷慨,算得上是推心置腹,特别是校尉陈潇,他私底下见不得光的勾当没有少做,自己却从来不计较,如今他竟然以怨报德,让何琳心中无比难受,恨不能把对方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十数名兵士冲了进来,领头之人往里面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流露出惊疑之色,问道:“大人,怎么了?”随后又望向县尉陈潇,又问:“陈县尉,你喊本官过来干嘛?” 何琳见到来人都是自己的亲卫,问话的更是县里的主簿吴琦,和他乃是同乡,相交二十多年,断然没有背叛自己的可能,心中稍安之后,不由的生出了一丝别样的心思,目光迅速从秦风身上扫过,短暂的迟疑过后,只见他猛地伸手一指,咬牙道:“快将县尉陈潇拿下。” 秦风不为所动,神色中看不出一点慌乱,心中不禁觉得好笑,那个何琳让人抓陈潇,而不是自己这个正主,多少有点心虚的意味,应该既想着立功,又担心秦风藏有后手,他局势占优也不见得可以得逞,因此不敢得罪秦风太多。 余小林和邓飞站在秦风身后,他们对于突然出现的兵丁也是毫不在意,余小林手按刀柄,多少还做着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邓飞简直就是神游天外,一双眼睛飘忽不定,脑子里想的全是秦风这些日子以来的奇怪表现。 就好比刚才,秦风见到知县何琳时,张口就是什么大凶之兆,邓飞已经记不得自家将军说过多少次大凶之兆了,连自己都无法幸免,说他注定一生孤独,老来无依。 邓飞对此嗤之以鼻,心中却是免不了有点担心,他已是打定主意,等到此次事了,他立刻讨上一妻二妾,生他十个八个娃,狠狠打脸秦风一回。 主簿吴琦和一众兵士没有去管秦风三人的存在,他们听到何琳所言后,个个面面相觑,吴琦弄不清情况,低声道:“何大人,这是陈县尉......” 何琳大骂道:“陈县尉又如何,他犯上作乱,想要造反,快快拿下。” 众兵士听令,纷纷围上去,吴琦心中一惊,似乎有话要说,可还不等他说出口,一刀闪过,竟然斩下了他的头颅。 吴琦临死前一刹那,看清了拿刀杀他之人乃是县尉陈潇,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多少惊恐和恨意,只是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余小林拔刀出鞘,守在秦风身前,邓飞也暂时回过神来,刀却依旧不出鞘,只是扛在了肩上,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跟随秦风身边久了,邓飞无论是胆量,还是傲气,都是远胜从前,这等小场面,还不至于让他邓飞拔刀。 秦风目光灼灼,饶有兴致的看向陈潇,这位清河县的县尉也是李定国当初布置的钉子。 陈潇拔刀斩下了主簿吴琦的头颅,他在清水县本就有着相当的威望,此刻又是杀人立威,众兵士都被骇的后退。 何琳看着陈潇刀尖滴血,杀气凛然,已是彻底被吓破了胆,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潇却是有话要说,寒声道:“何琳身为父母官,不思百姓疾苦,每日只知骄奢淫逸,贪赃枉法,实乃天理不容。如今秦将军驾临,将救百姓于苦难,驱除鞑虏,复我大明江山,大家怎能不从,不然的话,主簿吴琦就是你们的下场。” 秦风看向陈潇的眼中又多了分玩味,县尉算是一县最高的军事长官,因此陈潇必定是武人出身,而一个武人能够拥有如此伶俐的口舌,当真十分难得,另外他一口气说了这多,喘都不喘一下,显然是早有准备,也就是说杀吴琦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吴琦身首分离,鲜血流淌了一地,众人见了触目惊心,皆是犹豫不决,要对付的虽然只有陈潇一人,可他们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兵士是何琳的亲卫不错,可衙门里的亲卫和军中的亲卫不可相提并论,基本就是一些会点拳脚的混吃混喝之辈,眼下大部分人已被陈潇的凶狠镇住,也有人被他所说的言辞打动,秦风的威望遍及广西各地,心中仰慕者不计其数。 何琳见到事态可能再次失控,气得连连跺足,终于鼓足了勇气,厉声喝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陈潇,本官今日要亲手砍了你。”他霍然抢过把刀来,就要举步上前,同时号令众人一拥而上,把陈潇斩成肉酱。 陈潇冷眼望之,却是久久不见有人朝他杀去。 第159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上) 何琳挥刀怒喊,实则只是故作姿态,希望可以借此鼓动起亲卫们的勇气,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威信,根本就没有一人跟随他上前杀敌。 陈潇冷笑一声,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尖刀,何琳见了哪里还有刚才的悍勇,只听‘咕咚’一声,他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翻身手脚齐用,像一只乌龟般四处乱爬。 众人见了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陈潇也没了杀何琳的想法,这种人杀之简直就是污了自己的刀。 秦风看了半天戏,知道该轮到自己出面收场了,起身微微一笑道:“大家尽管放心,本将来这里绝无害人之意,只是想借清水县的地盘一用。” 众人这才注意到有三个陌生人在旁,听其中一人自称本将,有机灵的兵士立刻意识到了那人就是蒙山军的统帅秦风,失声道:“你就是秦将军!” 见到了脑袋价值千金,可官升十级的秦风,何琳的亲卫们根本不敢有任何贪婪之心,纷纷丢弃了兵刃,连呼将军饶命,不一会儿就跪倒了一片。 秦风叹息一声,说道:“大家起来吧,再把何大人扶起来,怎么说也是一个父母官,在地上爬来爬去成何体统。” 亲卫们一哄而上,也不怕把何琳给弄折了,手上不分轻重的按胳膊按腿,在阵阵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已经把何琳押了过来。 等到了秦风面前,望着对方笑容中带着寒冬腊月的冷意,何琳再也不敢有什么小心思,跪趴在地上痛哭道:“秦将军,小人蠢不可及,冒犯将军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你可莫要杀我,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小人一定全力以赴为你办到。” 秦风笑了起来,用手拍拍何琳的肩头,缓声道:“何大人不用慌张,你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本将怎么会杀你,而且我只是来买地的,你卖给我便行了。” 何琳心中暗骂,你想要本官献城投降就明说,还买什么地?简直就是虚伪透顶!可眼下身为鱼肉,他只能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从今日开始,清水县就是秦将军的了。” 秦风含笑拉起何琳,一脸热切道:“何大人如此明白事理,真是可喜可贺,快请上坐,来呀,上香茶!” 何琳一脸惶恐道:“秦将军在,哪有小人坐的地方。”他怎么都不敢坐,垂头并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浑然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 秦风拉过一张椅子,硬是把何琳按在坐上,这才大声笑道:“何大人,你我今日也算是一见如故,以后便是朋友,你再如此拘谨,我可要不喜了。” 何琳连连摆手,椅子上好像有针扎火烧一般,他只坐了一小半的屁股,脸上艰难的挤出了一点笑容道:“秦将军抬爱了,不知你还有什么吩咐?” 秦风随口答道:“没什么吩咐,只是本将忘记带钱来了,所以暂时买不下你这清水县。” 何琳听了这话,心里又忍不住骂上一声虚伪,脸上却是苦笑道:“秦将军言过了,这等买卖何需钱财,只要你一句话,小人立刻双手奉上清水县。” 秦风面色一沉,有些生气道:“何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本将强买强卖吗?” 何琳被吓的从椅子上弹起,双腿一曲便又跪趴下道:“小人绝无此意,请将军明察!” 别人跪倒,仅仅只是膝盖着地,何琳跪倒两次都是整个人贴到了地上,双臂还极尽全力的往前方两侧伸展,乍看之下和乌龟无异,刚才在地上乱爬时也像乌龟,真的恨是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乌龟转世。 在场众人皆都忍不住面露鄙夷之色,县尉陈潇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眼中闪过一道莫名之色,他缓缓擦拭了一下带血的钢刀,等钢刀归鞘时,身上仍旧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杀气,可从他对于知县何琳不屑一顾的样子来看,他杀气所针对的似乎另有其人。 秦风再次伸手把何琳从地上扶起,温声细语道:“本将是真心想买你的清水县,只是忘了把钱带身上,只能让你临时保管一下,相信不用多久便会把钱带来,那时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看怎么样?” 这次何琳没有急着表忠心,他眼珠子转了转,终于领悟到了秦风话里的意思,急忙道:“小人明白了,还请秦将军放心。” 秦风双手一击掌,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何琳暗自叫苦,他如果不是孺子可教,怕是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忌日,为了性命考虑,只能强颜欢笑道:“想来将军一路辛苦,小人这就命人备一桌酒席给将军洗尘。” 秦风淡然道:“不问了,本将还有事,马上就要出城。”他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不急不缓道:“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本将希望大家不要彻底忘了祖宗家法,不然下次见面就不是买地这么简单了。” 亲卫们听了?都是惊凛,相互望了一眼后,齐声喊道:“秦将军所言,吾等谨记在心。” 何琳不甘于人后,第三次跪趴在地上道:“小人恭候将军来日再次驾临!” 秦风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一闪看向了昂首挺立的陈潇,后者心领神会,向前踏出一步,拱手恭敬道:“卑职送秦将军出城。” 秦风微笑道:“那就劳烦陈县尉了。” 没过一会儿,秦风三人就在陈潇的带领下走出了清水县衙门,可他们却并没有出城,而是来到了城中的一处大宅。 大宅厅堂里坐着一人,微笑的望着走进来的秦风等人,那人脸色略显沧桑,却不失儒雅之气,轻声一笑道:“将军能来这里,想必一切顺利。” 秦风坐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道:“全是先生的功劳,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钦差吴中平,他把目光投向了站在秦风身后的陈潇,说道:“卑职不敢居功,真要算功劳的话,当算在陈潇身上。” 陈潇连说不敢当,脸上尽是恭谦之色。 秦风拉过陈潇的手臂,以示亲近道:“等到大事成了,本将一定和吴先生一起,向晋王以及圣上进言,为陈县尉请功。” 陈潇感激道:“卑职在此先谢过秦将军和吴先生了。” 几人没有在大宅里停留过夜的打算,日落时分就一起出了城,陈潇作为内应有监视知县何琳之责,自然要留在清水县,等到认真听取了吴中平的几句交待后,便回身返城。 夕阳西下,大地笼罩起金色的寂静,远处城郭披上了晚霞的彩衣,天空撒下的光芒不再耀眼,昏黄中显出了几分朦胧之美。 吴中平的眼中亦有朦胧,只是并不美,却有刀锋一般的锐利,他注目远方,仿佛能够割开天地间的亮色。 秦风临风而立,衣襟飘飘,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他没有打扰吴中平,直到霞光逝去,才见对方双眼眯起,化作了一条忧伤的长线,轻声问道:“将军,你觉得一切都顺利吗?” 问话的对象是秦风,可是在清水县的大宅里,吴中平明明对秦风说过想必一切顺利,此刻为何又如此一问? 第160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中) 秦风离开了清水县,他此行不求逼降清水县,只是为了抛下一个诱饵,接下去耐心的等待鱼儿上钩就行。 可是在清水县抛出的诱饵太小,恐怕钓不上大鱼,所以秦风还要继续抛饵,抛出足够诱人的大饵,才能钓上希望中的大鱼。 广西各地除了几座大城,可谓是四处残破,有时候走上数十里路也遇不到一个可供歇脚的村落,秦风现在行走的道路也很是僻静萧条。 天色渐暗,野地里不时有凉风袭过,骑在马上的邓飞忽然掩住鼻子,含糊不清的问道:“将军,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秦风点点头,鼻尖稍微耸动了一下,立马就有一股子腐臭味道钻入鼻孔之中,他顺着风吹过来的方向望去,远处似乎有一片树林。 余小林催马上前,来到秦风的身边说道:“将军,属下过去瞧瞧怎么回事。” 秦风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纸,羊皮纸上画了一张详尽的地图,有红圈标示的地方就是秦风离开清水县后,下一个要去的目标。 羊皮纸是吴中平交给秦风的,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因此在清水县外就和秦风分开。 秦风仔细看了一会儿羊皮纸上的地图,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后,朝余小林点了点头道:“切莫小心,若有异常,立刻退出。” 那片林子距离并不远,只是残阳的光芒微弱,天地间昏沉一片,所以显得有些模糊。 秦风一直紧盯着余小林消失在树林里的方向,按理说不该会有危险,可事有万一,再周密的布置也会存在纰漏,何况树林里说不定还会有野兽出没。 没过多久,余小林出了树林,秦风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听余小林回禀道:“将军,树林那边有一个村庄。” 秦风双眉一展,问道:“可是赵家村?” 余小林答道:“属下没能找到人问话,而且那村子好像有点古怪。”他稍微犹豫了下,继续道:“村子看上去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是听不到一点动静,这个时候也不见有炊烟。” 入夜时分,正是百姓们生火做饭的时候,村庄里看不到炊烟,确实古怪。 秦风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们过去看看,天快要黑了,正好可以在村庄里住上一宿,不然的话今晚咱们只能在野外寒风露宿了。” 邓飞缩了下脖子,说道:“我可不想睡野地里,这么冷的天,睡一晚上不得病才怪。”他看了秦风一眼,咧嘴一笑道:“当然了,属下得病了也没关系,可是将军千金之躯,若非得已绝不可轻易受了风寒。” 秦风笑骂了一句,随即缓缓催马前行,等到靠近那片树林,他便觉得腐臭之味越加的严重,简直令人作呕,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邓飞扯了一块布巾,蒙住自己的鼻子,似乎还是挡不住那味道,嘴里咳嗽不断。 三人走进树林,果然看到有一处村子,村子规模很小,稀稀落落也就二十多间房子,多是夯土搭成,不知道是否地图上标示出的赵家村。 余小林望着漆黑阴沉的村子,脸色显出几分凝重道:“村子里真的可能没人,就算不生火做饭,现在天色已暗,总该有人家点灯。” 秦风微微颔首,也瞧出这里的古怪,二十多间屋子,没有一间点灯,也丝毫看不见人影,难道说这村子是一处被废弃的村庄。 如今战乱不休,废弃的村庄数不胜数,可眼前这个村子里的屋舍并不显破败之象,还能看到放在屋外晒着的干菜。 忽然,就听邓飞发出一声惊呼:“那是什么鬼东西?”声音中带着惶恐,佩刀也已拔了出来,在清水县见到一众兵丁时也不见他如此慌乱。 秦风正望着村子,听得邓飞的声音,急忙转头向他看去,问道:“怎么回事?” 邓飞颤抖着抬起手,往半空中指了指,秦风顺着他手指望过去,眼中显出吃惊之色。 如今已经是初冬,树上的树叶枯萎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而在村口南侧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一根粗壮的枝干突兀的探了出来,上面竟然挂着一具毛乎乎的尸体。 悬挂尸体于树上,难道说这里发生了命案? 余小林恪守着亲兵护卫的职责,遇到危险总是挺身而出,没等秦风出声,他已经跑到了梧桐树下,抬头看了一眼,大声喊道:“不是人的尸体!” 那探出的枝干如同长枪一样,贯穿了那具尸体,而枝干处的位置极高,如果不是邓飞提醒,很难发现尸体的存在,不走近的话也看不清尸体是何物。 秦风也来到树下,凝目往上看了看,微微点头道:“是一条死狗。”他眼中惊疑不定,是谁把死狗挂到上面,这么做有何意义? 而能把死狗挂这么高,还挂在探出至少有半米的枝干上,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枝干虽然粗壮,但最多也就可以承受四五十斤的分量,人要把死狗挂上去,双脚就一定会踩在枝干上,除非是小孩,不然枝干肯定会被踩断。 邓飞又是一声惊呼传来:“将军,那棵树上也有尸体!” 秦风看过去,果然瞧见另一颗大树的枝头,竟然也挂着一具尸体,不过不是狗尸,而是一只没了脑袋,掉了半身毛的死鸡。 死狗之后又是死鸡,是谁这么无聊做这种吓人之事? 秦风暗吸一口气,他并不多言,调转马头挥鞭前行,邓飞和余小林等人见状,还以为秦风想要离开这里,正要催马赶上,却见到秦风没骑多远就勒马停下,随即掉转过头,从远处往树林这边眺望。 放眼望去,秦风心中生出一丝寒意,他发现挂在树梢上的尸体远不止两处。 余小林亦是见到,震惊之下来到了一颗颗树下张望清楚,返身回来后对秦风说道:“将军,树上挂着的全是牲畜的尸体。” 秦风微松了口气,眼前这幕景象十分的诡异,但终究没有人命牵连进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抽刀之声,余小林不知为何拔刀在手,一脸凛然的大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秦风目光一闪,看到一人从树林左侧走出,每走一步,身上便传出金属碰撞之声,只见那人一身兵甲齐整,无论是头盔战靴,还是盔甲佩刀,看上去寒光逼人,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军中的一般兵士不会有这样的装备,这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将军。 秦风似乎并不惊讶有一个将军出现,他脸上甚至有了一分笑意,出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就是柳州参将李贺!” 将军模样的人豁然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一眼秦风后,单膝一跪道:“柳州参将李贺,见过秦将军!” 第161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下) 对于柳州参将李贺的出现,秦风三人都不意外,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与李贺会面。 只是李贺穿成这样露面,难免让人心生警惕,他们的会面本该隐秘,李贺全副武装的样子可是和隐秘没有半点联系。 秦风眼中闪烁不定,淡淡道:“李参将穿成样子,怎么感觉像是要上阵杀敌?” 李贺缓缓站起身,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秦风,虽然他早就从各方面打探过秦风的消息,可亲眼见到对方如此的年轻,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神色中却没有丝毫流露,只是一脸淡漠的说道:“秦将军说的不错,我甲胄在身,当然是要上阵杀敌。” 此话一出,邓飞和余小林都是面露惊色,李贺说要上阵杀敌,那么眼下除了他们,还能杀谁?难道说这次的会面是一个陷阱? 作为秦风最为亲近的护卫,邓飞和余小林知道此行是为了柳州参将李贺,本以为已经确定了李贺会反正,秦风这才只带了他们二人前来,不然的话岂不是太过草率,难保李贺不会蛇鼠两端,在此设下埋伏。 刹那间,气氛陡凝,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邓飞东张西望,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有伏兵围杀上来,他倒不是怕死,怕的是秦风受陷在这里。蒙山军若是没了主帅,必然会分崩离析,广西的大好形势也将化为乌有,邓飞绝不甘心这样的事情发生。 余小林看上去要冷静得多,他冷静是觉得当前形势不一定有想象中的恶劣,更是因为他信任秦风不会犯下如此低等的错误。 歼灭八旗精锐过万的人,若是死在一个汉奸参将手里,岂不是贻笑大方。 秦风比余小林更为冷静,坦然自若道:“李参将想要上阵杀敌,本将一定全力支持。”他笑了笑,从马上一跃而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李参将,我们进村谈如何?” 李贺眼中闪过一道讶然,过了半晌才道:“这村子......”他尾音拉的极长,似乎隐有所指。 秦风不看村庄,只是盯着李贺,见他欲言又止,突然仰面发出一声长笑,笑声豪迈狂放,惊起了林间的飞鸟,亦是驱散了周遭的诡异。 李贺脸色似有动容,出声问道:“秦将军笑什么?” 秦风淡淡道:“我只笑李参将太过墨迹,明明是你邀请我来这里,而现在本将来了,你反倒有点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李贺沉默了一阵,终于道:“秦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说完,率先一步朝村庄走去,一身甲胄依然砰砰作响,却是少了几分肃杀冷厉。 一行人走进村庄,发现里面果然是空无一人,李贺领着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桌椅外别无它物,却是十分干净,显然不久前刚打扫过。 秦风走到窗边,窗户正对着村口,十分便于观察,如果有外人进来,第一时刻就能发现,李贺把他们领进这间屋舍,看来不是随意为之,多少带着几分小心谨慎。 邓飞沿路一直注意着李贺,心中对这个柳州参将十分忌惮,感到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不等对方落座,已经忍不住问道:“李参将,这村子里的人呢?” 李贺把佩刀放在桌上,慢悠悠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村民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可以一下子就找到这么干净的一间屋子? 邓飞根本不信,冷笑道:“村子里面鸡犬不见,人迹全无,而你突然出现,难道会与你全无关系?” 余小林在旁插嘴道:“鸡犬倒是有,只是被人宰杀后挂到了树上。” 李贺目光扫过邓飞和余小林二人,轻声一笑道:“树上的那些畜生的尸体确实是我让人弄上去的。”他说得轻松,好像做出这种吓人的事情根本就不值一提。 邓飞愣住,没想到李贺承认的这么爽快,气势瞬间弱了几分,说道:“那村民们.......”他还想质问,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问的无脑至极。 李贺把牲畜的尸体挂在树上,当然是为了吓人,村民们受到惊吓,哪里还敢在村里呆着,怕是早就暂避到别处。 至于村民们具体避到哪里,李贺又怎么会去关心?他说自己不知道村民去了哪里,这话合情合理,自然没错。 那么李贺又为什么要把村民们吓走,难道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和秦风密会? 似乎解释的通,秦风却不仅仅这样认为,他思索片刻,微笑道:“李参将刚才说自己甲胄在身,乃是为了上阵杀敌之用,我本来不太明白,现在倒是猜到了一二,不知是否准确?” 李贺面不改色道:“秦将军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秦风沉声道:“柳州府现在人心惶惶,鞑子数万大军犹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不小的风波,赵家村离着柳州府城不过五十多里,这里发生离奇之事必定会传到柳州府,换做平日只需交给捕快处理就好,但是现在乃是战时,柳州府必定会派兵马查清事实。” 李贺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之意,说道:“将军想的不错,在下受知府大人托付,被派来负责侦办赵家村之事。” 秦风亦是赞赏道:“鞑子大军进驻柳州府,李参将一定颇受肘制,想要不惹人怀疑的出城怕是很不容易,因此才策划了赵家村之事,让自己可以以侦办为由,堂而皇之的离开柳州府。” 李贺点头道:“将军想到这些,令人心生佩服。”说着,他神色陡然变得冷漠,双眼看向桌上的佩刀,佩刀未曾出鞘,他眼中却已有刀刃的锋芒闪现,豁然抬头道:“将军若是只想到这些,让人佩服之余多少还有点失望。” 秦风笑了笑,起身走到了窗边,外面万籁俱寂,冬季的夜晚连虫儿的鸣叫都没有一声,村庄里一切好像当夜幕降临时都化作了虚无。 李贺只能看到秦风的背影,无法注意到对方凝聚的眼神,望向窗外时,好像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什么东西一般。 等到秦风回到座位上时,他脸上的笑容中多了些许落寞,一字一顿道:“我宁愿让人失望,也不想别人让我失望。” 李贺微怔,低声道:“将军既然有所怀疑,却还敢出现在这里,看来一旦发生意外,你也一定有了周详的对策。”说着,他自嘲一笑,摇头道:“说句实话,当将军你答应在这里和我见面时,我真的想过告诉鞑子,让他们在这里设伏擒杀将军。”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一冷,冷的不是温度,而是人心! 邓飞和余小林相视一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凛,如果李贺真的在这里设伏,那么他们还能有逃生的可能吗? 念及这里,他们对李贺的态度改观不少,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秦风,秦风没有理由完全信任未曾蒙面的李贺,他敢来这里到底是无所畏惧,还是有所依仗? 秦风收敛了笑容,李贺的坦诚让他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滋味,事情好像正朝着他设想之外发展,他迟疑片刻,缓缓说道:“本将现在好好的,说明你没有出卖我,也没有辜负晋王的栽培。” 李贺听到秦风的夸赞,嘴角反而显出了讥诮之色,说道:“秦将军,你说的应该不是真心话,即使赵家村里没有陷阱,你还是会怀疑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骗取你的信任。”他摊了摊手,无奈一笑道:“换做是我,一定会有所怀疑,你若不怀疑,那我无法改变对你的失望。” 秦风哑然失笑,别人都爱往脸上贴金,这李贺偏偏喜欢自污,话里说来说去就是自己不可信,那么今日的密会难不成就是为了加深双方的不信任吗? 李贺叹了一声,也起身走到了窗户那里,抬手往外一指道:“秦将军一定看到了树梢上牲畜的尸体了,相信你刚看到时,心里一定认为那些是人的尸体,因为遇到陌生时,人总会往最坏的一面去想。” 秦风听懂了李贺话里的意思,苦笑一声道:“好比现在,你觉得我看到你,也一定会往坏的方向想,认为你包藏祸心,早就忘了晋王的嘱托。” 李贺点头道:“将军是聪明人,或许希望的正是我已经和鞑子勾结在了一起,然后将计就计,装作对我信任有加,等到时机降临时,出奇制胜!” 秦风的心事被揭穿,忍不住有点恼羞成怒,一脸阴沉道:“听你这么说,我已经无法再利用你,那么留你还有何用?” 邓飞和余小林配合着秦风的威胁,同时上前一步,杀气腾腾的看向李贺。 夜幕深沉,远方有一只迷途的孤雁辗转盘旋,辽阔的天际仿佛只剩下它掠过的身影,哀鸣声中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李贺神色之中亦有凄凉,一把推开了桌上的佩刀,说道:“将军不敢信任我,我同样无法信任将军,若是真要有人牺牲,那我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仅仅是我自己一人,若是被将军利用,死的说不定就是我父母妻儿,全家满门!” 秦风无言以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感动,过了良久才道:“你的话很有感染力,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信任你了。” 第162章 夫妻 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今年冬季下雪的次数要比往年多,天气也要寒冷不少。 李贺与秦风的密会没有达成任何共识,更不要商议了什么谋划,收获的只有感伤和无奈,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沉吟坐在大厅中,望向窗外,突然叹口气。 轻慢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窈窕美妇走到了李贺的身后,柔声道:“夫君,何事叹气?”说话的美妇名叫韩幼贞,乃是李贺的妻子,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感情极佳,李贺未曾有过纳妾,韩幼贞可谓是他唯一的挚爱。 李贺回过头,看到韩幼贞双手轻轻抚着小腹,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心中不禁微微一痛,摇头道:“没有什么,夫人快回屋休息,切莫操劳。” 韩幼贞温柔一笑,并不离去而是坐了下来,目光盈盈的望向李贺,轻声问道:“夫君,你有事情瞒着我,可你知道我有了身孕,怕我担心,所以一直没有说,对不对?” 李贺凝望着韩幼贞的双眸,说道:“你多心了,夫君何时瞒过你。” 韩幼贞长叹一声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是自从赵布泰的大军入驻柳州府后,你就好像有了心事,夫君瞒着我自然是为我好,可你不说出来,我每晚都睡不好。” 李贺一脸心疼的宽慰道:“你千万不要有所顾虑,只要有夫君在,一切都会好的。”说完,他眼中闪过一道悔意,若是他不主动联系吴中平,也许他平静的日子就不会被打破。 作为当初李定国留下来的钉子,成为柳州府参将的李贺,取得了相当之高的成就,也让他成为了能起到最大作用的钉子,他曾经多么希望李定国可以反攻中原,到时他必定起兵响应,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江山。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贺的雄图壮志渐渐淡了,可是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当听说秦风取得桂林城大捷,击杀赵布泰的消息后,李贺无比振奋,身上冷却已久的热血再一次沸腾了起来,恨不能提刀上马,回归到曾经的沙场岁月。 因此得知吴中平到来的消息时,李贺立刻主动与对方取得了联系,却不等吴中平回应,他已经有了悔意。 冲动之下,李贺没能意识到很多问题,比如他这个钉子还能不能获得信任,即使得到了信任,那么他这个内应又能起到什么效果,会不会引火烧身,惹来灭顶之灾? 李贺越想越怕,怕的不是自己遭遇不测,而是家人被他连累,爱妻韩幼贞已经有了他的骨肉,若是不幸,肚子里的孩子甚至永远无法降临到这个世上。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李贺绝对不会轻易的送出那娟绣帕! 那娟绣帕出自韩幼贞之手,上面的一行小字亦是她所绣,当初她就感到疑惑,经过几夜苦思之后,她其实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并没有告诉李贺,可看到自己的夫君每日愁眉不展,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还是心向大明吧?” 李贺一怔,立即否认道:“这话不可乱说,小心惹来杀身之祸!”他紧张的往四周望了望,好在除了他们夫妻并无别人在场,他还是不放心,拉着妻子的手就朝卧房走去。 房间里,韩幼贞见到李贺把门窗都关紧后,才说道:“夫君,你心中没鬼,为何要这般小心,可见我说的不错。” 李贺有些生气道:“夫人,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城里面死了多少人,他们又是为何而死?还不是言辞不当,有人不过说了一句惋惜大明的话,就被鞑子灭了满门,我虽然是柳州府的参将,也不敢稍有差池。” 韩幼贞虽然足不出户,却也知道城中的腥风血雨,可她秀美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波澜,缓缓说道:“夫君,你只让我别乱说话,却没有否认心向大明,足可见你的心思,而且我可是清晰记得你让我在绣帕上绣的那行小字。” 李贺急忙道:“幼贞,我可没有......” 韩幼贞打断了李贺的话,一脸平静道:“夫君放心,我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传情之物,可是既然不是写给女子,那你还能给谁?再想到广西近日以来的大变,明军在桂林城取得的大胜,那绣帕所要交付之人就不难猜想了。” 李贺大惊失色,韩幼贞在他心中是一个温柔娴淑的女子,却没想到有如此聪颖的一面,他轻叹一声,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那绣帕确实是送到了明军手中。” 韩幼贞早有所料,此刻听到李贺承认,脸上还是闪过一道慌乱之色,轻声问道:“夫君,你想要反正?” 李贺忽然笑了,笑容中满是复杂之色,说道:“夫君一直站在大明这里,又何需要反正?” 韩幼贞柳眉微皱,过了片刻,她嘴里喃喃念着绣帕上的那行字,顿时意识到什么,吃惊的问道:“夫君,你是大明留在柳州府的细作?” 问完这话,韩幼贞脸上竟有骄傲之色,哪个女人不想自己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非背叛国家民族的汉奸。 李贺看到妻子脸上的变化,心中五味杂陈,他垂下头来,轻轻摸着韩幼贞的手,又碰了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格外专注道:“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已经不再重要,现在我只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出世。” 韩幼贞神色犹豫,眼眶微红,说道:“夫君,大丈夫在世,有可为有可不为,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和孩子......”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脚步声嘈杂,下人匆忙过来禀告:“老爷,左路总兵官张大人到!” 李贺脸色微变,轻拍了韩幼贞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后,缓步走出了房间,等来到厅堂,只见一人起身,含笑向他拱手道:“李参将,叨扰了,还请莫要见怪。” 说话之人正是左路总兵官张国柱,作为将官,他并没有披盔戴甲,反而穿了一身锦袍,整个人神色潇洒,三绺长须,颇为飘逸,一双眼眸神光十足。 李贺躬身施礼道:“张大人大驾光临,李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双方一阵客气,张国柱举止随意,像是在拜访好友一般,李贺却是心中发紧,他和张柱国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对方冒然来访,必定事出有因。 第163章 试探 张国柱穿便服而来,不像是来抓人的,也没听到有兵马围府的消息,李贺心中稍安,语带恭敬道:“张大人请坐,来人,上茶!” 下人很快奉上香茶,张国柱见到李贺礼让,倒也不客气,昂首阔步的走到主位坐下,开门见山道:“李参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前来,乃是为了城中防务。” 李贺坐到一边,脸上显出疑惑之色,问道:“城中有随大人一同来的过万精锐,还有五千守军,防务应该不成问题,那蒙山军看似势大,实则兵力不多,而且没有攻坚的能力,柳州府固若金汤,不知张大人对防务上有何指教?” 张国柱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丝丝寒意:“若是正大光明的交战,贼军拿柳州府必然没有办法,可那贼首秦风诡计多端,每次出战都是手段频出,连征南将军都死在了他的诡计上,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李贺一脸的心悸之色,点头道:“确实如此,那秦风心思歹毒,这段日子看似风平浪静,说不定已经在暗中谋划什么阴谋。” 张国柱面色一沉,说道:“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贼首秦风绝对不是一个不思进取之人,我敢说他时刻都在打着我军的主意。” 李贺心中一惊,心想他才和秦风见过面,这张国柱就在他面前说秦风有阴谋诡计,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在试探他?如果是试探,自己难道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张国柱品了口香茶,有意无意的看了李贺一眼,双眸微微眯起,似在回味茶的芳香,过了半晌才道:“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贼军没有攻城的能力,唯有以计谋,出奇兵取胜,而奇兵要用在这柳州府上,不外乎欺骗二个字。” 李贺神经紧绷,不敢有多言,言多必失,只是顺着张国柱的话,问道:“如何欺骗?” 张国柱轻笑一声道:“可能像桂林城一样,把我军骗出城再以奇兵攻之,又或者用什么手段骗开城门,一举攻入柳州城,我军虽然兵多,但是士气低下,未必可以挡住贼军的锋锐。” 李贺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那只要不出城野战,再小心守住四门,这样一来,贼人就算有百般计谋,恐怕也派不上用处。” 张国柱哈哈大笑,好像李贺的话消除了他心中的隐忧,话锋一转道:“李参将,听说前日你出城了一趟,不知可有此事?” 李贺不敢有半点迟疑,答道:“出城往南五十里有一处叫赵家村的地方,那里发生了点怪事,知府大人认为是贼军所为,怕有什么阴谋,所以派我前去查探一番。” 张国柱哦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却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说道:“请详尽给我说说那村子,你前去又有什么发现。” 李贺知道自己出城即使事出有因,也一定会惹人注意,因此早就准备好了腹案,他尽可能的放松心神,把赵家村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国柱听完后,皱眉问道:“有人那样做,无非是想吓跑村民,村民跑光后,剩下一个空村又有何用?” 李贺一板一眼道:“我也不清楚,仔细勘察之下,发现那村子平凡无奇,村民逃走后,也不见有外人入驻过的痕迹。” 张国柱目光深沉,轻声道:“万事皆有因,那村子的古怪一定暗藏了什么玄机。”突然间,他冷不禁问了一句:“李参将,你可知道清水县?” 李贺闻言一愣,看上去有点跟不上张国柱的思路,过了良久才道:“清水县是柳州府下辖的一个小县,人口不足千户,与其它县镇相比,清水县与柳州府城相距最近,只隔着一条白沙河,现在正值冬季,水面结冰,来往不用一个时辰。” 对于张国柱提到清水县,李贺回答的很慢,因为他在思索清水县和暴露自己身份上有什么关联,可任他绞尽脑汁也发现不了一点共通之处,只能简单说出了他对清水县的认识。 张国柱听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李贺,淡淡道:“打开看看。” 李贺展开看了眼,脸色急变,失声道:“贼首秦风去过了清河县,逼降了县令何琳,城头旗帜未改,却已经实际掌控了那里?” 张国柱叹息一口气,说道:“我大清用人唯贤,对于投效之人甚是厚待,偏偏有人不念皇恩,与贼人沆瀣一气,真的令人愤慨。”他眼中泛寒,杀气凛然道:“县令何琳真是该死!” 李贺没有多言,心想那个何琳不过一个县令,秦风能出现在清水县,必定有恃无恐,何琳反抗无用,那么剩下的唯有投降或是被杀,绝无第三种选择。 而何琳贪生怕死,投降秦风再正常不过,何况一个为满清做事的汉人,连祖宗都可以抛到脑后,又有什么必要念及鞑子皇帝的恩情。 而张国柱一样是汉人,他说那样的话简直就是恬不知耻,自己却是毫不在意,眼中忽然显出几分古怪,幽幽道:“贼首秦风出现在清水县的那天,正巧是李参将出城的日子,而清水县和赵家村离得好像并不怎么远。” 厅堂内瞬间寂静下来,呼吸可闻,略显凝重。 张国柱双眸闪烁,若有趣味的望着李贺,李贺却是并不回避,目光灼灼。 李贺知道现在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张国柱的话无异于图穷匕见,虽然不知对方为何会怀疑自己,但眼下已容不得有半点退缩,退便是心虚,进则是坦荡,心中无鬼之人自然坦荡,只见他豁然站起,一脸怒容道:“张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厅堂内沉寂顿消,凝重之气却丝毫不散,外面大雪飘落,寒气逼人,里面气温陡升,炙热灼心,亦是诛心! 张国柱突然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下李贺的肩膀,示以安抚道:“李参将多心了,在下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在柳州府可算是劳苦功高,大家有目共睹,说你是清水知县何琳那种小人,又有何人会相信?” 李贺哼了一声,张国柱的安抚毫无价值可言,他怒容不减,冷声道:“张大人若是怀疑我,可以马上解我兵权,甚至把我下狱也未尝不可!” 张国柱连连摆手,脸上堆笑道:“李参将真的是误会了,我只是为你感到庆幸而已,你也许不知道自己差点就陷在柳州城外。” 李贺微蹙眉头,脸色放缓了不少,问道:“怎么说?” 第164章 危与机 李贺一直在想秦风如何敢只带二人与他密会的,现在听张国柱所言后,才明白对方果然留有后手,根本不怕自己暗藏杀机。 原来就在李贺和秦风密会的那天,柳州府外的清军游骑发现了一股蒙山军骑兵,数量不多只有百余骑,应该是在暗中保护秦风,并且对柳州府城进行监视。 李贺出城办事,身穿清军将官制式的甲胄,若是和那支蒙山军骑兵遭遇,必定是九死一生的下场,所以张国柱才是说上一句庆幸。 当然,张国柱嘴上说庆幸,心中却未必认为是庆幸,李贺平安返城倒是更容易让人怀疑他和蒙山军勾结,不过张国柱既然装糊涂,李贺也只当自己运气不错,脸上怒气退去,躬身一拜道:“刚才在下失言,还请张大人见谅。” 张国柱连忙扶起李贺,微笑道:“明明是我言辞不妥,哪里能怪罪李参将,如今形势险峻,我们应该同心协力,断然不能失去信任,若是心怀各异,相互龌龊,导致事态失控,岂不是让那些贼人笑话。” 李贺一脸郑重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同心同德,何愁贼人不破!” 话应刚落,张国柱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说道:“破贼暂且不说,防范于未然却是当前需要做到的,城外发现蒙山军的骑兵不会是偶然,相信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对我们动手。” 李贺心中生出一丝古怪,脸上却是故作凛然之色,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张大人,我觉得赵家村之事可能和蒙山军有关。” 张国柱含笑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直担心蒙山军有所图谋,现在倒显得轻松自在,好像已经洞悉了先机。 李贺脸上隐有激动之色,望向张国柱的眼神好似知己难得一般,朗声道:“当年孔明周瑜同时把破曹之计写在手上,结果英雄所见略同,留下了千古佳话,不如今日我和张大人效仿先贤,同时用茶水把蒙山军在赵家村之事上的图谋写在桌面上,张大人且看如何?” 张国柱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妙!”说完,他已用手指沾上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什么,同时用另一只手挡住。 等到张国柱写完,李贺迅速沾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藏兵!随即看向对方,张国柱又是一阵大笑,移开遮挡的左手,露出的桌面上赫然也是‘藏兵’两个字。 李贺似乎激动的难以自抑,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说道:“用计谋把村民吓走,留下的空村正好可以掩人耳目,完全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藏上一支人马,另外清水县破而不宣,也是为了藏兵所用,让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城池里竟然藏着敌人的兵马。” 张国柱阴阴一笑道:“贼人打的好算盘,可惜已被我们洞悉,暴露的奇兵哪里还有奇兵之效,我倒要看看那支蒙山军还能有什么作为。” 李贺激动之余,不忘提醒道:“张大人,贼人已经出招了,城内的几位将军可能尚未发现,你该立刻前去告知,商议之后早做打算。” 张国柱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感激亦有认真道:“今日之行,所获颇丰,日后若是可以破贼,李参将的功劳当为首功!” 李贺连说不敢当,张国柱又赞叹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等到听见下人说张国柱走出府门后,李贺像是泄尽了浑身的气力般瘫倒在椅子上,脸上的激动之色仍旧没有散去,至于为何而激动,表面上是揭穿了敌人的图谋,实际上是因为他在偶然间创造了一个意外的契机。 赵家村的村民明明是李贺吓跑的,现在借着蒙山军骑兵的出没,正好可以抽身事外,同时赖在了蒙山军身上,并且完美的编造出了要在村中藏兵的假象。 如果清军洞悉了蒙山军在赵家村藏兵,会不会偷偷派出一支兵马前去剿灭?蒙山军要是知道事情败露,也许可以将计就计,以一个空村为诱饵,在村庄附近布下陷阱,静待猎物上钩。 李贺脑海中浮现出各种设想,都是围绕着赵家村来做文章,可他脸色忽然一变,想起了张国柱给他看的那封书信,有人密报了秦风去过清水县,知县何琳已经归降之事。 清水县和桂林城相距甚远,中间还有很多县镇没有被蒙山军攻陷,秦风冒着风险穿越敌占区来到清水县,拿下后又秘而不宣,难道真的打算用来藏兵? 李贺之前对张国柱说时,只不过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现在想来,还真有极大的可能被他说对了,对于秦风而言无疑等于失去了先手,甚至还存在巨大的隐患。 想到这里,李贺豁然从椅子上站起,面色凝重的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考虑要不要把他和张国柱的谈话全部告诉秦风。 出于本心,李贺愿意把今日的收获和秦风分享,在消灭鞑子上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李贺又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张国柱的拜访存粹就是一场试探的阴谋。 张国柱拿出的那封密告的书信显得十分不合情理,无论书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都轮不到李贺知道,他只是一个绿营参将而已,哪有资格了解张国柱掌握的军机大事。 因此,张国柱的那封书信只是一个诱饵,想要引蛇出洞,李贺无疑就是那条被勾引的蛇,他可以想象只要一离开家门,立刻就会有无数眼线盯上自己,让他无所遁形。 怎么办?到底继续当柳州府的参将,还是为晋王,为大明,为自己曾经的信念和志向,舍生忘死,履行自己细作的义务和责任。 而就在李贺苦恼之际,张国柱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他走在长街之上,岔路旁突然窜出来一人,张国柱见了并无慌乱,微微点头后那人和他一起走进了一家酒肆。 那人名叫马金忠,官拜游击将军,乃是张国柱最得力的副手,他还未坐定,已经说道:“末将仔细查过了,李贺除了那日出城外,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很少与人来往。” 张国柱眉头紧锁,凝声问道:“很少与人来往,就是还是有人和他来往过的,你有没有一个个全都查过?” 马金忠答道:“属下暗中筛查过,没人发现可疑人等。” 张国柱似乎不放心,语气加重道:“再去查一遍,甚至可以直接抓人严刑逼供,我总觉得其中可以抓住一点蛛丝马迹。” 马金忠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大人,你为何觉得李贺这人有问题?” 张国柱目光幽深,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并没有发现李贺身上有什么问题,可是这段日子,他是柳州府官员里唯一出过城的,而这就是最大的嫌疑。” 马金忠无言以对,只觉得张国柱谨慎过头了,可又不能不信,因为已经不知多少次了,张国柱的谨慎到最后都证明是正确的。 第165章 乱谋(上) 北风萧萧,桂林城外的原野上,三万蒙山军新卒肃然而立,一眼望去,气势如虹。 这些十几天前还拿着锄头的农夫,现在可以整齐列队实属不易,远处有无数百姓顾不得天寒地冻,朝着新卒们指指点点的围观和谈笑,不少三两成伴的小娘子,更是大胆的暗送秋波,手上拿着瓜果甜水,说不定就是要送给心仪的汉子。 过去军汉令人鄙夷,而在当前的乱世,自己的男人如果是当兵的,骄傲谈不上,至少能有几分安全感。 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秦风的神色颇为凝重,这是他第一次以统帅的身份操练三军,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三万新卒和秦风想象中很是不同,他本来认为按照自己的标准,这三万人最多只有八千人能成为合格的战兵,谁让他们几乎个个都长得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怕是第一步的体能筛选就能淘汰一半以上的人,可当体能筛选的结果出来后,秦风不禁大为惊讶。 二十公里的越野跑,对体能的要求不可谓不大,可那三万新卒竟然只有千余人没有达标,难道古代人全是长跑健将吗? 秦风不解,而在简单的询问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所在,心中多少有点感伤。 乱世年间,百姓所求不多,只希望能有衣蔽体,有食果腹,而秦风募兵的条件优厚,从而引来无数人投军。 新卒们进入军营,发现不仅有安家费可拿,而且每日的吃食足够饱腹,从军不过十几天,就已经吃上了四顿肉食,简直让新卒们感到像是做梦一般,甚至梦中都不敢有如此奢望。 而当要把新卒们初步的分为战兵和辅兵时,新卒们不知两者区别,只以为测试不合格者会被赶出军营,因此那二十公里的越野跑几乎个个拼尽全力,意志力得到了最大的释放,才会只有千余人没能达标。 在生活所迫,连肚子都无法填饱时,人看似虚弱,实际上身体内的潜力是没有极限的,动力也是无穷无尽,新卒们根基再差,只要吃得起苦,何愁不能成为精兵。 秦风望着练兵场上,一个个饱含期待,又有些紧张忧虑的面庞,心中感慨万千,侧头对旁边的马天威道:“等会儿本将只做一个看客,由你全权负责今日的练兵。”” 马天威在桂林城之战中给了秦风很深的印象,他不过是一个少年人,却可以在激烈的战场上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且武艺出众,又有血性义气,乃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当然,仅凭这些,马天威还不配操练三万新卒,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耀,蒙山军的老人们无不眼红,秦风却是力挺马天威,只因为对方具备众人没有的优势。 马天威是广西本地人,新卒大部分亦是广西人,相同的地域能够拉近人的距离,何况马天威虽然是地主家庭出身,但他身上并无纨绔子弟之气,与农民阶级向来亲近,更能够让新卒们产生归属感。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马天威可以成为一个典型,地主豪强的典型,他获得一定的权力,等于是秦风在向外界的地方势力传达友善和尊敬,避免让人以为他是李闯,张献忠之流,只知道不分黑白的掠夺财富,从而进一步获得广西各地豪绅阶级的支持。 马天威拥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不假,可他到底缺乏阅历,并不知道秦风让他操练新卒的深意,只当是对他的器重,而这份器重让他有点承受不起。 寒风席卷,漫天沙尘,新卒们已经站了一刻时间,这种天气下站着不动可不好受,逐渐有人开始承受不住,军阵中响起了零星的抱怨声。 马天威红着脸侧身对秦风拱手行礼,又向其他的将领一一见礼,然后操起一根荆杖走到军阵最前方的新卒面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痛骂。 被骂的新卒其实并不算新卒,他们是陈兴霸麾下的那些青壮,参与过桂林城之战,那一战的惨烈已让青壮们脱胎换骨,每个人身上多少有了几分彪悍之气。 马天威特意把这些人放在前面,其中有不少他的同乡同族,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想要给秦风露一个脸,留下个好印象,没想到这些人最先露了怯,心怯之下哪里还能保持站姿,东倒西歪的比比皆是。 军阵离着点将台很近,前方的新卒可以清晰的看到秦风等将领,自己也同时暴露在将军们的审视着下,还是第一次集体操练,露怯其实也是在所难免。 马天威自己都有点心神失常,哪里还顾得了其它,挥起荆杖就往为首之人打去,却是没能落下,因为马天威认识要打的人,那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得憨厚老实,却是马天威的族人,按照辈分算是马天威的族叔。 晚辈打长辈,马天威可是下不去手,现在打完等回到家里,就该轮到自己屁股开花了,父亲马大善人可容不得他以下犯上。 于是,随着一声惨叫,李天威的族叔啥事没有,他旁边的一个青年倒是承受了无妄之灾,被李天威一下子打倒在地。 李天威都已经举起了荆杖,如何能够不打?不打的话他颜面何在,威信何在,可又不能打族叔,只能手腕一转,顺势打向了旁边的青年。 青年名叫马大牛,长得也像一头小牛犊般,四肢粗壮,面庞略显稚嫩,却隐有几分野性,他也是李天威的族人,二人是族兄弟的关系,马大牛要比李天威小上一岁,二人平日里关系极好,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 可是马大牛明明没有露怯,站的也是笔直,被打的可谓是莫名其妙,他天生暴脾气,哪能轻易吃亏,就算是好兄弟的李天威也不能随意欺辱他,被打倒后立马就想挥拳反击,却听见李天威用极低的声音迅速说道:“挨我一顿揍,红娘那边我亲自给你说亲!” 马大牛眼前一亮,红娘二字好像有魔力一般,令他怒气顿消,直接抱头趴在地上,撅起肥硕的屁股,一副尽管来打的样子。 马天威心中好笑,红娘也是马家堡人,和马大牛家是邻居,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接触久了难免互情愫,可是红娘的老爹看不上马大牛,任他死皮赖脸的求了大半年,还是不答应把红娘嫁给他,马大牛气的就差直接上门强抢了。 如今马天威答应为他说亲,马大牛别说被打一顿,十顿百顿都心甘情愿,毕竟马天威是马家堡的少堡主,红娘他爹总要给点面子,说不定就答应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马天威也不客气,狠狠的在马大牛的屁股上抽了两下,那货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却故意叫的像杀猪一样,旁边的人见到马天威对自己兄弟都这样凶狠,吓得四散躲开,生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被出气。 马天威见到队列一下子散了,气的他头晕目眩,根本不敢去看点将台上秦风的表情,赤红的双眼大骂道:“你们这群蠢货,挤得跟我家后院的猪一般,胳膊都快缠到一起了,你们如何用手里的家伙杀敌?” 他随便抓住一个人,也管不得是不是族中长辈,挥起荆杖就是一顿猛打,继续大骂道:“若是以后遇到鞑子,只要把你们围起来,也不用动手,你们就会把自己杀的一干二净,还不快快散开,按照先前所说的,人和人之间留下两个人的宽度。” 新卒们怯意更盛,反而比刚才精神不少,纷纷按照要求散开,他们已经被马天威吓坏了,说不定接下去就不是荆杖,而是军法伺候。 秦风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因为新卒们糟糕的表现而生气,微笑道:“本将不喜欢打骂手下将士,可也不得不承认,要让新卒尽快融入军中,痛打一顿比什么都要有用。” 周围的将领纷纷点头称是,宋明辉走到秦风身边,轻声道:“将军,已经准备妥当了。”说着,他看向了下面的三万新卒,目光流转不定,似乎在捕捉什么。 秦风抬头远望,看的不是三万新卒,而是周围观看操练的百姓,过了片刻,他目光收回,微微点头道:“再等一会儿,让观众们再看的清楚一点。” 练兵重地,本不该让百姓围观,秦风却并没有下令驱赶,宋明辉等一众将领也没有进言,好像练兵就是为了让百姓看的。 或许是为了展示军威,又或者有其它的原因。 马天威想不了太多,唯一关心的就是眼下的操练,只见他快步穿行在军阵中,所到之处每个新卒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在几个新卒的右脚上用荆杖敲了一下,然后示意脱掉鞋子。 所有人都是疑惑,却不敢违背,纷纷把右鞋脱掉,等到三万新卒都光溜溜的露出右脚后,马天威大声喊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分不清左右,现在你们给我记清楚了,没有鞋子的那只脚乃是右脚,三日之内必需记住,否则军棍有的你吃。” 马天威操练的渐入佳境,有人却似乎失去了耐心,宋明辉再次低声道:“将军,时间差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可能会来不及。” 秦风深深吸了口气,神色格外的专注,仿佛下了某种决心道:“开始吧!” 第166章 乱谋(中) 开始吧?什么开始?指的是二十公里的越野体能训练吗? 新卒们再一次投入到了体能训练之中,跑步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增强体格的方式。 冷兵器的战场上,抛开谋略战术不论,比的就是士兵的气力,谁的气力更强,坚持的越久,就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而这一次的越野训练,难度加大了不少,距离虽然没有变化,可是每个新卒都要背上十斤重的石头,也就是说这是一场负重越野。 十斤的负重不算太大,却足够压垮很多人,相信这次没能坚持到最后的新卒绝对不止千人,沿路必定会有大量人员掉队。 马天威作为操练的总指挥,并没有参与到负重越野之中,被要求留下来负责善后统计。 能够不和新卒一起负重越野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马天威却不这样认为,此时他坐在一张桌案前,望着上面的纸笔,脸色很是难堪。 马天威虽然会写字,但对于这种文案工作很是不适,可是秦风的命令他不能违抗,另外负重越野也是秦风亲自下令执行的,而之前对方答应过他只当一名看客,中途却插进来主导了操练方式,这让马天威多少有点心灰意懒,认为这是秦风对他不满的表现。 陈兴霸不知何时走到了马天威身边,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往他胸口轻捶了一下道:“愁眉苦脸干嘛,不就是让你写几个字,你大哥我都不会写字,不一样被留下来记录这次新卒的表现。”他说的随意,内容却是十分矛盾。 试问一个不会写字的人,怎么留下来记录统计? 马天威本是苦笑连连,陈兴霸的话让他为之一愣,他思维敏捷立刻就听出了话里的问题,目光一闪看到左手边不远处坐着一个人,那人盯着手里的一支笔,满脸愁容,拿笔的方式像是在握刀一样,一看就知是个不曾写过字的人。 孟达当然没有写过字,他根本就是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子都不会写,笔在他的手中和一根树枝没啥两样,或许可以用来涂鸦画出一副抽象画来。 事实上,孟达还真这样做了,把整支笔捏在手心里,沾过墨后开始了龙飞凤舞的创作,远望过去看他下笔厚重有力,一笔一划丝毫不见迟缓,颇有大师风范,至于他所画的东西,估计也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马天威脸上惊疑不定,他和蒙山军的一众将领关系不错,孟达也是熟悉,记得对方和陈兴霸一样,完全不识字,怎么也被留下来记录,再往周围看去,马驰,宋明辉,萧明等人皆在,清一色的蒙山军核心将领,难道他们也是在等待记录新卒越野跑的结果? 区区笔录的工作,何需这些将领出马,找几个书生不就行了? 马天威本以为自己被留下记录是因为秦风对他不满,现在看来似乎别有深意,抬头再次看向陈兴霸,忍不住问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兴霸高深莫测的一笑,轻声道:“别急,只管安心坐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说着,一阵寒风袭过,他浑身一哆嗦,缩着脖子问道:“天气这么冷,河面上会不会结冰?”此话问出,他眼中隐有期待之色。 马天威想了想,答道:“这北风再吹几天,河水应该就要结冰了。”他叹息一声道:“今年天气比往年冷上不少,不知又有多少百姓熬不过这个冬季。” 陈兴霸穷苦人家出身,对百姓疾苦深有体会,脸色不禁显出几分哀伤,却很快化作强烈的忿恨,恶狠狠道:“都是该死的鞑子造的孽,等把他们斩尽杀绝,百姓们才有好日子过。” 马天威肃然道:“大哥说的不错,不赶跑鞑子,我汉人百姓就算勉强温饱,也只能成为猪狗不如的奴才。”说着,他眼中显出迫切之色,沉声问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杀鞑子?” 陈兴霸冷厉一笑,说道:“快了,不然何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操练新卒。” 马天威闻言振奋不已,这时已有完成越野跑的新卒回到了练兵场上,他凝目一望,豁然站起大喊道:“大牛,好样的,给我们马家堡长脸了!” 也许因为得到了马天威的许诺,认为终于可以把倾心已久的红娘娶进门,马大牛身上简直有了使不完的劲,人都第一个到了练兵场了,脚下还没有减速的迹象,听见马天威的呼喊,立刻朝他这里冲来。 马天威欣喜的挥动着手臂,耳边传来了马大牛虎吼般,响彻了整个练兵场的声音:“俺这次再娶不到红娘,兄弟也没得做了!” 话音刚落,马大牛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动也不动显然已经彻底力竭,可他明明体力不支,却还要拼尽全力吼出那句话,真称得上一个痴情种子。 马天威脸上欣喜不再,心中无比不满的暗骂了一句:“有女人,没兄弟的家伙,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孟达,陈兴霸等人嘴里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萧明走到马大牛身边,把他扛在肩膀上,用冷酷的语气道:“你若还想娶老婆生孩子,就坚持走上几步,否则你可能立马死去。” 萧明作为锦衣卫千户,曾经用各种严苛的手段训练手下的锦衣卫,得到了不少训练中的经验,他知道人经历过剧烈运动之后,若是直接放松休息,对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严重的话可能当场毙命。 马大牛全身无力的摔倒在地时,立刻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等到被萧明扶起,缓缓走上了几步后,明显舒服了不少,喘着粗气艰难道:“谢谢将军了。” 萧明对于马大牛这样的耿直汉子很有好感,又见他体格魁梧,力气肯定不小,而能第一个完成负重越野,体力和毅力都必定属于上乘,心中不禁有把他吸纳为锦衣卫的想法,这事他做不了主,可有人应该可以。 念及这里,萧明脸上陡然显现出莫名的激动之色。 随着马大牛第一个返回练兵场,陆续有人完成了负重越野,又过了差不多一刻时间,三万新卒回来了九成多,负重十斤重的大石,确实让不少人无法承受,至少有二千人没能达标。 马天威仔细统计着分派给他的那部分新卒,把达标和不达标的人员名单勾选完毕之后,正打算要粘贴到练兵场外竖着的一排木板上以作公示,有人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宋明辉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说道:“把你做完的统计给我看一下。” 马天威不敢怠慢,递过去道:“请将军过目。” 宋明辉只看了一眼,就把马天威做的那份统计放进了怀中,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了另外的一份统计道:“去把这份放到公示栏上。” 马天威接过宋明辉的那份统计一看,脸上的诧异之色更重,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宋明辉生硬的打断道:“不要声张,按我说的做,这是军令!” 第167章 乱谋(下)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 白沙河上,风平浪静,时而几声船桨拍水之声,惊奇数只飞鸟,飞鸟长鸣而起,震颤静夜,转瞬落在不远的河滩上,不解的望着远方的水面。 那里,一艘小船孤零零的飘荡在水面上,无声无息,看不到一点亮光,在夜雾的渲染下,好似鬼船一般,又给河面上增添了几分寒意。 今夜,乃是冬至,传说中的百鬼返回阳间之夜,有鬼船出没也无可厚非。 河岸上飞鸟凝视着小船,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时候见到过船只,水面上已有片片薄冰,随时都会凝结到一起,让船只陷在河中不能动弹。 附近的船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来驾船,飞鸟亦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当作猎物捉捕,可今日不同从前,有船出没,飞鸟自然躲避,可它们难舍养它的一片土地,轻啄着河滩上的泥沙,只盼小船早早离去,还它们一个安宁。 飞鸟需要安宁,人亦需要安宁。 船头上,秦风凝望着远方的柳州府城,那里本该是汉人百姓的家园城池,此刻却被已一群后金鞑子所占据,不把鞑子赶跑,如何能换得百姓安宁? 秦风只在桂林城呆了一夜,就再一次回到了柳州府,因为他必需来,这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做,而时间不等人,错过了便再无机会。 只听‘哗’的一声响,河面上又出现了一艘小船儿,鱼儿一般迅速接近。 秦风脸色不变,等到小船离他不到半米左右,船头一转,变成了与秦风的坐船并行,只见一人跳了过来,轻挥衣袖,歉然道:“秦将军,卑职来晚了。” 来人是吴中平,比起秦风的来回奔波,他这些日子的辛劳不乏多让,双眸虽然一如既往的有神,却是难掩其中的困倦。 秦风示意吴中平走进船舱,二人落座后,他出声问道:“如何?” 吴中平稍作犹豫,答道:“可取。” 二人一问一答极为简洁,却是饱含深意,秦风轻吐一口浊气,缓缓道:“吴先生辛苦了,明日一早就可返回桂林,好好休养几日。” 吴中平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笑声中显出几分忧愁道:“秦将军,你觉得事情未了之前,卑职能安心休息吗?” 秦风点起了一支红烛,火光一闪,照亮了他的面庞,虽然不显忧愁,却有些许凝滞,缓缓说道:“事在人为,结果若是早定,那还用我等谋划干嘛?”他望着吴中平,语气中满是诚恳:“吴先生请保重身体,无论此次事成与否,我们今后的路还很长。” 吴中平无奈道:“听秦将军的话,此次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他的话中并无失望,有的只是无能为力般的挫败感。 作为提出图谋赵布泰残部的人,吴中平本来信心十足,可当得知秦风和李贺的会面结果后,他实在是大感意外。 其实无论李贺变节与否,吴中平都不在意,他希望李贺变节,这样一来他接下去的行动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展开。 如果李贺没有变节,那吴中平会让他佯装变节,只是在计划的进展中,李贺注定要会被牺牲,因此即使最终事成,也会留有一分遗憾。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李贺变节与否的问题,而是他表示不愿意合作,那么一旦失去了他的配合,一切谋划都将成为空谈。 秦风不愿意放弃,所以他还在按照谋划一步步实施,至于李贺这最重要的一环,秦风一定要争取,他马不停蹄的回到柳州府就是要拿下李贺。 也许很难,可再难也一定要成,李贺有选择,秦风却不能给他选择,神色中显出几分冷酷道:“吴先生,你有办法让李贺就范吗?威逼利诱都行,再下三滥的手段本将也不在乎!” 吴中平听出了秦风话中的势在必行,不禁苦笑道:“秦将军,别人都是谋而后动,而你现在根本就是动而后谋,实在是......” 秦风不以为意道:“你是想说我乱来吧!” 吴中平不敢造次,只能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满,说道:“秦将军未雨绸缪,早一步准备确实不错,只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一旦不成,怕会影响到军心士气。” 秦风不语,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吴中平在得知李贺这环出现问题后,心中已对原先的谋划彻底否定,却不想秦风还要坚持实施,吴中平做事稳妥,没有把握绝不出手,此次即使事败,或许也不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但是却会存在不小的隐忧。 秦风听出了吴中平话中的意思,可他还是没有回应,双眸盯着那左右摇曳烛火,眼神之中亦是飘忽不定。 吴中平下定决心,打算劝秦风回头,凛然正色道:“蒙山军百战百胜,将士们视秦将军为战神下凡,这才团结一心,遇强更强,上到将校,下到小卒,无一人有退缩畏惧之心,可只要秦将军犯错一次,在将士们心中的形象必定受损,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秦风不是神,可他在一些人的心中就是神,神的形象一旦崩塌,蒙山军将再也不是现在的蒙山军,丢失的不仅是军心士气,还有曾经不可动摇的信仰。 信仰来源于秦风,来源于秦风神明一般不断创造的奇迹。 吴中平在提醒秦风,不要轻易打破自己神明般的权威,秦风也有所动容,可沉默还在延续,吴中平觉得烛火微弱,却依旧令他感到不适,于是闭上了双眼,耐心等待着秦风的答复。 疲劳的人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睡去,吴中平很累,可他不会睡,他还有事情没有和秦风交代,而到底要不要交代,将取决于秦风的决定。 犹豫不决中,时间过得飞快,红烛已经快要燃尽,远方河滩上的飞鸟发出嘶鸣,急切的想要回到故土之上。 终于,随着烛火消逝,秦风在一片黑暗中,缓慢而有力道:“我不会放弃!”他还是坚持,一如既往的坚持,他在与天斗,要逆天改命,容不得一点退让! 吴中平应该会失望,可他脸上竟然显出了笑容,亲手又点燃一支红烛后,也不再觉得火光刺眼,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说道:“秦将军果然是非常人,吾等不如也,而非常人必行非常事,不知眼前这事,将军可愿去做?” 东西是一娟绣帕,秦风无比熟悉的绣帕,李贺当初传讯给吴中平就是用的这种绣帕,此刻绣帕平摊在桌面上,左上角留有一行小字。 凤求凰,琴歌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只求君来一见! 和上次一样,字里行间满是男女相思的多愁善感,可落在秦风眼中,他看到的只有刀光剑影,龙潭虎穴! 吴中平还在笑,可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笑意,低声道:“李贺想让秦将军登门造访。”说着,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秦风,好似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 秦风站起身,走到了船舱外,目光投向了柳州城,他的神色如水面般平静,只过了片刻,便淡淡说道:“好。” 吴中平站在秦风身后,听他说出那个‘好’字后,整个人再无一点倦意,脸上笑容亦是不再,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168章 美人相伴 秦风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后悔,柳州城内有数万清军,他还是非进不可。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前途未知,却多少有一丝曙光。赌输了,下场无非一个死字,纵然霸王重生,吕布在世,也不可能逃得出柳州城。 毕竟柳州不同于桂林,当初秦风在暗,清军寻他不得,现在他潜入柳州城,等到与李贺见面,对方要是心怀歹意,秦风立马由暗转明,迎来的必定是密不透风的围剿,可谓十死无生! 那李贺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上次见面明明表示不想牵涉进来,为何才过了几天,态度就有所转变,传讯想求一见,而且还要秦风登门一见,其中到底是请君入瓮,还是别有缘由? 秦风不知道,他在城外等了一天,不是犹豫,而是在等一个人。 柳州城外,秦风和邓飞二人主仆打扮,只不过尊卑颠倒。 秦风穿着一身用下等麻布制成的棉衣,上面还染着未洗净的油斑污迹,而邓飞衣着鲜亮,一领青底竹花纹的锦夹袍,五彩夹丝腰带上挂着一方碧绿晶莹的美玉,头戴貂裘皮帽,浑然一个富家公子的打扮。 邓飞是富家公子,那秦风自然就是仆从小厮,二人要是一起进城,一般人都会把目光放在邓飞身上,秦风暴露的可能就会降低不少,毕竟柳州城里一定贴满了他的画像。 本来余小林也要跟随一起进城,但为了尽可能的不引人注目,秦风让余小林在城外等候,而比起邓飞,余小林明显稳重得多,按理说如果二选一的话,应该带他进城才比较妥当,可秦风还是认为邓飞适合。 余小林经历了风霜雪雨,无疑坚定成熟了许多,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胆怯的绿营小卒,可正因如此,他气质上流露出的血性,刚硬反而更加的容易暴露身份。 邓飞则不同,他天生自带喜感,做事没个靠谱,一眼看去怎么都不像一个多次在战场上拼杀过的铁血战士,哪怕他站在大街上说自己是蒙山军一员,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秦风看了眼天色,此时正值晌午,柳州城们卫兵正在交替吃饭之中,乃是一天中对于入城人员盘查最为懈怠的时候。 邓飞自从装扮成富家公子后,便是浑身不自在,并非不适应新的身份,而是一想到自家将军像小厮般跟在自己身后,他就感到如芒在背,心中发虚,忍不住道:“将军,我们还是换过来吧,小厮由我来扮。” 秦风皱着眉头道:“你该喊我二狗,陈二狗!” 邓飞听了差点晕过去,等回去后告诉陈兴霸,秦风借用了他的名子,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幸福到吐血。 秦风见到邓飞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脸严肃道:“你喊一声二狗让我听听。”说着,他语气一缓,声音却是格外沉重:“喊的不好,我们说不定会把性命丢在柳州城里。” 寒风瑟瑟,阴冷无比,邓飞却好似在烈日下暴晒,已是汗流浃背,他知道秦风没有在吓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后,只见邓飞脸色豁然一变,眉眼间显出一丝得意,微微把头扬起,语气轻挑的问道:“二狗,你说本少爷俊不俊啊?” 秦风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心想这小子真有做纨绔子弟的天赋,还不忘自恋一把,他也随即进入角色,点头哈腰道:“在这柳州城里,少爷当属第一美男子!” 这时,一声娇媚的调笑声传来:“第一美男子在哪里,奴家倒想要看一看。” 邓飞寻声望去,双眼顿时睁大,他喉结耸动,又咽下一口唾沫,却好像没能咽干净,已有口水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不远处走来一个红衣女子,一双眼眸水雾缭绕,媚意荡漾,白皙的皮肤中,透出点点的红润,慢慢勾勒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红衣女子走过来,看着邓飞合不拢嘴的傻样,噗嗤笑了一声,说道:“原来第一美男子就是长这个样啊!” 邓飞吃吃道:“小生是俺村里的第一美男子。” 红衣女子不理邓飞,看向站在一旁的秦风,秀眸转动,小嘴微微翘起,红唇微张道:“见到奴家也不主动打一声招呼,这么没有诚意,奴家可不帮你了。” 秦风微笑道:“彩衣,你能来,我很高兴。”他说的坦诚,眼中亦有感激,彩衣知道和秦风一起入城的危险极大,可她还是来了,确实值得秦风为她等上了一天。 彩衣听完秦风的话,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千娇百媚,笑颜如花道:“你又欠我一份情,以后可不能耍赖不还哦!” 秦风笑笑,并不接话,心中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彩衣的恩情,毕竟恩情难还,要还美人恩情更是难上加难。 彩衣俏脸上的笑容稍稍淡去了些,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她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眼,补充道:“你装小厮就算了,千万别让我装成婢女。” 秦风摇头道:“彩衣姑娘天生丽质,风情万种,装成婢女别人也是不信的,所以......”他伸手往邓飞一指:“你就装成这位少爷的侍妾,他可是第一美男,彩衣你可是占了不小的便宜。”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邓飞也在笑,笑的像是丢了魂一般,他若是真有这样的侍妾,少活十年也心甘情愿,心中同时有些感叹,他不认识彩衣,可从对方和秦风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二人关系匪浅,自家将军刚刚娶妻,就在外面私会红颜知己,这份本事当真男人中的楷模。 彩衣美眸闪动了一下,径直走到邓飞身边,亲热的挽上了他的胳膊,朝着秦风娇笑一声,笑声中似乎一丝哀怨,问道:“你就舍得让奴家做别人的侍妾?” 不等秦风回答,邓飞已经吞吞吐吐道:“假的,姑娘不要介意。”他鼻子一耸,一股美人幽香直冲心扉,令他身体发麻,骨肉酥软,几乎站立不稳。 彩衣只望着秦风,眼中的幽怨之色更浓。 秦风自始至终都拿彩衣没有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说道:“城门守卫交班快要结束了,我们再不进城,被盘查起来多少会有一点麻烦。”说完,已经大步朝前走去。 彩衣忿忿的一跺脚,娇喝道:“哪里来的小厮,这么没有规矩,哪有走在主人前面的道理,还不快快停下。” 秦风身形一滞,无奈的等着彩衣和邓飞走来,双方刚一错身而过,彩衣回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秦风却是一本正经道:“恭请少爷夫人先行!” 邓飞一个踉跄,受惊之余总算不忘自己的角色,趾高气扬的大步前行,彩衣身子紧紧贴着邓飞,故意大声道:“你这坏人,昨晚一点不知轻重,把人家折腾的死去活来,现在走路都使不上气力。”说着,整个人几乎瘫在了邓飞身上。 秦风听了哭笑不得,为自己扮小厮的决定感到无比庆幸。 邓飞感受着依赖在身上的软玉温香,只觉得头晕目眩,呐呐道:“这......你......” 彩衣柳眉一竖,嗔怪道:“什么你不你的,平日里少爷都叫奴家小甜甜。”她眼角瞥了一眼侧后的秦风,突然把头往前一凑,朱唇竟在邓飞脸上轻轻一点。 秦风捂住了脸,很想找个东西再把耳朵赌上,邓飞鼻间一湿,已有两行热血滚滚流下...... 第169章 乞丐 秦风三人顺利进入了柳州城,城门守卫正在交接班吃饭,留守的不过两三人,被彩衣媚眼一抛,又塞了块碎银子,心花意乱之下哪里还记得盘查审问,直接就放人进城。 秦风暗暗舒了口气,说道:“晌午了,总要先吃口热饭。” 邓飞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会儿,伸手指向了附近最为气派的一家酒楼,说道:“那家还算可以,勉强配得上本少爷的身份。” 彩衣掩嘴娇笑道:“奴家也饿了,平日吃的山八珍,禽八珍,还有海八珍可是一样不能少,不然奴家可不依。” 邓飞眼珠子转转,立马拍着胸脯道:“包在本少爷身上,这家没有,我们就换上一家,不吃个心满意足,决不罢休!” 二人演的倒是投入,不知有没有考虑过秦风的钱包。 秦风似乎并不在意破费,他望了那酒楼一眼,目光收回时发现彩衣正盯着他看,二人眼神一交汇,脸上都显现出一抹别样的笑意。 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人走进酒楼,见到里面众人都是衣饰华美,举止文雅,柳州城里气氛紧张,战云密布,这里的食客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看起来都是轻松自在,欢声不断。 酒楼里生意兴隆,小二忙的不亦乐乎,一时片刻没有注意到新进门的客人,又或者见惯了达官贵人,邓飞虽然穿着富贵,但少了儒雅之气,只当是一般的商贾子弟,再是有钱,也属末流,因此半晌没有过来招待。 邓飞恼怒,正欲发挥一下富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却被秦风一把拉住,邓飞不解,大声怒骂道:“本少爷大忙人一个,下午还约了人斗鸡,这顿饭要是吃晚了,可是会坏了本少爷的行程。”他在行程二字上咬音很重,隐隐带着几分质询的味道。 彩衣美眸在邓飞身上停留了片刻,心想秦风选这样一个人进城还真是不错,不仅把富家子弟的跋扈装的淋漓精致,说起话来也颇有急智,算是一个人才。 秦风目光转动,谦卑道:“少爷不用焦急,与李家少爷约的是申时,现在时间还早。”他知道邓飞话里是指入城有事要做,不该在酒楼里耽搁时间。 至于什么山八珍,禽八珍,还有海八珍,邓飞固然贪嘴,可也不是一个不分轻重之人,刚才只是配合着彩衣说话。 邓飞说道:“那好,本少爷就再等等。”他说等,不是站着等,已经自顾自找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下了。 秦风恪守着小厮的身份,只是站在一旁。 邓飞并没有什么大智大慧,可小聪明还是有的,也会思索一些问题,比如秦风说时间还早,说明不急着办事,可他又知道秦风的时间绝对不充裕,难道说上酒楼吃饭,还和进城办事有什么关系? 秦风为了让邓飞安心,低声赞扬了一句:“做得很好,继续保持下去。” 邓飞似懂非懂地点头,心怀困惑之下,没有发现彩衣美眸传情一般,正在打量着酒楼里的客人,如果真是他的侍妾,邓飞头上绝对将会绿草芬芳。 秦风的双眼亦是流转不定,目光如鹰隼捕物般从客人们的身上扫过,最后却是落到了窗外,喃喃道:“好饿,难道还没人招呼吗?” 邓飞怔住,刚才不是还不着急,现在怎么就失去了耐心,搞不明白秦风到底什么心思。 窗外寒冬,虽然外面还有娇艳粉嫩的梅花绽放,但是落叶枯残,轻轻地随风落地,带着几分无奈和萧瑟。 枯叶寒风中,有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抱着肩膀,正在路边望着酒楼,那个年轻乞丐又黑又脏,过往路人无不厌恶的躲避,秦风看过去,目光却在年轻乞丐身上停留许久。 就在这时,长街尽头走来几人,大摇大摆地到了酒楼前,一人看那年轻乞丐碍眼,抬起就是一脚,呵斥道:“讨饭的,滚远点。”他这脚踢的够快,却是没能踢中,愣神之时,那年轻乞丐已离他有五六步之远。 为首那人是个胖子,挺着个很高的大肚皮,隔着肚子望不到脚面,那一脸隆起的肥肉中,挤出了一双小眼睛,看上去说不出的猥琐,可穿的极为气派,衣衫闪亮,胖子见到那乞丐在旁,神色不满道:“这酒楼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地方,门前怎么会有乞丐呢?” 说话间,那年轻乞丐低着头,缓步走向一旁。 那胖子的随从见状,觉得很不耐烦,冲上前挥拳要打,年轻乞丐慌忙退让,一不留神绊在台阶上,重重摔了个跟头。 刹那间,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 年轻乞丐倒在地上,抬头看了那胖子几人一眼,眼中闪过一道阴狠之意,却很快显露出惧意,哆哆嗦嗦的目送胖子那帮人进了酒楼。 这楼下发生的可说是小事,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有钱的看不起穷人,做官的看不起草民,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邓飞也看到楼下的情形,他小时候家中无比穷苦,为了自己,还有家人,他什么低贱的事情都做过,包括出门讨饭,现在看到那个年轻乞丐,不禁感同身受,若不是有要务在身,他必定会出手教训胖子那伙人。 酒楼外的那一幕,或许会让不少人心生义愤,可更多的人会看的感到麻木,偏偏秦风既不义愤,也不麻木,他对此看得津津有味。 彩衣亦是看的津津有味,她因为身份的关系,一直混迹于青楼市井之中,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而江湖人必定要懂江湖的规矩,不然寸步难行不说,丢掉性命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样的酒楼,既然是有身份的人出没,自然厌恶乞丐在旁。酒楼能撑得起来,必定要孝敬黑白两道,白的是官府,黑的便是江湖上的人。 彩衣懂得江湖人做事的方法,他们既然收人钱财,当然与人消灾,保证酒楼不会有闲杂人等出没,城里的乞丐也会受到警告,不敢到这种酒楼乞讨。 那年轻乞丐竟然到这里乞讨,就说明他或者是个新入行的乞丐,或者不是个乞丐。彩衣一时难以分辨,可当那年轻乞丐抬头望向那胖子时,让人看清了他的面庞。 彩衣那时候心头一震,年轻乞丐脸上再脏,还是被彩衣一眼认了出来,她从未想到过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可转眼一想,就觉得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了,却是突然鼓起了腮帮子,俏脸像是阴了的天,生气道:“小厮,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喊人上菜,我都快要被饿死了。” 秦风尴尬了笑了笑,知道彩衣不是要饿死了,而是要被气死了,这是一个结,难解的结,凭秦风的本事还无法化解这个结,只能老实的去找伙计上菜。 第170章 美人心计 伙计这个时候正在忙着招呼那个胖子,根本没功夫去搭理秦风,只见他弯着身子,一脸献媚道:“熊爷,这边请。” 见到酒楼里食客满座,熊爷皱了下眉头,问道:“我今天在此宴请固山额真沙里奇将军,不是说了要包下这楼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 酒楼掌柜早迎了出来,赔笑道:“熊爷,你说包了晚宴,这不才刚过晌午吗?” 熊爷眉头一皱,呵斥道:“虽是晚宴,也不能马虎,沙里奇将军何等人物,要是得罪了他,你我都担待不起。” 掌柜能经营这样一家酒楼,也算是一个见过风雨的人,换做平日,熊爷并不放在他的眼里,可对方提到了沙里奇,他就不得不重视,脸上显出一丝慌乱之色道:“沙里奇将军的虎威,吾等哪敢得罪。” 别说得罪了,就算不得罪,说不定也会遭受无妄之灾,城里至少已有百人,成为了沙里奇的刀下之鬼。 赵布泰死后,所部兵马群龙无首,柳州城里的这部清军中,固山额真沙里奇的官职最高,其余一众清将不管服不服气,表面上还是听他号令。 因此沙里奇要杀人,没人可以阻止,也许是受到了赵布泰之死的刺激,担心城里有汉人作乱,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沙里奇举起屠刀,最近几日他总算有所收敛,知道以杀戮威慑并不可取,逐渐开始收拾民心,不然也不会答应熊爷的宴请。 熊爷是第一个让沙里奇赏脸的人,自然是心高气傲,朝着掌柜瞪眼道:“那还不将这些人赶出去,他们的饭钱免了,全都记在我的账上。” 掌柜很是为难,开门做生意哪有赶客的道理,若是做了,对于酒楼声誉必定大有影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酒楼的客人中,大多数不是普通之辈,他们不惧怕熊爷,却惹不起沙里奇,没过一会儿就三三两两的悄然离去。 秦风望着那熊爷,眼中有亮色闪现,这个熊爷不错,相当的不错,这样一个人物若不能好好交流一番,实在会令人惋惜。 这时,熊爷也朝秦风这里看了过去,看的当然不是秦风这个小厮,而是邓飞。 邓飞不怕惹事,可不知道该不该在这里惹事,耳边却传来了秦风的低语:“收拾这个胖子,别怕把事情弄大。” 此话一出,邓飞顿时有了底气,把脚往桌上一翘,彩衣轻笑一声,一双小手随即按在了邓飞的大腿之上,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手上颇有力道,邓飞被揉捏的欲仙欲死,这次可不用装了,他的表情是货真价实的爽到极点。 熊爷看到邓飞无比享受的坐在那里,心中不耐正要让人将这人丢下去,就听到邓飞大声喊道:“本少爷看这熊爷很不顺眼,有谁帮我把他扔出去,赏一锭金子如何?” 众人闻声骇了一跳,再看说话之人真的把一锭金子放到了桌上,脸色各异之下,竟然纷纷停下了离开酒楼的脚步,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显然是在坐等好戏。 秦风心中暗笑,邓飞还真能惹事,不过这效果他十分满意。 彩衣笑意盈盈,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邓飞舒爽的差点叫出声来,忽然他眼前一暗,就见两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一人额头上有个绿豆大小的黑痣,容貌丑陋而凶悍,另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凶狠之气比之同伴更盛。 那满脸横肉之人伸手一指,几乎要指到邓飞的鼻尖上,怒声喝道:“你小子胆子长在屁股上了,以为想放就放吗?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邓飞看着那人,懒洋洋的直起身子,一脸不屑道:“原来你耳朵不好用,那我就再说一遍。”他陡然提高了声调,大声道:“我说看熊爷不顺眼,谁把他扔出去,赏一锭金子!” 这下声音够大了,除非是聋子,否则都能听到。 酒楼中有着一阵骚动,很快又鸦雀无声,众人看向邓飞的眼神各不相同,有钦佩,亦有怜悯,却都有相同的疑惑,这是哪家的少爷,胆子如此之大,不怕惹来灭门之祸吗? 熊爷气急败坏,脸上的肥肉像波浪般翻滚不止,那满脸横肉之人亦是怒到极点,无需熊爷吩咐,已经暴喝一声,一巴掌向邓飞的脸上抽去。 邓飞伸手欲挡,可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竟是悠闲的挖起了耳朵。 那满脸横肉之人巴掌就要到了邓飞脸上,陡然间变了方向,一下击在桌面之上,只听‘砰’的声大响,桌上的那锭金子弹起又落下,最终纹丝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众人见了,大为惊奇,不知道熊爷的手下为何事到临头,突然拿桌子撒气。 熊爷也是一脸诧异,喝道:“你做什么?” 那满脸横肉之人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也是万般的迷惑不解。他刚才一掌击出,本该轻而易举的打中目标,可陡然间肘部一麻,手臂不受控制地变向。 正迟疑时,就听到一阵娇滴滴的女声道:“少爷,奴家也想要金子,可是力气太小,没本事把那胖子扔出去,你说怎么办呀?” 邓飞心道,就凭你帮我按脚的力道,把熊爷扔出去还不是绰绰有余,脸上却是故作烦恼,过了片刻似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哈哈一笑道:“你不用把他扔出去,让他自己滚出去也行,那胖子滚起来一定很是有趣。” 彩衣笑的花枝乱颤,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竟然缓缓起身,摇曳着迷人的身段,一步步朝熊爷走去。 秦风看在眼中,低了下头,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为某人默哀。 刚才,正是彩衣的出手,点中了熊爷那个手下的麻穴,才让他无功而返,她的功夫全在一双手上,手腕灵活,出手之快,自然不言而喻。 在场众人,除了秦风和邓飞外,没有第三人看到彩衣出手。 熊爷脸色由青变白,可当看清彩衣的相貌,感受到她娇媚无双的风情时,一双小眼睛瞬间睁得滚圆,怒容散去,嘿嘿怪笑道:“美人,你家少爷马上就要倒大霉了,你若是不想跟着受罪的话,那只有......”他淫笑连连,话未说完,龌蹉的心思已是显而易见。 邓飞冷眼相望,就凭彩衣点人手穴的那一招,必定是一个高手,他现在只需等着熊爷被彩衣揍个头破血流,。 秦风还低着头,好像默哀还没有结束,需要这么长的默哀,看来熊爷的下场会相当的惨。 不一会儿,彩衣已经走到了熊爷面前。 在许多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下,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彩衣竟然直接扑到了熊爷的怀里,泪眼蔢娑,娇柔可怜道:“熊爷为奴家做主,他简直不是人,把奴家买下后,每夜变着法子虐待奴家,稍有不从就......”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熊爷的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瞪到了地上,什么叫做变着法子虐待,还是在夜里,那怀里的这个尤物岂不是‘身经百战’,那还不练就了一身‘绝世武艺’? 第171章 兄妹 酒楼里,所有人都是呆若木鸡,这剧情好像没有根据想象中上演,熊爷不是恶人吗?可是这样发展下去,难道转变成了英雄救美里的主角? 熊爷和手下们也愣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当然,最不可思议的是邓飞,等他反应过来时,秦风已经离他很远,一副我不认识你这个人间禽兽的模样。 熊爷没想到美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心想一定因为是自己魅力无比,家中的小妾们不是总夸奖他雄壮威武吗?只是这美人是一个罕见的高手,与他过招不知要留多少汗水才能胜出,家里备的十全大补丸怕是要派上用处了。 一时之间,酒楼里的客人们无不扼腕叹息,那万中挑一的美丽女子落到熊爷手中,无异于鲜花插在牛粪上,简直是暴殄天物,熊爷却是意气风发,挥手朝邓飞一指,放声大笑道:“给我打,为美人讨回公道!” 邓飞望着扑过来的打手们,心中一股寒气喷涌而起,总算明白秦风刚才根本就是在为自己默哀,可事已至此,他虽然不知秦风想要干嘛,眼下却是必定不能还手,挨上一顿揍是肯定的了,只求别被打的像熊爷那般的猪头样。 等到一阵惨叫过后,邓飞被扔出了酒楼,他的那锭金子则成了熊爷的战利品。 当然,战利品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以及.......一个小厮。 秦风原本假扮邓飞的小厮,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与彩衣相依为命的哥哥,熊爷已是被彩衣迷得色欲熏心,一点没把秦风这个拖油瓶当回事,当即答应收留他们,若不是要招待沙里奇将军,他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把彩衣带回家中大战个三百回合。 熊爷吩咐那个满脸横肉之人把彩衣和秦风先送回府上,三人一行很快来到了熊爷的府邸。 这一路上,彩衣尽显她的妖媚手段,把满脸横肉之人糊弄成了个呆子,只要是彩衣问的,满脸横肉之人必答无疑。 没过多久,彩衣就知道了满脸横肉之人名叫熊二,算是熊爷的内侄,秦风在旁听了忍不住想问一句,他是不是有一个叫熊大的哥哥。 而熊爷是做陶瓷生意,在祖辈三代人的苦心经营下,积累了巨大的财富,称得上富甲一方,因此才有资格邀请到固山额真沙里奇。 在彩衣不停的娇笑声中,三人来到熊府门前,熊府自然不差,占地宽广,看起来比府衙都要大上许多。 熊二殷勤朝彩衣咧嘴一笑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给你叫门。”他不得不对彩衣客气,说不定不用多久对方就会成为这宅子的女主人。 彩衣朱唇轻启,神采无比妖媚道:“熊二爷请便,奴家等你。” 听到‘等你’二字,熊二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一个纵跃跳到紧闭的府门前,用力拍了两下,大喊道:“开门,快点开门!” 府门打开,有个管家探出头来,那管家容颜极为苍老,脸上的皱纹直如千年的树皮,他佝偻着身子,驼着背,一肩高,一肩低,正从下向上吃力地望着熊二。 那管家看似眼睛都已花了,过了许久才终于认出了熊二,说道:“原来是熊二,请进吧。”他也不看旁人一眼,就转身向府中走去,看来熊二在府上地位不低,他带来的人竟然无需说明身份,也有可能管家眼神太差,没看到秦风和彩衣二人。 熊二回望彩衣一眼,略带得意。彩衣笑容不减道:“麻烦熊二爷安排一个安静的住处,奴家有点乏了。” 彩衣反客为主,当先走去,真有点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秦风紧紧跟随,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并有一点意外的收获。 几人过了庭院,到了后宅,熊二安排了两间厢房后,满脸堆笑着对彩衣道:“姑娘若有吩咐,尽管喊我就成。” 彩衣施了一礼,俏脸上显出一丝困倦道:“熊二爷有心了,奴家在此谢过。” 熊二连说不敢言谢,让彩衣好好休息后便转身离去。 秦风和彩衣等到熊二走远,就先后走进了同一间厢房,不等关上房门,一人如电芒般窜了进来,秦风神色如常,彩衣目光一闪,看清来人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窜进之人白衣缓带,气度从容,若是不看容貌,根本认不出他就是酒楼外的那个年轻乞丐。 而年轻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怡红院刺杀彩衣的慕容寒! 秦风把门关上,彩衣已冷声说道:“上次杀我不成,现在还想再杀一次吗?” 慕容寒斜望了彩衣一眼,亦是冷言冷语:“我要杀你,也不急于一时。”他的眼神中带着虎狼一样的光芒——冷静、执着,凶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秦风来到桌前坐下,慕容寒不再多言,跟着秦风到了桌案旁坐下,彩衣心中气愤,看到二人沉寂淡漠的样子,却也无法发作,跺着脚走到床边,尖声道:“老娘要睡了,若是打扰了老娘的清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着,脱鞋上床,随手把床帘拉上。 美人在床,两个男子却视而不见的坐在一边,这般景象多少有些诡异。 慕容寒不觉得诡异,即使身边有七八个脱光了的美女,他估计也会无动于衷,并非身体或是取向的问题,而是女子在他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红粉骷髅哪里比得上功成名就重要? 慕容寒向来心怀大志,此时他抬头凝视着秦风,眼中无比复杂,他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比他强,心绪起伏之中,他过了良久才道:“上次没能及时认出秦将军,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 秦风也一直在观察慕容寒,发现他除了和慕容轩长相一样外,二人的气质神采完全不同,慕容轩令人亲近,慕容寒却给人感觉阴气太重,即使现在双方属于合作关系,秦风仍旧会情不自禁的暗生警惕,听他致歉,才缓缓说道:“只是误会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慕容寒的目光往床的方向一扫而过,犹豫片刻后道:“我没想到她会在这,不然此次我不会来。”他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敌意。 秦风皱了下眉头,彩衣和慕容寒之间的仇怨他管不了,也不愿去管,只能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则是万丈深渊!”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你来这里是帮我的,希望不要为了私怨,误了我的事情。” 慕容寒神色平静道:“请您放心,我会有分寸。”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不过将军此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秦风目光一凝,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慕容寒轻淡道:“你让我监视的那人,家宅附近至少有四五人暗中守着,我想他们是在等人自投罗网,而等的人应该就是秦将军吧!” 秦风脸色顿沉,目光如针。 第172章 犯人 秦风想到过李贺邀他来见会是一个陷阱,可他还是抱有希望,这才会冒险进入柳州城。 在与李贺仅有的一次见面中,李贺给秦风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卑鄙小人,他的不合作态度是为了家人的安危,又或者心灰意冷,对大明不再抱有希望。 李贺想要继续保持不合作的态度,拒绝和秦风联系便可,为什么要邀他进城一见,真的想用秦风的人头向满清请功? 慕容寒的话让秦风胸口有种喘不过气的阻塞感,他的内心深处极度抗拒这个事实,不愿意自己的全部谋划付之东流,忍不住问道:“你能确定李贺设下了埋伏吗?” 也许在武艺上,慕容寒比不过兄长慕容轩,可他盯梢,搜查,暗探的本事,却是少有人能比,他思索了片刻,答道:“我可以确定有埋伏,可无法确定是不是李贺设下的埋伏。” 秦风精神一振,联想到李贺上次大费心思的与自己见面,说明他虽然是柳州府的参将,但在某些方面可能也是身不由己,那他府外的埋伏可能就有第二种解释,不仅是冲着外来者,还起到监视李贺的作用。 李贺被监视了?他的钉子身份暴露了? 秦风无从而知,可如果没有害他性命的心思,那李贺邀他进城一见,必定有着非同一般的事情,否则不会让秦风冒如此风险。 无论何种可能,秦风需要弄清楚,而且迫在眉睫,毕竟机会不等人,转瞬即逝。 秦风目光灼灼的盯着慕容寒,问道:“你有办法在埋伏的人不察觉的情况下,把我弄进李贺的府邸吗?” 慕容寒微怔,不答能否做到,而是反问道:“将军这么信任李贺,不怕他出卖你吗?” 秦风从容不迫道:“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你不知道李贺有多大的作用,不然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他顿了顿,面容逐渐变冷,隐带几分杀气道:“何况李贺府上又不是龙潭虎穴,我能进得去,就可以出的来。” 后面这话说的狂傲,慕容寒竟然点了下头,好像认为秦风说到就能做到,信任的有点莫名其妙,他凝望着秦风的双眸,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秦将军请等我一天,明日这个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话应刚落,慕容寒身形一闪,已经出了房门。 艳阳当空,透窗而入,却丝毫驱散不了房内的冷意,彩衣掀开床帘,从床上走了下来,坐到秦风的对面道:“从进城开始,你就小心翼翼,怎么现在如此草率?” 秦风确实够小心,否则就不会出现在熊爷的府上! 比起城中的客栈,熊爷的府上无疑安全的多,何况熊爷还可以得到沙里奇的器重,试问谁会想到他的府上藏有两个反清的不速之客呢? 彩衣一直以青楼作为掩护,必然是个藏匿的高手,当然知道找个大户人家暂居远比客栈里要安全的多,毕竟一旦出事,清军首先排查的就是客栈里的人。 所以当邓飞说要去那家气派的酒楼吃饭时,秦风和彩衣虽然没有经过交流,却已经暗中达成了一致,酒楼越高档,里面的客人越富贵,下手的目标也就越多。 可惜邓飞浑然未觉,被秦风和彩衣联手摆了一道,而熊爷的出现,无疑成了最佳的下手目标,有他这个沙里奇器重之人作为掩护,秦风在城中的危险显然可以降到最低。 可是现在,再有效的掩饰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秦风的目光变得深沉,说道:“小心谨慎是做事的基本准则,可在有些事情上,你必需要大胆为之,不仅要有胆量往前踏出一步,而且踏出的要够快,也许结果还是会死,可畏首畏尾,扭捏犹豫,只会死的更快,反之说不定可以博得一线生机。” 彩衣再看秦风时,神色已大不相同,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世上有人不仅敢于直面死亡,还敢于挑战死亡。 师叔陶长青对于秦风的评价犹言在耳,彩衣的神色又变,只觉得秦风本身就是与死亡同存,因此根本不用怕死。 秦风不怕死,可有人怕死,结果印证了秦风所言,怕死只会死的更快! 自从清军进驻柳州府以来,衙门牢房里就一直人满为患,好在关进来的快,拉出去处死的也快,方能保证牢里没有爆满。 天寒地冻,午后的风中却带着一丝暖洋洋的滋味,牢房墙角的野花迎着风霜绽放,娇艳中带着几分凄美。 牢房院落里,牢头和一众狱卒沏了壶茶,拉呱着家常,人人谈笑风生,神态安然。 在柳州城过去的一段腥风血雨中,牢房反而成了最安全,最太平的地方,虽然肮脏阴暗了一点,但比起外面,俨然就是一个独立的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里的人说起话来没有什么顾虑,有个狱卒低声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前几日那蒙山军的游骑出现在了城外,说不定马上就要攻城了。” 牢头四十多岁,却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密布,像是一个步入古稀的的老人,他心神恍惚的应了一声道:“唔......” 那狱卒竟然一点不怕战火会殃及到自己,语气中兴致无比浓郁,问道:“你们说那蒙山军能打下柳州城吗?” 牢头脸颊抽搐了一下,又唔了一声,闭上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有一个老狱卒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容易,鞑子在桂林城吃了大亏,这次一定不会再中调虎离山之计,蒙山军很难攻下有万余清军精锐把守的柳州城。” 从老狱卒的话里,明显可以听出他对桂林城之战的经过颇为了解,而且在情感上似乎倾向于蒙山军,可见广西大地上的民心还在大明。 牢头听老狱卒说完后,眼睛似乎睁了一下,可当别人看他时,依然在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厉色道:“走,走快点儿,别磨蹭,谁敢不老实,格杀勿论!” 牢头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以和他苍老样子不相称的敏捷速度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只见一群人拥进了院子,执枪拿刀的清兵们中间押着三个惊慌失措的犯人。 有个眼尖的狱卒,认出了三个犯人中的一人,惊讶道:“那不是蔡郎中吗?”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犯人就是蔡郎中,他嘴里不断喊着冤枉,泪流满面,夹杂着血污,看来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牢头眉头一皱,也是认出了蔡郎中,走上前去对着为首的一个清将道:“马将军,又劳您亲自押解犯人,真是辛苦了,小人为你倒茶去。” 马将军正是张国柱的副手,游击将军马金忠,他可谓是牢房里的常客,似乎专门负责犯人的押解,以往把犯人带来后就马上离去,这次却没有急着走,而是要亲自审问犯人。 牢头不敢怠慢,吩咐手下人准备一个干净的牢房以供马金忠使用。 马金忠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三个犯人落在他手上没有多久,便在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中丢掉了半条性命,马金忠还不满足,等他走出审讯的牢房时,三个犯人全都没了气息。 狱卒们惊心胆颤的望着一脸失望的马金忠离去,实在想不通悬壶济世,广受百姓尊敬的蔡郎中会犯下什么滔天罪行,竟然被活活拷问至死。 第173章 暗潮汹涌 牢房里,丢弃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还有鲜血混合腐烂气息的味道。 牢头望着三具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尸体,眉头一直皱着,神色中却没有多少心惧,而是带着深深的疑惑。 这些日子,清军为了稳定民心,已经很少送来犯人了,而一送来就被弄死的更少,眼前这事太不寻常。 有一个矮小的狱卒哀叹道:“蔡郎中是个好人啊,俺家老娘的病就是他治好的,还赊了我十两银子的诊金,从来没有过追讨。” 又有一个狱卒道:“说的是呀,昨日我胸腹疼痛难忍,去找蔡郎中问病,他才刚从李参将的府上回来,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就给我号脉,真是医者佛心啊,这样的好人鞑子怎么也下得了手!”说到后面,已是气愤难抑。 牢头听着,忽然目光一闪,停在了另外一具尸体上,呐呐道:“蔡郎中治病医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难免会得罪人,惹上祸端倒是说得过去,可是贩菜的董小二能犯什么事?”他在仔细观察中,认出了第二个被拷问至死的犯人。 那个矮小狱卒也认了出来,对于董小二的感官似乎很差,语气中听不出一点同情的味道,哼了一声道:“这董小二嫌贫爱富,只在千金坊卖菜,好像那里达官贵人们的钱就是香的,别人的钱都是粪坑里捞上来的,问他买个青菜萝卜都是困难。” 牢头听见千金坊,心想蔡郎中昨日去李参将府上出诊,而李参将府邸好像也在千金坊,念及这里,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并不多话,只是看着狱卒们把尸体拖出去,暂时用石灰封存,等待死者家人过来认领。 这时,有人不满的骂了一声:“李九儿那小子去哪里,刚才还在这的,一到干活就跑个没影,是不是又被哪个婆娘把魂勾去了。” 众人一阵哄笑,牢房里的阴森气氛冲淡了不少,牢头浑浊的双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异色,缓缓的摇了下头,嘴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叹息。 死亡每天都在上演,而有时候,死亡代表的不是结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马金忠不知道他害死了三条人命会产生什么后果,反正对于杀人如麻,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鲜血的他而言,死几个人根本不算个事,没能完成张国柱交代的任务才是烦心所在,他面色郁闷的找到张国柱,一张嘴就是告罪道:“属下无能,审不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张国柱脸色阴沉不定,他并没有责备马金忠的意思,只是心中焦虑所致,他的感觉一直很准,几乎可以断定李贺身上有问题,多次想直接把人抓起来再说。 可李贺到底是柳州参将,他一旦被抓,城中守军必定会有所反噬,而且造成民心浮动,桂林城之败的前车之鉴发生不久,张国柱可不想重蹈覆辙。 马金忠忍不住低声说道:“大人,即使李贺心存歹心,可他兵权已经被我们掌控,又对他进行了严格监视,想来也不用再过多担心。”他觉得张国柱有点小题大做了,又不能驳了对方的面子,只能旁敲侧击提醒张国柱不用再多费周折。 张国柱眼中犹疑不定,对自己的判断也产生了些许怀疑,可还是不放心,问道:“你对我军进城后,李贺所有接触过的外人都审问清楚了吗?” 马金忠心道:我都审死了三个人了,难道还不够清楚。可转念一想,好像还有一个人没有审过,却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在张国柱面前,他不敢有所隐瞒,答道:“除了一个货郎外,其他人全部审问清楚了。” 张国柱面色微冷,质问道:“为什么要遗漏那个货郎?”他心中不满,平日对于属下向来严苛,要求做事不准有半点疏忽大意。 马金忠急忙道:“回禀大人,那个货郎不在城里,因此卑职暂时无法把他拿下。” 张国柱听了责备之色淡去不少,沉思片刻后,脸色却又凝重了起来,问道:“那货郎的身份查清了吗?又和李贺是什么关系?” 既然认为李贺有问题,张国柱就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而一时半刻无法弄清楚的线索,往往都是最有价值的。 马金忠虽然是个武夫,但做事细心,又识文断字,这才深受张国柱的信任,他告退了一会儿,等回到张国柱身边时手中多了一份卷宗,上面有关于那个货郎的详细资料,他一字不落的念了出来,内容并没有特别之处。 货郎的身份再普通不过,只是一个贩卖各种杂物的小商贾,乃是柳州府本地人,经营自家的小生意有十多年之久,绝对没有蒙山军暗探的可能,而和李贺的关系,仅仅是为他购置一些可以用来陪伴幼儿的小玩意。 张柱国知道李贺的妻子怀有身孕,为此还派去了一个妇人,名为关切照顾,实则贴身监视,而李贺为了还未出世的孩子准备些玩物很是正常。 李贺身上真的没有任何疑点吗? 张国柱耐心远超常人,向来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从马金忠手中接过卷宗,目不转睛的翻看了良久,忽然低声道:“李贺见过那货郎两次?之后货郎立马就出城购置货物了?” 不过是一些陪伴幼童的小玩意,货郎家中该有囤货,何需出城购置?若是购置其它的东西,偏偏都是在见过李贺才出城,这会是单纯的巧合吗? 张国柱心思急转,把卷宗用力一合,沉声道:“派人立刻找到那个货郎,把他带到本将面前,我要亲自审他!” 马金忠亦是发现了疑点,一脸愧疚的应声答应,随即转身飞奔而去。 李贺周围已是暗潮汹涌,张国柱为他不惜草菅人命,而慕容寒更是大胆混进牢房,只求可以找到接进他的机会,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良机终现! 城西的一家医馆门前,一个衙役大声喊道:“有人在吗?赶紧去衙门把尸体领走,晚了就扔乱葬岗埋了。” 不远处急匆匆的跑了一个年轻人,低着头气喘吁吁道:“差大哥辛苦了,我们马上去把蔡郎中的尸体领走,还望你多多包涵。” 衙役还想催促,话还未出口,手里已经被塞了块碎银子,他脸上瞬间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笑容很快散去,装出了一副惋惜的模样道:“蔡郎中是个大好人啊,怎么就犯了丢性命的事呢?还请放心,在你们派人来府衙之前,蔡郎中的尸身一定会被妥善照顾。” 年轻人泣声道:“有劳差大哥了。” 那个衙役没有多做顿留,手里掂量着那块碎银子,心中那叫个美滋滋,这一趟跑的当真是值,却连年轻人的身份都没有过问,只当是蔡郎中的家人。 年轻人看到衙役走远,泣声早已不闻,脸上也丝毫没有伤心之色,抬头张望了一眼身前的医馆,缓步走了进去...... 第174章 阻拦 蔡郎中死了,可他的病人们还要看病,比如参将李贺有孕在身的发妻。 今日,李贺府邸来了一名新的郎中,他自称是蔡郎中的弟子,接替师父为李贺发妻看诊的。 新郎中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府外监视之人的在意,蔡郎中死的够冤,却也证明了他的清白,而作为蔡郎中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谁会想到这个弟子是假冒的。 慕容寒为秦风安排好了一切,他先骗走了让人去领尸的衙役,再骗了蔡郎中的家人,说自己在衙门办事,有法子救出在牢房里的蔡郎中,前提是他们要全力配合,蔡郎中的家人心焦之余,病急乱投医,答应了慕容寒的要求。 于是,秦风成了蔡郎中的弟子,堂而皇之的走进了李贺的府邸。 等到通报完之后,秦风被管家领进了后院,顿时感到一股幽香传来过来,他止住脚步,见到前方不远站着一个美妇。 花树丛旁,美妇看起来人比花娇,凝视着秦风这个陌生的郎中,脸上闪过一道艰难之色,她不是一个忌医之人,可对于新来的郎中好像十分排斥。 秦风见到这美妇腹部微微隆起,猜到她就是李贺的妻子韩幼贞,他现在假扮的可是郎中,不好绕道太着痕迹,只好径直走过去,想着妇道人家应该不会轻易和外人招呼,却没料到才从她身边走过,韩幼贞已经闪身拦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道:“这位可是蔡郎中的弟子?” 管家在旁答道:“蔡郎中有事来不了,所以请弟子代替前来,先去知会老爷一声,然后再来给夫人看诊。” 韩幼贞上下打量了秦风一会儿,轻蹙眉头道:“不用劳烦老爷了,让他直接给我看看就行。”她一摆手,管家已经退了下去。 秦风这下可谓进退两难,他是来找李贺的,又不是给孕妇看病,何况也不会看病,只能托词道:“夫人,家师有话要弟子向李参将转达,不知现在可否引在下前去与李参将一见?” 韩幼贞脸色淡淡,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说道:“若是事情不急,你先为我看诊,完事了再去与老爷相见也不迟。” 秦风心道这个妇人真是麻烦,却是只能答应道:“那好,在下先为夫人看诊。”说着,他举步要走,韩幼贞竟然动也不动,像是石雕一般立在原地。 不是说要看诊吗?难道站着让人看诊? 结果事实还真是如此,韩幼贞伸出手来,缓缓说道:“不用回屋看诊,在这里便行。”她秋波横斜,罩在秦风身上,像要化作丝丝缠绕。 换做平时,女子这般眼神无异于红杏出墙,可秦风唯有感到心惊,他从韩幼贞眼中看到的丝丝缠绕,并非男女纠缠的情丝,还是勒住人脖子的麻绳。 秦风心中惊诧,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外面风大,还请夫人回屋号脉。” 韩幼贞又看了秦风一眼,轻轻叹息道:“回屋里的话,对你我都不会好。” 秦风眉头微皱,难道这妇人如此注重贞洁名声,小心于男女有别,才不想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过去蔡郎中也是在屋外给她看诊的吗? 韩幼贞见秦风迟疑的样子,淡淡问道:“你怎么还不给我看诊?” 有寒风吹过,刮得人皮肤生疼,秦风望着眼前这妇人,觉得她十分的不可理喻,就算有所避讳,找个避风的地方坐着也行,哪有现在这般站在风口看诊的。 韩幼娘把手收回,喃喃自语道:“你从哪里来,就请回哪里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进一步怕就是万丈深渊。” 她说的声音虽低,却是故意让秦风听到,秦风脸色陡变,凝声问道:“夫人话里是什么意思,在下听不太明白。” 韩幼娘又道:“我不让你去屋内看诊,因为屋里有一个健妇,她是伺候我日常起居的,而这健妇是三天前张国柱派人送来的。” 此话一出,秦风已把医箱放下,他知道张国柱是谁,自然听明白了韩幼娘话里的意思,无奈一笑道:“夫人好眼力,也谢过夫人提醒,可今日既然来了,势必要见李参将一面。” 秦风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让韩幼贞识破了他的身份,所幸对方似乎并没有敌意,心中稍安之下,基本可以断定李贺没有变节。 不过李贺肯定引起了清军的怀疑,否则府外不会有人监视,甚至连妻子身边也被安插了个健妇作为眼线,和李贺有过接触的蔡郎中等三人还丢掉了性命。 韩幼贞看出了秦风的坚持,神色忽然变得凄婉,双眸有泪花涌动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李贺,他求的不多,只希望可以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也不能满足他吗?” 秦风心头微颤,却不得不冷硬起来,说道:“夫人说的在下不敢苟同,也不能苟同,虽说平淡是真,可平淡不意味着甘心做奴做仆,何况我来这里是受李贺相邀,夫人出面阻止不知不是不李贺的意思,若他想让我离去,在下绝不多留一刻。” 李贺真不想与秦风见面,又怎么会让管家领他进府,现在摆明是韩幼娘自作主张,秦风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同时也涌起了强烈的期颐。 这一次,不会再无功而返! 韩幼贞闭上了眼睛,等到再睁开时,突然从袖口拿出了把匕首,她本来并不反对李贺所做之事,可当发现府上被人监视之后,已不敢再让李贺冒险。 秦风看到韩幼贞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当即被吓了一跳,一个闪身上前想要抓住韩幼贞的手腕,却有人先一步出手打掉了匕首。 李贺及时赶到,一脸痛心的问道:“夫人要做什么?” 韩幼贞凝望着李贺,双颊上已挂满了泪水,说道:“我们已经被监视,稍有妄动就会万劫不复,反正都是死,不如和孩子死在你前面,免得受那丧夫之痛!” 她说完话后,转身就走,李贺愣在当场,久久无言。 秦风心中惆怅,这是一个必有人要牺牲的死局,作为控局者,他手上的棋子不少,可李贺这枚棋子必需要用,别无他选! 第175章 誓言 柳州城外,一队骑兵缓缓远去。 骑兵不过百余人左右,行进虽是缓慢,队伍却是丝毫不乱,严明齐整。 为首一人望着高大巍峨的柳州城,心中百感交错,李贺终于答应了与蒙山军合作,履行一个细作应有的职责。 蔡郎中等与李贺有过接触的人先后遇害,说明清军对于李贺的调查达到了严苛的程度,那个内外传递消息的货郎虽然暂时没有被抓获,但落网也是迟早的问题,一旦供出两次为李贺把一娟绣帕带给外人,表面上即使无法成为强有力的罪证,可也足够让清军向李贺下手。 因为绣帕上只是两句传情之话不假,可李贺交代不出绣帕所赠的情人,仅凭这一点,他已是凶多吉少。 那么剩下的只有两条路,坐以待毙,指望清军可笑的良知和公道,或者奋力进击,在死亡道路上,留下最后的慷慨激昂。 李贺选择了后者,他不为自己担心,唯一的遗憾就是韩幼贞和未出世的孩子。 对此,秦风无能为力,他可以假扮身份离开柳州城,可韩幼贞在严密监视之下,没有半分逃离的可能。 余小林在不远处,他不知道秦风心中的无奈和感慨,只是和一众骑兵满怀敬畏的望着前方的将军,百战不败的战神,勇闯敌营的英雄,内心激动,不能自己。 在他们看来,清军对于柳州府的防范可谓是密不透风,竟然还让秦风进出自如,城里的万余清军精锐不能说弱,唯一的解释就是秦风太强。 而战事即将再起,胜利必定还是属于蒙山军,只要有秦风在,对于这点蒙山军将士们无一人会表示怀疑。 秦风暂时离开了柳州城,邓飞和彩衣还在城中,注意李贺那边的事态变化,从而及时把消息反馈给秦风。 而彩衣只在熊爷府上留了一夜,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让熊爷对她彻底臣服,更匪夷所思的是熊爷在彩衣房里过夜,那一夜真堪称惊心动魄,熊爷令人作呕的动情声几乎喊哑了嗓子,还是独自一人躺在地板上喊得。 当彩衣邀请秦风共赏熊爷的自娱自乐之时,他知道熊爷是中了迷幻药之类的东西,可是药力之强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也让秦风对彩衣有了新一层的认识。 认识不多,总结出来只有一样,任何时候都要与彩衣保持距离,否则哪天就和熊爷一样,搞不好会在梦中自嗨而亡。 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股黑云般倏忽迎头而到,秦风嘴角露出丝微笑,抬手招呼道:“杨千户,进展如何?” 杨再兴催马赶到,一眼望去,他显得沧桑不少,却是一如既往的雄壮如山,朗声道:“一切按照秦将军所吩咐,目前十分顺利。” 秦风目光闪动,突然说道:“杨千户,我想去做一些事,和战事没有多大的关系,不知你愿意陪我吗?” 杨再兴有些茫然,不知道秦风为什么有此一问,又有什么事情去做,可还是果断答应了下来,反正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待敌情,亦是机会到来。 没过多久,秦风和杨再兴二人出现在一个村子里面,骑兵们担心引起村民的恐慌,并没有一起入村,而是散在外围警戒。 村子不像是个村子,更像是个废墟,秦风望着废墟,轻轻的叹息一口气。 赵布泰余部不敢夺取桂林城,挫败之下拿其它地方乱撒气,回军这一路本性难改,烧杀掳掠没有少做,尝过甜头之后更是难以收手,不知有多少村落遭受了灭顶之灾。 秦风骑马进入村落,只见到很多百姓在重新搭建简单的家园,一声不吭。 这种掳掠他们见的多了,可却无法避免,只能默默的忍受。杨再兴轻叹一声,不说什么,只是走到了村西,那里毫无例外一片狼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无助的坐在块大石上,双目无神。 秦风看了杨再兴一眼,后者微微点头,秦风于是下马缓步走过去,温声道:“这位老丈,请问你是王二虎的家人吗?” 老者抬起头来,急切道:“我是他爹,你是哪位?可是有二虎的消息?” 秦风心中不由自主的一痛,他四下望了眼,问道:“王老丈,你住在哪里?” 王老丈上下的打量着秦风,突然颤巍巍的站起,一把抓住了秦风的手,语气激动道:“二虎怎么了?他投奔杨大王去了,可是出了意外?” 杨大王指的是杨再兴,他是广西义军统帅,被百姓们称之为杨大王,而王二虎死在了与线国安部的诱敌之战中。 杨再兴神色黯然,他为人亲善,对于属下兵将向来关怀,每次战后,必定尽可能的记下死难者,不想让他们牺牲了默默无闻,可除了在战死者名单上留下一个个孤零零的名字外,杨再兴已做不了更多。 不知是否受到了李贺之事的影响,秦风很想去为牺牲的人做点什么,即使他也做不了很多。 此刻,面对王老丈期待中带着紧张的眼神,秦风沉默良久才道:“王二虎是个英雄,杀鞑子的时候,不幸出了意外。” 王老丈无力的坐了下来,并没有因丧子而痛哭,只是喃喃道:“他是个英雄......” 杨再兴见到王老丈的白发苍苍,无依无靠,任由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鼻子也不由得有些发酸,再看秦风时,心中又多出了几分钦佩。 秦风从马鞍的袋子里取了一个钱袋递给王老丈道:“这是官府的抚恤,还请老丈你收下。” 王老丈并没有接钱,而是凝望着秦风,一双老眼闪烁了下,问道:“你就是杨大王?不对,杨大王听说是一个巨汉,你应该是......秦将军?” 秦风微愕,没有否认,只是点头道:“我是王二虎的兄弟。” 王老丈闻言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二虎离家的时候说,他跟的是杨大王,杨大王英勇无敌,自己一定没事的,让我放心,而秦将军比起杨大王还要厉害,怎么就让二虎没了呢?” 秦风沉默,不知该怎么回应,王老丈的质问声很轻,可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击在他的胸口,不仅感到痛,更多的是愧疚。 杨再兴忍不住挺身而出道:“老丈,我就是杨再兴,一切错都在我,二虎死了我就是你儿子,我愿意给你养老送终!”言罢,巨人般的身躯轰然跪倒,重重给王老丈磕了一个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君王将相无论对错,苦的都是百姓,百姓都会抱怨,可秦风就无怨无苦吗?杨再兴就铁石心肠吗?谁又能体会他们内心一次次的煎熬呢? 王老丈终是压抑不住悲伤,泪流满面的扶起杨再兴,说道:“二虎没有看错人,也没有跟错人,他去的没有遗憾了,老朽替二虎谢谢杨将军......”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伸了过来,秦风紧紧抓住了王老丈的胳膊,一字一顿道:“我发誓,半月之后还广西百姓们一个安宁,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第176章 天下棋局 柳州府,古亭山腰,雪影迷蒙,寒风袭人。 瀑布飞流直下,却无水花四溅,流水凝结成冰,远望过去,冰瀑成坠落状态,虽无澎湃之气势,可奇特诡妙之处亦是令人叹为观止。 空气中隐有一线琴音袅袅传来,在漫天飞雪的衬托下,犹如一卷如画仙境。 二人安坐于瀑边亭台,悠闲品茹,纹枰对奕。 要知下棋最重静心,这二人竟然对刺骨的寒风不闻不顾,这份定力着实令人吃惊。 棋局正值紧烈处,左首一人乃是一老道,面色凝重,手中一枚白子,却沉吟迟迟不落。 右首边也是一个道人,年纪四旬左右,穿了一身破旧的道袍,秦风若是在此,一眼就能认出这道人正是给他算命的陶长青。 陶长青正专注于棋局,心想那老道此子一下,便可以形成必杀之局,可为何迟迟不落在棋盘上,到底在犹豫什么? 老道蓦然抬头,眼望山间白云深处,轻声一叹道:“一子落下,苍生受难,贫道如何忍心?” 陶长青不以为意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苍生受难,为的是涅盘重生,若不狠心洗去天地间的腐浊之气,天下难安,百姓亦苦,才是真正令吾辈不忍。” 老道踌躇不决,沧桑的眉宇中尽是忧愁之色,他终是没有落下那一子,笑而不答,拂乱棋盘,拱手端茶,一饮而尽。 陶长青若有所思,喃喃问道:“大势汹涌,看似无法阻挡,却生出一股暗流逆行,如潜龙出渊,搅动天命之局,不知你对此怎么看?” 老道又是一叹,摇头道:“我们太过执迷结果,已成为了局中之棋子,有何资格再谈看法,要知跳出棋局方为豁达人生,我们怕是难有回头的机会了。” 陶长青眼中闪过一道忧郁之色,缓缓道:“我们一步步走过来,费尽了千难万阻,付出了无数心血乃至人命,如何舍得跳出棋局,置身事外,只得继续执迷了!” 言毕,心中郁气仍旧难消,他豁然大喝而出,回声在山间荡漾许久,迟迟难以散去,世间执迷之人何其之多,赢了胜负却是输了人生! 老道抬手在棋盘上挥过,本已纷乱的黑白子竟然一分为黑白两堆,界限分明,他神色之中并没有因为陶长青的呼喝而有半分动容,望着远方夕阳西下,红霞漫天,他眼中显出几分暮色道:“当年,李定国逆天而行,贫道劝他不得,此次又想劝他人收手,真不知是对还是错?” 陶长青目光闪烁了下,淡淡道:“你不用去劝了,他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多劝无益,比起李定国,那小子更不是一个回头之人,何况......” 此刻,一阵山风吹过,那丝琴音似是随风转向高亢,若隐若现。 陶长青没有再说下去,他端杯浅尝,掷杯于案,抬眼望向山路来处,微笑不语,恍如洞悉了天机,高深莫测。 只是他一直遵循天机行事,脑海中为何会冒出了一个奇怪并且令自己心悸的念头,难道自己过去所为都是错的? 刹那间,陶长青患得患失,眼中游离不定。 山道间,有一道人影急速行来,老道不为所动,亭台旁有人在轻咳声中走出,竟然又是秦风认识的人,慕容轩! 慕容轩对着山道上的来人,大声喊道:“来者何人?” 就见一位黑布绕头,穿着蓝灰相间麻衣的青年匆匆走来,他手握一个木盒,对着老道和陶长青低首施礼道:“蒙山军参赞段天明,奉秦将军之命,拜见两位大师。” 陶长青脸色微变,秦风竟然可以派人来此,可确定他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而老道才刚到广西不久,行踪就落入了他的掌握中,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秦风真要有这种通天的本事,还何必先后与各种势力合作? 而且派来的那个青年看装束是壮夷子弟,难道说秦风的势力发展如此迅猛,连向来排外的外夷都供他驱策了吗? 陶长青心中无比震惊,慕容轩的脸色也是大变,唯有那个老道神色淡淡,问道:“秦将军有礼了,不知让段参赞来此,还有没有其它事情交代?” 段天明放下手提的木盒,缓缓打开后,露出了一块玉佩。 老道本是冷静淡漠,可等到看清玉佩之后,不禁全身一震,失声道:“秦将军从哪里得到这玉牌的?玉牌的主人莫非有了不测?” 陶长青看不出玉佩的来历,却也知道能让老道变色的东西,背后持有之人怕是非同凡响,而慕容轩神色复杂,似喜似悲。 段天明一脸黯然,无奈道:“还请大师节哀!” 山间琴音突然暗哑,铮的一声,竟是断了一根弦,然后寂然无声。 老道把玉佩拿起看了良久,长吸一口气,沉声道:“子君,再奏一曲,算是给他送行,为师想他也希望听见你的琴音。” 琴声再起,如泣如怨,直透人心。 老道仰望天空一朵白云,悲叹道:“他入局太深,却窥不破这天道之局的变化,固然天纵之资,下场其实也早已注定。” 琴声曳然而止,一丝清越的声音传来:“子君请命为顾师叔报仇!” 老道没有答话,因为无论他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子君的心意,一环接一环,一错连一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数。 琴声再起,如清泉石上横流,再无一丝阻滞,终是越来越远,再不可闻。 段天明向周围张望片刻,似是在寻找那弹琴的女子,等到收回目光时,再次向老道躬身施礼道:“秦将军还有一句话让晚辈转告。” 老道轻声一问:“什么话?” 段天明一脸认真道:“那玉佩上似有蹊跷。” 老道眼中精光乍现,他仔细凝视了一会儿玉佩,果然见到其中似乎涂有一层灰朴朴的什么物质,让玉佩难现旧日光华。 段天明继续道:“玉佩上不知涂有什么,秦将军发现后不敢擅自做主,怕有损玉佩,因此没有用水化开查看,但请大师务必小心。” 陶长青在旁突然插了一句:“确实该小心。”这话本该令人心焦,可他说时却是在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讥诮。 第177章 惊杀局 陶长青的话明显若有所指,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道方才得知那人噩耗,心神不属,如今听陶长青一说,顿时发现段天明心律过速,额上渗汗,指尖发白,他心思一沉,问道:“你可是累了?” 段天明深吸一口气,答道:“入山前正碰见一蒙面之人,交手后其负伤而逃,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 陶长青还是在笑,慕容轩却是面色变冷,他刚才也受到那人噩耗的影响,此刻如何能不发现这个段天明身份十分可疑。 在数道目光的逼视下,段明天竟是平心静气了下来,他看着石桌上的茶具,舔了下嘴唇,说道:“晚辈有点口渴,还请大师赐茶。” 老道点头答应,同时把一杯茶推了过去。 段天明端杯谢过,一饮而尽,随即看向老道,欲语又止。 老道察其神色,问道:“你还有什么话?” 段明天低声道:“我可以看一下那块玉佩吗?” 老道依言递上玉佩,心中顿时泛起了被人窥视的感觉,紧接着一股杀气明明白白地从侧面传来,他早有准备,却也大为惊讶。 明知暴露还要出手,不是胆大妄为,就是自视甚高,而段天明前一刻慌乱,像是一个宵小之徒心存胆怯,现在却能如此沉凝的释放出杀气,尽显顶尖高手风范,前后之间简直称得上判若二人,那么他到底是哪一种人? 杀气一现,段明天并没有他人想象中出手,也没有接过玉佩,而是刚握到一端时,突然大喝一声道:“此茶有毒!”言罢,他一口茶尽皆喷出,却是朝着老道与他二人手中握着的玉佩上,老道处变不惊,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段天明,眼中审视之色更重。 茶水遇到玉佩上那层灰色物质,嗤得一声就像是枯炭遇到了火星,冒起一股青烟,老道觉得握着玉佩的右手一炙,似被针尖刺了一下,又似被什么毒虫噬了一口。 段天明左手在喷茶于玉佩的一刹已然放开,双臂扬起,做猛虎扑兔之势。 与此同时,轰然一声大震,左边冰瀑中分而开,一道迅快至极的黑影携着漫天的冰花冲向虫大师,人尚在空中,已闻破空声不绝入耳,气势委实惊人。 黑影人未逼近,右手已从袖中扬出,一道黑光闪出,直袭老道的面门,他的身体紧随黑光,如电射而来。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棋盘之上老道放弃了一个绝杀之局,可弃之不弃,有些事情终是无法避免。 从冰瀑中冲出之人也段天明装束相同,老道还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到达广西时,拜访过一个壮夷的挚友,而眼前这人正是挚友身边第一护卫,李傕。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老道的行踪被人掌握,可他不愿意相信他的朋友成了要害他性命的敌人,心伤之余两个杀手已临面前。 段天明显然不是什么蒙山军参赞,也许连名子都是假的,可他一出手就显示了一层身份,因为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双透明无色的手套。 壮夷中有一件宝贝,相传是汉朝宫廷之物,汉末大乱时,宝贝遗落世间,被壮夷当时的族长所得,宝贝正是段明天戴着手套,名叫无垢,用北国冰蚕的吐丝制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轻软犹若无物。 段天明这一出手,就用奇珍杀敌,无垢裹在手上,他的一双手已成绝世利器。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任何虚晃与诱敌之招! 只有快,只有急,只有闪电,只有风暴! 段天明知道老道武学造诣登峰造极,绝不可能让他有第二次的出手机会,只求一击必杀,他要让自己的这一双手紧紧掐住老道的心脏。 可惜,段天明快,有人比他更快! 老道脸上蓦然泛起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在血雨漫天中,段明天再也寸进不得,他的胸前竟然被人一拳洞穿。 陶长青出拳,他没有无垢这种奇珍利器,可一对肉拳足可开碑裂石,能够和老道平起平坐之人,实力怎么可能不强? 所有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天地间的变化仿佛在这一刹那间忽然做了一次停止。 从冰瀑中冲出的另一个杀手李傕已经人首分离,杀他的是慕容轩,一剑毙敌,毫无拖泥带水,他是老道的高徒,岂是一个蛮夷护卫可能比拟的。 杀局轻而易举的被破了,甚至连老道都没有出手,段天明清晰的感受到一双手,慢慢地滑入他的胸膛,然后破体、发力,爆炸。 各种变化快如电光火石,可是在段天明的思想中犹如千年般缓慢。 他在恍惚,他在迷惑,脑子里闪过以往无数次杀人的片段,自己是凶手,自己也是被杀者,所有前生往世的记忆好象在一刹间统统涌入,他的身体在飘忽、在翻腾,在游走。 终于,段天明在迷失中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出奇的没有任何痛苦。 陶长青满是鲜血的手上多出了一物,他凝看了片刻,哼了一声道:“这人不是秦风派来的,也不是壮夷,而是冥士三杰之一的冥月!” 老道听到冥月的名子,脸上露出几分苦意,说道:“冥王也想入这乱局吗?” 陶长青看了眼已无声息的段天明,嘿然一笑道:“我们能来广西,他说不定也会来,眼下只是派人来给我们打个招呼罢了。”他脸色随即一厉,又道:“只不过他不是想要入局,而是要杀局,除掉我们几个局中人,他就可以一人独鸣,掌控全局!” 话应刚落,石桌上的棋子震颤了起来,情形诡异至极。 过了片刻,老道缓缓站起,无论是那块带毒的玉佩,还是李傕的暗器,好像都没有让他受伤,慕容轩担心之下刚要出声相询,却被老道挥手止住,语气萧瑟道:“轩儿,好生安葬了李傕和冥月,他们并无过错,错的是......”他转瞬已经凝立在冰瀑前,惘然不语。 随着老道的离去,石桌上的棋子也静止了下来。 慕容轩退了下去,他愤怒于两个杀手,可对于老道之言无半点抱怨。 陶长青却并不打算给老道清静,走到对方身边,微笑道:“你打算何时去见秦风,那人可是有太多令人惊喜的地方。” 老道依旧凝望着冰瀑,目光深邃道:“时机到了,自然会去见。” 第178章 兵临 冬天,孤冷的季节。 最令人寂寞的是冬天的黄昏,就像是一把刀,没有了光芒,没有了生命,然后在喑哑中等待黑夜的来临。 最令人惆怅的是冬天的枯叶,就像是一个攀登过顶峰的刀客,在无敌于天下后惘然折下的一段刀刃,然后在落寞中等待冬日的死寂。 而就在这个深冬的黄昏,秦风带着他的刀,踏着满地的霜雪再一次来到了柳州城外。 世间有很多人惦记着秦风,把他视为搅乱天下大局的一颗乱子,秦风不知也不会在乎他已经进入到了他人布下的天下之局中,因为他只关心自己正在布下的局。 局是杀局,却不同于冰瀑下,针对老道一人的那场杀局,而是将决定千万人性命的杀局,并且杀局即将发动! 一阵轻风吹来,刀光一闪,飞舞的枯叶中赫然有一片血红的树叶被穿在了刀尖,秦风摘下那片红叶,喃喃道:“漫天落叶中,这是唯一的一片红了。” 杨再兴站在旁边,神色肃然道:“一片红能带来一地红,这片土地很快就会被血红染遍。”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秦风手上的刀,目光带着一丝痴迷,大声赞道:“好一把戚刀!” 秦风手上的刀正是骆子君送他的那把戚刀,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刀,他没有闲置不用的道理,自然成了他的佩刀。 又有一人赞道:“戚刀锋锐,又不易折断,当今天下流传来的戚刀已是不多。”说话的是宋明辉,他来到了这里,蒙山军其余诸将却没有出现。 秦风看向宋明辉,问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宋明辉点了点头,语气却显得十分凝重,说道:“最多只能等七日,七日过后,携带的粮食就会用尽,若是要从后方补给,极有可能会被清军察觉。” 秦风舒了口气,转身看了宋明辉一眼,轻淡道:“你似乎不看好这一仗。” 没有把握的仗,如何能让人看好,可只要有机会,秦风就敢于做尝试,这场仗他可能不胜,却一定不会败,正如吴中平所言的那样,无功而返输的只有秦风的威信罢了。 吴中平能看清的,宋明辉亦是了然于心,他犹豫了片刻,说道:“换做是我,也会打这一仗,机会出现,即使存在隐忧,也绝不容错过。” 秦风微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心中舒服不少,希望此战的结果也能让人满意。” 宋明辉双眼微微眯起,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其实多虑了,若是此战失利,可以说是属下谋划了这场战事,这样的话,无论是对将军,还是军心,都不会造成多大的损害。” 杨再兴一脸坦然,说道:“比起我们的个人荣辱,秦将军的权威无疑重要的多,若不是我在蒙山军中的分量比不上宋将军,我也愿意为秦将军承担过错。” 秦风闻言眼中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沉默良久才道:“你们这样说,听上去好像不错,可让我心中又不舒服了。” 宋明辉忽然一笑道:“将军无需有什么负担,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千万别当真了。”他像是在说笑,脸上却满是诚挚。 秦风心中感动,嘴角含笑道:“我还真不敢,欺骗多了自然就成了习惯,到时候我担心自己会变成曹操。” 曹操是奸雄,雄图霸业,无所不用其极,他不仅欺骗敌人,更把欺骗自己人当成惯用的伎俩,秦风做不了曹操,也不想去做曹操,这是原则底线的问题。 宋明辉却不认为曹操有何不好,神色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沉声道:“将军若是曹操,相信很多人愿意做个粮草官。” 杨再兴目光闪动,却是不再多言。 宋明辉凝视着秦风,他刚才说愿意为秦风承担战事不利的过错,现在又提到粮草官,无疑把问题深化到了极端。 曹操和粮草官是一个典故,用鲜血浇灌出的奸雄之道! 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 这句千古名言出自于曹操之口,在他看来,别人的脑袋无足轻重,只要他需要,想砍谁的就砍谁的,想啥时候砍就啥时候砍。 有一次,曹操率兵出征,连日大雨,粮道难行,粮草紧张,引起军心浮动。他突然心生一计,叫来正在忙于筹划的粮草官,不由分说,令人砍掉粮草官的脑袋,挂在旗杆上,宣布说,因为粮草官贪污军粮,被处罚致死,后续粮草马上运到,请大家安心。 兢兢业业工作的粮草官不仅被曹操砍了脑袋,还落了个“腐败分子”的罪名,只为了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蒙山军的军心取决于秦风,秦风只要无错,军心就不会受到影响,从大局的角度来说,当秦风有过错时,有人为他揽下过错是十分正确的选择,秦风应该接受,甚至像曹操那样需要有人牺牲时,更是必需杀伐果断。 这样的取舍不是很难去做决定,秦风却出人意料的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做刘备,虚伪一点无妨,至少可以多点人情味。” 军中铁血,如何能谈情之一字,此乃兵家大忌! 可当秦风说完,杨再兴和宋明辉并没有出声反驳,二人神色中都多了分轻松之色,看来比起曹操,刘备更能让人接受。 宋明辉眺望远处的柳州城,语气带着几分惆怅道:“牺牲无奈,又未必一定能有成效,希望那人的牺牲能有价值。” 秦风知道宋明辉口中的那人是指李贺,他能狠心让李贺牺牲,也敢承认自己所为,因为对双方而言都没有错,只能怪这世道无情。 杨再兴也望着柳州城,他目光一凝,忽然道:“秦将军,差不多该给清军打声招呼了。” 秦风双瞳一缩,在一阵大笑声中纵马飞驰,杨再兴和宋明辉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旌旗如林,千军齐进! 柳州城楼上,守城的清军听到远方的动静,忍不住探头出去张望,没过一会儿,便看到有大军逼近,不等告急声传出,只听‘嗖’的一声凌厉响起,恍如飞剑刺破苍穹。 清兵们感到城楼上传来一阵震动,好似因这剧烈的疼痛而哀鸣,写着‘柳州府’三个大字的牌匾顿时裂成了两半,‘嘭’的一声闷响,掉落在了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此时城楼上只余一把精钢羽箭,深深的插进了石缝之中,宛如刺破了这座城池的心脏。 百步穿杨,可是城楼与远方的敌军之间何止百步! 兵不到而威先至! 秦风来了,为了立下的誓言,为了他人的牺牲,更为了自己一手设计的杀局而来! 第179章 威慑 柳州府,城西军营。 在一处军帐中,张国柱一扬手,掀翻了桌上的茶盏,怒声道:“混账,连一个货郎都找不住,本将还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随着茶水与碎片四处飞溅,周围的探子全都跪了下来:“大人息怒,城外蒙山军游骑活动的越发频繁,我们出城不久就折了七八人在他们手里,实在难以施展手脚,还请大人明察。” 张国柱眉头微蹙,低语道:“看来战事不远了,那蒙山军还真敢攻柳州城?他们拿什么来攻,真以为几千人马可以破一座万余人守御的坚城?”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神色慌张的跑进帐来,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上道:“大人,不好了!” 张国柱眉头又皱紧了一分,他对下属向来规矩严明,这样未经通报冒失闯入可是大忌,不过看进来之人的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禁问道:“何事?” 那人颤颤巍巍道:“蒙山军兵临城下,领军的正是秦风本人,还有杨再兴,宋明辉等几个贼首。”清军接连大败,对蒙山军早已格外重视,对它的核心将领调查的很是清楚。 张国柱顿时惊觉而起,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敌军敢来,必有破城的把握,可他还没有弄清楚对方有何阴谋诡计,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而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个人到来,却并没有直接掀帐而入,在外大声禀告道:“城外出现敌军数百人,皆是轻骑,暂时还没有发敌军跟进。” 张国柱闻言忽然沉默,没过多久他看向了前面那个告警之人,面露厉色道:“敌军不过来了数百人,你就如此慌乱,若是来的数千,数万,你还不被活活吓死!来人啊,把他拖下去斩了,谁要再敢未战先怯,扰乱军心,这就是下场!”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只听见那人苦苦的哀求声,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张国柱哼了一声,冷笑不断道:“真有意思,几百人就敢在顿兵于城下,不是贼首秦风他们太狂妄了,便是激将之法,想诱使我军出城去战。” 有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所言极是,那要不要派人去提醒一下沙里奇将军等人,免得他们冒然出兵,中了敌人的奸计。” 张国柱不屑道:“放心,城下别说有数百敌军,即使来的只是秦风一人,他们也没胆量出城接战。” 赵布泰之死,桂林城被破,给清军造成了极大的阴影,不仅普通兵卒士气低落,领军将领们也是人人自危,只求在朝廷命令下达前死守城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没过一会儿,一声急促的惨叫声过后,一个人头被端了进来,张国柱看都没看,只是厌恶的摆了下手道:“把首级挂在旗杆中,以作警示之用。”说着,他眼角一瞥,注意到游击将军马金忠走了进来,正脸色有异的看向自己。 张国柱心中一动,把帐内诸人都喝退了出去,等只剩下马金忠一人时,只听他神色凛然的一字一顿道:“大人,李贺果然有问题!” 柳州城外,蒙山军骑阵中一片肃静,只有萧瑟的寒风,吹得军旗‘呼呼’作响,旗上用鲜血的丝线,绣着一个硕大的‘秦’字。 冥冥之中,有种说不出威严,给守城的清军以无形的威慑。 这并不是一面简单的旗帜,它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传奇般的人物,蒙山军秦风,这个横空出世的天下异数,注定会像这面旗帜一样,永远的映在了天下人心中。 如今它又再度扬起,而它背后的那个人,也再度戎装勒马,必将引起世人的瞩目。 有些人的威信,是通过杀戮与尸骨来堆积的,而有些人的威信,却是用不断的胜利凝聚而成,秦风即便沉默不语,也能让周围的人信心倍增,此刻便是如此,数百人面对一座万人守御的坚城,无一人感受到半分压力,只觉得柳州城池就像一个鸡蛋般,轻轻一敲便可击碎。 秦风,宋明辉,还有杨再兴三人回到了骑阵中,之前他们突出在城下一箭之地,这是一个存在危险的距离,却能够让清军看清他们的面庞。 而在返回时,秦风仰天大笑,笑声豪迈有力,回荡在整个柳州城楼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清兵们只是望着秦风离去,从始至终竟然无人放箭,不知是摄于刚才敌人一箭射裂了牌匾之威,还是心惊于秦风的出现而失了应对的方寸。 其实两者并无区别,因为那一箭之威就是出自秦风之手。 秦风的箭法绝无如此厉害,他能射出那惊天一箭,所倚仗的乃是一张弓,和他所佩戴的戚刀一样,都是来自于骆子君之手。 当初,骆子君制止了秦风,冷君傲和顾先生之间的死斗时,展现出来的无双箭术不仅是她苦练的结果,还有就是手持强弓的巨大威力。 骆子君可谓尽显诚意,不仅派来慕容寒配合行事,还借神兵助战,她之所为无疑将拉近自己和秦风的距离,可也许连骆子君都不知道,她和秦风很难紧密的联系到一起,因为老道是她的师尊,而老道与秦风之间存在难以消弭的隔阂。 秦风与老道还未接触,知道的更是不多,也不会想到此时自己手持的一张长弓乃是老道赠予骆子君的,将来可能会成为反噬他的利器。 当然,一切未有定论,正如人心一般,变化不定,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掌控,何况是一张弓,只不过弓确实非同一般,戚刀难得,这弓或许是天下唯一! 秦风所持之弓看上去十分古朴,造型也不华丽,却始终散发着一股神秘的味道,让人不禁心生敬仰,而且秦风单手持弓,看似毫不费力,可这弓重量一定不轻,不然他刚才举起长弓之时,手上青筋暴起,明显是极度发力所致。 数百骑兵见识了秦风的惊天神射,崇拜之余脸上无不期待,只希望秦风能再射出一箭。 可只有秦风自己才知道,他手上这弓不仅重,弓弦的劲道更是强的令人发指,他才射出一箭,手臂已经酸麻难忍,指间更被勒的刺痛非常,要是再射一箭,怕是手臂不废,几日内也别想挥刀杀敌了。 真不知道骆子君一个纤弱女子,当初是如何射出两箭的,她难道天生神力? 秦风心思繁乱,却很快全身心专注于柳州城之上,听着震天响的示警锣鼓声,他皱着眉头道:“我们才这点人,清军不该被吓得这般严重吧!” 杨再兴大笑道:“这和人多人少没关系,清军只知道秦将军到了,那就必有大战,当然会万分紧张。” 秦风很是无语道:“那我岂不是不该来,城里可有万余八旗精锐,他们要是都怕我的话,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宋明辉突然道:“他们如果令我们失望,那我们对自己也要失望了。” 此话一出,杨再兴笑容顿时一敛,秦风望着柳州城,轻声道:“希望李贺不要让我们失望......” 第180章 请罪 张国柱的军帐里,马金忠说李贺有问题,并非是他找到了那个货郎,从中获得了李贺反叛的证据,而是监视李贺府邸的人员回报,今日李贺突然驱散了家中所有的仆人。 在蒙山军兵临城下之时,李贺做出如此行为,若说没有蹊跷何人能信? 马金忠一脸狠厉道:“大人,卑职请命立刻抓捕李贺,几顿鞭子下去不信他不交代!” 张国柱皱着眉头,心中十分纳闷,李贺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心中有鬼的话应该蛰伏隐没才对,如今这样不是在刻意引人注意吗? 马金忠急切道:“大人,蒙山军攻城在即,容不得我们再有迟疑,不管李贺冤枉与否,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啊!” 张国柱面色一沉,下定决心道:“来人,把柳州参将李贺给......” 话到一半,忽然被外面传来的通传声打断,只听帐外亲兵道:“大人,柳州参将李贺求见!” 张国柱一怔,马金忠亦是面露惊讶,二人面面相窥,帐内顿时一片沉寂,过了良久张国柱才缓缓说道:“传李贺进来。” 很快,就见一人掀帐而入,正是柳州参将李贺,他行色匆匆,一进来立马跪倒道:“罪将李贺,见过张大人。” 张国柱目光一闪,上前伸手托住了李贺的臂膀,佯装诧异道:“李参将,你这是为何?” 李贺并不起身,惶惶不安道:“末将有罪,眼下只有张大人可以帮我。” 张国柱松开了双手,不再扶起李贺,声音中满是揶揄道:“李参将何罪之有,在下又何德何能,能够帮得上忙?” 李贺似是难以启齿,脸色不断变幻后,终是深吸一口气道:“不瞒张大人,当年末将乃是李定国麾下一个小卒,李定国败退时,我受伤无法随军而行,只能掩藏身份在一个农家养伤,之后为了吃饭活命,应征进了柳州府新组建的绿营中,之后才有了如今的柳州参将李贺。” 张国柱踌躇了一会儿,笑出了声来:“我还以为是什么罪过,原来就是此等小事,想我大清军中有数不清的前明兵将,只要忠心于大清,过往之事何需追究,李参将真是多虑了。” 李贺依旧跪地不起,说道:“大人,此事不算罪过,不过有一事,怕是罪责难逃。” 张国柱颇感兴趣的问道:“何事?不妨说来听听。”他打了个眼色,马金忠已悄然来到李贺的身后,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拿人。 李贺一脸悔恨道:“不敢隐瞒大人,贼首秦风不知从哪里得知罪将曾为李定国效力,暗中送来书信让我反正,不然就揭露当年之事,罪将心惊之下,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答应了他成为贼军的内应。” 张国柱脸色微变,声音中听不出喜怒,问道:“贼首秦风的信呢?” 李贺尴尬道:“信被罪将烧了。” 张国柱盯着跪在地上的李贺,发现他的头垂的更低,瑟瑟发抖,恍若一只待宰的绵羊,怎么看都像对自己的罪过万般惶恐的样子。 可事实真如李贺所言吗? 张国柱不知该不该信,他刚才故意让李贺把秦风的信拿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试探李贺所言真假,如果他真的把信拿了出来,那么所谓的认罪十有八九就是装的,毕竟谁会留有与敌人私通的信件,这不等于悬一把刀在自己的头上。 现在信没有,又能否确定李贺所言是真? 张国柱还是不知道,李贺的主动认罪令他措手不及,虽说省下了严刑逼供一环,可分不清真假的交代又有何意义? 马金忠看向了张国柱,等待着拿人的命令。 张国柱心思急转,他向来以儒将自居,喜欢以计取胜,而不是蛮横力敌,短短数年间,他能够从大明叛逆,做到左路总兵官的地步,可见他虽然是一个武夫,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精明头脑,做事必从全局出发,考虑周详,李贺的请罪让他脑海中产生了各种设想。 大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马金忠在等待,李贺亦在等待,他们等待的不同,却都取决于张国柱的判断和野心。 没错,就是野心,知己知彼的机会就在眼前,张国柱不是一个甘于平淡之人,他不可能错过唾手可得的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念之间,也许差之毫厘,却是谬以千里! 张国柱显然无法压抑心中的那份躁动,弯下身来,一把扶起了李贺,目光灼灼的问道:“李参将,你能迷途知返,不仅无罪,甚至还能建功。” 李贺受宠若惊的躬身拜谢,随即低声问道:“大人可是想要将计就计?” 张国柱哈哈大笑:“知我者,李参将也!”他目光一凝,沉声问道:“贼首秦风让你当内应,不知这内应如何去当?” 李贺毫不犹豫道:“回禀大人,贼首秦风将会在五日后集结兵马,趁夜攻打柳州城,他让末将打开南门,助贼军突入城内。” 张国柱面露欣喜道:“原来是这样。”他一拱手,郑重道:“如果贼人还有讯息传来,请李参将务必虚与委蛇,待到我和沙里奇将军等人商议后,再做定夺!” 李贺长舒一口气道:“多谢大人信任,末将肝脑涂地,莫敢不从!”说完,在李贺亲兵的护送下,退出了帐外。 马金忠掀开帐帘,望着李贺远去的背影,转过身时忍不住问道:“大人,你真信李贺的话,卑职总觉得他言辞恍惚,必有隐瞒。” 张国柱坐了下来,冷笑一声道:“李贺不值得信任!” 马金忠惊奇道:“那大人你......” 张国柱眼神幽深,不紧不慢道:“聪明人欺骗他人时,十句话里会有九句真话,只为了掩盖那一句假话。而绝顶聪明的人,会故意说十句真话,却让听者自作聪明,认为他说的话里有假,从而被引入对方布置的圈套中。” 马金忠一脸懵懂道:“大人的意思是李贺说的都是真话,却认定我们不会信他,从而会去反面解读他话里的内容,这才是他今日主动过来请罪的真正目的。” 张国柱沉默片刻,眼中陡然爆出一道精芒,说道:“不是李贺,而是贼首秦风不认为我们会信李贺所说的话。” 马金忠失声问道:“那个贼首秦风到底想要干嘛?” 张国柱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悠然自得道:“无需我们去猜,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对方早晚会告诉我们的。” 第181章 序幕 残星淡去,夜去日来,?整整一天,柳州城上空被愁云惨雾笼罩。天蒙蒙,竟下起了毛毛细雨,更增众人愁绪。 蒙山军接连搦战,在柳州城前谩骂,激清军出战,柳州城只是紧闭城门不出,城中百姓惶惶,不知是否会被战火波及。 城中万余清军精锐,城外蒙山军不过数百轻骑,两者实力相差甚远,清军怎么能任由蒙山军如此嚣张?蒙山军又哪来的胆量,用这点人马挑战柳州坚城? 转眼间,晌午已过,城外的蒙山军竟敢明目张胆的在城下一箭之地外埋锅造饭,态度之狂妄令人发指。 偏偏城中清军仍旧无动于衷,他们并不是胆怯畏战,而是主将严令不准妄动。 柳州城内临时的帅帐里,清将们原本对于蒙山军多少存有几分畏惧,可现在无不一腔怒火夹杂着悲愤。 副都统岳托豁然站起,高声喝道:“贼子怎敢如此狂妄,区区数百人就敢叫阵,真当我军无人吗?我愿领军一千,定将贼人们斩尽杀绝!” 岳托这么一说,其他清将早就憋足的怨气,纷纷响从。 副将库尔泰看了眼安坐不语的固山额真沙里奇,小声劝道:“岳托,不能出战,贼人狡猾,谨防其中有诈。” 岳托嘿然冷笑道:“库尔泰,你说有诈?那诈在哪里?柳州城外一马平川,根本就没有可供伏兵隐藏之地,我军出城杀退那数百敌骑,试问有何危险可言?” 库尔泰毫不退让道:“看不到危险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当初桂林城固若金汤,你能想象贼人可以攻破,就连征南将军也.......” 不等库尔泰说完,岳托他忽然扯开了胸襟,露出胸口一条刀痕,喝道:“我随征南将军作战多年,侥幸不死,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今日就算死在城外,无非就是去和征南将军相聚,也算生死无憾了。” 岳托慷慨激昂,库尔泰已无话可说,其实从心底深处,库尔泰也希望能与敌军交战,因为从各方面获得的情报,敌军实力并不强大,主力兵马只有清军一成左右,这是一个夸张的兵力对比,更夸张的是兵力少的一方正在占据战场上的主动。 库尔泰知道的,其他清将也知道,蒙山军只是携大胜之威,士气达到了巅峰罢了,双方在战场上正面交手的话,清军若无差池,必定可以胜出,没必要躲在坚城死守不出。 岳托见库尔泰无语,又大声喊道:“今日就算死,也让汉狗们看看,他们可以逞一时之利,可最后的胜利永远属于大清的勇士。” 此话一出,大帐里气氛顿时一僵,岳托向来看不起汉人,可他忘了此刻帐中有不少汉人将领,其中就有左路总兵官张国柱,对方的官位可是在他之上,军中等级森严,岳托刚才一声汉狗无疑是在侮辱上官。 岳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气势微微一滞,可他并非是一个轻易会认错的人,何况是向一个汉人认错,哼了一声道:“我带本部亲兵百人出战即可,无论生死,今日之决全算在我一人身上。”他才待出帐,被人一把抓住。 沙里奇站了起来,一出手就死死扼住岳托的臂腕,冷声道:“岳托,立刻向张总兵,陈参将,马游击等人赔罪。” 岳托挣脱不开,脸色涨的通红,他要拒绝,可看到沙里奇森然的眼神,心中忍不住一突,抗令出兵,侮辱同僚,这些可都不是小罪,沙里奇身为主将,完全有资格把他严惩。 双方相持不下,挣得都是脸面,张国柱忽然大笑着走来,说道:“二位将军这是为何,如今大战将起,我们应该同仇敌忾才对,至于刚才岳副都统的无心之言,在下一点没有放在心上,请将此事就此作罢。” 陈参将和马游击也是笑着附和,只是笑容都显得十分僵硬。 沙里奇放开了岳托,恨声道:“张总兵他们既然不追究,本将就饶你这一次,可要是再敢轻言出兵,别怪我军法无情。”他顿了顿,扫了眼帐内愤懑不已的众将一眼,凝声道:“你们可知敌军可能会在四日后趁夜攻城,并且有内应为他们打开城门。” 众将闻之,脸色皆变。 岳托急声问道:“何处来的消息?” 沙里奇看了张国柱一眼,后者微笑点头,他才淡淡道:“柳州参将李贺就是贼军的内应,好在李贺及时醒悟,亲自前往张总兵那里请罪,坦白了自己内应的身份。” 岳托双眼放光道:“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在城门附近安排伏兵,把贼军故意放进来后,伏兵尽出,聚而歼之!” 库尔泰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道:“即使有人作为内应打开城门,贼军不见得能获得优势,我军可是有万余人,贼军虽然招募了数万新卒,可短时间内难以形成战力,而主力人马不过数千,倾巢而出也没有实力在城战中杀败我们。” 沙里奇微微点头,张国柱脸上显露欣赏之色,鞑子可以横行中原,不仅有岳托这种不畏死的勇悍之辈,也有稳重如库尔泰般的智将。 库尔泰皱着眉头,看向张国柱问道:“张总兵,你能确定李贺所言是真吗?” 张国柱笑而不语,沙里奇突然道:“各位将军,无论李贺所言真或是假,我只希望你们明白一点,贼军图谋我军之心不死,我们少不得与敌人一战,请各位稍安勿躁,等时机一到,便是我军一雪前耻之时。” 众将大声应诺,知道沙里奇并不是一味的想着坚守城池,他们的愤慨散去不少,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大战来临。 等到众将离去,大帐里只剩下张国柱和沙里奇二人。 沙里奇轻声问道:“张总兵,你真的确定贼军会那样做吗?”他声音中有些许迟疑,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 张国柱沉声答道:“末将不确定。” 沙里奇一愣,眼中隐有怒气,却是不等他发作,张国柱淡然一笑,反问道:“我们这样做的话,无论贼军是否印证了我的猜想,对我军可会造成伤害?” 张国柱一直都是一个低调谨慎的人,他敢向沙里奇献计,便是因为在他的计谋中,清军几乎可以说站在了不败之地,那么一场不败之战,怎么舍得不去战呢? 沙里奇思索片刻,脸上也有了笑容,说道:“你说的对,最差的结果也只是让儿郎们辛苦一趟罢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已难以喜色。 柳州城外,在一处高坡上,秦风临风而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数骑从柳州城中冲出,朝着东方飞驰而去。 宋明辉站在秦风身边,瞩目远眺,微笑道:“你没有看错人,李贺没有让我们失望。” 秦风压抑在胸口的焦虑终于散去了大半,他闭上双眼,仰面长吐一口浊气,等低头睁开眼睛时,一阵夺目的神光从眼中迸发而出,朗声道:“我们也不能让李贺失望,这一战过后,广西大地将永远不会沦陷!” 第182章 战起 风声起,夜孤寒,征伐满天。 马蹄声,奔跑声,呼喊声......无数人影汹涌而来?,刀枪林立,刺向半空,寒气胜过严霜。 沙里奇,张国柱等清将都来到了城楼上,他们都知道蒙山军的叫嚣已经结束,今夜将迎来真正的战斗。 库尔泰把头探出城垛,只见远方兵马接踵而至,号角鸣响起来,敌军像乌云般黑压压的一片,兵甲闪烁,寒光森然,他望之心惊,忍不住问道:“敌人主力不是只有三千人吗?现在看来至少有万余人!” 蒙山军连绵不绝的赶到城下,不但汇聚在城门的北部,而且很快北部就显得拥挤,不得不向东西两侧散去,又不停有新的兵马涌入,再次散开,有如海潮般的无穷无尽。 没有多久的功夫,城北,城东,城西,都有清兵前来禀告军情,柳州城已是三面受围,只有城南一处还不见敌军出现。 沙里奇身边是密密麻麻的亲卫守护,个个持盾带刀,用人墙隔开他和城垛的距离,秦风当初的那一箭让清军记忆犹新,生怕对方神箭无敌,让沙里奇被远程狙杀。 其余清将也是各带着亲兵护卫,而且个个披挂整齐,沙里奇更是万般小心,身上穿戴了坚固的玄铁重甲,他望着有如汪洋般包围过来的蒙山军,亦是有些吃惊道:“怎么敌军数量这么多,他们新卒不是还在桂林府吗?” 张国柱的神色比他人平静许多,说道:“天色漆黑,容易鱼目混珠,敌军看似声势浩大,兵力可能并没有我们看上去的那么多,不过前日有细作来报,桂林城的敌军新卒隐有异动,现在看来可能是暗中赶赴到了这里。” 清将们虽然吃惊于敌人兵力的增加,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担忧,就算敌人的三万新卒全来到了柳州府,又有多大的威胁呢? 战场上,如果说一个八旗勇士可以对付三个明军新卒,那么一千个八旗勇士就能战胜一万名明军新卒,在久经阵仗的精锐老卒面前,没有经受过血与火洗礼过的新卒和炮灰并没有多大区别,只能像猪狗一般被屠戮。 沙里奇不管城外到底有多少敌军,只想着先声夺人,激发麾下兵将们略显低迷的士气,当即下令道:“床弩三轮急射,目标敌军后阵!” 城楼上,十架床弩一字排开,锋利的尖矛在漆黑的夜色下仍能散发出清冷的光芒。下一刻,这些冰冷的长矛就要饱尝人血的味道。 清军本有火炮,可基本被秦风的那把火销毁在了桂林城里,因此只能用床弩远程攻击。 当然,实战中床弩远不如箭矢能给敌军造成大规模的杀伤,可它产生的心理威慑远远大于杀伤本身。 沙里奇命令床弩目标敌军后阵,不乏抱有侥幸击杀几个敌将的心思,毕竟将领一般都在后方指挥,而真要是运气来了,一矛射穿了贼首秦风都有可能。 当年努尔哈赤就是死在了火炮的轰击下,身处后方被大炮击中的概率,可是一点不比被弩箭射中高出多少。 沙里奇心存侥幸,事实上似乎还真的有所收获,当第三轮床弩射出后,城外敌人好像失去了指挥一般,有了那么一刻的安静,紧接着号角声响起,呼喝声不绝,伴随着如蝗般的箭矢落在城楼上。 蒙山军是在报复还击吗? 存粹的以弓箭射击城池作用微乎其微,不过惨烈尖锐的箭声还是让人为之凛然,空气在无数箭矢的飞纵下仿佛被切裂了一般。 随着‘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城墙上四处插满了利箭,清兵们有盾牌遮挡,又有城垛躲避,因此中箭者寥寥无几,哪怕不幸被射中,也大多也是轻伤而已,只有极个别的倒霉蛋被射中要害当场阵亡。 沙里奇命人把床弩拉下城去,它们操作困难,射速太慢,在短兵交接时显得十分累赘,又占地太大,影响到城楼上的防御,等到原本放置床弩的地方被清兵补上后,沙里奇立刻厉声喝道“放箭!” 城垛上瞬间清兵尽起,挽弓反击。他们居高临下,训练有素,箭法精湛,很快就射翻了一大批太过靠近城墙的蒙山军。蒙山军见状不好,也不硬攻,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躲到城垛上箭矢射程范围之外。 突然,号角声再次响起,蒙山军这次并没有发兵攻城,而是波浪般分开,两队骑兵持旗驰了出来,分列两旁。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铁甲的人出了军阵,城楼上的清将们远远望去,在火光的照耀下,见到那人十分年轻,相貌俊朗,身形挺拔。 那人骑马缓进之下,气势沛然而出,后面的蒙山军兵将安静无声,无不注目而视。 张国柱脸色微变,饶是他身经百战,心志坚韧无比,可看清那人的相貌时,还是忍不住惊心道:“蒙山军秦风,他出阵想要干嘛?” 他从来没有见过秦风,可秦风的画像却是看过数遍,?早已牢牢的印刻在脑海中,因此一眼就认出敌方出阵之人就是秦风! 沙里奇冷哼一声,有点后悔把床弩拉下了城去,否则现在来一轮集射,说不定能一举铲除对方,贼军失了主将,必定不攻自破! 秦风纵马停在了城外的一箭之地,马鞭遥指道:“沙里奇可在?”他声音低沉,显得有些嘶哑,像是有佯在身,不知是否染上了风寒。 清军众将都是望向沙里奇,等待他的行动,没有想到他却是动也不动,只是双眉紧锁。 库尔泰欲言又止,转瞬明白了沙里奇的心思,知道他是在怕,不是怕死,而是怕贼首秦风万一邀他出城一战,不管是单打独斗,还是两军鏖战,沙里奇都无法给出回应。 贼首秦风凶名在外,武艺非凡,沙里奇很可能不是对手,自己死了没关系,却会极大的伤害到清军士气,他又担心敌军会有诡计,在城外设有埋伏,自然不敢出兵迎战,而避战一样会伤了士气,所以才犹豫不决。 转瞬之间,库尔泰冲到了城垛前,高声吼道:“贼子,战场厮杀何需废话,看我取你性命!”他话一说完,伸手从旁边的清兵手中抢过一张角弓,弯弓搭箭,奋力一箭向秦风射去。 沙里奇心生感激之色,却是来不及表露,已迫切的朝城外望去。 库尔泰身材魁梧,臂力甚雄,这一箭射出去,去势极快,可他所持的角弓可比不上秦风那把神弓,准度固然不错,可长箭到达秦风面前时已是强弩之末。 秦风挥出马鞭,竟然卷起了长箭,手腕一抖,马鞭上的长箭上下飞舞,煞是好看,身后众兵将都是齐声喝彩。 库尔泰又射两箭,都被秦风挥鞭击落,城下蒙山军的讥笑声越发响亮,库尔泰愤然掷弓在地,怒声道:“拿硬弓来。” 旁边的清兵喏喏回道:“将军,这已经是目前最劲的硬弓,想要再找长弓......” 库尔泰抬手要打,却被一人伸手拉住。 张国柱不知何时来到了库尔泰的身边,缓慢的从他手上拿过长弓,沉声道:“请将军以大局为重。”说着,他目光投向城外的秦风身上,眼中隐隐闪过一道惊疑之色。 第183章 退兵 张国柱不明白秦风为什么要单独出阵,刚才床弩三轮连射,他不可能知道床弩已经被抬下了城去,难道就不怕被床弩射杀吗?真若是不怕的话,这秦风和蠢莽匹夫有何不同? 世间不存在莽夫可以带领一支军队连战连捷,秦风此刻所为必有深意,张国柱在低头思索,周围的清将们却还想着如何把秦风射杀。 岳托持弓来到城垛前,挽弓拉了下,面色阴沉的摇了摇头,陡然间目光一动,望向身边的两个清兵道:“把你们两个的弓箭给我。” 两个清兵递过长弓,低声提醒道:“大人,我们的弓和你手上用的没有区别。” 岳托接过长弓,伸手一握,居然把三张长弓合并在手上,清将们看了大为诧异,忽然想到了什么,个个眼中精光大盛。 沙里奇高喝一声:“擂鼓助威!”他知岳托冲动易怒,却也是万中挑一的勇士,特别以力量闻名于军中,他三弓在手,显然想要集中三张弓弦的劲道,射出夺命一箭。 普通勇士能拉开两张弓已是难得,能够拉开三张弓的更是罕见,而能拉弓的同时还能保证精准的射术,如今在这柳州城中,估计只有岳托一人。 岳托握紧长弓,拿过一只长箭,陡然间舌绽春雷,大喝了声:“秦风受死!” 喊声震天,连擂鼓声都被掩盖,城楼上的清兵无一不觉得耳边响个春雷,脸露惊惧之色。岳托长身而起,纵到城垛之上,双臂用力,已然拉满了三张长弓。 人在城垛,凌风而立,直欲飘然而飞,说不出的威武雄壮,更是不惧城下敌人的箭矢。一声大喊后,三弦并拢一起,搭上了一支长箭,陡然松手射了出去。 箭去流星,空中只听‘嗖’的声响,正奔马上的秦风而去。 城楼上众清兵都是爆喝一声,大声呐喊,声可洞天,沙里奇都是忍不住怒吼而出,目不转睛的远望结果,内心钦佩的无以复加。 秦风凝神不动,见到飞矢呼啸而来,他弃鞭抬手,手上有光华一闪,耀过明月,刺破夜空,在一声低喝中,挥手斩断了那支夺命的箭矢。 刹那间,擂鼓停歇,喊声亦止,天地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城楼上的清兵像是见了鬼一般,他们惊叹于岳托的力量和射技,却也不认为他能一箭射杀敌人,毕竟敌人不是不会动的靶子,对方可以躲闪,可以用盾牌去挡。 然而结果大为出人意料,秦风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兵刃斩断了箭矢! 岳托的那一箭可不是强弩之末,箭矢在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情况下,被人一击而中,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沙里奇脸色难看,岳托羞愤难当,清兵们无不心中震颤,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涌出了一个相同的念头:这一战必是苦战! 就在这时,秦风举起了手中的兵刃,往柳州城上空一扬,蒙山军的擂鼓瞬间响起,无数兵卒狂吼冲出,从东,西,北面三个方向,同时向柳州城发起了攻击。 城楼上的清军在短暂的失神后,纷纷进入到了守城迎战的状态,弓箭手,长枪兵,刀斧手井然有序的进入到了自己的岗位,无论他们士气如何,到底都是精锐老卒,根本无需主将的命令,便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沙里奇作为主将,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攻守大战,他看了身边的张国柱一眼,低声道:“安排的如何?” 张国柱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一切准备就绪。”说着,他目光远望,却不是在看冲过来攻城的蒙山军。 沙里奇脸色有些紧张,他握着刀柄的手隐隐颤抖,忽然有传令兵急匆匆的跑来,不等他说话,沙里奇已经急声问道:“可是南门有变?” 传令兵闻之一愣,下意识的答道:“贼军从南门冲了进来。” 沙里奇大叫了一声好,脸上显出激动之色,却多少带着一丝担忧,对着张国柱问道:“南门那里不会有差池吧?” 张国柱神色凛然道:“大人放心,三千伏兵严阵以待,贼军就算真攻,也不可能突破城门五百步以外。” 沙里奇轻松一笑道:“张总兵做事,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二人说话间,柳州城的攻守之战还在继续,清兵们个个奋力作战,可战事的激烈程度令他们十分意外,贼军攻势远没有想象中的强烈,甚至可以称得上虚弱。 蒙山军的呐喊助威声倒是此起彼伏,可真正攀城而上的兵卒并不多,而且个个小心翼翼的顶着盾牌,攀爬缓慢好像无比怕死一般,这难道就是传言中那支强悍无比的蒙山军的表现? 清兵们诧异非常,沙里奇却是冷眼旁观。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传令兵跑来,单膝跪地道:“启禀将军,从南门突入城中的贼军退走了,请问要不要追击?” 沙里奇当即想说要,张国柱却抢先一步道:“你说贼军退走了?”他目光一凝,神色之中显出几分惊异,又问道:“贼军难道不是被我军击溃败退的吗?” 传令兵答道:“贼军突进城中不到二百步,就毫无征兆的退了出去,根本没有和我军接战。” 沙里奇上前一步,失声道:“你说什么?贼人是自己退走了,不是被击退的?” 传令兵一脸无奈的又答了一遍,沙里奇听完看向了张国柱,脸上尽是迷茫之色,问道:“贼军这是在干嘛?他们不是应该接战后,佯装败退,诱使我军出城追击吗?” 张国柱不知该怎么回答,在他的设想中,蒙山军想要杀伤己方,只有诱敌出城这一种选择,所以无论攻城,还是策反李贺作为内应都是假的,真正的图谋该是诈败诱敌,同时在城外设下埋伏,以求奇兵制胜。 可是现在,突入南门的蒙山军根本没战,没战又何来诈败?不败又怎么诱敌?冲进城去,又毫无建树的退了出去,这算哪门子的战法? 张国柱疑惑之际,库尔泰走了过来,脸色古怪道:“贼军好像退了。” 话应刚落,城楼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张国柱往城外望了出去,看到蒙山军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而相比于清兵们的欢欣鼓舞,库尔泰,沙里奇等清将脸上都不见一点喜色...... 第184章 迷惑 明月窥人,清风森冷,一阵山风吹过,树影婆娑,有如鬼怪在张牙舞爪。 张国柱杀人无数,胆气十足,此刻也觉得自己有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心中无比忐忑,当望着前方树梢上挂着的牲畜尸体,神色变得极其复杂。 游击将军马金忠快步走来,低声道:“大人,这个村里搜过了,还是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军入驻过的痕迹。” 天气寒冷,张国柱额头却有汗水溢出,他嘴里带着几分颤音道:“传令下去,立刻前往清水县,一炷香内必需赶到。” 这里已经是第三个村庄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蒙山军难道没有伏兵? 不可能!对方一定有伏兵!可伏兵在哪里? 蒙山军从柳州城下退兵后,张国柱,沙里奇等人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对方这场虎头蛇尾的攻城之战是什么意义,难道这样打上一轮就想把他们骗出城吗? 张国柱当初和李贺猜想过蒙山军会在柳州城附近的村庄里藏兵,根据细作的查探,这个猜想可能性极大,因为不仅一处村庄发生了牲畜尸体吓人的事件,而是有四处村庄之多,村民都被吓得逃离了村庄,留下的空村无疑是藏兵的绝佳场所。 除了村庄之外,包括清水县在内的三处县镇也被蒙山军实际控制,只不过没有公然易帜罢了,同样可以为蒙山军藏兵提供条件。 清水县县尉陈潇假装投靠蒙山军,实则早就暗中通知了张国柱,这才让张国柱认定蒙山军会佯攻柳州城,真正的杀招是埋伏在各村各县的精兵。 清军一旦出城追击,很难保证紧密有序的队形,又失去了城墙的防护,而在黑夜的掩饰下,追击途中只要遭遇伏兵,有心算无心之下,必定会受到重创。 可是现实彻底颠覆了张国柱的判断! 蒙山军没有溃败,而是主动退兵,张国柱心中困惑,又很是不甘,当即向沙里奇要了八百人马,他要亲自带兵出城弄个明白,其中风险很大,可他为求真相已顾不得其它。 沙里奇也想弄个清楚,何况张国柱要的兵马不多,即使八百人全都陷在了城外,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因此嘱咐了一声小心行事之后,便答应了张国柱的请求。 张国柱领兵出城后,多少有点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弄清事实虽然重要,可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于是进军速度十分缓慢,并且派出了十多个骑兵散出去探路,等到探马回报,告知蒙山军全力往桂林府方向撤军时,张国柱才敢加快脚步。 蒙山军竟然真的撤走了,四处村庄没有留下一个伏兵,等到张国柱快马加鞭来到清水县时,他的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清水县衙,知县何琳和一众衙役早已没了踪影,而县尉陈潇被挂在了县衙的大门上,胸口插着自己的佩刀,衣服上留下了一行醒目的血字。 汉奸不得好死! 张国柱望着陈潇的尸体,目光定格在了那六个血字上,他整个人迟迟没有分毫动作,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潇死了,他假意反正一定被蒙山军得知了,这样一来蒙山军当然不会藏兵在清水县,而藏兵的意图暴露了,不难让人怀疑到村庄里发生的诡异事件,从而很容易与藏兵联想到一起,那么蒙山军在柳州城附近的村县藏兵的谋划算是破产了。 既然谋划无疾而终,蒙山军为什么还要攻城,清军知道蒙山军在城外有藏兵,那就必定会有陷阱,黑夜中又怎么可能会派兵出城追击? 其中一定有原因,可原因到底是什么? 张国柱背上已被冷汗浸透,一股极为惊怖的预感油然而生,蒙山军一定有所图谋,而且很快就要出手了,一出手恐怕就是天翻地覆! 马金忠回到了张国柱的身边,说道:“卑职打听清楚了,知县何琳和一众衙役是在黄昏时分出城的,陈潇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人杀的。” 张国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陈潇不死,只是起到迷惑我们的作用,而蒙山军的真正意图应该会在今夜发动,那么陈潇就没有了价值,被杀理所当然,而知县何琳要逃,应该是怕我军找他算账。” 马金忠看了眼悬挂在县衙大门上的陈潇,特别是注意到对方身上‘汉奸不得好死’的六个大字时,忍不住心有戚戚,轻声问道:“大人,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蒙山军既然还有图谋,我们孤军在外,怕是会有危险。” 张国柱斜了马金忠一眼,幽声道:“你好像很害怕。” 马金忠连忙低下头,说道:“卑职不是怕,只是大人万金之躯,真不该继续冒险。” 张国柱叹了一声,说道:“无论你是怕,还是为我担心,其实都没有必要,我们呆在清水县里安全的很,蒙山军是不会来的。” 马金忠猛地抬起头,瞪大了双眼,脸上尽是迷惑之色。 张国柱命人把陈潇的尸体放下,亲自为他用白布遮面之后,才说道:“知县何琳逃了,说明蒙山军保不了他,也意味着蒙山军没有短时间内占据清水县的打算,所以我才说蒙山军不会来的,我们自然不用担心。” 马金忠闻之豁然开朗,心中焦虑散去,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疑色,问道:“清水县算是柳州城的门户,蒙山军既然不打算占据清水县,那么显然也没有攻破柳州城的意思,那他们为何还要出兵攻打,难道是想围点打援?” 张国柱脸色不变,马金忠想到的他又何尝没有想到,柳州城确实有援兵到来,而援兵也是张国柱计划中的最重要的一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蒙山军诈败溃退,清军出城追击,当遭遇埋伏后,蒙山军自认为奸计得逞,却在此时奇兵天降,又有一支清军杀出,对设伏的蒙山军进行包围剿灭,最终清军大胜! 美妙的设想,亦是可笑的设想! 张国柱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不得不为他怂恿沙里奇邀来的援兵考虑,可细想之下,发现蒙山军围点打援根本不切实际,当初歼灭赫舍里骑兵的辉煌不可能会在柳州府上演。 不过再怎么不可能,还是有必要去提醒一声,张国柱当即下令道:“所有人返回柳州城。” 第185章 援兵 张国柱领兵在外辛苦查探时,沙里奇也是目不合拢,翘首以待。 到了夜色最深的时候,沙里奇没能等来张国柱,却有一个彪然大汉登门造访,沙里奇的亲兵竟然无法阻拦,让那人径直闯进了沙里奇的大帐。 彪然大汉名叫海尔图,职务和沙里奇相仿,身份更是非同一般,这才如此强势,海尔图一进大帐,便一脸不满的大声质问道:“沙里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贼军怎么打上一阵就跑了?” 沙里奇不知该怎么回答,迟疑许久才道:“海尔图,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本将所料可能有所偏差,已经派人去弄个明白,你且先耐心等一会儿。” 海尔图脸色仍旧难看道:“我收到你的书信后,快马加鞭率军前来助战,并听从你的命令已在城郊埋伏了二天二夜,儿郎们都有抱怨,刚才本看到贼军攻城,儿郎们总算可以大展身手一番,结果贼军转眼就退了个一干二净,对方难不成把你当猴耍吗?” 沙里奇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海尔图的侮辱之言令他气愤,可他无论是从军的资历,还有在军中的威望都要胜过海尔图不少,可比不过海尔图显赫的家世,只能忍气吞声,尽可能的耐心道:“贼人今夜肯定有诈,你部不会无功而返的,你要是想要立下军功,就耐心等下去。” 听到军功,海尔图蛮横的气势稍退,他此次随赵布泰南下,主要目的是来镀金的,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他身份高贵,可若没有功劳倚仗,再高贵的身份也只能换得荣华富贵,可海尔图的野心远不止这些。 只有掌权之人,才会知道权利的好处。 海尔图幼年时,亲眼目睹了祖父的权势,少年时,又跟随父亲身边,进一步熟悉了各种权势。而现在,他要品尝祖父,父亲都曾有过的权势,可他没有威望,功劳,因此权势只能被别人分去,这让他无比苦恼而愤慨。 这次南下灭明,海尔图总算等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有武力,从小到大一直不曾懈怠,自信可以在战场上杀出一份功劳,可事与愿违,赵布泰连战失利,失城丧命,他这一路的兵将必受连累,海尔图的前程可谓一片黯淡。 而就在海尔图心灰意懒之际,沙里奇给他送上了一份功劳,他怎么可能会错过,于是率军赶到了柳州府,可功劳仿佛镜花水月,看到了却捕捉不到。 海尔图刀已出鞘,那支蒙山军却无影无踪,他只能收刀归鞘,枯坐在沙里奇的大帐里。 三更时分,终于有亲兵前来禀告:“二位将军,张总兵带兵回营了。” 在大帐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沙里奇把今夜原本的计划全盘告诉了海尔图,海尔图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计谋之妙,此时听到作为计谋策划者的张国柱回来了,忍不住抢先问道:“张总兵带出去的人马可有损失?” 亲兵犹犹豫豫,答道:“好像没有一人折损。” 海尔图脸上万分失望,张国柱人马没有折损,意味着他没有和蒙山军遭遇,看来蒙山军确实是撤兵了,对方还真是不堪,攻城稍有受挫就放弃了,这不知之前死在蒙山军手里的卓尔翰,线国安,赵布泰等人都是怎么打仗的,会输在这样一支敌军手上。 沙里奇目光一凝,注意到了亲兵神色有异,问道:“你可是还有话说?” 亲兵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将军,张总兵所率兵马没有损失,可他却带回了一口棺材。” 沙里奇愣了下,海尔图却是面容发冷,哼了一声道:“带了一口棺材?他是给谁带的棺材?” 亲兵摇头道:“小人不知。” 沙里奇心思飞转,过了片刻吩咐道:“你马上去见张国柱,让他过来见我!” 就在这时,又有亲兵禀告道:“将军,张总兵求见!” 沙里奇答应一声后,张国柱很快就来到了大帐,海尔图一看到他,便面带讥诮的问道:“张总兵,你好像想的太多了,贼军远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厉害,攻城一遇挫折就退却,这样的对手何必放在眼里,我们直接率军夺回桂林城,把贼军一举歼灭怕也不难。” 赵布泰城破身死后,给他麾下的一众将领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可也有少数几人不以为是,只当蒙山军侥幸而已,提出领军夺回城池,海尔图就是强硬的主战派,而当时张国柱坚决反对,沙里奇和大部分清将也是反对,只希望等到朝廷的命令后再做打算。 不过现在看来,当初清军求稳看似不错,实则却是小心过头,贼军的威慑力远大于他们本身的实力。 沙里奇也对蒙山军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可他仍旧不敢妄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有张国柱在,无论是当初的坚守待命,还在今夜的谋划都是出自于张国柱之手,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让张国柱承担一切责任。 张国柱见到海尔图咄咄逼人,沙里奇又默然无声,怎能不知道自己成了作战不利,畏缩不前的替罪羊,暗骂两个满狗无耻之时,嘴上却是肃然道:“二位将军,卑职此行没能发现蒙山军的踪影,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海尔图冷笑一声道:“你的收获是一口棺材吧!” 张国柱义正言辞道:“没错,正如将军所说,我的收获就是一口棺材!” 海尔图胸口怒火上涌,阴测测道:“张总兵,你把棺材带进营中,难免会造成军心浮动,你最好能把话说清楚,否则别怪本将给你难堪。” 张国柱面色不改,眼中隐有悲痛道:“我带回来的一口棺材里装着一个人,一个对大清忠心不二的人,此人名叫陈潇,乃是清水县的县尉。” 海尔图不屑问道:“一个小小县尉而已,需要大张旗鼓的带进营中吗?” 张国柱凝声道:“将军有所不知,陈潇所在的清水县早已暗中投靠了蒙山军,他忍辱负重,一直与卑职暗通情报。” 海尔图眼都不抬道:“那又如何?” 张国柱反问道:“陈潇今夜死在了蒙山军的手里,试问这样的忠贞之士,把他入棺抬进营中,会让将士们军心浮动?还是会让将士们看到死者得到风光体恤,从而感恩戴德,坚定誓死以报国恩的信念?” 海尔图脸色一变,顿时哑口无言。 张国柱看了海尔图一眼,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一字字道:“将军,我把陈潇的尸体带回,最主要的是想告诉你,蒙山军这次出兵,真正的目标可能是你!” 第186章 不可能的可能 海尔图悚然,沙里奇动容,听完张国柱的分析后,帐内瞬间陷入一阵死寂。 蒙山军不占据清水县,说明没有攻占柳州的城的意图,而陈潇被杀,蒙山军藏兵的想法可能全都暴露在敌人眼中,沿途伏击再无意义,那又为什么要攻打柳州城?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蒙山军对于柳州城和城内的清军都没有兴趣,他们真的还有所图谋的话,目标只能是领军驰援而来的海尔图。 海尔图听闻贼军的诡计可能针对自己,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沉声问道:“我部驰援柳州府,出兵算得上突然,贼军不可能早有预判设下埋伏,现在我部安全的到达了柳州府,贼军更是没有奇袭的可能,他们还能如何对付我?” 沙里奇一脸茫然,张国柱也是无比困惑,可心中的警觉一直无法散去,他相信蒙山军有对付海尔图的办法,只是他们都无法察觉。 海尔图驰援柳州府的人马大概在五千左右,虽然是在城外,却也不是蒙山军能够轻易对付的,何况有柳州府的清军配合在侧,蒙山军要是敢动手,不说难以消灭海尔图,甚至有被海尔图缠住,等到柳州府的清军一到,两军夹击很有可能会被当场歼灭。 因此,蒙山军一定不会正面招惹海尔图,他们一定隐藏了什么,只待时机成熟,出乎意料的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海尔图站起身,一改刚才的轻慢,朝着张国柱深施一礼,问道:“张总兵,你觉得蒙山军会如何对付我,他们会不会在我回军之时派兵袭之?” 事关重大,海尔图虽然也从骨子里也看不起汉人,却不像岳托那样不知进退,他可不想步卓尔翰,线国安,赵布泰等人的后尘,建功立业不成,连性命都丢在这里。 而在危机面前,海尔图原本的野心也淡去不少,似乎荣华富贵的日子已足够令他满足。 张国柱连忙拱手回礼,说道:“将军不必多礼,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自当携手共勉,何况当下时局艰难,我们更该荣辱与共。” 沙里奇也是一脸真挚道:“张总兵说的不错,赫舍里骑兵全军覆灭,征南将军战死,所部亲军溃亡殆尽,我们几人手下的三万兵马再不能有所闪失,不然广西彻底糜烂不说,对皇上的统一大业恐怕也会造成莫大的影响,到时候我等唯有一死,以赎罪过了。” 张国柱和海尔图听闻都是默然,无论他们再怎么各怀心思,现在无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确实该精诚合作,共同进退了。 大帐里又是一阵沉默,海尔图率先开口道:“柳州府一地养活你们的人马已是勉强,我的五千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因此不可能在此久留,用不了几日就该返回平乐府,贼军要是想动手,只会在我回军途中设下埋伏。” 这次他不是在问,而是用了肯定的语气,半途而击是蒙山军对付海尔图唯一的机会。 沙里奇驻兵柳州府,海尔图驻兵平乐府,还有一支清军则在南宁府,三府守望相临,也算互为犄角,而平乐府处在三府中间,从地理上来说最是安全,因此海尔图掌握的兵马相对较少,只有六千左右,沙里奇手里的兵力和另外一支清军的战兵都在万人以上。 蒙山军选择对付实力最弱的海尔图,倒也说得过去。 张国柱稍作思索后,说道:“贼军不会在海尔图将军的归途上设伏,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设伏的兵力。” 沙里奇点头道:“没错,贼军在桂林城的兵马全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他们除了偷偷运了一万兵来到柳州府外,并没有其它的动向。” 张国柱随即补充道:“我带兵出城时,派人跟上了退走的贼军,仔细数过对方的兵力,差不多就是万余人,就算有偏差,也不会太多,即使有小股兵马暗中脱离,难道还能对海尔图将军的五千大军构成威胁吗?” 海尔图心中一松,可脑中的疑云更重,看了张国柱一眼,忍不住问道:“张总兵,你为什么认定贼军想要对付我?” 张国柱脸色微红,他之前对于蒙山军行动的猜测已经宣告错误,现在被海尔图问及,真的不知该怎么去解释,难道说这存粹就是自己的猜测吗? 在后世中,有一句明言,那就是在进行各种推断时,抛开有违科学规律的,那么再不可能的事情也是真相! 张国柱其实就是这样在做的,他不断在用排除法思考问题,结果只剩下蒙山军要对付海尔图的可能。 沙里奇见气氛逐渐变得僵硬,出声缓和道:“在贼军诡计未明之前,张总兵的任何怀疑都值得认真对待,无论听上去再荒谬可笑的可能,也不能将之忽视。” 张国柱面露感激之色,海尔图却有点不耐烦道:“那我还怀疑蒙山军想趁我领兵驰援柳州府,造成了平乐府空虚的机会,一举出兵攻占,从而隔断柳州,平乐,南宁三府之间的联系。” 此话一出,张国柱和沙里奇的脸色皆是大变,海尔图本是气话,可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轻,眼中已有惶恐之色。 在烛火的照射下,大帐里隐隐约约有些白光,一片片幽幽亮亮的,那是帐内银制的杯碗反射的亮光,这些奢侈的东西此刻并不显华贵,反而透着丝丝阴冷的气息。 海尔图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你们刚才说过蒙山军没有兵力伏击我,那应该也没有兵力去夺平乐府,何况我在平乐府还留有一千守军。” 张国柱和沙里奇对视一眼,竟是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 蒙山军不可能有兵力去攻占平乐府,可是自从蒙山军在衡州起兵后,他们哪一次不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一次又怎么敢说他们不能! 而从战略的角度来说,攻占平乐府,断绝三支清军的联系,那么清军一旦遭受攻击,只能各自为战,蒙山军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而海尔图丢失了城池,只能领军前往另外两处府城寻求庇护,可五千人马的吃喝用度怎么办?这可是巨大的负担,粮草一旦无法维持,岂不是不攻自破? 张国柱不可思议的叹声道:“难道说蒙山军在柳州府所做的一切全是障眼法,真正的目标乃是平乐府?”他语气抑扬顿挫,不知是钦佩还是惊惧。 第187章 暗度陈仓 金戈交击声,喊杀嘶吼声,惨叫痛呼声交织在一起,泛蓝的天空中布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时间流逝,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眨眼之间,天地间逐渐沉静了下来,直到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可万物空寂只存在了一瞬,就被一阵震天的呼喊声给打破,声如洪流般的爆发,亦是胜利的呐喊,振奋的人心! 平乐府城被破! 蒙山军奇袭平乐府,一战破城,从战斗开始一共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攻势之猛,速度之快,几乎没有给守军一点反应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蒙山军,而不是柳州城下儿戏般攻城的人马。 此时,城墙之上,无数蒙山军将士笔直昂然的站立着,挥动着兵刃尽情宣泄着激动的同时,眼神无比狂热而膜拜的盯着某个地方,他们的心中都烧着一团熊熊烈火。 艳阳因为蒙山军将士们燥热的情绪,似乎能将寒风驱散,蒸的人脸通红发亮。 秦风站在城楼最高处,感受着麾下将士们的崇拜,他缓缓的擦拭着手中染血的戚刀,脸上亦有激动,更多的却是释放压力后的轻松之色。 攻占平乐府,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没错,就是开始,这一战他谋划已久,精心布置,却还远远没有达到结束的时候,秦风要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问鼎广西全境! 如果张国柱等柳州府的清将在此,一定会因为秦风此时出现在平乐府而感到震惊,因为昨夜他明明还在柳州城下,用高超的技艺斩断了岳托的夺命一箭。 从柳州府行进至平乐府,即使秦风胯下骑的是赤兔马,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赶到,那么柳州城下的秦风又是谁? 也许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绝对不是清军中的任何一人。 而无论那个秦风是谁假扮的,他冒着相当的风险出阵喊话,无疑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让柳州府的清军认为秦风就在眼前,就在柳州府,而不是百里之外的平乐府。 清军浑然未觉,给了秦风足够的时间攻打平乐府。 秦风也没有辜负争取到的宝贵时间,此刻他走到了城下,吴中平迎面朝他走来,红光满面道:“此战获胜,主动权尽在我手,除非鞑子狠心死战,否则不出十日就该退出广西了。” 鞑子敢死战吗? 若是敢的话,赵布泰败亡时他们就全军来伐了,夺回桂林城,而不是坚守三座府城不出。 吴中平说完,自己也笑着摇了摇头,他一直担心此次战事难以速战速决,可平乐府一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心中对于蒙山军的感官提升到了从所未有的高度。 吴中平身旁的一个大汉紧跟着说道:“城内鞑子的残敌已经肃清,绿营守军也被控制。”说话的是晋王李定国的帐前副将王五,他一直护卫在吴中平左右,因此参与了此次战事。 王五没有辱没李定国的威名,他是第一个攻上城头的,一人一刀杀退了无数清兵,为后续人马在城楼上站稳脚跟创造了坚实的条件。 经此一战,王五的名子已在蒙山军中人尽皆知。 秦风对王五颇为欣赏,语带真诚的说道:“王副将,如果你愿意领兵的话,我可以分你五百蒙山军精锐,让你独掌一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五百人成为一军,听上去像是个笑话,可蒙山军核心主力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背后还有三万新卒,日后还会有更多的新卒,他们都能够成为蒙山军的新鲜血液,而以五百人为骨干,完全可以扩充到五千人,成为一支独立的野战部队。 王五当然知道五百蒙山军精锐意味着什么,秦风所言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当今世上哪有为将者把手上的主力军队分出一部给一个外人的? 兵为将有,换在和平盛世,足够给将领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可在大明末年,这已经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每个将军都会牢牢掌控手上的兵马,根本不允许外人染指。 吴中平凝视着秦风,眼中异光闪烁不定,不知秦风这样说是在拉拢王五,有让他改换门庭的意思,还是知人善用,诚心看中了王五的能力。 秦风看见王五发怔不语,吴中平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心中顿感奇怪,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摇头一笑道:“你们不要误会了,我可没有夺人所爱的意思,哪日晋王需要二位返回云南,我必定礼送出境。” 吴中平见秦风神态不似作伪,暗想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微微一笑化解了当前的尴尬,说道:“秦将军言重了,晋王身边能人异士无数,我和王五根本不算什么,能在秦将军身边效力已是万幸。” 王五粗犷的脸庞上隐有感动之色,秦风对他的信任让他有种当为知己之感,若非晋王亦是当世翘楚,又有恩与他,王五真有可能主动投效在秦风手下。 秦风望着王五,眼中仍旧保持着期待之色。 王五强忍心中的感激,咧嘴一笑道:“多谢秦将军厚爱,可一战之功劳还不足以让我接受如此大任,比起领兵掌军,我现在更在意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吴中平也是笑道:“卑职的肚子也饿了,不知能否在秦将军这里打一回秋风,让我和王五好吃好喝一顿。” 二人故意扯开话题,肚子却是真饿了,他们以及蒙山军众将士已经吃了五日粗硬的干粮,而在昨夜吃过一顿之后,他们已经彻底断粮了。 换言之,平乐府城要是一战不破,蒙山军只能放弃攻城,先去找个小县小镇弄点粮食果腹,这样一来很有可能会贻误战机,导致功亏一篑。 秦风为了可以出其不意的攻打平乐府,将蒙山军再一次的化整为零,利用给新卒负重越野的机会,让蒙山军精锐主力佯装掉队,以十几人的小队为规模,分批次暗中向平乐府集结。 同时夸大负重越野掉队的新卒名单数量,并故意贴在练兵场的布告栏上,从而成功的迷惑了清军的细作,让他们以为蒙山军一直呆在桂林府没动,实际上核心精锐不断在进行转移。 三次越野负重操练,成功的让二千蒙山军精锐脱离了出去,而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平乐府,二千人马全部轻装简行,粮食所带也不多,好在勉强维持到了攻城之时。 秦风让余小林领着吴中平和王五进城吃饭,自己却和邓飞从平乐府的北门来到了南门,一路上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黯然,有件事他一直有所犹豫,而现在他更加的犹豫...... 第188章 原谅 秦风和邓飞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草棚前,草棚简陋,周围的人却十分密集。 邓飞看到前方的人群,下意识的握紧刀柄,全神戒备,因为草棚周围的人全都身染血污,彪悍无比,见到有人过来,刹那间便有一股凝厚的杀气喷涌而出。 不知谁喊了一声:“秦将军,蒙山军的秦将军来了。”众人霍然让出一条路来,望着秦风的眼神中复杂又带着期盼。 秦风心中千头万绪,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拱手环拜道:“诸位辛苦了,今日攻破平乐府,你们当属首功!”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感恩戴德之声不绝于耳。 邓飞松了口气,他所面对的可是一群亡命天涯的不良人,这段日子他们的凶名甚至比蒙山军还要响亮,除了凶名,还有恶名,无论是鞑子还是百姓,他们想杀就杀,为杀而杀,简直就是疯子一般毫无道理可言。 正因如此,虽然这些人在攻打平乐府时,率先发起了强攻,把大部分守军吸引到了城南,才让从城北发起攻击的蒙山军一击得手,可这些人军纪极坏,秦风才不敢让他们进城扰民,坏了蒙山军的声誉。 秦风走进草棚,来到一张草席前,上面躺着一个伤势很重的人,那人脸颊深陷,颧骨可见,一双眼半开半闭,竟然只有出气的份儿。 一个仆人模样的老人,含泪轻声道:“老爷,秦将军来了,你睁眼......看看......” 草席上的人病入膏肓,早已奄奄一息,可他还不去,只因心中还有执念,听到老仆呼喊,仿佛百年般那样漫长,他终于睁开了眼。 那眼中已浑浊不堪,没了神采,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秦风,嘴唇动动,似乎露出了笑,虚弱道:“秦将军......我们......终于见面了。” 秦风握住那人的手,心中滋味酸楚,颤声道:“陆大人,你会活下去的!你活人无数,功德无量,老天爷也不敢收你!” 广西大地,能让秦风称呼一声陆大人的,除了桂林知府陆东阳,还能有谁? 这句话,秦风本不该说,有些话,不用说出来,他也一定会做到。可这句话,他一定要说,因为再不说出,有人此生再也无法听到,而秦风希望他知道,他真的不用去死! 陆东阳像在笑,低语道:“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可......我还是要走了。” 邓飞眼帘湿润,他一直在秦风身边,知道很多事情,也包括陆东阳的事情,这个曾经懦弱不堪的人,现在却令他感到由衷的钦佩。 秦风握住了陆东阳干枯的手掌,声音缓而有力道:“鞑子没有死绝,你全家老小的仇就不算报完,你现在走了,就是对不起冤死的家人!” 陆东阳眼中掠过分光芒,却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气若游丝道:“我死了......可以给很多人一个交代......对你也很有好处......” 罗明堂和陆东阳之间有过约定,约定的结局就是陆东阳必需死,秦风十分清楚,可他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有些好处再诱人,也不能去要,因为利益无情,而人有情! 陆东阳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说道:“我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了,他们一共只有......” 老仆连忙接口道:“平乐府一战,又死了百人,现在算上轻伤者,只余一百二十七人。” 这一百二十七人是当初跟随在陆东阳身边的桂林城守军,他们因为无颜回去见家人,心悲之下把满腔的愤懑发泄在杀人上,什么人都杀,只为抚慰一颗颗受伤的心。 他们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歹人,亦是一群可怜人。 陆东阳的面颊忽然显出一抹红光,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声音响亮了几分,夹杂了一丝渴求道:“秦将军,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饶过那些人,他们有过,但也有功,今日又不留余力的攻打平乐府,足够功过相抵了。” 杀了那些人,可以为罗明堂争取到民心,这是计划中需要实施的,可是现在,秦风心中产生不了一丝杀念,只能辜负了罗明堂的精心算计,重重的朝陆东阳点了下头,说道:“你安心养伤,不用为他们担心。” 陆东阳嘴角露出分笑意:“我替他们谢谢秦将军了。”他心事已了,脸色顿时又黯淡了下去,目光朦胧道:“他们做错了事,可是家人还在,只要是一家人,又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 桂林城的守军明知赵布泰要屠城,还是不顾家人安危的逃出城外,如此作为有何资格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又有何面目回见家人,可正如陆东阳说的,家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比起血脉相连,对错并不是最重要的。 陆东阳双眸忽然一张,反握住秦风的手,语气虚弱中带着急促道:“秦将军,你说到了那里,我的家人会原谅我吗?”他可以安慰别人,可似乎安慰不了自己。 秦风见到了陆东阳眼中的热切,他紧紧的握着了对方的手,咬牙道:“他们一定会原谅你,一定会的......” 陆东阳突然咳了声,可就算咳嗽,都是那么虚弱无力,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呐呐道:“那就好......我可以放心去找他们了......” 秦风不等他说完,已道:“你可以找到他们,但不是现在,而是十年,二十年后,他们也不希望你现在就去与他们团聚。”说到这里,秦风双眸泛红,胸口一阵苦痛。 陆东阳似有所悟,怔怔的望了秦风良久,这才道:“秦将军,你真的很好,比传言之中的还好,我如果能早些遇到你,也许后面的事情......”说着又要咳嗽,可喉结窜动两下,一口气憋在心头,脸色通红。 秦风一惊,急忙轻拍着陆东阳的胸口,大声喊道:“陆大人,坚持住,我这就给你去叫郎中!”陆东阳的肺部被捅了一刀,这是致命伤,无医可治,否则他的部下早就去找郎中了。 陆东阳长出一口气,似是吐出了全身的气力,反倒有了分精神,眼中却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低声道:“秦将军,小心冥士......” 秦风一愣,刚要问话,就见陆东阳目光一闪,脸上流露出些许欣慰,又道:“秦将军,请善待我的这些属下,他们都很好......很好......” 冰冷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秦风却还是紧紧握住了那双已无声息的手,低下头闭上了双眼,好像高僧在为逝者超脱一般。 草棚里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听到了陆东阳临终前的托付,无不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道:“陆大人......”他们这一跪,不为上下尊卑,而是像亲人般表达尊敬和感激。 陆东阳微睁的眼已僵凝不动,带着笑的嘴角又有分遗憾,原来他还有家人,他的部下们早已把他当成了至亲长辈。 一群有家不敢回的可怜浪子,一个失去全部家人的孤苦幽魂,他们同病相怜,相互慰藉之中已融为了一个整体,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有风过,吹拂着外面的杨柳枝条,飘飘荡荡,不知所依。 那未闭的眼眸虽不再转动,可那干涸的眼角蓦地迸出了两滴泪,晶莹剔透。 第189章 气弱 平乐府城被破! 海尔图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想不信,可无法不信,带来这个噩耗的是他留守在平乐府最信任的亲兵之一。 蒙山军用的竟然真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柳州府的所有行动全是假象,可他们的兵马是怎么到的平乐府? 平乐府还有一千守军,敌军要破城至少需要数倍以上的兵力,这么多兵马的调动必有动静,怎么没有传来一点情报,己方的细作难不成都是瞎子吗? 海尔图想不明白,他心如刀绞,一股悲意涌上胸膛,嘶声叫道:“一群贼子,只会暗地里使绊子,有本事和我光明正大的干一场啊!” 兵不厌诈,海尔图似乎忘记了这个道理,张国柱和沙里奇却没有忘记,心中只余无法言述的震惊,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平乐府有险,可本能的对此排斥,因为当海尔图领兵到达柳州府时,他们几乎就失去了补救的机会。 而事实上,内心的抗拒,或者说对于错误判断抱着不敢面对的态度,使得清军一手造成了平乐府的失陷。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如果在海尔图刚刚到达柳州府时,第一时间返回的话,说不定可以避免平乐府失陷,因为那个时候蒙山军还没有完成集结,陆东阳的人马也没有到位,强行攻城未必能一战而克。 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海尔图额头青筋暴起,握刀之手也是‘咯咯’响动,他杀意满怀,只想着返回平乐府去找蒙山军一决死战,他已不在乎对方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张国柱身上没有杀意,一双眼眸中全是惊怖之色,还有无边的悔恨,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在惊颤,有如狂海怒涛中行着的无助小船。 天寒地冻,帐篷里却有暖炉生烟,可暖炉似乎驱散不了一点寒意,帐篷里比外面的严冬更为阴寒,而沙里奇脸上的冷色还要胜过三分,他看向了张国柱,声音中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问道:“张总兵,你说说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明显不是在问话,而是在嘲讽,在兴师问罪! 海尔图反应过来,双眸红赤,情绪激动,恨不得把张国柱当场斩杀,怒骂道:“张国柱,我真怀疑你是贼军的奸细,想致我等于死地。” 作为清军行动的策划者,张国柱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很清楚眼下形势的严峻,虽不至于海尔图所说的死地这么夸张,可平乐府一失,柳州府和南宁府的联系将被断绝,双方各成孤军,随时会遭到蒙山军针对性的打击。 想要应对眼下的困局,清军只有两个选择,从自身绝对安全考虑,清军必需马上逃离广西,退守湖南,或者出兵夺回平乐府。 可两军交战,清军没有把握胜过蒙山军,若是再有所差池,全身而退怕也无法做到,到那时广西就真的成为了他们的死地了。 海尔图想战,不仅因为他心中愤怒,也有丢失城池的原因,虽然他是听从了别人的谋划才领兵离开平乐府,可这并不足够让他脱罪,只有夺回平乐府,才算将功赎罪。 沙里奇却是心生退意,他作为主将,按道理说无论部下做错了什么,他都难逃责任,可他这个主将只是临时代理的,并不是朝廷任命,一旦到时候追究起来,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他只需编一个谎言,说自己威信不足,海尔图等人对他阳奉阴违,平乐府的丢失全是张国柱和海尔图二人谋划有误造成,他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 谎言很假,可又有何人能证明是假呢? 丢失城池的是海尔图,谋划错误的是张国柱,他们注定将成为罪人,朝廷难道会信两个罪人,而不信他沙里奇吗? 沙里奇只要保证手下兵马不失,虽说无功,但至少也无过,他算是想明白了,广西之地就是噬人的泥潭,留的越久陷得越深,早点离开方为上策。 而作为平乐府失陷的始作俑者,张国柱肯定不愿意就此离开广西,沙里奇应该会受到斥责,海尔团最严重也就削爵贬官,而他搞不好为了平息皇帝以及满清贵族们的愤怒,真可能被当成奸细处以极刑。 张国柱的一颗心已凝冷如冰,可他的心还没有死,忽然猛冲上前抓住了那个带来噩耗的清兵,厉声道:“给我说清楚,平乐府是怎么失守的?” 清兵脸色惨白,手臂被抓的生疼,却没有一点挣扎,他身躯瑟瑟发抖,并不是害怕,而是心中有股难掩的悲哀,说道:“贼军二三百人先攻南门,攻势无比猛烈,我们被突然出现的敌人给打蒙了,一时间慌了神智,全都跑去南门城楼上守御,结果......” 张国柱不给对方犹豫,面色狰狞像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徒道:“结果什么,快点说!” 清兵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道:“正当我们赶去加强南门守御时,北门出现了大量敌军,一转眼的功夫就有人攀上了城头,我们反应也是不慢,五六百人跑着回到了北门城楼,那时敌军刚刚攀上城头,立足不稳,我们还来得及把敌军赶下城去,可是我们全力攻杀,还是......” 狂放的怒吼,耀眼的寒光,一个个天神般的身躯,无人能挡,挡者必死...... 清兵回想起守城时的那一幕幕,嘴里已经咬出了血丝,他无法再说下去,可结果再明显不过,清军无法把攀上城楼的敌军赶下去,那么城楼必定失守,城池也会随之陷落。 张国柱望着神色惊恐的清兵,小声问了一句:“攻击北门的敌军有多少?” 清兵绝望哭喊了一声,尖声道:“二千,只有二千左右!” 沙里奇和海尔图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个答案比起平乐府陷落更让人无法接受,贼军南北两门攻城,一共加起来只有二千几百人,竟然轻而易举的攻破了有千余精锐八旗守御的城池,何况城中还有数量不少的绿营官兵。 古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 城池的攻守之战中,在双方兵员素养,装备器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攻方至少要有三倍以上兵力才有机会攻破城池,人少了只会把攻城战变成添油战术,兵卒越打越疲,士气越来越低,万一被守军出城来个突袭,很有可能会覆灭在城下。 而蒙山军只有守军的两倍人马就敢攻城,这是何等的自信!而且还一战破城,这又是何等的惊天战力! 这才是那个报讯的清兵会心生绝望的原因,曾经的满洲八旗何等强大,无数次以少击多,都获得了胜利,而现在,他们竟然被只有两倍于兵力的敌人破城,到底是自己太弱了,还是敌人太强? 南下灭明满洲八旗都堪称精锐,哪怕随行的绿营都不能说弱,那剩下的解释只有敌人无比强大,强大到一战就击毁了敌人信心,击毁了敌人骄傲,击毁了敌人再战的勇气! 第190章 隐杀 军情若火,马蹄急劲,海尔图和张国柱正在赶往平乐府的途中。 已清晨,白露凝,天空还留有几颗残星,天地间弥漫着难以驱逐的灰白,如愁云惨雾。 张国柱的一颗心,比霜雪还要冷,他无视沙里奇喷火的眼神,人生第一次抗拒了满洲老爷的命令,只为了带走他所部的两千人马。 比起清廷的怒火,张国柱哪里还在乎沙里奇,他已站在了悬崖边上,想要活命除了夺回平乐府一途,也许再无其它的办法。 可是张国柱深知夺回平乐府的希望渺茫,因此他这一路在不停的思索,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第二种办法,把兵马带在身边说是帮助海尔图夺城,不如说是能给自己受创的心灵带来些许安全感,他是真的怕了,鬼知道蒙山军在他们的归途上还会设下了什么陷阱。 即使没有陷阱,让清军顺利到达平乐府,张国柱和海尔图所率兵马加在一起也只有七千人,没有攻城器械,没有粮草补给,他们凭什么去攻打必然已经严阵以待的蒙山军。 沙里奇没有提供一兵一卒支援,因为他看不到夺回平乐府的希望,强攻只会徒增伤亡,给敌人的功绩册上再添上一笔。 海尔图何尝不明白这点,根据报讯亲兵的反馈,他对蒙山军的强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终于明白赵布泰死的不冤,赫舍里五千骑兵全军覆灭亦是正常,他报复的心态早已淡去。 而之所以还要赶去平乐府,因为海尔图心中不甘,他要亲眼看个明白,那支真正的蒙山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另外平乐府只是被蒙山军的一支偏师攻破,海尔图如果没有任何反应,怕是日后无法向朝廷交代,容易留下怯战的话柄,满清最重勇士,担小畏惧的人必会遭受唾弃,所以海尔图必需象征性的返回一次平乐府,至于要不要攻城,将视情况而定。 天蒙蒙,大雪突降,本就昏暗的视野更加有限,到处只见苍苍茫茫。 张国柱见天气恶劣,暗自心忧,又行进了几里路,忍不住勒住了胯下的战马,清军的队伍也随之停了下来。 海尔图有些不解,问道:“张总兵,怎么了?”他本气愤张国柱害他失城,但对方竟然为了陪他赶回平乐府,不惜公然和沙里奇闹僵,让他心中意外的同时多少有些感动,自然也就原谅了张国柱几分,何况他们现在共同行军,更该相互扶持,以应对不时之需。 张国柱沉咛道:“我们走的虽然是官道,沿途没有可供敌人埋伏的地方,但现在视野受限,万一遭袭反应必定迟缓,蒙山军要是派兵突袭,或许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杀伤。” 海尔图眉头道:“那该怎么办?这雪不知要下多久,我们总不可能一直等着吧。” 张国柱稍作犹豫,当即大声道:“马金忠何在?” 马金忠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张国柱的身后,听到传唤,立刻上前施礼道:“大人,属下在。” 张国柱看向他道:“你挑选我军中马术最精湛的二十人前方探路,交错前行,以五里为限,如遇敌情,焰火为号。” 马金忠点头,随即带上二十骑前行。 海尔图也不怠慢,派出手下一队亲兵绕到后方警戒,虽然敌人从后方攻击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这样的攻击除非抱着消灭敌军的打算,不然只是袭扰杀伤的话,攻击一方完成打击后只能往后方撤退,再想与主力汇合需要绕上一个大圈,而在汇合前等于被清军隔断。 清军如果抓住这样的机会,倒是真有可能攻下平乐府,因为蒙山军一共才二千多人,派兵袭扰的话,平乐府还能剩多少兵力,袭扰的兵马不能及时回城,平乐府岂不是成了一座空城? 当然,蒙山军已经把太多不可能的变成可能,海尔图不得不防。 等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第一批人马已经返回,禀告前方无警,张国柱这才稍安,命清军前行,海尔图见张国柱如此谨慎,忍不住问道:“张总兵,蒙山军真会在沿途袭击我们吗?” 张国柱忧心忡忡道:“蒙山军刚获一场奇胜,士气正旺,那秦风一定会趁热打铁,出兵以求斩获,而不是守着平乐府待我军到来。”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一道紫焰冲天而起。 焰火本该红色,而能发出紫芒必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天色昏暗,紫焰带着夺目的光芒,大雪纷飞之中,说不出的多姿异彩。 此刻却无人欣赏,张国柱神色已变。 在前方探路的马金忠一共携带了三种颜色的焰火,紫色焰火代表着最紧迫的军情。 马金忠深受张国柱信任,因为他做事向来沉稳,从军二十多年的他更是见过各种阵势,当年一片石血战,闯军,关宁铁骑,满洲八旗等数十万兵马混战在一起,马金忠也是亲历者,这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已很少有事物能让他动容,除非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 紫色焰火升起,马金忠一定是看到了巨大的威胁。 前方有敌,有强敌出没!前方有险,有极大的风险! 可是在官道上,敌人没法伏击,即使倾巢出动,全军强袭,也不该让马金忠如此紧张,毕竟蒙山军只有二千多兵马,除非.......蒙山军在平乐府的兵马不止二千多,攻打平乐府城并没有使出全力。 蒙山军还隐藏了兵马! 念及这里,张国柱立刻下令道:“全军结阵,准备迎敌!” 海尔图没想太多,却也同时下达了结阵迎敌的命令。 时间流逝,天地无声,唯有雪花飘然落下,雪花很美,也很凉,凉到心底,张国柱腰杆挺立在马上,尽可能表现出勇武镇定,以壮清军之士气,可却掩盖不了心中的苍白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袭击没有发生,而前方派出去的探马也没有再带回任何消息,张国柱神色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催马前行,一小队亲兵护卫紧随他的身边,而大队人马却还停在原地,只等张国柱返回。 张国柱五感全开,全心戒备,等走出五六里地时,他目光一凝,突然飞纵而起,落在一雪堆之前,伸手颤颤巍巍的拂开了积雪,他和紧跟过来的亲卫们一看,瞬间吸了一口凉气。 雪堆里,赫然是一个派出去的探马尸体。 众人连忙搜索四周,其余未归的探马也被发现,全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马金忠也在其中,他已不能再向张国柱禀告军情,僵硬的手掌中,还握着放出紫焰的竹筒,他还睁着一双眼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张国柱伸手去摸那竹筒,一颗心已剧烈的颤抖起来。 马金忠武艺不俗,胯下又骑着战马,遇到险情敌不过,总该逃得了吧,可事实上他和其余探马无一幸存,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第191章 空城 马金忠死的不值,他的警讯没有任何意义,敌军没有出现,而张国柱和海尔图还要继续领兵前进,如果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撤兵的话,他们颜面何在?清廷的颜面何在? 步步惊心,步步艰难,清军终于在惶惶不安中逼近了平乐府。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清军中已有骚动,不是遇到了敌袭,而是他们远方突然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背后就是平乐府城。 那黑线渐渐变宽变粗,但如山岳般缓缓的移动,差不多前行了十步左右,黑线停滞,吼声随之炸响,在越来越大的飞雪中,吼声震颤着天地,雪花狂卷飞舞,少了些美幻,多了分狂躁,宛如无畏勇士的战心。 清军中有人忍不住喊道:“蒙山军,蒙山军在城下!” 呼叫声此起彼伏,张国柱纹丝不动的朝前望去,落寞的脸上,已刻满了复杂和不安。 蒙山军竟然不守城池,而是出城迎战,他们放弃优势,存粹以正兵而战,这算什么?勇气,愚蠢,又或者对清军极端的轻蔑? 被轻视的感觉能让人愤怒,张国柱心中百感交集,唯独没有愤怒。 雪花飘扬,撒在海尔图的肩膀上,他一直想和蒙山军正面对决,可真当蒙山军摆出迎战的姿态时,他也没有愤怒,却已失去了勇气,他没有战而胜之的决心。 将帅如此这般,普通兵卒又能好到哪里去,短暂的骚动之后,清军中呈现一片出奇的安静,只有热气升腾中伴随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一张张紧张,慌乱的面孔。 满洲八旗也是人,他们也会怕,面对从未战胜过的敌人,他们如何能不怕? 战还是不战? 张国柱和海尔图内心并不想战,可他们做不出决定,而就在踌躇之际,异变突起! 骑兵浩浩,马蹄扬扬,不停的有蒙山军骑兵从雪影中涌现,大雪迷眼,看不出敌人骑兵的数量,却不难判断这是敌人的疑兵之策。 蒙山军骑兵要是多的话,必定不会轻易暴露,当两军交战时,再突然杀出,无论是两侧夹击还是封锁后路,清军大惊之下一定溃退,可现在敌人骑兵已经出现,应该只是为了震慑,换言之蒙山军可能也不想战。 马蹄声不断响起,骑兵的身影在大雪中若隐若现,张国柱可以看出这是蒙山军的震慑之意,清兵们可没有这样的眼光,他们从柳州府一路进军,早已是疲乏之师,现在面对敌骑,他们本就不多的斗志正在一丝的丝被摧毁殆尽。 海尔图握紧了马缰,声音说不出的嘶哑道:“敌军是想吓退我们,他们也没有必胜的决心。”他这话听上去有求战的欲望,可更多的像是惶恐心灵的解脱。 敌人不想战,那基本就意味着没有危险,海尔图多少轻松了一些,可张国柱一点不轻松,他压根不信蒙山军会示弱。 他们这样做,一定有原因! 雪花继续飘落着,无声无息的落在平川旷野,也落在兵卒的身上,脸上。有的雪花很快凝结成堆,有的孤零零的被人散发的热气给融化。 张国柱抬手刮去了眉毛上雪花,不经意的想到了死去了马金忠,他的尸体应该又被大雪覆盖了,也许要等到来年开春,他才能重见天日,却也只是曝尸荒野的惨淡命运,自己连坟都没给他挖一个,实在是有点太过薄情,不知死后见到马金忠时,对方会不会怪他。 胯下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忧郁的遐想,扬起马头轻唤了一声。 张国柱回过神来,再看向远方数量不清的敌军骑兵时,心中顿时多了分凛然,马金忠和他手下的探马全部战死,显然是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围剿,而能做到这点的只有敌军的骑兵,二十个探马一个没能逃脱,说明敌骑的数量至少有百余人。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确定,可能还会更多,而每多一个,对于清军而言就多一分威胁。 张国柱和海尔图的七千人马都是步卒,只有少量的哨骑,马金忠等二十探马阵亡后,张国柱手下已经没有任何机动力量,海尔图也不过只有三十骑,不可能拿来和蒙山军骑兵对抗。 骑兵对上步卒,只要指挥官不做蠢事,那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百余骑兵看似不多,真要是运用得当,往往能起到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作用,历史上有太多骑兵击溃十倍,数十倍数量于己的步军战例,即使只是用来骚扰,也足够让步军头疼的。 张国柱目光从远方收回,心境陡然间平静了下来,他已做出了决定,说道:“敌势强大,步骑混杂,数量与我军旗鼓相当,又有城池依托,若是开战我军必定损兵折将,实乃不智妄为,只有暂避锋芒,以求日后再战。” 海尔图听了连连点头,他知道张国柱这话不仅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避战退缩的借口,用来应付朝廷责难的借口。 终于,清军所有的兵将们都能松一口气了,他们后阵改前阵,拖着疲惫又急切的步伐,离平乐府越行越远。 而当清军遁走,再也看不到踪影时,列阵在外的蒙山军将士们竟有个别人瘫坐了下来,比起刚才的清军,他们更加的紧张,更加的惊惧。 因为平乐府城下列阵的军队,根本就不是蒙山军!他们是投降的平乐府绿营清兵! 这支清军绿营里的军官已经被全部斩杀,负责执行的是陆东阳剩下的一百多个手下,在城外压阵的也是这些人。 他们杀气腾腾,威慑力十足,投降清兵们为之胆寒,何况不少投降清兵们的家人就在平乐府,并且都被严密控制了起来,以作威胁之用。 而且出城列阵前,有家人被控制的清兵和其他的清兵混编到一起,以十人为一队,只要队中有一人敢妄动,十人皆斩,家人也同样要被处以极刑。 这样一来,无疑把城外列阵清兵作乱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张国柱和海尔图要是知道真相,估计会悔恨到想死,他们只要一个冲锋,便能击溃城外之敌,而那作为疑兵的骑兵,倒真的是蒙山军,可只有二百骑,并不能实质性的影响到战局。 至于平乐府城,那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此刻,平乐府的城楼上,吴中平和王五相视而笑,二人的笑容中都带有几分心悸,却也算体会了一把当年诸葛亮大摆空城计时的感受。 吴中平微笑道:“鞑子真要攻击的话,我们只能夹着尾巴逃跑,结果......”他语气之中满是感慨:“秦将军对于人心的把握当真到了极致。” 他缓了缓,又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秦将军让人强势出城迎战,以作乱敌军心之效,又以疑兵稍显示弱,敌军一定以为我们不想战,却绝对想不到......” 王五打断了他的话,脸色森然而激动,一字一顿道:“这支清军完了!” 平乐府里没有秦风,也没有蒙山军,那他们在哪,又能在哪? 北风冷厉,席卷着长空万里,空气中呜呜作响,仿佛带着几分金戈杀伐之气,又似远方传来的号角...... 第192章 冰河 张国柱和海尔图领兵退走,并没有返回柳州府,而是前往南宁府,张国柱和沙里奇闹翻,自然不会回去,另外南宁府比起柳州府富庶不少,应该有余粮养活他们七千人马。 平乐府的失守给予清军的打击不亚于赵布泰身死,千余守军有着城墙倚仗,竟然被区区二千敌人破城,甚至连敌人的一次攻击都无法抵抗,换做从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事实摆在眼前,清军不得不信,他们心中无比惊惧,蒙山军已成他们的梦魇。 清军一路赶往南宁府,只求和那里的清军抱团取暖,行进的速度很是迅速,两个时辰就走出了五六十里,来到了红水河前。 红水河是广西内陆的大河之一,上游为南盘江,发源于云南曲靖,下流与清水江汇合,沿路流经乐业,东兰,大化,都安,忻城等地,称得上发展经济的一条重要运输线。 如今严冬,红水河这一段水域已结冰成块,清军要过对岸倒是无需舟船,也不用绕路,直接踏冰而过就行。 张国柱情绪低落,清廷对他的重罚已经无法避免,只想着如何躲避极刑,而唯一的机会就是保住自己手上的兵将,有兵就有利用的价值,这也许是清廷唯一还能看中他的地方。 念及这里,张国柱为了笼络人心,弃马步行,把战马当作驮马,做出一辆简易的板车,给受了风寒虚弱的兵卒躺卧,再过河前还不忘叮嘱道:“大家拿布裹些干泥,再绑在脚上,过河走在冰面上时,可以减少冻伤。” 海尔图冷眼旁观,很是不屑张国柱的做法,在他眼里,奴才就是奴才,受点苦那是应该的,何需主子为之操心。 因此就在张国柱的人马还在裹脚之时,海尔图的人马本处于后军,却不愿等待,先一步踏上了红水河的冰面。 张国柱看到海尔图走到了前面,对于这般无礼的举动并没有一点在意,前军肩负探路,寻踪之责,他现在从前军变后军,倒也清闲了不少。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国柱的人马都已经把脚裹好,前面的海尔图即将到达岸边,他领军赶上,行进没多久忽然发现前军停下了脚步,他惊疑之下,领着几个亲兵上前查看,赫然发现前方没路! 与岸边相连的冰面是碎的,河水相隔,中间至少有两人的宽度,清军根本无法通行。 海尔图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天寒地冻,河水如果结冰的话,沿岸应该先结冰才对,哪有河中结冰,岸边未结的道理,何况他们过来时的岸边不是结冰了吗?这处岸边难道有什么古怪之处? 海尔图疑惑不解,旁边的一个清兵小声道:“这冰面像是被人砸碎的。”他走到碎冰的地方,蹲下指向一处道:“这里有铁器敲打的痕迹。” 很多往两侧分散开来,寻找通路的清兵们纷纷大喊起来,他们也发现了人为碎冰的痕迹,而且不仅河岸的冰面碎了,他们所处位置的左右两侧八百步左右地方的冰面也碎了。 海尔图心中一惊,眼角瞥到了来到他的身边的张国柱,转头正欲问话,却看到了张国柱苍白无血的面庞,对方瞪大的双眼里尽是惊骇之色。 就在这时,鼓声突起,擂得地动山摇!风雪似乎都受鼓声感染,刮动得更急,飞卷得更快! 而鼓声是战鼓,却不是清军的战鼓,那还能是谁的战鼓? 蒙山军击鼓! 蒙山军来了! 蒙山军出现在了清军的后方!也是清军唯一的出路! 当望见黑压压的敌军宛如神兵天降,眨眼间就摆好阵势,挡住了岸边的退路时,张国柱不再是惊骇,而是绝望,他不用再担心清廷的重罚,因为他的性命将在此处终结。 海尔图一脸呆滞,似乎忘记的恐惧,他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蒙山军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在桂林府,在柳州府吗?结果出现在了平乐府,还一举破城! 平乐府城都被破了,蒙山军自然该在平乐府,刚才不是还与他们在城下对峙吗?为什么他们又会在这红水河岸边? 这广西大地到底有多少蒙山军,那秦风难道可以撒豆成兵不成? 海尔图想大声呼喊问出心中的疑问,可他只觉得喉间一阵干哑,竟是说不出话来,憋红着面庞最终做出了拔刀的动作。 张国柱同时拔刀! 清军处在冰河之中,三面冰碎无路,俨然成了一座悬浮在外的孤岛,面对封锁了唯一退路的敌军,他们坚守毫无意义,孤岛上无粮可食,无木取暖,不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悔恨已无用,唯有一战!为最后的机会而战! 海尔图本来心已冷,可当拔出战刀之时,眼中陡然冒出疯狂之色,血如火般燃烧起来,沸腾不止,他是爱新觉罗的血脉,就算是死也要洒尽热血,而不是匍匐屈服,何况他未必会死,他有七千人马,他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又有鼓声响起,这一次是清军的战鼓,凄凉中带着决然! 海尔图战刀指向天际,狂吼道:“儿郎们,冲上岸去,杀光那些卑劣的汉狗,让他们的鲜血染红河水,把这红水河变成真正的血池!” 张国柱亦是举起了刀,他目光一闪,并没有喝令,而是左后挥动了两下战刀,这是刀语,也是他的军令。 蒙山军数量少于清军,清军想要发挥兵力的优势,就必需要拉长战线,尽可能把军阵与来时的河岸持平。 张国柱的军令就是让他的二千人马不要急着进攻,而是往两侧移动,逼迫蒙山军也拉长阵线,对方要是无视,清军完全可以往两侧突破,变被动为主动,对蒙山军进行三面夹击。 海尔图见到张国柱还能保持冷静,做出正确的应对之策,心中不禁希望更盛,满脸的凶悍之气道:“贼军狂妄,我看他们拿什么挡我七千大军,我不仅要把绝境做活,还要一举杀灭他们,再夺回平乐府!” 张国柱不语,脸色沉寂的有点令人心寒,只是望着前方的敌军,低声道:“马上开战,可打敌军一个立足未稳,而且我部展开,对方必需要有回应,现在出击,有很大机会打乱敌军阵脚,或许可以一鼓作气破敌上岸。” 海尔图神色更加振奋,大声下令道:“全军出击!” 清军也知道眼下形势危机万分,生死存亡之际和当初的赫舍里骑兵一样,爆发出了相当的勇力,军令一下,清军已如泄洪般冲杀过去。 海尔图已打算为最后一搏倾注所有,却没有注意到张国柱并没有下达出击的命令,而是一直让手下兵马往两翼分散,若是再这样下去,简直就要脱离战场了。 张国柱不想死,他也要搏!他刚才虽然说了很多,提出了听上去颇为切实有效的意见,却似乎没有一句是真心实意,那他的真正想法又是什么? 第193章 冰与血 清军哀气如虹,奋勇冲杀。 哀兵难敌,哀兵必胜,可秦风要敌,他还要胜! 蒙山军阵豁然打开,冲出了一支利箭,那支利箭锋芒尽现,箭锋就是秦风! 秦风亲临军前,率领二百骑兵作为抵挡清军的第一道屏障! 清兵们看到秦风,攻势微滞,不是惧怕,只是想要确定是不是秦风本人,虽然真假难辨,柳州城下就曾被骗过,可现在清兵们只当是真,攻势更猛,个个双目赤红,宛如野兽。 杀了秦风,蒙山军必溃,不仅死里逃生,还能一雪前耻! 可想法再怎么美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毫无意义,在几声巨响中,清军犹如被人狠狠的打了几记响亮的耳光。 积雪飞扬,碎冰溅射,蒙山军阵前的冰河被火药炸碎,冲在最前方的清兵去势难收,掉落了冰凉刺骨的河水中,即使水性不错,也难挡寒毒透体,只有几人勉强爬上了冰面,其余落水者挣扎过后全都沉到了河底。 清军骇然,冲势凝滞。 蒙山军放声高呼,鼓声更急,荡得天地人心都颤抖了起来。 海尔图的心也在颤抖,手亦在颤抖,他艰难的把刀举起,再一次下令道:“进攻......”声音嘶哑,如血如泣。 火药能把冰面炸裂,可不能像手工作业一般完全把冰面和河岸隔开,不少地方还有未断冰面与河岸连接。 海尔图下令攻击,正因为他看到了还有上岸的机会,只是机会渺小,几乎等于没有希望,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攻,这已是除了投降外唯一的选择。 作为满清皇室,海尔图可以战死,却不能投降! 清军中有不少八旗子弟,他们也不愿投降,迟滞片刻后继续发起了进攻,只是冰面碎裂,即使有地方还与岸边连接,可也只是一条条狭窄的通路,清军再也难以集群攻击,而一个个孤单的冲到岸上,又怎么可能杀败敌军,敌军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岸上站稳阵脚。 此刻,张国柱也许是清军中最沉稳的一个,他早就猜到蒙山军绝不仅仅只是锁住退路,在不占据地利的条件下,以劣势兵力堵截敌军那只能说不自量力。 蒙山军很强,可也不会花费了百般精力,只为了和清军以硬碰硬,他们占据了先手,那么没有地利就去创造地利。 火药炸响,地利陡现! 张国柱目光涣散,又好似神游天外,望着拥挤在冰面边上的清军,他嘴里突兀的发出了一声轻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凄苦,又隐有别样的意味。 终于有清兵登上了河岸,十人,百人......清兵错落,有进有退,盾牌手冲前,长枪手掩护,极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攻击阵势。 清军在绝境下展现出来的素养堪称完美,而蒙山军的攻击也随之到来。 秦风率领二百骑兵冲锋而来,清军百人步阵迎面而上,他们不能守,必需攻,只有这样才能为后续的清兵创造立足的空间。 两军相撞,卷起漫天风雪。风卷狂澜,带得那无声的雪花激扬冲天,两军交错,天地苍茫,一股股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飞雪,落雪和冰雪。 雪地上瞬间盛开了无数娇艳的红花。 鼓声阵阵,杀声震天。秦风手持戚刀,已杀穿了清军的步阵,他刀刀如电,刀刀夺命,一路杀来,所向披靡。 清兵们想杀秦风,但是以步战骑,还是在运动中作战,本就先天不足,甚至可称为取死之斗,他们如此劣势,又怎么能杀得了秦风,甚至无人挡得住秦风一刀。 可就算杀不了,也要杀,杀之才能逆转,才能绝处逢生! 仅仅一轮攻杀,清军的百人步阵只剩下一半人,而蒙山军骑兵只有两人落马,巨大的伤亡差距没有吓退清兵,他们红着眼睛杀向了秦风,眼里也只有秦风! 可清兵们杀不到秦风面前,因为有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人狂笑怒吼道:“杨再兴在此,鞑子速来送死!” 杨再兴简直就是一座山,比山岳还要雄壮,他的身躯巨大,武器亦是巨大,门板般的百辟大刀像是狂风席卷,每一刀过后,面前的敌人都是一刀两断的下场,血腥的内脏洒的满地都是,刺激着清军本就脆弱的神经。 秦风放下了戚刀,岸边的这些残兵已经不用他出手,在杨再兴的带领下,蒙山军骑兵又是两轮冲锋,岸边已无一个站立着的清兵。 雪舞高歌,豪气漠漠。蒙山军骑兵们举刀长啸,铁骑铮铮,踏破冷漠的积雪,踏在那晶莹的冰面上,流光四射。 碎裂的冰层附近,流的不是河水,而是鲜血。 蒙山军骑兵踏上冰面,终究没有冲向清军,他们战意熊熊,却不会做出放弃地利的愚蠢之举,纷纷拨转了马头,回到了岸上。 清军以为蒙山军会向他们冲击,本能的往后退去,可是在对方骑兵回头时,还有清兵在后退,不由自主的退,畏惧已经控制了一些人的身体,刚才那一战击碎了他们全部的信心。 冰封天下,风啸雪傲。 秦风从马上下来,走到了蒙山军的最前方,就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半句言词,目光也没有落在清军之中,而是带着几分困倦的望向天边,可那风轻云淡的姿态中,却俨然就是一个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无视。 蒙山军先是沉寂,再是纵情欢呼,清军主力尚在,蒙山军却已提前庆祝胜利。 马驰,孟达等人此次皆是出战,他们兴奋之余,心中多少有些遗憾,这仗打的太轻松了,刀未染血,基本就已经结束了。 萧明身处阵后,他本想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可今日容不得他大杀一番,因为展天跟随而来,作为锦衣卫,萧明的职责让他必需守在展天身边。 展天望向阵前的秦风,眼中有崇拜,又激动,亦有复杂,他多么希望站在那里的是自己,他本该更有资格带领千军万马。 可是现在,展天好像什么也不是,只能当一个看客,他想战,也敢战,可除了身边的萧明等几个锦衣卫,还有多少人愿意陪他去战,为他去战。 萧明似乎看穿了展天的心思,低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卑职去和秦将军说一下,他是一个忠贞之士,应该......” 殿下的称呼足够显出展天显赫的身份,可他却有自知之明,打断道:“皇权凋零,多说无益,等到机会成熟,我会亲自去找秦将军。” 另一边,宋明辉来到了秦风身边,看了眼远处进退两难的清军,转过头来微笑道:“差不多可以劝降了,能俘虏这么多满洲八旗,可比歼灭还要振奋人心。” 秦风也发自内心的一笑道:“劝降就交给你了,我可是挖了半天冰,早就累的不行,现在只想美美的睡上一觉,睡醒之前谁要是来吵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听上去像是轻松的玩笑,可秦风是真的累了。 全盘计划,环环相扣,除了吴中平稍微帮了点忙外,几乎全部出自秦风一人之手,他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疲劳,当看到清军完全进入到冰河之上的陷阱时,他紧绷的心神终于能够彻底放松,一紧一松之下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昏厥过去。 现在,秦风终于可以休息了。 可清军却还不愿放过秦风,有人指名道姓要与他单独一战! 第194章 邀战 冰面上的清军突然喧哗起来,秦风还以为他们想要继续战下去,这般无用的困兽之斗,还真令人有些佩服,可当目光落在清军中时,发现清军并没有发动攻势的样子,而是纷纷散开,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通路。 在万众瞩目下,一人策马从人群中行出。 清兵们纷纷抬头致意,对那人无比尊敬,还有清兵想要拦住那人的去路,可在对方威严中带着些许温和的注视下,终是无奈的退了下去,留下的只有满脸的悲戚之色。 那人缓缓策马来到岸边,然后下马登岸,这才扬声道:“太祖之孙,固山贝子海尔图,请求与蒙山军统帅秦风独战!” 海尔图一言既出,声如白雪飞扬,远远荡开,三军皆闻。 绝境之下,已知不可幸免,海尔图反倒是看淡了生死,他只是想在死前为大清尽最后一分力,秦风出战,他会拼尽全力,不求杀敌也要伤敌,而秦风不战,那便有怯战之嫌,可打击秦风在蒙山军,乃至天下人心中的威望。 海尔图这一声邀战过后,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蒙山军将士听闻,心中都觉得可笑,秦将军神勇无敌,乃是战神下凡,就算对方是满清皇族又如何,少不得成为秦将军的刀下之鬼。 宋明辉面色微沉,他已握起了夺命长枪,虽然知道海尔图的心思,可比起秦风的威望,他还是选择小心为上。 蒙山军无人见过海尔图出手过,没人知道他的身手如何,而满清皇族对子孙的管教上十分严厉,男丁从小就有武师教导,弓马娴熟,单打独斗未必会弱,秦风武艺极高,可保不准马失前蹄,没有必要在胜局已定时去冒风险。 杨再兴不知何时来到了秦风身边,他一脸肃然,战意涌起,似乎也有代替秦风出战的意思。 朔风绕雪,银花舞落,天地间满是萧索。 秦风脸上却有笑容,笑容自信昂扬,轻声说道:“你们回头看一下,便知道此战必需由我亲自出手,无人可以代替。” 杨再兴和宋明辉没有回头,却已明白了秦风话里的意思,蒙山军将士们正望着自家的主将,他们满怀期待和信任,虽然秦风已经杀过一个鞑子贝勒,但这一次却是单打独斗,意义不凡,他避战的话,多少会让蒙山军的将士们失望。 秦风不想让人失望,所以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退缩!他是秦风,未尝一败的秦风,他不会退,更不会败! 很多人心中都坚定着这样的信念,秦风一样如此,这也许就是穿越者的底气,他来了,他看到了,他改变一切,战胜一切! 风雪萧萧兮凝寒,两军寂寂兮若死。 无论清军还是蒙山军,都暂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目不转睛的望着河岸上凝立的二人。 这场胜负关系着两军的士气,两军的生死,还有那男人骨子里的傲气。 海尔图静静的望着出战的秦风,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强大的自信,简直就是气吞山河,蔑视天下,可偏偏对方的狂傲竟让人忍不住去信服,海尔图气势顿时弱了三分,神色显出一丝落寞道:“能与秦将军一战,也算死得其所。” 秦风嘴角含笑,语气带着讥讽:“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英雄,死了也能让后人赞颂。”不等对方回答,他已唾弃道:“你别说是英雄,在我眼里连个人都不算,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你们爱新觉罗家族的人都该死,你们的罪孽罄竹难书,死上一万遍也偿还不了。” 海尔图脸色发青,他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咬牙切齿道:“逞口舌之利算什么本事,你们汉狗根本不配提英雄二字!” 秦风讥讽的笑了,笑容中多少带着雪舞天涯的无奈,说道:“等你死了,去问问努尔哈赤,皇太极,还有多尔衮,他们眼中的汉人里有没有英雄,没有英雄的话,他们何需千方百计的拉拢汉人,你这样的无知,我真担心他们不认你这个子孙。” 无边的狂风卷过,潇潇落落,有如楚客狂歌,歌是赞歌,赞的一腔血勇! 海尔图狂奔而上,呼声喝喝,愤怒化作了惊天战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力量在喷涌,勇气在勃发,在挥刀而起的一刹那,不知哪来的自信,竟然认为自己能胜,他能杀了秦风! 而秦风却是纹丝未动,连刀都没有出鞘,他就看着冲过来的海尔图,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众人都已愣住,难道秦风艺高人胆大,这么不把海尔图放在眼里,这可是生死决斗,稍有差池输的可是性命。 海尔图微诧,想不到秦风对他轻视到这种地步,无边的暴怒中,他的面庞扭曲变形,脚下速度已达巅峰之境,与秦风的距离急速拉近。 秦风像是脚下生根了一般,还是一动不动。 海尔图速度不减,面露狰狞,只要再近五步,就可挥刀怒斩,秦风再强,他不信对方挡得住他全力一刀。 五步转瞬即到,海尔图在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中,奋力一刀而下,本该生死立决,可他的一刀什么都没有斩中。 正如海尔图想象的那样,没人能挡他这一刀,所以秦风根本没挡,而是抽身急退,对方一刀过后,秦风已退出了七步。 海尔图怔住,不解秦风的用意。秦风无论如何对招,哪怕使出宗师般精妙的招式,他都不会意外,可秦风为何要后退? 后退不是避战吗?秦风避战为何还要出战? 海尔图心中无比费解,而这时秦风终于拔刀,戚刀缓缓的滑出刀鞘,在飞雪中散发着冰寒的流光,耀动着夺魄摄魂的杀意。 秦风要战! 海尔图凝立蓄势,片刻之后他再一次挺刀而进,一样是迅如奔雷般的速度,他还是自信秦风难挡他一刀,可就在还差一步便可挥刀杀敌时,海尔图身形一个踉跄,万分狼狈的东倒西歪,在一个手舞足蹈的原地打转后,才勉强避免了摔倒在地。 无数人瞪圆了眼睛,心想这位满清皇族在干嘛,这算什么杀人招数,先跳一段舞迷惑一下对方,再出手杀人吗? 第195章 何人为王 海尔图有苦难言,打破脑壳都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可当他刚刚稳住身形,天空骤然暗下,有人飞纵,遮天蔽地,一把战刀夹杂着天地之威严,无双之气魄,以雷霆之势盖了过来。 秦风全力出手,一招击出,风雪止,万物静!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雪花四溅,海尔图满脸不甘的仰面倒地,喉间鲜血喷涌,雪地上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蒙山军大声呼喊,宣泄着对秦风的赞美,清军死寂一片,一张张面庞迷茫中带着畏惧。 胜负已决,海尔图败,败就是死! 海尔图躺在地上,瞪大了一双愁苦眼睛,他死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就像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他嘴里还有热气喘出,可风一吹,热气化雾,很快凝结成冰,薄薄一层覆盖在海尔图的脸上,冻冷了他心中最后的遗憾。 确实遗憾,海尔图本想死的像个英雄,结果却成了小丑,留给后人的不是称颂,而是笑柄! 秦风握刀而立,衣衫猎猎,一击得手的他不见一点得意之色,看向海尔图的尸体时,眼中只有一丝怜悯,对于无知者的怜悯。 冰河上湿滑难行,当初张国柱让部下们用泥土塞进裹脚布里,不仅是为了御寒,也是为了防止行进时滑倒,海尔图不屑为之,因为他骑马而行,不用担心冻伤滑倒,却想不到他所穿的精致皮靴最是易滑。 岸上虽然不是冰面,但积雪中难免会有薄冰,海尔图急速行进下,踩上薄冰如何能不失去重心?重心一失,浑身皆是破绽,身死当场在所难免。 一场本该激动人心的决斗,却以这样的结果收尾,让观战的清兵们情何以堪。 可清兵们似乎没意识到海尔图是不慎滑倒被杀,只当秦风用了什么卑劣的妖术,才让海尔图失常,清兵们义愤填膺之下,竟然纷纷燃起了复仇之火,在阵阵怪叫声中,像飞蛾扑火般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 秦风冷眼相望,他即使俘虏了这些清兵,也会一并屠之,对于鞑子和老牌汉奸们,他不会讲半点情面和信义,唯有一个杀字而已。 风更冷,吹着那泛寒的刀枪铁盾,呜咽了起来。它似乎已预见,这场战斗,注定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还有那冉冉升起的黎明之光。 铁骑纵横,长枪如林,蒙山军如铜墙铁壁般扼守在河岸上。 清兵只要上岸,就意味着送命,岸滩上的尸体很快就堆积的层层叠叠,灼热的血水融化了积雪,地上形成了一条条血色的小溪,像是身体中流淌的血脉,却又被寒风吹过凝结成冰,宛若死尸一般血脉静止。 没过多久,清军亡命般的攻势停歇了,河滩上丢下了千余具尸体,这些人都是最不畏死的满洲八旗,剩下的人已很难鼓起勇气,全都退缩在冰面上,像是一群被圈养的猪狗,只要主人喜欢,随时可以拿来宰杀。 曾经何时,清兵又何尝不是这样,他们像是地府走出的恶鬼一般,屠戮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取乐,听着那惨叫悲呼声,让罪恶的灵魂得到极致的满足。 秦风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天道报应,如果有,他等不及,没有的话,他就做一回天道! 随着一声令下,蒙山军万箭齐发,像是雨点般落到冰面上的清军中,清军反应不及,无数人中箭倒下,哀鸣呼救声此起彼伏,等到聚拢结成盾阵时,至少有三四百人被遗弃在盾阵外,没死的也注定活不了多久。 清军获得了短暂的安全,可他们不少人眼中已有了恐慌之色,有人颤抖着从地上捡起一个布袋,刚一碰触手上就感到一阵湿滑,像是见鬼一般连退数步,撞倒了几个同伴后,发出一声尖叫道:“火油,全是火油,蒙山军要用火攻!” 蒙山军刚才的一轮箭雨,不求杀敌,只为了把装有火油的布袋射进清军中。 大雪飘扬,或许会影响到火势,却也足够对付冰面上的清军了,只要大火一起,他们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浓烟呛死。 而要离开火场,只有两条路,跳到河水中,淹死或是被冻死,以及像那些战死的清兵一样,冲上河滩,死在蒙山军的刀锋之下。 清军无处可逃,逃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无数清兵瞬间失了神智,乱喊乱叫声中,一个个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结成的盾阵瞬间瓦解,已经有人跳到了河里,比起烧死,跳到河里冻死,淹死的滋味应该会好上一些。 河岸上,火光点点,杀气凝聚,蒙山军将士们已拉开弓弦,搭上火箭,只等秦风的军令下达,便把前方的数千鞑子送下地狱。 军阵后面,作为这场大胜的旁观者,萧明轻声一叹道:“可惜了,这数千清兵里面估计有半数八旗精锐,如果可以尽数俘虏的话,拉到各城各县游街示众,对于民心的提升,将起到极大的作用,百姓们对于满洲八旗的畏惧也能减弱不少。” 展天则在暗暗计算,蒙山军前前后后已经消灭了多少八旗精锐,这场冰河之战不会少于三千,赫舍里骑兵五千,赵布泰的亲军二千,还有线国安的人马,衡州府被消灭的卓尔翰等,加在一起超过万余,试问天下间还有谁取得过这样的战绩? 晋王李定国消灭的清军极多,其中八旗精锐也不少,可未必有万人,而且蒙山军取得的战绩只用了短短三个多月,他们的兵力只有三千人,这让李定国如何去比? 展天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又落到了秦风身上,正是这个年纪不比他大多少的男人,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而他的奇迹还在延续,他的蒙山军越战越强,平乐府城楼上的八旗精锐都挡不住蒙山军的蓄力一击,这一切秦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有很多人在思索这个问题,却无人能给出答案,展天亦是不能,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猜测,去推敲,去判断,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 乱世出英雄,英雄胜为王! 元朝末年,英雄遍地,朱元璋是英雄,更是获得最后胜利的英雄,因此他成为了王者,开创了大明江山。 而现在,乱世又现,满清为王,却还没有问鼎天下,那还有谁能与之争王?谁有资格?会是蒙山军的秦风吗?他若为王,自己又是什么? 念及这里,展天双瞳一缩,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道:“萧千户,给我一把弓,我也要射出一箭,不然此趟岂不是毫无收获。” 萧明面色一喜,立刻找来一副弓箭,他怕伤到展天,箭头并没有点火,可只要展天可以参与战斗,哪怕只是随便射上一箭,那也是相当鼓舞人心的事情。 展天有模有样的弯弓搭箭,他目光森然,眼中看的不是冰面上的清兵,而是阵前的秦风,箭头指的方向也与旁人有所差别。 不过几息的时间,却仿佛一辈子般漫长,展天心中苦涩,终究把箭头对准了清军,眼底深处一片怅然之色。 就在这时,冰面上的清军爆发出一阵骚动,远比之前的混乱更为猛烈,他们不是在东逃西窜,而是在相互砍杀! 清军在干嘛,他们疯了吗? 第196章 小人 清军没疯,至少一部分人没疯,他们还相当的理智,理智到找出了一条活命之路。 这条活路是张国柱看到的! 在落入冰河上的陷阱时,张国柱就已经想好了最后的退路,他要用同伴的死,换得自己的生,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心里没有一点负担和愧疚。 当看到海尔图被秦风斩杀,一队队清兵死在了河滩上,张国柱知道自己可以动手了,而在蒙山军的火箭即将落下时,他已不得不动手,再晚只能给鞑子陪葬。 张国柱不算鞑子,他只是汉奸,过去能够背叛大明,现在也能背叛大清,于是在他的示意下,二千听命于他的汉奸部队表现出了舍生忘死的精神,似乎要重拾汉家的荣耀和傲骨,猛烈着朝海尔图的人马杀去。 有心算无心,无心的一方还早已失了斗志,乱了心神,如何能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们甚至分不清何人是敌,何人是友,在死亡的刺激下,完全不分目标的胡乱砍杀,简直成了野兽之间的撕咬,只有凶蛮和恶毒。 血肉横飞,嘶吼尖叫,冰河上俨然一副人间炼狱。 蒙山军已经放下了弓箭,他们面面相窥,不懂清军为何要互相残杀,良久后,才有人看出了点端倪,说道:“好像有一部清军想要反正。” 有人接口道:“没错,你们看左右外围的清兵,他们配合默契,进退有度,绝对没有发疯,而是在一步步向内剿杀。” 显然,确实有清军要反正,而反正需要投名状,投名状就是杀自己人! 张国柱的二千人马没有一人投入到与蒙山军的战斗,保存的十分完整,何况目标明确,大家一起为生存而战,平日里的战力也许比不上八旗精锐,可现在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把海尔图的人马全都送去与他团聚。 寒光淡去,尘埃落定。 海尔图的五千人马全军覆灭,一个不剩,张国柱也伤亡了千人,此时还有能力站在冰面上的不到八百人,这些人正给八旗鞑子一个个补刀,像是在给蒙山军传达他们对鞑子的痛恨,以及对于自身罪孽的悔过。 张国柱刚才身先士卒,亲手杀了数人,手臂上也留下了一条不浅的伤口,可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独自一人跑到河滩,然后立刻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走到秦风十步远的地方,双膝跪倒道:“罪将张国柱,见过秦将军!” 这是一个小人,歹毒的小人! 秦风只看了一眼,就对张国柱作出了评判,而小人无义,小人可恨,但小人未必无用,小人有时候就像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伤了自己,用的好可以杀敌! 张国柱跪倒,却没有低头,而是用乞怜的眼神望着秦风,事实上他是在观察秦风神色的变化,时刻准备着为活命而作最后的拼搏。 十步的距离,看上去是一个安全的距离,可张国柱染血的袖口里藏着一支短箭,他只要手腕轻抬就能触动机簧,那么秦风很有可能会被暗算。 张国柱不会杀秦风,这样对他没有一点好处,他真要触发机簧的话,也是为了给自己欺近对方赢得条件,然后再出手降服,以秦风为人质,换得自己的活命。 就凭秦风杀敌时表现出来的身手,张国柱自知机会很渺小,但真要到了只有死路可选时,他只有用这种方法做出最后一搏。 张国柱看到秦风盯着自己,像是在思量什么,知道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鼓起勇气大声道:“罪将该死,可秦将军不能杀我!” 周围传来一声冷笑,宋明辉走了过来,不知是否看穿了张国柱暗藏的杀机,竟用身体挡住了秦风,目光冷厉道:“张国柱,你本大明副将,不思报国,反而背祖降清,如今成了鞑子的左路总兵官,真可谓是官运亨通,一个降将能做到如此官职,你的罪过得有多少啊!” 此话一出,蒙山军将士们发出一片喊杀之声,张国柱还能忍得住气,毫不示弱道:“我有罪过,罪孽深重,但是我能赎罪,犯多大的罪,我就用多大的功劳去赎!” 宋明辉目光闪烁,没有继续威逼质问,而是退到了秦风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可杀,也可不杀,不杀胜过杀之!” 秦风微微点头,他明白宋明辉话里的意思,也懂得张国柱自信的来源,对于满清而言,张国柱因为掌兵,所以有价值。而对于秦风,眼前的张国柱价值更大。 其实从张国柱喊出自己的姓名时,秦风就有点奇货可居的想法,他不敢信任张国柱,可他还是想用,也敢用张国柱。 因为张国柱虽然是一个无耻小人,为求荣华富贵,可以轻易的背叛大明,但正因这样,他对于满清同样没有忠诚可言,为了利益,为了活命,他视背叛如儿戏,而现在他命令手下杀了这么多的满洲八旗,还能转投满清阵营吗? 答案基本是否定的! 而且根据秦风前世的记忆,张国柱在吴三桂反清时,也为之响应,并且战功赫赫,陷衡州,围长沙,战岳州,领兵打仗的本事相当不凡,可惜在吴三桂死后,继任者吴世璠威信能力皆是不足,叛乱随即被清军扑灭,张国柱也被诛杀,财产妻女入官。 如果没有秦风的出现,张国柱今后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反叛满清,多少也算赎了一点罪过。而现在他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需拿出足够赎罪的资本,杀了冰河上的满洲八旗只能算是投名状,还不够换得活命。 张国柱注意秦风脸上并无不善之色,心中稍安之下,趁热打铁道:“秦将军明鉴,罪将无论用了怎么样的说辞,一时片刻也难抵过去的罪行,只求秦将军给罪将一个机会,让我可以为您和大明效力。” 远处的展天听到张国柱把秦风放在大明之前,轻轻地冷哼了一声,萧明眉头皱起,倒不是因为张国柱的言辞,而是他刚才隐约有被窥视的感觉,最令他忧心的,不是自己被窥视,而是身旁的展天被窥视。 展天现在只是一个小卒打扮,没道理会引人注意,难道是因为萧明一直陪在展天身边,这才让一些蒙山军的将士好奇? 萧明这样一个魁梧汉子整天腻在细皮嫩肉的展天身边,不知真相的人难免会往一些特殊的方向上去想,引人窥视倒也算是正常。 思索片刻,萧明自嘲一笑,目光又投向了前方,等待着秦风的反应。 秦风望着张国柱,眼中似笑非笑,缓缓说道:“你可知道,除了留守地方的普通绿营外,满洲鞑子和你们这样的野战清兵,没有一个能成为我的俘虏,蒙山军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俘虏。”他声音不高,却满是肃杀和冷酷。 张国柱心中一沉,神色急剧变幻着,藏有袖箭的右手以极慢的速度抬起,而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秦风的声音:“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凭你杀了这么多的满洲八旗,若不留你一命,那本将也就太没有气度了。” 说话间,秦风已来到了张国柱的面前,亲手扶起了他。 二人相望,一人感激涕淋,一人笑容满面,气氛之融洽,感情之友善,哪里像是本该以命相搏的两人,只是在目光交错之时,都闪过一丝迫切灼热之色。 第197章 归途 张国柱领兵迫切的返回了柳州府,他必需要迫切,因为他要赎罪! 秦风同样迫切,所以他只给了张国柱十日的期限,若他能够赎罪,秦风既往不咎,否则张国柱还是难逃一死。 冰河上的血腥已经散去,尸体全都被推到了河里,等到来年开春,红水河里的鱼虾应该会肥大不少,就是不知道渔民知道这里被一次性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后,对捕获上来的鱼虾还能有多大的食欲? 蒙山军大胜之后,立刻前往平乐府,那座府城刚刚拿下,人心难安,仅靠吴中平,王五以及百多个不良人,怕是无法长久的压制城里的清军绿营。 平乐府绿营的战力固然低微,军官也被剔除了干净,可到底有二千五百多人,在被改造之前,必需要留有一分小心。 寒风瑟瑟,大雪纷飞,却是冻不住蒙山军将士们坚实有力的步伐。 攻破平乐府之后又是全歼了海尔图的五千人马,换做其它军队早就欣喜若狂,可在蒙山军的队伍之中,却是看不到多少喜色,只有一张张傲然刚硬的面庞,好像胜利对于蒙山军而言,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秦风骑马在前,结束不久的两场战斗,同样无法给他带来太大的兴奋,也许是他比从前更加的沉稳,又或者这样的胜利还达不到他心中的远大目标。 远大目标是什么?当然是驱除鞑虏,光复大明! 不过当前,秦风需要先完成自己立下的誓言,问鼎广西全境,想到这里,他心中的迫切感顿时升起,对着身边的宋明辉问道:“张国柱这次回去,能有几成把握完成任务?” 宋明辉没有迟疑,直接答道:“若无意外,他有十成把握!” 秦风一脸惊讶,问道:“你这么看好张国柱,难道你很了解他吗?” 宋明辉转头看了秦风一眼,说道:“张国柱能审时度势,杀伐果断,不说德行仅论才华魄力的话,此人算得上人中翘楚,而且还有一点,张国柱的机心远非一般人能比,柳州府的沙里奇不过平庸之资,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秦风赞同的点了下头,张国柱面对绝境可以临危不乱,迅速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抉择,确实有他非凡之处,只是人都有急智,一次绝处逢生的投名状,应该还不至于让宋明辉给出如此高的评价,秦风想了想,又问:“你好像特别看重张国柱的机心?” 听此一问,宋明辉突然笑出了声,缓缓说道:“一个在投降之时,还暗藏袖箭,打算做最后一搏的人,这份机心如何能不让人看重。” 秦风愣住了,背上陡然冒出一层冷汗,吃吃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藏有袖箭?” 宋明辉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狡猾道:“张国柱请降时,我就站在你身边不远,因为担心他会使诈,所以一直万般小心的盯着他,而就在他跪下一刹那,有风吹动了他的衣袖,让我捕捉到了一丝寒光,那寒光无疑是锐器,而手臂上绑着的十有八九是袖箭。” 秦风瞪大了眼睛,用质问的语气道:“你看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怎么样也该先把张国柱控制起来再说,万一他动手怎么办?” 宋明辉理直气壮道:“我也怕他动手,所以就挡在了你的面前。” 秦风仍旧不满道:“可你后来又让开了。” 宋明辉呵呵笑道:“我让开是因为知道张国柱真的要投降,而你也不会杀他,那么他自然不会动用袖箭射你。” 秦风很有打人的冲动,换做是邓飞,早就已经变成熊猫眼了,可不动手心中火气难消,气哼哼道:“万一我想杀张国柱,他也狗急跳墙射我一箭呢?” 刚问完,他又紧跟着补充道:“这个问题你回答不好,我们立刻下马,到旁边林子里打一场,输的人回到平乐府后,绕着城池跑上三圈,不是一般的跑,是脱光衣服跑,一丝不挂那种脱光。”说到后面,秦风因为生气而声音极大,远远都能听得清楚。 邓飞催马上前,兴致勃勃道:“将军,你要脱光谁的衣服?平乐府属下不熟,可回到了桂林府,城里各家楼子属下都是一清二楚,你要是需要的话,属下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漂亮的姐儿。”说着,他小声的又道:“将军放心,属下做事神不知鬼不觉,一定帮你瞒住夫人。” 秦风马鞭一扬,喝道:“滚,有多远滚多远,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说半句话,要是敢违抗,军棍一百伺候。” 邓飞白眼一翻,调转马头,转眼就没了踪影。 秦风又看向宋明辉,恶狠狠道:“你怎么说?” 宋明辉毫无惧色,笑容不减道:“将军武艺高强,身法招式世间罕有,完全可以自成一派,末将自认不如,所以打一架还是免了吧。” 秦风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宋明辉,嘴角露出一丝坏笑道:“你放心,等你脱光绕城跑的时候,我一定让邓飞把平乐府出名的姐儿全给叫来,你刚才也听到了,办这种事他可是经验十足,姐儿们一定会如约而至。” 宋明辉摸了摸鼻子,他向来以正人君子示人,秦风这话听得他十分尴尬。 秦风说了一通,心里怒气散去不少,同时也越来越起劲:“姐儿们早忘了什么叫害羞,一定把你看个通透,只要你本钱足够,以后寂寞难耐去楼里时,姐儿们说不定会免费给你服务。”说着,他拍了下宋明辉的肩膀,感叹道:“明诚,很快你就会家喻户晓的,我十分看好你。” 明诚是宋明辉的字,秦风能用字来称呼,可见对他已无多少怨气,不过宋明辉被这么一调侃,倒好像更加的一本正经了,说道:“末将武艺不如秦将军,也自认在十步的距离能躲避袖箭,毕竟袖箭不是强弩,威力小,速度慢,即使躲不开,避开要害还是不难的。” 秦风很想反驳一句,万一恰巧碰到自己神经短路,没能避开要害那岂不是去见佛祖了,可他不想和宋明辉继续闹僵,强忍着没有说话。 宋明辉却还不依不饶道:“将军能破平乐府,因为不愿错过一丝的机会,那么张国柱这么大的机会送到眼前,你更不会错过,又怎么会杀他,从而逼对方射出袖箭呢?” 这话才是宋明辉坚信当时没有风险的原因所在,而如果当场揭穿张国柱的话,怕是会无法收场,蒙山军将士们是不会允许一个对秦风包藏祸心之人活着的,说不定不等秦风命令,蒙山军的弓箭手就把张国柱给射杀了。 秦风算是明白了宋明辉的苦心,可面子还是放不下来,故作大方道:“你的理由还算充分,却不能完全令人满意,这样吧,三圈除去两圈,你只要脱光绕城跑一圈就行了。” 宋明辉犹豫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认真道:“将军金口玉言,怎么能够轻易反悔,三圈就三圈,一圈也不能少。” 秦风很是诧异,难道人不可貌相,宋明辉看似仪表堂堂,端正得体之人,骨子里竟有放飞自我,与大自然无阻碍接触的高端追求? 宋明辉见秦风脸色古怪,知道对方一定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却懒得去深究,斜眼冷目道:“将军刚才说对我的解释还算满意,那是不是意味着错怪了我,而犯错就要受罚,这是将军定下了的军纪,如此的话,属下绕城跑一圈,剩下的两圈就请将军代劳了。” 秦风闻言愣了半晌,伸出大拇指道:“明诚,你真不愧是罗明堂的弟子,越来越有你恩师的风范了,无需多日,你必定青出于蓝。” 宋明辉一笑,拱手道:“多谢将军赞美!” 第198章 分权(上) 秦风在路上才和宋明辉提到罗明堂,没想到就在平乐府遇到了罗明堂,他和吴中平,王五等人在城外迎候,见到秦风到来,微笑道:“将军,一路辛苦。” 罗明堂似乎改变了不少,比起从前,他的神色中少了分狡诈和锐利,多了些慈祥老者般的平易近人,秦风感觉有些意外,宋明辉见了眼中也显出几分惊奇之色。 秦风急忙下马走上前去,热情道:“老罗,我们好久不见了。”他这段时间一直把精力放在对付清军上面,民政上的事情几乎没有插手,也就没和罗明堂有过什么交流。 宋明辉躬身行礼道:“恩师,弟子多日未来看望,还请您见谅。” 罗明堂老怀安慰的望着宋明辉,好像在看儿子一般,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濡沫之情,含笑说道:“明诚,你没有让为师失望,更没有辱没你宋家先祖的威名。” 师徒二人相见,免不了闲谈几句,秦风则是好奇宋明辉是何家世,能让罗明堂说出没有辱没威名这样的话来。 吴中平和王五识趣的站在一旁,他们对于秦风身边这些人而言,暂时还只能说是外人,想要融入尚需一段时日,只是宋明辉和罗明堂相聊没几句,就把吴中平和王五拉了进来,四人有说有笑,说不出的和睦自然,看的秦风像是做梦一样。 罗明堂和吴中平不是冤家吗?怎么一下子来了个大反转,犹如至交好友般融洽。 秦风反而像个外人一样被晾在了一边,还好他目光一闪,从城外迎候的人群中又看到了一个老熟人,冷君傲! 冷君傲来到了平乐府,他来干嘛? 秦风一直都对冷君傲心存感激,他帮了秦风很多,这次能够夺城灭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当初冒充秦风在柳州城下露脸,并用惊世一剑斩断了岳托飞箭的就是冷君傲,蒙山军里也只有他才具备这样的本事。 当然,这其中还要感谢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慕容寒。 慕容寒不仅有拟声的本事,他的易容功夫一样不低,足够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冷君傲假冒秦风就是靠的慕容寒的易容术。 现在想起来,秦风不得不庆幸自己答应了和骆子君合作,否则就得不到慕容寒的鼎力相助,这样的人物比起武艺超群的慕容轩还要难缠,若不是同伴而是对手话,绝对是一件令人伤脑筋的事情。 冷君傲和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和他的名子一样孤冷傲绝,站在那里比冰雪还要寒人,秦风却还是从他身上发现了一点不同,他还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慑人,可是原本那股浓郁的血气淡了许多,可能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秦风把冷君傲拉到一边,又看了眼不远处谈笑风生的罗明堂,才低声问道:“冷兄,你此行可是陪罗大人来的?” 从刚才迎候人群的站位来看,冷君傲离着罗明堂最近,而且冷君傲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他能站在城外必然不是为了迎候,秦风稍一思索便知定和罗明堂有关,这两人中间夹着一个罗婉儿,想必已经摊牌了。 冷君傲神色淡淡,语气中夹杂着一分释然道:“董齐生病了,不能陪罗大人前来平乐府,这一路并不太平,蟊贼袭扰并不少见,所以我才陪同而来。” 秦风嘴角显出一丝狭促的笑意,问道:“罗明堂答应让你陪他过来?”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罗明堂有没有承认他这个女婿。 冷君傲冰冷的目光中,好似雪融花开一般多了分暖意,说道:“婉儿要我保护罗大明,罗大人也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就是默认了,秦风总算明白罗明堂给人感觉有所变化的原因了,唯一女儿被人给夺去了,心理上必然有所变化。 而对于罗婉儿和冷君傲的结合,秦风发自内心的为他们感到高兴,笑着拱手道:“冷兄,恭喜了,两情相悦固然是好,可你也不能缺了礼数,老罗可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你想娶她女儿过门怕是不容易。” 冷君傲闻言脸上变得有点古怪,隐隐透着一丝局促,沉默许久才道:“我和婉儿已经成亲了,罗大人亲自做的主婚人。” 这是什么情况?罗明堂就这么随意把女儿给嫁了? 秦风差点被惊掉下巴,不可思议的问道:“冷兄,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搞定你老丈人的?” 冷君傲没有答话,眉头不知为何突然紧锁,却不像是忧愁烦恼,而是一种很难言述的情感,秦风还想追问,罗明堂走了过来,明显带着打断他们谈话的意图,笑容有些不自然道:“平乐府刚刚光复,有一大堆的事情迫切的需要处理,我们要好好的商议一下。” 众人进入平乐府,直接来到了府衙,原来城里的满清官吏被杀了一干二净,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当官的比起小卒让人不放心的多,万一在摆空城计时,有官员大喊一声城中没有敌军,那所有的谋划都将付之东流,城里的吴中平和王五等人还有性命危险。 府衙已被吴中平让人收拾过,除了冷清了一些外,各处倒是极其华美,琉璃瓦的屋顶,朱漆大门,走进去一望,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还有大假山,古戏台等等赏玩享受的地方。 秦风走进厅堂,摸着花雕红木的桌椅,摇头道:“那些官杀的不冤,他们的俸禄干上一辈子也不够府衙里的装饰建造。” 罗明堂轻声一笑道:“平乐府的官员越是不堪,对我们而言越是有利,想要安定民心,其实很简单,只需做的比原来平乐府的官员好就行了。” 吴中平亦是笑道:“我们做的再不好,总也不会比鞑子差,至少我们不会搜刮民财,用来把衙门装点成宫殿一般。” 二人一唱一和,看上去默契自然,秦风却是犯难了,这平乐府该归谁管呢? 桂林府虽然没有明确的安排,实际上完全在罗明堂的掌握下,那么秉着公平原则,平乐府就应该让吴中平治理,他也是夺城的主要参与者和谋划者,空城计更是把自己陷于险地,无论从何种角度都该把平乐府作为回报交给他。 可罗明堂来到这里,说不定是抱着争夺之心。 而无论是罗明堂和吴中平,秦风都是万般重视,他们是稳定建设广西不可缺少的人才,同心协力必定事半功倍,可要是起了龌蹉,那对大局必有影响。 第199章 分权(中) 秦风不仅要经略广西,还要把广西打造成铜墙铁壁,成为永不陷落之地。 从当今天下局势来看,可以作为根基与满清对抗的最佳地方乃是四川,这片土地自古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而且有天府之国的美称,适用于作为耕田的土地不计其数,只要给予相对稳定的环境,养育百万精兵都不在话下。 后世抗战,四川称得上中流砥柱,提供兵员数百万,后期更是达到了无川不成军的程度,单纯从养民养兵上来讲,华夏大地没有比四川更适合的地方了。 另外,有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蜀道峥嵘,突兀,强悍,崎岖,那里有无数奇丽惊险,以及不可凌越的磅礴气势,作为景观无疑的绝妙的观赏之地,可行军打仗却是噩梦般的地方。 无论多么强大的入侵者,进攻川地都会受限于地形,导致兵力难以大规模的展开,行进艰难,只要守卫者抵抗坚决,即使以弱势之兵,也可挡十倍之敌,守上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而且四川的反清力量一点不弱,仅仅战兵估计就要超过二十万,满洲八旗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数字,还有不弱于满清的水师,扼守三峡水域,再从战兵的精锐程度而言,四川的军队也堪称强悍,可为什么打不出去,一直困守在川地呢? 这就是一直困扰南明政权的致命问题! 政令无法统一,派别林立,还相互攻伐,因此南明几个皇帝虽然不能说差,可都在短短几年里就被满清覆灭,直到永历登基,各势力为了求存才算是团结在了一起,又有李定国强力扶持,才勉强与满清对抗到现在。 可是派别之间总是有难以消除的隔阂,四川的军队又太过复杂,不仅有明军,闯军,西军,还有不愿跟随孙可望降清的秦军,他们之间过去都有着血海深仇,即使能够压制住复仇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完全相互信任。 这也是秦风不愿领兵进去四川,而是选择经略广西的最主要原因,四川的地盘基本已被各军分的差不多了,秦风去那里总要有地方落脚,免不了会和友军产生摩擦,还不如留在广西一家独大,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满清。 何况广西境内的土地有将近四成是由山地构成,同样多是易守难攻之地,而且自古广西出精兵,广西狼兵更是享誉天下。 满清之所以能迅速攻占广西,因为孙可望降清时把南明各地的兵力分布,关隘寨堡的情报全部透露给了清廷,清廷也做出了极为迅速的反应,趁着李定国还在收拾和孙可望交战后的烂摊子时,一举出兵南下,避长取短,攻其薄弱。 李定国完全没有时间做出调整,只能一味的收缩兵力,避免被个个击破,这才让广西迅速沦陷,满清几乎是不战而下。 而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清军南下灭明的三路大军里,吴三桂和多尼的清军主力被李定国和永历帝吸引,赵布泰的人马已名存实亡,柳州府的沙里奇要是不马上逃出广西,等到张国柱布置完毕,下场基本就是和海尔图一样被歼灭。 无论沙里奇所部被灭还是逃脱,剩下的南宁府那支清军独木难支,必定会离开广西,自此秦风将彻底把广西光复。 在清军遭到如此挫败之后,四川的各部军队要是不蠢的话,必然要有所响应,其中还有唇亡齿寒的道理,再不出兵那就真成猪队友了。 这样一来,满清本就不多的野战兵力又会被四川吸引掉一部分,剩下还能有多少可用? 满清看似强盛,实则就是虚胖,小小建奴想要一统天下,就和蛇吞象没什么区别,现在蛇已成蟒,差不多把大象吞了下去,可需要相当时间的消化,消化不好可是会撑破肚皮,或者无奈的把大象给吐出来。 李定国当初就差点逼得满清退到关外,把几乎到手的大明吐出去,由此可见满清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统一天下的决心,顺治帝又是各方利益争夺下的妥协产物,战事顺利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太平,一旦受挫内部肯定会有动乱。 蒙山军歼灭了万余八旗精锐,此刻北京皇宫里可能早已炒成了一锅粥,满清内部的派别可是一点不少,顺治不是努尔哈赤,也不是皇太极,他没有足够的权威压服所有满清贵族。 因此,广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会是安全的,这是发展壮大的绝佳机会,也是秦风用一场场胜利,众多蒙山军将士性命拼来的机会! 秦风不仅要求广西政令统一,还要求官员同心同德,而不是像四川各军那样,各管各的兵马,各占各的地盘,各自为政,只是互不攻伐,名义上听从永历皇帝的号令。 罗明堂和吴中平现在看上去关系不错,可在权力面前,不知道还能否以诚相待,而在这点上,秦风不愿含糊不清,于是对罗明堂说道:“老罗,平乐府刚刚平定,正如你进城时说的那样,事务繁多,特别是投降的守军绿营还未归心,我想让王副将负责此事。” 王五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拒绝,却注意到吴中平朝他使了个眼色,只能强忍着不说话,一脸的受宠落惊。 秦风让王五负责降卒,等于是把平乐府的防务交到了他的手上,而军政不分家,既然军务交给了王五,王五和吴中平又是一起的,那么平乐府的政务自然属于吴中平。 吴中平能听出秦风话里隐晦的含义,罗明堂心里当然也明白,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大笑了起来,说道:“将军实在是小气,那些降卒一点用都没有,不然这平乐府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攻破,王副将要力保平乐府不失,手上至少要有几百精兵才行。” 在攻打平乐府时,王五可是亲眼目睹了蒙山军之强,当初他拒绝了秦风给他一部蒙山军统领,现在却是一改初衷,作为将领,他根本就抗拒不了蒙山军这样的好兵。 秦风点点头,嘴角一咧,说道:“老罗,平乐府除了军务,其它事务你都在行,我只能又要辛苦你了。”他故意这样说,只是想知道罗明堂真正的态度,对方刚才的话里好像并没有争夺平乐府治理权的意思。 吴中平心中很想拿下平乐府,却是配合着秦风说道:“平乐府地处广西中轴,连通四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有罗大人这样的大才,才能担此重任,相信不用多久,平乐府就能在罗大人的手上焕然一新,日渐昌盛。” 厅堂里还有杨再兴,宋明辉,萧明等人,他们虽然都是将领,但不是无脑的武夫,因此都有资格参与议事,而当前的情况和他们并无关系,所以即使听出了话里暗藏的机锋,也只当不知道,宋明辉也不帮偏恩师罗明堂。 宋明辉等人需要关心的应该是柳州府可能即将发生的战事。 可就在吴中平的以退为进,秦风的试探之下,罗明堂大摇其头,说道:“我对平乐府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此行其实是冲着南宁府来的。” 第200章 分权(下) 因为罗婉儿和冷君傲的事情,罗明堂变了很多,他的权力欲望似乎也消退了不少,可该争取的他依旧不会放过。 毕竟功成名就,流芳百世几乎是每个男人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所以罗明堂来了,他不会去和吴中平争夺平乐府,甚至柳州府也不在他的眼里,可是南宁府他却是势在必得。 罗明堂善于治理经营,手段极多,见效又快,但是一个地方要迅速发展,除了内因之外,外部环境也是重中之重,而这也是罗明堂不想插手平乐府的原因。 吴中平说到过平乐府对于广西的重要性,而且平乐府又与湖南接壤,清廷要夺回广西,十有八九先攻平乐府,可是说日后要是战起,平乐府注意成为双方争夺的重点。 而一旦被战事笼罩,罗明堂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平乐府发展起来,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会去做,秦风不把平乐府交到他手中正合了他的心意。 柳州府和南宁府一样处在广西北部突出位置,算是广西内陆的屏障,自然也有受到清军打击的可能,可是罗明堂要是把这两府全都放弃,他多少心有不甘,思前想后,他决定拿下南宁府,比起柳州府和平乐府,南宁府相对安全的多。 罗明堂没读过兵法,不懂军务,可也知道凭险而守的道理,广西各地有不少险隘可守,其中要说最为固若金汤的险隘,当属昆仑关无疑。 而昆仑关就在南宁府,罗明堂看中南宁府,正是因为昆仑关。 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不久,便命人在南宁设关,汉代伏波将军马援便以秦皇建关之雏形进行大规模建设,到了宋代又完善了关楼,再加上后来历代不断重修重建,昆仑关逐渐成为了天下少有的几处雄关之一。 昆仑关是大明山余脉,周围群山环拱,层峦叠嶂,苍峰似海,绵亘相偎,中通隘道,北高南低。昆仑关正覆压在迂回曲折的山道之中腰,好比食道之咽喉,扼守南北往来之要塞,素有‘雄关独峙镇南天’之誉,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险,故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南宁府在昆仑关的拱卫下,不仅安全上有了保障,而且昆仑关的雄伟壮丽吸引了不少名人高士和文人墨客前来题诗题联,更有人直接定居此地,从而促进了南宁府的繁荣,广西除了首府桂林外,南宁府算是仅有的富裕之地。 秦风听到罗明堂没有插手平乐府的意思,心中顿时一松,至于他为什么看上南宁府,秦风不愿多费心思去想,只是南宁府还在清军掌握之下,罗明堂就敢说要,可见对于秦风以及蒙山军的信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吴中平也不再多言,他倒是多少猜到了罗明堂的心思,却不会因为平乐府会成为清廷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而退缩,他本就是军中幕僚,早已习惯了战事,真要是清军来攻,他反而可以一展所长,而且主政一府之地已足够令他心满意足。 双方各得所需,厅堂里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轻松而欢畅的谈笑声中,一个侍女端茶走了进来,轻声道:“各位大人,请喝茶。” 秦风有些口渴,伸手去端茶杯,才拿到手上,差点掉了下来,凝望着身前的侍女,一脸惊奇道:“轻舞,你怎么来平乐府了?” 侍女正是秦风过门没多久的妻子苏轻舞,她笑意盈盈的反问道:“妾身不能来吗?”她小嘴微微撅起,俏皮中带着嗔怪道:“夫君说过,妾身最好多出去走走,一直呆在家里是会得病的,而且还会变丑的。” 秦风哭笑不得,他和苏轻舞成亲时间不长,却一直用现代人的夫妻相处之道,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阳光热情一些,而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可苏轻舞竟然能来平乐府,实在是太过令人意外了。 苏轻舞的出现让在场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见礼,罗明堂脸上也有异色,秦风注意到后心中更是惊奇,他本以为苏轻舞是和罗明堂一起来的,路上也能得到关照。可现在看来,她极有可能是自己一人来到平乐府。 罗明堂有宋明辉的关系,知道平乐府已被攻破并不让人奇怪,这才赶赴到此,可苏轻舞又怎么知道秦风会在平乐府呢? 而且苏轻舞要是真一个人上路寻夫,这胆子也是够大的,一个靓丽的年轻女子独自行走在外,必定惹来窥视,她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平乐府,绝对不是好运这么简单。 秦风心中疑窦重重,却是不方便在当前的场合提问,只能等会儿再去找苏轻舞问个明白。 苏轻舞似乎也知道自己出现的突兀,给了秦风一个安心的笑脸后,便转过身去,落落大方的给众人回礼,一颦一笑之中尽显婉约端庄,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给她凭添了几分妇人的诱惑风情。 秦风轻咳一声,说道:“轻舞,下去休息吧!” 苏轻舞很是乖巧,静悄悄的退了出去,在场众人随即把目光放在了秦风身上,无一人脸上不带着几分笑意,吴中平开口道:“秦将军和夫人新婚不久,便为国事操劳,不得不分隔两地,如今夫人不辞劳苦,远来寻夫,当真是一段佳话啊!” 秦风有些脸红,心中同时感到些许愧疚,他对苏轻舞挂念不多,甚至都已经有点忘记了对方的存在,实在有亏男儿担当。 罗明堂笑了起来,说道:“确实是一段佳话,秦夫人如此芳心思念,将军总该有所表示,不然老夫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秦风被说得像个负心汉般,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罗明堂站起身来,说了一句诸位稍等之后,走到了厅堂外面,等他再进来时,十几个大箱子被人抬了进来。 秦风看了眼那些箱子,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细想之下很快记了起来,当初在桂林城外,陈兴霸把他打土豪得到的财富放在箱子里,然后让人展示给自己看的。 罗明堂这些日子主政各地,难道也学陈兴霸一样?不应该啊,他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可当罗明堂打开了一个箱子后,秦风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没有铜臭喷出,箱盖打开,有的只是或耀眼或柔和的光芒,五彩斑斓,仿佛是打开了仙境的入口,吴中平和王五见了,眼中发亮,并非贪婪,而是感叹,他们在晋王李定国那里地位不低,可也从未见到过如此多的财富。 云南贫瘠,晋王雄韬武略,奈何一直被钱粮所困扰,也导致了手上的兵马虽有强悍的武力,但是兵甲器械十分简陋,与清军对战中十分吃亏。 吴中平双眼一直难以从箱子上移开,语气十分复杂道:“仅仅这一箱子东西,至少可以换一百副精良的盔甲。” 第201章 赏赐 箱子里全是白玉翡翠,珠宝玛瑙,随便拿出一件东西就是价值连城。除了珠宝外,还有几个箱子满满的都是金砖,金晃晃的让人心慌。 罗明堂望了众人一眼,微笑道:“这些都是桂林府大户们对于秦将军和蒙山军的支持,老夫也给献出财物的每家每户送上了刻有‘精忠为国’四个大字的牌匾。” 此话一出,秦风才想起罗明堂提到过要对在清军打算屠城时,那些闭户等死的桂林府大户们下手,现在看来真的所得颇丰,秦风心里也是一松。 那些没有派出家丁子侄的大户人家连决死一搏的胆量都没有,财富积累在他们手中简直毫无意义,落在秦风手中至少能物尽其用。 罗明堂能以不见血的方式收敛财富,即使算是巧取豪夺,也不会引起太大负面的影响,赠予牌匾还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恩威并施之下,这笔财富取得相当之妙。 吴中平惊叹于罗明堂敛财的能力,又不禁心生疑惑,好奇道:“罗大人把这些财物运来平乐府,不知有何目的?” 罗明堂脸色一正道:“平乐府兵家重地,一切以军务为重,生产经营怕是困难,大部分供给只能靠后方支援。”他笑了笑,伸手拿起了一块金砖,随手把玩了一会儿,递到了吴中平的身前道:“吴先生日后辛苦,用钱的地方怕是不少。” 吴中平没有去接金砖,而是面带感激的躬身一拜,他没有想到罗明堂不仅没有和他争平乐府,还提供财物给他,这份豁达当真令人意外。 罗明堂虚托了一把吴中平,他这一手无论真心与否,基本化开了与吴中平的矛盾,二人也从恶性的争权关系转变成了互帮互助的战友情谊,罗明堂把手上金砖放下后,笑着对秦风说道:“这里漂亮的首饰不少,将军给夫人选上一件,也不枉费夫人辛苦来寻的一片心意。” 吴中平心情不错,竟也开起了秦风的玩笑,说道:“将军劳苦功高,广西当前的局面可谓将军一人之功,别说一件首饰,哪怕十件百件,也无人可说将军中饱私囊,贪恋宝物。” 厅堂里又想起一阵笑声,罗明堂却故作严肃道:“吴先生说的不错,这样吧,将军可挑三件,再多也就不行了,这些财物看似不少,真要用起来最多一个月就可以花个一干二净。”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不过笑声中多少有几分提醒之意。 秦风又何需提醒,打仗花钱如流水的道理他比罗明堂更深刻,在场又有哪一人不知,只是当秦风看到这一箱箱的财宝时,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歉意。 蒙山军连战连捷,威名赫赫,秦风除了保证将士们伙食不差,军饷不缺以外,似乎从未有过什么赏赐,而赏罚分明是军心凝聚之核心,单纯靠主将威望并非长久之计。 秦风想到这里,环首四顾,目光最后落在了宋明辉身上,突然道:“明诚,桂林城破后,我力竭昏睡,而你尽忠职守,用一场漂亮的城下围歼战,吓退了赶赴桂林城的各路清军,没有你的话,桂林城说不定有得而复失之险,而我从未给过你任何赏赐,今日正好借花献佛,这些财物你也该挑一件。”说着,补充道:“在场每个人都要挑一件。” 宋明辉本要推辞,可看到秦风说完自己先拿了一个玉镯放入怀中,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翻翻,随手拿起了座玉马看了看,那座玉马洁白无瑕,做工细致,浑身上下发着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罗明堂在旁笑道:“明诚眼光不错,这玉马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不仅材质贵重,而且雕工亦是出神入化,必定出自名家之手。” 宋明辉点了点头,又看了玉马几眼,却是放回了箱子,摇摇头道:“这里宝物不少,可惜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秦风诧异问道:“明诚想要什么?” 宋明辉正色道:“如果有宝刀宝剑,我会选上一样,可是这里显然没有。”他眼中闪过一道漠然:“大乱之世,没有比刀剑更让人放心的东西了,财宝固然可贵,可带在身上对我等领兵之人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杨再兴,萧明,王五亦是当即表达了对财宝没有兴趣的态度。 秦风看到宋明辉轻松的走回座椅,挥一挥衣袖,没有半分牵挂,洒脱之色令人敬重,又听其他人变相拒绝了他的好意,无奈的耸了耸肩,却是坚持己见道:“今天你们不要也不行,这是本将的一份心意,也是命令,不得违抗!你们不挑也行,由我亲自给你们选。” 话说到这种程度,众人也不能再拒绝,只能拱手道谢。 秦风分不出贵重,随手拿起几件珍宝就给众人递去,当送到最后一人面前时,他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把珍宝送了出去。 那人根本没有去看珍宝,而是凝视着秦风,良久才为之一叹道:“秦将军厚爱,在下实不敢当,正可谓无功不受禄,展天没有寸功,怎么敢接受秦将军的厚礼。” 说话的是展天,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他还是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来,只是内心的强烈驱使,让他万般想要融入到蒙山军的核心集团之中。 在展天的心里,他有这个资格。 萧明脸上略显尴尬,他很想说上什么,可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说起,他无比确信秦风是一个能力挽狂澜,恢复大明江山的英雄,可他不确信秦风对于展天会是什么看法,双方日后又以何种方式相处? 在场众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展天,这个年轻人让他们感到陌生,可对方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说明得到了秦风的认可,只是其中缘由难免引人深思。 秦风早已猜到了展天身份的不简单,他也不点破,只是微笑道:“展公子可以出现在蒙山军,即使不临阵一战,不杀敌一人,也有不可磨灭的功劳,这份功劳别人得不到,只有你才能够拥有。”这话半真半假,却并不违心,展天的身份自带光环,而光环便是功劳所在。 罗明堂和吴中平目光碰触到了一起,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惊色。 萧明闻言脸色显出激动,他已有大声宣告展天身份的冲动,可展天只是眼中亮光一闪,冷静异常的说道:“秦将军这样说的话,展天心中感激,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202章 好坏 展天有话要说,秦风其实不太想听,因为听了怕会有不小的麻烦,可对方既已开口,秦风只能让他讲下去,放下了递过去的珍宝,说道:“展公子请讲,本将洗耳恭听。” 那几箱财物在外人眼里贵重非常,可展天几乎不屑一顾,他不是清高,而是真不觉得稀奇,若是一定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只有无尽痛苦的回忆。 展天曾经所拥有的何止几箱财物的千倍,万倍,可一朝失去,空留遗恨,心中的那股酸楚何人能够明白,现在他想做的只是夺回失去的一切,深吸了一口气,他脸色陡凝,目光灼灼的问道:“秦将军,不知你打算何时北上?” 秦风心中苦笑,他就知道展天的话会让自己为难,当年李定国倒是北上了,结果没多久就被打了回来,归根到底就是实力不济,打下的土地却是守不住,白白耗尽士气和钱粮,所以秦风短时间内从未考虑过北上,北上等同于北伐,秦风的实力远远达不到北伐的程度。 不当家做主不知柴米油盐贵,展天这样问说明他光复故土的心思迫切,却不明白循序渐进,一张一弛的道理,正以为秦风天下无敌,每战必胜了,根基都不稳谈何北伐? 秦风不知该怎么和展天说,说多了对方也未必听得进去,可拒绝的话怕是会闹僵,秦风不怕闹僵,可轻易得罪展天只会得不偿失,而能和展天达成默契的话,必能从中获得极大的好处,这也就是为什么秦风说展天只要在蒙山军中就是有功。 而就在秦风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时,罗明堂走了过来,他眼光毒辣,似乎也从展天身上看出了点端倪,主动躬身施了一礼,才缓缓问道:“展公子想要北上,不知有何具体的谋划,今日大家集思广益,只要说的有道理,必将遵其行事。” 吴中平也起身道:“北上光复大明江山,乃是吾辈之宏愿,天下热血男儿皆为之舍生忘死,只是需知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时机不对,北上只会功亏一篑,令人扼腕叹息。” 二人一唱一和,罗明堂在试探展天的斤两,只当他是空谈之辈,逼迫他知难而退,吴中平相对委婉一些,直接赞同了北上的必要性,却是不提日程,只说北上不可急切,需要准备充分,倒是给足了展天台阶下。 展天脸色变幻不定,他其实说完就觉得自己唐突了,先向罗明堂回了一礼,又朝着吴中平点头示意,然后才道:“在下刚才失口妄言,还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秦风没想到展天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对他不禁产生了几分好感,其他人也都暗自点头,毕竟展天不同于他人,能把自己说的话收回去,这份忍耐当真不简单。 展天眼中有惆怅,又有激愤,最终化作无奈道:“每个夜晚我都会想念故土,想念那里熟悉的种种事物,现在却是有家难回,应该说已无家可回。”说到这里,他语气豁然拔高了几分,情绪略有失控道:“鞑子不除,哪里可为家?又哪里可安心为家!” 萧明眼圈泛红,劝慰道:“公子放心,鞑子可灭,大明亦可兴。” 展天笑了笑,笑容中有期颐,更多的却是凄苦,他抬眼朝在场众人望去,忽然深深的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拜谢大礼,语气真诚道:“各位大人,各位将军,你们皆是当世英杰,展天却是无才无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各位身上。”说完,毅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厅堂。 萧明歉意的向众人招呼了一声,随即跟了上去。 秦风望着展天离去的背影,等对方从视野中消失后,才心思复杂的把目光收回,对着眼中满是质询之色的罗明堂等人道:“我也不知道展天的身份是什么,可能让锦衣卫千户萧明这般小心随侍在旁的人,相信大家心里应该都有底了吧。” 展天离去,罗明堂说话再无忌讳,直接道:“这展天基本可以断定是一个宗室子弟,而无论他是哪一脉,都值得我们去重视,大明皇室死的差不多了,侥幸活下来的也大多隐姓埋名,可天下心向大明的人还是不少,有一个宗室子弟在我军中,好处要远大于坏处。” 秦风笑了一声,问道:“老罗,你话里说到的坏处是指什么?”他自然明白坏处所在,只是故意这样问,暗中却偷偷打量着吴中平,王五二人。 罗明堂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狡诈,诡笑着瞥了秦风一眼,语气抑扬顿挫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秦风又是一声大笑,说道:“那我就不问了,最好这辈子也不知道。” 吴中平也笑出了声来,只是笑容多少有点不自然道:“我和秦将军一样,也不想知道的太多,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罗明堂伸手指了下二人,笑骂道:“老夫若是真小人,你们两个就是伪君子,大家半斤对八两,怪不得可以凑到一起。” 宋明辉一本正经的在旁插了一句:“恩师所言极是。” 几人相视一望,脸上皆有狭促的笑意,杨再兴和王五反应慢了半拍,等到回过神时,心中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压抑,有忧虑,可当看到秦风他们轻松的样子时,也渐渐为之释怀,毕竟正如吴中平说的,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至于其它,不用去管,也无需在意。 展天的存在原本在秦风心里也是一个不小的心结,可罗明堂等人的态度让他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大明皇权其实已经旁落,却也没有到名存实亡的地步,它还能成为一个象征,一个团结所有反清力量的象征,只要大明皇权没有彻底泯灭,满清就坐不稳这个天下。 因此,罗明堂才会说有一个宗室子弟给能蒙山军带来好处,吴中平当然明白这一点,他追随晋王李定国多年,也是当初扶植永历朝廷的坚定支持者之一。 吴中平并非是单纯的忠心于永历皇帝,相信晋王李定国也是如此,但是他们至少要在表面上忠诚于永历,并不是像曹操那般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唯有把永历皇帝作为一面旗帜,才有实力对抗满清,不竖起这一面大旗,川地,云贵的明军怎么可能与大西军一心,怕是不等清军来伐,双方就斗了个两败俱伤,另外还有地主阶层,甚至普通小民,他们对大西军的印象还停留在贼寇的认识,朱姓明皇才是心中正主。 所以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有大明宗室坐镇无疑是可以笼络人心的,可在使用上面就会产生弊端,天下只有一个明主才能团结一心,如果蒙山军在控制广西之地后,突然扶植起了永历皇帝外的另一个宗室,恐怕是只有坏处。 万一展天这个宗室身份还要高于永历,血脉更加的正统,那麻烦可就更大了,好在展天自己应该也清楚其中利害,这才一直不坦言身份。 众人其实都在暗自揣测,不经意间厅堂里就安静了下来,秦风却没有多做逗留,先一步走了出去,他也许才是真正不在意展天身份的人。 不管是谁,都无法对他造成约束,在驱除鞑虏之前,任何对他形成障碍的人都将被清除,别说是宗室,皇帝也是一样! 第203章 情切 秦风回到房里,才刚看到床铺,就感到一股困倦涌上头来,只要一闭眼估计就会立刻睡去,他也懒得梳洗,整个人昏沉沉的往床上倒去。 就在这时,房门发出‘啄啄’的两声轻响,然后就是一片沉寂。 秦风虽然疲劳,可听到门前有人时,脑子却是还能思索,心想会是谁来找自己?若是邓飞,余小林有事来通报的话,早就用力拍门叫唤了,说明并不是他们两个,也意味着来人无需通报,那么只能是......秦风心中一动,已经走到了门前,轻轻地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苏轻舞凝眸幽静的站在那里,俏脸红的像花一般,不知是冻得还是羞涩。 秦风连忙把她拉进房里,笑问道:“轻舞,站在外面干嘛,难道我不开门,你就不进来了?”他目光落在苏轻舞的双手上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水,两个茶杯。 苏轻舞怯声道:“妾身在厅堂外等了很久,看到夫君独自一人回房,好像都不愿搭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所以才......” 秦风拿过托盘放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心中忍不住怜惜道:“我有些乏了,只想着回房睡觉,这才没来找你,并没有生什么气。” 苏轻舞轻嗯了一声,喏喏道:“夫君,你,你要喝茶吗?” 秦风见到苏轻舞楚楚可怜,简直和厅堂里时判若两人,洞房花烛夜也不见她这么拘谨,惊讶之下不禁问道:“轻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你的气?” 苏轻舞抬起头,轻咬朱唇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本应该安心在家等夫君归来,却是冒然出门来寻,还出现在大堂广众之下,实在是有违妇道,夫君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十分不喜。” 男权主义真是......秦风有些汗颜,说道:“我真的不怪你,只是你既然担心我生气,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而且......” 话到一半,苏轻舞忽然依偎到了秦风身上,眼中含泪道:“因为我想夫君了,真的很想很想,我要来见夫君,一定要来......” 秦风只觉一股暖流直冲心头,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可人儿,身上的困乏尽去,只余深深的感动,柔声道:“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希望看到你笑的样子,你不笑我才会真的生气。”说着,佯装板起脸来,眼中却是温柔似水。 苏轻舞破涕为笑,红着脸点头道:“好,我一定多笑,也只笑给夫君看。”她说话的功夫,挣脱了秦风的怀抱,碎步走到了托盘前,拿起茶壶倒茶。 秦风看到茶都溢了出来,苏轻舞却是浑然不知,以为她是害羞,或是在想些什么,轻轻唤了她一声道:“轻舞......” 苏轻舞回过神来,这才见到茶水已经漫了出来,轻‘啊’了声,手忙脚乱的去找东西擦拭,秦风又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不妨事的。” 二人本是夫妻,肌肤接触本是正常,苏轻舞今日不知为何特别害羞,小手被握住后脸色又红的像晚霞一般艳丽。 秦风微笑问道:“坐吧,轻舞,你好像把我当陌生人一样,我们可是已经深深的了解过对方了,你的身上......” 苏轻舞捂住了秦风的嘴,满脸通红的嗔怪道:“不许说,你这个坏人......” 秦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我家的轻舞就该这样,想骂就骂,夫君越被你骂越是开心,你不骂上几句,我可就浑身难受。” 苏轻舞恼怒的捶了秦风几下,随后便没了声息,只是凝视着秦风,过了半晌才道:“夫君,你真的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你对我的好,不太像是丈夫对妻子的,更像是......我说不出来,就是很特别的感觉,而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秦风好笑的说道:“什么叫做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听上去好像我不是男人似得。” 苏轻舞也笑了起来,她总算放松了一些,说道:“夫君当然是男人,我的男人,我这一生唯一的男人。”说到后面,她语气格外郑重。 秦风微微松了口气,和苏轻舞在一起,不同于彩衣,骆子君等女子时要小心应对,可就紧张程度而言不乏多让,自己一个疏忽就容易让苏轻舞哭鼻子,怪不得说女人都是用水做的,这话确实不假。 不知多久没有和苏轻舞共处一室,秦风也难得感受一回夫妻间的温馨,拉着她的手走到床榻旁,拍拍床沿道:“我们坐下来聊聊天,我还有话要问你。” 苏轻舞看了眼床榻,不禁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卧床,那是成亲第三日的夜晚,他抱起自己放到了床上,那一夜他说的很少,可是做了很多,那一夜他极尽温柔,又有一点霸道,那一夜他擦去了她的泪水,给出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思绪飞转之中,苏轻舞的俏脸又有点晕红,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复杂中又隐藏了痛楚,她坐了下来,依靠在秦风的肩头,轻语道:“夫君一定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在平乐府,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秦风点了点头,笑道:“我猜你一定是偷偷跟着罗明堂来的,而且一定有人沿路护送,但不是我留在府上的亲兵,这样的话只有可能是你舅舅钱阔海派人护送你过来。” 苏轻舞犹豫了一下,声音显得有些虚弱道:“夫君说的不错,我确实偷偷跟着罗大人来的,而罗大人来平乐府见你的消息是婉儿妹妹告诉我的。” 婉儿妹妹是罗婉儿,她能把自己父亲的去向告诉苏轻舞,看来两个女子之间关系不错。 秦风又道:“以后再来见我,只需让府上的亲兵护送就行,可别麻烦钱阔海了,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夫君我连自己的娘子都保护不了。” 苏轻舞听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应,秦风略感诧异,低头就见苏轻舞痴痴的盯着自己,缓缓说道:“夫君,我没有让舅父派人护送,我是一个人骑马来到平乐府的。” 秦风大为吃惊道:“你怎么敢如此大胆,就不怕路上遭遇不测?” 苏轻舞脸色平静,低声道:“当年我投奔舅父,一个人花了半年的时间走完了数千里路程,而从桂林府赶到平乐府,骑马不过三日就到,没什么可让人担心的。”她伸出手,抚上了秦风的面庞,眼神幽幽道:“夫君,我可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多了。” 秦风疼惜的轻叹了一声,说道:“你去投奔钱阔海的一路上,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苏轻舞娇躯轻颤,眼中有泪花闪动,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神色陡然间显出几分惊怖,她咬着牙并不言语,可已足够表达那时候的艰辛。 秦风无比后悔提到这个,紧紧抱住了她想给予宽慰,慌忙道:“别想过去的事情,人都应该往前看。”他顿了顿,坏笑一声道:“你现在要想的应该是怎么照顾夫君我,然后我们再商量一下要生几个孩子,比如生五个男孩,再生五个女孩,凑足一个十全十美。” 苏轻舞微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灵动的眼眸凝望着秦风,有些陶醉,她从来没有如此的时候,她心中这一刻只是在想,若是一生都在这个男人身边,倾听他的说话,那也是比什么都要快乐。 可惜,人人都有秘密,都有身不由己,苏轻舞胸口一阵疼痛,弱弱道:“夫君,谢谢你,每次和你聊天,你都能让我开心,我这一生的开心几乎都是你带来的。” 秦风不以为意道:“我保证,你今后会一直开心的,一切烦恼都由夫君为你担着。” 苏轻舞把自己深深卷缩在秦风的怀中,让秦风看不到她脸上的迷茫之色,以及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轻语:“我不要一直开心,我只想你可以原谅我......” 秦风就这么抱着苏轻舞,他脑海中没有半点欲念,只想静静的享受二人之间的这份温情,偏偏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其打破,只听邓飞急声道:“将军,出事了!” 第204章 猜忌 秦风随邓飞走出房间时,外面脚步声已是一片繁杂急乱,数十个亲兵守在秦风身边,余小林越众而出,面露自责道:“将军,找不到刺客的踪迹。” 刺客?何来的刺客?刺的又是谁? 秦风名声在外,想要杀他给清廷请功的人怕是不少,可这一次刺客要杀的不是他,而是展天,刺客又为什么要杀展天? 无论什么原因,展天要是死在这里,别人会怎么想?归咎于一个刺客又有谁会信?那对于秦风乃至蒙山军的声誉无疑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前一刻在厅堂里展天刚提出要北上,秦风等人当即否定了这一提议,双方矛盾之下,会不会激化出敌意,又或者杀意呢? 无人说的清,也无人敢说不会。 秦风在这里,他的亲军也在这里,刺客哪里能这么容易混进来,偏偏还抓不住人,这更是让人会往秦风最不愿意看到的地方去想。 果不其然,当秦风来到展天住处时,萧明一脸凛然的守在外面,除了他以外,牛莽等几个锦衣卫百户也在,他们看到秦风走过来时,神色顿时变得复杂难堪,秦风见了心中喟叹,也不想分辨什么,这种时候越解释越会令人生疑,只能道:“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时,房门豁然打开,展天昂首大步走出,他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害,可脸色苍白,眼中还残留了一丝惊惧,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萧明等人上前护卫左右,展天却是示意他们退开,然后径直走到了秦风面前,说道:“秦将军,歹人心思恶毒,请您务必小心防范。”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头,神色肃穆而又傲然道:“朱慈烺死则死矣,天下可以少一个朱慈烺,却不能少一个秦将军。” 话应刚落,萧明等人皆都跪下,秦风手下的一众亲兵完全弄不清状况,他们不认识朱慈烺,秦风却是知道,即使心中早有猜测,也万万没想到对方来头竟然这么大。 朱慈烺,崇祯皇帝之子,出生第二年就被立为皇太子,北京城被闯军攻破后,李自成没有杀他,反而封他为宋王,吴三桂放清军入关时,还建议满清封朱慈烺为明帝,可见朱慈烺绝对的根正苗红,理应继承大明国统。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位非凡的太子,留给后人的似乎只有朱三太子的民间传说,他的下落一直十分神秘,他死了没有,死了的话又死在何人手中,还是隐姓埋名活到了寿终正寝。 没有任何一朝的太子像朱慈烺这样留下这么少得可怜的资料,让人总是有一种感觉,这个太子是否真的存在过。因为在明朝末期,人人注意的都是崇祯和李自成还有满清,一个并没有成为皇帝的太子朱慈烺,其分量真是太轻了,而当时英雄又多,遂使他默默无闻。 秦风望着朱慈烺,心中惊讶之余对他的身份却并无怀疑,他不是相信朱慈烺,而是相信萧明,对方没必要会为一个假太子而如此费心。 罗明堂和吴中平等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二人眉头紧锁,展天的真实身份也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对方可不是普通的宗室,而是本该继承大统的皇太子,身份远在永历帝之上,朱慈烺这么一现身,对于永历朝廷必定会造成相当大的压力。 而朱慈烺在这个时候表露身份,并在言辞中把秦风凌驾在自己之上,多少带着委曲求全之意,朱慈烺或许并不能认定是秦风派出的刺客,可是怀疑之心必有,而想要化解这个误会估计不会容易。 秦风看了眼跪倒在地的萧明,也不得不表达一下态度,单膝跪地见礼道:“末将秦风,见过殿下,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亲兵们见到秦风一跪,也都纷纷跪倒,大部分人脑子里还是迷糊不已,胆子大的偷偷打量着朱慈烺,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自家将军拜倒。 罗明堂,吴中平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一声,也随着众人跪下。 朱慈烺环视了一眼满地跪倒的人,神情有些恍惚,脸上随即涌出一片潮红,他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威严,可还是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语气发颤道:“诸位请起。”说着,他已经上前亲自扶起了秦风。 秦风一脸坦然,沉声说道:“殿下遇险,皆是末将之过,只希望殿下可以把罪过暂且记下,等到末将驱除鞑虏,恢复我大明江山,再治末将之罪。” 这话软中有硬,潜台词其实很清楚,现在你不能治罪于我,治了我也不认。 展天凝视着秦风,一字一顿道:“将军无罪!言将军有罪者,杀无赦!”简单一句话,却说得铿锵有力,坚定不决,仿佛是在承诺,胜过誓言的承若。 罗明堂面露赞赏之色,这个皇太子真不是一般人,懂得审时度势,他所言又进一步抬高了秦风的地位,也传达了自己对秦风没有半点顾虑的信念。 吴中平却是踌躇难安,他名义上是晋王李定国的部下,也就是永历朝廷之臣子,还得到过永历帝的封赏,此刻面对朱慈烺,身份无疑显得十分尴尬,而且有一点更为令人心悸,那就是他有杀朱慈烺的动机! 朱慈烺是皇太子,可以威胁到永历帝皇位的存在,吴中平作为永历帝的臣子,难道没有杀人铲除威胁的动机吗? 偏偏吴中平刚在厅堂里与朱慈烺接触过,刺杀紧接着就发生,这难道只是巧合? 念及这里,吴中平背上已冒出了一层冷汗,刺客和他没有关系,可别人未必会信,若是秦风不是主使者,那他也有可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现在看来,刺客这一出手,简直就是一石三鸟,能够引起秦风,吴中平,朱慈烺三方的互相猜疑,这份心机却是令人心寒。 秦风亲自送朱慈烺回房休息,返身经过萧明时,沉声道:“不要中了歹人的挑拨,我相信你能分辨得了是非。” 萧明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秦风能向他说这样的话,可见对他的重视,事实上他并不认为刺杀和秦风有关,只是事情发生在这里,免不了惹人怀疑。 秦风和萧明说完,立刻大声道:“邓飞,你带二十人守在这里,若是殿下出事,你就自己拿刀把脖子抹了。” 说完,秦风直接走到吴中平面前,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只说了三个字:“我信你!” 吴中平一怔,心中忧虑顿消,躬身一拜道:“谢将军!” 罗明堂慢悠悠的走过来,抚须笑道:“只要我们不相互猜疑,那么无论是谁策动了这场刺杀,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他瞅了一眼不远处朱慈烺的房间,笑容逐渐散去,眼中显出丝丝锋冷道:“对方小瞧了朱慈烺的胸襟和气魄,我们对这位殿下也不能怠慢了。” 他在‘怠慢’二字上咬音极重,秦风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却是摇头道:“现在不是考虑朱慈烺的时候,混在我们之间的刺客才是重中之重。” 罗明堂闻言一愣,吴中平也是惊然莫名,他们本以为刺客逃出了府外,听秦风这么一说,刺客好像没有逃,而是还在府内。 刺客是逃不了,还是不用逃? 如果是后者的话,只能说明两点,刺客确信自己躲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又或者他就算站在众人面前,也不会被当成刺客! 罗明堂和吴中平无疑都想到了这些,只听秦风满脸阴晴不定的对身旁的余小林道:“立刻去调一队兵马过来,把府上所有人一一排查。”他犹豫了下,语带艰难道:“包括我们自己人,府上的亲兵在内,都要一个不漏的排查。” 余小林脸色微变,终是用力的点了下头。 第205章 谜团 刺客动手时,萧明及时阻止,双方交手的过程中,因为刺客黑巾蒙面,萧明没能看清对方的面貌,可身材却是一览无遗。 根据萧明的描述,刺客体型偏瘦,长得不高,用的是一对短剑,武艺不俗,在他面前完全不弱下风,可仅凭这些并不足够找出刺客,却也多少为秦风搜查缩小了一点范围。 秦风在吩咐余小林前去排查后,自己则找到了冷君傲,刚一见面就问道:“冷兄,你对那个刺客有什么看法?” 罗明堂住的地方离朱慈烺不远,冷君傲一直护卫左右,因此在萧明与刺客动手时,他第一时刻赶到并加入战团,试图和萧明联手把刺客拿下,然而合二人之力,竟然还是让刺客跑了。 冷君傲眼神不断变幻着,似是在回忆与刺客交手时的情形,只见他手里缓缓捏起一个菱形乌黑的暗器,凝视了片刻才道:“刺客是一个行家,仅凭他使出各种暗器的手段,便可知他专精于行刺杀人,而且他的双手飞刺招招凶狠,招招搏命,像是一个毫无情感的死士。” 秦风面色一沉,能让性子孤寂的冷君傲用毫无情感来形容,那刺客冷酷凶悍可见一般,这次刺客的目标是朱慈烺,而朱慈烺身边有锦衣卫高手保护,刺客才无法得手,若是行刺的是其他人呢?还能否幸免? 一时之间,秦风心中忧虑陡升,迫切的问道:“冷兄,你和萧明有没有击伤刺客?”冷君傲和萧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二人联手竟然让刺客逃脱,这已经令人万分意外,要是还没能伤到刺客,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而只要刺客身上有伤,排查起来就容易的多。 可结果再次偏离了正常的范畴之内,冷君傲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没能伤到刺客,那刺客一点也不恋战,对了几招就抽身速退。” 秦风语气有些责怪道:“刺客想退,你们就让他退了?” 冷君傲眼中闪过一丝古怪,说道:“刺客行动失败,一定会选择逃离,因此我和萧明封锁住了刺客逃离府外的各个方向,可没有想到刺客根本没有外逃,而是往内院退去,我们虽然出乎意料而慢了片刻,可还是能够追上刺客,只是没追多久,便遇到了围逼过来的亲兵。” 秦风脸色难堪,一字字问道:“你是不是要说,在我的亲兵出现时,你们就失去了刺客的踪影?刺客极有可能隐藏在我的亲兵中?” 冷君傲漠然道:“刺客穿戴和你亲兵的甲胄一模一样,只要藏好两把短剑,再扯去脸上的黑巾便很难辨别真假。” 秦风虽然让余小林去排查府上的亲兵,可心底深处并不想怀疑自己人,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怀疑,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怀疑很有必要。 平乐府攻占不久,人心难安,少不了居心叵测之人,因此秦风到来后,府衙的防卫堪称严密,里外全是秦风麾下的精锐亲兵,刺客想要无声无息的混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刺客有内应协助,或者就是秦风身边的亲卫刺杀了展天。 而秦风身边的亲卫都是蒙山卫的老卒,对于秦风忠诚无二,每个人少说斩杀过三四个鞑子,要说他们其中混有清军的细作,绝对没有可能,毕竟真有细作的话,冰河一战早就暴露的秦风的图谋,海尔图五千八旗精锐也不会覆灭。 所以真要是秦风亲卫行刺了朱慈烺,不会是满清暗中指使,而是其它势力所为,并已经渗入到了蒙山军中,如此隐患让人如芒在背。 另外,正如秦风对吴中平所说的,他是真的信任对方,晋王李定国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何况吴中平和朱慈烺接触了只有短短片刻,即使心存杀机也该向李定国请示,而非冒然出手,他不会武艺,也没有能力出手。 当然,吴中平可以让副将王五出手,但在刺客出手时,王五正在给平乐府的投降绿营训话,数千个降卒可以为他充当人证,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不是李定国,还有谁想给秦风找麻烦?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风不知道,唯有找出刺客,才能一问究竟。 蒙山军很久没有体验现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了,一队队兵马替代了原本府衙里的亲兵,每个蒙山军将士都是神色各异,虽然很是困惑,可也知道这样的人员变动必定发生了大事。 秦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门外的护卫亲兵早已换过,他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出了他们眼中的紧张之色,自己却是故作轻松的笑道:“大家好好守着,本将要好好睡上一觉,这期间要是被人打扰了,可要你们好看。” 亲兵们看到秦风满是善意的眼神,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一片说好声随之响起。 秦风走到房里,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维持,他从来都不在乎敌人有多强大,可敌人要是从内部出现,那还让秦风如何全身心的信任部下,亲兵们可都是他的兄弟,被兄弟出卖的感觉比战场上被砍上几刀还要痛。 苏轻舞见到秦风进来,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双手,一脸焦虑的关心道:“外面出了什么大事,让夫君刚才走的如此焦急?” 秦风不想把军务带回家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放心,一点小事而已,我可以处理好。” 苏轻舞眉间愁云丝毫不散,她也不再多问,只是温柔道:“夫君,你的床被都受了潮,不如去妾身那里,妾身的棉被昨日才刚晒过。” 秦风一路征战,早就风餐露宿惯了,哪里会在乎床被受潮,轻轻摇了下头道:“没有关系,我这人皮糙肉厚,有个床能睡就算不错了。” 苏轻舞坚持道:“不行,夫君身体重要,晚上受了寒那该如何是好。”说着,她脸上娇红显现,低着头小声道:“夫君睡得惯,妾身我......” 秦风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苏轻舞都在这里了,夫妻二人难道还分两个房间睡吗?他只想着自己,把苏轻舞的感受给忘了,连忙告罪道:“轻舞,我考虑不周,你可别见怪了,我们这就去你那里。” 苏轻舞乖巧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夫君了。” 二人这就要离去,秦风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说道:“轻舞,以后你出门,即使是在府里,也要带四个亲兵在身边。” 苏轻舞呐呐道:“可是......” 秦风一摆手,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没有可是,我知道你可能会感到不自在,也会存在不方便,可这点你一定要听我的。”他一说完就感到自己语气有点重了,连忙温声道:“轻舞,夫君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如果因为我而出了什么事情,我会一辈子内疚的。” 从前世到今生,秦风从未说过这样动情的话,而且是由心而发。 如果你是一个负责的人,就不要轻易说爱,爱不是简单一个字,而是责任的加持,是你对说爱那个人所欠下的债! 秦风蓦然发现,他明明谈不上爱上苏轻舞,也没有说过爱,可他不容对方受到一点伤害,他娶了苏轻舞,出于本能的就打算用一辈子去偿还。 苏轻舞的眼角已有了晶莹,无论是秦风说话时的斩钉截铁,还是真情实感的流露,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敲击着她的心灵。 她不知道秦风将来会不会内疚,可她现在已经内疚了,任由身边的男人握着她的手,她多么希望这一握就是一辈子,哪怕此刻折磨人心的内疚永远不会消散。 二人走出了房门,等房门重新关上,外面的亲兵随着秦风和苏轻舞一同离去时,房间内的屏风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阳光透窗而入,照亮了两把寒气森森的短剑...... 第206章 不良人(上) 余小林的效率很高,只用了一日的功夫,排查的工作就已完成,结果是仍旧没有刺客的踪影,这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可无论是余小林还是秦风,都为之松了一口气。 书房里,秦风仔细看着余小林记下的排查记录,记录时吴中平和罗明堂也参与其中,所以文稿上十分完整,详细,同时也让人看不出一点纰漏。 只是没有纰漏,秦风欣慰之余,心中的疑惑更浓。 那天在府衙里的亲兵每个人都没有离开岗位,并且身边至少有二人可以作证,吴中平十分擅于察言观色,他亲自坐镇询问了每一个亲兵,没有发现任何人有言之不实,因此那个刺客只是穿了和亲兵相同的甲胄,并非亲兵中存在奸细。 而在发生行刺事件不久,杨再兴和他的两个随从担心误会,主动找到了秦风解释,虽然他们三人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可是杨再兴是一个巨人,他的两个随从也是身宽体壮,与刺客相比,体型相差甚远,所以根本不存在嫌疑。 如此一来,衙门里剩下的只有一些杂役,可杂役都是吴中平从城里仔细挑选的,每个人都是身家清白,若说其中隐藏了可以在冷君傲和萧明联手之下逃脱的刺客,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秦风放下了余小林送来的排查记录,心中可以确定一定是遗漏了哪里,可无论是他还是吴中平,罗明堂等人都无法发现。 必有一个盲点,让人下意识就会忽略的盲点,秦风思索许久,仍是摇头道:“不用再排查了,惹得人心惶惶,反而不好。” 余小林犹豫道:“可那个刺客......他还在府上的可能性极大,昨日出事时,属下立刻让人围住了整个衙门,可以确定没有人离开过。” 秦风叹了一口气道:“那个刺客要杀的是朱慈烺,我们或许和刺客没有利害冲突,只要确保朱慈烺的安全就行,至于其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余小林眉头还皱着,却是点了点头,问道:“将军,陆东阳死后留下的那些人怎么办,要不要混编进我军?” 对于那一百多个不良人,秦风虽然不想拿他们的人头收服民心,可是这些人手上染了太多无辜百姓的血,他不想让蒙山军的声誉因这些人而受损,因此不会编入蒙山军,可一直闲置着也不是办法,时间久了,人心思动,不良人们怕会按耐不住,出去惹是生非。 余小林因为自己的伤心事,对于伤害百姓之人深恶痛绝,那些不良人自然令他毫无好感,冷声说道:“等到下一次大战,直接把那一百多人当前锋使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他显然是提议把不良人们用作炮灰,在战场上将他们消耗掉。 秦风知道不良人们有罪,可功劳也不少,而且敢杀敢拼,完全可当做精兵使用,作为炮灰去消耗实在可惜,他一时下不了决定,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对余小林吩咐道:“你去把那几个领头的不良人找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余小林听秦风称呼那些人为不良人,嘴里默念了几声,只觉得听上去十分顺耳,细想一下这才记起来不良人是唐代对于官差的称呼,可那些人明明只能算是贼,秦风以官差相称,显然有包容之意,这让余小林略感失望,轻声应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秦风可不是余小林想的那样,只是觉得不良人的称呼比较贴切,随口而取的名字罢了,却想不到多年后这个名字会响彻天南地北。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不良人还是一些生活没有目标,行尸走肉一般的嗜血之徒,亦是只能从杀戮中寻求心灵安慰的可怜人。 没过多久,余小林领着二人走进书房,其中一人叫做叶离,中等身材,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仿佛被寒霜打了的茄叶一样,又黑又紫。 另一人叫做上官喻,整个人像是营养不良一般,脸色苍白如纸,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眼珠黄黄的,无一丝一毫光彩,嘴唇看不到一点血色。 其实仔细去看叶离和上官喻,会发现他们的长相都算得上俊俏,属于能讨姑娘喜欢的一类人。可现在这般样子,当真人畜不爱,避之不及。 秦风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微笑道:“都坐下吧,本将不喜欢仰着脑袋看人,脖子会酸的。” 叶离略显诧异,上官喻面色不变,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却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叶离紧跟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身旁。 秦风把二人动作看在眼里,知道上官喻才是那一百多不良人的主心骨,叶离过来陪同的意味居多,并且看上去十分信赖上官喻。 余小林在秦风的示意下,给叶离和上官喻送去了两杯茶,叶离一饮而尽,颇为豪爽,上官喻看也不看茶杯,目光涣散无神。 秦风开口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他拿起了一块金砖,递到了他们面前道:“总不能一直像孤魂野鬼般混迹于世,人总要学着往前看,而不是拘泥于过去。” 叶离看到金砖,眼中闪过一道贪婪之色,他看向了身边的上官喻,后者仍旧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般,一点动静也没有,闪亮的金砖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力。 这人心已死,死的很彻底,连为人最基本的贪欲都没有了! 秦风再看上官喻时,心中忍不住有几分怜惜,说道:“如果你们还有家人,那就多想想他们,无颜去见也没关系,暗中为他们做一些事情,当看到家人们因为意外的收获而惊喜时,你们的付出和弥补能让心里好受不少。” 叶离低下了头,阴沉的面庞似有动容,上官喻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眼中多了丝神采,虽然黯淡落寞,却比原本的心如死灰强上许多。 秦风总算没有白费口舌,又伸手把金砖推得离他们近了些,却忽然拿起重重敲下,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有木屑溅起,平滑的桌面被砸出一个凹陷。 叶离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可理智让他没敢拔刀而出,他相信自己只要敢拔刀,下一刻必死无疑,杀人多了对于死亡有种本能的嗅觉,他在握刀的一刹那,明显感受到有一股死亡之气笼罩而来,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领他们过来的蒙山军校尉,估计已把刀锋对准了他的脖子。 上官喻面色平静,却是接过了那块金砖,低声道:“谢谢秦将军赏赐,小人会把金砖分给其他人,然后我们立刻解散,各寻出路,无论再做什么事,绝不敢以蒙山军自居,以后也不会给秦将军带来一点麻烦。” 第207章 不良人(下) 秦风有点意外的望着上官喻,这人似乎看淡了生死,看淡了一切,可无疑是一个聪明人,开口第一句话就化解了秦风内心的为难,这也让秦风迟疑了起来,说道:“我答应过陆东阳,对你们过去所做一切都既往不咎,所以你无需有太大顾虑,我并不希望你们解散。” 上官喻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瞬间凝聚,化作了一柄利剑般凌厉,沉声道:“将军看上了我们,可一定不会让我们加入蒙山军。” 在聪明人面前,秦风隐瞒不了,也不想隐瞒,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本将可以忘记你们过去的恶行,可是蒙山军的军纪容不下你们。” 上官喻气势稍退,幽幽道:“那秦将军打算怎么用我们?” 秦风笑了笑,说道:“有人建议本将把你们用作炮灰,全部消耗在战场上。”他说的随意,话里的内容却是诛心。 余小林有些尴尬,这本是他的提议,没想到被当众说了出来,而秦风敢这样说,表明并不打算这样做,不禁琢磨着秦风到底是如何想的。 叶离本就阴沉的脸面更加的难看,只想着拿着金砖一走了之,没有人愿意被这般轻贱,可世上总有一些特别的人,上官喻竟然突兀的笑了一声,淡漠道:“那人的提议不错,没有比炮灰更适合我们的了。” 他的话里听不出一点讥讽,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叶离再也坐不住了,朝着上官喻大声叫道:“大哥,你疯了吗?陆大人死后,你就是我们的父兄,大家敬你服你,你说干什么无人会违抗,可你现在......”他双眸泛红,隐有泪花闪烁,他心中气愤,更多的却是伤心。 上官喻不看叶离,只是盯着秦风道:“秦将军,我不是在说笑,死在战场上对我们这些人而言,绝对是最好的归宿。”他嘴角含笑,笑容悲戚中带着丝丝满足,轻声道:“一个逃兵要弥补过错,难道不是只有死在战场上一途吗?” 叶离不说话了,当初抛弃家人,独自逃生的懦弱行为是他心中无法抹去的隐痛,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确实只有在战场上去还上欠下的债。 余小林望着上官喻的侧颜,明明苍白如纸,却给人一种极为刚毅的感觉,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当初怎么会选择弃家人而逃生。 或许只有犯错,才能悔恨,才能牢记,才能改变。 秦风心思也变了,他改变了遣散上官喻等人的初衷,不良人们恶归恶,可恶并不代表了不能用,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本将打仗,从来不用炮灰,蒙山军众将士皆是我的手足,没有贵贱轻重,一律同等相待。” 上官喻一言不发,知道秦风话还未尽,只等他再说下去,叶离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冷声说道:“我们不是蒙山军,你也不会把我们编入军中,既是外人,用作炮灰又有何妨?” 秦风肃然道:“外人也是人,不是畜生,不是货物,那就不能随意被利用,被舍弃,本将若是用你们,不能保证你们不会死,可至少也能死得其所,死后能让人铭记,留下的是赞誉传颂,而不是让人唾弃的污名。” 上官喻并没有被秦风慷慨的宣告所感染,眼中仍旧带着几分死气道:“秦将军想怎么用我们,请尽管直言,无论做得到还是做不到,我都会去做。”他看了身旁的叶离一眼,后者神色中对他的敬意不减,不禁欣慰一笑道:“我去做了,我的兄弟们也会陪我一起去做。” 余小林听了心中热血激荡,他也有兄弟,邓飞是他的兄弟,秦将军也是他的兄弟,蒙山军的将士们都是他的兄弟,只要有兄弟在一起,何事不可为? 秦风心中已有计较,却并没有立刻给不良人们安排任务,只是说道:“你们这几日好好休整,我允许你们进城放松一下,那块金砖足够你们花销了,若是还有人敢为非作歹,可别怪本将手下无情。”说着,他话锋一转,沉声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你是否了解。” 上官喻语气多了分恭敬,说道:“秦将军请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风想了下,眉头微皱道:“你们追随陆大人收复各地县镇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的事情,又或者特别的人?” 上官喻目光闪烁了下,脸色微变道:“确实有特别的人找上门来,他与陆大人是私下洽谈,小人知道的不多。” 秦风记起了陆东阳临死前,提醒他要小心冥士,他从未听过什么冥士,只当是什么江湖上的称呼,彩衣和骆子君也属于江湖门派,因此他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是在朱慈烺遭到行刺,他在怀疑各种可能时,脑子里冷不禁出现了冥士的名子。 虽然只是胡乱的猜想,却也让秦风对冥士多少产生了一些兴趣,直接问道:“你说有奇怪的人找上门,那人是不是被叫做冥士?” 上官喻摇头道:“小人不清楚,可那人是个高手,求见陆大人时,他就在我们的营寨里,若不是他自己发出声音,我们负责警戒的暗哨还不知道有外人进入营寨。” 叶离插嘴道:“那人即使不是高手,潜行藏匿的功夫却是顶尖,他出现那天,营寨外的暗哨是由我布置的,不仅对方进入时没能察觉,就连与陆大人别过后,最外沿的警戒暗哨还是没有发现有人离开营寨的踪迹,简直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一般。” 秦风一怔,衙门里的刺客不也是凭空消失的,难道会是同一个人?他心起波澜,面色认真道:“你们好好的回忆一下,那人的长相穿戴,以及......有没有携带短剑之类的兵刃?” 上官喻说道:“那人黑袍裹身,一路行走都是刻意低着头,袍领遮住了大半张面庞,让人无法得知他的相貌,至于身上有没有兵刃,黑袍掩盖下更是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那人长得不高。” 秦风心中失望,又忍不住疑惑道:“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人,你们就不担心他会对陆大人不利,这么随意的放他与陆大人见面?” 上官喻眼中也有惊疑,说道:“那人求见时,拿出了一个包裹让人交给陆大人,陆大人看过包裹里的东西后十分激动,亲自把那人请进了帐内。” 陆东阳会激动?世间又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心死之人激动? 第208章 撒网捕鱼 无论陆东阳和冥士之间有何联系,他又为什么提醒要小心冥士,秦风都不再关心,想的太多只会徒增烦恼,该来的早晚会来,唯有让自己不断变强,才是无惧任何潜在的威胁。 所以秦风在五千新卒到达平乐府后,便让蒙山军主力返回桂林府休整,自己则带领一队亲兵前往柳州府。 网已撒下,只待大鱼上钩。 对于曾经的敌人张国柱,秦风充满期待,而在千里之外的云南,晋王李定国也在撒网捕鱼,只是他的网单薄了一点,入网的大鱼却是注定凶猛异常。 昆明城外,军营帅帐。 李定国眉头紧锁,按照他原来的设想,十日前就该率军离开昆明城,只是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可以让他的计划增添几分胜算的人。 可惜这个人终究不愿意过来,只派了个内侍给李定国传话道:“晋王,皇上说了,一切军务您可以自行安排,不用做任何请示,皇上他静待您的捷报。” 天下能让李定国等待的人不多,而永历天子无疑算是一个,可李定国愿意等,皇帝却不愿来,大明出过明君,昏君,仁君,暴君,可是像永历皇帝这样胆小怕事的却从未出过,让人不禁看衰苟延残喘的大明气运即将用尽。 李定国无奈的让内侍退下,可还是不忘让对方向永历皇帝传达自己的意愿,希望永历皇帝可以来到前线犒军,振奋三军士气。 永历皇帝不来,不仅士气不振,各路明军也无法与李定国同心。 李定国是下定决心要打上一战,可他空有十几万兵马的领导权,其中真正能够完全听从他指挥的却只有万余大西军而已,用万余人去与吴三桂,多尼两路清军十余万精锐战兵对抗,结果实在令人不敢想象。 白文选走进帅帐,脸色阴沉道:“又降了七千多人,再这样下去,我们派出去阻击的兵马,估计全成了去欢迎清军入滇的顺民了。” 李定国面不改色,好像早就料到了前线兵马会望风而降一般,平静道:“降就降了吧,本就是打不赢的仗,又无援军可期,降了也是情理之中。” 白文选依旧满脸忿忿之色,挥动了几下手中的信件,用力摔在了几案上道:“全是清军送来的劝降信,秦王殿下的一手楷书可是写得越来越好了。”他话里满是嘲讽,嘲讽的正是自己曾经的将主孙可望。 孙可望降清后,不留余地的给满清效力,清军攻打云贵以来,兵锋所到之处必定先送上孙可望的劝降书,让不少摇摆不定的守军再无心思抵抗,直接献城投降,毕竟连曾经主政云贵的孙可望都降了,他们一些小兵小将有何资格不降? 李定国随意看了几封孙可望劝降的书信,神色中并无多少愤怒,反而流露出一丝可怜之色,他是在可怜孙可望,可怜他的愚蠢之举,可怜他将来的命运。 孙可望不该是一个笨人,以云贵之贫瘠之地能够和满清对抗至今,孙可望功不可没,他不仅会治军,更会经营,主政不过几年,便让云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数倍于曾经的富有,也让百姓包括明军对于大西军产生了不小的好感。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定国又在那个时候击杀了孔有德和尼堪,继续提高了大西军的声望,结果大好反而成了大坏,孙可望威望日盛之下,也滋长了他的野心,又担心李定国的风头盖过自己,于是竟然在大好局势之下,利欲熏心的作出了篡位的决定。 孙可望要篡位,篡的当然是永历皇帝的位,而且孙可望姓孙不姓朱,篡的更是大明天下,可他的篡谋之心却谈不上雄心壮志,只能用败笔二字来形容。 大西军能在云贵站位脚跟,靠的是大明的旗号,有了大明的旗号才能获得百姓士绅的拥护,各路明军的投靠,反之只能恢复贼寇的身份,在很多人眼里,说不定比满清还要令人憎恶。 幸亏李定国阻止了孙可望的脑残行为,可也让自己艰难取得的一点优势荡然无存。 而现在,孙可望继续发挥着自己的脑残本色,他难道不知道一旦永历朝廷没了,大西军覆灭了,他一个没兵没权的顺王在满清眼里将变得一文不值。 李定国的心真的好累,他效忠了一个懦弱的皇帝,结实一个愚蠢的义兄,还有一大堆无能的兵将,甚至连身边人都在质疑他的选择,认为放弃昆明是不智之举。 可是不放弃昆明又如何?守的话能守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坚守昆明根本就是一个死局,守的越久只会输的更快,李定国没有本钱和满清相持下去,守城虽然可以占上一点便宜,但却是在于清军打消耗战,这和慢性自杀没有区别,清军有实力耗得起,可李定国只要守上一个月,他怕是连突围的能力都没有了。 因此,李定国唯一的机会只有出奇招。 对于前线兵马投降置若罔闻,那是为了骄敌,放弃昆明大踏步的后撤,那是为了示弱,而在骄敌示弱之后,清军必定松懈,认为明军不敢一战。 这并没有错,明军是不敢一战,可李定国敢,他也不得不战,再不战的话,他会失去所有的根基,光复中原的夙愿将彻底破碎。 李定国拿出地图,指着上面一处道:“我要在这里设伏,清军敢来,必让他们有来无回,而清军拿下昆明后,一定认为他们已成追击之势,不会太过在意此地的险要,陷入我军埋伏的可能性极大。” 白文选知道李定国在兵行险着,以极大的魄力放弃昆明以求诱敌深入,这几乎是压上了所有筹码的豪赌,也可说是最后的机会,他狠狠一咬牙,面色通红道:“就这么定下了,大不了早死早超生,去阴曹地府与老大王相会。” 李定国失笑一声,白文选死志坚定,显然是对日后一战不抱多大的信心。 作为大西军二把手的白文选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的将领了。 而就在白文选和李定国打定主意,并且传令给军中主要的将领官员后,有一个人悄然离开了军营,走出营寨大门时,那人回望一眼,嘴里发出了一声带有愧疚的叹息...... 第209章 曲为心声 李定国为了一战,不惜放弃昆明,只求在野战中寻求大胜的机会,而秦风不仅也要一战,却是既要胜,也要城,柳州府早已被他视作囊中之物,沙里奇的所部清军也要歼灭。 换作从前,沙里奇龟缩城里,秦风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使能战也不愿意把兵力消耗在攻城上,可是现在有了张国柱这颗棋子,沙里奇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只是需要一个最完美的契机,把沙里奇和城里的清军一网打尽。 秦风来到柳州府时,下令随行的亲兵就地隐藏,自己换上了一身简陋的衣服,在熊爷府上两个仆从的引领下,顺利的进入了城里。 注意到那两个仆从对自己的恭敬,秦风心想彩衣这段日子在熊爷府上肯定混的风生水起,不然他这个冒牌兄长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当初秦风是以要处理些家中琐事为借口离开熊府的,彩衣则一直住在熊爷府上,时刻注意着清军的动静。 秦风走进柳州府后,发现城中丝毫没有受到战争阴云的影响,也许是因为平乐府失陷过快,海尔图的人马死的又太过轻易,几乎没有闹出什么动静,使得城里的百姓还不知道清军再次遭受重创,蒙山军说不定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不是像上次那样风声大,雨点小。 当然,沙里奇一定知道了噩耗,可是柳州府的清军却是并无异动,并没有想象中加强城防,应对随时可能遭遇的攻击,这多少令人有点意外。 沙里奇谈不上大才,可也不是一个平庸之将,必然清楚自己所将面临的严峻形势,因此他实在不该不为所动,难道毫不在意平乐府失陷,海尔图所部被全歼吗? 秦风左思右想,信步慢行,耳边突然传来‘铮’的一声响。 响声清越,给他纷繁的思绪带来了片刻的宁静,紧随着那声响后,琴音高扬,如同冰泉流水般,呜咽复通,断断续续。 可就是这个冰泉流水抓住了人的心思,总让人想着循着琴声探密寻冷,曲径通深。琴声有些清冷,凝滞却是刻意有为,仿佛霜凝冰冷,却又让人精神一振。 秦风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熊爷府外,上次他来到这里,并没有过多留意熊爷的府邸,此刻被琴音吸引,不禁闻琴声而四下打量起来,走进府门,穿过一条幽巷,不远处有个庭院,红墙高高,庭院处一处红楼,楼檐斜飞,颇为雅致。 红楼一处窗户半掩,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但是琴音从那里传来却是无误。 秦风凝神倾听,不由有些出神,他不懂音律,可是心思细腻,再加上两世为人,听到琴声的波折只有感触更多。 曲为心声,只是一种琴音能给他带来多种感受,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以前终曰在黑暗中行走,神经有所僵化,很少能有如今的多思善感。那时候,天已经不是蓝的,水也不是随处能喝,音乐是浮躁的,听点古典感人的音乐要花高价买票的,这里或许少了些方便,但是无形中也让他得到了更多。 琴声有如的冰泉流水,转瞬又似朝阳暖曰,消融了霜冰。音律变的莺鸣燕回,轻快明清。 秦风已经沉醉其中,不由回忆起不少愉快的往事,心中多少有点感怀。 琴声再是一转,已由春暖花开变化到秋风瑟瑟。 秦风听到后,竟然有些冷意。那一刻的琴音低回,仿佛孤雁徘徊,秋风高筝,清高中隐有落寞,他蓦然想起已经遗忘千年的亲人朋友,心中微酸。他一直都知道,身死之人,如何管得了身后之事,他当然应该算是死人,随遇而安是他最好的选择。 琴声再转,宛若珠帘散落,白玉四碎,让人惋惜,却又让人清醒回到世中,秦风心中赞叹,没有想到一曲看似单调的琴韵竟然如此变化莫测。 正戚戚然的时候,琴声突然断绝,宛如利刃一切,又如情断还乱。秦风莫名叹息一声,暗想自己终曰磨刀霍霍,难有片刻放松,这次有幸听到一曲,不知下次何时听到。 这种曲调秦风这个不懂音律的让人都是听的感触良多,怪不得古人说什么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韩娥善唱余音绕梁三曰,相比和流行感冒一样来的快去的快的流行歌曲,这个更有味道一些。 沿着红墙向前走去,秦风发现墙面是刚粉刷不久的,庭院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怡红院’三个大字。 秦风看了差点喷血,这算什么,熊府里开了一家怡红分院吗?他不用想只能知道,这必定是彩衣的手笔,看来熊爷已彻底成了她的裙下之臣,竟然可以令他这般胡闹。 可是念及彩衣对付熊爷的手段,能让一个大男子在房间里自娱自乐干那龌蹉之事,秦风不禁觉得彩衣把整个熊府改造成青楼也不会太过让人惊奇。 只是彩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刚才的琴音无疑是她奏出,而能够奏出这样琴音的人必定是遭遇过人生巨大波折的人。 忽然,秦风脑海中浮现出了苏轻舞,当初在钱阔海的府上,苏轻舞的一曲琴音一样跌宕起伏,她一个大家闺秀难道也有类似彩衣的经历吗? 现在回忆起来,二人的琴音之中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风正忖度的时候,一个娇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怎么才来,姐姐都快等的不耐烦了。”这话听上去不满,可语调中却充斥着欢喜。 声音出自小怜儿之口,作为彩衣的贴身丫鬟,她出现在这里并不让秦风感到意外,小怜儿双眼大有神,掩嘴甜甜一笑,竟然颇为风情,显是沾染了青楼的习气。 秦风微微一笑,低声道:“你姐姐本事不小,把你也弄进了府里。” 小怜儿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把秦风带来的那两个仆从,趾高气扬的把他们打发后,才笑意盈盈说道:“姐姐本事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听命于你,在我的印象里,姐姐对男子向来不假颜色,只有你是个例外。”说着,她小脑袋一歪,大眼睛忽闪忽闪,故作好奇的问道:“你说,姐姐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 秦风有些尴尬,不由有些脸红。 小怜儿走了过来,扯住了秦风的衣袖,似笑非笑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要姐姐出门来迎你不成,姐姐可是说了,你再不来的话,鱼儿可就要跑了。” 秦风脸色一变,大步朝里走去。 第210章 乱花丛中 秦风走进院子,只觉得香风阵阵,还未见到彩衣,却有好些个姑娘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姑娘们挤在了秦风身边,娇笑不断道:“原来彩衣姐姐的兄长相貌如此俊俏,还有这手臂,看上去多么有力,胸膛都快把衣服给撑破了,想必无比结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将军呢。” 秦风心道这位慧眼识人,自己这个将军一眼就被看出来了,又不禁好奇这些女人哪里来的,举止之间绝非良家女子,难不成彩衣还真把怡红院开到了熊府? 似乎是回应秦风的猜想,已有姑娘拽住了秦风的手,一脸含情脉脉的关切道:“公子,你一路辛苦了,不如先到我的房间休息片刻。” 又有姑娘抓住了秦风另一只手,羞红着面颊道:“公子,奴婢的琴技虽然不如彩衣姐姐,可吹箫的本事当属一绝,你要不要随我进屋品鉴一下。”她一边说着,丁香小舌滑过嘴唇,挑逗诱惑至极。 转瞬的功夫,几个女人花枝招展的差点把秦风五马分尸。 秦风猝不及防,淹没在花的海洋,茫然失措,只能向小怜儿投去求助的眼神。 小怜儿面红耳赤,极力挡在秦风的前面,大声道:“公子要去和彩衣姐姐叙话,你们还不让开,一个个犯什么花痴。” 其中一个女人冷笑道:“公子和彩衣姐姐兄妹叙话我们可不敢拦,可你真以为我们会信你的话吗?小怜儿,这个毛都没长齐小浪蹄子,分明就是你想独占公子。” 秦风见到小怜儿挤的发丝凌乱,眼泪包着眼圈,只好挺身出来道:“几位姑娘抬爱,在下铭记在心,只是当前确实有事与舍妹相商,还望诸位姑娘见谅。” 四周沉寂了下来,一位有些年长的姑娘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小怜儿还不赶快带公子过去,在这里做什么?” 小怜儿嘟囔道:“总得让我过去才好。” 秦风紧随小怜儿走过去,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还是执着并不放弃,向秦风抛着媚眼,大声道:“公子,如果以后有空,不妨过来看看,我叫凤姐!” 这名字在这个年代很是寻常,秦风却听得失笑摇头,转过头问道:“小怜儿,这些个姑娘是什么人?” 小怜儿撅着嘴,不屑道:“她们全是城里几家青楼当红的姑娘,被姐姐喊来排舞的。” 秦风听小怜儿语气中带着鄙夷,似乎忘了她也常在青楼之中,也许她从未把自己当成青楼女子,由此不难看出小怜儿和彩衣一样,只是拿青楼当作掩护。 小怜儿怒气未消,低声骂道:“她们每天排舞都说累,可一见到男人就像苍蝇盯上臭肉一般,精力旺盛的能打死老虎。” 秦风心道,我倒感觉很好,毕竟那几个女人都是中上之姿,又颇具风情,不过看到小怜儿气哼哼的样子,秦风只能道:“她们只是比较热情罢了。” 小怜儿嗯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领着秦风继续往前走去。 院子后面是好大的一个花园,假山流瀑,风景佳美,二人循鹅卵石铺就的草径前行,终于来到了一栋红楼前。 红楼分上下两层,虽小却是精致非常,处处都是别具匠心。 小怜儿一进了小楼,飞快的说了声:“公子,你等下。”她话音未落,人已经燕子般轻盈的跑到了楼上。 秦风缓缓坐了下来,没等多久,彩衣娉娉婷婷的走了下来,轻笑道:“恭喜我的亲哥哥了,一场连着一场的大胜,不用多久便可成为雄踞一方的土皇帝,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封个公主给我这个妹妹当一当。” 彩衣声到人到,来到秦风面前,一股香风传了过来,却不似从前那般浓烈,清幽淡雅,让人闻着颇为舒爽。 不仅身上的香料换了风格,?衣装打扮也有所不同,彩衣过去无论是在万花楼,还是怡红院,身上穿的都是盛装艳服,这次却是清新素雅为主。 一袭白衣,裙袂飘飘,更衬得身段曼妙,飘然若仙。 秦风望着有些出神,听到彩衣说话,这才回过神来,站起笑道:“你要当公主,只能去认大明或满清皇帝当哥哥,我这个哥哥可没这种本事。” 小怜儿早就捧上来美酒,闻言抿嘴一笑,悄然退下。 彩衣嫣然一笑,犹如盛开的幽兰般,说道:“你这人,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有时候我真怀疑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干不成的。” 秦风笑道:“你可不要这样说,我这人很容易骄傲的。”他脸色微变,多了分认真道:“我听小怜儿说,我的鱼好像要跑了?” 彩衣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锐芒,缓缓说道:“你进来时,应该看到我找来的那些姑娘,三天后她们就要给你的鱼送行去了。”说着,她举杯示意,素手轻抬,露出玉腕一段,光洁无比。 秦风闻言心中本是肃然,可当看到彩衣的小臂,忍不住想到在平乐府时与苏轻舞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他原始的欲望被苏轻舞极大程度的挖掘了出来,对于女色的克制力远不如从前。 彩衣不经意的点滴诱惑,让秦风不由嗓子有些发干,端起美酒喝了一口,也分辨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酒辣十足,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时,小怜儿又走了进来,在彩衣身边附耳说了什么,随后有点歉然的朝秦风笑了一下,便快步退了下去。 彩衣轻声道:“你的网看来撒的够结实了,刚好可以在鱼儿逃跑前收网。” 秦风目光一闪,问道:“张国柱行动了?”他早早的把张国柱反正的消息带给了彩衣,让她在监视沙里奇的同时,也注意张国柱的动向。 彩衣点了下头,柳眉随即一皱,略显忧虑道:“张国柱这人心机极重,做事又毫无道义可言,你最好对他有所防范。” 秦风当然知道要防范张国柱,可是在对付沙里奇上,秦风一点也不担心,张国柱除了一反满清到底没有别的选择,至于日后能否一直忠诚于秦风,那基本不用指望,秦风也只在意当前,张国柱这枚棋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再弃也不晚。 彩衣见秦风一脸轻松,不禁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秦风敢用张国柱必有他的道理,又何需她这个外人来操心,就算真的需要操心也轮不到她,她又不是秦风什么人,双方不过是合作的关系罢了。 念及这里,彩衣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丝酸楚。 秦风注意到彩衣神色有异,关切道:“你怎么了?” 彩衣别过头,语气有些慌乱道:“没事......你要收网的话,三天后是最好的机会,相信张国柱也马上就会来找你做出决定。” 第211章 风险 沙里奇一点没有逃跑的迹象,甚至还向柳州府下辖的各县各镇下达了征募令,收集粮草财帛,表面上是要决心坚守柳州府,可落在彩衣眼里,无疑就是为了在逃跑前收刮一笔,不然为什么不招募新卒民夫守御城池,只求财物上交呢? 平乐府失陷,蒙山军立足不稳,沙里奇都不愿派兵出城,现在海尔图全军覆灭,他本就缺乏战意,又谈何坚守的决心,只是没有清廷的调令撤出柳州府,他少不得承担罪过,可是现在沙里奇已无所顾虑,因为清廷已经下达了让他撤出广西的命令。 当秦风告别了彩衣,来到张国柱的居所时,也从他的口中确认了沙里奇要撤军的消息,秦风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好在张国柱已经准备妥当。 张国柱对于秦风的突然拜访感到惊讶,同时心里多少有点感动,秦风独自一人前来表达了对他足够的信任,亦是魄力果决的展现,这样一个人哪里是沙里奇可以对付的,张国柱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陡然变得坚定不少,说道:“秦将军,我打算在沙里奇出城的前一晚动手。” 三日后的夜晚,沙里奇会在城里最大的酒楼望月阁设宴,到时候柳州府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赴宴。当然,沙里奇设宴是假,敛财是真,赴宴的人都要以支持清军坚守柳州府的名义奉上财帛,彩衣找来那些姑娘排舞,也是为了那天的宴会所准备的。 秦风要对付沙里奇,那天夜里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他离开军营前往望月楼,即使有大量亲卫随行,也比平时好对付的多,亦是斩首行动的最佳机会。 沙里奇得知海尔图被歼灭后,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野外与蒙山军交战,所以要吃掉他的所部清军,秦风诱敌之类的谋划都不可能实施,战场只能摆在柳州府内,而攻城又对蒙山军不利,那么剩下的只有突入城中与清军巷战! 除非防守一方早已决心打巷战,不然城池被破,必定士气湮灭,巷战只能成为单方面的剿杀,若是主将再死,失去指挥的清军更无抵抗的能力,这样一来,蒙山军不仅能胜,还能把自身的伤亡降到最低。 差不多明日午时,在桂林城休整的蒙山军主力就能再次出征,绝对可以在三天后的夜晚赶到柳州府城下。 秦风这一次的计划很简单,张国柱在那天晚上打开城门放蒙山军入城,然后发动袭击斩杀沙里奇,趁着清军惶然无措之时,一举将其消灭并夺下柳州府。 从常理上来说,越是简单的计划,实施起来越不容易犯错,可是这一次的主要实施者不是秦风,而是作为内应的张国柱,他反叛清廷的决心无需怀疑,能力就无法完全让人信任了。 秦风望着张国柱等待答复的目光,问道:“你带领残兵退回柳州府,沙里奇没有怀疑你吗?你手下的人确定不会出卖你?” 张国柱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应该没有怀疑,这些日子,我多次出入柳州府并无约束,沙里奇要是心中有疑,至少会派人把我控制起来,他虽然没有处置我的权力,但作为临时主将,解除我的兵权,临时把我看押起来还是可以的。” 秦风皱着眉头,又道:“你为何一直出入柳州府?这样做难免引人注目。” 张国柱笑道:“我带回来的人马都在城外,出入柳州府是为了军中事务,别人肯定不会因此起疑,秦将军请务必放心。” 秦风面露恍然道:“你为了小心从事,这才不把兵马带进城里,同时你还一定派了亲信之人严加看管军中兵将,确保无人可以给沙里奇通风报信。” 张国柱缓缓点头道:“我所部人马大多数人都绝对听命于我,又全都参与了对海尔图的剿灭,出卖我的可能性极低,只是秦将军所托重大,我不得不把潜在的风险排除殆尽。” 秦风很满意张国柱的作为,可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不安,叮嘱道:“尽可能盯着沙里奇的动静,无论有任何反常的迹象,你我都必需立刻放弃斩首行动,歼灭柳州府的清军对于广西大局只是锦上添花,不值得我们去冒太大的风险。” 张国柱看出秦风眉宇间的忧虑,心中不禁为之一紧,问道:“秦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我们以无心算有心,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秦风脸上有种很奇怪的表情,反问道:“如果是有心算有心呢?” 张国柱眼中显出慌乱之色,声音发颤道:“秦将军还是认为沙里奇有所察觉,他正在等待我们出手,暗中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秦风只是单纯的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或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越是简单的事情,他越是本能的警惕,沉声说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得到最后的结果之前,任何事情都会发生,同样也不要看低任何一个人。” 张国柱吸了口气,郑重道:“这两日,我会再去探沙里奇的口风,他要是心里有鬼,总会露出些许破绽的。” 秦风也不想让张国柱太过紧张,温和一笑道:“放心,这次行动比作棋局的话,我们不仅是入局者,也是破局者,而且在入局那一刻就已经破局,沙里奇就算有所准备,也没有机会逆转全局。” 张国柱听了懵懵懂懂,却也明白了秦风话里的深意,张国柱是行动的主要参与者,可并非唯一的参与者,秦风一定还有后手,能够保证退路。 秦风安慰完张国柱,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李贺怎么样了?” 李贺虽然主动坦白了秦风要策反他,可随着沙里奇遭受蒙骗,又害了平乐府陷落,紧接着海尔图全军覆灭,这种种祸端总要有人承担,李贺谈不上有多大的罪责,可也极有可能承担沙里奇的怒火。 张国柱一听秦风提到李贺,心中顿时明白,李贺果然是秦风的人,他主动坦白只是为了混乱视听,张国柱也不禁松了口气,他当初可是想过要对李贺动手免除后患的,以他现在的身份,岂不是成了杀戮同僚,又给自己多了一分罪过。 而且秦风能够提起李贺,可见李贺在其心中分量不低,张国柱不敢怠慢,连忙说道:“李贺被关进了牢房,家眷也被一同收监。” 秦风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找个机会让我和李贺见上一面,他不死,我心安不少,李贺也不能就这么呆在牢里。” 第212章 决心 有光明的地方一定就有黑暗,有人想逃肯定也有人想战,有人只要安稳的保住地位,也一定有人想建功立业。 沙里奇想的,只是率领本部兵马退出广西,此次南征他毫无建树,但也没有罪过,蒙山军给他带来的打击主要是在心理上的,却让他失去了往日的雄心。 赵布泰和海尔图地位都在沙里奇之上,现在反而客死他乡,这让沙里奇在真的需要面对生死考验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坚强,他很是满足于现状,荣华富贵已经一生享用不尽,平安度日对他而言也许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人心总是会变得,海尔图覆灭的消息传来,沙里奇几乎等不到清廷的调令就打算离开柳州府,只是当调令真的来时,他竟然有了那么一丝犹豫,他的心思又变了,因为张国柱回来了,那个奸贼真当他什么也不知道吗? 张国柱反了,为了活命而反了,换位思考一下,沙里奇面对当时的绝境,他还是一个汉人的话,或许也会反,这一点无可厚非,只是这张国柱反了不说,还打算回到柳州府对付他,这让沙里奇无法忍受,可又踌躇不定。 又有一个机会降临在沙里奇的面前,这一次不会是诡计,他将占据相当的主动,可他真的应该把握这个机会吗? 沙里奇想要把握,所以他没有马上抓捕张国柱,可他又对蒙山军心有余悸,担心事态的变化会脱离他的准备,换作从前的沙里奇,远不会像现在这样顾虑万千,可形势比人弱,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 到底是安稳离开还是再战一场? 沙里奇夜不能寐,每时每刻都在做着天人交战,他心里憋屈,一边痛恨自己的胆小甚微,一边又提醒自己不要去做无必要的风险,他实在是做不出抉择,只能喝酒消愁,喝酒就得找个人陪,最好还是信得过的人,于是亲弟弟阿巴赫就被找来了。 阿巴赫是一个很纯粹的草原汉子,没有别的兴趣,就喜欢练武,长的孔武有力,没事和勇士搏斗,和老虎搏斗,和骆驼摔跤,字都不认得几个,平素也大大咧咧的,毫无心机可言。 倒是因为如此,对于家族权力争夺十分厌恶的沙里奇,反而亲近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那几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却是疏远的很。 沙里奇对于阿巴赫是真心实意的喜爱,弟弟要什么给什么,弟弟要娶妻他亲自给说和,弟弟的宅子也是他出钱购买赠送的,阿巴赫也许帮不上什么忙,却是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沙里奇心烦时,只要在阿巴赫面前发完牢骚,就什么都好了。 酒过三巡,沙里奇已经半醉,阿巴赫依然狼吞虎咽的吃着,见弟弟吃的开心,沙里奇也想起了不少幼时的事情,那时的快活,那时的无忧无虑,不由喟然一叹,说道:“好弟弟,你是不知道,父亲虽然有意把家主之位传给我,可我一点也不喜欢。” 阿巴赫放下手抓羊肉,擦了擦嘴,瓮声瓮气说道:“哥哥您说哪里话,家里除了你,没有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谁要是心存歹心,我直接把他给砍了。” 沙里奇见阿巴赫一脸煞气,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个兄弟没有辜负自己的喜欢,不过嘴上却是苦笑道:“好弟弟,我们能否活着回到盛京都不知道,哪里还管得了家里那点破事。” 阿巴赫闻言一惊,放下了手上的羊肉,低声道:“哥哥,朝廷的调令不是下来了吗?难道哥哥担心朝廷怪罪你出战不利?可是我们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过,比起赵布泰和海尔图,我们至少没有吃过败仗,也没有损失兵马。” 沙里奇在这个亲弟弟面前,没有任何隐瞒,直接把他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并且坦白了自己有些退缩的想法。 阿巴赫听了先是震惊,再是震怒,最后语带不满道:“哥哥,我们都是伟大的勇士,怎么可以胆小怕事,你难道甘心错过这样的良机?” 沙里奇拿起酒坛,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双眼微红道:“难道我不想打吗?我从草原打到中原,征战十数年,哥哥我什么时候胆小过?可是这次我们的对手太狡猾了,总是会有出人意料的手段,那支蒙山军也不同于别的汉人军队,他们的强大你我都必需承认。” 他又干了一杯,语气带着几分苦楚道:“如果我们打了这一仗,而且打输了话,输的不仅是我们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家人,我们的妻儿甚至会被发配宁古塔,去给披甲人为奴。”说到最后,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宁古塔环境恶劣,气候异常,寸草不生,五谷不长,更令人心惧的是那里的人性恶毒,女子孩童被发配到那里,只有被折磨致死的下场,很多人在得知要被发配到宁古塔时,便直接选择了自杀,只因宁古塔比死更为恐怖。 阿巴赫似乎有些走神,直到看见沙里奇惶恐不安的目光时,他才低头轻声道:“哥哥,我还是想打这一仗,哥哥如果不放心,可以提前带兵离开柳州府,给我留下一千人马就行了。” 沙里奇一怔,没想到阿巴赫有这般决心,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兄弟俩一杯又一杯,喝的很是痛快。眼看就要醉了,沙里奇面色一正道:“你既然这样说,哥哥就打这一仗,不过你带一半兵马出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责任全部推脱到哥哥身上,你或许可以免去罪过,保住家人平安。” 阿巴赫大怒道:“哥哥开什么玩笑!家里可以没有阿巴赫,却不能没有哥哥,你是整个家族的希望,你要是不在了,家族注定会走向没落。” 沙里奇酒劲上来,脸色有点狰狞道:“我的好弟弟,你就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吗?你忘了美丽的阿朵了吗?忘了你可爱的儿女了吗?有多少人窥觊阿朵的美貌,你如果不再了,阿朵必会被别人夺去,你的孩子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阿巴赫愣住了,脸色涨的通红,阿朵是他的妻子,美貌无双,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前,有无数人追求于她,哪怕阿朵已经为人妻子,对她存有心思的人还是不少,可阿巴赫依旧没有放弃一战的想法,神色反而变得更为坚定道:“哥哥,请答应我打这一仗。” 沙里奇没有拒绝,阿巴赫的坚持也让他不再犹豫,肃然道:“好,我们一起打这一仗,我们谁都不离开柳州府,兄弟同心,生死与共。” 说完,沙里奇又一杯酒下肚,终于醉倒了,趴在了桌子上。 阿巴赫看了眼昏睡过去的沙里奇,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平静,他轻轻的抿了一口酒,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第213章 佳人解忧 雪落无声,苍穹同色。可无论再冷的雪,也有消融的那一刻,就像再冷的冬,也有被春天取代的时候。 春还没有到来,柳州府监牢外地上的雪,却是变薄了不少,覆上了一层灰黑色的烟尘,与周围雪白一片的天地格格不入。 马蹄声急响,踏破长街,翻起残雪,带出分新绿。那马儿奔的极快,转瞬冲到了监牢外,那骑士飞身下马,有兵士才带阻拦,见到那骑士的装束,连忙施礼道:“马游击,典史正在等你,小人带你去见。” 马金忠一脸阴郁的点了点头,大踏步的入了牢狱,沿路事物几乎全化作了灰烬,他知道监狱昨夜烧了一场大火,更想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典史正在清算大火给牢狱造成的损失,看到马金忠到来,立刻上前道:“马游击,昨夜大火把牢房里的犯人烧死了大半,你之前吩咐要见得李参将,他和被看押的家眷都被烧死了。” 马金忠凝声问道:“尸体呢?” 典史命人把李贺还有他夫人的尸体抬了出来,二人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根本就无法辨认,可从身材上看,倒是相差不多,又是从他们所在的牢房抬出来的,应该是李贺和夫人无疑。 马金忠对于尸体似乎并无多大的兴趣,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眉头皱起问道:“可否查清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典史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答道:“暂时还没有结论,还请马游击宽限几日,卑职一定查个明白,不会有半点疏漏。” 马金忠哼了一声,语气显然不满,可他此行只是为了李贺,李贺既然死了,他也就没有逗留的必要,不再多言转身便大步离去。 牢狱的一场大火似乎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死上几个犯人更不会有人在意,哪怕犯人里有曾经的柳州参将李贺,最多也只是让人给予几声叹息罢了。 在城中百姓们的心里,李贺只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被烧死固然够惨,却胜过日后的身首分离,至少可以保留一具全尸。 而当秦风得知李贺被烧死的消息时,他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隐痛,李贺只要再受几天苦,便可重见天日,现在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死,实在是死的够冤。 在一声哀叹中,风雪似乎也被秦风的心境感染,风缓了,雪小了,少了猛烈呼啸,犹如少女的相思,绵绵流长中带着些许凄婉。 秦风此刻并不在城内,而是在柳州府南边十多里处的驿站里,蒙山军刚组建起来的骑兵在杨再兴的带领下,已经先主力一步来到这里,罗婉儿竟然也跟随而来,秦风知道后,便亲自出城来见,正好也可以让罗婉儿参谋一下即将发起了战事。 又近黄昏,夕阳晚照。 冷风中的暖阳撒下了金黄色的光芒,斜飞千峰,最终落在了罗婉儿的脸上,她的脸上已无少女的青涩,散发着少妇般的风姿,双眸也不再清冷,显出几分明亮多情。 罗婉儿和罗明堂,冷君傲一样,变化了很多,可是她的绝顶智慧不会变,她来到这里,为的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她担心他们的安危,如何愿意独自一人呆在桂林府。 秦风从罗婉儿身上移开目光,望着太阳一点点的西落,含笑道:“我记得和你一起从衡州府出来时,你对于前途并不看好,不知现在又有何感想。” 日头落了升,升了落,天道循环。杨再兴的八百骑兵,昼夜不停的攻城拔寨,一路上声势浩大,好似一条遨游九天的巨龙。 巨龙虽新生,但已经成型,只待春风夏雨,糙石打磨,便能峥嵘毕露,雾化飞腾。 罗婉儿望着秦风,她知道这个男人在见她之前,刚和杨再兴的骑兵一起攻破了柳州府下最后的一座县镇,他的衣甲未换,黑褐夹杂,黑的是尘,褐的是血。尘也好,血也罢,都掩不住那张坚毅的面庞,炙热的双眼。 金灿灿的光线落下来,又给那伟岸的身躯带来分汉家道陵般的沧桑。 他来了,他的大军来了,这一次没有隐匿,而是光明正大的来,带着势如破竹的杀伐之气,亦是在向柳州府的清军宣战。 罗婉儿向来是一个寂寞的人,也惊讶于秦风取得的辉煌战绩,前途不再是末路,她已看到了康庄大道显露前的光明之色,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道:“我的感想很多,我期待的更多,只等你展现在我的面前。” 秦风笑了笑,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可是压力不小,万一犯下了错误,岂不是令你失望。” 罗婉儿轻轻拂过眼前的发丝,她的动作很柔,笑容很淡,却是一点不减妩媚,眉宇间的风情一闪,丝毫不下于妖艳靓丽的彩衣,她缓缓说道:“你来见我,应该是遇到了心事,希望我来为你解惑。” 秦风说出了他要与柳州府清军一战的计划,问道:“你觉得这计划可行吗?有没有可能让清军察觉?” 罗婉儿平淡道:“你的担心是因为这一战的成败主要取决于张国柱,而你对张国柱显然没有对自己那般有信心,这个结很难解,可也不一定非要去解。” 短暂的叙述之中,罗婉儿清晰明确的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思维发散,考虑问题时并不局限于问题本身,提出的意见可以把秦风这一战的风险降到最低。 秦风无奈的轻笑一声,一直困扰着他的隐忧,在罗婉儿的嘴里被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如果他没有后世的记忆,以及领先当代几百年的见识和经验,怕是远远比不过罗婉儿。 罗婉儿叮嘱道:“你不用太过追求这一战的结果,真的不可为时,将其弃之也不算可惜。” 秦风沉声道:“放心,我可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如果不是张国柱的反正,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消灭柳州府的清军。” 说着,秦风起身拍了下身上的尘土,缓步走出了驿站,山间雪花飞舞,一朵不知名的花儿在雪地里悄然绽放。 花儿如雪,风雪中瑟瑟抖动。 秦风蹲下去,望着那朵花儿,不禁想起了苏轻舞,自己与她在平乐府分别的那个夜晚,那双柔情的眼眸,还有不舍而又深情的声音:“不用记挂我,你的记挂只会让我不安,让我歉疚,让我悔恨......” 这话饱含深意,秦风却只听出了爱恋,他轻轻伸出手去,没有采下那朵花,只是用指尖轻触花瓣。花瓣有露,阳光下闪着亮,有如泪光。 罗婉儿注意到秦风眼中的相思,知道他正在想念苏轻舞,柳眉不禁一皱,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 第214章 各怀心思 三天转眼即逝,很多人都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就好像有些事,不论任何情况,总会有人去做。昏暗的夜色,可以隐藏很多罪恶。 张国柱一行走在街上,街面已经平静了下来,蒙山军这几日的行动越来越猖狂,已有大队人马出现在城外的迹象,柳州府清军为求小心处置,在今夜实行了宵禁。 可是宵禁能禁城中百姓的外出,却是禁不了今夜望月阁的热闹。 当夜幕降临时,张国柱的部署已经完成,在即将发生的一场变动中,他将迎来崭新的命运。当然,也有可能是自身命运的终结。 望月阁外的清兵护卫恪尽职守,他们站姿挺拔,武器鲜亮,比起往日好像多了几分精神,只是他们究竟是在保护沙里奇,还是要做其它什么? 在外面迎接宾客的是阿巴赫,他在城里的地位仅次于沙里奇,按理说无需他亲自接待,阿巴赫也向来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可是此刻从阿巴赫的身上看不到平日里的粗鲁凶狠,欢迎宾客时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俨然换了一个人般。 当看到张国柱时,阿巴赫笑容更盛,一副和对方相交甚深的样子,张国柱不由心生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巴赫身上的变化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刹那间,张国柱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本能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可不等他有所动作,阿巴赫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咧嘴笑道:“张总兵,你站着不动干嘛,还不快点进去。” 张国柱一时之间找不出离去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朝里走去,他眼角一瞟,发现阿巴赫虽然笑容满脸,眉宇间却有些晦暗,身上没有披甲,可穿着十分厚实,故作随意的问道:“阿巴赫大人可是觉得冷吗?” 阿巴赫脸色微变,哈哈大笑了两声,才说道:“今早起床时感到有些不适,可能是染上了风寒,因此穿得多了些,倒是让张总兵见笑了。” 张国柱心里一沉,阿巴赫这么强壮的人,哪里这么容易感染风寒,偏偏还是在今天这要命的日子,料定对方话里有所隐瞒,不过还是笑道:“既然这样,阿巴赫大人等会儿可要多喝几杯,可以驱除寒毒。”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谈笑甚欢,可当交错而过时,眼中却都是一片冰雪。 张国柱步伐艰难的走进了望月阁,区区只有几步,他却隐约感受到了数道目光的窥视,难道说已经谋划败露了?他设下的陷阱成为了别人所利用的阴谋? 望月阁里,人声鼎沸,热闹不凡,张国柱仿佛丢了魂般踉跄前行,没过一会儿,他被人挡住了去路,抬头一望正是今夜的主人的沙里奇。 沙里奇看上去有点疲惫,朝着张国柱淡淡一笑道:“张总兵快请入座,今夜我们可要好好的畅饮一番,让我们之间的各种不愉快彻底成为过去。” 张国柱笑得十分勉强道:“末将若是有得罪大人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海涵。”他几乎可以断定今夜已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他已是箭在弦上,哪怕犯下了大错,也只能一错到底了。 沙里奇不再多言,笑容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冷色。 张国柱刚一入座,身旁就同时坐下了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虽然都穿着锦衣华服,可张国柱一眼就看出了二人身上的军伍之气。 显然,这二人坐在这里,正是为了张国柱。 张国柱拿起酒杯一口饮尽,他感受不到酒水的辛辣,只有心中无尽的绝望。 没过多久,受邀的宾客尽数到了,同时到达的还有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 沙里奇看着统计上来的丰厚礼单,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大步走到台前,在众人的注视下,高声道:“诸位慷慨解囊,本将深感欣慰,只能以美酒佳肴作为回报,希望大家今夜可以尽兴而归。” 望月阁大厅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戏台,专供用来表演歌舞,戏曲。今夜宴会,自然少不得舞姬献艺,而表演的舞姬正是彩衣训练的那些青楼女子。 熊爷和沙里奇关系不错,当得知沙里奇要举办宴会时,主动提出了包办歌舞表演,他的热心献媚很是平常,沙里奇答应之时却想不到熊爷所言背后是有他人教唆。 而那个教唆的人,除了彩衣还能有谁? 随着丝竹箫琴声响起,十几个舞姬如花蝴蝶般登上了戏台,个个风情万种,妖娆多姿,瞬间就把宴会的气氛变得无比灼烈。 领舞的女子最为吸引人的注目,她用长眉,妙目,手指,腰肢,头上的装饰,腰间的铃铛,以及细腻迷人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急转,展现出了动人心魄的迷幻天舞。 张国柱根本没看舞台上的表演,他的目光投向了某个地方,额头上逐渐有细汗冒出,忽然眼前一暗,阿巴赫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阿巴赫好像又恢复了粗鲁本色,直接端起酒杯,大刺刺说道:“张总兵,阿巴赫是一个粗人,不太懂礼仪,今夜我也算半个主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见怪,我先干为敬!” 张国柱有点迷茫,他若是计划暴露,阿巴赫应该抓他才对,怎么还朝他敬酒,他心思急转,同时喝下了一杯酒。 阿巴赫大笑道:“好!张总兵果然是个爽快人,听说张总兵为今夜宴会准备了一场杂耍表演,我可是期待的很啊!” 张国柱握着酒杯的右手陡然一颤,目光闪烁道:“阿巴赫大人,我安排的表演开始了。” 阿巴赫放下了酒杯,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扭曲,他低声道:“很好,我陪张总兵一起看这场表演。”说着,他拿了一张椅子在张国柱身边坐下。 大堂的不远处,沙里奇一脸戏谑的望着张国柱,可当他看到坐在一边的阿巴赫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阿巴赫坐在那里干嘛?他难道不怕张国柱狗急跳墙吗? 沙里奇担心阿巴赫的安危,立刻唤来了一个亲兵,想要叫阿巴赫离开张国柱,可在亲兵返回时,只带来了阿巴赫让沙里奇不用担心的传话。 戏台上,表演完毕的舞姬们已经退了下去,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杂耍艺人登上了戏台,今夜的真正大戏即将上演...... 第215章 兄弟残杀 张国柱准备的戏码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戏台上,有假山搭建,假山山喷云吐雾,有一个猴子模样的人在雾中翻着连环跟头,颇为精彩,可是比起刚才的舞姬表演,多少逊色了一点,宾客们把酒言欢,并没有太多在意戏台上的杂耍。 阿巴赫兴致勃勃的看着表演,大笑道:“这戏十分不错,张总兵有心了,只是......”他顿了顿,嘴角勾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道:“我更喜欢孙猴子和如来佛祖的戏,孙猴子再百变多怪,也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张国柱这时已冷静下来,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担忧害怕已无济于事,他需要做的只是坦然面对,抬头望向了戏台上的表演,缓缓道:“孙猴子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掌心,可也敢大闹天空,能够轰轰烈烈一场,也算虽败犹荣。” 阿巴赫微怔,笑着道:“张总兵说的不错,可是孙猴子太嚣张了,凭借他的本事,只要能多一些隐忍,突然发难之下,如来佛祖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张国柱眉头微皱,低下了头,似是在琢磨阿巴赫话里的意思。 戏台上的孙猴子还在翻着跟斗,配乐的锣鼓敲得正紧,听在有些人的耳中,犹如敲在了心口,在与心跳声共鸣之中砰砰大响。 阿巴赫突然笑了,问道:“张总兵,你这戏什么时候迎来最精彩的部分?” 张国柱也笑了,笑容中有些看透生死的洒脱,答道:“最精彩的永远不会在戏里,而是在戏外,只是不知道今夜的精彩最终会属于谁。” 阿巴赫转过头,看了一眼张国柱,他的神色中没有一分诧异,说明听懂了张国柱话里的玄机,也代表了张国柱今夜的谋划全部都已暴露,阿巴赫目光中隐泛寒芒道:“张总兵,你这戏安排的不好,因为孙猴子再厉害,可他最后还是输家。” 张国柱面色无神,轻淡问道:“我想知道孙猴子输在了哪里?” 阿巴赫微微一笑道:“孙猴子信错了观音菩萨,他就不该带上紧箍咒,做大事的人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轻信他人的下场就是输!” 张国柱闻言已难以平静,咬牙道:“我信错了人?那我到底信错了谁?” 这个问题无需阿巴赫解答,当张国柱目光一闪,看到了沙里奇身边的一个人时,便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沙里奇身边站着的是游击将军马金忠,亦是张国柱最为信任,视作兄弟的部下! 马金忠应该在城外,而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解释,便是他出卖了张国柱,可他参与了对海尔图所部人马的杀戮,难道就不怕清廷的报复吗? 张国柱摇头苦笑,阿巴赫眼中却有兴奋之色,而在戏台的假山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想来就是白骨精的扮演者。 云雾蒸腾,妖魔出现!此刻孙猴子手上多了一根长棍,即将怒打白骨精,这是戏中最出彩的地方,也该是叫好最多的地方。 宾客们屏气凝神,对杂耍兴趣平淡之人也把目光投到了戏台上。 阿巴赫亦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戏台,神色中显出几分迫切之意,张国柱却是无比沉静,他本该紧张,可结局已定,又何需紧张。 这场戏是张国柱安排的,可戏里的内容将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场普通的戏而已,再无计划中的戏中戏。 就在这时,戏台上重重的锣响,惊天动地,孙猴子高高跃起,用力挥下一棍,白骨精吃痛,张开了血红的大嘴,好似野兽的血盆大口。 而在白骨精张嘴的一刹那,有道黑光射出,如电如雷。 黑光破空,只是‘嗖’的一声响,那黑光就已到了戏台之下,沙里奇的面前。 有刺客! 刺客要杀沙里奇! 那道黑光快到让人捕捉不到飞行的轨迹,亦是不可能做出任何闪躲的反应。 白骨精大嘴一张,黑光就冒,宾客们正在看戏,做梦也想不到,杂耍戏剧中竟有人要刺杀沙里奇。 张国柱瞪大了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本是他计划中的行刺手段,可他不是已经被马金忠出卖了吗?为什么刺杀还会发生? 众人恍惚震惊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那黑光不是什么弩箭,而是制作巧妙的一个小型爆竹,爆开时一股热浪夹杂着火星袭来,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产生的烟雾遮挡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等到烟雾散去,众人无不一脸骇然的看向沙里奇,他双眸怒睁,嘴里吐血,胸前插着一根棍子,一动不动的瘫倒在椅子上,显然是活不成了。 有人眼尖,认出了那根杀人夺命的凶器,正是孙猴子打白骨精的棍子。 今夜的宴会,守备十分严格,入场的宾客都不能携带任何兵刃,包括表演的舞姬,杂耍艺人也是一样,可那爆竹毫无杀伤力而言,棍子又是表演的道具,自然躲过了检查,可在两者的配合下,一击便要了沙里奇的性命。 沙里奇还没有死,他没有去看刺客,而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望向了朝他缓步走去的阿巴赫,阿巴赫应该早就把刺客给铲除了才对。 阿巴赫跪倒在沙里奇的身边,一脸痛心道:“哥哥,你要挺住,你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握住了那根棍子,看上去像是要把棍子拔出,实际上却是在缓缓转动。 棍子顶端设计成了螺旋状,被射中只是贯穿伤,可在转动之下,会对伤口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阿巴赫哪里是在痛心,分明是起了杀心。 沙里奇抓住了阿巴赫握着棍子的那只手,他已虚弱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满是震惊和质问,他紧紧盯着阿巴赫,对于这个弟弟感到了从所未有的陌生。 戏台上,两个刺客转眼间就被沙里奇愤怒的亲兵给乱刀分尸,亲兵们都看出了沙里奇快不行了,纷纷退开了一些距离,想给沙里奇和阿巴赫兄弟二人一点空间。 阿巴赫把头凑了过去,好像是要听沙里奇的遗言,却是自己在对方的耳边低声道:“哥哥,我等这一天已经有十多年了。” 话应刚落,阿巴赫手上一个发力,棍尖绞碎了沙里奇的内脏。 沙里奇至死也不明白,自己最喜爱的弟弟为什么要杀他?他前一刻还在暗自讥讽张国柱被手足般的部下出卖,现在竟然被亲兄弟给谋害,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第216章 反转 阿巴赫放下了沙里奇的尸体,脸上还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目光则显得有些空洞,多年的等待终于让他得偿所愿,可心里并没有多少激动,反而变得空落落的,他不想否认沙里奇对他有几分兄弟之情,但这并不能丝毫减少阿巴赫对于沙里奇的仇恨。 世人皆平等,这句话无疑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之一。 阿巴赫从出生开始,从来没有感受过平等,他和沙里奇是兄弟不假,可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蒙古奴婢,又不得父亲的宠爱,于是注定他是兄弟姐妹中最低贱的那一个。 而命运的不公,最能腐蚀人的心灵。 阿巴赫在嘲笑和欺辱中度过了童年,他不是没有反抗过,换来的还有更严厉的责骂和毒打,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巴赫学乖了,也学会了掩藏自己,用笨拙和单纯伪装自己,渐渐得到了长兄沙里奇的喜爱。 沙里奇会带着阿巴赫去玩耍,去喝酒,去狎妓,给予他各种财物和好处,同时却需要阿巴赫承担罪责,比如沙里奇闯祸了,挨打的只会是阿巴赫。 阿巴赫从来没有怨言,好像为沙里奇担责是理所应当的,却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仇恨在不断的滋长,直到阿巴赫知道沙里奇和他的妻子阿朵有染,甚至连一双儿女都可能不是他的种时,阿巴赫已决心除掉沙里奇。 而张国柱的刺杀行动给了阿巴赫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是杀沙里奇的机会,还是他建立功勋,一改自身地位的机会。 大堂里,在众多目光的聚焦下,阿巴赫突然放声大哭,他不是悲伤,而是喜极而泣,亦是常年仇恨释放的宣泄。 等到哭声止住,阿巴赫豁然拿起了一个杯子,使劲的朝地上一摔。 摔杯为号? 没错,阿巴赫就是在给他安排的人发出信号,他要取代沙里奇成为城中清军的统领,他要一战消灭即将入瓮的蒙山军,今夜过后他阿巴赫将成为大清的英雄,等到凯旋回到家族中时,他要让每一个践踏过他尊严的人付出代价。 阿巴赫摔杯为号,为的是让自己安排的人指正张国柱反叛大清,并策划了刺杀沙里奇,然后再由他手刃逆贼,一举奠定自己的权威,为掌控军权创造最有力的条件。 不过在这完美的设想中,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阿巴赫摔出去的一个杯子是由铜铁制成的,落在地上响声不小,可是并没有摔碎。 杯子没碎,那这信号还算不算呢?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杯子,在地上好死不死的弹了两下,最终滚到了张国柱的脚下,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身边两个负责抓捕他的人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阿巴赫脸色有点尴尬,气急败坏道:“给我统统抓起来!”他这一急,话说的很有歧义,他要抓谁?统统抓起来岂不是要抓很多人? 张国柱往后一跃,避开了出手擒他的两个人,随行的四个护卫也冲了过来,他们对张国柱忠心耿耿,明知事败也甘心与张国柱同生共死。 大堂里一片哗然,赴宴的清军将领们有点弄不清情况,他们只知道刺客杀了沙里奇,至于刺客是张国柱所派,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阿巴赫说抓人时,不少人都本能的拔刀在手,学着张国柱的样子,与随行护卫靠拢在一起,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阿巴赫神色一呆,没想到一句失言让局面有些失控,刚要出声解释,有人却喊在了他的前面,一句话就要所有人脸色为之大变。 张国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喊道:“阿巴赫弑兄夺位,还欲将我等拿下,简直丧心病狂。” 人在危机情况下,能够爆发出无尽的潜力,张国柱在沙里奇身死时,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成了阿巴赫手里的一把刀,他震惊之下却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死里逃生的机会。 沙里奇死了,可除了阿巴赫外,没人知道刺客是张国柱所派,阿巴赫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存在刺客,否则沙里奇一死,阿巴赫作为知情人一定难逃干系。 换言之,除了阿巴赫和马金忠的指认外,没有人可以证明张国柱反叛了。 而马金忠正处于巨大的惊惶之中,他已判断出了阿巴赫借刀杀人的手段,他出卖张国柱是觉得叛清是死路一条,才冒着杀戮过鞑子的风险,只求将功赎罪,可现在作为阿巴赫阴谋弑兄的知情人,他有极大的可能会被灭口,阿巴赫说统统抓起来的人里恐怕就有他。 因此,当张国柱贼喊捉贼时,马金忠下意识的选择了沉默,阿巴赫一旦得势,他下场堪忧,只能任由张国柱发挥,最好二人在争斗中死个干净,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阿巴赫看了马金忠一眼,对方的缄默让他心中一沉,大堂里的清军将领们看他的眼色都十分怪异,张国柱的话显然起到了奇效。 张国柱趁热打铁,亡命一般的冲向了阿巴赫,他要杀了阿巴赫,他要在一潭浑水中重新占据主动,在挥刀怒喝声中,张国柱杀到了阿巴赫的面前。 在场没有清将阻止张国柱的行动,沙里奇一死,阿巴赫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兄弟残杀在满清贵族里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张国柱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默认。 阿巴赫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面对气势汹汹逼来的张国柱,他脸色阴沉如墨,虽然自视武力不再张国柱之下,但现在不是拼杀的时候,急忙退后了数步,在亲兵的护卫下,稳住心神厉声道:“大家别信张国柱的鬼话,他今夜要骗取城门放蒙山军入城!” 此话一出,比起张国柱揭露阿巴赫弑兄还要震动人心,清将们面面相窥,无不面露惊骇之色,他们可以不在意沙里奇,阿巴赫,张国柱三人之间的龌蹉,当个旁观者置身事外也就行了,但蒙山军要是杀进城里,所有人都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库尔泰和岳托算是在场清将中的核心人物,库尔泰还能保持镇静,分析当前这场变故的前因后果,岳托却已急不可耐的问道:“阿巴赫,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巴赫知道岳托最是看不起汉人,他肯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连忙道:“张国柱城外的兵马会在今晚要求入城,城门一开之后,蒙山军就会紧跟着冲进城里。”说着,他得意的看了张国柱一眼,狞笑道:“不过请诸位放心,我已经在城门那里安排了伏兵,蒙山军只要入城,立刻就成瓮中之鳖,伏兵一出,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第217章 真假难断 阿巴赫为了出其不意的伏击蒙山军,兵力调动不仅瞒过了张国柱,还有清军的其他将领,库尔泰倒是察觉到了一些清军的异动,却只当是沙里奇为了城防所做的部署,现在看来,意图竟然是冲着蒙山军去的。 岳托一脸兴奋的问道:“阿巴赫,你的伏兵有多少,确定可以对付蒙山军吗?” 阿巴赫自信满满道:“我和哥哥两部人马三千人,城墙上还有五百弓箭手,蒙山军只要敢进城,至少可以将其杀伤大半。”他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将领,脖子高高扬起,宛如发号命令的统帅一般,高声喊道:“各位将军只要配合得力,全歼蒙山军就在今夜!” 清将们早已受够了败仗,现在有了雪耻的机会,何人能不全力争先?阿巴赫弑杀兄长的嫌疑已被人抛到了脑后,所有人的身上都散发着强烈的战意。 张国柱心中冰冷,刚才他杀向阿巴赫是最佳的机会,可他没能把握住,现在自己的阴谋被揭露在众人面前,形势再次把他逼入了绝境。 阿巴赫一脸凶恶的盯着张国柱,怒喝道:“叛贼,还不弃械受死!” 张国柱紧握着战刀,还在强撑道:“阿巴赫,你在诬陷我,你凭什么说我放蒙山军入城。” 阿巴赫哼了一声,手里多出了一个圆筒,冷声道:“就凭我手上的这个东西。”说完,他走到窗口,拿着圆筒的手朝向天空,只听‘嗖’的一声,空中爆出一束烟花。 张国柱心如死灰,他怀里有一个和阿巴赫手中一模一样的圆筒,只要他不放出烟花,城外的部下就不会轻举妄动,现在阿巴赫却替他放出了信号。 马金忠不知何时躲到了墙角,望着那个释放完信号被丢弃在旁的圆筒,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悔恨,也有无奈。 那圆筒是马金忠交给阿巴赫的,为的是引诱蒙山军上钩,结果却成了他的催命符,张国柱一旦坐实了反叛,阿巴赫都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不说出马金忠早已出卖了张国柱,那他这个张国柱的亲信只剩下死路一条。 没过多久,城北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火光映天。 库尔泰眼中闪过一阵波动道:“张国柱的兵马就驻扎在北门外面,他们真的要引蒙山军进城!”他直呼张国柱的名子,显然也认定了对方的反叛。 阿巴赫放声狂笑,他赢了,蒙山军真的中计了,他阿巴赫的辉煌将从今夜开始! 不少清将缓缓的朝张国柱靠近,消灭蒙山军的功劳无疑会落在阿巴赫的手中,可手刃逆贼张国柱多少也能换一点功勋,好事总不能全让阿巴赫给占了。 张国柱又退到了四个护卫身边,几人形成了一个半弧,不断的后退,直到背靠墙面无路可退时,人人都面露决然之色,等待着最后的垂死一击。 在数十倍清兵的围困中,张国柱五人就像汹涌大海中的一片孤舟,随时都会被吞噬,除非神明降临,否则绝无逃生的机会。 阿巴赫让几个清将带兵前去参与对蒙山军的围剿后,闲庭信步的走到张国柱身前十步的距离,神色中满是意气风发道:“张国柱,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等到把贼首秦风擒来,我会把你们放在一起,当着全城人的面凌迟处死,以慰我大清万余勇士的英魂。” 张国柱脸色苍白,眼中却隐有一丝亮色,只因他听阿巴赫提到了秦风,秦风一直在把清军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这次就如此轻易的跳进陷阱,被清军消灭吗? 不会的,他输了,秦风未必会输,秦风不输,那他就有希望! 张国柱握刀的手紧了紧,心中涌起了一股盲目的信任,阿巴赫看在眼里,脸色不禁为之诧异,忍不住想要讥讽几句,这时一个清兵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那清兵不是来找阿巴赫的,他是库尔泰的亲卫。 库尔泰虽然看到阿巴赫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还是不放心城北的战事,让身边的亲卫前去一探究竟,就见那亲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库尔泰脸色不断变化,等到亲卫说完,他猛然抬头望向了阿巴赫,目光犹如两道箭芒般,震惊中带着难以言述的愤怒! 阿巴赫感受到了库尔泰投来的目光,心中顿时感到一阵不安,轻声问道:“库尔泰,怎么回事?” 库尔泰眼中寒意逼人道:“阿巴赫,城北正在交战,可进城的敌人只有一千五百多人,他们遭到你的伏兵突袭,现在估计被杀的差不多了。” 这话听上去好像伏击进展的十分顺利,可阿巴赫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要脑子不蠢的人都能从中听出问题。 敌人有一千五百人,蒙山军怎么可能只派出一千五百人来攻城?而张国柱从平乐府败退回来的兵马就是一千五百人左右! 库尔泰右手握拳重重的击打在身旁的桌子上,碗筷震颤中,他厉声喝道:“阿巴赫,你的伏兵杀的哪里是什么蒙山军,而是张国柱的兵马,城北根本没有一个蒙山军的影子!” 话音落下,大堂瞬寂! 没有蒙山军,意味着张国柱的兵马没有引蒙山军入城,那张国柱到底有没有反叛? 至少现在,除了阿巴赫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张国柱反叛,若是张国柱没有反叛,阿巴赫的伏兵岂不是在滥杀友军? 阿巴赫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耳朵所听到的一切,蒙山军怎么会没有进城?难道说蒙山军没有让张国柱作为对应攻破柳州府的企图? 正在阿巴赫茫然若失之时,张国柱强压下内心的狂喜,一脸悲痛道:“我军从平乐府大败而归,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心甘情愿留在城外,承担巨大风险监视蒙山军动向,只求弥补一些罪过,今夜请求入城,应该是察觉到蒙山军大兵压境,这才想退守城内,结果......” 说到后面,张国柱已经泣不成声,他的伤心七分是假,三分却是真,伤心是因为他的兵马经此一役必定所剩无几,没有了兵马,张国柱再无多少价值,余生必然惨淡,另外蒙山军没有出现,说明秦风并不信任他,他可能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弃子。 大堂里的气氛又陷入诡异之中,岳托性如烈火,此刻简直快要发疯了一般,大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个清楚,否则老子把你们全给宰了。” 库尔泰向来沉稳,这一次却没有劝说岳托,只是冷冷盯着张国柱和阿巴赫,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二人都有问题。 而就在众人僵持之时,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道魅影走到了望月阁二楼长廊尽头的窗口,很快空中又有一束烟花升起,颜色暗淡,转瞬即灭,可那一刹那的光亮,已足够让有心人看到...... 第218章 死而复生 长街无声,却有乌云汹涌,乌云不是云,而是以黑夜作为掩饰,被雪地吞噬了声音的一群人,人群中有刀光肃杀,催落了几片枫叶,叶红如血。 人群最前一人,表情比冰还冷,脸色比雪要白,华清如水的眼眸中,带着难以亲近的寒冷,他目视前方,他的目标是城南,那一扇可用来魂兮归去的大门! 冷月凄光之下,那人手中的长剑映白了一张脸孔,一张可称之为鬼脸的脸孔。 说是鬼脸,只因这张脸属于一个死人,一个被烧成焦炭的死人,可这人脸色虽白,眼中却有跳动的火焰,那是血气的喷薄,是怒火的燃烧。 死人是指李贺,可李贺并没有死! 在一个意外之人的帮助下,李贺活着走出了监牢,并且放了一把火,用了两具尸体替代他和妻子韩幼娘。 这一招移花接木进行的很顺利,李贺和韩幼娘都活了下来,可是却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韩幼娘连日心忧之下,不慎动了胎气,腹中的孩子生下时就没了呼吸,韩幼娘痛失爱子,当场就昏了过去,直到现在还未醒来,郎中说韩幼娘处于生死一线,药石已无用,全凭天意。 李贺痛不欲生,却很快化作了滔天的恨意,他要报仇,他也有能力报仇,他是柳州府的参将,他有忠诚于自己的兵马,数量虽然只有不到百人,却已足够有所作为。 夜幕下的风雪之中,李贺等人如幽灵般来到了南门。 这个时候,李贺等人并没有隐藏身形,也没有必要隐藏,他们本就是城中的绿营,堂堂正正的出现反而不易惹人怀疑。 城墙上的清兵看到来了一群柳州府的守军,并没有产生戒心,骨子里的轻视让他们根本不会往守军会造反的方向去想,只是由于职责所在,城门的清军守将不忘高喝道:“是谁派你们来这里的?” 李贺身旁一个瘦高汉子越众而出道:“阿巴赫大人让我们来此协助守城,以防蒙山军偷袭。” 城门守将脸色微变,语气带着几分紧张道:“不是说蒙山军在城北中了我军的埋伏吗?怎么还要担心偷袭?” 瘦高汉子装出迷迷糊糊的样子,说道:“小人不太清楚,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就在这时,城门守将背后传来一阵惊呼,他回头望去,只见城外不远处出现了无数人影,夜色昏暗遮挡了视线,可月色却照亮了无数道刺眼的反光。 那是兵刃的反光!有大军来袭! 城门守将立刻敲响了锣鼓,清兵们一改之前的散漫,纷纷登上城楼准备迎敌,他们本还在恼怒没能参与城北剿灭蒙山军的战斗,失去了获得功劳的机会,现在再无一点抱怨的心思,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守城之中。 北门守军本有千人,被调走一半还剩五百,勉强可以守住整段城墙,可是城外的蒙山军数量不明,万一强攻的话,五百人未必能坚持多久。 城门守将的额头已有细汗,他从城外兵刃的反光可以判断出敌军的数量十分庞大,至少不下于三四千人,趁着夜色逼近,明显有袭城的意图,城门守将不敢有半点侥幸,立刻喊来传令兵去请援兵。 只要援兵及时赶到,区区三四千敌军绝无攻破城池的可能。 城门守将拔刀在手,在城楼上来回奔波鼓舞士气,眼角突然瞥见了李贺百余人,他对于柳州府守军的战力不屑一顾,可此刻兵力吃紧,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柳州府的守军再不中用,搬运箭矢送上城头,把檑木滚石往城下扔总该会做,多少可以减轻一些守城的压力。 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阿巴赫大人派来守城的。 城门守将没有迟疑,朝着李贺等人大声喊道:“你们立刻上城守卫,分散在各个垛口,如有懈怠者,杀无赦!” 这话似乎起到了强大的威吓作用,那百余柳州府守军马上行动了起来,朝着城楼的台阶飞奔而去,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登城,其中十个高大汉子用更快的速度跑向了城门。 城门守将居高临下,把一切尽收眼底,大声骂道:“你们几个眼瞎了吗?跑向城门干嘛!”他只当那些人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 可那十个高大汉子不仅眼睛瞎了,耳朵好像也聋了,对于城门守将的叫骂不闻不问,转眼就来到了城门前。 有个清兵把脑袋探出城墙,嘴里立马发出惊骇之声:“不好了,他们要打开城门。” 城门守将闻言浑身剧颤,他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恐的厉声道:“这些人是蒙山军的内应,不能让他们把城门打开。” 有一阵猛烈的破空声响起,那是城墙上清军弓箭手的集射,他们射出了箭矢,说明城外的敌军已逼近到一箭之地内。 城门守将却顾不得城外的敌军,领着一队人马就朝城楼下跑去,内应不除,城门必失,一旦让敌军冲进来,他和五百守军必死无疑,柳州府都有陷落的危险。 可清军上城容易下城难,四条阶梯通道被那百余内应死死扼住,盾牌在前,长枪架起,层层叠叠,俨然铜墙铁壁。 主通道上,李贺亲自带领四十人守在这里,亦是城门守将选择突破的地方。 杀声起,兵戈寒! 清兵们怒吼着扑向了挡住他们去路的敌人,根本无视那一杆杆夺命的长枪,随着肉体撕裂声响起,四五个清兵被长枪洞穿了身体,可他们并没有立刻死去,个个面目狰狞,双手死死抓住了枪杆,让敌人无法抽枪再刺。 牺牲是有回报的,后续的清兵趁着敌人努力拔枪的空档,纷纷挥刀狂砍,虽然有盾牌抵御,可还是有人被砍中,封锁通道的阵列开始动摇了起来。 清兵们亡命拼杀,李贺带来的人明显意志不如,可他自己却又决死之心。 他要为未出世的孩子报仇,为昏迷未醒的妻子报仇! 电光火石间,李贺愤然出剑,一剑刺在了地上。 地上没有清兵,除了摩擦溅起一团火花外,还能有怎么作用? 别人觉得没用,李贺可不这样认为,他的剑是宝剑,剑身柔软坚韧,一剑入地,剑身弯曲再展,这一刺一弯再加上一弹,不等落地时,李贺身形如燕般,从空中掠过,竟然落在了正在冲杀的清兵头上。 李贺出剑,寒光四射! 两个清兵招架不及,被长剑割破了喉咙,而在李贺脚下着地一刹那,他长剑突刺而出,精准的刺中了一个清兵的心口。 李贺凭借一人之力,转瞬间让三个清兵倒毙在地,清兵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城门守将脸色惨白,一脸死灰的望着昂然而立,战意滔天的李贺,他心中已生绝望,不是因为李贺的连夺三命,而是他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响。 那是城门被打开的声响,亦是柳州府陷落的丧歌! 第219章 夺门 城墙上的清军弓箭手们拼劲全力射出了一轮轮的箭矢,每个人都已经手臂发麻,指间也被弓弦勒出了血丝。 可即使这样,别说阻止蒙山军的进攻,连迟缓蒙山军的步伐都无法做到,城门大开之下,柳州城破就在旦夕之间。 城门守将绝望了,却也被激发了凶气,他不管冲过来的李贺,而是直接用身体撞向了拦路的敌人,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李贺带来的人忠心有余,可实力不足,骇然于清兵的亡命拼杀,终于承受不住,一个盾牌手栽倒在地,后面的人没有及时补上,给了清兵突破的间隙,城门守将也是抓住机会,自己就像一块被投石机抛射出去的大石,挺着雪亮的刀锋飞扑过去。 血肉横飞,惨叫不断。 城门守将不知挥了多少刀,自己又被砍中了多少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城门关上,柳州府才能不失,他才有机会活! 至于援兵何时会来,他不敢去想,因为在冲杀时,他派出去的那个传令兵正孤零零的躺在前方的长街上,显然是被这些内应给截杀了。 清兵们也是个个决死反扑,李贺连杀三人稳住了局面,很快就又被破局,这一次他再如何努力,如何在清兵中剑荡八荒,也改变不了封锁被突破的结局。 随着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城门守将不顾身后的残敌,领着手下们冲向了城门,只要可以关上城门,他就有希望,柳州府就有希望! 十个开城的高大汉子也无法阻挡清兵们一往无前的冲势,刚一交战就被杀散,城门守将一马当先,脸上带着喜色,他的手已摸到了城门,马上就可以将其关上。 偏偏就在这时,有战马嘶鸣,蒙山军骑兵已经杀到了城下。 城门守将脸上喜色不再,扭曲变形之中,高呼道:“快关城门!” 几个清兵奋力推动着城门,城楼上的弓箭手也把全部火力集中在城门处,可再怎么努力,在夜空凄月下,在云卷风骤中,一骑高昂马蹄,已重重的踏在几乎关闭的城门上。 猛烈的冲击下,城门后的清兵被弹开,一骑飞纵而入,人如奔雷,刀光如练,斩裂了夜幕,耀花了人眼。 那骑兵淡然的脸孔,深邃的眼眸,如风如絮,已飘到了城门守将的面前。 城门守将心中一冷,他认出了那个骑兵,而在认出的那一刻,他已知自己无法抵抗,因为那人是秦风,蒙山军的统帅秦风! 秦风出刀! 刀如紫电惊虹,汇聚天光地气,从城门守将的脖子上划过。 人头飞起,血喷如柱,无头的尸体轰然倒下,城门处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清兵们茫然,惊然,骇然......转瞬又恢复了决然,狂叫着杀向了秦风,他们是去拼命,也是以命换命,若是换取秦风的性命,他们死而无憾。 秦风从马上一跃而下,滴血的戚刀横握在手,目光陡然一凝,并无凛然杀气,只有沉冷漠然,似乎一点也不把扑过来的清兵放在心上。 陡然间,有三个清兵分左中右杀来,手中战刀同时斩出,刀势霹雳,如厉芒电闪,可等战刀落下时,并无一点阻碍,显然全部斩空。 秦风后退了两步,躲过了三个清兵的刀锋,他没有出刀,三个清兵却已毙命! 在无数双骇然的目光下,三个清兵僵凝片刻,裂成两半。 从头到尾,一条血线下,整齐的分成了两半! 鲜血爆喷,如秋枫红叶。秋寒未至,人已双分。 原来在刚才交手的一瞬间,秦风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三个清兵的注意,杨再兴及时纵马赶到,人借马势,百辟刀连斩三下,将三个清兵劈成两半。 好狠的刀,好快的刀! 杨再兴出刀得手,脸上流露出狰狞的狂意,放声大笑道:“何人敢来与我一战!” 清兵们彻底没了心气,若是秦风,他们敢战,杨再兴再狠,他们也敢战,可是面对源源不断冲进来的蒙山军,他们只有死,或是逃。 城门已经不可能夺回,清兵们也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只能朝城内逃去,希望能和大军靠拢之后,再战于蒙山军。 城墙上的清兵却是无路可逃,蒙山军在冲进城门的第一时间就要肃清南门清军,城墙上的清兵大多数都是弓箭手,为了阻击蒙山军,早已射得精疲力竭,不少人甚至连刀都拿不起,等待他们的无疑将是一场无情的屠杀。 秦风把城门处的清军交给了杨再兴解决,自己领兵直扑望月阁,他已知沙里奇死了,可望月阁里还有其余的清军将领,只要能把他们除掉,城内的数千清军将失去指挥,一盘散沙之下必会溃败。 离开时,秦风远远和李贺对望了一眼,李贺似乎受了伤,伤的是腿部,而若不是腿部有伤,行动不便,李贺必然会随秦风一起杀向望月阁,他眼中的复仇之火烧的正燃。 这一战,李贺当为首功! 秦风得知李贺还活着,并且激活了二人分开时留下的联系讯号时,便知道柳州府的一半已经落入到了他的手中,而计划中的一切比预想中还要来的顺利。 今夜,秦风用的其实是一个双重计,也是罗婉儿给他带来的启发,罗婉儿当时所言之意概括成一句话,便是他做他的,你做你的,互不影响,又紧密关联。 于是,张国柱行刺沙里奇不变,所部人马骗开北门不变,而变的是蒙山军不会以北门作为突入口,张国柱这个内应是虚,李贺才是实。 另外刺杀沙里奇还有其他人参与,彩衣也会对沙里奇进行刺杀,当然是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秦风向彩衣强调过不要轻易犯险,同时他只会以彩衣的焰火讯号为准,决定蒙山军会不会对柳州府进行攻击。 两个内应,不同的刺客,秦风为今夜的行动设置了双保险,也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他还不知道望月阁发生的一切,可他信任彩衣的判断,讯号一出,今夜就可一战! 这一战不是前段日子为了迷惑清军而进行的声东击西的佯攻,而是真正的夺城之战,秦风带来了蒙山军全部的主力人马,算上补充进来的新卒一共五千人,数量比起城中清军仍处在劣势,可在心理上,蒙山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兵贵神速,攻心至上! 秦风带人全力赶往望月阁,只要消灭了望月阁里的清军诸将,今夜奇袭必胜无疑! 第220章 劫持 望月阁里的气氛沉寂依旧,阿巴赫已失去了别人对他的信任,库尔泰,岳托等将又威信不足,沙里奇一死,清军诸将短时间内难以选出一个领导者。 张国柱不敢妄动,保持着痛苦悲戚,受到了莫大冤屈的样子,可他不可能一直蒙骗下去,只要拷问几个北门被突袭的部下,他反叛的真相将立刻被揭穿。 阿巴赫一脸阴沉,他不用担心张国柱能瞒骗下去,却不能放任蒙山军不管,蒙山军得到张国柱作为内应,今夜难道真的会毫无动静? 不会的,蒙山军一定会来,越是动向不明,出招便越是凶狠! 阿巴赫心忧之下,忍不住道:“各位将军,请信我一次,蒙山军必有图谋柳州府之心,他们虽然没有从北门杀入,但今夜一定会有所行动。” 岳托不屑道:“你还真当蒙山军都是天兵天将不成,我们有坚城倚仗,兵力粮草充足,他们凭什么敢来?” 库尔泰老成持重一些,说道:“无论如何,对于蒙山军总该小心一些,今夜的宴会就此散了,各军坚守岗位,不可有丝毫懈怠。”说着,他看了阿巴赫和张国柱二人一眼,对于他们的处置,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抉择。 阿巴赫为了显示自己心中坦荡,昂首朗声道:“哥哥大仇未报,我又受人构陷,未免继续争执不下,我和哥哥的所部人马暂时交给库尔泰将军率领,等到事情真相大白后,再拿回军权也不迟。” 张国柱紧随其后道:“我部人马惨遭突袭,实乃无妄之灾,还望诸位将军做个见证,日后在朝廷那里还我军一个公道。” 阿巴赫冷哼一声,其余诸将默然点头,库尔泰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大声道:“那就先委屈阿巴赫和张总兵了。”他遥手而拜,一脸庄重道:“我等分不清是非对错,相信朝廷,皇上总可以给你们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身上带血的清兵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人也不看只顾着大喊道:“不好了,南门失陷,蒙山军杀进来了!” 话音刚落,满堂惊然。 岳托一个箭步来到那清兵面前,抓起他的领口道:“你说什么?南门失陷?南门怎么可能会失陷?”他怒目圆睁,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坚城高墙就这么无声无息被攻破了,南门守军是一群废物不成。 库尔泰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却还能保持镇定,他也必需保持镇定,否则柳州府失陷是小,城中七八千大军说不定都有覆灭的风险,他长吸一口气,高呼道:“各位速回各军,以城北作为依托,在城中进行集结,把敌军赶出城去。” 清将们神色皆是一振,库尔泰顿时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岳托大喝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按照库尔泰说的去做。” 岳托向来自视甚高,现在也主动表达了对库尔泰的服从,清军虽然没了沙里奇,但在军中指挥上所做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阿巴赫心中泛酸,眼含妒色的望着库尔泰,他才应该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现在却便宜了别人,全怪那该死的张国柱。 念及这里,阿巴赫又怒火难抑的看向张国柱,脸色却是豁然一变,张国柱原来站着的地方只剩他的四个护卫,他自己竟然不见了踪影。 张国柱在哪? 阿巴赫心中惊怒,倒是很快发现了张国柱的身影,可他出现的地方让阿巴赫差点大叫而出,却又鬼使神猜的闭上了嘴巴。 张国柱正站在库尔泰的侧后,距离不过五步左右,他还在缓缓的靠近,脸上显出无比的紧张之色,右手已按在了刀柄上,所欲何为已呼之欲出! 阿巴赫恨极了张国柱,同时也怨恨库尔泰,看到张国柱可能会对库尔泰不利,不仅没有出声警告,心里更多的却是期待,他已用过借刀杀人除去了沙里奇,不介意再用一次,让库尔泰也死在张国柱之手。 私心作祟之下,阿巴赫已完全不顾大局,全然不去想再来一场变故会对城中清军造成不可估量的恶果。 恶果未成,恶讯却来。 又有一个清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直冒,他好似浑然未觉,神色中只有急迫道:“敌军已经杀到了云燕坊,攻势极猛,我们抵挡不住。” 云燕坊和望月阁相隔只有两条街道,岂不是马上就要杀到这里。 库尔泰失声道:“不好,蒙山军是冲着我们来的,大家快点......”他话到一半,只觉得脖子一凉,‘离开’二字被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 刀光寒,杀机现! 张国柱拔刀架在库尔泰的脖子上,声色俱厉道:“所有人都不准离开这里,谁要敢轻举妄动,老子就砍下库尔泰的脑袋。” 此话一出,张国柱反叛坐实,清将们无不惊怒交加,却都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可他们不敢动,不意味着阿巴赫不敢动,他拿刀逼向张国柱,恶狠狠道:“叛贼,你杀我哥哥,勾结蒙山军,简直无恶不赦。”他凶相毕露,杀气腾腾,丝毫看不出有顾及库尔泰安危的样子。 张国柱听到阿巴赫又把弑兄的罪名扣在了他身上,此刻根本无心去反驳,也不指望劫持库尔泰真能让清将们就范,他只想震慑众人争取到片刻时间,为了蒙山军及时杀到,也为了他自己的性命。 然而不等阿巴赫挥刀来砍,库尔泰竟然大义凛然道:“不用管我,快点离开这里,我们若死,城里的大军也就完了。” 张国柱厉声道:“不准走!”他刀势一沉,鲜血溢出,已割破了库尔泰的皮肉。 清将们这下没有迟疑,正欲朝外走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喝:“张总兵,我助你杀鞑,今夜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众人悚然,目光很快定格在一人身上,那人清军将领的装束,乃是明廷降将,名叫段平,他正紧张的握住战刀,神色中满是惊惶错愕。 刚才那声音和他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可并不是出自于他的嘴里,有人在模仿他的声音,想要挑拨生事。 不等段平解释,又有一声怒喝传来,喝声豪气干云:“杀光鞑子,为大明而战!” 只见一个大胡子清将连退数步,他和段平一样也是明军降将,名叫胡一山,长得魁梧雄壮,却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竟然没意识到有人在模仿他说话,还当是自己多喝了几碗酒,酒劲上头这才胡言乱语,嘶声大喊道:“我说的话不是......” 话声戛然而止,一个清兵从胡一山身前迅闪而过,干净利落的斩下了他的头颅,鲜血喷涌中,那清兵高喝道:“叛逆者死,杀光这些汉狗!” 第221章 逼反 胡一山身首分离,杀他的清兵还喊出杀光汉狗的话,这让大堂里的明军降将们人人自危,他们没人反叛,却也将面临杀身之祸。 刀光剑影之下,空气中的凝厚让人呼吸不过来。 张国柱分不清情况,却是反应极快,推波助澜道:“蒙山军只诛杀建奴,反正明将可既往不咎!大家还在等什么,想给鞑子陪葬吗?” 言罢,他一刀怒斩,库尔泰瞬间倒毙在血泊之中。 库尔泰一死,再也无人可以控场,不少满清将领只当投降的那些明将早就和张国柱勾搭在一起,敌我不分的攻杀过去,明军降将们解释不清,也不甘心任由屠戮,而且蒙山军已杀进了城中,反正才是唯一的活路,于是纷纷挥刀反击。 大堂里杀声骤起,混战一片,而那个杀了胡一山的清兵竟然没有再杀明军降将,而是偷袭了好几个满清将领,他手段狠辣,手上一把短剑如风雷闪跃,转瞬间就杀了二人。 岳托见到那清兵不断收割着人命,气的咬牙切齿,已知道这人必是蒙山军的细作,帮着张国柱策动明军降将们造反的,怒吼着杀了过去,他武艺不俗,一刀就把那细作逼退了数步,挥刀再进,又是三刀连斩,刀刀势大力沉。 大堂里桌椅遍地,腾挪的空间狭小,细作难以躲闪,只能用短剑格挡岳托如潮水般的攻势,等到岳托三刀斩完,细作的短剑不堪重负,折断成了两截。 岳托狞笑着高举战刀,这一刀下去定能取了细作的性命,可就在他要斩下之时,嘴里突然发出一声痛呼,紧接着就见他双唇发青,青又变黑,很快整张脸都像是涂了黑炭一般,他双眸圆睁的摇晃了几下,便在狂喷一口黑血后轰然倒地。 细作冷冷的瞧着地上岳托的尸体,低语了一声:“苗疆奇毒黑寡妇......” 望月阁的二楼,一个窈窕魅影正神色幽幽的望着下面的厮杀,一只玉手探在楼沿外,那寒玉似的手美丽得少见,秀窄修长又丰润白暂,指甲放着青光,柔和而带珠泽,可指尖却闪烁的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彩衣出手了,也等到了出手的机会,她一般不杀人,可杀起人来从不手软,她擅使飞针,针上必沾毒物,今日她所用的正是见血封喉的黑寡妇。 毒针夺命,中者必死,彩衣每次轻弹手指,便有一人中毒倒下,五针五命,针无虚发,岳托就是死在了她的针下。 彩衣在杀岳托时,有过一刹那的犹豫,好比阿巴赫看到张国柱欲对库尔泰不利时,选择袖手旁观,心怀借刀杀人之意,彩衣也有这样的想法,可骨子里的宽仁让她摒弃了私心和报复,出手杀了岳托,从而救下了那个细作。 而那个细作正是曾经在怡红院刺杀过彩衣的慕容寒! 慕容寒出现在望月阁,也是秦风所安排,比起彩衣和张国柱,慕容寒是一个真正的刺客,秦风甚至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前世的影子,冷漠中带着狠绝,他若是刺杀沙里奇,成功的可能性必要高于彩衣和张国柱。 结果张国柱完成了慕容寒的刺杀任务,慕容寒虽然刺杀不成,但他的存在却也起到了奇效,他精通拟声和易容,通过模仿两个明军降将的声音,又冒充清兵杀了其中一人,成功的让清将们产生猜忌,自相残杀了起来。 彩衣看着影遁在一根石柱后面,悄然闪身而出,用断剑又割破了一人喉咙的慕容寒,美眸中不禁闪过一道忧色,慕容寒的所作所为对于蒙山军的帮助极其之大,等到此战结束,秦风必会感激慕容寒,那么慕容寒所在教派在秦风心中的地位估计也会扶摇直上。 慕容寒冒险出手,也确实如彩衣所想,他不是纯粹真心想帮秦风,而是要让秦风欠下恩情,日后需要时,可为他所在教派谋求最大的利益。 彩衣苦笑一声,喃喃道:“有慕容寒鼎力相助,你怕是不会在意我为你的付出。”说着,她又是手指一弹,像是要弹去心中的哀伤,可这一次却无致命的飞针射出。 苗疆奇毒黑寡妇的配制十分繁琐,需要多种毒虫毒草混合炼制,炼毒师花费数月的功夫,也只能制得一小瓶毒水。 而彩衣身上一共只携带了五枚沾上黑寡妇毒水的飞针,因为珍贵稀有她不到必要不会使用,可刚才片刻她就射完了全部,只为了帮助秦风杀敌,可惜她的一片心意对方怕是不会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怅然之下,彩衣的目光从楼下的厮杀中移开,双眸中有些朦胧不清,她立在那里,好似一朵娇艳的花儿,却是一朵不会开花的花儿。 世上有一种特殊的花儿,美丽无比,艳压群芳,可实际上它还未学会绽放,就已习于凋零。 花儿处处有,大堂里更是红花朵朵,遍地的猩红,灿烂而又刺目,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又站起,直到花开花谢,花红成河,倒下的不再站起之时,那些红花会化作来年的春泥,滋养新生的花儿再一次迎来绽放。 大堂里能站起来的人已经不多了,能和张国柱并肩作战的人更是不剩几个,他的四个护卫已全部战死,只剩下两个被逼反的明军降将,和张国柱站在一起,互为犄角,面对的是十几个满清将领和他们的亲卫。 短暂一夜,张国柱第二次陷入绝境,可不等他心生绝望,眼中已爆发出一阵精光,仿佛是久别的游子,回家见到父母般喜极而泣道:“秦将军,你终于到了......” 大堂门口,一群人冲了进来,当前之人正是秦风,他望着眼前的满地狼藉,一个个倒毙的清军,不禁为之发怔,却很快回过神来,戚刀奋力一挥,怒喝道:“杀!” 杀字刚落,杀戮又起;杀之片刻,杀无可杀! 蒙山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残存的十几个清兵清将歼灭,张国柱快步走向秦风,单膝跪地道:“属下幸不辱命。” 那两个反正的明军降将也跪了下去,其中一人正是被慕容寒模仿声音的段平,他惶恐不安的乞怜道:“秦将军,还请您念在罪将杀敌有功的份上,饶恕罪将的性命。” 另一个明军降将也是连声饶命,张国柱说过蒙山军只诛杀建奴,对于反正明将会既往不咎,可他们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秦风看了眼段平二人,心中隐约猜到了一点,却也无暇多问,只是说道:“你们放心,就凭你们今夜之功,无论过去有何大错,本将都可以饶你们活命。” 段平二人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张国柱却是面色凝重,说道:“秦将军,城中的清军将领基本死绝,可是阿巴赫逃了出去,若是给他时间整顿兵马,怕是会给你造成莫大的麻烦。” 第222章 巷战(上) 秦风不认识阿巴赫,也不认为一个阿巴赫能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何况有段平和另外一个明军降将的协助,可以对清军中的汉人兵马进行劝降,消灭已成散沙的清军并非难事。 可不管困难还是容易,做起来还是要有足够的谨慎。 秦风让攻进城里的蒙山军不要急躁的剿杀,而是保持着阵型,徐徐的向前推进,一路上将两侧的建筑进行彻底的清扫,甚至是捣毁。 整个蒙山军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无数锋利獠牙的猛虎雄狮,要将清军彻底撕碎,然后吞噬干净。 然而,很快,不知不觉之间,起雾了。 无声无息之中,飘雪变成了雨滴。 雾是白色的,浓密的令人只能看到二十步开外。雨滴却被火焰烟尘染黑,黑色中透着深邃,令火与光全都被吸尽。 伴随着的,还有血红色的‘秦’字战旗迅速隐没。 踏过地面的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渐渐变得散乱,蒙山军长枪与战刀的指向,从坚定不移转为犹豫不决,嘈杂的指令声开始此起彼伏。 秦风望着迷蒙蒙的街道,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会起雾,雾气还这么浓密,作为占据优势的蒙山军一方,这雾气带来的影响要远超清军。 清军到底在柳州府驻扎了很久,对于城内的地形算得上熟悉,而蒙山军初来乍到,雾气会让陌生的他们更加行进艰难。 而在蒙山军步步紧逼的同时,前方的屋顶上,街道上,店铺旁,以及那些老旧屋舍的窗口,一张又一张长弓已经搭上了箭矢,一柄又一柄战刀已经无声的拔出。 清军失去了将领的指挥,可是低级军官的战斗素养不容小视,大雾给了他们足够的掩护,也延缓了蒙山军本就不快的步伐,给了他们充分的准备时间。 蒙山军以往的不败战绩确实给清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攻破南门又相当于一记狠狠的闷棍,可这些只能削弱清军的士气,却不能让士气消散,而且只有亲自体验过蒙山军的强大战力,才会发自内心的感到畏惧。 此时此刻,柳州府的清军还敢战,也有实力去战。 当蒙山军刚刚通过城中时,数十个不同的地点,同一时间,战斗爆发。 刀剑交击的鸣响声,勇敢的呐喊声,痛苦的哀嚎声,镇定的命令声,惊慌的叫嚣声,无数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整个柳州府染成了硝烟的血色。 按照秦风原来的设想,清军在失去沙里奇这个主将后,各部之间必然难以统一调度,再加上蒙山军攻破南门造成的心理震慑,必然可以进行一场驱逐战,而不是惨烈的巷战。 可事实远不是如此,清军不仅失去了沙里奇,甚至连主要将领都已经死绝,可他们还是敢于继续战斗下去,而非溃逃出城。 清军指挥错乱,只能在一些低级军官的简单交流后,划分区域各自为战,蒙山军本有完整的指挥系统,可大雾却给指挥带来了极大的限制,等于在指挥上抹去了双方的差距。 那么决定胜败的,很大程度将依赖于士卒的勇武,也就是所谓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刹那间,柳州府变成了最激烈的巷战战场,每一个街道岔路,每一个狭窄的巷口,每一个制高点,全都成为双方拼命争夺的要害。 蒙山军士气高昂,把胜利看作了理所应当,他们会流血,会牺牲,可前进的步伐不会停止,必胜的信念永远坚定。 而无论是覆灭的赫舍里骑兵,还会赵布泰的亲军,在绝境之下仍旧敢于决死一战,哪怕明知必死,也只愿死在拼杀之下,柳州府的清军与之相比丝毫不弱。 可也正因为这样,说明这些清军都是满清真正的骨血,消灭他们才显得意义重大。 巷战开始,立刻就进入了白热化,每倒下一个清兵,同时也会有一个蒙山军士卒付出生命,谈不上谁比谁更强,只有比谁更加坚韧,这是一种残酷而血腥的战斗方式,没有所谓的战争艺术,也没有奇谋诡计能起作用,只是单纯的燃烧生命,男儿血气的碰撞! 然而,在这样残酷的巷战里,却依然有一支队伍,如同利爪,撕裂开敌人的阵营,虽然遭到了强有力的阻击,可还是势不可挡。 秦风所率领的亲兵营! 该下达的命令早已下达,尽管秦风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统帅的身份和职责,自己的安全高于蒙山军的每一个将士。但同时,他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作为战士的身份。 在这样一个比拼韧性的战场上,秦风和他的亲兵营是重要的战力,更是全军的表率,所以他一定要走到最前线去,发挥最大的力量。 秦风给予亲兵营的命令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跟在我的身后! 这一句话足矣,亲兵营只有二百人,可都是从蒙山卫反正以来,参与了所有战事的勇士,他们的强大已无需言述,对于胜利的渴望似乎不太强烈,因为这已是融入他们身体骨肉的本能,若说还有什么追求的话,那便是成就一个战士的伟大,永恒的伟大! 巷战之中,若是依然存在集团推进的阵型,便会成为最难啃的骨头。 秦风在战斗前就强调过结阵缓行,可在迷雾之下,在清军各种袭击之下,蒙山军固然精锐,也已很难保证完整的阵型。 当然,有一支队伍除外,还是秦风的亲兵营! 秦风手握戚刀,戚刀单薄,可在他的手中能给人一种充满压迫力的威慑感。而事实上,也确实没人挡得住秦风斩击时的一刀,他走到哪里,都能够开出一条鲜血蔓延的道路。 亲兵营本来就强悍至极,秦风的存在又给予了他们绝对的沉稳冷静,每杀溃一波清军的攻击,行进的阵型就会立刻恢复,仿佛一座移动的大山,任由百般击打,留下的只不过是山上的枝枝叶叶,对于根本不会产生一丝影响。 亲兵营来到了一处街角,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转向,就见前方出现了一队清军,他们没有再向之前那样以散兵进行各种袭击,显然是意识到靠袭击是不可能击退这支敌军的,唯有正面一战,以阵对阵,以刚克刚! 冰冷的冬风吹起,穿过厚厚雾气,吹到了秦风的身上,却吹不动他一头穿越后就未曾剪过的黑发。因为此刻,发丝已经被清兵的鲜血浸透,黏糊纠结在了一起,恰如秦风此刻的心情。 该怎么办?秦风在心中问自己。 第223章 巷战(中) 秦风不愿意打消耗战,至少不愿把兵力消耗在柳州府里,可现在的伤亡已经接近他的承受极限,再打下去,冲进城里的三千五百多蒙山军少不得伤筋动骨。 立刻停止攻势,等到雾气散了再攻击吗? 绝对不可以! 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谁先泄气就意味着挫败,蒙山军若是主动止战,清军的士气一定会获得巨大提升,等到大雾散去重新再战之时,清军即使指挥上的劣势会被放大,对于蒙山军的杀伤却不见得会减小。 劝降如何? 不战而屈人之兵算是不错的选择,可鞑子愿降,秦风也不会接受,对于鞑子,他的做法只有斩尽杀绝,也不屑用假意劝降,再进行屠戮的卑劣做法。 将一个又一个的选择排除,最终,秦风得出了一个结论。 若想减小伤亡就必需让清军尽快崩溃,要以山崩海啸之势让清军感到无法抵挡,他原先的做法太保守,很大程度约束了蒙山军的发挥。 如今的蒙山军将士不再是蒙山卫里的那些降卒,在经历了三川谷,骆驼峰两次惨烈的血战后,他们的单兵能力一样变得出类拔萃。 秦风下定决心道:“传令下去,让各部人马以小旗,总旗为散兵作战单位,全力渗透清军防线,击溃敌人,把敌人赶出柳州府!” 时间就是生命! 秦风要速战! 随着一声怒喊,秦风就像一柄锐不可当的锥子,把挡在前方的清军阵列撕开了一个口子,身后的士卒们迅速跟上,很快就和清军搅在一起,杀成一团。 亲兵营的实力在清军之上,又有秦风强力突破,没一会儿就有把清军阵列杀散的趋势,这个时候又有一队清军的生力军加入了战局,领头的一个清将大吼道:“冲!冲上去!不准后退,那是贼首秦风,把他杀了我们就能赢!” 秦风杀的兴起,听见声音立马转头望去,发现清军阵列后方有一个高大男子身披重甲,持枪观战,身边一堆清兵护卫着他,肯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城中的清军将领不是死的差不多了吗?还有谁能让这么多清兵护卫? 那是阿巴赫! 阿巴赫在望月阁时,注意到明军降将们有反叛迹象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离,他是一个权利欲极大的人,丝毫不在乎同僚们的生死,死了反而正合他的心意,而作为仅剩的将领,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柳州府的清军。 可如果接管的是一支溃军,阿巴赫到手的权利恐怕会成为致命的罪过,一旦清军战败,遭受重创甚至被歼灭,阿巴赫就算侥幸不死,他必然会承受清廷的严惩。 柳州府的高级将领就剩他一个了,清廷除了他还能严惩谁? 所以阿巴赫必需要和蒙山军死磕到底,他有机会率军逃出城外,可一旦逃跑很容易变成溃退之势,在蒙山军的掩杀之下,损失一定不小,他也一样难逃罪过。 而且在阿巴赫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想逃,他要把握住这独战强敌的机会,只要可以不败,那就是大功一件,无人可与之争抢的功劳。 于是,在野心的支配下,阿巴赫逃离望月阁后,立刻找到了他的本部人马,其余清军一时无法服从于他,可也不能抗拒阿巴赫死守的命令,没有将官的命令,临阵脱逃那就是死罪,连家人都会遭到连累。 若是没有阿巴赫,换作别的清军将领的话,或许大概率的会选择从柳州府突围,而这也是秦风希望看到的。 结果阿巴赫的野心造成了秦风的痛心,清军只要选择从柳州府突围,那等待他们的将是蒙山军铁骑的践踏,比起激烈的巷战,伏击杀出的骑兵,攻击突围中注定难以及时结阵的步卒,那将是一边倒的屠杀。 阿巴赫弑兄给蒙山军带来了便利,却又在无意中做出了令蒙山军最艰难的选择,真可谓各种意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巷战的激烈让秦风难以承受,同样也让阿巴赫心惊胆颤,这才亲率人马阻击突破最快的一支敌军,偏偏又让他认出了秦风,他下令攻杀秦风并没有错,可不该喊得这么大声,传到了秦风的耳中。 秦风可不知道喊话的是阿巴赫,却是毫不犹豫的挥刀怒上,邓飞,余小林等亲卫紧随其后。 擒贼擒王永远是战场上不变的真理,阿巴赫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下达击杀秦风的命令,那么蒙山军自然也拿他当成首要的攻击目标。 有清兵大喊道:“保护将军!快!” 到底是训练有素,很快有四五个人手持大盾,护在了阿巴赫身前。 大盾看上去坚固,却并不是那些抵挡骑兵冲击的铁盾,只是实木包了一层铁皮罢了,一般只是用来抵挡箭矢。 在亲兵营的强力配合下,秦风成功突破而出,杀到了阿巴赫的前方,他根本不顾及大盾,手中戚刀如同流星般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奋力挥刀砍去。 只听‘喀嚓’一声,一张大盾应声而裂,持盾的清兵也被劈成两半,地上一团血肉模糊。 清军大骇,有手握长枪的清兵冲上来,秦风左劈右斩,连杀数人,邓飞等亲卫护在秦风周围,堵住了前来增援的清兵。 就在这时,只听阿巴赫大叫一声:“好武艺!我来杀你!” 阿巴赫说出这句话需要勇气,他的勇气并不是被野心冲昏了头脑,而是已仔细分析过才敢挑战秦风,他以逸待劳,一身重甲,秦风却已厮杀许久,又只穿着一身轻甲,或许武艺上存在差距,可阿巴赫不认为自己弱上许多,凭借着其它方面的优势,他完全有机会胜之。 若是亲手杀了秦风,那就是一步登天,阿巴赫甘心冒这样的风险。 秦风可不管阿巴赫的各种心思,戚刀大拙实巧的朝阿巴赫攻去,而阿巴赫手持长枪来刺秦风,秦风用刀磕出,顺势一刀砍去,阿巴赫闪身躲过,二人拼杀一处,但见刀光矛影,杀了个棋逢对手。 只是阿巴赫想法太多,容易产生顾虑,战时缺乏狠劲,秦风则全然不顾生死,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他要速战,不然他有命,蒙山军的将士却每一刻都有人牺牲,亡命般的攻击下,阿巴赫逐渐显露颓势。 秦风攻的急,可也不是一味的攻,就见他脚下失稳的踉跄了下,实则是他故意卖了个破绽,阿巴赫连忙挺枪去刺,秦风早有准备,身子一个利落的回旋,躲过长枪之时脚下不停,欺近愤斩,阿巴赫大惊之下只能改刺为挡,可枪杆如何挡得住锋利的戚刀! 戚刀斩断了枪杆,顺着阿巴赫的脖子‘刷’了一声,阿巴赫当即人头落地。 隐忍十年,一朝复仇,仇还未尽,人已身死! 阿巴赫死了,带走了他弑兄的秘密,他在别人印象中永远还是一个懦弱的,只会给兄长沙里奇戴罪受过的窝囊废。 不过阿巴赫的死还是有点意义的,只不过是对于秦风而言,有着不小的意义。 第224章 巷战(下) 秦风不管杀的是谁,却知那清将必能扰乱清军军心,于是捡起阿巴赫的人头,用力往天上一抛,厉声喝道:“挡我者,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亲兵营也同时吼出,声音在空中激出一阵回音,传的很远,很远...... 寂静,战场上几乎是寂静了! 当然了,刀枪声还是有的,惨叫声也还是有的,可是更显得寂静! 因为,几乎所有清兵,都看到了那个被抛到空中的人头,那是他们主将阿巴赫的人头! 望月阁里的清将死了干净,可到底没有死在清军的面前,给予清军心理上的打击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 几个低级军官还能保持冷静,他们很清楚这时要是有半点惧意,结果只能是兵败如山,这里离北门已经不远,一旦让敌军一冲而下,城中清军将东西断绝,即使还能战下去,也只能是困兽之斗,覆灭是早晚的问题。 扎克是阿巴赫的手下军官之一,看到阿巴赫的人头被抛到天上时,他几乎是目眦尽裂,可还是强忍住复仇的怒火,正要发话稳住军心,一个阿巴赫身边多年的亲兵重伤在地,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阿巴赫头颅,本能的忠诚让他惨叫一声:“将军,你死的好惨啊!” 战场上只有铁血可以长存,任何悲戚都可丧军,扎克听到那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哀嚎,心顿时凉了下去。 普通清兵中也有理智之人,地上那个伤兵的亲兄弟恰好在旁,闻言毫不犹豫的一刀便把自己的亲弟弟砍死,还不忘怒吼道:“乱军心者,死!” 做完这一切,理智的清兵已经瞬间泪流满面,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亲兵营的将士看出了秦风杀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瞬间爆发出响彻天边的欢呼声,他们越发坚信,今夜的胜利一定属于蒙山军。 清军正好相反,对胜利几乎不再抱有希望,紧张,疲惫,恐惧,迟疑等等负面情绪充满了他们的心胸,士气丧尽,被秦风带人又一个冲锋,阵列终于被击破。 绝望的清兵大喊道:“快逃命啊!蒙山军全上来了!” 清军彻底失去抵抗的意志,丢弃了兵刃,没命的往后跑去,有人带头,就有人跟进,前来阻击的这支清军转眼就崩溃逃窜。 扎克手握战刀,斩杀了好几个败兵,可是依旧阻挡不住洪流的倒灌!邓飞杀的兴起,看到有一个敌方军官在诛杀败兵,不由的大笑着从地上捡起一副弓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他箭法普通,这一箭却如流星般准确的找到了扎克的脖子。 鲜血飞溅,扎克捂着脖子,不甘的倒了下去。 余小林拔刀疾上,一刀过后也杀了个清军的低级军官,军官们一死,清军没了约束,无法避免的成了乱军,逃跑都失去了方向,像一只只无头苍蝇般各奔东西。 秦风率领亲兵营趁机掩杀,各个以一当十,刀卷了就换敌人的刀,正手累了就换反手,千余清军盲目的奔逃,根本不知道追着他们杀的敌军只有三百人,勉强聚拢俱都一触即溃。 已经没有必要描写杀戮和血腥了,自秦风以下每一个亲兵营将士至少斩杀了三个清兵以上,一个个宛如阴曹地府里走出来的血人,狰狞凶恶中带着无法抵抗的杀气。 秦风完全可以一口气冲到北门,可他的意图是要驱赶清军从北门出逃,利用城外骑兵的绝对优势把清军一举歼灭,而非占据北门,把巷战打到底。 所以,在追击了一会儿后,秦风命令亲兵营转向,往城东去攻,蒙山军在城东兵力投入的相对薄弱,进展应该并不顺利。 与此同时,城西的蒙山军一样是行进艰难,张国柱作为新降之人,部下也已死丧殆尽,为了体现价值,一路攻杀可谓是不留余地,身上已挂彩多次,却是轻伤不下火线,看得身旁的马驰,孟达神色怪异,这哪里算是老牌汉奸,分明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张国柱杀的英勇无敌,心中却是无比震惊,清军的顽强抵抗在他的预料之内,可蒙山军之坚韧简直不可思议,一军之中不会少无畏的勇士,可每一个士卒都敢于争先,视死如归,那这样一支军队如何会败? 战斗还在持续,两军在拼死相搏,张国柱在感叹蒙山军强大之时,马驰和孟达心中却在滴血,望着一个个倒下去的手足兄弟,孟达忍不住道:“我们伤亡了至少有三百多人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没法给秦将军交代。” 马驰反手一刀,砍翻了一个从旁边屋舍跳出来偷袭的清兵,咬牙道:“不把清军赶出北门,更无法向秦将军交代。” 二人说话间,脸上都有艰难纠结之色,张国柱却忽然出声道:“你们快看前面,有清军封路,这支清军好像是......” 话还未落,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各位将军,前方的清军是罪将所部。” 马驰脸色一喜,孟达已冲到说话的段平面前,咧嘴大叫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让你的人反正,一起去杀鞑子。” 段平连连点头,走到前面大喊道:“我是段平......段飞,段越可在?在的话立刻出来见我。”等了片刻,不见有人答话,他又道:“蒙山军即将陷城,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反正蒙山军答应既往不咎,今夜只诛杀建奴!” 封路的清军闻声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一声惨叫响起,一个人头远远抛了过来,段平看清人头,额头顿时冷汗直冒,转身跑回一脸苦涩道:“我的族弟段飞被杀了,前方一定还有鞑子的人马,挟持我部不敢妄动。” 孟达恨恨的一跺脚,刚想骂一声废物,却被马驰用眼色阻止,只见马驰上前宽慰道:“段将军,没有关系,你再去试试,至少可以动摇鞑子的军心。” 段平脸色难堪,他怕自己再上前去会被鞑子一箭射死,可看到孟达凶恶的样子,又不敢忤逆,犹豫之际有一人缓缓走了过来。 那人一出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张国柱像是见了鬼般连退数步,只因那人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四爪蟒袍,只有皇太子才可以如此装束。 崇祯皇帝之子,皇太子朱慈烺来了! 第225章 殿下 朱慈烺不再是从前的展天,至少换上了四爪蟒袍的朱慈烺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蒙山军将士们望向他,神色中有惊奇,有不屑,也有激动,有振奋。 大明皇权旁落,可还没有完全尽失,当失踪多年的皇太子朱慈烺公然出现时,没有人能够将其忽视,蒙山军中出奇的宁静。 朱慈烺在萧明等锦衣卫的拱卫下,语气温和道:“诸位将军,恳请让我前去劝降。” 孟达受宠若惊的呆在原地,马驰一脸复杂的躬下身来,张国柱,段平等人早已跪倒在地,感激涕零,连呼上苍开眼,大明不亡。 朱慈烺环视了众人一眼,他能以太子之尊向一些草莽将领恳求,这已不能用屈尊降贵,平易近人来形容,简直就是自贬皇权,大明皇室何时出现过拥有这等开阔胸襟的殿下,若非秦风在蒙山军中拥有绝对的权威,相信不少人会向朱慈烺当场效忠。 马驰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孟达关系极好,二人一起上阵时,一般都是有他做主,孟达绝不会有半点怨言,此刻也需他来表态。 而面对朱慈烺的恳求,除了赞同还能如何表态,可也不能让朱慈烺的安危坏在自己的手里,马驰劝说道:“殿下,战场上刀剑无眼,您不可轻易犯险。” 朱慈烺走上前去,扶起了躬身而拜的马驰,微笑道:“马将军言过了,我在蒙山军中并非殿下,只是一个战士,诸位为我大明江山奋战,我又怎能躲于人后,想父皇当年城破自裁以谢天下,作为他的儿子,难道我连上阵劝降都不敢去做吗?” 马驰哑口无言,一脸无奈。 萧明似乎还想劝说,就见朱慈烺突然拔剑而出,一脸决绝道:“谁若是再劝我,便是陷我于懦弱,我唯有自尽当场,以正我大明太子的无畏!” 此话一出,众人肃然,大部分蒙山军将士都露出钦佩之色,有人却是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要去死那就去死,死的远一点,别碍着老子的眼。” 说话之人年纪看上去有三十好几,身上缠满了绷带,动都动不了,一双眼睛却是狂燥的很,他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说完话后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萧明等锦衣卫对他怒目而视,百户牛莽已经挽了袖子要上前教训他,孟达粗壮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牛莽的去路,瓮声瓮气道:“马六是我手下最敢战的人,每次上阵杀敌都像疯子一样,刀砍断了他也要用嘴咬下敌人的一块肉来。” 牛莽怒气不减道:“作战再勇猛,也不能辱骂殿下!” 孟达嘿嘿笑道:“如果你全家老小都给活活饿死,死前最后一点口粮也被大明朝廷给征收了,你面对大明朝的太子殿下时会是个什么态度?” 牛莽闻言一怔,崇祯年间官场腐败可谓到了极点,天下到处都是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造反,李闯之流也不会被越剿越强,他作为锦衣卫百户,对于百姓疾苦如何能不知,语气顿时软化了下来,低声道:“太子未曾执政,他并没有过错。” 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足以让人信服,蒙山军将士们再看朱慈烺时,眼中已无刚才那般恭敬钦佩,更多人显出几分漠然,在场大部分人都是穷苦子弟,实在是没有感受到过大明朝廷的好,看到的只有大明朝廷的罪。 朱慈烺凝望着众人,他的眼神中也有愧色,却无一丝退缩,双眸泛红道:“大明欠大家的太多,我朱慈烺想还也还不清,可我还是要还,一辈子还不清,那就让我的儿子去还,儿子还不清,我的孙子继续还,除非朱家人绝种了,不然直到还清为止!” 话应刚落,不等众人回应,朱慈烺已越众而出,走到了军阵之前,放声大喊道:“大明太子朱慈烺在此,尔等若是反正,我以大明的名义饶恕你们的罪过。”顿了顿,他一脸赤红的大吼道:“杀奴!” 明黄耀眼,孤胆凌天! 大明皇族未曾有过投降的皇帝,也没有过投降的太子,统治者们也许昏庸无能,把天下弄得生灵涂炭,可他们身上流淌着的那股子血性不容否认,除了当今的永历皇帝,当真没有出过一个懦弱的帝王,朱慈烺也没有辱没血统上的高贵传承。 萧明看到朱慈烺竟然朝敌阵冲去,吓得脸色发白,猛冲过去道:“殿下不要去!快点回来!” 牛莽等人紧随其上,他们万万想不到朱慈烺会一人冲阵,他可没有秦风那种斩将夺旗的能力,光靠勇气只能是无谓的牺牲。 马驰可不敢让朱慈烺死在这里,他担不起这个责任,立刻下令蒙山军出击,浑身是伤的马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孟达把他推倒在地,大骂道:“老实给我呆着,还轮不到你这个伤兵参战。” 马六脖子一梗,双眼血红道:“老子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朱家人比下去。”他又强撑着站起,拖着把刀一点点向前。 孟达无可奈何,只能任由马六参战,自己则健步如飞,不等他与清军接触,清军内部已经是一片大乱。 比起段平,朱慈烺的劝降无疑更具威力,他皇太子的身份让大明降军坚定了反正的决心,而在看到朱慈烺奋勇杀来时,不少人立刻朝身边的鞑子反戈一击。 段平的部下们很清楚,朱慈烺这个皇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再无反正的机会,结果只会给鞑子陪葬。 因此当看到鞑子的弓箭手要射向朱慈烺时,段平另一个族弟段越出手了,果决的一刀砍死了一个负责监视自己的鞑子军官。 其余明军降卒见了纷纷效仿,把身边的鞑子杀了个措手不及,本来这片区域就是段平部下负责,人数是鞑子的二倍还多,而能被满清看中南下攻灭永历朝廷,说明他们的战力也是不弱,等到蒙山军杀到,鞑子已被消灭了差不多了。 朱慈烺站在一堆尸体上,他的宝剑上没有一点血迹,可没有人会嘲笑他毫无斩获,段越跪倒在朱慈烺面前,高声道:“罪将愿为殿下效死!” 刹那间,那些反正的降卒全都跪倒在地,齐声喊道:“愿为殿下效死!” 雾气散了,雨也停了,就连飘在夜空上的乌云也渐渐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柔和的月光重新照在地面上。 月光只有昏暗的光线,却给人感觉如烈阳高照,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朱慈烺仰起头,望向天际,聆听着那阵阵效忠之声,久久不愿睁开闭上的双眼,他怕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虚梦。 终于,在萧明的轻唤声中,朱慈烺豁然睁开了眼睛,一道慑人的光芒激射而出,炙热如火,不会再熄灭的火焰...... 第226章 取代 当黎明的朝阳洒下金色的点点光辉时,柳州府的巷战结束了。 蒙山军大获全胜! 秦风击破中路,又配合陈兴霸,马天威侧击了东面的清军,加速了清军的溃退。而在西面,朱慈烺皇威尽显,反正了大批投降明军,使得清军再也无力坚守,最终城中清军见大势已去,大部分逃出了北门,却遭到了等候许久的宋明辉。 宋明辉率领骑兵杀出,清军连匆促应战都无法做到,下场可想而知,除了百余人得以逃脱,数千人倒在了蒙山军的铁蹄之下,柳州府八千清军精锐基本算是全军覆灭。 张国柱的人马在被清军突袭后,还剩下三百多人,算是段平所部等反正的投降明军,一共有二千余人。 秦风原本要把这些降卒中的军官杀尽,可当得知朱慈烺在阵前的许下了承诺后,他决定手下留情,不想让朱慈烺失了信誉。 大明皇族没什么信誉可言,可当今天下,却需要他们恢复信誉,信誉亦是旗帜,这面旗帜在驱除鞑虏之前,不能轻易的倒下。 另外朱慈烺的果敢也直接减少了蒙山军的伤亡,秦风心存感激,甚至大手一挥,把张国柱等降军交给朱慈烺处置,哪怕对方想自成一军,秦风也不会在意,就当作是太子殿下的亲军,朱慈烺经过此战,等于是向天下人彰显身份,秦风需要有所回应,否则容易惹人口舌。 战斗的胜利固然可喜,可把胜利转换为确确实实的各种进账才更为重要,除了南宁府的清军,广西全境已称得上光复,该到了勉励经营,积蓄实力的时候,以应对将来清军来伐。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巷战结束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如今整个柳州府都是茫茫的白色。然而,白雪之中,却又点缀着点点新绿。野草和藤蔓顶着冬日的寒冷,顽强的从土地中探出脑袋,仿佛在向人宣称着,春天即将到来。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今年却是比较特别,因为秦风知道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即将过去,迎来的将是生命的复苏,换做往年,这应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可从一个角度去想,对于大明却是落幕的终章。 灾荒过去,百姓有粮吃,便容易思安,满清的统治便会越发稳固,若是再加上一些蛊惑人心的宣传,说满清是天命所归,才让上天感动,赐下恩泽,那大明必会迅速的失去民心。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大自然的力量不可能是人力能够改变的,好在秦风也可以利用天时来壮大自己,他的地盘人口远远少于满清,可他相信自己能做的比满清更好。 大帐里,秦风正在处置一些战利品,赏罚,抚恤事宜,他很累,却不想睡,完成问鼎广西的目标让他有点兴奋,只想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平静一下。 而随着罗明堂,吴中平二人的到来,秦风很快就平静了,他也不得不平静,只有平静了才能好好的思考问题,来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 当然,说是意外之喜,仅仅只是对罗明堂而言,他在清理战后物资时,从沙里奇的军帐里发现了一份清廷的诏书,里面的内容便是喜之所在。 秦风的到来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赵布泰的大军未能和其他两路清军汇合,导致清军对于南明小朝廷的最后一击迟迟没有上演,可历史变了,人的意志不会变,清廷对于攻灭南明小朝廷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 罗明堂等秦风看完那份诏书,才笑着说道:“鞑子真是下血本了,都不怕我们进攻湖广,看来是非要灭了永历不可。” 吴中平神色远没有罗明堂轻松,沉声道:“南宁府的清军于昨夜离开了广西,他们走的很匆忙,把三千多的辅兵全部抛弃了。” 如果说蒙山军在广西境内数次战斗中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就是俘获了大量的清军辅兵,这些辅兵不是汉奸队伍,大部分人都是被满清强征过来的民夫,使用上丝毫无需顾虑,不仅可以作为新卒补充进蒙山军,也可以当做劳力使用,广西百废待兴,正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不用打仗就可获得三千辅兵,本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可不仅吴中平脸上不见喜色,秦风也是神情凛然,说道:“怪不得我们攻下桂林府,杀了赵布泰后,清廷迟迟没有做出反应,现在想来他们一定有过激烈的争论,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做出了现在的决定。” 罗明堂笑容中多了丝玩味,说道:“鞑子里还是有眼光卓越之人的,他们这样做很对,可那是对过去而言,现在还是贯彻从前的做法,那就是大错特错。” 吴中平低着头,他心中赞同罗明堂所言,可情感上无法接受,因为他曾是李定国的幕僚,受过李定国的大恩。 罗明堂找到的那份诏书上的内容,对蒙山军大为有利,可对李定国却是巨大的威胁! 清廷不仅攻灭南明小朝廷的方针不变,还重新组建了一支大军,由皇太极第五子,多罗承泽郡王硕塞统领,兵力超过八万人,几乎调集了湖广甘陕地方所有的绿营精锐,同时获得了镶黄旗一部的补充,可谓兵强马壮,来势汹汹。 从南宁府撤出的清军也不是逃跑,而是转进,与硕塞会师后一起绕过广西,尽量避免与沿路敌军接触,以首先攻灭南明永历为重。 如果柳州府的清军没有被蒙山军歼灭,他们也会出城转进,几路人马汇集在一起后,那就是十万大军。 清廷的这一次手笔,堪称孤注一掷,已经做好了部分地区糜烂的准备,可只要南明永历一亡,便不担心收拾不了局面。 在后世,永历皇帝被杀,南明覆灭产生了致命后果,几乎让所有还在抵抗的明军选择投降,因为大明皇帝一死,明军就失去了效忠的对象,继续抵抗又有何意义? 而大西军,闯军也无法再打出明军的旗号,必然会失去民众的支持,即使不降,也不过多坚持几年,再难有所作为。 秦风很清楚这些,所以一直试图削弱清军南下灭明的实力,可现在他把赵布泰的人马几乎消灭了个干净,清廷反倒是下了狠劲,一口气又组织起了数量更为庞大的军队。 若是硕塞率军南下,清军灭明的实力只强不弱!李定国如何去抵挡? 作为李定国的幕僚,吴中平自然心急如焚,他完全可以想象大西军被击败的悲壮场景,李定国就算是一代战神,在如此巨大的劣势下,实乃难有取胜的机会。 李定国败了,永历皇帝一定难以活命,可永历皇帝死了,不一定像前世那样产生灾难性的结果,因为这个天下还有一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取代永历皇帝。 那就是大明太子朱慈烺! 第227章 熟悉的陌生人 朱慈烺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可一旦永历败亡,他能否立刻取代号令天下,这一点秦风无法确认,毕竟突然冒出来一个皇太子,真假难辨之下,天下人未必认可。 秦风在权衡利弊,吴中平显然希望蒙山军能助晋王李定国一臂之力,罗明堂却是看中扶保朱慈烺继位带来的各种好处。 三人各怀心思,大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吴中平向来沉稳,可在晋王的事情上,他多少有些乱了分寸,忍不住说道:“硕塞的十余万大军行动不可能迅速,后勤辎重需求极大,我们有大量的机会和时间对清军进行沿途袭扰,相信凭借蒙山军之锐,在硕塞大军到达云南前,一定可以对其造成不小的杀伤。” 罗明堂随后说道:“老夫觉得还不如趁着清廷后方空虚,发起对湖广的攻势,战线虽然不宜拖得太长,但进攻到衡州一线还是可以的。”他哈哈大笑了一声,老怀安慰道:“秦将军和老夫都是衡州人,能够打回家乡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二人说完都目光灼灼的盯着秦风,期待着他的决定。 秦风一时难以做出决定,只能敷衍道:“硕塞大军的情报还没有得到确定,清廷改变主意用来对付我们也有可能,何况十万大军准备也需要一段时间,我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无论日后怎么去做,都要以硕塞大军的真实动向而定。” 吴中平和罗明堂闻言后都没有坚持己见,脸上却皆有失望之色,又向秦风交代了一些政务后,便一起退出了帅帐。 二人前脚刚走,邓飞就进帐报道:“将军,太子殿下让人带话来,说他无德无能,不敢接受张国柱等二千降军,还请将军另行安排。” 秦风笑道:“朱慈烺估计以为我是在试探他,因此不敢表露出丝毫野心,可我根本不在意他有野心,堂堂一个太子,若是没有野心,那才让人失望。” 邓飞对秦风有着绝对的忠诚,早已是兵为将有,无视皇权的典型代表,因此对于秦风直呼朱慈烺的名并不在意,亦是咧嘴笑道:“将军心胸豁达,何需动那点小心思,朱慈烺也是太小看将军了。” 秦风想了下,说道:“那就把降军交给张国柱,他此战出力不少,所部兵马又所剩无几,总该给他一点补偿。” 邓飞点了点头,又道:“将军,这次大捷,我军在城中俘获了不少鞑子女人,她们大都是清将的妻妾奴婢,将军你看该如何处置?” 秦风惊讶道:“鞑子出门打仗还带女人?那攻破桂林府和平乐府时,怎么没有俘获鞑子女人?”军中携带女眷必会影响军心士气,赵布泰治军严格,不可能让手下将领如此妄为。 邓飞答道:“鞑子的不少军官以为一路攻下的地方会是他们今后的为官之地,所以直接就把家人带在身边,赵布泰不想对部将们太过严苛,又担心他们贪恋美色,多念亲情,于是把军官的家眷们全部安置在了柳州府。” 秦风冷笑一声,说道:“鞑子腐化的还真是够快的,这天下还没完全拿下,便想着一方为官,真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说着,他大手一挥道:“把那些女人赏给有功将士,同时给我带句话,对于鞑子女人不可随意打杀。” 作为有着现代人道德观念的秦风,他不想太过为难女人,即使是鞑子女人,所以没有一律屠之,可他也不是圣母玛利亚在世,善心大发的把鞑子女人养着供着,她们的男人都是军官,手上无疑沾满了汉人的鲜血,现在为奴为婢作为偿还也不为过。 邓飞眼珠子转动了下,似乎是在琢磨自己的军功有没有换得一个鞑子女人的资格,那一脸奸猾的样子惹得秦风拿起一卷账本朝他扔去,笑骂道:“给老子好好练武去,别总管不住裤裆里那家伙,巷战时若不是余小林一直在帮你挡刀,你小子现在不死也缺胳膊少腿了。” 秦风只是在说笑,对于邓飞在战场上那股子只攻不守的亡命打法还是很欣赏的,蒙山军之所以强悍,就是因为有很多邓飞这样的悍勇之士,他们的存在也可对军中新卒的成长起到无比积极的作用。 邓飞却是以为秦风嫌弃他武艺不行,惭愧的干笑了两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嘿然道:“将军,鞑子女人里面有一个特别出色的,张国柱特意把那女人找出来,说是将军征战辛苦,应该要有一个女人随身伺候。” 秦风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分调侃道:“张国柱还真会做人,又是立功又是送女人,怪不得在鞑子那里官升的那么快。” 邓飞坏笑着道:“那将军你......” 秦风白了邓飞一眼,哼声道:“把那女人还给张国柱,便说是我赏给他的。” 邓飞犹豫了一下,又道:“将军,别的女人也就算了,可张国柱送来的这个女人,除了你,还真没人敢消受。” 秦风一愣,问道:“那女人是谁?” 邓飞答道:“那女人名叫海兰珠。”顿了顿,补充道:“海兰珠是海尔图的妹妹,也是姓爱新觉罗的。” 张国柱这女人送得太有水平了,秦风不收下,蒙山军中又有何人敢收? 秦风没有再拒绝,自顾自的处理着公文,邓飞见状立刻向外传了一声:“将海兰珠带上来。” 很快就有一个女人被推进帅帐里,秦风提了笔正要在文书上签个字,当瞥见那女人时,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的笔却不自觉的一抖,滴了老大一滴墨水在纸上。 邓飞以为秦风心动,识趣的退出了帅帐。 秦风其实并没有被女色所迷,而是海兰珠长得极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这才有所失态,目光迟迟无法从海兰珠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上移开。 海兰珠抬起头,目不转睛地与秦风对视,胸口微微起伏,满脸倔强之色。 秦风走到海兰珠面前,拂开了她面上的散发,海兰珠正待闪开,秦风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凝声问道:“你有没有同生姐妹?” 海兰珠根本没听清秦风的问话,只当他要对自己施暴,决然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厉色。 秦风没有等到海兰珠的回答,突然胸口一痛,多年的杀手生涯练就的反应让他在刻不容发间避了过去,抓住了海兰珠的右手,那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长不足三寸,锋薄如纸的小匕首! 还好海兰珠不是刺客,只是想维护清白而做出的本能反击,出手的力道不大,速度也不迅疾,不然秦风说不定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第228章 观念 秦风使了使力,海兰珠吃痛之下,手一松匕首落下,顷刻间没入土中。 海兰珠失了匕首,双手还在乱捶乱饶,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猫。 秦风心中也动了火气,凶相毕露的瞪了海兰珠一眼,同时左手猛地揽住了她的小蛮腰,右手粗蛮的在她身上探了一遍,最后从她胸衣里摸出了匕首的鞘。 想是亲兵们不便搜这种地方,才让海兰珠把匕首带了进来。 海兰珠被秦风占了一顿便宜,倒是老实了不少,脸色通红的睁大了眼睛,神色看不出是悲还是怒,只是轻咬朱唇,楚楚可怜。 秦风恶狠狠道:“你似乎不太想伺候我,这也难怪,你兄为我所杀,我也并不想侮辱你,这帐篷之外有数千男人,都有很久没碰过女人,他们的妻女很多都受过你们鞑子的侮辱,亲人被你们鞑子杀害,我把你扔出去,赏给他们如何?不要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得懂!” 海兰珠被秦风一吓,好像真的有点怕了,趴在榻沿哭了起来,哽咽道:“不要,不要,我,我愿意,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秦风最看不得女人哭,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了,恐吓一个女人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语气放缓道:“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保证你的安全,不然的话......”他哼了一声,脸上却已没了怒色。 海兰珠突然抬起头,看着秦风说道:“我并不是为了你杀了我兄长才想刺杀你的,在我们女真太祖的时候,各部之间今日和婚,明日开战的多的是,我的外公就是被我父亲杀了的,我们女真人最重英雄,仇恨不影响女人们爱上英雄。” 秦风愣住了,大脑有些难以思考。 海兰珠鼓起勇气,起身一把抱住了秦风,坚定道:“你是英雄,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是纵横草原的头狼,我要做你的女人,做你一辈子的女人。” 秦风刚才搜身时没什么感觉,现在被海兰珠一抱,一股女儿幽香直扑口鼻,胸前的柔软更是触动着他的心神,秦风差点把持不住,挣脱了海兰珠的怀抱后,长吸了一口气道:“什么雄鹰,头狼......别把我说的像禽兽,我也不是禽兽能比的。” 这话说出来,帐内的气氛似乎更加旖旎,海兰珠的一双大眼睛里竟有炙热闪现,好像正在传达对秦风禽兽一面的强烈渴望。 这女人......太饥渴了吧! 刹那间,角色逆转,秦风从大灰狼变成了小绵羊,已顾不得心中的疑惑,避开了对方的眼神,故作不为所动的问道:“你要做我的女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刺杀我?” 海兰珠扬起脑袋,理所应当道:“你是英雄,怎么可能死在我的手里,一把小小的匕首要是也能杀了你,那你也不配成为我海兰珠的男人,死了也是活该!” 秦风哭笑不得,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杀兄之仇可以不在乎,只要是英雄,她就愿意委身相随,这样的观念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 与此同时,在平乐府消灭海尔图一战的冰河旁,有人正吹着洞箫,箫声在冰河上飘荡。 远处驰来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一个女子掀起车帘,看到了那吹箫的人坐在冰河边一处士丘上,衣白胜雪,面白胜衣,目光清冽,神色落莫,竟然是从桂林府消失已久的顾先生。 顾先生的箫音空蒙淡泊,在这广阔的冰河上,飘乎不定,若有若无,便如从万古寒荒之境而来,迥非人间气象。 吹着这曲子,让顾先生不自禁想起一生中所有的憾恨,所有的梦想,失去了的一切,却好象又都无所谓,生如此之哀,死如此之近,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了无意趣。 马车里的女子凝神静听,一双美眸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水,轻声道:“取我琴来。” 车夫犹豫片刻,神色有些落寞的拿来一张瑶琴,语气亦是落寞道:“你不该来见他,他对你而言,见了不如不见。”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置琴于膝,手指在弦上一抹,琴音如水溶一般合入了箫音之中。她所奏之调与顾先生全无二致,但听上去,却有绝然不同的感受。她的琴音中正雅致,清越柔适,让人听了心绪宁定,思虑平和,怨恨哀愁皆为之消,心神魂魄俱为之夺。 不知何时,箫声已停,顾先生闻着琴声走到马车前,脸上略显伤感的对那车夫道:“轩儿,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好。” 轩儿是慕容轩,顾先生竟然认识慕容轩,如此亲切的称呼,二人显然相交不浅。 慕容轩一脸复杂的向顾先生施了一礼,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和顾先生也无话可说。 顾先生又把目光投向了车厢,一双专注而清澈的眼睛好像可以洞穿一切,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子君,你所奏才是乱世狂澜曲的真义,师叔刚才乱解此曲,你可千万勿怪。” 能够让慕容轩当车夫的,除了他钟情的师妹骆子君还能有谁? 骆子君卷起帷帘,一张清丽的面庞上泪水不再,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道:“顾师叔何出此言,曲为形,心为神,以曲言心,哪来乱解一说。” 顾先生叹了一声,说道:“好久没有和你像刚才那般合奏一曲了,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骆子君脸色微变,起身走下了马车,她的眼睛中好象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可无论内心有多么百感交集,也不愿在顾先生面前流露出来,平静了一下后,方淡淡的说道:“你有做不完的大事,天下的大事好像只有你能做一样。”说完,她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 慕容轩在旁凝视着二人,只觉得他们站在一起,感觉极之和谐,一样点尘不沾的白衣,一样绝美无瑕的面庞,一样清冷漠然的眼神,一样倦看人间的神情。 不经意间,慕容轩眼中显出一丝自怜自哀之色,他不禁想道:“他们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自幼教养与旁人不同,自己只是寒门子弟,无需比较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距离与隔阂,或许这就是师妹从小就对待他和顾先生有所区别的原因所在。” 慕容轩黯然神伤,一阵寒风吹过他的面颊,转头避风之时,忽然有所感觉,回身定眼望去,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却不知一双眼睛正窥视着他们。 第229章 帝王 世上样貌相似之人很多,可长得完全一模一样,年龄又相近的人并不多见,海兰珠长得太像秦风认识的一个人了,若是二者之间存在关联的话,那就很能惹人深思。 海兰珠是姓爱新觉罗的,而那个人...... 秦风试图从海兰珠口中弄个明白,可海兰珠没有给出一点有意义的信息,她也没有什么双生姐妹,至少她自己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难道只是巧合? 秦风希望是这样,否则问题不仅复杂,而且有些严重,至于海兰珠本身,秦风可不想和满清皇族有所纠缠,把海兰珠打发给了罗明堂,相信罗老狐狸一定可以物尽其用。 毕竟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 秦风暂时把心中的疑惑抛到了脑后,广西刚刚光复,一大堆事情需要他处理,蒙山军的主力还要继续扩充,比起清廷数十万的野战部队,蒙山军的五千人马实在不可与之相提并论,虽然还有三万新卒,但在没有融合进蒙山军之前,只能勉强用于守城。 驱除鞑虏,光复山河,需要的不是守城之卒,而是可以征战天下的雄兵! 大明不是没有雄兵,那一支支闻名天下之军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过数不尽的传奇,可再强大的军队也逃避不了消亡的命运,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军队渐渐被人所淡忘,可秦风不会忘,他的蒙山军必定能重拾前辈的辉煌。 顾先生也不会忘,可他却走了一条和秦风截然不同的道路,他还会继续走下去,哪怕心中有百般的歉疚,他也不会回头。 寒风瑟瑟,冰河沉寂。 骆子君望着顾先生离去的背影,眼中有比冬雪更寒的凄冷,似乎印证了慕容轩所说的话,她不该来这里,见到了顾先生除了徒增伤感又能如何? 慕容轩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伊人憔悴的骆子君身上,凝声道:“他的选择我们改变不了,或许有一天,我们与他会刀兵相见。” 骆子君浑身一颤,低声道:“不会的,自从我们和蒙山军有了合作后,他就退避三舍,说明他很是顾念师门之谊,不然的话,蒙山军没有这么容易拿下平乐府和柳州府。” 慕容轩语气有些生硬道:“他不是退避三舍,而是不敢妄动,因为师尊也来到了广西,你应该知道他对师尊无比敬畏。” 骆子君脸色由白变红,似乎还想争辩,慕容轩冷冷的打断道:“你告诉我,师尊如果表明态度要抗清,他会答应吗?不答应的话我们与他就是敌人!” 慕容轩有些激动,相信无论是谁,面对心爱的女人总是为另一个人男人开脱时,心里都会不是滋味,在发泄了一通后,他本想放缓语气安慰骆子君几句,可为了避免骆子君对顾先生再存有幻想,继续狠心道:“他离开时,你问他要去哪里,他回答是京城,京城现在已成鞑子的中枢,他去那里还不是要与鞑子狼狈为奸!” 骆子君红着眼睛道:“师尊说过,改朝换代没有对错之分,一切都是天命使然,我们无需太过执着于种族之分,时刻保持一颗道心即可。” 慕容轩讥笑道:“你也知道要有道心,那你告诉我道心是什么,是匡扶正义,是锄强扶弱。可鞑子带来的是什么,是杀戮,是恶毒,是奴役,与鞑子合作就是助纣为孽,顾师叔的道心早就被狗给吃了!” 骆子君哑口无言,只有满脸悲然,抬头望向了北方,那是顾先生离去的方向,也是京城的方向,那里有顾先生要见得人。 北京城,皇宫内。 满清攻占了北京城后不久,便在皇宫内新造了一处宫殿,取名为三清殿,三清殿就在金銮殿之后,渗金圆顶,圆顶之上,还有个硕大的金球。远远望去,金光夺目,气象万千。 在重檐飞脊、雕梁画栋的皇宫建筑群中,三清殿显得极为突兀别致,落落不群。 三清殿虽怪,可无论是清太宗皇太极还是当今的顺治皇帝,以及曾经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摄政王多尔衮,在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到三清殿里面闲坐,而少去南面的奉天金銮殿和北面修身养性的谨身殿。 虽然那两个大殿均是气势恢弘,琉璃金瓦,阳光照耀下,熠熠光彩,可顺治皇帝偏偏选择在这两殿之间、略显黯淡的三清殿见人。 索尼早已熟悉了三清殿,他也是少有的几个明白三清殿非同寻常的人之一,此时他受诏进宫面圣,等从宽敞的殿门进去时,只见到一人对着描金雕花的窗子而站。 那人轻衣缓带,没有坐在殿中最雄浑萧索的龙椅之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窗前,好像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同样是金碧辉煌,有斜阳西下,带着血色的残红扑到殿中,偷偷地染着那人很是斑白的发髻,悄然留下道瘦长的身影,无声无息。 他发丝早白,不是因为年纪老迈,相反他还不满二十,可从一出生就遭遇的各种险恶经历几乎伴随着他成长,他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可再艰险的磨难也无法击垮他的壮志豪情。 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众人望去,突然觉得金殿失色,残阳无光。 只因那金殿的威严、残阳的光辉、宫中兵甲的杀气,尽数汇聚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无需金椅龙袍来衬托身份,不必铁甲兵卫宣示威严,他只站在那里,就算强悍无边的将军、深沉似海的谋臣见到,也会不由屈膝跪拜。 索尼走到那人身后,双膝跪地大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是一等伯世袭,擢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管内务府,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面对身前年纪和他孙子差不多的人,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尊敬。 因为那人值得他尊敬,因为眼前这人就是顺治皇帝! 顺治似乎是一个没有什么丰功伟绩,能够让后世铭记的人。他还是一个曾经在夹缝中生存的卑微皇子,好几次差点死于他人之手。 可也正是这样的顺治,把与他争夺帝位的和硕肃亲王豪格幽禁至死,赐死了与他作对的硕英亲王阿琪格,就连多尔衮之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试问谁还敢说他卑微,谁还敢轻视于他? 而现在,他是大清真正的主宰,甚至即将成为天下的主宰! 第230章 险棋 天空中,一抹残阳还在留恋着晚霞,吃力地支撑在天际。 天已暮。 冬风吹进大殿,三清殿里却只有些许凉意。顺治还在望着天边的残阳,并不转身,缓缓说道:“索尼,硕塞大军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并未刻意提高声调,但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真正有威严的人,素来不会和泼妇骂街一样比谁的嗓门要高。 索尼主管内务府,通俗点说就是皇帝的管家,军务上的事情顺治该问兵部才对,可顺治却问的自然,索尼也并不觉得奇怪,他在赶来的路途中,早就把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 硕塞大军的组建本就是索尼提出的,为此他没少和朝中的勋贵大臣争吵过,可他并不怕争吵,因为他清楚顺治会站在他这一边,只要可以攻灭南明永历,顺治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朝廷文武百官中,比起揣摩圣意,没人可以比得过索尼。 可索尼在顺治面前,还是忍不住心惊,当年他曾经与人密谋立豪格为帝,差点因此而被处死,可在顺治登基后,不仅不计前嫌,还恢复他的官职,并给他进爵一等伯,对此索尼对顺治无比感激,很快就成为了顺治的心腹大臣。 只是伴君如伴虎,索尼越被顺治器重,接触到的皇家隐秘也就越多,其中的福祸旦夕,早让索尼胆战心惊。 此刻面对顺治的问话,索尼不敢有一点犹豫,立即道:“粮草辎重准备充足,兵马也已集结完毕,硕塞大军随时可以誓师南征。”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他好像用了全身的气力,天寒地冻之下,背心竟有汗水流淌。 顺治沉默片刻,说道:“索尼,你觉得八万人够吗?” 索尼心中一惊,八万大军在很多人眼中已是杀鸡用牛刀,可似乎顺治还不满足,他心中准备了各种与顺治应答的说辞,却想打不到顺治还会在兵力上计较。 硕塞大军南下不过是取代赵布泰的兵马,而赵布泰当初只有三万多的战兵,如今翻了将近三倍,已成泰山压顶之势,顺治难道还有所担心? 想到赵布泰的兵马,索尼就是心中一痛,大骂赵布泰无能之时,又惊叹于那支横空出世的蒙山军,每次与清军交战几乎全是大胜,已在朝廷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顺治一直不曾把南明永历放在眼里,他先后重用了洪承畴和范文程等汉官,效果立竿见影,不仅在军事上成功获取了对南明永历的压制,民事上也缓和了汉民的怨恨,可以说是极大的加快了满清一统天下的步伐。 索尼一直钦佩于顺治的每一次的决定,这个年幼的帝王好像从来没有犯过错误,他不仅睿智,对于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犹豫,踌躇。 可在硕塞大军的出征上,顺治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坚定。 顺治在担心什么?不会是南明小朝廷,那只有可能是......蒙山军! 索尼神色肃然,他从各种渠道打听过蒙山军的消息,得出的结论让他感到不可思议,那支蒙山军太普通了,原本不过是一支卫所的降军,人数不过三千,可消灭的清军差不多快十倍于本身,还基本都是清军精锐,索尼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可事实就是事实,索尼也许只需为之震惊,顺治却要去解决这个事实,他对于蒙山军的重视超过了所有人,他也有重视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蒙山军所取得的战绩。 索尼整理了一下思绪,把他对硕塞大军出征的看法说了一遍,主要也提到了蒙山军,可硕塞大军既然决定避免与蒙山军纠缠,而蒙山军攻取广西不久,需要一定的时日消化战果,相信除了一定程度的袭扰之外,不太可能会大规模的出动去挑战硕塞大军。 顺治听了微微皱眉,索尼说的完全符合逻辑,也没有夹杂个人丝毫的情感,纯粹就事论事,可见解太过中规中矩,那支蒙山军可从来没有中规中矩过。 残阳已沉,天际只留下了一抹余红。 有孤雁在寒风中迷失了方向,徘徊在三清殿前,徐徐不去,啾啾鸣叫。 除此外,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顺治才说道:“索尼,朕相信你的眼光,要你给出最坏的可能。” 索尼脸上又是畏惧,又是感慨,感慨是顺治对他的信任,但后面的那句话,让他如何作答? 顺治忽然自嘲一笑,笑声中终于显露出一分年轻人的心性,可很快笑容就被收敛,眼中有锐芒闪烁,说道:“最坏的可能无非就是南征失败,那些不服我朝统治的汉民将会受到鼓舞,天下又会战火四起。” 索尼色变,嗄声道:“皇上请宽心,南征一定不会失败!” 顺治还是望着窗外的余晖,说道:“没有什么是一定的,只有尽可能做到最好,所以......”他顿了顿,一字字道:“朕还要再组建一军,不参与南征,而是去攻击广西。” 索尼惊立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良久才吃吃道:“皇上,朝廷可用的兵力......” 话到一半,顺治果决的打断道:“朝廷无兵可用,可朕有,新组一军将从上三旗抽调二十个牛录,再从江南抽调万余绿营便可。” 上三旗属于皇帝的直属军队,负责拱卫京城,责任无比重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擅动,而且上三旗的兵马一旦战败,打击的直接将是皇帝的威望。 这一步棋太险了! 险到索尼本能的想要拒绝,可他无法拒绝,他很清楚一旦顺治开口说了出来,那就是君无戏言,容不得任何人反驳。 顺治到底是不敢放任蒙山军不管,他要攻击广西,实则未必是为了收复失地,主要还是想牵制蒙山军,为攻灭南明尽可能排除不安因素。 不经意间,最后一抹阳光都已散去。 三清殿漠然地没入了暮色之中,很快暗了。灯未燃,索尼和顺治都笼罩在暗影之中,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宫女太监进来点灯。 陡然间,灯亮了,亮的突兀。 光亮下,一个人影出现了在三清殿,不是索尼和顺治的影子,而是三清殿内出现了第三个人! 索尼见到那个人,汗水忍不住涔涔而下,顺治见了,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阵难受,轻声问道:“摄政王,你怎么看?” 一语出,黯淡清冷的三清殿中,心跳都听得见。 那枝头的孤雁振翅飞远,投入了蒙蒙的夜色。 顺治问完,脸色终是有所改变,沉得如同坠入云际的残阳,不见红血,只见萧肃! 第231章 君臣(上) 摄政王? 大清除了多尔衮还能有哪个摄政王? 而能让顺治皇帝福临称之为摄政王的也只有多尔衮,曾为一生死敌的睿亲王多尔衮!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白丝线束着辫子遂在脑后,剑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没有说话,仅仅只是唇角轻扬就让人感受到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他无需衣甲刀剑来衬托,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出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他眉宇有细纹密布,可依旧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多尔衮在三清殿,他竟然没有死! 为什么多尔衮会没死?他不死顺治怎么坐稳皇位?怎么尽享皇权,号令天下? 这个答案也许只有顺治自己才知道。 索尼并不了解其中所蕴含的惊天秘闻,可他却很早就知道多尔衮没有死,可即使知道多尔衮还活着,每次在三清殿见到多尔衮时,他还是忍不住的心惊胆颤。 多尔衮还活着,和顺治皇帝一起出现在三清殿中,二人之间无论有再多的真真假假,互为敌对这一点应该不是假的,可他们能联手作假,说明这样做能谋取极大的利益,又或者他们有相同的敌人,敌人强大到他们不得不放下仇恨,共同进退才行。 整个天下都快是满清的了,作为满清的皇帝和摄政王,还有什么敌人能让他们如此应付,甚至多尔衮还要选择诈死隐匿? 索尼一直很想知道答案,同时他又不敢去知道,人要活得长久一些,糊涂一点远比聪明更重要,因为糊涂不代表着愚蠢,真正的聪明人都有难得糊涂的时候。 多尔衮为人够狠、够毒、够算计,他降服了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最后的嫡系后裔林丹汗之子额哲,获得了传国玉玺,他在松锦之战中,战胜了不可一世的洪承畴,敲响了覆灭大明最激烈的重音...... 似乎没有人可以战胜多尔衮,一直对他压制的皇太极也不行,可最终一匹马做到了无数人都没法做到的事情。 多尔衮被马给摔死了! 征战一生的多尔衮会被马给摔死?多么可笑的无稽之谈! 偏偏世上的人好像都相信了,多尔衮死后,顺治皇帝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一举消灭了多尔衮的党羽,过了半年的时间,他又掘墓鞭尸来宣泄曾被多尔衮作为傀儡的愤怒。 三清殿肃穆的黑暗中,隐有帝与王之间剑拔弩张的狰狞。 许久,沉默。 顺治望着暮色,依旧没有回身,只是道:“摄政王,朕要知道你的看法!”刚才一句是问话,这一句意思相近,却透着君王的威严,他是在强硬的命令。 多尔衮神色木然,看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动,淡淡道:“我的看法不重要,你是皇帝,做你想做的就行,大清皇帝做下的事情,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 他说的很平静,话里却威严极盛,索尼胆怯的站在一边,望着那一对叔侄,眼中产生了一阵恍惚,分不清谁才是大清真正的皇帝。 又是难言的沉默。 君君臣臣谁能辨? 顺治终于开口,说道:“摄政王,朕派军攻灭南明永历以来,至少已经有了二万儿郎战死,你说皇帝没有错,那这到底是谁的错?” 多尔衮立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不是刻意的高傲,他的高傲也无需刻意,面对顺治的提问,他依旧淡然道:“皇帝说谁错了,便是谁错了,没有错,也是错!”他无时无刻都在强调皇帝的权威,可此刻面对大清皇帝,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对于权威的臣服和畏惧。 正如索尼感受的那样,当顺治和多尔衮在一起时,谁说的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皇帝。 顺治和多尔衮其实很像,叔侄虽然比不上父子,但也算是一脉相承,威严、肃穆、简单、直接,可一颗心,永远让人难以捉摸。 索尼有点抵抗不住这两人的威压,脸上汗水流淌,他想着要不要出声告退,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勇气也失去了。 可有人要索尼开口,多尔衮目光一闪,突然说道:“索尼,你很聪明,皇上刚才的问话,你来回答一下如何?” 索尼脸色如土,颤声回道:“皇上,臣驽笨不堪,有负皇上的厚望。” 被人称作聪明,在常人听来,自然得意。可索尼却知道,多尔衮称一个人聪明,绝非好事,他和多尔衮也是老相识了,曾经一起合谋对付豪哥,扶保顺治登基,后来二人慢慢的相行渐远,只因索尼忠于顺治,而多尔衮只忠于自己。 多尔衮夸过袁崇焕聪明,结果袁崇焕被凌迟处死,他还夸过洪承畴聪明,后来成了他的阶下囚。既然如此,索尼如何担得起索尔滚的“聪明”二字? 顺治幽然道:“比起摄政王,索尼一点不聪明,根本就是蠢笨如猪......” 此话落地,索尼虽然被骂,但心中却觉得雨露甘霖,甜蜜非常,原来被骂也能让人如此舒坦,他连连点头道:“臣确实是猪,猪都不如......” 多尔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笑里并无讥讽,他说索尼聪明,也是真的这般认为,若是索尼不聪明,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索尼被诬陷迫害过,削爵贬官过,甚至还被夺官抄家过,历经起起伏伏,换做别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可索尼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如今更是活成了大清的重臣,他还不算聪明人的话,天下怕是没几个聪明人了。 顺治还是看着殿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多尔衮一眼,不知是不屑,还是在躲避什么。 黄昏后,那天色是一点点地暗下来,悄然地让人无法察觉,不经意间,天色黑得让人诧异。 殿外早有宫灯点起,衬得只有烛光摇曳的三清殿更加幽暗。 顺治开口,说道:“摄政王,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索尼一怔,多尔衮眼中有了丝讶然之色,顺治竟然说了一个‘请’字,他登基为帝后,除了对生命中最特殊的两个女人外,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客气。 多尔衮一样不能! 第232章 君臣(下) 如果一个和你有仇的人,突然变得对你客气,那绝对不正常,顺治要让多尔衮做的事即使没有阴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多尔衮动也不动,头也不点,静待顺治的下文。 顺治说道:“在你决定是否要做这件事之前,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他顿了顿,语气像烛火一样摇曳不定:“在这大半个月里,京城连续发生命案,已经连死二十一人了。” 索尼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显然搞不清顺治为何突然说起此事,京城虽然繁华,但在一些黑暗的角落里,每天都有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如果都立为命案的话,公文把九门提督衙门的案头堆满都不够。 当然,顺治不会说些无关紧要之事,他所提到的命案怕是非同一般,索尼细想之下,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作为朝中重臣,为了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他在京城里有属于自己的耳目,可并没有得到过了有特殊命案的消息。 那么顺治提到的命案又是指什么? 索尼不解,听顺治又道:“死的二十一人都有相似的身份,他们都是投降我大清的前明武将,武职高低不同,却大多数曾经在广西任过职。” 广西,已是清廷的伤心地,那里埋葬了太多满清勇士,只因那支强大又该死的蒙山军! 顺治说到这里,沉默半晌。 多尔衮淡漠道:“皇上是要告诉我,有人对于我朝在广西的惨败心怀怨恨,报复在了那些曾在广西任职过的前明武将身上?” 顺治缓缓道:“死了二十一人中,前十六人都是闲散在家的低级武官,而后五人都有朝廷封赏的爵位,遇害后朕把命案压了下来,直到现在还秘而不宣。” 多尔衮皱了下眉头,说道:“能够获得朝廷封赏爵位的前明武将应该都是一方大员,怎么如此巧都在广西任过职,在我的印象里,广西并无地位显赫的前明武官。” 顺治萧索的背影轻微一颤,声音亦有颤音,听上去并无多少紧张惶恐,而是有着强烈的悸动,一字一顿道:“后面死的五个有爵位的人,全都和广西没有任何联系。” 话音刚落,多尔衮面露诧异,索尼垂首,心中却是凛然,脸上多了分骇然的表情,他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有人在暗中杀戮前明的降将,并想和广西惨败扯上关系,起到鱼目混珠的作用。 大清对于前明降将向来宽待,一般都用荣华富贵供着,可如果不断有人死于非命,必定会人人自危,何况发生在京城天子脚下,很容易让人怀疑是清廷在卸磨杀驴,一旦事情不断发酵,所产生的后果将会变得极其严重。 试问投降满清的将领最后等来的终究还是一死,那还在抗清的明廷将领们还有谁会降清?降了的兵权还未被剥夺的将领也会复叛,天下大势说不定会有逆转的可能! 三清殿的空气都像冻了起来,殿外有树枝摇曳,被灯影送入,张牙舞爪地晃动,满是诡异。 顺治已经恢复了沉冷,可衣袂似乎还在颤抖,不知是风吹,还是心动。 多尔衮再次开口,话语中带了分凝涩,问道:“目前都查到了些什么?” 顺治依旧望着窗外,答道:“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说着,他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讥诮,带着嘲讽,亦带着难以掩藏的震怒。 因为没有查到,等于已经查到了。 天下间,有本事杀完人,再从皇帝眼皮子底下处理了一干二净的人,实在是不多,除了那几个,还能有谁? 顺治当然明白是谁做的,他心中有怒,脸上更多的却是复杂,缓缓道:“他们帮过大清很多,没有他们,何来大清的今日,爱新觉罗的子孙可能还是最低贱的奴隶,女人们也只能成为他人的玩物。” 他这么一说,似乎止不住心潮汹涌,一言无尽道:“朕曾经一直把他们视作最敬重的长辈,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从所未有的关怀,朕发直内心的珍惜这份情感,可后来才知道,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有获得就要有付出,获得的越多,付出的也越多。” 顺治少有如此侃侃而谈的时候,可他一说,就难以遏制。只因为这些话,他埋藏心底多年,一经触动,再难沉默。 索尼听了迷迷糊糊,不敢有半句多言。 顺治略顿,又道:“朕不明白,他们既然帮了朕,与朕一起完成了共同的宏愿,现在为什么又要叛朕,朕难道还不够对他们推心置腹吗?”说到后面,愤怒中夹杂了无尽的哀伤。 多尔衮脸色也在不断变化着,可还能保持淡然道:“他们有人想要叛你,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叛,不然就不是死二十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顺治收敛了感情,平静道:“摄政王,你永远是这么冷静,分析得这么准确,这一点朕不如你,所以有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索尼,你也很不错。” 索尼受宠若惊,跪倒着匍匐在地,他说不出话,只能用这种卑贱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感动。 三清殿又静寂下来,静得呼吸都听得到。 不知许久,多尔衮才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急着增兵攻灭南明,因为你要釜底抽薪,不想给那些人机会,你又冒险调用上三旗的人马攻击广西,为了是让那些人再无选择。” 顺治霍然转身,刹那间有一股气势喷薄而出,如虎啸龙吟,睥睨八方。 叔侄二人终于直面相对,多尔衮望着比自己都显苍老的顺治,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他的身躯上留下了无情的光阴,而顺治遭受的却是精神上的惨烈折磨。 顺治望着多尔衮,身形僵凝片刻,才道:“摄政王,朕痛恨过很多人,其中最痛恨的就是你!”他说是痛恨,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恨意。 多尔衮面不改色,顺治能对他说这样的真心话,反而令他感到一丝亲切。 索尼却是听得心乱如麻,从刚才顺治和多尔衮的对话里,他虽然有各种疑惑,但也明白有敌人出现,还是很厉害的敌人,面对如此敌人,他们应该精诚合作,而非谈什么痛恨。 不过索尼多虑了,顺治并不想把曾经的仇恨拿出来说事,话锋一转道:“朕最痛恨你,可也最敬佩你,敬佩你征战天下的能力,极尽彰显了大清的勇武。” 多尔衮叹息一声,脸上带分惘然,却已猜到顺治请他所做之事。 第233章 人选 多尔衮走了,带走了顺治的请求,他将率领上三旗的精兵和万余江南绿营去攻打广西,不过他在世人眼中还是一个已死之人,因此名义上这支军队是由别人统领。 顺治又把兵权交给了曾经最痛恨的敌人手中,这份胸襟和魄力让人佩服,也让多尔衮答应了下来,他不是为了顺治而战,而是为了大清而战。 多少年的风雨徘徊,似乎又重新来到了一个轮回,只是朋友变成了敌人,而不变的只有征战的沙场,英雄男儿们挥洒血性的舞台。 索尼也走了,他这个内务府的总管将兼任京城治安之责,无需追查那些凶手,只要保证不再有拥有影响力的降将们遇害就行。 至于能否完成顺治的嘱托,索尼心中没底,却并没有太多的不安,因为他从顺治身上也看到了不自信,对于那些凶手的不自信。 皇帝都如此,索尼又能怎样? 只是当索尼离开三清殿时,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一声传召,而被传召的竟然是他的第三子索额图。 索尼的儿子很多,索额图又非嫡子,所以平日并不怎么受他待见,可索尼又不得不承认,索额图是他儿子中最有才干的。 顺治为什么要传召索额图,还是在索尼离去后才传召,明显不想让父子二人同处一殿,而且索尼除了病故的二子,四子,剩下的长子,五子,六子都封有爵位,唯独三子索额图还是白身,按理说顺治应该也不重视索尔图才对,但单独召见却足已证明皇恩甚隆。 索尼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等索额图回家后再问个清楚。 索额图进来的时候,灯火已燃。 点点宫灯亮了三清殿,却照不亮顺治阴暗的神色。 索额图进来时,神色中带着分错愕,他看起来斯斯文文,身上一点没有满清勇士崇尚的那种粗犷之气,举止规矩,有礼有节,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很普通的一个人,这是索额图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 索额图见顺治在前,立即跪倒叩见。 顺治凝望索尔图,开口道:“朕信任的人不多,你阿玛是一个,你也是一个,而比起你阿玛,你更有朝气,有锐气。” 索额图并没有因为顺治的赞美而心喜,他脸色静如止水,唯有一丝错愕还未散尽,他只是一个少年人,可比起顺治竟然更显老成。 在帝王面前,索额图的沉稳会改变所有人对他的看法。 事实上索额图表面不动声色,心中还是有所波澜,他不明白顺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召见他,具体的说应该是为什么要让索尼知道顺治要召见他。 顺治似乎看穿了索额图心中的困惑,说道:“朕有事要你去做,你会离家很久,不可能瞒得住索尼,所以才让他知道你入宫面圣。” 索额图躬身道:“皇上有事要草民去做,草民不论做的好坏,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没有官职在身,只能自称草民,可这个草民没有问什么事,便敢直接了当的接受皇帝吩咐的事情,真不知他盲目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顺治没有在意索额图表现出的狂妄姿态,脸上反而露出分难得的笑容,也许是和索额图年龄相近,他说起话来也不像刚才面对索尼和多尔衮时那般君威甚严,语气温和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草民,而是朕的钦差,负责讨贼伐逆,征剿广西。” 索额图脸色微变,毫不犹豫道:“草民不会领兵,还请皇上另择贤才。”他答应的够快,拒绝的也不慢,简直就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放屁,这屁还是在皇帝面前放的。 此刻,很多人又会改变对于索额图沉稳的看法,他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疯子。 顺治脸上还是带笑,语气有种难言的亲近道:“索额图,今日是朕第三次单独召见你,而第一次看到你,朕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你很拘谨,沉稳,压抑,可你的内心其实无比火热,你希望表现自己,让别人认可你,却又不会胡乱妄为,你时刻保持着冷静和清醒,回避着各种风险,只会做有把握的事情。” 索额图低下了头,似乎不太愿意被人看透,他立在灯火下,并不因三清殿的辉煌而高大,同样,他就算在黑暗中,也不因地位的卑微而渺小。顺治说的没有错,从某些方面,他们确实十分相似,这也许就是他们能建立超脱君臣关系的原因所在。 顺治终于坐了下来,坐在那龙椅之上。有了龙椅的映衬,他反倒去了几分威严,多了数点落寞。他的目光从索额图身上移开,只看着殿中点点灯火。 灯火如星落,落在那君临天下的年轻人眼中,如烽火兵戈...... 不知许久,顺治才道:“你不用担心领兵之事,你只是钦差,名义上的领兵之人,朕安排了别人负责指挥作战。” 索额图抬起了头,轻声道:“蒙山军秦风智谋超群,每战必出奇诡,让人防不胜防,我朝以新组之军攻打敌方不败之师,又是劳师远征,蒙山军必定占据险要迎战,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敌手,我军此时攻打实乃不智之举,还请皇上三思。” 灯火闪了下,顺治眼中仿佛有光芒闪了下,他仍旧望着那梦幻、绚丽的灯火,许久才笑笑道:“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故作聪明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真正聪明的人,朕喜欢。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朕还是要派军去打广西,而且还要打胜。” 索额图躬身一拜,诚恳道:“还请皇上另选贤能,草民当不起钦差重任。”这是他第二次拒绝顺治,换做他人,可能已经惹怒圣颜,导致人头落地。 顺治眯了下眼睛,幽幽问道:“你可知道朕让谁去指挥攻打广西?”他停顿了下,自问自答道:“朕让那个死人去的,而你只需盯着那个死人就行。”说完这一句,他摆了摆手,多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索额图显然知道死人就是指多尔衮,他的脸色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眸子中,似乎藏着太多秘密和不解,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退出了三清殿。 早已有宫人等候在外,见到索尔图出来,立马上前引导,这是索尼都没有的待遇,可见索额图在顺治心中极重的分量。 索尔图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向三清殿看了一眼。 顺治正坐在龙椅上,还是闭着眼,如梦如幻的灯火下,他高高在上,似近实远。 这时夜凉如水。天边有月,月如弯弓,月边有星,星光闪烁,如同长矢的寒锋。 第234章 秘闻 星隐日升,碧波荡漾。 这个冬季很冷,却也过的很快,春风已经飘来,凝冰的白沙河也渐渐融化,一叶扁舟浮在河面之上,满是孤落。那日光投落下来,河水泛着点点金光,幻人眼眸,给这冬去春来之际,带来分绚丽的色彩。 那船头有个红泥火炉,放着个铜壶,看样子要煮水,但炉中半点火星都无。 有一个老道盘坐着,身穿破旧的道袍,他就那么坐着,如木雕石刻,若非那人的道袍随风飘拂,胸膛还有略微起伏,旁人见了,只怕以为那不是个活人。 邓飞站在船尾,悄悄的望着船头的老道,低声道:“将军,那老道是什么人?” 老道从云南而来,为了寻人而来,也为了明悟他探究了大半生的天道而来,他是骆子君,慕容兄弟的师尊,仅仅从几个各有神通的弟子身上,便可知道老道的不凡。 北风猎猎,秦风发丝飞扬,他仔细的擦拭着手中的戚刀,刀身锋冷,他却觉得温暖,很多时候,刀是他心中的寄托和依赖,亦是最值得信任的伙伴,听到邓飞发问,他反问道:“你猜他是什么人?” 邓飞神色一肃,很是慎重道:“他一定是个高人!” 秦风瞅了邓飞一眼,有些意外道:“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乞丐样子的老道会是一个高人?” 邓飞一本正经道:“那老道在船头坐了半天了,水没喝过,也没吃过东西,却是一点没有饥饿的样子,估计是会吐纳吸取天地灵气的本事,不是高人的话那就是仙人。” 说到吃东西,邓飞的肚子先叫了起来。 秦风把戚刀收好,轻笑了一声,邓飞还是那个邓飞,无论经历过多少生死搏杀,他的性子似乎永远这么洒脱,活的逍遥,乐的痴傻,永远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邓飞有点尴尬的捂了下肚皮,然后拿出张烙饼塞进了嘴里。 秦风同样饿了,吃着和邓飞相同的烙饼,微笑道:“你是因为我亲自来见这个老道,还耐心等他到现在,才会说对方是高人的吧。” 邓飞立即点头,嘴里的烙饼还未下肚,已经含糊不清道:“那......是自然,将军......何等人物,哪是一般人......说见就见的。” 秦风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老道一定是个高人,至于高到什么程度,我也并不清楚,不过就算还没有道成飞仙,至少也是个半仙。”他目光一闪,语气有些低沉道:“那老道要是出手的话,我们两个十有八九不敌,说不定今日就要葬身河底了。” 邓飞听了一愣,随即狂咳数声,差点没被烙饼噎死,脸上却是没有畏惧,反而眼中精光大盛,跃跃欲试道:“能与半仙一战,乃吾辈之荣幸,将军等会儿只管观战即可,看属下与那半仙大战三百回合,杀他个山崩地裂,天地无色。” 如果秦风不知邓飞的为人,绝对会大赞一声好汉,他凝望着耍宝都耍出战神附体一般的邓飞,表情故作凝重道:“邓飞,你向你提到过顾先生吧。” 邓飞大手一挥,恶狠狠道:“管他顾先生,李先生,要是让我遇到了,即使不是他的对手,也要咬他一块肉下来。” 秦风面露欣赏之色,抬手指向了船头的老道,神秘兮兮的低声道:“顾先生应该和那老道关系匪浅,说不定就是一路的,你看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老道是通过慕容寒联系上秦风的,慕容寒和骆子君是师姐弟,骆子君又和顾先生相识,因此秦风得出了老道极有可能和顾先生也存在关系。 邓飞听了秦风半真半假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艰难的咽着唾沫道:“将军,真的要打吗?” 秦风很是郑重道:“你先上,我殿后!” 邓飞的脸瞬间垮了,说道:“将军,属下觉得我们还是暂且避敌锋芒,等把亲兵营的兄弟们一起叫上,再与那老道决一死战。” 秦风摸着下巴,颇为认可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可以从河水里遁走,这也是目前而言唯一避敌锋芒的方法。” 邓飞可怜兮兮道:“将军,那你走吧,属下就不陪你了。”他望着周围清澈如镜的河面,万分无奈道:“属下不会水,被水淹死太过窝囊,还不如拼死战上一场。” 秦风注意到了邓飞眼中的决然之色,心中好气又是好笑,同时又珍惜邓飞的这份单纯,温声道:“你放心,有本将军在,还轮不到你独自应战。” 这时,船头的老道突然道:“贫道不喜欢打架,也好久没有与人动过手了,记得上一次出手,大约是在十四年前。”他能说这些话,显然是把秦风和邓飞的对话听在耳中。 邓飞微怔,呆立片刻,起身走过船舱到了船头,赔笑道:“道长,小人刚才就是在和自家将军扯淡,若有什么得罪冒犯之处,您老可别见怪。” 老道看向邓飞,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眸中,渐渐有流光淌过,微笑道:“你将来的路还很长,长到连我都看不到尽头,你是一个有福之人。” 邓飞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却很快被警惕慎重所取代,缓缓问道:“道长,十四年前和你动手之人的下场如何?”他还是对老道有所忌惮,毕竟秦风提到了顾先生,顾先生是敌,老道也不见得是友。 老道淡淡道:“那人后来死了。” 邓飞神色紧张的问道:“那人被你重伤,回去后伤重不治而亡?” 老道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邓飞的问话,而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邓飞搔头道:“小人见识浅薄,你说了我应该也不知道。” 身后有人却道:“我们一定知道,不然道长也不会问,而能让道长出手的,那人一定是个名震天下的人物。” 邓飞这才发现,秦风也到了船头,也终于明白过来,老道问的不是他。但听到老道和一个名震天下的人物交过手时,不禁兴致勃勃的问道:“是谁?” 老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道:“那人名叫张献忠。” 邓飞闻言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到河里,惊声大叫道:“张献忠,八大王,大西国的皇帝,晋王李定国的义父?” 秦风也是讶然,他没有想到明末农民起义的领袖之一,能和闯王李自成齐名的张献忠竟然和老道交过手,而且张献忠的死似乎还和老道有关。 可张献忠不是死于和清军交战,被暗箭射死的吗? ......................................................................................... 过年期间,走亲访友事情很多,还要多陪陪家人,所以不能保证每日两更,还望一直追读的几位书友见谅,在这里向你们道个歉,同时给大家拜个早年了,望新年里阖家欢乐,财源广进!!! 第235章 死而复生 秦风正在回忆后世史书中关于张献忠的记载,似乎很明确的提到了张献忠的死因,连死前他与清军的激励战斗都描述的十分详细。 当然,史书是胜利者所写,满清为了彰显他们的强大,很有可能把张献忠之死添加到他们的战功簿上。 念及这里,秦风忍不住问道:“那一年,大西军因为将领刘进忠的叛变,在太阳溪遭遇了鳌拜所率清军的突袭,之后还被及时赶到豪格夹击,张献忠的大西军被击溃,他自己不是也死在那一战中吗?” 老道摇头道:“你知道的不少,却并不是真的。” 秦风虚心问道:“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老道缓缓道:“真相是大西军早就洞悉了刘进忠的反叛,因此与清军交战于太阳溪时并没有被突袭,而是故意引诱清军来攻,双方由于都没有准确预估敌方的实力,所以那一战进行的十分惨烈,最后的结果是以大西军主动撤退而结束!” 秦风困惑不解,半晌才道:“张献忠若是死在战中,大西军一定大乱,不可能全身退出战场,难道说张献忠没死在清军的暗箭之下?” 老道的脸上,突然闪过分纠结之色,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天意!”他吐出这两个字后,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可脸颊的肌肉还是忍不住地跳动。 他本是容色沉凝,现在看来,却有着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之意。 天意? 为什么说天意?天意和张献忠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秦风心思飞转,并没有问下去。他清楚老道若说,不用他问也会继续说下去,可老道若不想说,也没有人可以勉强他。 时间飞逝,一炷香的时间悄然而过。 秦风正以为今日交谈就此结束时,老道突然喃喃道:“秦将军,你对张献忠应该了解不少,那你觉得他该不该死。” 世人对于张献忠的褒贬不一,可他抗击鞑子的英雄行为,不足以抵消他在四川的暴政。 好比元朝末年,极为强硬的陈友谅,从来没有过向蒙元妥协过,其它各路豪杰在气节上无人能与之相比,可杀戮过重导致了陈友谅失了民心,最终败给了实力远不如他的朱元璋。 朱元璋其实也重杀伐,杀起有功之臣毫不留情,可对于底层百姓却是十分关怀。 这也就是所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每个争夺天下的雄主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惜真正能够做到的实在太少。 张献忠如果能学朱元璋,必然可以得到川人和川地明军的支持,可他根本不懂经营养民,在无尽的贪婪索取下,只能激起川人的强烈反抗,最后在矛盾不断激化下,他竟然使用了令人发指的屠川手段来镇压反抗。 对于张献忠屠川,可谓是众说纷纭,而争论的焦点无非就是屠戮川人的数量多少,可不管多少,张献忠屠川的事实不容否认。 李定国改投明廷,为的就是改变大明百姓曾经对于大西军的恶劣印象。 秦风思索片刻,如实答道:“明末那些义军领袖们基本都该死,张献忠一样该死,他若是死在了与清军的交战之中,倒是可以减轻一些罪业。”他其实就是顺着老道的话茬,希望老道能说出张献忠死亡的真相。 老道霍然睁眼,神色不断变幻着,夹杂着一丝钦佩道:“大西军和清军在太阳溪之战前,张献忠就已经死了,为了消除张献忠亡故对于大西军的影响,李定国,孙可望等几个义子决定发起一场战役,用胜利来重振军心。” 除去张献忠的品德不说,他的眼光确实不错,收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几个义子都算得上一时俊杰,在张献忠死后还能不乱阵脚,以战除乱,当真十分难得,日后能成为抗清的主力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风对张献忠的几个义子亦是心怀欣赏,可他更在意张献忠的死因,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老道,开门见山道:“张献忠真的是与道长你交手之后,受伤不治而亡的吗?” 老道神色凛然道:“佛门有金刚怒,专门铲除邪恶,道家亦有雷霆剑,斩尽世间妖魔。” 秦风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说,张献忠真的是死在道长的雷霆剑下。” 老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低声道:“贫道宗门求得是长生,而非杀生,当初出手只是想对张献忠滥杀无辜的恶行惩戒一番,因此并没有痛下杀手,而且后来贫道还亲自前去为张献忠治伤。” 秦风闻言一愣,心中更加迷惑了,问道:“张献忠难道不是伤重不治?” 老道目光闪烁不定道:“贫道虽然没下杀手,但为了除去张献忠的戾气,也用上了五六分力道,张献忠不修养上大半个月是难以痊愈的,可是当贫道去给他治伤时,他生龙活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伤患。” 秦风沉声问道:“张献忠会不会故意装作没事?” 老道摇头道:“贫道为他诊脉过,张献忠真的痊愈了,离他受伤的那一日不过三天,贫道问他怎么恢复的如此之快,他回答说.......”老道眼中又显惊怖之色,良久才缓和了心神,继续道:“他说自己那日受伤后又受了寒毒,当晚就一命呜呼了,可又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秦风不也是死而复生吗? 难道张献忠也被某个穿越者附体了? 张献忠既然活了过来,之后又是怎么死的? 秦风有太多的想不明白,邓飞却早听得入迷,如同听着神话般,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般问道:“不知是哪路大罗神仙把八大王给救活的?”他竟信了,信天地间有神鬼之力,实在是因为从老道的眼中,他看出事情虽玄秘,但极为的真实。 老道的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神目突变空洞,吐出了几个字:“活死人......转世灵子......活的木偶......吾辈道法再深,到底还是敌不过天命轮回。”他说得断断续续,完全没有逻辑,神思似乎早飘到天涯。 邓飞不明所以,秦风的脸上突然现出分惊诧,“活的木偶?”他沉吟不语,似乎想到了极为关键的所在,一时间又不敢肯定。 就在这时,老道向左看去,双眸突然一凝,诧异道:“咦......” 能让老道感到惊奇,当然绝非等闲的事情。 秦风顾不得多想,扭头顺着老道的目光凝望,也是皱了下眉头。 第236章 师公 白沙河的冰面渐渐融化,飘荡着一块块浮冰,使得舟船通行并不通畅,无论的渔民和商船一般还要等段时间才会下水,可在秦风和老道的注视下,河面上突然出现了很多木排。 平常的木排,都是用轻巧的毛竹捆绑而成,行水便利,每个木排上都站着三四个人,天气还未转暖,那些人都穿着短褂短裤,远远望去就可感到一股彪悍之气。 而在最前方,行驶而来的却并非木排,而是一艘龙舟,舟身狭长,破浪而来,犹如一支飞矢,夹杂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龙舟上,有一人站在舟头,身着寻常走船人的蓝灰麻衣,河上望去,看不清面容。 邓飞陪同秦风来见老道时,余小林等其它亲兵全都在岸上等候,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木排龙舟,他心中好奇之余,忍不住有些担心道:“将军,他们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秦风不语,眼中显出了一丝凝重,他为了表达信任和诚意,这才只带邓飞一人在舟船上会见老道,眼下这个情况,无论来人是敌是友,必然和老道有关。 老道却是不慌不乱,不等秦风问话,他已简短说道:“二位不用担心,他们应该是来见贫道的,龙舟上的那个人是壮夷的师公。” 壮夷?师公? 邓飞一时间不明所以,秦风却是清清楚楚。广西地界民族复杂,壮夷是除了汉人外最强大的势力之一,其人群分布至西南三省,广西是壮夷最主要的聚居地。 壮夷向来崇尚武风,族中男丁几乎全部自幼习武,战斗力十分强悍,广西狼兵的赞誉很大程度就是来自于壮夷,也因此自古以来,每个朝代的中央政府都很难完全掌控壮夷,一般都是采取怀柔政策,使得壮夷有着相当的自治权利。 另外,壮夷武力不俗,又比较排外,可也算是安分,做事规规矩矩,少乱当权者的法度,只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而已,像此刻劳师动众的出动实属罕见,何况还是由师公领头。 师公又称道公,民间也叫做‘喃嗼先生’,属于壮夷中的宗教神职人员,地位非同一般,他有着较完整的教规和组织,但无其它教派那样严格的修行仪轨,其职能是为民间祈福禳灾,驱鬼事神;所行法事兼具巫、道、释的特点。 老道认识师公,师公又为老道而来,两者之间如老友相会般看似正常,可师公以如此阵仗来见,就很不正常。 河水上的冰层还没有融尽,木排又没有舟船坚固,撞击在浮冰上很容易造成倾覆,虽然壮夷中人尚武彪悍,敢于行驶木排在水上的也一定精通水性,可也没必要冒此风险。 秦风想到这里时,见那龙舟越行越快,不仅在不断逼近自己的小船,竟然隐有冲撞之势,邓飞察觉到不妙,脸上已然变色。 龙舟上的师公眼中好像泛着死灰之意,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秦风的方向,眼中唯有肃杀。 老道突然道:“多年不见,道法终究难除他心中的孽障,壮夷由他布道传宗,难免被引入歧路,日后怕是少不得血光之灾。” 秦风心头微震,壮族民间信仰多神,崇拜天神、雷神、土地神、巨石神、树神、蛙神、花婆神以及祖先神灵,信仰复杂从未有过统一,可从老道话中所言,似乎那个师公能让大部分壮夷信仰于他。 那么师公又是信仰什么?老道为何说会有血光之灾? 这时,听老道又道:“报上你的名子,他应该会停下的。” 秦风又是一怔,心中略带苦涩之意。刚才老道还让他不用担心,现在却要报上自己的姓名才能让对方停船,前后相驳太大,真不知老道今日喊他来见,是否本就怀着应付壮夷来找麻烦的心思,那他岂不是无辜受累,成了老道的挡箭牌。 只不过为什么那师公听到秦风的名子就是停船,是忌惮秦风以及蒙山军的威名吗? 秦风顾不得太多,他可不想掉进冰河里泡澡,立刻扬声道:“蒙山军秦风,在此得遇尊长,实乃三生有幸!” 邓飞早看得目瞪口呆,感觉龙舟上那人鬼气森森,只怕不好相与,可当听见秦风喊出蒙山军的名号时,胸口瞬间涌上一股豪气,他是蒙山军的将士,统帅的亲卫,哪怕面对的是妖魔鬼怪,又有何畏之? 真要说敬畏,也该是别人敬畏蒙山军才对。 邓飞胆壮,他的想法似乎得到了印证,那本是疾行而来的龙舟,仿佛强弩之末般缓了下来。 可慢下来的龙舟却给人带来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龙舟上无桨无帆,无橹无蒿,看起来只有师公孤零零的一人,在平静的河面上,竟然可以快速行进,又能转瞬慢下来,这实在有违常理。 难道说龙舟能随人心而动? 邓飞见此情形,如见鬼魅行法,胆气又弱,几乎被骇得合不拢嘴。 终于,龙舟和小船并排而停,龙舟上的师公向秦风望过来,咧嘴笑道:“蒙山军秦风,久仰大名!”他虽像是笑,可面容呆板,寂静河面上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意。他见到秦风的时候,眼中也不由露出分诧异,似乎想不到对方如此年轻。 能接连大败清军的竟然是一个年轻人,这本是事实,可当亲眼所见时,仍旧免不了惊奇,师公盯着秦风看了良久,这才眼珠一转,见到了安然而坐的老道,本是沉冷的眼中突然现出厉色,讥讽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不死不活的样子,看来依旧没有悟得你所谓的大道!” 邓飞见到师公腮边无肉,双眸下陷,一身衣袍空荡荡的,估计身上也有没有几两肉,简直就像干尸一般,他的目光又转向老道,看了片刻后只觉得二人样貌,气质,举止皆是大相径庭,犹如一仙一鬼,可明明身处两界,却不知为何隐有相似之处,又说不清哪里相似。 秦风亦有同感,目前却也只看出老道和师公相识已久,而从师公的言语中,又可听出他和老道的关系应该不太融洽。 师公目光突然一闪,开口道:“木偶呢?” 木偶?又是木偶! 秦风眉头紧锁,他已听到太多人提及木偶,木偶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连一直处于避世而居的壮夷都牵涉其中。 第237章 拜火 老道对于木偶的感受要远远强烈于秦风,他的神色似乎变化不大,可一身道袍竟然无风自动,周边弥漫着一股彻骨的冷气,似能凝结已消融的河水。 秦风对木偶虽有猜测,此刻却也不敢多言,只听老道沉咛许久才道:“木偶活了,木偶又死了,想让死了的木偶再活,贫道需要你手中的死人经。” 死人经?死人经又是何物? 秦风心思急转,那师公听到老道提及死人经,脸色遽然就变了,变得如恶鬼般凶狠,其中还带着几分愤怒,他厉声喝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也一定是你放出的消息!” 这句话,秦风听得只觉得疑惑,一时间毫无方向。 你早知道!你放出的消息! 这简单的二句话中,却包含着绝不简单的含义,更包含着无法抑制的杀意。 刹那间,秦风出手,立即出手,在师公衣袖轻抖的时候就出手。 前世作为杀手,秦风不仅要出手果决,同样需要料敌先机,才能及时的化危为安。 师公嘴抿如扣碗、眉皱似山川、手紧像握刃、腿绷比弓弦,气息倏急,这些特征让秦风一眼望见,就知道是要动手的表现。 秦风不知道老道和师公之间的恩怨,可至少刚开始时师公并没有伤害老道的意思,否则他带来了这么多人,只需要合围过来,一通乱箭就可以结果了老道的性命,现在之所以会出手,很大程度是因为怒极攻心,冲动而为之。 壮夷在广西根深蒂固,师公又在壮夷中地位非凡,秦风要经略广西,必需团结壮夷,因此师公不能在他面前出事,否则怕会和壮夷之间生出难以化解的恩怨。 而师公出手行凶,老道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二人一旦纠缠打斗,胜负难料,伤亡也难料,秦风同样也不希望老道发生意外,到时他无法给骆子君等人一个交代,所以他不得不出手,只求让师公冷静下来,等把事情弄个清楚,再调节双方的恩怨。 电光火石之间,秦风脚尖一挑,身侧的鱼篓突然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河面上陡然间有一道水珠窜起,直奔老道射来。师公抖的是衣袖,却有水注从河上射出,刚才又能凭空驾驭龙舟,难道他是水中神灵,可行法控制河水? 那水柱去势极快,竟如利箭,晨光照射下,隐泛青芒。 秦风一掌拍在鱼篓上,鱼篓倏然平飞,迎住了水箭。 只听‘波’的一声响,水箭击在鱼篓上,并没有消散四溅,而是倏然化作了数股水注,反向冲击师公。 师公衣袖一拂,那水注倏然变雾,笼罩在他周身各处,更显其的朦胧神秘。他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投向秦风时,眼中怒气稍减,对方没有拔刀,而是用鱼篓抵挡,显然是想化解干戈。 秦风见师公没有再动,立刻出声道:“本将斗胆相邀前辈上岸一叙。”他说的客气,可用本将而非晚辈自称,无疑已有警告师公的意思。 师公脸色又变了,嗄声道:“我要对付的只是……”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有鼓响。 咚! 咚……咚咚……咚咚咚! 那鼓响初起沉闷,但转瞬之间就激昂的如雷公做法、行云布雨前的霹雳,响彻云霄,充斥在白沙河之上。 邓飞被那鼓声敲得心头狂跳,几乎都要吐血,他从未想到过,世间竟有皮鼓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秦风霍然抬头望去,脸色也变。他目光离开了师公,不再有任何防范,正是师公出手的最好机会,可师公居然没有出手,竟也是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露出凄厉的神色。 在师公带来的一众竹排后方,行来一艘大船。 竹排上的壮夷见到了那艘大船,隐有一阵骚乱,随后纷纷左右避开让开了航道,还有不少人竟然朝着大船的方向跪倒了下去,虔诚如敬神明一般。 那大船表面看起来和别的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船头甲板两侧上燃着两堆火。 那火光竟是绿色的——碧绿的火。 船头甲板正中,架着一具大鼓,那鼓极巨、极为显眼,鼓旁站着一力士,赤裸着结实的胸膛,双臂竟有邓飞大腿粗细,手持两个如同铁锤般的鼓槌。 力士击鼓。 鼓如雷动,惊天动地。 那力士赤裸的胸膛被阳光一耀,竟泛着金光。 碧火、巨鼓、如天神般的力士...... 有了这三样,那寻常的大船蓦地变得不寻常起来。 邓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火、如此诡异的事情,虽然被鼓声激得心跳加速,几乎要吐血,还忍不住向秦风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他本以为消灭了清军之后,广西大地就算平定,现在看来想要广西风调雨顺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秦风神色凛然,低声道:“拜火教?明教?” 老道双瞳微微眯起,若有所思的看向秦风,说道:“秦将军真是见多识广,天下人知明教的不少,可知拜火教的却是少之甚少。” 秦风本是猜测,没想到还真让他言中了,扭过头去问道:“壮夷怎么会和拜火教扯上关系?” 就在这时,旁边的龙舟突然窜了出去,龙舟上的师公望着那艘大船,眼中露出残忍之意。 龙舟这一急行,如激流勇进,势不可挡,向那艘大船冲去。 秦风心惊,只因师公离去时脸上的杀意比之刚才更甚,他极有可能是想以龙舟斗大船,可龙舟在水面上如何斗得过大船? 本是一次普通的会面,竟然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意外,秦风似乎可以置身事外,可当他看到老道时,只觉得一切绝非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的设计,甚至有可能还不止一场设计。 老道望着龙舟和大船迅速接近,他神色木然,好像根本不知道险恶一样,这事极有可能与他紧密相连,可如今他竟如局外人一样的漠然。 秦风更像是局外人,可却深信自己早已陷入局中,他完全不知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局,自然无法破局,只能选择暂时规避,冲着邓飞喊道:“别管其它,马上靠岸。”” 老道没有提出异议,却是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叹息的余音还未散去,惊变陡然出现! 河水上突兀的出现了个漩涡,那漩涡旋力颇强,秦风所在的小船抗不过那股巨力,竟然被漩涡吸引,在河面上急旋起来。 第238章 天火 龙舟迅猛,如海中狂鲨闻到了血腥,在水面腾游中,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转瞬间,师公的龙舟已接近了那艘大船,大船笨重,此刻就算想躲,都是来不及转向。 只听到‘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耳欲聋,并非龙舟撞击大船的声音,龙舟只是胜在速度,难以产生巨大的力量,那是火药剧烈的爆炸声! 水花倏起,冰屑飞溅,如千层堆雪,晶莹闪耀,却是不知湮灭了多少英雄豪杰。 师公以龙舟斗大船,所倚仗的乃是龙舟里暗藏的火药,在火药之利下,那艘大船就算是铁铸的,只怕都承受不住,更何况那大船不过是普通木制。 大船被炸出了一个窟窿,河水随即涌了进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一侧倾覆。 龙舟和大船俱毁,而在爆炸时,师公已不再龙舟之上,想来是跳水逃生。 邓飞也想跳水,可他不会水,只能任由小船被漩涡牵引过去,他在小船上已是转得头晕目眩,几欲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同时庆幸自己今天还没有吃饭。 老道坐在船上,丝毫不为外界所影响,只是目光迷茫的望着正在倾覆的大船。 秦风却不能视若罔闻,小船一旦被漩涡吸入,即使他水性不错,怕也会淹死在河里,更别说是邓飞,只见他双目一凝,突然身形纵起,已到了船尾,伸手操舵,断喝声中,用力一摆。 随着‘喀嚓’声响,坚硬如铁的硬木船舵断裂成两截,小船的急旋之势陡然顿住,秦风抓起船桨又是急划,小船总算脱离了漩涡中心,眼看就要出了险境。 邓飞站立不稳,一头撞在船板上,他并不觉得疼痛,脸上更是露出喜色道:“吓死我了,差点就喂鱼虾了。”他见秦风水性精熟,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忍不住地佩服。可他笑容才出,就见到秦风脸上的惊骇之色。 秦风一直智珠在握,即使在桂林城的绝境之中,他也从未有这么失色的时候,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如此惊恐? 邓飞顺着秦风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艘大船虽然正在倾覆,但是竟然还能缓慢前行,离他们这里已不到半箭的距离。 难道大船苟延残喘之下,对秦风所在的小船还存有歹意? 不可能! 大船若是无恙,或许还能抵挡河中漩涡的吸力,现在自身难保,绝对没有能力通过漩涡,也许再行出数十米,就会沉没在水中。 邓飞觉得不可能,秦风却看到了可能,大船周围有黑色的油光散开,绝大多数都顺着大船的行进方向流动,以黑色油光的势头,即使大船不动了,也足够可以流到小船这里。 秦风望见那黑色的油光铺满了河面,双臂青筋暴起,抓住双桨用力划去。 这时,不远处的大船终于不堪重负,破裂开来,鼓声戛然而止,那捶鼓的力士也没有人影,可那两团还在燃烧的碧火飞到了河面上,竟‘轰’的烧了起来。 那两团碧火落在黑油中,火光一起,居然火蛇一样的游动,没过一会儿,只见河面上一片火海——碧绿的火海。 竹排上的壮夷们至少有半数躲避不及,只能逃到河水之中,试图潜游上岸,他们离岸边不远,逃生应该不难,可河水中却传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老道眼中显出怜悯之色,轻声道:“碧火无情,沾之难除,水之无果,唯有燃尽。” 大火汹涌而来,眼看就要把小船吞噬。 刹那间,烈火扑面,浓烟滚滚。 邓飞火烧眉毛,脸上苦不堪言,他曾经设想过自己千万种的死法,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到死都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是哪种死法? 听老道所言,这火有古怪,水也灭不了,等到被火粘上,邓飞再跳入河水中的话,那他到底会被淹死还是烧死呢? 邓飞苦笑一声道:“淹死够窝囊,至少也比烧死舒服点。”说着,他一脚踏上了船边,看上去是打算跳水。 老道竟然还未动,只是望着那碧绿的大火,喃喃道:“这天火之术是元末年间从波斯传入中土,落入了明教手中,明太祖在潘阳湖水战中,便用了这天火之术对付陈友谅,为胜利提供了不小的帮助,可天火之术太过阴狠,天下平定后就被禁止,没想到它如今又重现天日。” 邓飞听老道说完,也算是死了个明白,可就在他要跳下河水之时,只觉得一阵眩晕,碧绿大火已在老道说话间燃在了船边,邓飞只是一低头,就有股热浪冲面而来,让人窒息。 跳水求死?可哪里还有水? 邓飞气的面色发红,大骂道:“老子想死都不给个痛快。”他一边说着,一边拔出了刀来,此刻想要求死,只剩下拔刀自刎了。 刀是用来杀敌的,对于军人而言,自刎只为不屈为俘的壮烈,可现在没人要俘虏邓飞,他拔刀自刎,不算自杀成仁,纯粹为了逃避苦难,这般作为很是侮辱刀对军人的意义所在。 邓飞却已顾不得这些,决然的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悲壮高呼道:“将军,属下先走一步,来生再做你的亲兵。” 秦风出手,拉住了邓飞,用一种看待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他,说道:“下辈子,我可不想再要你这种蠢不可及的亲兵。”他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不想死在这里,你若真的还要挥刀抹脖子,我不会再拦你。” 邓飞一呆,急道:“将军说不想死,难道我们才能活?” 秦风也不言语,用力一板双桨,小船又回到刚才的漩涡中。 邓飞忍不住喊道:“将军,你疯了?” 他们才辛苦地摆脱漩涡,不想秦风却又回转。进入漩涡中,怎么看都像是破罐子破摔的疯子行为? 不想秦风喝道:“抓住了。”他陡然运桨,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他只运单桨,让小船转得更急,漩涡之中,如同陀螺一般。 邓飞紧抓船板,脸色苍白如纸,大叫道:“将军,你......” 话到一半,一阵轻叹声响起:“真是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非经历过生死轮回,又如何能做出此等正确的决断。”说话的是仍旧泰然自若的老道,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秦风,双手没有抓扶任何一物,整个人却好似与小船融为了一体,没有一丝晃动和不稳。 小船旋急中,秦风一脚踹向了邓飞的屁股,邓飞在一声尖叫中掉进了水里,秦风随即转头迎向了老道的灼灼目光,面色冷峻道:“道长,我们岸上见。” 只听到‘喀嚓’一声大响,小船拦腰而断,荡飞出去。河面上那黑色的油光早被荡开,下方露出河水的本色。 秦风跳进了河水之中,他做此疯狂的举动,不过是想避开天火的波及再行入水。 漩涡也许能够吞噬一切,却也是逃生的唯一选择。 等了片刻,那漩涡之势稍缓,天火这才吞了过来,将整个河面燃成了碧绿,哪怕旭日东升,艳阳洒落,也掩盖不了那刺目的碧绿...... 第239章 脱险 白沙河里的漩涡是人为造成,产生的能量远不及自然所形成的吞噬力,秦风跳进漩涡中,看似九死一生,实则有不小存活的机会。 也正如老道所言的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秦风确实获得了生机。 只听一声‘哗啦’水响,有人头露出水面,水丝缕缕,顺着发丝而落,流到那略显苍白却又不失坚毅的面孔上。 秦风从漩涡中活着走了出来。 无论刚才河面上如何波诡云谲,他还是逃了出来,就算那阴毒的天火也烧他不死。他非但没有死,右手还牢牢地抓住一人。 那人像是一条死鱼般,翻着白眼,四肢瘫软无力,正是求死不得的邓飞。 秦风将邓飞背负肩上,步履踉跄的走上了岸,等将邓飞放在岸边杂草上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有人已经先他一步上岸。 老道坐在岸边,神色如常,若非他一身湿漉漉的道袍,很难相信他才刚从险地脱身。 远处传来喧哗声,应该是秦风的亲卫正在搜寻他,秦风却是没有出声呼喊,只是盯着老道,他要老道一个解释,关于刚才所发生一切的解释。 云冷水滚,那碧绿的大火早就烧远,直烧到白沙河的尽头。 碧的火、灰的烟,冲到了云霄,给晴朗的天色带来分肃杀清冷之意。 老道似乎没有感受到秦风略显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只顾望着河面,平静道:“大火无情,生灵涂炭,世间纷争为何总是永无停止。” 二人都和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可老道始终不改沉静,秦风也显出几分冷寂。 方才一场大火,生死一瞬,秦风都忍不住地紧张,可他留意到,船上的老道视危险为无物,表现出的只有看破生死般的木然。 老道知道天火的厉害,也应该知道漩涡里可以逃生,可他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是在等待,那等待的又是什么? 等待秦风的应对吗?又或者他认为秦风一定有办法应对,根本无需他多言。 老道为何对秦风有如此信心?他对秦风又了解多少?双方不过第一次见面,老道似乎已经十分熟悉秦风,至少在秦风看来,老道知道的一定不少。 当秦风决定跳进漩涡时,老道说过只有经历过生死轮回之人,才能做出此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断,可见他即使想不到秦风是穿越者,也已看出秦风曾跨过阴阳两界。 老道又是如何得知,他难道有什么绝世神通吗?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秦风无比排斥封建迷信,认定任何事情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可他是一个穿越者,本身就凌驾在科学之上,造成他已很难分清世间到底是否存在神鬼之说,可无论再玄乎莫测,总有因果道理,埋藏再深的真相,也终究只有一个。 秦风想到这里,本是错乱的思绪多了分清明,他望着大河东去,接着老道的话道:“大火无情,也有燃尽的时候,可人之无情,只会愈演愈烈。” 碧火终尽,朝阳如火,那股碧火仿佛燃到了天上...... 老道嘴角带分无奈之色,说道:“你说的没错,可贫道却希望你说的是错的。”说着,他转过头,与秦风的目光碰触到了一起,眼中散发出一丝奇异的光彩,缓缓道:“你好像一直在做对的事情,贫道很好奇,为什么你一直不会错。” 秦风沉默下来,他一直不会错是因为他拥有比当代人多几百年的学识,他在与满清的对抗中,一直以消灭满清的野战力量为首要目标,他明白满清外强中干,满清核心力量远没有外界所认为的那般强大。 当然,天下间也一定有人明白这点,可一个卫所百户知道这些就很不正常,秦风还在老道面前流露出对于拜火教的认识,对于张献忠战亡经过的了解,即使与真相有所不符,也不该是他所能够了解到的。 秦风表露出来的越多,普通人只会惊叹于他的见识,可老道这等人物必会有更深层次的猜想,好比秦风现在能听得懂老道这句话的深意,可他无话应答。 穿越,对于秦风而言,乃是不能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 不经意中,秦风也望向了河面上残留的碧火,他想的不是刚才的惨烈,而是前一世的点点滴滴,一些值得回忆以及无法忘却的人和物。 往事难追,往事更难忘。 他永远记得前世在临死前的那一刻,面对十几把对准自己的枪口,他没有畏惧,只有解脱,那时他已失去了几乎所有珍惜的东西,厌倦了在杀戮中度过的血色人生。 枪声一片,尘埃落定,生死却依旧纠缠,直到来到这个乱世,他的生命似乎获得了新的意义,他也为这份意义而奋战。 后来,他有了妻子,有了一个家,虽然时间尚短却充满温馨,他无比贪恋有家的感觉,甚至他想过重新定义这一生的意义。 可他发现,他的家和他重生的意义息息相关,他已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没有回头之路。 有些迷茫,有些伤感,秦风的眼中不断变化着,最终化作的只有坚定,他又把目光放在了老道身上,一字字道:“告诉我,刚才所发生一切的真相!” 秦风不管要对付日后来伐的清廷,还是打造稳固的基本,都需要广西内部绝对的稳定,壮夷这个不稳定因素就一定要解决。 老道皱了下眉头,略有犹豫道:“走吧,贫道带你去揭开真相。” 秦风看到老道站了起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本还想问什么,可见老道已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向北走去,他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下去。 这时,有虚弱的声音响起:“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看上去也不怎么吓人啊!”说话的是邓飞,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改呆萌本色。 秦风听到邓飞的动静,嘴里发出一声轻笑,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有邓飞陪伴在身边,不说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至少能给人带来几分欢乐。 邓飞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衣裳也是湿透,头发一缕缕地沾在额头,神色疲惫,一双大眼瞪得和灯笼一样,等看清身前的二人时,惊呼一声道:“将军,道长,是你们?” 秦风笑道:“快点和我们去喝孟婆汤,晚了只剩孟婆的洗脚水了。” 邓飞闻言一愣,倒是傻的还不够彻底,望了眼蓝天白云,随即反应了过来,无比兴奋的高呼道:“哈哈哈......我没死,我还活着!” 秦风故意调侃道:“阴曹地府也是有天,有地,有太阳的。” 邓飞脸色急变,狠狠的甩了下头,又东张西望了片刻,最后把头转向了老道,弱弱道:“道长,将军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老道淡漠的望着远方,喃喃道:“贫道说过你是一个有福之人,你现在不仅还活着,而且你的阳寿很长,运势极其旺盛。” 秦风低着头,品味着老道的话。 老道说邓飞阳寿很长,而邓飞又是秦风的亲兵,二人的命运有很大程度联系在一起,是否意味着秦风也能长命百岁?那光复大明的事业也成功了? 第240章 探秘 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千丝万缕的纽带,老道的话让秦风对未来产生了一分美好的憧憬,更是让邓飞心花怒放,迫不及待的说道:“道长,你可千万不要骗我,我这人向来倒霉,每隔三五日就要被将军揍上一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多福之人。” 老道语气平淡道:“贫道只是说出从你身上所看到的,你信则是真,不信则是假,太过在意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邓飞早把老道看作神仙般的人物,对他所言少说也信了八分,同时又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好奇,不禁问道:“道长,你能否看出我将来有几房妻妾,多少儿女?” 老道上下打量了邓飞一会儿,答道:“娇妻一个,并无妾氏,儿女成双。” 邓飞对这个答案说不上满意,毕竟男子多好妻妾成群,妻妾数量一般又决定了地位高低,看来邓飞日后很难身居高位,也许只比普通贩夫走卒强上一点,他略显失望道:“道长说我是多福之人,看来我的福气也是一般啊!” 老道一双深邃的眼眸闪烁了下,缓缓道:“你长子官至六部,次女嫁于帝王,你自己又是掌兵勋臣,难道说还不是多福之人吗?” 邓飞听了目瞪口呆,秦风脸上也有意外之色,二人都有些不信老道所言,可将来的事情没有发生又怎么能辨别真假。 老道忽然笑了一声,可闻笑声却看不到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显出几分肃然之色,说道:“贫道还是那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无论真假,做人能多一分开心总是不错的。” 秦风很想问老道从自己身上能看出什么,可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怯意,好像自己的将来注定不会令人开心的。 邓飞还沉浸在幸福之中,他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斗志,一股澎湃的热流填满了心胸,正需要宣泄的出口,他看到了河面上几乎熄灭的碧火,高声道:“将军,那些壮夷差点害我们丢了性命,我们定要去讨个说法。”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能立马杀上门去。 秦风微笑道:“你说的很对,我们现在就去。” 老道说要带秦风去揭开真相,真相应该就是来自于壮夷,秦风看了一眼身边的老道,明知故问道:“不知道那个师公能否在碧火中活下来。” 师公不会死,这么轻易的死了又如何配做壮夷的师公! 不等老道回答,邓飞已不假思索的说道:“我这样的人都死不了,那师公又怎么会死?” 老道瞅了秦风一眼,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连邓飞都能看出师公未死,秦风这一问实在太过幼稚。 秦风当然不幼稚,他话锋一转,说道:“拜火教的那艘大船出现时,竹排上不少壮夷都跪下叩拜,看来拜火教已对壮夷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而师公无疑成为了拜火教继续发展教众的阻碍,因此不惜牺牲一艘大船来动用天火之术,师公若是不死,拜火教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老道还是不说话,他不说话似乎和刚才一样,认为秦风是在明知故问。 邓飞摸着脑袋胡诌一句道:“那拜火教估计想碰下运气,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把火真把那个师公给烧死了。” 秦风只是笑笑,心中在想,白沙河上的一场争斗似乎发生在师公和拜火教之间,可河上还有老道和秦风所在的小船,师公的出现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老道,那么拜火教难道只是为了师公而来?天火之术真正要烧死的也有可能是老道或是秦风! 而真相到底如何,只有随老道去壮夷那里得到答案。 只是壮夷目前敌友难分,秦风又觉得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因此不便对邓飞明说,免得传扬出去,让蒙山军对壮夷产生恶感。 在秦风的内心深处,他不仅想和壮夷和平共处,还要尽可能争取对方,壮夷可是难得的精兵,一旦得到他们的拥护,秦风将多出一支广西狼兵,使得蒙山军如虎添翼。 邓飞似乎想起了刚才在河上的险恶,忍不住道:“将军,我们这次去找壮夷的话,一定要带足兵马,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遇到麻烦了。” 说话间,众多人影从远处疾奔而来,领头的余小林高呼道:“将军他们在这里。” 余小林见到秦风安然无恙,心中顿时一宽,歉然一拜道:“属下无能,还请将军治罪。”他亲眼目睹了秦风所在小船被碧火包围,后来又被漩涡吞噬,骇然心惧之下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盲目的沿岸搜寻。 秦风扶起余小林,宽慰道:“事发突然,这怪不得你。” 余小林面露感激之色,说道:“将军,下次你去哪里,还请务必带上属下。” 邓飞在旁插嘴道:“现在就把亲兵营的兄弟们集合起来,我们和将军一起向壮夷兴师问罪去。”他的话中不难听出对壮夷已存在成见。 秦风皱了下眉头,他虽不想让手下将士站在壮夷的对立面,倒也没有马上反驳邓飞的话,而是看向了老道,眼中带着明显的问询之色。 老道终于开口道:“人去多了,还是去少了,都改变不了真相,会改变的只有人心。” 秦风一听,心中微寒,带兵前往多少有些不妥,难免会让壮夷心生反感,老道的话显然是在提醒秦风,以势压人利弊难料,可老道也没有明确阻止的意思,这也意味着他不能保证与壮夷接触不存在危险,就好似在白沙河上,壮夷的出现伴随着的是危险的到来。 余小林脑子活络,也听出了老道话里的深意,立刻道:“还请将军以自身安危为重!” 邓飞听得迷迷糊糊,可也知道秦风的安全高于一切,当即附和余小林道:“将军切莫轻易涉险,您是蒙山军的主心骨,万不可有所闪失。” 秦风默然,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老道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眼,作为等待的一方他表现得极有耐心。 秦风没有让老道坐多久,比起自己的安危,他还是认为诚意更重要,用命令的口吻道:“邓飞和余小林随我同行即可,不得再有异议。” 老道站起了起来,自顾自的朝前走去,秦风望着老道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丝丝寒意,只觉得他每迈前一步,就是向阎罗殿行进一层...... 第241章 废墟 壮夷聚居区十分偏远,崇山峻岭,崎岖难行,而行猎捕鱼的生活方式养成了壮夷的彪悍之气,同时也为他们安然度过乱世创造了条件。 毕竟若非得已,实在没有必要去招惹那些与世隔绝,又彪悍异常的壮夷。 秦风一行人走了三日,即将到达临县,临县只是一个人口不足百户的小县城,却是生活在山中壮夷与外界沟通的主要集散地。 壮夷所在山区拥有珍贵的皮草资源,而且壮夷出售的价格也十分便宜,从而吸引了不少商贾来此买卖,导致临县的外来人口比当地的住户还多。 天色渐暗,秦风等人离临县还有十多里路,今夜是肯定到达不了,几人又默然行进了里许,杂草渐无,前方不远隐现村落。 邓飞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他们赶路匆忙,三日来基本都是野餐露宿,邓飞之前掉进了冰冷的白沙河里,多少受了点寒毒,身体承受力不足平时的五成,这会儿又疲又乏、身上发凉,满脑子里只想着喝碗鲜美的肉汤,自然会产生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余小林白了邓飞一眼,又看了下天色,对着秦风说道:“将军,今夜不如就在前方的村子借宿,道长应该也饿了。”他说完就向老道望去,这一天老道只喝了几口清水,没吃一点东西果腹,忍不住让人觉得老道已离得道飞仙不远了,连饭都不用吃了。 邓飞一听到吃饭,连忙道:“你们看,村里有炊烟,应该有人正在做饭。”山野小村难有美食,邓飞的脸上却仍有期待,可忽然见到秦风神色有些不自然,好奇问道:“将军,可有什么不妥吗?” 秦风双眸凝起,止住了脚步,与此同时,老道也停了下来。 二人望着远方的村落,竟都默然不语。只是秦风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而老道的眼中却露出分灰冷之意。 这时夕阳西下,却未入夜,朦胧中冷风吹来,带着分凉意。 邓飞又冷又饿,迫不及待想着喝口热汤,急声道:“将军,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想也不迟。”说完,他欲向前走去,却被余小林拉住了胳膊。 比起稳重,邓飞差了余小林何止十万八千里。 秦风冷声道:“有些事情不去想,怕是会没命去吃饭了。” 余小林反应过来,望着前方炊烟渺渺的村落,低声道:“将军,那村子有古怪?” 邓飞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哪有什么古怪,不就是一个寻常的村子嘛!” 秦风目视前方的村落,说道:“当然有古怪,这村子离临县不远,受临县繁荣影响,应该也颇为富裕,至少不会是一个荒村,而现在正是晚饭时分,偌大的村落,怎么会无人做饭?” 邓飞不解道:“怎么无人做饭,那不是有炊烟吗?” 秦风叹口气道:“邓飞,你也是穷苦人家,小时候一定也烧柴煮过饭,难道就看不到不寻常的地方吗?”不等邓飞再去观察,秦风已答道:“你看到的那些烟都是黑色,干柴枯草点燃后的只会是白烟,这显然不是生火做饭的炊烟。” 邓飞闻言一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秦风又道:“即使炊烟正常,一个正常的村子,还应有狗吠和鸡鸣,现在你可听到一样吗?” 邓飞看着远方那寂静若死的村落,心底冒起一股寒意,牙关不听使唤道:“这......这村子......没一个......活人吗?” 真所谓好事猜不准,坏事张嘴准没错。 正如邓飞所言,村庄里竟真的没有一个活人。 整个村子,到处都是废墟残垣,黑烟渺渺。邓飞看到的黑烟,就是火烧村落的余烬。 邓飞终于明白了自己和秦风最大的区别,他什么时候脑子里都少一根筋,而秦风什么时候,都像是个长了两个脑袋的怪物,其中一个脑袋专门用来发现危险以及解决危险的。 四人走在那空旷的泥土路上,就见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甚是凄凉,有几条死狗毙命在街上,浑身焦黑,不禁让人心生惊怖,这火是烧的多大,连狗都逃脱不得。 秦风神色凝重,走到一户屋舍门口,望着烧焦的木门,抬脚用力踢开。 随着“咣当”声响,那木门径直倒了下去。 院子中,凌乱地躺着数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无不身子黑焦,手足蜷缩。 邓飞见到院中的惨状,心中狂震,突然冲到一旁,吐了起来。他奔波一天,只吃了粗粮,呕了半天,肚子里彻底算是空空如也了。 余小林脸上也有不适之色,扶起邓飞走进了院子,他们都是见惯尸体之人,可看到焦尸就不禁联想到活人被烧死过程中的惨状,难免会为之心悸。 院落中,老道缓缓坐在台阶上,如同当初坐在船上一般,这满院的尸体,他好像并未见到。 邓飞看着老道,倒感觉老道真的不必怕,他闭目而坐的时候实在和这满院的尸体很配,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余小林走到秦风身前,说道:“将军,他们都是被烧死的,就是不知这火是人为还是意外。”他神色沉重中带着戒备,显然心中更倾向于人为放火。 秦风蹲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一具烧焦的尸体。 邓飞和余小林以为尸体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同时看了过去,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天色更加昏暗了,寒风冷飕飕的吹来,身处这遍地尸体的地方,无疑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邓飞生起了一堆大火。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火光更让人心安的? 火光闪烁,淡化了夜的狰狞。 秦风站了起来,目光从身前的焦尸上收回,缓缓道:“我怀疑这些被烧死的村民都是壮夷,你们看焦尸身上残留的衣服,全都用的是蓝黑色的布料。” 蓝黑色是壮夷崇尚的色彩,秦风刚才观察的不是焦尸,而是焦尸的服饰穿戴。 邓飞惊讶道:“壮夷不是都生活在山里吗?而且他们十分排外,即使出山建村,也该选个偏僻的地方,而不是通往临县的道路上。” 秦风对于这点亦是费解,可他更关心这些壮夷为何会被烧死,只见他环视一圈,目光陡然间定格不动...... 第242章 军情 秦风的目光又看向了一具焦尸,同样是一具没有特别之处的焦尸。 可是这一次,邓飞和余小林的眼神都变了,只因焦尸旁边有烧干的水渍,而水渍来源于离焦尸近在咫尺的水缸。 邓飞快步上前,脑袋往水缸里一探,等抬头转过身时,脸上已苍白如纸道:“将军,水缸里的水是满的,这人只要躲进水缸,绝对不会被烧死,除非......” 秦风一脸严峻的接口道:“这些人是死于天火之术,水灭不了天火,即使跳到水缸里,还是被烧死的下场。” 又是拜火教?拜火教为何烧死一村的壮夷? 拜火教在白沙河上放火,烧死了不少壮夷,还能当作是为了对付师公而顾不得其它,现在又屠戮了村里的壮夷,如此心肠歹毒岂不是与彻底壮夷交恶,难道说拜火教没有收纳壮夷作为教众的想法? 壮夷和拜火教是敌对的关系,那当初在白沙河上,为何会有这么多壮夷向拜火教跪拜? 种种疑问涌进脑中,秦风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邓飞知道天火之术的厉害,即使现在村里大火已灭,他还是担心会沾染丁点火星,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突然浑身发毛,只因他背后撞到了什么东西。 身后应该空荡荡的,怎么会遇到阻碍? 邓飞浑身发冷,大叫一声,以为有焦尸诈尸,踉跄的往前冲出了数步,才回头看去,原来是老道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他抹了一把冷汗,说道:“道长,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老道也不说话,只是手中拿着茅草在火堆中点燃,然后入了堂中,将茅草递入炉膛里,升起火来,又将一口大锅放在上面,盖上了盖子。 然后老道就坐在地上,只是呆呆地望着炉灶。 这庭院中满是尸体,难免鬼气森森,老道的一举一动在邓飞看来,更是古怪难测。 等了许久,那大锅中现出腾腾热气,可老道还在坐着,一动不动。 邓飞终于按捺不住,向秦风问道:“将军,道长他......在施法吗?想来应该是给那些被烧死的壮夷超度。” 秦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已懒得和邓飞废话,余小林也看不下去了,学着秦风指着自己的脑门道:“我们都有脑子,可你却没有。”说话间,他大步走到锅台前,掀开锅盖道:“道长是在蒸饭,饭熟后你也别吃了,吃了也是浪费粮食。” 有米香传来,暗夜中,带了分温暖之意。 秦风洗了碗筷,为道长盛了碗饭,居然也为邓飞盛了一碗,招呼道:“吃饭了。” 邓飞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双浓眉大眼里有水光流转,真是感动的不行,他实在是够蠢了,自家将军嫌弃归嫌弃,至少还没有舍弃他。 端起饭碗,只感觉有股热从手中传到心里,可看着院中的尸体,邓飞又如何吃得下去? 老道缓慢地咽着米饭,一声不吭。秦风却是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吃完了一碗饭,端起饭碗又要去盛。无论什么时候,吃饱了才有精神做事。此次与壮夷见面,看来是诡异重重,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秦风就要再次盛饭之时,突然脸色微变,似乎听到了什么。 邓飞才把一口饭送进嘴里,抬头瞧见秦风这般,惊叫道:“怎么了,饭中有问题?”经历了这些风雨,他已如惊弓之鸟,只觉得步步杀机。 话音才落,就听到远处突然有沉雷响动。星月黯淡,但毕竟没有乌云遮盖,这时候怎么会有雨?而在沉雷声中,地面上还传来不断强烈的震动。 转瞬之间,邓飞就已察觉,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这等深夜,怎么会有马队经过?如今乱世,马队除了提供军用,民间极少拥有,难道说有大队骑兵逼近? 邓飞一念及此,手微颤抖,余小林已拔刀护在秦风身前。与此同时,马蹄声遽然停在了院落之前,倏然无声。那马蹄声由动变静,暗夜中,竟有着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意。 紧接着,人影憧憧,数十人冲进了庭院,为首一人容颜儒雅,见到堂中三人时,急忙过来拜见道:“将军,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竟然是吴中平,广西刚刚平定,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吴中平能抽身亲自来寻秦风,必定有大事发生。 这时,宋明辉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是蒙山军的二号人物,能随吴中平一起行动,说明发生的大事极有可能和军务有关。 邓飞和余小林看到是自己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宋明辉却是脸色变化了下,他见到院中的尸体,虽然还能保持镇定,但眉头还是忍不住锁紧,低声询问秦风道:“将军,这里发生了什么?” 秦风把自己的见闻和判断说了出来,吴中平听闻后不禁摇头苦笑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广西平定能带来一段安稳日子,现在看来要比打下广西还要令人头疼。” 吴中平说完后看了眼旁若无人般吃着米饭的老道,宋明辉亦是注意到了老道,二人都是眼光狠辣之辈,一见老道就觉得此人不凡,却不会因此轻易在老道面前吐露来寻秦风的缘由,一时间皆是默然无声,吴中平微微侧了下身,隐有让秦风出去再相告之意。 老道似乎看出了自己已然成了外人,吃掉了碗里最后一口米饭后,起身说道:“贫道去找一间干净的屋舍休息,秦将军若是改变了注意,派人知会贫道一声即可。” 说完,老道便缓缓走出了院子,宋明辉打了一个眼色,两个随行而来的蒙山军骑兵跟在了老道后面,明为护送实为监视。 秦风看到老道走远,沉声问道:“何事?” 吴中平肃然道:“清廷派出了上三旗的精兵,以及数千江南绿营,合计大约万余人,正朝着我们进军而来。” 晚风萧瑟,夜幽如梦。 秦风听了吴中平的紧急军情,心中竟然毫无波澜,只有一丝惊奇,出声问道:“你确定那万余清军不是南下去攻永历,而是冲着广西来的?” 吴中平沉思片刻,答道:“这支清军在出发前,清廷昭告天下,三月之内必定收复广西,剿灭蒙山贼军!” 秦风轻笑一声,说道:“真是贼喊捉贼,冲进别人家的强盗竟然主人说成了贼,鞑子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也不怕贻笑大方。” 第243章 打探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溪水叮叮咚咚,清澈洁净,顺着山间流淌,数条溪流汇聚成了个小湖,然后再向南流淌,流到尽头就是临县。 开春时正是临县集散地交易最繁闹的时候。 如今虽是天下大乱,但这里却是少受波及,倒有种世外桃源之感。广西之地的客商运来各种生活用品和壮夷交易,双方各取所需。 日头还没有从远山升起的时候,市集就已经有了喧哗吵闹。周边数十里甚至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凑热闹的,人气越旺的地方越能吸引人来。 等到日上三竿,集市早就人来如潮,各式各样的人脸上都是洋溢着平和的微笑,在这里卖货买货,大多公平公正,少有巧取豪夺的事情发生,壮夷固然谈不上精通商道,可也容不得被欺骗压榨,他们的武力凶悍让再狡诈的商人都不敢造次。 这时,从县外走来数人,除了一个老年道士外,其余几人都是黑巾缠头,一身蓝色的短褂,看上去像是壮夷的打扮。其中一人器宇轩昂,双眉如刀,虽是带着平和的微笑,却在众人中如鹤立鸡群般。 临县的百姓望见几人,都是忍不住的多看几眼,有壮夷女子见到这几个人,却是微笑示意,情意如丝,比起汉家女子,壮夷女子基本不受礼教的束缚,个姓直爽,素来敢爱敢恨,对于心喜之人,丝毫不掩爱慕之情。 为首那人却是垂下头来,不敢对视那些壮夷女子多情的目光,他一直只以为川地的苗女多情,没想到壮夷女子也不乏多让。 身边的一个汉子见到,贼兮兮的笑道:“掌柜的......你看到那些女人的目光了没有,十人看过来,有九人是看你呢。” 另一个脸色一直保持着肃穆的汉子问道,“剩下的一人看谁呢?” 先前的汉子答道:“剩下的看看我们带有什么货物罢了。” 众人皆笑,有个老成稳重的中年人喃喃道:“看来我们还不如货物,这天下的便宜事,都让掌柜的给占了。” 双眉如刀的汉子苦笑道:“陆先生,这便宜并不好占,听说川中苗女会给心爱的男子种下蛊毒,男子若是负心就会遭受蛊毒反噬,这壮夷女子说不定也有什么邪门道法,我可不想以身试法,奉劝你们也尽量退避三舍。” 这一行人当然就是秦风等人,除了出发时的老道,邓飞,余小林外,吴中平也陪同一起,他足智多谋,壮夷之事又诡异非常,有吴中平在,秦风遇到问题也能多个商量的人。 老道一如既往的沉默,秦风四人倒是一直说说笑笑,可看似轻松,却不过想要舒缓下紧张的心情。秦风眉宇之间一直带了些焦虑,因为情况总是出人意料。 秦风不再是从前的秦风,蒙山军也不是那支投降满清的明军,秦风名动天下,蒙山军更是如日中天,这一切威望都是靠一场场胜利换来的,试问当今还有谁敢轻视秦风和蒙山军? 可是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满清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要在三个月之内平乱,还是由顺治皇帝亲自颁布诏书,若是不成,顺治皇帝的面目何在?威信何在? 顺治皇帝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他难道认为派出万余兵马就能灭得了兵强马壮的蒙山军吗?满清上三旗的精锐确实强悍,可蒙山军一路走来,消灭的多少八旗人马,顺治皇帝只要还存有一丝理智,便不该抱有用万余人就可击败蒙山军的幻想!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增兵整合,蒙山军的主力已经达到了八千人,还有差不多接近三万承受了相当严格训练的新卒,另外杨再兴的义军也超过了万人,而历次战斗获胜后俘虏的清军辅兵加在一起也有数万,缴获的兵器盔甲不计其数,如此实力何惧万余清军来伐! 秦风想不明白顺治的真正意图,也许只是单纯的想吸引蒙山军的注意力,避免蒙山军南下救援永历,可若是这样,何必诏告天下,到时雷声大雨点小,岂不是打自己脸吗? 宋明辉返回时,得到了秦风固守不出的命令,只要坚守广西门户柳州,平乐两府即可,蒙山军自己不乱阵脚,清军再有何诡计也必定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当然,被动防御绝对不是最佳的处理方案,可眼下秦风还要处理壮夷之事,内患除去方可专心对外,否则顾此失彼弄不好会两头皆空。 秦风没有冒然去往壮夷的聚居地,而是在集市中走了一圈,见到各种稀奇古怪的风俗,却是听不到有用的信息。 一行人来到一处竹楼前,见到竹楼上客人不少,秦风使了个眼色,走上竹楼和众人捡了个人多的地方坐了下来。 哪里都是一样,茶楼酒肆向来都是三教九流之地,消息虽不确切,但必会流通到此,若是走运,却也能有些意外收获。 秦风等人都是沉默,也不得不沉默,他们为了方便行事,穿的都是壮夷的装束,可却说不来壮语,只能装起了哑巴,而吴中平竟然会说壮语,就见他叫了壶茶,语调自然连贯,竹楼里有不少壮夷,无一人听闻后脸上显出怀疑之色。 众人喝了半柱香功夫的茶水,一直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感失望的时候,外边突然又进来两个客商,一胖一瘦,捡了秦风等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胖商人大咧咧的说道:“来壶毛尖茶。”那人说的是汉语,却不是广西话,听上去像是云贵一带的口音。 伙计微愕,不敢怠慢,快手快脚的送来一壶茶。 秦风皱了下眉头,不经意的斜睨过去,毛尖茶是广西最为名贵的茶叶,产量稀缺,存储不易,非大富大贵之人不能享用,胖商人能要此茶喝,端是有些实力。 瘦子听到,陪笑道:“高掌柜,你实在太客气了,兄弟受之有愧。” 高掌柜豪爽的笑起来,“一壶毛尖算得了什么,王掌柜,这里兄弟做东,可回去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二人嘻嘻哈哈的说笑,旁若无人。 秦风倾听二人谈话,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想招呼几人离去,没想到王掌柜突然话锋一转道:“高掌柜,你得到壮夷大长老的赏识,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要是没有你的话,兄弟都不能平平安安的回转。这次回转云贵,兄弟做东,要请高掌柜一次,还请万勿推脱。” 高掌柜眯缝起眼睛,含笑道:“一定,一定!” 他们一提及壮夷大长老,秦风马上坐下,向其他人使个眼色,继续开始喝茶。 第244章 恶斗 大长老在壮夷中属于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如今大长老年事已高,少在人前出没,这两个外地人竟然能认识大长老,实在是不简单的事情。 秦风想要从壮夷那里弄清各种真相,必然会和大长老有所接触,此时听到有人提到大长老,立刻全神贯注的沉心倾听。 那面的两个商贾还是滔滔不绝,王掌柜四下望了眼,压低了声音,“高兄,不要说外地人,就算对本地的百姓来说,大长老也是轻易不能见到,却不知道高兄何以被大长老另眼看中呢?可否慷慨传授给兄弟。” 王掌柜满脸的艳羡,高掌柜却是一脸的神秘,只是淡淡道:“这个嘛,也是缘分。来,喝茶。”他端起茶杯敬茶,显然不愿说出秘密。 秦风皱了下眉头,心中产生了把高掌柜抓起来逼供的想法,却终究还是压下了冲动,万一高掌柜和大长老的关系真的十分密切,那得罪了高掌柜岂不是会影响到大长老对于秦风的印象,何况临县实际上属于壮夷的势力范围,冒然动手很容易引起事端。 王掌柜目光闪动,不知是否也有秦风用强的心思,只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后,苦笑道:“那不知道高兄何时准备回转,我们离家的时日不短了,早一天回去总是好的,我准备和高兄一路,不知道高兄意下如何?” 高掌柜脸色暗淡道:“云南战事还未真正分出胜负,我们现在返回很容易在路上遭遇乱兵,溃兵,到时候别说会被洗劫一空,连性命怕也难保。”说着,他脸上又显神秘,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们晚点回去,还有好戏看呢。” 王掌柜一脸诧异,问道:“有何好戏?” 高掌柜轻声道:“听说大长老自知命不久矣,打算立刻选择继承人,可壮夷中有资格作为继承人的有好几个,为了那至高的权力,你说会没好戏吗?” 王掌柜还没有反应过来,秦风却是心中凛然,吴中平也是面色陡变。 无论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有人存在,争权夺利的戏码就会不断的发生,王掌柜对于权力的斗争似乎并无多大的兴趣,皱眉道:“壮夷的事情和我们有何关系?这戏不看也罢,何况荒野蛮夷的权争也不见得有多精彩。” 高掌柜却是摇头,面色凝重道:“大长老为人谦和,只要不损害壮夷的利益,他一般都不会多加关注,也不把这天下由谁做主放在心上,但他的手下人却不一样,有心向大明的,也有心向满清的,如果让心向满清的人坐上大长老之位,我们这些从云南过来的商贾怕是短时间内再难与壮夷交易。” 王掌柜脸色改变,明白过来,云南现在还处在大明的控制下,云南的商贾在名义上自然还在为大明服务,壮夷的当权者若是投向满清,那一定会断绝一切能给大明带来利益的商路。 秦风心中泛寒,这一趟来的真是及时,如果真让心向满清的人成为新的壮夷大长老,那等于让壮夷成为了秦风的敌人,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嘈杂声阵阵,百姓蜂拥涌去,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秦风朝竹楼外望去,见到远方烟尘四起,似乎有人在打架斗狠,只是远望人头攒动,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高掌柜出声道:“哪里又出了乱子。” 王掌柜面露一丝惊惧,说道:“不关我们的事情,不要管那么多了,这里毕竟算是壮夷的地盘,无需官府出面,壮夷为了安稳的做买卖,也会去平息事端。” 高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道:“多半又是那些闯贼在闹事,川地被他们收刮的差不多了,穷的都把手伸到了这里,只是他们在这里闹事,实在是找错了地方。不过王兄说的不错,他们和我们无关,我们走吧。” 二人站起,向竹楼外走去,秦风已经迅速做出了决定,沉声道:“余小林,你去跟着那二人,看他们在哪里落脚,查明地点后立刻返回,切莫不要自作主张。” 余小林点了下头,低声道:“将......掌柜,你也要小心。”他虽然知道秦风武功高强,但对这里的壮夷还是带着敬畏,因为在这里,很多事情不能用武功权势解决,对于壮夷的一些邪门手段,武功再高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处,就好比在白沙河上,秦风差点就丢了性命。 秦风看着余小林离去,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两个掌柜提到的闯贼,心思急转之下,说道:“我们出去看看。” 吴中平提醒道:“掌柜的,小心谨慎为上,这热闹不凑为好。” 秦风摇了摇头,目光瞬间变得深邃如海,隐隐可见有汹涌海浪在翻滚。 闯贼是指李自成的大顺军,以大顺军过往的胡作非为,说是贼一点也不为过,可秦风更记得后世一句极其响亮的话。 天下皆降闯不降! 闯贼最终也兑现了他们的口号,洒尽热血来彰显了汉家男儿最后的傲骨。 吴中平不知秦风心中所想,只是见他坚持便一起走出了竹楼,很快几人来到了闹事的地方,看到集市中人围成个大圈,有几个汉子拿刀狠斗,一人身上鲜血淋淋,已然受伤不轻,却是并不退缩。 秦风见那些人的装束,知道有三人是正宗的壮夷,各持一把砍刀。砍刀的弧度颇为怪异,和中原所用之刀大有不同,做工上十分简单,可锋刃泛寒,杀伤力绝对非同一般。 另外三人是汉人,他们身处壮夷的势力范围,厮斗的也是壮夷,却是全然不惧。 有个汉子一张马脸,阴抑十分,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嘴角,皮肉都翻出来,一望就知道是个狠角色。这一刀砍在脸上,此人竟然不死,也是个异数。 异数之人不仅命大,武艺也是非凡,他手持马刀,身手矫健,三个壮夷的进攻,有大半是他一人接下。秦风目光高明,知道这六人中以马脸汉子武功最高,可却是留力不发。这样狠斗,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秦风有些诧异,目光已经落在圈外的几人身上。 场面混淆不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却有几人好整以暇的坐着,冷冷的望着场上的动静。 场上分为两伙,场下亦是如此。 场下东面坐着的都是壮夷,为首的一人身子有些发福,目光阴冷,神色有些紧张。 西面坐着的一伙人全是汉人的打扮,个个都是剽悍勇猛,精干的打扮。 其中有一人坐在正中,就见他浑身的肌肉铁疙瘩一样的凸出,神色从容淡静,场上激战正酣,他却是闭上了眼睛,成竹在胸的样子。 秦风的目光被这人所吸引,实乃这人也是最值得关注的人,秦风心中暗想,如果这些人真的是那两个掌柜口中的闯贼,那这人必定是闯贼的首领之一,只不过会是哪个呢? 第245章 水灵 不知是结下了什么仇怨,双方的恶斗一点没有罢手的意思。 六人斗到酣畅的时候,四周呐喊声更胜,陡然听到一声惨叫,有个汉人躲避不及,被壮夷的一招扫腿刀砍中,一条小腿顿时飞了出去。 鲜血四溢,四周惊呼声一片,有胆小的已然后退,壮夷那面齐声欢呼,发福那人也是喜形于色,眼中的紧张化作了一丝嗜血的光芒。 只是欢呼声未毕,惨叫声再起,两个壮夷已经中刀倒地,捂着手腕滚个不停。 原来马脸那人见到同伴受伤,突下重手,两刀砍的快逾电闪,两个壮夷躲闪不及,竟然被砍断了右手。 壮夷欢呼声立止,发福之人霍然站起,怒不可遏,却还是没让手下动手。场上连伤三人,转瞬变成两个汉人合斗一个壮夷的局面。 马脸汉子出手再不容情,刀刀取敌要害,可对手亦是不差,勉强支撑,但是谁都看出,马脸汉子取胜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场面惊心动魄,秦风见了也是暗自心惊,可他此刻却如闷葫芦一样,这两拨人相斗为了什么,他是一无所知。可有人竟然敢在这里对壮夷下手,有恃无恐,也是件古怪的事情。 真的会是闯军吗?他们已无比落魄,翻山越岭来和壮夷交易,难道还如此强势,不怕交易不成空手而归吗? 正寻思的功夫,身后不远处突然铃铛声脆响,紧接着马蹄声沓沓,长街上的人纷纷躲避,有人已经向这个方向赶来。 秦风扭头望过去,只见到来了一骑红马的少女。 集市众人见到此少女,无一人指责她纵马在街面上横冲直撞,只听有人低声道:“水灵来了,这下有热闹看了。” 被叫做水灵的少女皮肤如冬雪般白净,面容秀美有神,身着一件青黑色斜襟长衣,皱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绣,正是典型的壮夷女子的打扮。 秦风心中微动,从众人看到少女出现时的样子来看,这个少女应该很不一般。 老道一直像个死人般漠然无声,可当看到那个叫水灵的少女时,一双眼眸快速的闪烁了下,似乎有所动容。 水灵策马前来,叮叮当当之声无比清脆,原来是水灵身上银饰撞击发出的声音。 秦风知道壮夷不分男女,身上的银饰是以显示尊贵之气,越是尊贵之人,越是银饰繁多,这个水灵衣衫谈不上有多讲究,可几乎是全身挂满了银饰,从头到脚,银冠、项圈、披肩、手镯、脚链无不用精巧的小银环连缀,上面编刻出的图案多姿多彩,破费心思。 本来这种显摆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多半让人感到俗气,可戴在水灵身上,却能衬托出她的婀娜多姿,秀丽脱俗。 叮叮当当之声从远及近,很快从外围到了圈子中,场上虽然刀光剑影,水灵却不畏惧,只是皱眉道:“阿达,怎么回事?” 她话音宛若黄鹂般清脆悦耳,虽是不高兴,可听起来还是让人精神一振。只是见到满地狼藉,鲜血淋淋,水灵眼中有了厌恶的表情,对于这种斗狠显然很不满意。 马脸之人见到水灵接近,早就想要住手,可对方的壮夷见到水灵前来,气势立马大盛,挥刀连砍,马脸之人一不留神,被刀划伤了手臂,鲜血流淌,这也彻底把他激怒,挥刀反击,同伴亦是帮手,一时间又是‘当当当’的响个不停。 只是三人虽是狠斗,却不约而同的远离水灵,似乎怕是误伤到她。 秦风见状,暗想这女孩年纪尚幼,在这里却是颇有威望,对其身份越发的好奇,这时耳边传来吴中平的声音:“壮夷大长老有个孙女,好像就叫做水灵。” 吴中平当年跟随李定国征战四方,大西军驻扎在广西时,李定国曾试图过招揽壮夷,希望能得一支强兵相助,结果却是无疾而终,不过这一过程中,吴中平对壮夷颇是花了些心思,他的壮语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秦风的目光定在水灵身上,这个女孩算是壮夷的小公主,威望不低也属正常,只是比起师公不知高下如何,而从她表现出来的成熟老练来看,说不定还有继承大长老之位的机会。 发福之人早就上前,目光有些躲闪道:“水灵,是这些闯贼先挑起的争端,他们竟然想用几个板子换我们上好的药材。” 水灵听到阿达所言,皱起了眉头道:“价格若是不公道,不做这桩买卖就成,为何会动刀厮杀?你难道忘了大长老的规矩?” 秦风听了水灵的话,对她又高看了三分,面对族人和外人厮斗,她并没有偏帮,一问就直接指明重点,并抬出大长老以示权威,几句话间便可看出水灵有着远超她年龄的成熟和睿智。 发福之人不敢违拗,大声呼喝道:“今日就算平手好了,木恩,住手!” 木恩本来已落下风,说平手是给他面子,有台阶下自然不能错过,立刻抽刀后退,大口的喘着粗气,对面闯军的头领终于睁开了眼睛,沉声道:“大东,回来吧。” 大东其实也早想收手,听到头领吩咐,却是先看看两个同伴的伤势。其中一人断了条腿,早就昏死过去,奄奄一息,另外一个浑身浴血,但都是外伤。闯军中已经出来几人为这二人包扎伤口,大东脸色更加阴沉,眼中怒火熊熊。 秦风见到他愤怒非常,却还是能够抑制,感觉到这里倒是大有门道。 水灵见到众人已经收手,策马出了人群,向集市外行去,她一来一去,留下铃铛声清脆悦耳,当地百姓见没有了热闹,都是一哄而散。 秦风见到水灵往临县另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是壮夷聚居的山区,他思索了片刻,朝着老道低声问道:“道长,我们跟上那位水灵姑娘,让她作为我们的引荐人如何?” 老道和壮夷应该有所渊源,只是不知渊源是仇还是恩,秦风这么问只是想试探一下老道的反应,若是有与壮夷接洽的方式,那就无需去找水灵。 邓飞不知秦风心中所想,有些疑惑道:“那个姑娘骑的是匹好马,我们两条腿怎么可能追的上,除非马上去找几匹马来。” 老道却有些怅然若失道:“大长老和贫道曾有几分机缘,他又是宽厚之人,只要我们求见,他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的。” 秦风眼前一亮,没想到老道不仅和壮夷的师公熟识,还和大长老有所牵连,早知这样,又何需在县里乱转,直接报老道的名号登门造访就行。 事不宜迟,一行人即刻上山,至于遇到的那些闯军,秦风倒是想要认识一下,可壮夷之事为重,在大长老选定继承者之前,秦风必需要见上一面。 绝对不能让壮夷投向满清! 第246章 山路有险 秦风一行人出了临县,沿着一条山路前行,道路崎岖难走,秦风却意外的在地上注意到了一些马粪,随即蹲下来研究起了那堆马粪,仿佛那上面长着花一样。 吴中平亦是察觉到了异样,出声道:“这山路不适合骑马,若是一般驮马拖动货物还说得过去,可路上只有马蹄印,而不见车轴的痕迹,这多少有点令人生疑。” 邓飞捂着鼻子道:“那个壮夷女孩不就是骑马离开临县的嘛,说不定这马粪是她的马留下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秦风不理邓飞,只是说道:“这马粪是热乎的。” 邓飞哑然失笑道:“将军,只要是拉出来的,哪有不是热乎的?” 秦风也笑了起来,起身擦拭了下手道:“你说的不错,可水灵骑得是匹好马,跑起山路所受的影响也不会太大,因此按照我的计算,她最少过去了半个时辰,所以这堆马粪应该不是她的马儿留下的。” 邓飞微愣,意识到自己又露拙了,不好意思道:“那这马粪是其它的马留下?” 这话说了像是没说,却也点出了关键,毕竟能走山路的必定是好马,另外从留下的粪便数量来看,似乎还不止一匹马从此通过。 秦风抬头望去,见到前面山路更窄,有处斜坡乱草丛生,还有几块大石夹杂其中,他正欲继续前行,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秦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说道:“先躲起来。” 没过一会儿,远方山路不知何时影影绰绰,来了十数个人,全都身着劲装,邓飞借着大石蹲下,皱眉道:“他们是奔我们来的?” 秦风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他们......不像是壮夷。” 说话的功夫,那些人又是走近了很多,秦风见到这些人脚步轻快,显然身手个个不弱,看来他及时潜匿很是必要。 那十数人聚拢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陡然间分散开来,冲上了四周的山坡。 吴中平看了一惊,心想别真如邓飞所言这些人是冲他们而来,如此作为难道是发现了他们藏匿在附近? 邓飞已想站起拼命,却被秦风一把按住,同时秦风又给了吴中平一个安心的眼神,而老道一如既往的沉静,背靠一块大石,独自闭目打坐。 秦风见到十数人到了山坡就借野草树木掩住了身子,路上却还留着一人,躺在地上伸直了四肢,一时间不明所以。 至少从目前而言,这些人摆明是在埋伏,却不像是为了秦风等人。 那些人躲在草丛中再不出现,秦风也是不好现身,免得自己被误中副车。 这时候,有马蹄沓沓,叮叮当当,山谷中已经行出一人,红马蓝衣,银饰白花,正是大长老的孙女水灵! 水灵不是早就离开临县进山了吗?怎么会才刚出现在这里? 埋伏起来的十数人显然不怀好意,就算邓飞这样的笨人,也看清了当前的形势,压低声音道:“他们的目标好像是那个壮夷女孩!” 秦风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壮夷的地盘对付水灵呢?” 吴中平目光微凝道:“也许和大长老的继承权有关,那个水灵是当前大长老的孙女,而壮夷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水灵是拥有继承权的。” 秦风沉默半晌,说道:“水灵看上去不错,面对那些闯军时还能不偏袒自己的族人,可见她对我们汉人至少没有什么仇视。” 邓飞有些急迫道:“将军,那你还不快点下去英雄救美,那女孩有感你的恩情,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我们再帮那女孩登上大长老之位,到时候壮夷和我们蒙山军岂不成了一家。”他的木鱼脑袋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 吴中平看向秦风,眼中隐有亮色,似乎也认为邓飞所言很是可行。 秦风一脸的不知所措,轻轻摇头道:“不着急,先看看情况吧!” 邓飞紧张道:“她一个孤身女子,面对十来个汉子,将军......你真能沉得住气。” 秦风瞪了邓飞一眼,让他静观其变,其实秦风内心在想,水灵一个孤身女孩独自一人在山间行路,若非胆大包天,便是有所倚仗,哪能轻易为人所害。 吴中平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看向逐渐进入视野的水灵,脸上并无多少忧色,只是带着一个极大的疑惑,而这个疑惑秦风心中也有。 那些埋伏的人若是冲着水灵而去,说明他们对于水灵的行进路线十分熟悉,而刚布置好埋伏,水灵就随即出现,时间上也掐的极为精确,这些人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秦风和吴中平思索的时候,水灵已经纵马来到地上那人身前。 那人横躺在路上,面孔朝下,让人看不清面目。 水灵勒马,没有从他身上纵过去,只是扬声道:“请让让。” 那人还是不动,直如死了一般,水灵面色不变,却是翻身下马蹲了下来,似乎想看看这人的死活,邓飞担心水灵被人暗算,已忍不住叫道:“小心有诈。” 话音一出,等于暴露了秦风等人,邓飞暗自惭愧,心道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扭头向秦风望去,发现他并无责怪之意,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风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水灵身上。 而在邓飞出声那一刻,地上那人已经弹起,一刀划向水灵的脖颈,秦风瞳孔爆缩,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要杀死水灵。 与此同时,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人亦是霍然而起冲下,水灵在那人单刀划出的一刻,已快如闪电的退出了三步。 杀手刀光如电,早就蓄谋已久。 水灵退的更快,绝非反应及时,而是早有准备。 可惜水灵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低估了伏击之人的能力,她躲过了地上的杀手,却是没能躲过另外一人,那人从山坡而下,如同苍鹰扑兔,转瞬即到,水灵退势未尽,一把长刀已经架在她的脖颈之上,却终究没有劈下去! 邓飞的那一声喊,已经让伏击的人向秦风这个方向望了过来,只见到两个壮夷打扮的人躲在石头后,看上去惶惶不安的样子,像是被吓傻的山中猎户。 而受限于角度,吴中平和老道倒是没有被看到。 邓飞确实表现出惶惶不安的样子,却不是担心害怕,而是不愿看到水灵被一刀砍了,那他的绝妙想法将变得毫无意义。 那个把刀架在水灵脖子上的人看了邓飞一眼,目光中带有阴冷和不屑,吩咐了一声后,有两人缓步朝邓飞的方向走来,他们脚步沉凝,并不急于过来追赶,好似恶狼遇到了无路可逃的猎物般,脸上流露出几分残忍的戏谑之色...... 第247章 嫁祸 刀光如雪,映在水灵的脸上,煞是清冷。水灵脸上只有讶然,却没有丝毫惊惶之意,只是问道:“你们是谁?” 这些人并未蒙住脸,可对水灵而言,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一直负责族人在临县的贸易,对当地的百姓基本全都认识,陡然见到十来个来历不明的汉子,心中诧异之下感觉事情蓦地变的复杂起来。 持刀那人相貌普通,无明显的标识,听到水灵询问,哑着嗓子道:“水灵姑娘......秦将军请您去桂林府作客。” 秦风听那人说话,不由脸色急变。 水灵诧异问道:“秦将军是谁?”她似乎并不知道清军接连惨败,广西大地已经易主,现在由蒙山军掌控。 持刀那人冷冷道:“秦将军就是蒙山军秦风,现在已是广西之主,你等壮夷想要安生度日,就要供秦将军驱策,如果不然的话,等大军到来之时,再后悔怕就晚了。” 秦风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对方想要借刀杀人,造成蒙山军和壮夷的矛盾,他不由暗自惊凛,如此恶毒作为十有八九和满清脱不了干系,而眼下被人构陷,秦风如果及时揭穿的话,倒是可以让始作俑者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时,两个歹人已经到了秦风的身前,见到邓飞和秦风还是不动,只以为他们是吓傻了,低声喝道:“下来。” 秦风见到和水灵距离尚远,知道解救困难,索姓颤声道:“别杀我......我们不是壮夷,只是来此的客商,入乡随俗这才用壮夷的装束。” 若是真的壮夷,看到大长老的孙女水灵被劫持,怕是立马就会上去拼命,秦风和邓飞一直不为所动会显得很不正常,因此才直接表达汉人的身份。 邓飞虽然脑袋比较秀逗,总算也知配合秦风,装作害怕的样子跟随他走下山坡。 那面的水灵却已经银铃般笑起道:“你们的那位秦将军可真是霸道,不臣服就要派大军来剿,从前无论是大明还是满清,可都不曾这般凶横的对待我族。” 她虽在刀口下,竟然全无畏惧之色,咯咯娇笑,一派天真。她娇躯微颤,浑身的饰物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冲淡些山路上的杀机重重。 持刀那人哼声道:“你无需多话,老实跟我们回去就是,不然我这刀子可不长眼睛。” 水灵笑声不散,却隐隐透着森然之气,说道:“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我族的领地,百多年来没有一个外人可以胡作非为。” 持刀那人脸色微变,很快发出一声嚣张的大笑,阴气十足道:“你的话这么多,是不是在等援兵?你不用再拖延时间了,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我们又怎么敢冒然出手,我知道你有奇特的呼救方法,可前方有我派出的游骑封锁道路,他们全是死士,面对数十倍的敌人也能阻挡一时,所以你绝无逃脱的可能。” 秦风听了明白过来,原来他发现的那些马粪是这些伏击者的同伴,用来阻击援兵的,他们为了对付水灵,连同伴都打算牺牲,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水灵脸色竟然还能维持着沉着,突然问道:“谁说我要请援了?” 持刀那人手腕一翻,刀锋又逼进水灵脖颈几分,他从水灵话中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水灵‘咯咯’一笑,目光流转道:“好久没和人动手了,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哦!”她话音未落,人已向后倒了过去,好像一条柔若无骨的灵蛇。 持刀之人微怔,面露狰狞的砍了下去,只听到‘叮’的一声响,长刀落在水灵脖颈的项圈之上。水灵却借机滚了出去,她身上饰物极多,项圈环环绕绕,看起来累赘非常,没想到全都坚硬如铁,简直如护甲一般! 敢于独自行走的女孩,确实有着过人的本事。 持刀之人沉喝道:“围住她!”水灵虽逃脱他的刀下,可他有十数个手下就在周围,不怕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跑出去。 水灵一离开那人的刀下,秦风看了不禁心中大喜,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眼下时机已现,他如何肯轻易错过? 那两个歹人看到水灵逃脱了首领的刀锋,皆是为之一愣,才要冲下去配合围捕,秦风已陡然伸手,用雷霆手段扭断了一人的手腕,夺下刀来。 秦风扮作壮夷,为了不引人注意,并没有带兵刃在身上。这下从敌手夺刀,端是又快又狠。 随着‘喀嚓’一声响,那人惨叫未出口,只见到刀光一闪,人头滚落。 秦风既已出手,就是绝不留情,钢刀再闪,又砍死了另外一人,同时朝着邓飞低喝道:“护住水灵!”说着,他人已经冲入对方的人群中,秦风不怕杀敌不利,担心只有水灵有失,这才嘱咐邓飞保护水灵,水灵若死,他和蒙山军怕是难免会成为替罪羊。 邓飞拾起一把刀来,拼命的跑向了水灵,他脑子不太够用,可杀敌时血勇绝对够足,哇哇乱叫的挥舞着战刀,乍看过去宛如一个疯子。 秦风为了尽可能确保水灵安全,出刀狠辣至极,只求速战速决,两人本来冲上要抓水灵,没想到秦风蓦然杀出,手上单刀甚至来不及抬起,已经被秦风左一刀、右一刀的砍在胸口,血如泉涌,翻身摔倒。 这一下变生肘腋,所有人均是莫名惊骇。 水灵闪躲一边,见到秦风如此凶狠,也是一呆,又看到像是着魔般跑向自己的邓飞,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与此同时,秦风单刀再斩,已从一名歹人肩头砍下,竟然将对方连肩带身子砍成两半,五脏流淌一地,惨不忍睹,众人一声喊,顾不得再抓水灵,向后跳去,散开个半圈对着秦风,个个如临大敌。 秦风凶神恶煞般持刀而立,山风一吹,杀气浮动,围着他的歹人们一时间目瞪口呆,虽是人多,竟是不敢上前! 而邓飞不知为何躺在了地上,翻着白眼张大了嘴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离着邓飞两步远的水灵正望着秦风,一双灵动的眼眸不停地闪烁着惊奇之色。 秦风出了五刀,杀了五人,可对手还有十人之多,他不敢懈怠,环顾四周,随时准备迎战。 为首的歹人嗄声道:“你是谁?” 秦风淡然道:“你既然是秦将军唆使而来,如何认不出我是哪个?” 为首的歹人盯着秦风,脑海中突然闪过惊惧的念头,伸手一指道:“你就是秦......”他声音颤抖,已经不能说下去。 第248章 毒杀 秦风没想到对方真能认出自己,水灵也是微愕,一时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中平从大石后面闪出身来,大声喝道:“你们冒充秦将军的手下,如今遇到了正主,还有何话可说!” 歹人们见到秦风昂然而立,渊渟岳峙,气度非凡,也是相信了吴中平所言。他们虽是没见过秦风,可是以讹传讹,这人已经被形容的和神仙一样,只听‘呼哨’一声,十多人霍然四散而逃。 秦风倒是意料不到,本以为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反而会杀意更重,没想到说逃就逃,难道说真的被秦风的威名所慑。 吴中平再次厉声喝道:“降者不死!”他要留有活口问出幕后指使,若是满清那是最好,相信经此一事,壮夷必对满清产生恶感。 歹人们不顾吴中平所言,依旧四散而逃,秦风上前一步,单刀已劈中一人背心,那人滚到在地,已然毙命。秦风见到倒地的劫匪脸色微青,有些怪异,一时间没留意什么,见到众人分散,追赶不及,单刀蓦地脱手,倒飞而出。 只听到‘砰’的一声大响,刀柄已经砸中一人的后脑。那人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软软倒在地上,有了这个活口,秦风也不在意其他歹人的逃散。 可是秦风无心杀敌,歹人们那里却发生了异变,有一人突兀的摔倒,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这人滚过之后有如传染般,其余人等本来向两侧山坡跑去,却好像同时害病软倒,从山坡上跟随滚下来。 本来若是一两人如此,那还无妨,但是所有人都是从山坡倒下来,情形怪异难言,陡然间,整个山路已经充满了阴森森的鬼气。 歹人们像石头一样的滚下来,又回到他们方才立足之地,秦风心中戒备,不知道对手是使诈还是另外来个高人,举目远望,只见到山坡上只有绿草翠树摇曳,人影都是不见一个。 老道出手了? 秦风立刻朝吴中平望去,吴中平却是摇了摇头,老道就在他身旁的大石后,若是老道出手,吴中平没有可能不知道。 那些歹人滚落后,全都脸色铁青,双目圆睁,看上去没有一点声息,秦风小心翼翼的来到一人身前,探了下鼻息,不由大吃一惊,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终是落在了水灵的身上。 水灵还是望着他,脸上笑意未绝,可在秦风眼中,此人已经是女巫无异! 中毒,这些人死了!全部都是被毒死的!还是见血封喉,瞬间毙命的剧毒! 歹人们死的无声无息,秦风知道他刚才就算不出手,在场拦截水灵的众人只怕也是无一能够活命。只是他想抓个活口,水灵竟然将这些人悉数毒毙,难道她不想知道幕后指使。 秦风脸色闪过一丝责怪之色,同时又为自己感到担心,他一直没有见到水灵下手,这神鬼莫测的剧毒又是如何传到众人身上,自己呢?现在有没有中毒?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秦风却是露出了笑容,轻声道:“在此得见水灵姑娘,又目睹如此不凡手段,实乃三生有幸。” 他说话之间,已感受全身,发现并无不适,心中稍安。可见到邓飞躺在地上,心中又顿时为之一惊,却发现邓飞面色红润,还睁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不禁好气又好笑,邓飞看上去也中毒了,不过应该性命无碍,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罢了。 水灵眼中露出丝讶然,一抿而逝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秦风听出她问的言不由衷,琢磨着她的用意,沉声道:“刚才那些歹人已经说出姑娘之名,我当然知晓。” 水灵却又是‘咯咯’笑了起来,柳眉一竖道:“你撒谎!” 秦风脸色不变,问道:“不知道姑娘何出此言?”他现在又听水灵发笑,不觉得清脆悦耳,只有毛骨悚然之感,因为刚才就是在笑声中,一众歹人纷纷中毒毙命,谁都不知道这女孩到底想着什么,更不知道这看似天真的女孩视人命有如草芥。 水灵微笑道:“刚才在集市,我就见过你了,除了你以外,还有两个年轻的,一个年长的,再加一个老道士。”她顿了顿,脸色多了分讥诮:“你们看到我的族人和闯贼发生纠葛,又看到了我终止了厮杀,就算之前不认识我,那时候就也应该知道我是水灵了。” 秦风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讶色,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如此目光如炬。转念一想,这女孩表面天真,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不然也不会孤身行走,有恃无恐的样子。集市中想必都是熟悉脸孔,她见到自己等陌生人,难免会有所留意。 水灵又道:“你既然那时候知道我是水灵,现在说才知晓,显然是言不由衷。” 秦风抱拳施礼道:“刚才在下的确有所隐瞒,却是情非得已,还请姑娘见谅。” 水灵眨了下眼睛,没想到秦风倒是爽快,直认不讳,俏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风并不隐瞒道:“在下蒙山军秦风!” 水灵皱眉念道:“秦风?没有听过,蒙山军倒是威名赫赫,你在蒙山军里是干什么的?看你的功夫不会是一个小卒,至少也该是个首领吧?” 秦风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知道蒙山军,却不知蒙山军是何人统领,不过这也是不足为奇,就像他现在也只知道壮夷的大长老,还有深不可测的老道,却从不知道他们的大名一样,秦风微笑点头道:“我确实是蒙山军的一个首领。” 水灵笑容有些变冷,说道:“你又在撒谎,我从你的笑容中就能分辨真假,你的话明显是在敷衍!你们汉家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秦风心里‘疙瘩’一下,本想让壮夷对满清产生恶感,结果现在看来壮夷对汉人的印象十分不佳,至少从水灵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对汉人有着一定的成见,集市上的秉公而为也许只是做个样子,免得吓跑外来的商贾。 水灵眼中泛寒,让人忍不住怀疑她心中又动杀机。 秦风略感无奈,他刚想为自己开脱一番,陡然见到邓飞眼睛闭上,失声道:“邓飞......” 水灵抬起秀手往邓飞一指,讥笑道:“你是在喊那个傻子吗?不用多费口舌了,你再怎么喊,他都不会醒的。” 秦风心中震怒非常,脚尖一点,已抓单刀在手,厉声道:“水灵,他不过是想保护你,你为何要害他?” 他一直以为邓飞虽然躺地不起,但只是被水灵施了点小手段,性命绝对无碍,可水灵竟然说他不会醒了,岂不是......这如何不让秦风震怒欲狂。 邓飞能力不行,可一直陪伴秦风左右,秦风早已视他为生死兄弟,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他就算能团结壮夷也不会心安。 心中杀机已起,秦风再也不关心水灵用毒的手段,心道就算死也要为邓飞讨回一条命来。 第249章 化解 水灵见到秦风双眸透出杀机,眼中有了慌乱,转瞬镇静道:“你不敢杀我。” 秦风轻转长刀,脸上带着冷笑道:“天底下,只有我愿不愿做的事情,却没有敢不敢的事情。水灵,我们出手助你,你反而以怨报德,不分青红皂白的妄杀无辜,我若不报仇,如何对得起我的生死兄弟?” 水灵一直胆大包天,此事却是做的理亏,气势上明显不如秦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想清楚了,那些人你也看到了,也许我会死在你的刀下,可你一样活不了。” 秦风没有惊骇,没有畏惧,反倒笑了起来:“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我能活着为兄弟报仇,那也就够了。” 水灵脸上隐有动容之色,她很少见到这种悍然不畏死的汉子,旁人若是见到她狠辣的招数,怕是早就退避三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坚持要杀自己的男人。 吴中平这时已来到秦风的身边,他并没有劝解,只是和秦风并肩而立,神色中亦是没有半分胆怯,略显萧索的脸上只有从容不迫的淡然。 壮夷尚武,最为尊敬勇士,水灵是大长老之孙女,一定不喜欢懦弱之人,这个时候要是有半分退缩之意,更会难以收场。 比起秦风的义愤,吴中平则是在赌水灵对胆气的欣赏程度。 秦风小心翼翼,时刻注意着水灵可能出手的动作,可刚才他也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水灵身上,并不能发现到她下毒的举动,看来水灵若是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今日断无活路。 奋力拼杀,打下了当前不错的局势,正要继续大展雄途,向满清正面挑战时,难道一切即将戛然而止? 秦风心思飞转,他已然犹豫,可见到躺在地上的邓飞,又看毫无悔改之色的水灵,他心中悲愤莫名而起,那一刻再想不了太多,长啸一声,已经凌空跃起,雷霆一刀劈了出来。 转瞬间,风云变色。 吴中平心中一紧,他没想到秦风如此冲动,为了一个邓飞完全不值得这样做!眼下他已顾不得和壮夷的关系,只希望秦风这一刀够快,快过水灵放毒! 秦风刀势极快,看似决然,实际上并没有用上全力,他不喜欢和女人计较,更不愿意伤害女人,内心深处的抗拒让他这一刀去势不足,不见得能杀人夺命。 水灵却不知道,只当秦风对她起了必杀之心,连忙喊上了一句:“他还没死!”好在秦风挥刀时泄了大半力道,不然水灵说不出这句话就已经人首分离。 风声萧萧,刀光闪闪,雷霆一刀化作绕指之柔抵在水灵脖颈之处,秦风长舒一口气,沉声道:“救活他,我饶你不死!” 吴中平这时不得不劝道:“将军,稍安勿躁,还请从长计议。” 秦风不理吴中平,只是盯着水灵,他刚才看了邓飞一眼,见到他虽然紧闭双目,但胸口却有轻微起伏,若不留意,倒是真难发现,而知道邓飞没死的那一刻,秦风面色不变,心中其已欣喜若狂。 水灵在鬼门关兜了一圈,竟然不知后怕,把头高高仰起,倔强道:“我何须你饶?你这坏人,你有能耐就杀了我!” 吴中平退到一边,嘴角不留痕迹的闪过一丝笑意,一般骂人时都会说恶人,奸贼之类的,坏人这二字远谈不上恶毒,何况从一个女孩口中说出,那就更是饱含歧义。 秦风没想太多,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冒失了,邓飞很有可能并无大碍,一切只是误会罢了,若是真的失手杀了水灵,那自己倒是成了乱杀无辜。 他凝望水灵片刻,脸色缓和道:“水灵姑娘,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必要剑拔弩张,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目的是为了求见大长老,并且是带着诚意前来,希望你能抛开偏见,要知道汉人之中有坏人,可好人一样不少。” 水灵看到秦风把刀收起,眉宇中又有笑意,说道:“你要求见大长老?你可知有多少人希望见我爷爷一面,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你凭什么觉得我爷爷就会见你。” 秦风看到水灵先后被单刀胁迫,却没有半分惊吓的表情,不由暗自佩服,沉咛了一会儿,说道:“大长老未必会见我,可有一个人应该会见。” 水灵问道:“什么人?”她美眸一闪,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那个老道士吗?”她四处望去,似乎在寻找老道的人影。 秦风往山坡上看去,知道老道一定听见了他和水灵的谈话,这时候总该有所表示,至少报出名讳让水灵回禀大长老,可老道仍旧毫无动静,秦风看到的只有老道藏匿的那块大石。 水灵玲珑心思,也注意到了那块大石,猜到老道就是大石后面,却是不以为意道:“我爷爷愿见又如何,我不想让爷爷见你们!” 秦风微怔,一脸的不明所以之色。 水灵继续道:“我若是想,你们连让人给我爷爷通传的机会都没有。”她说的斩钉截铁,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减,面露得色道:“你不知道女孩子都是小心眼,还特别记仇吗?” 秦风此刻只能从水灵身上看到少女的调皮,完全无法想象她刚才的狠辣果决,而对付这样的百变精灵,秦风很是茫然无措,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投向吴中平,吴中平连退数步,闭眼低头,竟是装出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吴中平想的十分明白,水灵摆明是在为难秦风,他这时候说任何话只会适得其反,眼前的情况只有靠秦风摆平才行。 秦风苦笑一声,说道:“姑娘为何要记仇,我们之间没有半点仇恨,最多只是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误会,刚才我以为姑娘杀了我兄弟,才会怒而为兄弟出手,将心比心之下,相信姑娘一定会体谅,而今日我代表蒙山军而来,只为了蒙山军和你族和平相处,姑娘如果意气而为,岂不是至族人于不顾?” 水灵凝目望着秦风,良久不见答话,却是走向了昏迷不醒的邓飞,就见她忽然双腿连踢,紧接着又是几脚重踩,直到她俏脸通红,发丝纷乱,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说道:“好了,你兄弟的毒已经解了。” 秦风看的发愣,邓飞却真的缓缓转醒,睁开眼睛后仿佛弄不清状况,可当看到水灵时,眼中的恍惚之色即刻散去,像是浑然无事般从地上弹起,一脸凛然的张开双臂道:“水灵姑娘,请你尽管放心,只要我邓飞不死,保证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这下轮到水灵傻眼了,她刚把一个愿意舍身护她之人给狠狠踢了一顿。 她刚才毕竟差点死在秦风的刀下,虽然极力表现出不以为意,但死亡逼近的那一刻,她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产生后悔,憎恨,无助等情绪,直到危险解除心还未能平复,于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宣泄在了邓飞身上。 邓飞中的只是软筋散,一种令人浑身酸软无力,容易昏昏入睡的药物罢了。 水灵看向邓飞,一脸好奇又夹杂着复杂之色道:“你我无缘无故,你为何要保护我?” 邓飞想也不想道:“这是将军的命令,作为属下不得违抗。”他胸脯一挺,补充道:“而且你只一个女子,男人保护女人本就天经地义,何来无缘无故之说。” 水灵轻声问道:“你出来救我,就不怕死吗?” 邓飞毫不犹豫道:“我怕死,可有些事怕死也要去做,若是看你一个漂亮的女孩遭歹人毒手而袖手旁观,那简直枉为男儿!” 他说的理直气壮,字字如金戈相击般铿锵有力。 水灵呐呐道:“你说的很好,对你......我做的却是不好。” 刹那间,山间徐徐风吹之中,再无一丝肃杀和阴寒之气,艳阳落下,只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吴中平这个时候头已抬起,眼也不闭,他看着远处豪气万丈的邓飞,脸上显出从所未有的怪异之色。 秦风侧过脸,今日他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大智若愚,日后谁再敢和自己说邓飞蠢笨,他保管和谁急! 邓飞这家伙,不仅智商瞬间爆表,更是被情圣附体了! 在一顿堪称无敌撩妹大法的操作后,邓飞总算是回过神来,发现那些歹人已经全部倒毙在地,他记不清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只当是秦风把他们杀了个干净,不禁大为钦佩道:“将军,您真是西楚霸王降世,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那就该知足了。” 秦风听了也不解释,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这时,一直都是死人样的老道终于现身,就见他走下山坡,看也不看地上倒毙的众多尸体,径直来到了水灵面前,缓缓道:“贫道如来,请见故友,还望姑娘通传。” 贫道?如来? 如来可是天上的佛祖,一个道士称自己叫做如来,让人听了忍不住觉得好笑。 秦风没笑,吴中平也没笑,他们清楚老道有着神鬼莫测之能,一个佛祖称呼放在老道身上,反而让他更加令人敬畏。 水灵亦是没笑,她第一眼看到老道,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悸动,而她在面对自己爷爷时,也会有这般相似的感觉。 邓飞却笑了,笑的不合时宜,可当他纯粹中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声响起时,水灵的眼中隐隐浮现出朦胧月夜般的柔色...... 第250章 迎接 玉溪石寨是此地壮夷的聚集之地,石寨依山靠河,吊脚楼鳞节比,依据山势逶迤而上,远远望去,只见一道黑龙沿山盘旋,气势非凡。 秦风眺望许久,心中喝了声彩,暗想天下草莽中卧虎藏龙,只见到石寨的建筑,想必其中就有能人隐没,不能小窥。阳光照射下,满目苍翠依偎着黑龙,壮丽独特。 清风徐徐,秦风舒了口气,态度慎重,不让自己有半点轻慢之色,同时不忘嘱咐邓飞,没有允许他嘴里不准吐露半个字来,此次拜访,在形式上要给予壮夷绝对的尊敬。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奔马疾驰之声,秦风见到远方黄尘漫起,心中微愕,暗想水灵先行一步为自己等人通传,壮夷派人接迎也属正常,可用一队骑兵来招呼客人,多少有些挑衅之意,不知壮夷不欢迎的是老道还是蒙山军? 尘土飞扬中,十匹清一色的黑马奔来,马上坐着十个汉子,个个神情剽悍。 壮夷本就尚武,居于山中却能拥有骁骑,实力真是不容小看。 吴中平看到壮夷骑兵,眼中已有灼热,他跟随李定国时,没少用云贵地区的蛮夷,虽然蛮夷不通教化,但在战场上的表现足够令人称道,甚至连满洲八旗都要逊色三分,如今若能得到壮夷相助,经营广西必将进行的更加安稳。 那十骑来到寨门前十数丈处,都是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齐整之处,不让正规精兵。 秦风见到这些人身上隐有血迹,好像才刚经历了一番厮杀,很快想到了路上劫持水灵之人说过,他派出一队人马去阻击援兵,现在看来那队人马已死在了这些壮夷骑兵的刀下。 用刚战之兵来迎接,真可谓是血气十足,却也有下马威的意思。 秦风暗自皱眉,不等他说话,那十人已经以手加额,深施一礼,齐声道:“大长老恭迎蒙山军统帅秦将军!” 水灵不知秦风身份,壮夷中却还是有明白人的,秦风上山一路没有遇到壮夷,而从目前看来,他的行踪尽在壮夷的掌握之中,连身份也被弄得一清二楚。 那十人施礼完毕,牵马退到一旁,请秦风等人先行。秦风不敢妄动,看了眼身边的吴中平,,低声问道:“对方以骑兵相迎,到底是善还是恶?” 吴中平脸上微有兴奋之意,说道:“将军,据属下对于壮夷的了解,他们就算有骑兵数量也一定很少,而能成为骑兵的一定都是族中最优秀的勇士,以勇士迎接客人,那是壮夷极高规格的欢迎方式,表达对客人十分尊敬。” 秦风面色一喜道:“那就是大善了。” 吴中平含笑点头道:“的确如此。” 二人心中都有振奋,这无疑是个不错的开始,缓步来到石寨前,只见到山溪流淌,清风动竹,一派祥和景象。 秦风轻声道:“壮夷没有被世间纷争所扰,以我的身份来此,完全可以被看做是一个恶客,不知今日过后,壮夷的安宁是否会被打破。” 吴中平唏嘘道:“将军做事只需坦荡,至于因果对错,留给后人评说就是。” 他从秦风话中听出了一丝心软,可在乱世杀伐之下,最忌讳的就是心软,仁慈带来的往往只有更深层的苦难,而想要尽快结束苦难,只有彻底狠下心来。 老道站在石寨前,他沉默如旧,可脸上不似之前那般沉静,一双眼眸朝着石寨周边徘徊不定,好像在寻找什么一般。 也许是在拾起曾经的某段记忆吧! 秦风等人刚一走进石寨,就听到有长号吹响,苍凉凝重,前方一人缓缓率众迎出,深施一礼道:“秦将军,草民额尔德木图这厢有礼了。” 那人对襟长裤,腰缠大带,敦实忠厚,看起来亦是朴素非常。只是一身肌肉鼓起,有如猎豹般剽悍。 秦风不知说话之人的身份,可看他身后有众多随从,必定身份显贵,抱拳还礼道:“蒙山军秦风见过壮士,冒然来访还望见谅。” 额尔德木图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秦风一眼,郑重其事道:“秦将军威震天下,如雷贯耳,草民早有心仪,今曰得见,三生有幸。” 说话间,水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故作娇嗔不满道:“你们这么客套干嘛,大男人之间该爽快一点,刚才那个样子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两个酸秀才一般。” 说完,水灵的美眸一闪,不留痕迹的瞥了眼站在秦风身后的邓飞。 额尔德木图听到水灵所言,不由微有脸红,歉然道:“将军莫怪,小女自幼就被我惯坏了,说起话来一直这么不着边际。”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额尔德木图竟然是水灵的父亲,那他岂不是大长老的儿子,自古家业都是父子相传,壮夷即使不同于中原风俗,这点上应该也差不太多。 如此一来,再看额尔德木图被身后众人相拥的样子,他会是大长老最有实力的争夺者吗? 额尔德木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前方引路,秦风等人跟随其后,双方在一些闲话中,缓缓走进了玉溪石寨。 号角声音方歇,芦笙响起,前方开阔地上,几百支芦笙同时吹奏,声音悠扬欢快,充满喜悦迎宾之意。带着银色花饰,穿着节日盛装的姑娘和小伙子载歌载舞的迎上来,一时间场面热烈非常。 吹着芦笙的姑娘小伙向秦风献上最恭敬的礼节,然后花朵般的散开一条道路,额尔德木图微笑道:“秦将军,请。” 秦风点头微笑,向周围人抱拳示意。 壮夷们微有诧异,转瞬乐声吹的更是欢快,额尔德木图听到了,却是皱了下眉头。原来他们壮夷以前迎宾的时候,只见到外来者的傲慢和,像秦风这样平易近人的倒是头一次。 邓飞咧嘴笑笑,暗想这壮夷的年轻男女看上去十分友好,和他想象中凶悍勇猛的样子相距甚远,至于水灵的下毒功夫,早已被他忘到了脑后。 秦风和吴中平却是在想,大长老的葫芦里面,到底卖着什么药?对他们这般客气,是否算是表达了对于蒙山军的臣服? 第251章 会面 众人在歌舞花海中前行,再行半里左右,前方霍然开朗,露天下搭起竹棚,分宾主座位,虽是简陋些,可一切都依照汉家礼节。 秦风看着纳闷,他想到过太多的情形,暗想唇枪舌剑不可避免,哪里想到过会有这种情形。 正对着他的方向,坐着一老者,老者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有着说不出的苍老憔悴。见到秦风走过来之时,展颜微笑。 秦风只觉得此人比古树还要苍老,可见到他笑容露出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一双眼眸竟然很年轻。不知道为何,见到老者的第一眼,秦风竟然心境平和,急躁之意一扫而空。 水灵却是咯咯的笑道:“秦将军,我爷爷对你笑呢。” 秦风沉稳上前,深施一礼道:“蒙山军秦风祝大长老身体康健,平安吉祥。” 他以一军之主,广西实际掌控者的身份对大长老施礼,可以说是礼数极为的周到,四周的人见到,都是沉默下来,心情各异。 大长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哑着嗓子道:“多谢秦将军,我也祝你平安吉祥,心想事成。” 他哑着嗓子,可是说的却是清清楚楚,众壮夷听到,都是脸色微变,秦风微笑道:“谢大长老吉言。” 大长老道:“寨子简陋,秦将军请坐。”他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先坐了下来。 可谁都不觉得他失礼,只是因为看上去,他已经风烛残年,他以往或者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可他现在实在有些老了,老的甚至站立都有些困难。 秦风脸上却露出尊敬之意,这种尊敬是发自内心,并非敷衍!因为无论如何,大长老这次亲自出来见他,还是为了他的族人。 他本来可以安享天年,他本来可以将一切都交给继承者,但是他不放心,对族人的责任让他再次出来,这场会面,对秦风至关重要,但是对壮夷的未来,何尝不是如此? 秦风见到大长老对面有个藤椅,想是为自己所设,缓步走过去坐下来。邓飞和吴中平见到没有座位,自动的散于两侧,没有任何不满抱怨之意。 大长老瞥见,嘴角突然露出丝微笑,是狡猾、亦像是赞许,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老道身上,眼中显出复杂之色,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和老道有半分交流,老道似乎毫无存在感,可除了大长老,还是有几人在一直关注老道,那几道投向老道的目光显得格外炙热。 有三个人立在大长老的身后,其中两个秦风已经认识,分别是白沙河上遇到的师公,大长老的儿子额尔德木图,剩下的是一个高大汉子,体型极为魁梧,在秦风所遇到的人中,大概只有巨人般的杨再兴可与之相比。 师公面无表情,可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老道,他的眼中也只有老道。 除了这三人以外,还有一人站着稍远,却也处在高位,若不是秦风一直在仔细观察,也许会难以发现此人,他就好像老道一般,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普通平常,即使被人看到,也只会一望而过,可他黑色的袖摆上,却绣有令秦风心惊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红色的火焰! 拜火教! 秦风心惊之下,凝目仔细打量那个人,可那人领口很高,还深深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样貌,浑身上下也被衣袍包裹,连身材如何都无法分辨。 拜火教在白沙河上行事恶毒,造成众多壮夷被天火烧死,而大长老却是慈眉善目,对族人呕心沥血,他们之间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为何看上去并无隔阂? 大长老端起茶碗,说道:“贵客请用茶。” 秦风见到大长老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来,双手恭敬的端起茶碗,平复了下心情后,高高举过头顶道:“谢大长老。”他一举一动对大长老都是恭敬非常,这让壮夷们对他更生好感。 水灵咯咯笑了起来,说道:“秦将军,你这客气可用对地方了,我爷爷就喜欢这点。” 额尔德木图呵斥道:“水灵,不得无礼。” 水灵笑盈盈的不以为意,有人却是突然开口道:“水灵说的不错,秦将军说话做事都是客气,确实能讨大长老的欢心,可是作为客人,空手来见大长老,是否显得有些无礼呢?”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僵凝,那人所言无非就是指秦风没有给大长老送上礼物,以及没有给壮夷带来物质上的赠予。 不少人窃窃私语,再看秦风时的神色,没有了之前那般热烈,看来很多时候,一些实惠的俗物远比言语态度来的重要的多。 秦风不慌不乱,悠然的喝了口茶后,这才望向说话那人,正是那个站在大长老身后的魁梧汉子,可不等开口,水灵却说道:“大伯,你又知道秦将军没给大长老送来礼物了?” 大伯?魁梧汉子原来也是大长老的儿子! 水灵说完朝着秦风俏皮的眨了下眼睛,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有道是礼轻情意重,你没带礼物也没关系,现在随意拿出一件就行,好歹你也是一个大将军,身上总有几件值钱的东西。 秦风能感受到水灵的善意,朝她感激的点了下头,然后却是起身朝着大长老一拜道:“大长老,我此行来的匆忙,确实没有准备礼物。” 气氛瞬间变得更为凝重,壮夷们听了相互间窃窃私语声也更为响亮,不少人脸上已有讥讽之色,水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别过了小脑袋,那魁梧汉子冷笑道:“秦将军,你可是够随意的,真不知你表现出的恭敬是真是假,还是从头至尾就没把大长老放在心上。” 这时,就听大长老轻叹道:“贵客,你喝的茶如何?” 秦风看了眼手上的茶水,不明白大长老为何把话题突然转到了茶水上,难道是刻意在帮他解围,他没带礼物确实有些不妥,可他来此不是为了收买壮夷,而是要与他们团结一心,若是因为一点礼物就闹得不愉快,那就算双方达成协议,这协议怕也如纸般脆弱。 吴中平似有话说,为主分忧是他作为属下的本分,而当前之难堪也有他考虑不周之过,可当他刚要开口,大长老又道:“贵客,这茶味道不好吗?” 他问的是茶,亦是在问秦风,也只问秦风,旁人这时开口,那就不是一般的无礼了。 吴中平只能闭口不言,秦风犹豫了一下,歉然道:“我只是一个武夫,对于品茶之道一窍不通,还请大长老见谅。” 大长老笑道:“能否品茶尚在其次,喝了茶,总应该品出点别的味道。” 第252章 训导 品茶是雅道,有人能从茶水中品出人生悲欢离合,可秦风真的不懂茶,就好比一个不懂酒的人,给他品尝百年珍酿,也只会因为辣嘴而一口喷出。 秦风沉吟片刻,摇头无奈道:“大长老,我除了闻到了一股茶香,也就喝出了一点苦味。” 大长老望了秦风良久,这才说道:“你虽不会品茶,但是说的很好。”说着,他自己也喝了一口茶,淡然笑道:“有人和我说这是难得的好茶,其实我也喝不出什么特别来。” 在场不少人听了皆是变色,水灵仍旧满脸笑意道:“这茶是大清皇帝派人送来的,可是皇宫里的贡茶,爷爷估计是老了才尝不出味道。” 秦风心中一震,却是不动声色道:“皇宫里的茶想来是不差的。” 水灵笑意更浓,问道:“皇宫里的茶是不错,那你觉得皇宫里的人如何?” 大长老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秦风,眼中也有质询之色,显然很在意秦风对于水灵问话的回答,而那魁梧大汉哼了一声,怪声道:“大清皇帝三日前派使者前来拜访大长老,出手可比某个沽名钓誉之人阔绰多了。” 魁梧大汉名叫巴雅尔,乃是大长老的长子,而大长老膝下只有两子,额尔德木图为人谦和,对权利欲望不大,对于兄长向来礼让,这也养成了巴雅尔蛮横贪婪的性格,对于大长老之位更是窥觊已久,同时他也认为自己最有资格继承大长老之位。 而在大清使者拜访大长老之时,也在暗中表达了会支持巴雅尔统领壮夷,这让巴雅尔对于大清充满了好感,而对于连半点礼物都不奉上的秦风,他只有深深的厌恶。 秦风不理会巴雅尔的嘲讽,却不得不重视水灵看似玩笑的问话,皇宫里的人当然是指顺治皇帝,秦风正在和满清对抗,无疑会仇视顺治,可皇宫里过去住的是大明皇帝,水灵此问会不会是一语双关,也问秦风对于崇祯的看法? 壮夷对于汉人的印象可不怎么好,甚至在大部分壮夷心中,汉人都是阴险狡诈的形象,而崇祯皇帝又把天下搞得一团糟,壮夷即使身处世外,也多少会受到波及,想让他们认可崇祯皇帝,恐怕绝无可能。 秦风思虑许久,终于道:“做人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至于别人,无论是皇宫里的,还是皇宫外的,都无需太多关心,至于好人坏人,善恶是非,遇到了就该仔细区别,好善的话便去虚心学习,坏恶就尝试着循序向好的方面诱导,若是诱导不成的话......”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风又抿了一口茶水,把茶杯轻轻放下,语气却是生硬如铁道:“坏恶不改,不管是谁,只有将其铲除!” 作为打着大明旗号的将领,秦风这话已有大逆不道之嫌。 崇祯皇帝虽然勤勉无比,但他心胸狭隘,错杀无数,绝对可以打上坏恶的标签,而且还刚愎自用,不知悔改,一错再错,按秦风所言难道也该将其铲除吗? 崇祯已死,死的理所应当?害死他的闯王李自成是在替天行道? 刹那间,众人看秦风的脸色又有变化,巴雅尔嗤之以鼻道:“坏恶就该铲除,那当今天下估计活不了几人。” 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农夫变成恶汉只需给他一把刀就行,那些名号响亮的人哪个手上没有恶行,难道真要除之殆尽?试问又有何人有杀尽天下恶人的本事? 秦风所言取决于后世的道德观,可放在当下简直就是大言不惭! 吴中平上前一步施礼道:“将军,属下有话要说。” 秦风望向大长老道:“大长老,我的手下不懂规矩,现在想说几句,不知您可否允许?” 自从秦风和大长老交谈后,除了额尔德木图对于女儿水灵的一句呵斥外,只有水灵和巴雅尔插嘴说过话,其余人包括德高望重的师公都是默默无言,秦风此举看似恭敬,却是在讽刺巴雅尔不懂规矩。 巴雅尔还是不懂,大声道:“秦风,你的手下算什么东西,也配合大长老谈话?” 大长老轻叹一声,说道:“老大......你说完了没有?” 巴雅尔身子一颤,急忙躬身道:“爹,我只是......” 大长老打断道:“只是什么?我对你们说过的话,难道你们早就忘在了脑后?”他语气平淡,并没有丝毫恼怒之意,当然也没有任何欣喜之意。 数十年的风雨,早就将老人变得荣辱不惊,甚至就算呵责儿子,也不带半分火气。 巴雅尔脸上却是露出畏惧之色,低声道:“儿子从来不敢忘记爹爹所说的话。” 额尔德木图和水灵父女二个也是大惊失色,大长老的话何尝不是对他们说的,额尔德木图肃然而立,活泼好动的水灵脸上也没了半点笑容。 大长老喃喃道:“汉人有句话说得好......辱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家必自悔,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这句话你们可还记得?” 巴雅尔和额尔德木图齐声道:“儿子记得。”水灵也不苟言笑的端正道:“孙儿也记得。”紧接着又有两个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面向大长老道:“孙儿一样记得。” 两个年轻人都长得十分高大,他们是巴雅尔的儿子,而额尔德木图只有水灵一个女儿。 按理说,大长老应该对两个孙子格外喜爱,可大长老根本不看那两个年轻人一眼,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峰,轻声道:“你们是我的孩子,因为我而享有族人们对你们的尊敬,可很多时候,我希望自己只是你们的亲人,还非族人们的大长老。” 壮夷们顿时跪倒了一片,大长老不重权力,只珍惜亲人的情感流露,惹得壮夷们一阵感动,不过也正因如此,大长老统领壮夷数十年,在族人们心中的崇高地位从未有过改变。 大长老目光掠过他的一众子女,又道:“我这些年来,从来不管你们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很多时候,经验教训才能让人成长,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族人的榜样,同时给族人带来安定太平,可你们还差的太远了,族人们的命运根本就不可能交到你们的手上。” 巴雅尔脸色苍白,大长老的话无疑断了他继位的念头,而心性无争的额尔德木图眼中也隐有失望之色,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如何能让他不失望? 而秦风听完大长老的话,注意到对方说话时闪亮的双眸,那一刻突然有了理解,也有了忧心,因为大长老看似老迈,却还是一个清醒的人,更是一个有责任的人。 这样一个人在当前的天下大势面前,又会做出何种抉择呢? 这不是一个困难的抉择,至少在秦风看来不难,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驱除鞑虏,光复汉人江山,也就是在为自己的民族而战,大长老同样在为自己的民族,而当两者产生冲突时,大长老怎么可能舍弃族人而帮外人呢? 第253章 三生水 这些年来,大长老很少有像今日话这么多的时候,而他的话还没完,抬眼看向了最先斥责的巴雅尔,说道:“你也许觉得为父不该亲自来见秦将军,毕竟三日前的那几个大清使者来到时,我只是让你们去接待而已。” 巴雅尔不敢多言,脸上却有愤懑之色,当今形势满清实力远在残明之上,又献上了巨额财富,而蒙山军秦风只是一个后起之秀,打了几场胜仗罢了,拿什么和满清相比,大长老反而怠慢大清使者,而亲近秦风,这让巴雅尔疑惑之余,心中大为不满。 大长老注意到巴雅尔的不服,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显出几分哀叹之气,说道:“你还是不知错啊!你想秦将军以广西之主的身份亲自前来,比起满清的几个身份低微的使者,孰轻孰重还不够清楚吗?何况秦将军是我们的朋友也好,敌人也罢,给对手足够的尊重,使我们永远需要做到的事情。” 巴雅尔挣红张脸,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显然还是不服。 大长老的脸色隐有颓然,声音却变得有点亢奋,一直以慈祥老者示人的他,终于展现出了曾经叱咤一方的威势,大声道:“你以为金银珠宝是对我们的尊敬吗?简直就是大错特错!那其实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因为在对方心里,我们只是一些用钱就能驱使的人!” 秦风心中一振,本已黯然的心境顿时又升起了希望。 邓飞一旁听到,却是暗道,如真是如此,那他真想有人能侮辱他一下,侮辱的越狠越好,最好把他淹死在由金银珠宝堆积成的大海之中。 可无论如何,事态总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大长老敢当众说出看不惯满清用金银收买人心,几乎意味着断绝了与满清联合的可能。 秦风心思变了,对于此行再次充满了期待。 大长老语气一缓,说道:“家和人一样,国和家一样,必自毁自伐,才会让外人毁之伐之,而大明内乱,汉人相互攻伐,满清才有机会趁虚而入,前车之鉴,你们为何从不警醒?我只放出了要选继承人的风声,你们就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正当我不知道吗?” 他此言一出,巴雅尔面色一红,想到自己和大清使者的暗中联系应该已被大长老知晓,而额尔德木图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好像有什么心事暴露了一般。 巴雅尔咬牙争辩道:“爹,我做的事都是为了你和族人。”他说的沉重,可听起来却是异常的乏力,显得心虚无比。 大长老笑笑道:“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那就证明给大家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放在了木桌上,接着道:“这是三生水,喝下去,我就信你!” 巴雅尔霍然变色,吃吃道:“爹,你不信我?” 众人见到大长老随手端起一杯茶来,就已经下了三生水,都是微微变了脸色。由始至终,大长老看起来都是风烛残年,可谁又知道,他的一生,有多少可歌可泣、可悲可怖的故事? 大长老轻声道:“我信你,所以才会让你喝下三生水证明给别人看,而你若信我,为何不喝下去?这三生水对于光明磊落之人只有天大的好处。” 巴雅尔望着那杯茶,哪敢认为那茶水有什么好处,脸上露出可怖之极的表情。 大长老一直望着儿子的脸色,摇摇头道:“你喝不喝我都明白了。”他将手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微笑的望着吴中平道:“你好像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吴中平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深施一礼道:“大长老处事公正严明,在下钦佩万分。” 大长老微笑道:“你很懂规矩,很好。” 吴中平挺起胸膛,不卑不亢道:“大长老,我家将军此行,乃是带着诚意和善意而来,同样是为了大长老的族人而来。” 水灵冷声道:“这话说了像是没说,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说满清凶残,臣服于满清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有与蒙山军共抗大清,才是正义之选,等到大明光复,我族上下也必得厚报。” 吴中平面色不改,若是只说这些场面话,那他还不如不开口。 大长老却是笑道:“说下去,不用把水灵的话放在心上。” 吴中平沉默片刻,双眸豁然一凛道:“在说下去之前,还请大长老赐我三生水,您刚才说过,只要问心无愧,那这三生水有利无害。” 他话音落地,众人无不动容,壮夷们很清楚三生水的厉害之处,这水提炼不易,据说需要十九种珍奇草药配制而成,对人体有着巨大的滋补作用,濒死者喝下去后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可在喝下去后的一个时辰里,只要说出半句违心的话,那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人之言语,多少都会有点虚言,可不管是玩笑还是欺瞒,都避免不了三生水的发作,那时的三生水就成致命的毒药,吴中平竟然主动要求喝下三生水,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 水灵撇撇嘴,终于不再说什么,她也实在无话可说。 大长老眯缝着眼睛看着吴中平,淡然道:“这可是你主动要求,怪不得别人。” 吴中平点头道:“在下绝无怨言。”他一介儒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可屹立在大长老之前,竟然无半分惧意。 大长老伸手一招,有侍女倒了杯新茶,大长老伸手推过去,微笑道:“喝了吧。” 吴中平并不犹豫,双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倒退几步看向水灵道:“现在在下所说的话,水灵姑娘可以信了吧?” 水灵扁扁嘴,说道:“我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爷爷的本事更是胜过我百倍,所以你心里最好不要抱有半点侥幸,这三生水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说着,她眼角瞅见像木头站着不动的邓飞,心中暗道,这个秦将军身边怎么尽是些一根筋的呆子,全都不把性命当回事。 吴中平哈哈一笑道:“在下相信大长老的神技,倒是担心等在下说完之后,会有人怀疑三生水失效了。”他声音郎朗,掷地有声,可从中听出强烈的自信。 在场众人均是露出钦佩之意,吴中平身上的慷慨侠烈之气,当真少有人及,只有那个好似拜火教的人还是幽灵般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秦风斜睨过去,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古怪的感觉。 第254章 结盟 那个拜火教的人是谁,他在壮夷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师公和拜火教应该水火不容,可现在二者不过相距几步之遥,却是相安无事,其中又有何缘由? 秦风疑惑重重,大长老却已望着秦风道:“秦将军,我很羡慕你,最少你有这样的手下,而我却没有,连亲人都无法放心。” 在场不少人都歉疚的低下了头,额尔德木图迈步上前道:“父亲,孩儿愿喝三生水。” 大长老笑道:?“痴儿,你何必喝它?”说着,他目光转向了吴中平道:“现在你喝了三生水,可以畅所欲言了。” 巴雅尔面色难堪,他悄悄退后几步,找了个手下吩咐几句,手下匆忙离去,秦风看在眼中,暗自皱眉,不知道这人又要使什么坏心思。 吴中平喝下三生水,感觉身体没什么不适,反而神清气爽,耳清目明,心道这三生水确实算得上奇物,不过自己若说违心之言,怕也真的会身死当场,踌躇片刻后才道:“天下大乱多年,朝廷昏庸,民不聊生,此乃天之罪,亦是君之罪!” 这话直指君王之过,比起秦风所言更加的大逆不道,不过吴中平本就是投身大西军的乱贼,怪罪大明朝廷毫无心理压力,他说的真情实意,自然不用担心三生水的毒效。 在短暂的停顿后,吴中平又道:“大明犯下了太多的错误,可到底是中原正统,儒家传承,对于诸多外族向来恩泽,可满清凶残成性,更是毁人宗族衣冠,留头不留发就是满清的蛮横歹毒之为,若是让其一统天下,不仅我汉人传承被毁,其他各族也注定难以置身事外,不用几年,衣食住行之传统皆会被满清劣习所取代,再过些年月,后辈连祖宗是谁都不会知道了。” 壮夷们听吴中平侃侃而谈,脸上变色,大长老只是淡然道:“汉人势大,人口众多,豪杰无数,满清如今不过一时得逞,若要稳固根基,必然要行霹雳之法,而我族弱小,满清不会太过放在心上,怀柔安抚才是上上之选。” 吴中平沉声道:“大长老说的有道理,可道理未必就是事实。”他环视一圈,突然拔高了声音道:“我相信在场的都是勇猛之士,在山中敢于和虎豹相搏,难道你们甘心成为满清的奴仆,在鞑子面前自称奴才吗?” 壮夷们耸然动容,不少人脸上已有愤慨之色。 巴雅尔却是冷笑道:“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的族人们和大清作对,可大清之强盛远胜于我们,一旦交战,我族必遭灭顶之灾,到那时别说后辈连祖宗都不认识,恐怕连后辈都不会存在,因为我族已经全死绝了。” 人皆有畏惧贪生之心,壮夷虽然无比崇尚勇武,但也抗拒不过人性之本能。 壮夷们沉默了,气氛犹如暴雪骤降,空气中再无一点热度。 这时,秦风从座位上站起,微笑道:“很多人都觉得满清无比强大,与之相抗根本就是螳臂当车,那本将为何连战连胜,歼灭八旗精锐过万,连爱新觉罗的子孙都有数人死在我手,更是在不过二个月的时间里光复了广西全境,请问这是为什么?” 他说到后面,已不是在质疑,分明就是在粉碎质疑,粉碎那些对于蒙山军实力的质疑,以及对最终战胜满清的质疑,众壮夷目光落在秦风身上,才发现此人果有过人之处。 大长老却还是平平淡淡,又是举起茶杯道:“请茶!” 简单的请茶二字,并非客套之言,而是大长老也要秦风喝下三生水,可这一次,壮夷们的反应远比吴中平要喝茶时大,几乎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极其紧张。 大长老双眸眯起,说道:“秦将军,你可知道我族的大长老当面对外来的一方首领时,有可能会要求对方喝下三生水。” 秦风想到三生水的作用,心中陡然一动,刚要说话却听额尔德图木和巴雅尔先后喊道:“父亲,万万不可!” 大长老没有理会两个儿子,继续道:“当和某一方势力结盟时,我族的大长老会要求对方的首领喝下三生水,并且当众立下不负我族的誓言,而这就是我族最神圣的三生水之盟。” 秦风心中微凛,如果他怀有坏心,来此只是想利用壮夷的话,那喝下三生水再立誓言必遭反噬,而心惧不喝的话等于承认心口不一,可以说这是壮夷确保不被背叛的杀手锏,而大长老请秦风喝下三生水,等于表达了和秦风的结盟之意。 大长老就这样轻易的站在了秦风这边?或者说大明这边?认为大明还能起死回生,满清当前的强盛只是过眼云烟? 秦风心中奇怪,事情进展之顺利令他难以想象,忍不住有点怀疑大长老所言的真伪,不动声色道:“对于双方结盟,本将期盼已久,大长老若是真有此意,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巴雅尔拦住了给秦风送去茶水的侍女,慌忙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父亲一向稳重非常,这次怎么能匆匆决定?” 大长老望向额尔德木图,问道:“老二,你意下如何?” 额尔德木图一副为难的样子,半晌才道:“我亦觉得父亲的三生水之盟太过仓促,按照以往的规矩,父亲虽然可以做出决定,但一般都要和其他长老们商议一下,至少也该和师公......”他提到师公,似乎是想让师公劝解一下大长老,可师公根本不应话,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 大长老望着桌案上的茶杯,轻声道:“你想说我不该独断专行吗?” 额尔德木图一脸惊惶的跪倒道:“孩儿不敢。” 巴雅尔还在劝阻道:“父亲,还请妥善行事,这可是关系全族命运的事啊!你和这个秦风才见了一面,为何如此信任与他?” 秦风目不转睛的看着大长老,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大长老眼眸闪烁了下,幽幽道:“我虽和他只见过一次面,可是......很多时候,一面足矣。” 额尔德木图诧异无比,巴雅尔面色如土,想到与秦风结盟后必遭满清报复的悲惨结局,他庞大威武的身躯好似被抽去了骨架般酸软倒地。 与此同时,侍女没了巴雅尔的阻拦,几步走过把放入了三生水的香茶递到了秦风手上,秦风举杯示意之后,刚要抬头喝下,突然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道:“启禀大长老,大清的使节求见!” 第255章 搅局 众人愕然,秦风和吴中平都是大皱眉头,眼看着就要和壮夷达成联盟,谁又想得到,这时候大清使节冒了出来。 黄鼠狼进宅,无事不来,大清使节这个紧要关头前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水灵却是笑了起来,“他来的真是时候。” 众人都不知道她是喜悦还是讥讽,不过都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也都一致认为,大清使节来的确实有点巧了。 秦风想到刚才巴雅尔的小动作,几乎可以肯定他来和大长老接洽,大清使节亦是极度的关注,巴雅尔知道形势不妙,这才找大清使节前来。 大清使节这次前来,当然就是为了搅局! 大长老听到手下禀告,沉吟良久才道:“三生水之盟,本不适宜他人加入,不知道秦将军意下如何?” 吴中平没有开口,却在不断摇头,听出既然大长老在征询秦风的意见,秦风就可以一口否决。这时候大清使节前来,必然会影响到双方结盟。 秦风沉咛片刻,微笑道:“客从主变,一切还请大长老定夺就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秦风却是恨不得一刀把大清使节给砍了,可这时不宜露出小家子气,更何况若是公然拒绝大清使节来访,倒会显得心虚,是以又将问题推给大长老,大清使节即使来了,他心中坦荡,有理有据,也不怕对方刁难。 大长老笑笑道:“那不知道师公和法王意下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征询别人的意见,师公恭敬施礼道:“远来是客,三生水之盟外人不知,他来了正好是个见证。” 法王正是那个拜火教之人,他微微点头,语气嘶哑道:“师公说的有理。” 秦风又望了眼那法王,心中暗想称谓里能称王的应该很不一般,看来这人在拜火教中的地位不低,而且附和了师公的话,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敌人,可白沙河上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不是想把团结壮夷之事放在首位,现在又面对双方结盟,秦风实在不愿节外生枝,不然早就问出了心中的种种疑惑,他此行本就是随着老道来弄清真相的。 秦风思绪繁杂,还在权衡轻重,大长老已经点头道:“既然盟会上,秦将军、师公和法王都无异议,那就把大清使节请进来吧。” 巴雅尔喜上眉梢,却强自抑制不动声色,不过他的镇静功夫显然还差了不少,秦风瞥见,暗中琢磨大清使节也是不得不来,毕竟一旦阻止不了壮夷和蒙山军结盟,大清使节说不定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秦风喝下三生水以证承诺,壮夷也该杀了大清使节作为结盟之回报。 只是现在秦风还没有喝下三生水,他在等待大清使节的出现,在场的其他人也在等待,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对于三生水之盟却都无比重视。 大长老感受到了无数道投向自己的异样目光,淡然说道:“你们也许都觉得我做出结盟的决定有些轻率了,可仅凭清军丧心病狂的试图屠戮桂林,而蒙山军拯救全城百姓之性命,我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了。” 秦风目露感慨之意,起身抱拳,深施一礼道:“大长老深明大义,本将敬你一礼。这一礼不为结盟,只为你心怀天下正道。” 大长老颤颤巍巍的起身还礼道:“我也敬秦将军一礼,不为结盟,而是为你不畏艰险,逆流而上,有杀伐果断,亦有仁德之心。” 二人缓缓落座,不等再言,远远一人走过来,微笑道:“我也敬大长老、秦将军一礼,只盼天下太平!” 众人向外望去,只见到一翩翩公子走来,竟然是孤身一人。 那人走进来的时候,轻裘缓带,风度翩翩。巴雅尔虽是火烧眉毛般的急躁,那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焦急之意。 或许,他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无论成功失败,算计别人或者被人算计。 水灵的目光从秦风落在那人的身上,又从那人的身上望向秦风。她发现这两人有些相同,但又截然不同。这二人都是异常沉稳之人,山崩于面前不色变,只是那人多了分阴柔,秦风却多了分阳刚。 那人或许风流倜傥,比秦风还要俊朗很多,但是水灵不能否认,秦风笑起来亦是迷人到了极点,而那人胜在气质飘逸,秦风不动声色,却是更胜在气势沉稳。 但是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这两个人在想什么,一般人都是不会猜出来,水灵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些头痛,可随着目光一闪,注意到另外一人时,她的眉梢眼角忍不住跳了起来。 在某些女人眼中,天真单纯的男人才最是讨人喜欢。 邓飞扭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有一阵莫名的不自在,心里还有些瘆得慌。 随着大清使节的到来,谁都觉得他会与秦风剑拔弩张,也都以为秦风会怒目相对,毕竟这二人代表着两个正在死斗的帝国。 可事实却不尽然,那翩翩公子目光从秦风身上掠过,微微一笑,转瞬向大长老深施一礼,恭敬道:“索额图恭祝大长老身体康健,福寿双全,不速之客,还请海涵。” 大长老轻声道:“使节有礼了,之前未能相见,还请您见谅。” 大清使节自报姓名,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秦风却是例外,他没有想到大清使节竟然会是索额图,这个会在几十年后,成为大清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当然,也许只是巧合重名罢了。 巴雅尔在旁提醒道:“父亲,使节远来是客......不如请他先坐?” 大长老摇摇头道:“本来可以坐,可现在却是三生水之盟的时候,结盟也只对双方而言,因此椅子只有两个。”他说的是实情,倒不是轻视大清使节,在场不乏师公等壮夷中的重要人物,他们也没有椅子可坐。 索额图微笑道:“在下站着就好,得见大长老,在下已然心满意足。” 大长老不再理会,又望着秦风道:“秦将军......三生水之盟......” 话到一半,索额图已出声打断道:“能在此得见秦将军,真是三生有幸!”他虽然是站立施礼,可言语中并不示弱,态度也少了几分恭敬。 秦风漠然道:“索额图,你父亲没有教你为人之礼吗?大长老说话时,你怎能无礼打断?”他望着索额图,看似和望着空气一般,索额图日后或许身居高位,可现在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秦风却是广西之主,当然不用对他客气。 索额图笑容不减道:“秦将军,你过问在下父亲的教导之法,似乎也有些无礼吧?” 秦风冷笑道:“索尼不会教儿子,我替他指出为父之过,难道不可以吗?”他说的争锋相对,却是在试探这个索额图是否真是后世那个位高权重的索相。 索额图听到秦风说出了他父亲的名子,脸色陡然一变,却还能强作镇定,缓缓说道:“秦将军知道的可真不少。” 秦风双眼眯起,笑容中带着分高深莫测道:“你想知道我为何清楚你是索尼之子?” 第256章 威吓 索额图名声不显,秦风却能知道他是索尼之子,这一点极为不正常,而从秦风自信的语气中,似乎还知道的更多,这如何能不让索额图心惊。 秦风有穿越的优势,自然要尽可能的利用,当看到清廷派来的使节是索额图时,他就打算故弄玄虚的吓他一吓,在心理上先占据优势。 而当秦风提到索额图是索尼之子时,吴中平同样为之惊讶,他一直惊叹于秦风的崛起速度,却也把蒙山军百战百胜的辉煌归究于一定的时运,可现在看来,他对于秦风的了解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透彻,对方怕是还隐藏了很多底牌。 秦风既然想要吓人,那就吓个彻底,淡漠的笑了起来道:“索尼算是一个人才,自幼就通晓蒙,汉文字,受到努尔哈赤的器重担任一等侍卫之职,皇太极继位后,同样十分欣赏索尼的才华,索尼也是不负众望,立功无数,特别是孤身前往科尔沁部,问罪于奥巴更是胆识非凡,在己巳之变时,还孤军突进救过豪格的性命,每一件事都是享誉清廷。” 索额图越听越是心惊,秦风不仅对自己父亲的过往如数家珍,连当年索尼去科尔沁部问罪奥巴竟然也知晓,这在清廷内部都算是机密,秦风难道能掐会算不成,不然他如何知道? 秦风话锋一转,说道:“索额图,你的父亲算得上一个人物,他来此也许有资格和我说话,而你......”他语气中顿显讥诮:“你有何才学?又有何功绩?凭什么在此大放厥词!你若是识趣,早些离开广西,本将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可答应饶你一命!” 索额图暗自握紧了拳头,转瞬舒了口气,沉声道:“秦将军过去不过一个小小百户,现在这个将军也不过是自封的,而我乃是大清皇帝的钦差使节,为何不能在此说话?” 他口出不逊,直接说秦风出身卑微,邓飞脸上顿时有了怒色。 秦风却是笑起来,点头道:“是呀,我出身低微这点无需否认,可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百姓的疾苦,才知道百姓所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而我率军奋战,同样是为了百姓,不让他们成为猪狗般的奴仆,我要结束乱世,给百姓太平,也要给他们尊严!” 大长老静静的听着,众壮夷也是大为诧异,水灵更是惊诧,当初她也听过秦风的一些往事,可当亲耳确认他从一个小小百户,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成为了广西之主,还是让人忍不住心惊叹服! 秦风又道:“索额图,你一来就说期盼天下太平,可我问你,你所谓的太平是什么?嘉定三屠,还是扬州十日?又或者是千千万万枉死的冤魂?告诉我,你的天下太平到底是什么!”说到最后,他已声如泣血,面寒如刀。 索额图知道秦风的勇武,却不曾想到对方如此巧舌如簧,几句话就把满清说的无比不堪,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深吸了一口气道:“乱世天下,百姓苦难无法避免,所以才要尽快的结束乱世,我大清皇帝急攻伪明,为的就是还天下一个太平,可惜有人不知进退,还在这里妄论是非,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才最该为乱世中死难的百姓负责。” 他没有明说,意思却已再明白不过,这乱世天下根本就是大明朝廷造成的,满清只是在取代腐朽,重造盛世。 秦风沉默许久,淡淡道:“大明朝廷确实昏庸,造反之人大部分都情有可原。”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变色,在大清的使节面前,秦风竟然主动数落大明,这实在有些不该,岂不是变相认可了索额图的话吗? 索额图微愣,脸上转瞬便有了笑容道:“秦将军原来是个明白人。” 秦风脸色一厉,语带森然道:“我明白,可你并不明白,大明再是不堪,也是我汉人的家事,你满清有何资格插手?”说到这里,他不想再搭理索额图,望向大长老道:“大长老,结盟之事是否继续?” 大长老微笑道:“当然可以。” 索额图眼中变幻不定,他不能让壮夷和秦风结盟,若得壮夷相助,蒙山军无疑如虎添翼,可秦风最后所言,说的是满清没有资格插手大明之事,等于是在影射他没有资格阻止三生水之盟,可他必需阻止! 壮夷重诚信,三生水之盟一旦完成,绝对不可能背盟,索额图很不愿意拿出最后的办法,可现在已容不得他犹豫,豁然高声道:“大长老,有人要我给你带一封信。” 大长老不以为意道:“等完成结盟之后,再看你带来的信也不迟。” 索额图一咬牙,说道:“大长老,这信你还是先看为好。”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却并非因为索额图对大长老恭敬态度的转变,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脸色不知何时已变得苍白,声音干哑道:“这信......是那个......木偶写的......” 木偶写的信?木偶岂能写信? 在场的壮夷皆是疑惑不解,可有人似乎明白,索额图说出来,也是知道有人会明白。 外面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和煦的清风仿佛变了味道,犹如阴风的嚎叫,寨子里又有野狗狂吠,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鸣之气。 老道终于有了一丝动作,他睁开了眼睛,深深的看了索额图一眼,却又很快闭目而立,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寂。 师公的脸色变了,不再从容淡定,变得和在白沙河上见到老道时一样,眼中有愤怒,惊诧,惶恐,百感交集,心神错乱难凝,良久才得以平复,可神色中的惊容却难以退去。 拜火教的法王抬起了头,却没有去看索额图,而是盯着大长老,脸上显出一丝古怪,更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风把所有人的脸色变化都看在眼中,只是苦笑摇头,又是木偶,还是能写信的木偶,岂不是活着的木偶! 木偶活,大明兴;那如果活着的木偶代表了大清,那岂不是代表着大清会兴盛? 第257章 迷雾 三生水之盟被搁置了,大长老让秦风等人先在寨中住下,等三日后,会给他们一个答复。 秦风心中戚戚,他从大长老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歉意,亦有凝重之色,而从见面开始,大长老一直风轻云淡,哪怕和秦风结盟,将一同对抗强大的满清时,他的神色也无半点动容。 可在木偶面前,大长老犹豫了,事情或许会朝着秦风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秦风等人在一个壮夷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处山谷,老道却是没有随行,秦风并不意外老道的悄然离去,在这里,他应该有很多人要见,有很多事情要做。 山谷内苍松翠柏,郁郁青青,让人一望之下,心情舒爽,众人顺着一条小溪逆流而上,来到几栋吊脚楼前。 吊脚楼就是壮夷干栏式建筑的俗称,几间竹屋后半边靠山而立,前面木柱支撑,微风吹拂,水流淙淙,远远望过去,宛若仙境般。 秦风踏着河边的碎石走过去,一时间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烦忧。可等到上了竹楼后,脸色微变,失声道:“小林,你怎么在这里?你还受伤了?” 邓飞倦意上涌,正在打着瞌睡,听到秦风口气不对的时候霍然抬头,立马变了脸色,只见余小林露出半边膀臂,正在自己包扎,绷带上血迹斑斑,赫然是受伤不轻。 秦风急步走过来,问道:“伤的如何?” 邓飞抬起头来,摇摇头道:“皮外伤,不妨事的。” 秦风皱眉问道:“何人伤了你?” 余小林心中感激,秦风先问他的伤势,再问伤他之人,可见秦风对他的关切,自己却没想到出师未捷,身中一刀,实在愧对秦风的信任。 吴中平突然道:“你去追踪那两个客商的落脚之地,难道是被他们伤的?” 秦风闻言心中诧异,余小林经过了战场上的反复磨练,平日里一有空闲也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了练武上,虽然谈不上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但对付四五个壮汉却也不再话下,更别说是那两个普通的客商。 可如果不是那两个客商出手伤了余小林,还能有谁?余小林做事稳妥,不会轻易得罪他人,到底是什么麻烦找上了他? 余小林心有余悸道:“伤我的人不是那两个客商,却和其中一个客商认识,他伤我时,责怪了那个客商闲话太多。” 吴中平沉咛片刻,双目一凝道:“当初在茶馆里,有一个客商可以见到大长老,为此他还格外得意,现在想来那客商的本事应该是他背后有引荐之人,而出手伤了余小林的很有可能和那背后之人有关。” 秦风点了点头,又朝余小林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小林面露愧色道:“伤我之人武艺强我甚多,他本要取我性命,千钧一发之时,有人出手救我,并把我带来此地,说不用多久就能和将军见面了。” 秦风心中凛然,吴中平也是脸色陡变,救下余小林之人竟然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秦风等人的行踪也尽在掌握,而能把余小林带来这里,想必那人是壮夷中人。 吴中平眉头皱起,问道:“那人只是救下你吗?” 余小林答道:“救我之人的武艺极高,伤我的人根本接不下他一招,在救下我之后,那人没有继续动手,一路把我带来这里。” 秦风吸了口凉气,余小林身手本就不弱,伤他之人强他很多,却接不下救下之人一招,那人武艺岂不是登峰造极,念及这里,秦风忍不住问道:“你可知救你之人是谁?” 余小林摇了摇头,说道:“那人黑巾蒙面,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他也没有说出姓名,不过......”他回忆了一下,继续道:“那人带着我疾行来此,路上却有人在等候他,与他说了几句话,那等候的人我倒是看清了容貌,那人脸上有道刀疤......” 秦风精神一振,“那个刀疤脸什么样子?” 余小林奇怪道:“将军也见过此人?那个人一张脸极长,和马儿差不多,有刀疤从额头到了嘴角,极为凶恶。” 秦风看了吴中平一眼,缓缓道:“好像是我们见到的那个。” 吴中平点头道:“极有可能,那样的刀疤脸很难再有第二个。” 余小林不解,邓飞已把他们在街面上遇到厮斗之事简洁的说了一遍,余小林沉吟道:“救我的难道是闯军的人,可闯军的人怎么能轻易的进入壮夷的地盘,还知道将军会被安置在这里,把我带来等候。” 众人均是疑惑,事情越发的迷雾重重。 秦风不由叹息道:“我们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希望......”话到一半,他脸色豁然一变,抬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此刻夕阳已落,山中除了风声、溪水流淌之声,静的让人心悸,秦风却在凝神倾听,不知道他又在听什么? 秦风脸色深沉道:“有几十人从南面掩过来,离这里不到一箭的距离。” 众人惊凛,侧耳听去,却还是静寂如旧。想要不信,可知道秦风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不过一会儿,邓飞也听到了动静,说道:“西面、东面也有人......” 秦风闭上了眼睛,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道:“这两面也有几十人。” 吴中平大惊失色,如此多人朝他们这边过来,摆明不怀好意,只是来人会是谁,大长老对他们不该存有恶意,那么就剩下索额图的人,他也许没带这么多人,却可以买通壮夷之中心向满清的人。 索额图敢在这里出手,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当真是胆大狠辣,让人心寒! 秦风还在倾听,喃喃道:“北面没人。” 北面靠山,逃离并不容易,来袭亦是困难,没人倒也说得过去。 又过了片刻,声音越来越近,秦风终于做出了决定,这时他已身陷重围,却容不得惊惧,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活着出去,所有人一起活着出去! 这一刻,他不是广西之主,只是单纯的蒙山军统帅,那个单刀在手,杀伐四方的秦风! 刀光一闪,杀气陡现,秦风厉声道:“从西面杀出去,切莫缠斗,我来断后!” 简简单的几个字,给其他人带来了无边的信心,就算是受伤的余小林见到,也是心中狂跳,豪情陡升。无论他如何心畏,可是这一刻,他一定要和陪秦将军杀出去。 秦风大喊了一声走,话音刚落,他已经从竹楼窜了出去,直奔正西,几个人毫不犹豫的起身跟随,邓飞和余小林都是握刀在手,吴中平竟也手持一柄长剑...... 第258章 遇袭 身临大敌,众人都不敢懈怠,可等到冲出竹楼,秦风已经在数丈之外。 吴中平等人虽然知道秦风身手高强,可见到他行走如飞,黄昏中如鬼魅般,不由都是骇然。他们并不清楚,秦风最强的就是身法,前世作为顶级的杀手,他最讲究的一击毙敌,无论是移动还是出招,关键就是一个字:快! 敌人虽众,却快不过他如电身法,亦挡不住他的横行一刀! 秦风疾行飘忽,如天神施法,豁然从竹楼杀出,向西攻去,对手还来得及阻拦,毕竟他们从远处而来,目标只有竹楼中的人物,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吴中平等人见到,不由吸了口凉气,因为远方本来看似只有野草灌木,小溪大石,可秦风一现身,对方的灌木暴涨,大石滚动,本来开阔之地蓦然竖起了无数的屏障。 人影重重,果然如秦风所言,除了北方的山崖外,东、南、西均有敌人出现。 秦风一动,已经将对手全部牵动!他来到了屏障之前,看似就要硬生生的撞上去。 吴中平等人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那一刻实在比自己冲锋陷阵还要紧张。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已经消散,夜幕悄然而降,只听得‘呛’的一声大响,如龙啸,如凤鸣,然后黑暗之中,陡然亮出一道光华,劈开了黑暗,劈裂了屏障! 刀声清越,刀光如电,带出一抹血红溅出。 黑夜中,妖艳无比! 那抹血色如同引路之线,笔直的向西而去,秦风在黑夜中跳动犹如幽灵,转瞬之间,竟然杀了出去。 敌人愣住,从来没有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彪悍之人,可竹楼还有他人,放走了一人无妨,只要拦住其余的人,也能获得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勇夫却不是愚夫,围杀的猎物有强有弱,反正斩杀都可以获得财帛,那自然挑弱的杀,碰到强悍的万一杀人不成反被杀,岂不是蠢不可及。 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面对秦风凶狠的突进,大部分人都选择退让,他们为了求财,而非拼命,没必要与传说中的万人敌将军对抗。 秦风能突出重围,不仅因为自己够强,冲的够猛,更多的是敌人不作为的缘故。 敌人没有去管秦风,开始对剩下的几人围堵,这一次,他们有信心,也有决心不让对手再轻易的冲出去。 若是连那几人都拦不住,如此大动干戈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中平等人见到秦风孤身杀出也是愣住,心道眼前的敌人难道都是一群软柿子,空有人多势众不成?又不禁想到秦风倒是杀了出去,可他不是说要断后?难道这个断后,是断敌人的后路?他们几个人,对敌人来个前后夹攻? 生死关头,来不及多想,秦风劈波斩浪般的杀出,对方形成的屏障已经被冲出一道裂痕,吴中平见到其余两个方向的敌人蠢蠢欲动,若不趁间隙杀出去,被困住凶多吉少,当即低声喝道:“跟我来!” 吴中平只学过一点皮毛功夫,剑法更是花架子,可眼下他俨然成了邓飞和余小林的主心骨,二人完全听从于他的话。 不过当逼近敌人时,吴中平却是心中苦涩,只见到所有伏击之人都是包在黑色衣衫内,甚至脑袋都被头套罩住,只露出一双眸子,黑暗中闪闪发亮,有如噬人的恶狼。 他们手上的兵刃千奇百怪,有长枪,短刀,钢斧,铁鞭,甚至还有弯钩套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些敌人哪里像是软柿子,其中必有很多技击高手,普通杂兵一般都是使刀的,哪里会去用其它的兵刃,想来这些敌人都是壮夷无疑了,也只有尚武成风的壮夷,才能在此聚集起这么多功法不一的高手。 面对这般绝境,吴中平脑子再好使,也想不出办法,唯有怒吼乱刺,希望能有奇迹发生,而吴中平倒还真的奇迹般的杀了一人,被杀那人只当吴中平是个高手,却没想到对方出招毫无章法,偏偏乱拳打死老师傅,胡乱一刺起到了奇效,竟被吴中平刺中了喉咙。 吴中平一招得手,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邓飞和余小林见了也是胆气暴涨,二人联手,迈步向前推去,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挡。 可随着敌人冷静下来,吴中平三人再难寸进,只能相互依托,陷入到了苦战之中,吴中平到底不精武艺,闷哼了一声,已经中了一刀,脚下踉跄,下一刻怕是就要身死当场了。 邓飞和余小林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救援。 蓦然间,天空又是一闪,刀光一耀,数颗人头飞起,秦风如天神般杀了回来。 秦风出人意料的去而复返,从外围杀入,敌人大乱,秦风来到三人身边,低喝道:“邓飞,小林,你们速带吴先生撤离。” 说话间,敌人又攻杀而来,秦风单刀一展,逼退几人,随即一把抓住吴中平,把他扔向了邓飞,余小林那里。 邓飞三人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留下来只会成为秦风的累赘,只能从秦风为他们争取到的缺口处突围,敌人却不愿放跑他们,迅速的合围过来,可再一次被一把单刀逼退。 刀光如雪,雪花中,带着落红片片,枪断刀折,呛啷叮当响个不停,敌人固然不弱,可秦风刀是快刀,招是快招,只是一刻的功夫,便斩杀了六七人。 敌人们眼中终于露出了惊骇之色,他们感觉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凶猛的雄狮,咆哮着,狂怒着撕裂着对手! 传说中的万人敌秦风果然并非虚言! 秦风血染衣衫,看上去威武无敌,实际上却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他只想给吴中平三人博得逃命的时间,但他手臂已有酸麻之感,气力即将枯竭,再不离开,可能就真要陷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声,围攻秦风的敌人们听到声音,仿佛中了魔障一般都愣在了原地,相互张望片刻后,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秦风身边原本是敌影重重,眼下却是空无一人,亦是愣在当场,吴中平三人没有走远,看到敌人远去,立马回到秦风身边,邓飞惊讶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第259章 暗敌 一场虎头蛇尾的袭击,在出乎双方意料的情况下结束了。 发动袭击的人大多数都散去了,却有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冷望着远处,亦是秦风几人站着的地方,他一边望着,心中忍不住悸动不已。 他早就知道秦风的威名,本来一直以为秦风虽然战功赫赫,但也是三军用命,依仗手下兵将骁勇善战,作为统帅未必有多少本事,万人敌的赞美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哪里想到传言的威猛还远不如今日所见。 厮杀已止,那把犀利戚刀所绽放出的夺目锋芒却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之中,让他心中的惊惶久久难散,直到一声哨想,这才快步回转。 过了竹楼,一直到北面山脚处,瘦小汉子这才停下,就见一颗大树下,站着一人,穿着朴素,却给人一股不动如山的沉重感,只是此人紧锁眉头,显出几分郁闷之色。 瘦小汉子向树下之人抱拳道:“主人,属下无能,留不住秦风等人,还请主人责罚。” 树下那人轻叹道:“你做的很好,可到底还是低估了秦风,过错在我。” 瘦小汉子惶恐道:“主人,这次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亲信人手,还花了重金招募不少人,只想趁其不备除去秦风,秦风若除,蒙山军必乱,再遭遇大清万余精锐攻打时,一定会不支溃败,这样一来大长老也会改变主意,可却没想到,秦风此人如此厉害......” 树下之人又是叹息道:“秦风自从踏上临县开始,其实就已经落入我们掌握之中,他们一直暗中调查,我却在筹划着今日一击,可没想到的是,他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时,还能保持镇定,选择了一条令我意料不到的道路。” 三面包围,留下了北面入山的缺口,这绝非地势所限,实际上,北方已布下了陷阱,安排了最精锐的人马等候,只等秦风主动跳进陷阱。 而且一般人面对北面山崖会望而却步,可秦风几人除了吴中平,都有不俗武艺在身,完全有能力上山逃脱,但秦风没有选择这条路,说明他看出了这是一条暗藏杀机的险路。 秦风也没有往东逃离,因为东面是他来时走的路,人逢为难之际,第一念头往往就是原路返回,因为走过的路最能令人心安,树下之人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在东面安排的人手力量,仅次于北方布下的陷阱。 西面是壮夷的主寨所在,秦风遇袭明显是壮夷所为,按理说越靠近主寨,壮夷的实力就越强,秦风只要怀疑是壮夷对他下手,那只会离主寨越远才对,可他偏偏朝西面突围,因为他知道是壮夷来杀他,可指挥的人一定不是大长老,反而杀他的人会忌惮大长老。 事实也正如秦风所料,因为大长老的关系,西面的敌人最弱,秦风在绝境之中选择了一条最佳的突围之路。 如果不是往西的话,就算有人敲响景云钟,也未必来得及救下秦风。 树下之人长舒一口气,他不会天真的认为秦风的选择是运气使然,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钦佩之意,对于这样的对手,必需要小心再小心,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我们的人暂时都不准妄动。” 瘦小汉子听令退下,树下之人却是缓缓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百般谋划,笼络了一大批好手想对秦风进行剿杀,结果还是功亏一篑,再想等到这种机会,千难万难了。”他脸上逐渐浮现出阴霾之色,心中暗道:“到底是谁坏了他的好事?景云钟不是一般人能去敲响的。” 没过多久,瘦小汉子已快步回转道:“主人,我已经照你的命令吩咐下去,只安排了两个最信赖的部下继续监视秦风等人。” 树下之人眼睛半睁半闭,说道:“这次我们虽然事败,但好在有那封书信,从大长老当时的态度来看,与蒙山军结盟的想法应该有所动摇,这样就能给我们赢得更多的时间,下一次秦风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瘦小汉子提醒道:“主人,这次有人敲响景云钟,等于给秦风解了围,属下认为这不是偶然,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秦风,你说会不会是......”他没有说完,脸上已有惊悚之色,不为其它,只因帮助秦风那人可以及时的敲响景云钟,说明已预先得知了袭击之事。 树下之人何尝没有想到,他也大概猜到了是何人所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暴露了,动用这么多外人来参与袭击之事,想要瞒住所有人几乎不可能,他却一直在幕后指挥,即使大长老出马,短时间内也查不到他的身上,若说怀疑,很多人比他更值得怀疑。 瘦小汉子又道:“主人,秦风此人也擅计谋,几次与清军交战都是以诡计取胜,我们这次暗算他不成,要提防他大肆反击。” 树下之人笑了起来,说道:“我只怕他不反击。” 瘦小汉子皱眉道:“恕属下愚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树下之人沉声道:“据我了解,大长老决定和蒙山军结盟多少还存有疑虑,只是现在广西在蒙山军控制之下,秦风比起满清又多了分谦卑和真诚,而且蒙山军纪律严明,极少听到扰民之事,在当今天下的各军之中实属罕见,这也是最打动大长老的地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一旦秦风反击,靠的必会是手中的武力,而只要使用武力,必遭大长老反感,到时我们再推波助澜即可。” 瘦小汉子问道:“怎么推波助澜?” 树下之人的笑容中多了分阴狠,冷声道:“我们到时只要散布秦风的残暴,而且也已经为他准备了残暴的证据,秦风不用武力也就算了,一旦动武,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瘦小汉子仍旧担心道:“但是他们小心谨慎,应该不会在结盟之前触怒壮夷,他采取行动的话,估计只会在暗中下手。” 树下之人笑容更盛,说道:“他们不会触怒,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们触怒,很多事情无需辩个真假,只要让人怀疑就行了。” 瘦小汉子也露出一丝笑容,轻松道:“主人说得对,秦风老实点也就算了,否则无需我们动手,怕他都难以活着走出这里。” 树下之人轻声问道:“对了,巴雅尔在干什么?他可不是一个甘心寂寞的人。” 瘦小汉子讥诮道:“他在联络各个长老,希望能左右大长老的想法。”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语气变低道:“主人,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讲。” 树下之人微笑道:“有话就说,你我之间无需有所保留。” 他计划受挫,却没有多少沮丧,他计谋百出,也无半分自满之色,他一直都是如此,习惯用平庸朴素的笑容示人,让人根本想不到他隐藏起来的精明和才能。 第260章 内贼 瘦小汉子望着树下之人,心中忍不住暗自惋惜,对方不该甘于平淡,很多年前就可以领袖群伦,不过现在醒悟倒也不迟,脸上多出分期颐之色,说道:“主人,巴雅尔无知小人,却一门心思想投靠满清,我们完全可以借他之手对付秦风,比我们自己动手要安全的多。” 树下之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却很快化作坚定道:“我不放心巴雅尔,你也说他无能小人了,岂能做得了什么大事,由他出手说不定只会弄巧成拙。” 瘦小汉子可以听出树下之人话中带着强烈的执念,心里疑云陡生,忍不住问道:“主人,属下一直不明白,你为何抗拒大长老和蒙山军结盟?” 树下之人抬头望天,半晌只是一叹,不再言语,却又很快垂下头来,目光闪动,似乎在沉思什么。 与此同时,水灵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来回徘徊,自从回来后,她就一直心事重重,寨子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她却知道,一切只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景云钟响了,代表着寨子正在遭受外敌攻打,族中所有壮丁都必需在第一时间集结迎战,可在景云钟响了片刻后,大长老就命人传达了警报解除的消息,令无数族人为之讶然,敲响景云钟是无比严重之事,怎么可以如此儿戏? 可大长老绝对不是儿戏之人,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大长老不可能去敲响景云钟,那会是何人敢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水灵是一个聪慧的人,也正因聪慧,她想的才多,却也越想越头疼,本来大长老选定继承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又要面对不同盟友的选择,真可谓是多事之秋,而稍有差池,等来的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 后果严重,族中分歧自然也大,大长老虽然威信极高,但他只要稍显迟疑,下面的人就免不得会明争暗斗,族中内乱将不可避免! 而大长老确实迟疑了,这也是水灵最为苦恼的地方,她没想到自己一直信赖的爷爷会犯下如此错误,难道爷爷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极大的反响吗? 水灵等不及了,她要去问爷爷为什么要中止三生水之盟,那份让他改变主意的信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写信的木偶又是什么人?以木偶作为化名也真够奇怪的。 走出屋子,水灵一边想着一边朝大长老的住处走去,没走多久蓦然觉得前方有人,等她抬头时,素手已经无声无息的摸了下银饰腰带,转瞬放了下来,前方那人,笑容犹如阳光般灿烂,水灵亦是微笑道:“秦将军,怎么是你?” 笑有多种,畅快的笑,悲哀的笑,表达诚意的笑,掩饰心意的笑。 水灵的笑声和她身上的银饰般,向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可就算她自己都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那种开心的笑。接触到权力的这些年,让以往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变得心机重重,所以她的笑,很多时候,变成了一种武器,让敌人产生懈怠的武器。 手抚银饰腰带的时候,她知道,只要手指一弹,暗藏其中的剧毒粉末就会悄然无息的飞出去,无色无味,让人根本无法察觉,粉末会布在她的周围,任何想要靠近她,动她心思的人都会中毒倒毙,那十几个劫匪就是最好的例子。 对于族人,她还有耐心调解,可对于外人,她从来缺乏怜悯之心,又见过太多外人的险恶,所以无论对于秦风还是索额图,她第一眼见到,都有说不出的厌恶。 可秦风和索额图却都让她能抑制心中的厌恶,让她不会轻易的下杀手,只因为这二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如何被动的局面,都能够笑的出来。 索额图的笑幽漠淡远,乃是一种掩饰心意的笑,秦风的笑爽朗阳光,却是一种表达诚意的笑。她和二人并没有见过几面,却能确定他们都是当代年轻人中的翘楚之辈。 无论她如何厌恶外人,但是爽朗的姓格让她觉得,只要是英雄,就值得她敬重,就算要杀死对手,亦要敬重的杀死对手。 这并没有什么矛盾之处,在水灵看来,甚至是天经地义。 于是水灵看到秦风脸上的笑容时,她也报以微笑,只是她的笑容更多的不是因为秦风,而是那个令她心中泛起一股奇妙滋味的人。 邓飞眨了下眼睛,又拿手用力的揉了几下,他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刚才的厮杀中恢复过来,不然怎么会精神恍惚,注意到水灵好像偷偷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竟然有些女儿家的羞涩。 秦风见到水灵后,先施一礼道:“水灵姑娘,分开不久,一切可好?” 水灵不太习惯他文绉绉的说话,不耐烦道:“别人都是很久不见,才会问一切可好?你倒是有趣,我们才离开爷爷那里一个时辰而已,你就问这种废话,是否和本姑娘话不投机,才这般胡诌乱言?” 秦风轻笑一声道:“姑娘看来很好,可我并不怎么好......我们回去后,受到了数百人的围攻,差点就没命和姑娘在这说话了,姑娘现在还认为我在问废话吗?” 水灵闻言一惊,严肃道:“数百人的围攻?那只有可能是我的族人在攻击你们。” 秦风苦笑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想去大长老那里讨个说法。” 水灵脸上又有了笑意,低声道:“在我的族人里,没有几个人有能力聚集起数百人的力量,你就不担心是我爷爷下命令围杀你们吗?”她柳眉一挑,又道:“你可知道,我也有能力调集这么多人手的哦!” 秦风摇头道:“不会是大长老,也不会是水灵姑娘,你们都会为族人考虑,清楚我要是死在这里,蒙山军必来寻仇,根本就是引祸之道,毫无意义可言。” 水灵脸上流露出欣赏之色道:“算你脑子好使,遭逢险情还能清楚的分清好坏,怪不得我爷爷这么看重你。” 秦风收敛了笑容,脸色多了分凝重道:“水灵姑娘,请你带我去见大长老,你的族人中出现了宵小之徒暗中作乱,即使不给我个交代,大长老也该及时处理,免得后患无穷。” 水灵撇了下嘴道:“说的冠名堂皇,我看你是怕再被人暗算,才急着找我爷爷出面解决。” 秦风微微一笑,遭遇围杀一事,能让水灵知道也是不错,水灵在壮夷中的势力可不小,在大长老不插手的情况下,水灵应该也有能力查出对付秦风的幕后黑手。 第261章 洞窟 秦风等人随着水灵绕山而行,道路崎岖,水灵抿着嘴唇,离着大长老所在的主寨越近,她的脸色越是清冷,秦风暗自皱眉,心道水灵之前敢在自己和大长老见面时,随意插嘴说话,可见她和大长老祖孙情深,现在却是如此沉默,看来她也应该是遇到了一些难题。 在山中弯弯绕绕,等再过一谷的时候,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大湖。 大湖呈圆形,清澈澄净,微风起,湖面绿波粼粼,泛起点点金光。众人见了,都是心胸一畅,目光远投,竟然发现大长老正在湖边。 不仅是大长老,师公,老道,拜火教那人也在,大长老的两个儿子巴雅尔和额尔德木图亦是站在一旁。 壮夷的头脑人物几乎都在了,可见是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秦风这时来此,似有不妥,水灵却是浑不在意,径直朝大长老那里走去,秦风稍作犹豫,便迈步跟上,来都来了,没有避之不见的道理。 大长老看到秦风走来,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不等秦风躬身拜见,他已低垂着眼帘,语带歉意道:“老朽没能防范于未然,使得秦将军深陷险地,实乃是莫大的罪过,所幸秦将军无恙,不然老朽万死难以赎其罪。” 水灵讶然道:“爷爷,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是谁指使族人袭击秦将军的。” 秦风一直不言,态度已没有来时那样恭谦,毕竟刚逢大难,若是表现出慷慨大度反而显得有些造作,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长老,等待着他的答案。 大长老却是没有交代,他的眼中有着一般老人都有的浑浊之色,这本是寻常,可出现在大长老眼中就显得极不寻常,大长老统领壮夷数十年,从未有过昏庸的时候,如今他虽然年迈,但还不到糊涂的时候,眼中的那片浑浊亦是绝非无知的表现。 额尔德木图上前一步,满脸愧疚道:“秦将军,你是我族的贵客,我们绝无伤害之理,其中必有误会,希望您切莫因此对我族心怀恨意。” 巴雅尔哼了一声,他看到秦风没死,心中似乎十分的遗憾。 过了半晌,大长老才微睁着眼睛,缓缓道:“我们去山上再说吧,该来的人也都来了,也是时候把事情解决清楚了。” 秦风神情微变,余小林和邓飞护卫左右,脸上皆是戒备之色。 吴中平不知前路是福是祸,只是凝视着大长老,希望能看出个究竟,可当看到大长老颤颤巍巍,不由有了疑惑。 大湖对面有一高峰耸立,几入云端,想必就是大长老所言的山上,可看大长老当前老态龙钟的样子,难道还能爬上去不成? 可大长老在说完后,便第一个朝山上走去,山脚有小径通往峰顶,只是越行越是陡峭。大长老走的很慢,却是步履坚定,并不要人扶持,额头汗水慢慢流淌下来,却从不止步。 秦风看了心生敬仰,暗想他以壮夷之尊,不卑不亢,事事亲为,实在难能可贵。秦风又见师公和拜火教那人脚步轻盈,登山峰并不吃力,暗想这二人都是高手。 可他们并没有跟着大长老之后,而是亦步亦趋的随老道而行,不知是在时刻戒备老道的一举一动,还是尊崇的表现。 水灵一直跟随在大长老的身边,看似随意,却是小心翼翼的护卫着大长老。而大长老的二个儿子高下立判,额尔德木图脚步沉着,巴雅尔看似长得高大魁梧,却是气喘吁吁,汗水直流,反倒不如大长老体力充沛。 众人一路默默而行,被这座无名山峰的庄严肃穆所感染,心中渐渐清明。等攀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秦风见到山峰高耸,暗自皱眉,心道大长老为什么要去山上说话,这样不惜辛劳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说山上别有玄机? 正当疑惑之时,前方霍然开朗,现出一块平地。大长老不再攀爬,缓步向前走去,转弯之处,出现了个天然的石洞。 山峰独耸,清风动树,夜色下周遭满是寂寞苍凉之意,这样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石洞,多少让人心中忐忑。 秦风注意到水灵父女,还有巴雅尔都是微微色变,难道说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过去并不知道山上有一个石洞? 大长老开口道:“秦将军,还请随我进入一叙。” 秦风点头,才要举步,大长老沉声道:“水灵,你留在洞外。” 水灵嗯了声,有些气恼却也不敢忤逆大长老的话。 大长老又道:“秦将军,你的这几个部下......” 秦风笑道:“我随大长老进去,他们都会留在外面。” 余小林张口欲说,吴中平却抢先说道:“吾等谨遵将军之命。” 若是山洞中发生了险情,吴中平不认为他们几个能起什么作用,反而是水灵也在外面,真要是有了异变,自己三人捉了水灵,说不定还能挽回局势。 邓飞不知吴中平心中所想,等到秦风和大长老等人进入洞中,他见到洞口黑幽幽的见不到底,忍不住怪罪道:“吴先生,我们是将军的贴身亲卫,哪有让将军一人独往的道理。” 吴中平无法当着水灵的面解释,唯有干笑两声。 水灵却是一个明白人,捡块山石坐了下来,讥笑道:“你们要是都进去了,到时候谁来抓我作为要挟啊!” 吴中平心事被揭穿,又是干笑几声,邓飞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道:“我们抓你干嘛?你只是一个小姑娘,我们该保护你才对。” 水灵白了邓飞一眼,眉宇中却有温柔之色,娇嗔道:“你就是一个呆子......” 邓飞走了过去,郑重其事道:“水灵姑娘,我这人笨,可也知道不为难妇孺老幼的道理,这也是我蒙山军最为严厉的军法,触犯者皆要严惩,所以还请你不要看轻我等,我军将士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有我邓飞在此,保你无事,除非我死在你的前面。” 吴中平别过头,有种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的感觉,简直是汗颜到了极点。 水灵已怔在原地,望着邓飞良久,轻声道:“记住你说的话,要是你敢反悔,我会把你的心挖出来......我说到做到。” 这话说的狠毒,邓飞却不知为何,感觉不到一点害怕,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微笑道:“我若是食言,不用你来动手,自己就把心挖出来给你。” 水灵低下头,弱弱道:“口是心非,可你的心......我还是要的......”说完,她的面庞已红如娇花,美不胜收。 邓飞木鱼脑袋,哪里能听出水灵话中另一层意思,却昂首挺胸的站在水灵身边,好像对方的守护骑士一般。 他这样做,只是单纯的从男子保护女子的角度出发,根本没有注意到水灵双眸已泛起了朦胧水雾,化作千万青丝。 吴中平在旁望见,暗自笑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第262章 真相(一) 邓飞和水灵正在落花有意,流水茫然之时,秦风和大长老几人已经深入洞府。 从外边来看,石窟不过是寻常的石窟,可秦风深入其中,才骇然石窟的工程浩大。只是这里的石窟规模浩大,多半还是归功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后来的年月中,又被人不停的修建,才形成今曰的规模。 只是石窟规模虽是不小,却满是落寞苍凉,众人走过去,踢踢踏踏,在石窟中传出好远,更显石窟的幽静。 秦风提起精神跟随,又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前方豁然开朗,火光闪耀,原来已到了一间巨大的石室中。 说是石室,其实应该说是座天然的石窟。众人入了石窟后,并不点燃火把,全凭大长老领路,秦风可在夜中视物,倒也无妨,可苦了巴雅尔,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大长老视而不见,等到了燃火的石窟后,众人只见到四壁点了四处火头,将石窟照的颇为明亮,却有幽风阵阵吹来,让人遍体生凉。 幽风如呜咽,似鬼哭,巴雅尔听到,已经露出畏惧之色,萧布衣向前望去,却是吃了一惊。因为前方突然现出一道幽涧,隔断了去路。幽涧深不见底,常人绝不能越过。 山洞中出现了一道深涧,实在怪异难言。 师公,老道,以及拜火教那人还是冷静依旧,静静站在大长老身旁,好似山崩地裂亦是不能让他们稍动半分。 秦风目光锐利,忽然发现幽涧上横着一根石梁,不过胳膊粗细,难道要从这里走过去? 幽涧的对面,飘雾渺渺,让人如幻如梦般,分不清是梦是醒。甚至让对面的人有种古怪的念头,那里并非人间,或许是地狱,抑或是天上。 大长老向前走去,如同伊始般义无反顾,额尔德木图出声大叫,上前拦在大长老身前,大苗王却是头也不回,走到幽涧旁才停下脚步,缓缓道:“这洞窟乃是祖宗留下的秘处,相传幽涧对面可通天庭苍穹,亦有可能连接阴曹地府,百余年来,无数族中勇士想要过去一探究竟,可都没了踪影,一个也没能回来。” 巴雅尔不由自主的又退后一步,浑身上下竟有些哆嗦。 秦风心中微凛,想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很多地方解决问题的方式还采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法,要证明自己无罪,问心无愧,过断崖绝路就是其中的一个方法。 过得去,你就无罪,过不去,你就有罪,而有罪的后果不是再被人惩罚,而是活活的被摔死!换言之,有罪无罪将由天来判定! 秦风思索之余,仔细察看着石梁,发现上面青苔遍布,可以说是滑不留手。这一段石梁足有十数丈之远,要想走过去,真是势如登天! 而就在所有人都惊异于洞窟的鬼斧神工之时,大长老突然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说着,他双目一睁,目光射向秦风道:“秦将军,三生水之盟的中止乃是老朽的过错,如果你不在意,等出去之后,我们的盟约会继续落实。” 秦风精神一振,心中却仍旧带着疑虑,问道:“大长老,那封木偶写来的信,难道没有让你改变主意吗?” 此话一出,师公眼中精光大盛,拜火教那人嘴角含笑,老道依旧默不作声,倒也并没有像过去那样闭目养神,而是一直望向那幽涧,不知是否在考虑做那无人成功过的尝试。 大长老低声道:“秦将军,你觉得木偶能写信吗?” 秦风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听说有活着的木偶存在,若是真有,那自然可以写信。”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人在无限遐想中,展现出一幅惊怖的画面。 在一张桌案前,一只僵硬呆板的木偶在没有牵线的情况下,一动一停的抬起了胳膊,笔在它的手中飞舞,随着笔动如飞,它那具残缺不全的身体,仿佛在向人展示造物主的粗心大意,可事实也许正好相反,没有血肉的它可以用木头来整合换新,它才是最完美的存在。 终有一日,它会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神的恩赐! 洞窟里的火光依旧,外面夜空中的一弯诡异的钩月早已不知不觉的把自己藏进云层里,仿佛在恐惧着什么,惨白的光立即变成了无底的暗,天愈黑了,翻滚着的阴云带着梦魇遮住仅有的一点点光,万物都在随风发抖。 大长老没有抖,心也没有颤,混沌的双眸中光芒闪动,他的右手忽然抬起,手上多出了一物,正是那封索额图带来的木偶写的信。 此信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师公的眼神最为炙热。 大长老缓缓翻转着手上的那封信,淡淡道:“很多人告诉我世间有活着的木偶,那些人中有不少天纵之才,很难被假象给欺瞒蛊惑,更有人是亲眼所见,老朽亦是有幸目睹过一回,当时只觉得人之渺小,在神力面前如蝼蚁一般存在,根本无法抗拒,可是后来......”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头轻笑一声,那一声笑里,充斥着岁月留下的痕迹,给人一种看破红尘似的沧桑感。 大长老把那封信高举了起来,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使他脸上的淡笑瞬间变了味道,笑容带着轻蔑和无趣,沉声道:“我多么希望活着的木偶真的存在。” 秦风脸色微变,大长老这话明显不信世上有活着的木偶,那他为何还说亲眼目睹过?当索额图拿出那封信时,又表现出十分的重视? 老道皱了下眉头,师公面露惶恐,二人似乎对大长老的话很是不适。 巴雅尔和额尔德木图则是听到云里雾里,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父亲在说些什么,不过都是集中精神,想必也知道父亲所言非同小可。 大长老握信的右手还没放下,左手也抬了起来,动作看上去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般,可神情之中丝毫不见虔诚之色,高声道:“即使真有活的木偶,那也是妖魔作祟,而非神佛度世,吾等天下人岂能受它蒙蔽!” 话音刚落,有亮光陡现,大长老的左手有火苗窜出,他竟然要烧掉那封书信。 书信是木偶所写,大长老所为似乎显得对这封书信厌恶非常,可有人却容不得他这样做,在火光显现的那一刻,一人已如狂风席卷般扑向了大长老...... 第263章 真相(二) 大长老不信木偶能活,师公却是深信不疑,数十年来他一直在追寻木偶之谜,如今遇到木偶写来的书信,无论真假,他都必需一看才会甘心,怎能允许大长老付之一炬。 师公无疑是个高手,身形如风,甚至比风还快,秦风自认自己身法迅疾,却也不得不承认师公要胜他一筹。 在一阵破空声中,师公单手化爪,犹如飞龙临渊,抓向了那封书信,他这一出手用尽了全力,面对大长老,他也不敢有半点保留,大长老之强,没人比他更清楚。 大长老保持着双臂举起的动作,目光缓缓移向了师公,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是看了师公一眼,可这一眼竟然有如实质般,师公好像被利箭射中了胸膛,突然身形一滞,滚到在地。 秦风骇然,他根本没有看清大长老是如何出手,师公就已经败下阵来,而且还朝那道深涧滚去,眼看着就要掉入其中。 大长老脸色微变,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师公的身边,伸手抓去,正好勾住了师公的手腕,低声一叹道:“大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啊!” 说完,大长老双目闭起,脖子随之一歪,竟然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师公也没了声息,倚靠在大长老的身边,没有丝毫动静。 沙土刷刷而落,掉入深涧之中,众人看到大长老救下了师公的性命,都是为之舒了口气,可看到大长老和师公全都昏迷了过去,无不大惊失色。 师公先行倒下,难道不是大长老所为?二人皆遭到了暗算? 巴雅尔面色惶惶,厉声喝道:“秦风,你对大长老和师公做了什么?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他说完几句话,呼呼地喘着粗气,竟然无以为继,同时脸上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 秦风冷声道:“不是我......”他才一开口,就觉得胸口一闷,呼吸似乎受到了阻滞,同时心中微动,急忙稳定住心神,缓缓坐下后轻轻吐气,闷气随即消散不少。 这会儿的情形,俨然发生了巨变。 有人下毒,像是水灵当初下的毒那般,无声无息的让众人中毒。 而从师公最先昏迷,大长老紧接着倒下,巴雅尔又脸色剧变,让人立刻意识到所中之毒的特性,或许只有动了气力,才会把毒激发出来。 秦风为之一试,果然如此,他放缓心神之后,人明显舒服了不少。 巴雅尔力有不逮的倒了下去,满脸痛苦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总算明白这毒不是秦风所下,勉强着翻着白眼道:“是......谁?”他资质有限,到底是大长老的儿子,对于毒物也颇为精通,眼下被人下毒而不知,乃是从所未有之事。 秦风稳住了毒性发作,却不能有稍许动作,眼下无疑成了砧板上鱼肉,等他抬眼望去,在场只有三人还站着,下毒者必是他们其中之一。 而就在秦风猜测之时,拜火教那人开口道:“是谁?”他声音还是镇定,可火光下,影子却颤抖的颇为厉害,脸上再无一丝悠然淡定的笑容。 额尔德木图一脸惊恐,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吃吃道:“为什么我没有中毒......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有人故意不让我中毒,为的就是想陷害我!”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了角落,身形尽显孤单无助。 拜火教那人苦笑了一声,轻声道:“你为何要这样?”他在问话,问的是谁?除了老道,在场还有谁值得他一问。 老道一直沉默不言,听到问话还是不答,只是手指轻弹,几缕轻烟消逝在空中,他动作轻微,拜火教那人却是爆退数步,终于强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拜火教那人惨笑道:“我真的想不到,你如来老道作为堂堂正一道的道尊,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扪心自问,这就是你所谓的道法?你的道心被狗吃了吗?” 秦风听在耳中,终于知道了老道的身份,原来他是正一道的道尊,而道教在明朝时期,被官方划分为全真道和正一道,势力十分壮大,大明开国后的几朝礼部尚书都是道门之中,不过两道虽为同宗,但教义大相径庭,因此互有摩擦,而随着大清入主中原,道教的地位逐渐被佛教取代,全真道还能苟延残喘,正一道却几乎消泯于众生之中。 老道终于开口,淡漠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拜火教那人讥讽道:“现在说什么已经无关紧要,还能站着的人,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咦......”他话到一半,脸色陡变,看到老道也坐了下来。 老道好像也中毒了,他说了一句话,直接坐下凝神大作,双眼也已闭上。 洞窟内的气氛顿显诡异,似乎所有人都中了毒,那到底是何人下毒? 不对,还有一人没中毒,他自己也说没有中毒! 秦风一脸诧异,拜火教那人眼中显出惊疑之人,二人同时看向了石窟的某处角落,那里正站着一人,也是唯一还能站着的人。 额尔德木图昂首而立,神色中再无一丝惶恐不安,平日里的憨厚质朴已被蛇蝎般的阴毒所取代,他步伐坚实向前走来,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动道:“大清一统天下,命中已定,没有人可以阻止,汉人只配做大清的奴仆,世代不得翻身!” 这一刻,所发生的一切再清楚不过了,下毒之人正是额尔德木图,也许他对自己所下之毒不够自信,刚才故作茫然失措,想要挑起拜火教那人和老道相互之间的猜忌,不过看到二人都中毒坐下后,他再无顾虑,彻底撕下了伪装的面具。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还是这样做了,比起大拙,你更是无法放下......” 额尔德木图随口道:“做了又能如何?”他话音刚落,脸上突然有了惊惧之意,扭头望过去,忍不住的退后了两步。 昏迷不醒的大长老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已经站在了地上! 额尔德木图脸色发白,可见到大长老虽然站立,却是摇摇欲坠,心想他所下之毒还是对大长老有所影响,立刻镇定了下来,怜悯的望着大长老道:“父亲,你真的老了。” 大长老语气苦涩道:“我确实老了,可我并不糊涂,我还是能够看清身边的人,可心却没有以前那么硬了,对于自己的亲人,更是极大程度的抱着宽容的态度,哪怕知道恶果已种,难以拔除,可还是心怀一丝侥幸,可结果......” 在一声叹息中,大长老的身影显得是那么落寞...... 第264章 真相(三) 额尔德木图眼中阴晴不定,没想到大长老似乎对他早有察觉,他也能听出大长老话里的苦心,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语气生硬道:“爹,你老了,没有雄心壮志了,族人们在你的带领下,狗一样的活着,那有什么用?” 大长老神色漠然,他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有种从所未有的陌生。 额尔德木图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癫狂而又阴沉,又道:“爹,做人不能如此活着,你似乎一直在为族人竭尽心力,可大伙一辈子,一身本事,难道就要困在这里?” 大长老语气充满着无力道:“所以你放出消息,诱骗师公去白沙河上找如来道长麻烦,又让人冒充拜火教,驾船袭击大拙和秦将军,并且还杀了那些逃离的族人,意图再次嫁祸给拜火教,让族人们憎恨拜火教。” 额尔德木图闻言脸色剧变,瞳孔紧缩,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妙,这些事情隐秘非常,大长老怎么会知道? 秦风同样万分惊讶,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白沙河上的种种事端都是额尔德木图搞的鬼,他还杀了一村的壮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嫁祸给拜火教。 拜火教乃是从波斯传入中土,因为它崇尚光明,在中土又被叫做明教,明教教义简明,可归纳为“清静、光明、大力、智慧”八个字,教徒白衣乌帽,秘密结社,攻共同尊奉明使为教内尊神,在很长时间内处于秘密结社状态。 而在北宋末年,明教第一次大规模的展现在人前,则是声势浩大的方腊起义,他使用明教教徒,征战各地,震动东南半壁河山,虽然结果以失败告终,明教却并没有因此消亡,等到了蒙元末年,明教再次卷土重来,农民大起义中的红巾军首脑基本全是明教中人。 因此,大明建国和明教戚戚相关,只是明教之后因为各种原因,逐渐转化为与明廷对抗的白莲教,从而被朝廷定义为左道邪术,严禁取缔。 拜火教和大明朝廷可谓是纠缠不清,大明因为拜火教而兴起,如今大明势微,拜火教会不会抛弃前嫌,像当年那样扶持大明,谁都无法知道。 而秦风和蒙山军代表着大明,拜火教在广西若有异动,难免会让人联想到蒙山军身上,拜火教一旦为恶,蒙山军一时半会怕是逃不了干系。 额尔德木图做下这么多的事情,既能嫁祸拜火教,还能引祸蒙山军,可谓把一坛水给彻底搅浑,挑动各方敌对,他便可以暗中渔利。 若是从更远的角度来看,最终得利的还是满清。 巴雅尔一直心向满清,和额尔德木图的所为并无冲突,听到对方所言后,竟然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声道:“弟弟,快把解药给我,我和你都是为了大清。” 额尔德木图看了自己大哥一样,脸色古怪至极,他见过蠢的人,可没想到自己的大哥能蠢到这种地步,今日之局,明显就是一个死局,额尔德木图不仅在帮大清,也是为了自己,在场的人若是都死在洞窟,试问还有谁能跟他争夺大长老之位? 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有人没死,把额尔德木图的所为说出去,那他还怎么在族中立足,所以额尔德木图不可能让其他人活着走出去。 而秦风正好可以成为他的替罪羊,到时候只要说是秦风行凶杀了所有人,然后由他亲手报仇,这样一来额尔德木图继承大长老之位也将变得名正言顺。 巴雅尔浑然不知自己的处境,还在帮着额尔德木图说道:“爹,你醒醒吧,弟弟不是想你有事,也一定不会害你,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秦风!族人们苦惯了,穷惯了,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更不能和蒙山军结盟,把族人们送上死路!” 说完,巴雅尔转过头去,看向了额尔德木图,想再次开口要解药,可当看到额尔德木图冰冷的目光,他蓦然感到一股寒意上涌,舌头如同被冻住般,再不能言语。 大长老喃喃道:“我这一生都在为族人考虑,考虑的不仅是让族人们好好活下去,还要活的有尊严,有荣耀!” 秦风心生敬意,在这个乱世,尊严和荣耀都是奢侈的东西,大多数人为了活下去早将这些摒弃,可大长老还在坚守着这些,实在难能可贵。 额尔德木图冷哼一声,大叫道:“爹,如果命都没了,还要其它东西有何用?” 大长老面色淡淡,话锋却是突然一转,缓缓道:“你做了这么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大清,又或者大长老的位置?” 额尔德木图神色又变,一股羞燥之色浮现在脸上,又有无以复加的惊怒和愤慨,良久才嘶声道:“爹,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怪不得不让水灵进来。” 大长老哀伤一叹道:“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你多少也该化解了心中的怨恨,却没想到你根本无法忘却。” 秦风心中微动,额尔德木图似乎因为经历过什么才变成现在这般无情阴毒,而且还和水灵有关,甚至因此而投向满清。 额尔德木图大笑一声,笑声凄厉,犹如鬼哭般道:“爹,换做是你,难道可以抛下心中怨恨吗?那个该死的汉人抢走了玉儿的心,还暗结珠胎,让我养育仇人的女儿!如果不是玉儿死时吐露真相,我永远不会知道水灵是那个汉人的野种!” 众人听了脸色都是一变,秦风心中忍不住一叹,终于明白额尔德木图为什么全力帮助满清了,并非他认为满清有多好,而是因为那个汉人的关系,对大明产生了极度的仇恨,试问换做自己被人戴绿帽,还帮对方抚养了多年女儿,估计也会走向极端。 大长老似乎早就知道了水灵的身份,脸色并无多少波澜,说道:“你也许不再把水灵看作自己的女儿,可在我的眼中,她还是我的孙女。” 额尔德木图怒声道:“爹,怪不得我好几次想除掉水灵都是未果,原来是你在暗中阻碍,既然在你心中,我这个儿子还不如那个野种,那就别怪我无情了。”他突然拿出个哨子,用力一吹,空气中响起一道尖锐的啸声。 巴雅尔本来已近昏迷,听到哨子声响,惨叫一声,竟然活生生的痛醒。 秦风咬紧牙关,只觉得腹中有万千虫蚁噬咬般疼痛,拜火教那人也是苦不堪言,不过神色比巴雅尔要好受很多。 而大长老和老道对于哨响竟然没有反应,额尔德木图放下哨子,寒声道:“你们......你们没有中毒!刚才不过是做作?” 第265章 真相(四) 洞窟内惊变诡异,外面却是一片祥和,邓飞这人最是耐不住寂寞,一张嘴滔滔不绝的说着闲话,其中没少赞美蒙山军的厉害,当然也不忘自夸两句。 美人当前,男人总是免不了嘚瑟一下。 而作为他的倾听者,水灵只是双手托腮,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夜色昏暗,却遮挡不住笑容中的一丝甜意。 邓飞等的有些心烦,往洞窟望了一眼,皱眉道:“将军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再等下去天都快要亮了。” 水灵也扭头看向了洞窟,一脚踢在小石头上,心中涌起一股忧虑,语气却是满不在乎的说道:“你这人就是喜欢庸人自扰,难道还怕我爷爷害了你家将军不成?真要对你们不利,那景云钟是绝对不会被敲响的,你们现在估计已经被埋进了土里” 邓飞所言纯粹是因为无聊,倒是吴中平和余小林听了水灵的回话后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力少了很多,只是壮夷之事在解决之前,还是让人难以放下心来。 邓飞摸着脑袋,说道:“我从未想过大长老会害我家将军,只是担心他被人蒙蔽罢了,大长老毕竟深居简出,不闻世事多年,鞑子又狡猾险恶,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给卖了。” 水灵听了笑了起来,眼中显出一抹强烈的信任道:“你太小看我爷爷,天底下没有人可以骗得了他,而我爷爷又最恨卑鄙无耻,最敬英雄好汉,秦将军只要光明磊落做事,相信三生水之盟的结盟对象还会是他。” 邓飞‘哦’了一声,正要继续等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小心。” 喝声是从余小林口中发出,邓飞和余小林亲如兄弟,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听到他的示警后根本不做它想,人已经扑了出去,把水灵给压倒在地。 而就在水灵倒地的一瞬间,有两点寒光从草丛中射出,正好从水灵原先坐的地方飞过,若非邓飞反应够快,水灵怕是已经被暗器射中。 有人袭击! 袭击之人的目标无论是谁,先取水灵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知道水灵用毒的厉害,只是没有想到水灵被人扑倒,侥幸逃过了一劫。 邓飞反应够快,身法却是一般,没能避开转瞬即到的一支弩箭,只听到‘嗤’的声响,肩头已经中了一弩。 感觉肩头微麻,邓飞脸色大变,暗想硬弩上莫非有毒?他翻滚的功夫,已经见到草丛中暗影重重,远处更是绿草翻滚,不知道藏着多少敌人,不由心惊。 此情此景,和之前在竹屋里被偷袭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敌人竟然连水灵一块要杀,莫非不是壮夷所为? 水灵见到邓飞扑来,虽然心中对他有意,但还是忍不住花容失色,不等呵斥出口,就已经被邓飞扑倒在地。她才要挣扎,可转眼见到邓飞肩头冒血,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担忧,却很快又有笑容在俏脸上绽放。 他说过的,除非他死,不然必定保她安全,现在他确实做到了,危难时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用自己身体当作她的盾牌。 水灵无比感动,同时又怒火滔天,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所喜欢的男人! 余小林和吴中平已来到邓飞他们身边,众人四处望过去,无不惊凛非常,只因为这一会儿的功夫,最少有十数人已经冲了过来,而远处,更是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手。 暗算不成,两人已经纵身冲到,两刀向地上的邓飞斩了过去。用力之猛,竟然是要把邓飞身下的水灵一起斩成两段。 邓飞来不及起身,单脚一勾,已经绊倒一人。那人仆倒,第二人来不及收刀,竟然将同伴的脑袋活生生的砍了下来。 那人一怔,就觉得小腹一凉,低头望过去,只见到一把单刀插入,仰天倒了下去。邓飞勾倒一人,顺手夺了那人的单刀,杀了第二人,快刀斩乱麻般,不知是否因为水灵的关系,他这几招用的简直和平时判若二人,战斗力暴涨了三倍不止。 敌方虽死两人,可片刻的功夫,又有五六人近身,个个身手干净利落,有单刀、有双斧,还有的使着铁棍,虎虎生风,全都算得上是高手。 邓飞再一次激发的身体内的潜能,无暇起身之下,双脚连环踢出,竟然又成功的勾倒一人。那人铁棍使出,一棍子砸下来,就离水灵螓首不过数寸的距离。‘当’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那人双眸凸出,嘴角溢血,喉间上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支弩箭。 原来邓飞早就拔出肩头的弩箭,甩手掷在那人的咽喉之上。 余小林和吴中平携手抵抗,可在几个照面之后,已经陷入绝对的被动之中,若无意外,用不了片刻就会死在当场。 敌人还在继续涌上来,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只要合围一成,陷入苦战之中,邓飞他们连逃命都成了妄想。 水灵脸上也有一丝惊惧,她看出了这些袭击之人并非她的族人,而既然不是他的族人,又是如何来到这里,寨子守御向来严密,不可能会让这么多外人混进来,除非......她越想越是心惊,可还没忘记手指连弹,在空中弹出了毒雾。 可危机重重,水灵的毒固然厉害,可发作却要一些时间! 邓飞等人没有时间了,即使是半息,他们怕也坚持不住,邓飞气喘吁吁,勉强得到机会站了起来,却无再战之力,他的潜能已经发挥到了极致,而射中他肩膀的那支弩箭上的毒素,正不断在他的体内肆虐,若非靠着一股子的意志支撑,邓飞连站立都是困难。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高喝:“跟我走!” 喝声未散,一人已疾驰而来,两根铜锏在一双大手中被舞的天花乱坠,那人从一侧杀了进来,敌人虽众,却挡不住他的彪悍之气。铜锏翻飞,敌众虽不想退,却是不由自主的倒退,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人就已经血染衣襟,愣生生的杀出数丈的道路。 余小林脸上大喜,他认出了那个突然杀入之人,正是在他跟踪两个客商遇险时,及时出手救了他性命之人! 第266章 真相(五) 来袭众人都堪称死士,无比强悍,可在那人面前,士气难以控制的为之一滞。 水灵心中却有了古怪,那人的突进为他们争取到了相当的时间,此刻周围已经是毒雾密布,可敌人并没有倒下,难道他们有何克制自己毒雾的秘诀? 想到这里,留意到敌人的鼻子上堵着药塞,水灵心中稍惊,很快又恢复了镇静,嘴角带着冷笑,双手齐弹,十根极细的银针飞了出去。 银针空中一晃,已经没入了几个敌人的体内,他们还是不觉,前仆后继的冲上来厮杀。救援那人暗自心惊,却是护住水灵,拼尽全力向外厮杀过去。只见到敌人如潮,心中凛然,再杀两人后,纵然他武艺高绝,气力也有了稍许阻滞。 又战了盏茶的功夫,救援那人已经叫苦,没想到这些死士如此悍不畏死,要想杀出重围,势比登天还难。陡然间,发现一人喉中荷荷作响,撇了单刀向他冲来,他暗自警惕,不敢让他近身,铜锏倏然击出,正中那人小腹。 铜锏一击即收,那人嘶吼一声,肠穿肚烂,鲜血喷涌而出,撒的身边众人一头一脸。 救援那人目光一闪,脸上变色,原来那人一腔热血撒出来,竟然不是红色而是黑色。可事态紧急,由不得他多想,铜锏再扫,打在一人的头颅上,竟然将身边一人打断了脖颈,一颗脑袋霍然飞起,又是一抹黑血洒落。 众人见了都是心寒,搞不懂这些人的鲜血怎么会是黑色,刚才那些人流血,明明还是红色? 空中黑血弥漫,来袭众人也是不明所以,但是眼中都已经现出恐怖之色。陡然间一人野兽般‘荷荷’大吼,伸手一刀劈去,却是砍掉同伴的脑袋。 其余人惊诧十分,手上不由一缓,又见出刀之人弃了单刀,面色狰狞的一把抓住身边的同伴,龇牙一口咬了下去。 同伴拼命挣扎,却被那人一口咬上咽喉,只听到咕咚咕咚之声不绝,那人已经咬断了同伴喉管,而且拼命的吸血。 黑夜之中,这场面简直如恶鬼出没袭人,让人看了毛骨悚然,只是发疯的还不止一人,不到片刻的功夫,又有数人发疯,杀死同伴,吸食鲜血! 邓飞,余小林他们饶是死人堆中活出,见到这种情形也是不寒而栗。 不过敌人的混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对手不分敌我的厮杀,已经彻底乱了方寸,和刚才潮水般的进攻迥然两样。 救援那人再杀数人,趁乱中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心中暗自庆幸,低喝道:“你们先走,我断后。”说着,看了水灵一眼,补充了一句:“保护好水灵!” 水灵并非弱女子,懂得保护好自己,听到那人低喝,抬头注意到一双关切的眼神,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意,脸色却是豁然一变,大叫道:“小心背后!” 救援那人必定是身经百战之辈,听到水灵的喊叫已明白身后有敌,却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微一侧身,两支铜锏倒戳而出,已对来敌。 长刀剌风,寒光点点,杀来之人也是顶尖高手,身子扭出了一个怪异的弧度,刚巧避开了两支铜锏,同时迅速变招,从左侧挥刀再攻。 救援那人铜锏戳空,心中微凛。正所谓兵刃寸长寸强,寸短寸险,他铜锏走空,对手招式凌厉,远胜其余敌手,他已来不及再挡。光电火闪之中,他原地急旋,弃了铜锏,挥拳怒击。 杀手一刀刺出,见到对方闪躲,手腕急振,长刀已经没入救援那人的肋下,他心中刚喜,却见到一个钵大的拳头打出,正中面门,随着一阵清脆的骨裂之声,他眼前金星乱冒,鼻梁都被打歪,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 救援那人也是脚下一软,余小林伸手来扶,却是受不住他的大力,二人跌倒在地,已经沿着斜坡向下滚去。 那杀手被一拳打中面门,鲜血满面,眼不能视物,顾不得再攻,连连后退,脚一踩空,从另外一侧山坡滚下去。 他滚了几滚,却被人扶住,抬起头来,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愧然道:“钦差大人,属下无能,还请您治罪。” 索额图收了一个圆筒,诧异道:“我们的人是怎么回事?” 此次领军前来,索额图不认为他的区区万余人马可以正面硬撼蒙山军,即使有那个已死之人陪同,他也不敢有半点侥幸,所以才希望可以结盟壮夷,得到一直精锐的蛮兵,到时候内外开花,才有和蒙山军一战之力。 索额图来找壮夷,不仅带来了金银珠宝,还暗中潜伏了百余军中精锐,其中还包括了顺治皇帝派来专门保护他的血旗卫。 这些人马都藏在暗处,好不容易借了额尔德木图之手混进寨中,为的就是应对不时之需,却没想到第一次出击,便败在了一个陌生人之手。 秦风事必躬亲,身先士卒,索额图却喜欢在背后操纵,他小心谨慎远胜常人,虽是文武双全,却从不以身犯险,只是看到手下即将得手,竟然莫名其妙的大乱,不由错愕非常。 等听到手下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的时候,索额图忍不住心神一颤,说道:“世人都以为苗人最擅用毒,却不知壮夷也不乏多让,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他又看了一眼正在自相残杀的手下们,毫不犹豫的下令道:“把中毒的人全都给杀了!” 回报那人乃是血旗卫之一,闻言错愕道:“钦差大人,那些可是......” 话到一半,索额图皱眉道:“你没发现中毒之人毫无道理可言,如同疯狗一样见人就咬。而且他咬中的人,亦会传染这种疯病,你若不杀,只怕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都要死,他们之中虽然有不少上三旗的旗人,说不定还有人是皇亲国戚,可眼下也只能痛心杀之。” 那血旗卫无奈点头,立刻上山发令,还清醒的人纷纷言听计从,向发疯的同伴杀去,只是片刻的功夫,已将中毒之人斩尽杀绝,只是见到漫山黑血,忍不住都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索额图又是继续下令,让众人清理尸体,冲刷血腥,然后虎视眈眈的守在洞窟之外,布下埋伏陷阱,若是额尔德木图不能成事,等到大长老出来时,便将其当场击杀。 等到一切布置完毕,索额图望着幽深的洞窟,喃喃道:“大长老,我不是没给你机会,可你偏偏要和蒙山军结盟,那封信能阻你一时,怕也无法令人回心转意,那我只能让你去死了。” 第267章 真相(六) 救援那人从山坡滚落之时,饶是体力强健,也是头晕脑胀。水灵更是狼狈不堪,叮当作响。她这辈子,从来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但生死一线,由不得她选择。 从山坡滚下来之时,救援那人仍是连伤数人,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出手毫不拖泥带水,若论杀人的快捷简单,少有人及。 索额图的人被水灵的毒针所乱,已非铁板一块,再加上救援那人骁勇难敌,竟然让他带着水灵等人杀了出来。 邓飞气力不支,也从山坡上滚下,等滚到一个转弯处,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刀往斜坡上一戳,总算阻住去势,可才要站起来,水灵已经一头撞了过来。邓飞血战之下,胳膊又中了一弩,早就筋疲力尽,阻挡不住,被水灵一头撞到了身后的深沟之中。 水灵一撞之力,反倒停下了脚步,站在沟边笑着对邓飞道:“你这肉盾可真不错。” 邓飞重重摔下来,落在泥水之中,身子淹没了半截,苦不堪言道:“还好你这小身板没几斤几两,不然我的骨头都要散了。” 话应刚落,邓飞突然从地上弹起,在空中打了个半旋后落到了一旁,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这一摔可比水灵撞得那一下疼的多。 水灵回头望去,见到邓飞原来是被救援那人给扔了出去,那人把手臂放下,脸色极其不满道:“臭小子,你刚才手放哪里,怎敢如此不规矩?” 邓飞闻言一愣,想起刚才和水灵撞在一起时,他的手不经意的搭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还好奇的揉搓了几下,那地方好像是......某个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邓飞骇了一跳,脸色通红道:“我不是故意的!” 水灵羞燥不已,低着头倒是没有责怪之意。 这时,余小林已来到了救援那人身边,恭敬道:“恩公,两次得你援手,在下实乃无以为报,还请受我一拜。” 救援那人哈哈笑道:“什么叫做无以为报?你若是真想报答我,那就离开蒙山军,到我的麾下做事,我保你一个将军当。” 余小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要求令人为难,可在救命之恩面前倒也不算苛求,正在余小林进退两难之时,吴中平出声解围道:“阁下大恩,我蒙山军铭记于心,若我所料不差,当初我等遇险,那景云钟也是阁下敲响的吧。” 救援那人目光一闪,双眼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了吴中平一眼,看到对方儒生打扮,却是手握一把利剑,身上有多处伤口,彪悍之气丝毫不弱于军中武夫,暗中为之大赞了一声,嘴上却道:“吴先生,我不过想小小挖个墙角,你却出来打岔,好像百般不愿意,你可不要忘了,在蒙山军里,你也是一个外人,插手这事恐怕不妥吧?” 吴中平微笑道:“在下受到秦将军器重,自当竭力为其效命,而余亲卫是秦将军身边之人,我怎能看他轻易离去,何况此刻秦将军不在,阁下不问过秦将军的意思,便直接挖人墙角,这才是真的不妥吧?” 救援那人又是一声大笑,说道:“不愧是晋王倚重之人,吴先生的一张利嘴就可抵千万雄兵,秦将军真是好命,能有你这样的大能辅佐,相信不用多久,广西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吴中平抱拳一笑道:“清军席卷天下,唯独川地久久无法平定,这些都是阁下诸人的功劳,晋王经常在我面前提及川中豪杰们的忠勇。” 救援那人撇嘴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想问我的身份就直说,何必尽说些旁敲侧击之言。”他顿了顿,微微扬首道:“我就是郝摇旗,过去只是大顺的一个小将,现在改名郝永忠,乃是大明的南安侯。” 吴中平心中一惊,在临县的那场斗殴厮杀中,救援那人是闯军一方的首脑人物,吴中平一直在猜想对方的身份,没想到会是郝摇旗本人,他竟然敢亲自进入广西与壮夷做生意。 在当今天下,郝摇旗这个名字并不响亮,在闯军之中,郝摇旗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裨将,他虽然武艺高强,在战场上厮杀也极其勇猛,可谓勇冠三军,但却好酒贪杯,多次贻误军机,故而不得李自成的重用。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在大顺军经历了一片石大败,随后被清军追击,几战皆败的绝境下,郝摇旗手下的兵马反而越来越多,毫无征兆了成为了大顺军实力最强的人物。 当李自成死在九宫山区时,大顺军群龙无主,本来的大将们也是手头无兵,地位较高的田建秀只有七千兵马,右营制将军袁宗第三千左右,果毅将军刘体纯更是才二千不到,而原先的中级将领郝摇旗,却有整整四万精兵。 郝摇旗能有这么多兵马,倒不是他攻于心计,而是因为他接连犯错之下,被李自成贬成了一个押粮官。 随着大顺军的溃败,败兵想要活下去,首先想到的要有粮食,郝摇旗偏偏掌握了大批粮草,因此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了数万人马,他为了保证粮草供应,还只收容精兵,从而使得他的实力暴增,就连一向轻视大顺军的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都对郝摇旗信赖有加。 郝摇旗也是在那个时候,逐渐有了一定的声望,官职也从副总兵,总兵,南安伯等......这不过是几十天内发生的事。 而随着和何腾蛟产生隔阂,郝摇旗率军退往川地,和其它的一些反清力量形成了夔东十三家,建立了一个联合抗清基地,相互支持之下,清军几次攻伐都是无功而返。 吴中平知道郝摇旗是不可忽视的一支抗清力量,他与别的闯军将领也是关系不错,当下不敢怠慢,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南安侯,真是久闻不如见面。” 郝摇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水灵却突然说道:“什么南安侯,不过是个闯贼头目罢了,我爷爷说他过去为非作歹不少,这些年才总算收敛了一点,可离改过自新还差的远了。” 吴中平听了一脸惊奇,没想到水灵竟然知道郝摇旗,更惊讶的是郝摇旗被水灵一盆冷水浇下,不仅没有恼怒,反而一副惭愧不堪的样子,再想起他之前对水灵的种种关切,难道说郝摇旗喜欢水灵不成? 郝摇旗的年龄至少要大水灵二十多岁,如果只是想找个小姑娘作为妾氏也就算了,然而水灵可是大长老的孙女,广受壮夷们的尊敬和喜爱,要是让大长老和壮夷们知道郝摇旗的非分之想,别说做生意,他根本就别想活着走出壮夷的地盘。 吴中平很想提醒郝摇旗收敛起非分之想,可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大长老何等人物,不会看不出郝摇旗对于水灵的态度,那该对郝摇旗相当敌视,为何还能让郝摇旗轻易出入寨子呢?甚至连景云钟都能敲响...... 第268章 真相(七) 水灵可不管郝摇旗是谁,只因邓飞被他扔到了一边,心中便大为不忿,板着张臭脸道:“别以为救了本小姐的性命,以后在生意上就能得到优待,本小姐可没让你救,邓飞可厉害的,他完全有能力让我脱困。” 这一刻,若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水灵大小姐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郝摇旗哭笑不得,目光转向一脸汗颜的邓飞,眉头紧锁,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色。 余小林却在旁说道:“那些人袭击我们不成,不知是否会对秦将军他们不利?” 吴中平脸色一变,他的心思一直放在郝摇旗身上,倒是一时没有考虑其它。现在想来,他们遭遇袭击不过是因为身处洞窟之外的关系,那些敌人的真正目标应该是秦风或者大长老。 邓飞立刻道:“那我们该给将军示警才对,免得不备之下遭了别人的暗算。”说着,他勉强从地上站起,弩箭上的毒素在吃了水灵给他的一颗药丸后,身体上的麻木已逐渐散去不少,可在泥水中行走,还是一步沉重过一步,他却是奋起神勇,想要返回洞窟。 水灵急忙阻止道:“你急个什么?” 邓飞头也不回,随口答道:“我怎能不急,作为将军的亲卫,通知将军有危险是我的职责。” 水灵恨得直跺脚,骂道:“你这个笨蛋,现在过去根本就是送死。” 邓飞沉默良久,猛地回过头来,神色无比郑重道:“有时候,就算死,也要做。”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余小林走到邓飞身边,一言不发,脸上只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二人相视点了下头,随即同时往前迈去。 吴中平叹了一声,亦是跟了上去,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唯有慷慨赴难成全自己的忠义。 郝摇旗眼中尽是欣赏之色,窥一发而观全貌,心想有这些忠义之士相随,怪不得蒙山军面对清军时可以每战必胜。 水灵愣了半晌,突然道:“你们其实不用去,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秦将军不会有危险的。” 邓飞豁然回头,惊讶道:“你说什么?” 水灵淡然道:“你们太小瞧我爷爷了,在这天底下,能算计他的人实在不多,何况是在我们的地盘,更不可能有人可以伤害得了我爷爷。” 郝摇旗双臂环胸,老神自在道:“水灵说的不错,那些家伙连我都拦不住,还妄想对付大长老,简直就是在做青天白日梦!” 吴中平略微思索,说道:“在下相信大长老必有惊天动地之能,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能者再强也有疏忽,万一大长老没有防备......” 话到一半,水灵嘴角带着阴冷的笑,信誓旦旦的打断道:“爷爷素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向来是不死不休。爷爷没有防备又如何?只要爷爷一出手,天底下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何况洞窟内还有师公,秦将军等高手,你们真的无需担心。” 洞窟之中,大长老也确实没有辜负水灵的信任,他脸色肃然,冲着额尔德木图说道:“老二,你为了私怨,在暗中摆弄是非,本该罪不可赦,可这些年来,你也算尽心办成了不少事情,对族人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当前还没有铸成大错,为父徇私一回,给你改过的机会。” 额尔德木图听了,丝毫不领情道:“爹,我无需你的同情,其实从我入洞开始,结局就已定下,所有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现在才说给改过的机会,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大长老叹息一声,脸上尽是哀伤道:“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当你袭击秦将军等人时,我没有阻止外人敲响景云钟,那已是在对你警告,相信你也该有所感悟,偏偏你仍旧不知悔改,而我又选择在洞窟内等待你出手作恶,其实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要你能改错,至少在族人心中,你还是那个仁厚的额尔德木图。” 秦风总算明白了大长老的一片苦心,怪不得连邓飞等人都不让进来,原来是不想外人知道额尔德木图所犯下的罪行。 额尔德木图紧咬着嘴唇,已有鲜血溢出,他脸色狰狞非常,厉声道:“爹,我没有做错,抛开私怨不说,你与蒙山军结盟根本就是糊涂透顶,迟早会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大长老又是摇头一叹,说道:“你说这么多,是否在等索额图的援手?” 额尔德木图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看来一切都是瞒不过你。” 大长老低声道:“索额图若是心怀叵测,那谁也救不了他,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恐怕用不到他的身上了。” 秦风暗自惊凛,他从大长老的话中听出了浓厚的杀气,看来大长老宝刀未老,早就布置妥当,等着索额图自食恶果。 额尔德木图慢慢的弯腰,像是心惧而屈服了一般,喃喃道:“爹,我败了,可我临死前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大长老表情平静道:“何事?” 额尔德木图轻声道:“写信给你的如果不是活的木偶......那又是谁?”他话音未落,人已凌空而起,十指如勾,恶狠狠的向大长老插来。 壮夷中高手如云,额尔德木图为人低调,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厉害,却还想拼命一战,大长老到底老了,武功再强也该不如当年了。 大长老从未展示过武功,可在场还有一人没中毒,那就是老道,老道亦是老迈,武功却是深不可测,额尔德木图绝非对手,可是面对额尔德木图的出手,老道不闻不问,只是静待在旁,事不关己一般。 额尔德木图却是顾不得老道,他跃起那一刻,火光似乎也是凝结片刻,他从跃起到大长老身前,宛若火闪,亦若风流,只是他全部精力集中在大长老身上的时候,有人冲天而起,单掌击出,目标亦是大长老。 随着一声惨叫,额尔德木图已经倒飞出去,差点坠入深涧之中,而大长老嘴角含血,转身望着面前之人,脸色有种说不出的酸楚,缓缓道:“大拙,你没有中毒,可实际上,你和老二一样,也已中毒极深。” 师公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趁着额尔德木图出手的机会,一掌击在了大长老的背后...... 第269章 真相(八) 当师公昏倒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没想到他没有中毒,更想不到他会出手袭击大长老。 在师公费尽心机的一击之下,大长老即使再厉害,也避免不了被重创,缓缓坐在地上后,他的脸色竟然没有多少愤慨,只是充满了失落和无奈。 秦风来到大长老身边,戚刀已然出鞘,此时他不得不出刀,大长老不能有事,他关系着三生水之盟,以及广西的安定大局,秦风哪怕拼的毒发,也要护住大长老的安全。 大长老吐了一口鲜血,本来就沧桑的面庞更显枯乏,他从怀中拿出了那封木偶所写的书信,低声说道:“你伤我,为的就是它,你已被它骗了十数年,为何还是执迷不悟,大拙......你该醒醒了,那个木偶已经害死了太多的人,我不想你也成为其中一个。” 秦风听了,心中稍安,师公出手原来只是为了书信,并非要取大长老的性命。 师公本来心存愧疚,可当他看到大长老拿出的那份书信时,眼中顿显痴狂之色,急声大喊道:“你把书信给我,我只想看一眼,看完之后我任凭你发落。” 这时,额尔德木图竟然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尖声喊道:“师公,我爹是不会给你书信的,你只有把他杀了才成,只要你动手,下一任大长老非你莫属,你若是再把秦风杀了,大清皇帝必会给你高官厚禄,族人们也将......” 不等额尔德木图说完,师公就打断道:“你是你,我是我,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他的声音有分寂寞,亦有不容置疑。 秦风闻言,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 师公伤了大长老,只是为了心中的执念,他有害人之心,却也愿意承担罪责,他错的光明正大,错的让人无法对他产生恨意。 至于为了荣华富贵,而摒弃良知之事,师公不会去做。 有些事情,有些人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 这种人或许在外人看来,有些傻、有些呆、有些难以理解,但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额尔德木图明白了师公的话,既是惶惑,又是胆怯,他其实早该知道师公和他不是一路,从来都不是。 大长老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已是彻底心死,可当转头望向师公了,眼中却有光芒闪动,凝声道:“大拙,你真想弄清困扰心中多年的疑问,其实不用看我手上的书信,答案早就在你的眼前了,只是你未曾发现罢了。” 师公脸色微变,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长老望向了秦风,嘴角突然带了丝淡淡地笑:“天下间若是真有活着的木偶,那便是秦将军了,不然我如何会放心和他结成三生水之盟?” 秦风身躯微震,他其实一直疑惑大长老与自己结盟太过草率,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竟是活着的木偶,可大长老不是说他不信木偶的传言吗?想必其中一定和老道有关。 老道站在那里,依旧是置身事外的看客样子,他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只有那条深涧,他的目光总是在深涧上停留。 师公瞅了秦风一眼,冷冷道:“他算什么?如何配做活着的木偶!木偶乃是天命所归,能活木偶者就可得天下,大长老难道认为他打了几个胜仗,就和木偶有关吗?” 大长老淡然道:“你也说木偶是天命所归了,那活的木偶一定能看懂死人经,死人经亦是复活木偶的关键所在,如今死人经在你手中,可敢让秦将军看上一眼?” 师公眼中闪过一道惊然之色,问道:“你说他看得懂死人经?” 大长老微微一笑道:“你试一下,自然就知道结果了。” 师公犹豫片刻,终于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羊皮卷,刹那间,拜火教那人和老道的目光都聚到了一起,同时看向了那张羊皮卷。 羊皮卷就是死人经? 秦风心中惊奇不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作为穿越者,身份本就诡异,比作成活的木偶也算恰当,还是说他真的和木偶传说有所关联?他也目不转睛的看向了那张羊皮卷,猜测着那又是何方神物? 额尔德木图一直以为自己是操纵者,结果在他精心算计的施毒之下,老道等三人都是浑然无恙,他简直就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可笑之人,现在听了大长老和师公的对话,更是茫然无知,自信心遭遇巨大打击之下,胸口一股郁气难消,踉跄了倒退了几步后,竟然昏了过去。 而作为兄弟的巴雅尔,无比巧合的昏在额尔德木图的身边,一个阴毒,一个恶毒,二人倒也是绝配,可已无人再会看他们一眼。 在剩余人的注视下,师公竟然撕扯着手中的羊皮卷,冷声道:“这不是死人经,我只是把死人经上的内容抄录了一部分在羊皮卷上而已。”说着,他把从羊皮卷上撕下的一块布条递给了秦风,上面有着一行小字。 秦风轻笑一声,心想这个师公可真是小心,只给了他这么一小块布条,即使他能够看懂,也不可能由此了解整个死人经。 可当那布条映入秦风眼帘,具体说应该是秦风看清了上面那行字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神情变得极其古怪。 师公一直盯着秦风,其他人也是专注凝视,全都察觉到了秦风脸色的变化,而这变化若不是作伪,那只能说明秦风真能看懂布条上的那行字! 拜火教那人咳嗽了几声,身子有点摇摇欲坠,这是毒发的表现,亦是心潮澎湃的作用,若不是血气上涌,额尔德木图的毒是不会生效的。 显然,拜火教那人十分激动,他已认定秦风真能看懂那布条上的字。 大长老却是苦笑一声,低声道:“我真的不愿意相信,至少当初那个活的木偶是假的,所以我一直坚信木偶的传言是有心人为了某种目的而造谣生事,可是现在......”他凝视着秦风,神色复杂至极。 师公已是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嘴里发出了如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面色扭曲道:“你真是活木偶?你从何而来?天地真神又在哪里?” 第270章 真相(九) 洞窟外地覆天翻的时候,洞窟内一无所知。同样,洞窟内阴谋迭起的时候,洞窟外亦是毫无察觉。?秦风和索额图虽是明争暗斗,毕竟不是神仙,亦不能事事知晓。 时间飞转,夜色已逝,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的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的移了过来。 索额图人在远处,凝神静气的观察着洞窟的动静,脸上已有了不安之意,他虽已安排好了一切,但是对洞中究竟如何,也不知情。 作为顺治皇帝亲自委任的钦差,没有半点名声的索额图可谓是广受瞩目,他奉命收复广西,看上去是难以完成的任务,却也是他一战成名的机会,为此他费尽心思,这才尝试招揽壮夷,想为即将展开的战事做最积极的准备。 本来一帆风顺,大长老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倒向了他,却没想到秦风突然到来,这让索额图立刻有了危机之感。 秦风或许明面没做什么,可他一出现就深得大长老的信任,大长老还要与他结成三生水之盟,逼得索额图没了选择,只有兵行险招。 索额图真的不知道秦风有何种能耐,让大长老放弃了离定鼎天下只有一步之遥的大清,却也顾不得多想,只当秦风运气超然,大长老年迈昏庸。 不过随着大长老身死,巴雅尔和额尔德木图即使不能继承大长老之位,以他们在壮夷中的地位,也必能拉拢大部分的族人投靠满清,那时壮夷将成为索额图手中的一颗妙棋,亦是对付蒙山军的一把锋利尖刀。 这是最后一条路,充满了刀光血色,索额图本不想使出,大清这几年来,除了对付一些顽固不化之徒,大多数时候都采用怀柔手段,很少再动用血腥杀戮,可对于索额图而言,他只剩这最后一条路可走! 天色逐渐放亮,山间有晨雾显现,洞窟口还是死一样的沉寂。 索额图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甚至心口开始狂跳起来。额尔德木图虽然可以出其不意,但他对付是神鬼莫测的大长老,洞窟里的其他几人也个个都是不简单的人物,额尔德木图能否事成,在索额图眼中,其实只有不到三成的机会。 一件事情,没有八成地把握,索额图很少会考虑出手,这次只有三成把握,再加上洞口的数十精锐,对于能否挽回颓势,索额图还是心中没底。 不经意中,晨雾越发的浓郁,索额图可能是一夜无眠,眼睛已经有些酸胀,他忍不住眨了几下,却是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时刻注意着洞窟。 这里离洞窟很有距离,索额图向来小心谨慎,不敢轻易的靠近洞窟,从内心深处而言,他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他不愿意把性命丢在这里,如果事情真不可为,他会毫不犹豫的撤离这里,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好了退路。 而且这次亲身而来,他已经向额尔德木图要了各种防范毒物的解药,那些在半道拦截水灵的人死的莫名其妙,索额图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又过了一会儿,晨雾浓郁的几乎让人看不清十步外的东西,索额图皱了下眉头,同时揉揉酸胀的眼睛,觉得望东西时有些模糊,应该是被晨雾蒙了眼睛的关系。 数十精锐还是死一般的静寂,动也不动,这点让索额图颇为满意,上三旗的勇士们果然没有给大清丢脸,顺治给予的血旗卫更是令人满意,有这些人埋伏在洞口,秦风和大长老就算活着走出洞窟,等待他们的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突然,前方隐有动静传来,索额图睁大了眼睛往前看去,却只是看到了模糊一片,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那个之前向他复命的血旗卫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索额图下意识的认出那个血旗卫,可对方为什么步履蹒跚? 索额图镇静道:“何事慌张?” 那个血旗卫晃了两晃,一口鲜血突然喷了出来,嘶声道:“大人......快......”他的声音微弱,宛若被人钳住了嗓子。 索额图大惊失色,伸手一把扶住了那个血旗卫,骇然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个血旗卫已如濒死般的衰弱,艰难吐气道:“快......走.......” 索额图饶是冷静,亦是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他眼前越来越是模糊,那个血旗卫虽近在咫尺,可他竟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陡然间,一道艳红闪现在眼前,紧接着艳红的就是无边的黑暗。 索额图僵硬当场,伸手向前抹去,呐呐道:“天黑了?”他嗄声说出这三个字地时候,也听出了其中的悲凉彷徨之意。 天没有黑,他却已经看不清,不是看不清,是完全看不见,他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眼瞎了? 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索额图脑海中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绝望和惶恐??他想大喊来宣泄恐惧,却发现喉咙刺痛,竟然发不出声! 他不仅瞎了?还成了哑巴? 索额图不信,他拼尽全力的吼了一声,嘴里终于吐出了两个轻微的音节,他是在呼唤那个血旗卫,可血旗卫却是软软地倒了下去,索额图一直扶着他,手中感到越来越沉,宛若索额图此刻的一颗心! 那个血旗卫终究倒到了地上,彻底没有了声息。索额图惶恐无助,他不能视物,不能说话,蓦然落到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饶是他聪颖睿智,一时间也是恐惧万分。 在求生欲的支配下,他即使发不了声,可还是张大了嘴,不断的呐喊,像是在哭诉,又似乎在乞求,明明没有声音,空气中却隐约响起了凄凉无比的回音。 而此刻在洞窟之外,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风声,索额图的数十精锐仍然和死一般的沉寂。 难道数十精锐真的死了不成?可他们为何死的全无征兆?索额图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个究竟,才想起他已经看不到景物,又想要退后几步,逃离这个恐怖之地,才意识到他连东南西北都也分不清了。 犹如无头苍蝇般又转了几圈,索额图已经完全辨不清方向,随着一脚踏空,惨叫一声,他叽里咕噜的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消失在灌木青草之中。 再过片刻,山间恢复了以往的肃穆,只余山风呼啸,泉水呜咽,像是嘲笑,又像是叹息,像是同情世人地悲惨无奈,又像是讥讽世人的软弱无助...... 第271章 真相(十) 秦风从洞窟走出来之时,饶是经历太多的惨烈,也是被眼前地诡异所震骇。 洞口处、灌木中,伏着不知多少黑衣人,这些想必都是索额图暗藏的人马,死者无一例外的手握兵刃,严阵以待。有的强弩在手,已经扣上待,可所有人无一例外的失去了性命。 他们垂着头,冰冷地兵刃上,本来泛着夺命的光芒,只可惜,夺的却是自己的性命。秦风望着这些人,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的大长老,无法想象这个看似普通的老人到底隐藏了多么强大的能力。 毫无疑问,索额图的人埋伏在洞外,本来准备要伏击洞内之人,但是大长老应该早就考虑到这点,至于使用了何种反制之法,无人知道,可结果却是再清楚不过,洞窟外的敌人全部死亡,没有一个活口。 可邓飞他们,还有水灵呢?秦风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了些焦急。 大长老四下望去,额头上皱眉更深,可他显然更有办法,只是看了几眼,伸手向西指去,轻声道:“秦将军放心,你的部下不会有事的,他们应该是从这个方向逃走的。” 秦风脸色疑惑,从周围倒毙的敌人数量来看,邓飞他们恐怕没有能力逃脱,水灵用毒是强,可外面这些人如果是死在水灵手中,那他们没有必要逃跑,只需在洞外等待就行,想必是大长老提前安排了别人援手? 巴雅尔和额尔德木图还留在洞窟之中,大长老不准他们出来,显然是要他们在洞窟里思过悔罪,毕竟是亲生骨肉,大长老的处置方式并不算严厉。 师公却是顾不得其它,心思全在秦风的身上,秦风已经用一支炭笔证明了他能看懂布条上的内容,他随手写了一段其它的文字,师公看过后再无半点怀疑,只因他发现秦风所写和死人经上的某些内容一模一样。 秦风真的是活着的木偶?即使不是也一定关系密切! 困扰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端倪,师公怎能放过秦风,他就像一个讨糖的孩子般,整个人就差黏在秦风身上,全然不得真相誓不罢休的样子。 秦风对于师公无可奈何,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对方他来自数百年之后,所以才能明白当今世人所不明白的东西,这样一来怕是直接被当成异类看待,下场不敢想象。 拜火教那人亦是对秦风充满了兴趣,他看向秦风时,眼中有种野兽般的饥饿感,让人看了心中发毛,而直到现在秦风还是不知道拜火教那人是何人物?在壮夷中又扮演何等角色? 秦风对此倒是不急,能够得到大长老信任之人相信不会差到哪里,而且对方应该会自己找上门来,毕竟秦风身上亦有他在意的东西。 老道最后一个走出洞窟,他观察了一会儿洞外的众多尸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道:“曼陀罗花早已绝迹,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怪不得大长老要上山入洞说话,原来还有这一层准备,有曼陀罗花在,方圆一里之内就是禁地。”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老道走到一处草丛前,在里面拾取了一朵金色花苞,他的动作轻柔,似乎是怜惜花儿之人,实则是在小心翼翼的对待手中看似平常的花苞。 老道又凝视片刻,手上一弹,有粉末飞溅而出,覆盖在那花苞之上,原本在阳光下的金色光泽顿时黯淡了下去,老道却是轻舒了一口气,把花苞放回了草丛之中。 大长老平静道:“曼陀罗花只有在朝阳下才会绽放开来,开花的时间十分短促,却可以释放出一股异香,闻者会被香味引入梦境之中,若不能及时屏气,将永远都无法醒来。” 秦风听大长老说的平淡,本来并不觉得什么,可当稍一体会他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剧变,什么叫做永远无法醒来?那岂不是意味着会死! 此时再看那些倒毙在地的黑衣人,秦风终于明白他们原来是死在曼陀罗花之下。 念及这里,秦风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只因身前不远也有一朵金色的曼陀罗花,这哪里是花,分明就是洪水猛兽,令人防不胜防。 大长老沉声道:“秦将军请放心,曼陀罗花虽然剧毒无比,但只会在阳光下才会开花释放,而且被阳光一照,毒素很快就会消散殆尽,另外曼陀罗花每日只会绽放一次,在明日清晨之前,它不会再造成任何伤害。” 秦风微微松了口气,想来那些黑衣人如果不是冲着洞窟内的人而来,那就不会埋伏在外面,亦是吸入不进曼陀罗花的毒香,大长老只是心怀防范之心,怪不得他手段狠辣,只能说那些黑衣人害人终害己。 大长老却是再次望着遍地的尸体,目光复杂,良久才道:“秦将军,还请先行回转安歇,我和你的三生水之盟会在明日正式结成。” 秦风点头道:“大长老,此地并不见索额图的尸体,想来他已经逃出寨子,此次清廷算是遭受大挫,却绝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大长老多加小心。” 大长老缓缓道:“只要秦将军不败,广西就不会落入满清之手,我等也将无恙,所以真该小心的是秦将军才对,满清中亦有不少高人,秦将军不怕正面之敌,可多少需要注意敌人的暗算,我族也会全力支持秦将军。” 秦风正色道:“多谢大长老了,晚辈也请大长老放心,只要有蒙山军一日,绝不让清军进犯大长老的领地一步。” 大长老轻声道:“有秦将军一诺,我总算放心了......大拙,你带秦将军回转安歇,我还有事需要处理。”秦风不知何事,只能让大长老小心,又知道这老头子看似体弱,真的杀起人来,实在不逊任何人。 等见到秦风离去,大长老缓缓坐下来,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拜火教那人突然道:“大长老,你一直为族人着想,犹豫不决,可这次下手如此之狠,只怕清廷那面真的会恼羞成怒......” 大长老淡淡道:“难道到现在,你还认为,事态有挽回的余地?若真的有事,我一肩承担就好!你来到我的身边,不也为今日的结果?” 拜火教那人轻叹声道:“他是灵子转世,在他面前甚至连木偶都有所不及,说不定真能光复天下,更何况......”他话音未落,大长老已经扬声道:“我已做到能做的一切,不知道你何时实现当日之诺?” 第272章 伤怀 大长老所言并不是对拜火教那人说的,而是另有他人。 只见一个邋遢道士从一棵大树后出现,脸上挂着奸猾的笑容,赫然是彩衣的师叔陶长青!陶长青出现在这里,大长老居然没有任何诧异。 听到大长老的询问,陶长青深施一礼道:“大长老风采不减当年,晚辈陶长青深感佩服。” 大长老轻叹一声,说道:“能得阁下佩服,殊为不易,曼陀罗花的毒性世所罕见,你却能安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让我汗颜。” 陶长青微笑道:“在下若不得大长老相邀,怎敢轻易就来?可得大长老相邀,我又怎能不来?所以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惴惴前来,我此生最佩服侠义人士,不管他权利滔天,不管他威震一方,只要他能为百姓造福,就值得陶某人一拜。” 拜火教那人似乎对陶长青有些敌意,突然道:“陶长青,大长老刚才问你,当日一诺何时实现?你现在可能给个说法?” 陶长青摇了下头,并不理睬拜火教那人,而是对着大长老道:“大长老说错了一句话。” 大长老愕然问道:“我说错了什么?” 陶长青微微一笑道:“试问当日的诺言,乃是我师兄立下的,为何要我来实现?” 大长老皱眉道:“当日确实是你师兄许诺,可你也陪同在场,而那个诺言代表的是你全真道,如今你师兄失踪多年,你作为全真道实际上的掌控者,难道不该完成诺言吗?” 陶长青双手一摊,一副小人嘴脸的奸笑道:“大长老说的不错,我也许是该为师兄完成诺言,可我本事远比不上师兄,那个诺言对我而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因此还请大长老多宽限些时日,晚辈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无赖反悔。” 大长老苦笑一声,脸色却是舒展了些,轻叹口气,再不言语。 陶长青目光一闪,看向了一旁的老道,满脸忿忿道:“你这老家伙,一个人偷偷去见秦风,是否不想我牵涉其中,从而让你的正一道独享那些天地玄奥?” 老道缓缓的坐了下来,喃喃道:“我老了,明争暗斗一辈子,厌倦了,只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弥补过去的一些过错,至于其它......”?他不再说下去,两滴浑浊的泪水落入尘埃,只余幽叹一声......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秦风被师公一路骚扰,总算来到了之前住过的竹楼,等推门而入时,脸上顿显惊喜,只因看到邓飞等人都安然无恙的坐在里面。 吴中平身上有伤,可他起身朝秦风走来时,虽然步伐缓慢,却十分坚定有力,露出宽心的微笑道:“秦将军,你果真无事。” 秦风拉住吴中平的双手,欢心笑道:“天幸你们没事。” 邓飞和余小林也迎了过来,低声欢呼,喜悦无限。 秦风注意到屋子里有个陌生人,心思不由一转,犹豫片刻后朝那陌生人躬身一拜道:“我的几个部下能够在洞窟外全身而退,想必一定是将军的功劳。”他称呼对方是将军,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在临县集市上,遇到的与壮夷厮斗的那伙闯军,领头的正是眼前之人。 郝摇旗拱手大笑道:“秦将军好记性,今日与秦将军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吴中平在旁小声提醒道:“将军,这位是南安侯,郝摇旗将军。” 秦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关于郝摇旗的各种信息,想起他率领部众坚决抗清,直到康熙年间才兵败牺牲,心中顿生敬意,再一次施礼道:“能够在此得遇南安侯,才是在下的荣幸。” 郝摇旗闻言微愣,没想到秦风会连续施礼,把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对方虽然还没有得到永历朝廷的正式封赏,但实力无比雄厚,又占据着广西之地,封个王也是理所应当的,完全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恭谦至此,秦风所为让他多少有些奇怪。 这时,随着叮叮当当的一阵响,水灵从外面走了进来,本来守在外面的师公已没了踪影,似乎是在刻意回避水灵。 邓飞看到水灵,询问道:“你不是说去找巫医给吴先生治伤吗?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语气很急,倒并非是在责怪,而是充满了担忧。 水灵脸色有些黯然,可听到邓飞的话时,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道:“巫医马上就到,我这里有些伤药,先给吴先生敷上。” 秦风脸上闪过一道古怪之色,他知道水灵身份的问题,又经过了洞窟里所发生的事后,额尔德木图和水灵的父女关系必将彻底破裂,水灵本是无辜,可当真相一旦曝光,她将何去何从?大长老亲口说过他愿意把水灵当亲孙女对待,水灵却未必能承受这么巨大的打击。 水灵走进竹楼,和平时的活泼相比,她此刻多了分默然。 邓飞等人察觉到水灵的异样,收敛了笑容,面面相窥,邓飞忍不住道:“水灵,你怎么了?出去一趟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秦风怀疑水灵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突然说道:“水灵,我忘了和你说了,大长老有话要和你说。”在他看来,这种时候能给予水灵抚慰的,那也只有大长老了。 水灵依然能维持着笑容,只是笑容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凄然之色,轻声道:“我已经和爷爷见过了,也说了很多话。” 秦风和水灵的对话有点莫名其妙,众人听的一头雾水,邓飞关切道:“水灵,大长老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好像不太高兴,还有点伤心。” 水灵脸色一下子变的苍白,扭头看向邓飞,双眸含泪道:“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地方可去了,你愿意收留我吗?” 邓飞听了一愣,随即身子强烈的颤抖了起来,面庞涨的通红,他虽然蠢笨,但也明白一个姑娘对男子说要收留所代表的意义,那根本就是在直言不讳的托付终身! 余小林瞪大了眼睛,吴中平笑的牵强,都对眼前的事实有点难以接受。 而有一人更加无法接受,郝摇旗豁然跨步到水灵面前,仿佛一头受伤的雄狮,声音干哑又透着痛心道:“你有地方去,你永远都有地方去!” 第273章 父女 郝摇旗凝视着水灵,一双虎目里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百感交集,情难自抑。 水灵的眼中有泪花荡漾,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道:“侯爷说的地方想来不错,可我未必愿意去,也绝对不会去!” 郝摇旗的手抖了起来,沧桑刚硬的面庞上极力挤出了一丝柔和的笑容,低声道:“水灵,我......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水灵竟然是郝摇旗的女儿?! 除了秦风以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无比震惊的望着郝摇旗,他们第一反应是郝摇旗在胡说八道,可再看水灵的反应,根本就没有反应,难道说她认可了郝摇旗所言? 郝摇旗看到水灵面色平淡,心中不由的一痛,万分歉疚道:“当年我领兵路过临县,遇到了一个女子正在被山匪欺辱,于是出手相救,那女子感恩于我,心甘情愿随我一起去了军中,在驻扎在临县的那段时间里,我们......” 水灵冷冷的打断道:“你想说什么,说你把那个女子玩弄之后,便当她如草芥般随意摒弃了?还是说你早把那个女子忘得一干二净,连对方离去时身怀六甲都不知道?” 郝摇旗没有反驳,他玩弄过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不差水灵母亲一个,可他虽然视女人为物品,但却是极为护犊,偏偏又子嗣不多,女儿更是一个没有,因此当得知水灵是他亲生女儿后,郝摇旗心喜如狂,感恩于老天爷的恩赐,为人比起过去谦和良善了许多。 他两次三番的冒险进入临县与壮夷做生意,目的就是为了和水灵见上几面,却不敢直接相认,毕竟在他看来,水灵能成为壮夷大长老的孙女,远比做他的女儿要安全的多,在清军席卷天下的大势之下,郝摇旗时刻都有身死族灭的可能。 水灵痛陈郝摇旗的卑劣行径,一边说着,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可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她的脸色又恢复了如止水般的宁静。 郝摇旗低下了头,看来失而复得的美好结局注定不属于他。 水灵上前一步,应该是朝着郝摇旗逼近了一步,她深邃的眼神中带着似笑非笑的寒凉,嘴角微微翘起,显出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即使用命去换,也别想把失去的再换回来。” 不留一点情面的话,郝摇旗听了脸色反而缓和了不少,点头道:“水灵,你说的很对,而我还想再说一句,以后只要在我面前,你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而且你的要求,我就算做不到,也一定会去做,绝不退缩!” 水灵身形轻颤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去,没有一声招呼就走出了屋外。 郝摇旗没有挽留,他需要给水灵时间去承受,承受这些难以承受之疼,心中却是难免担忧,目光一转,看到还处在巨大震惊中没有回过神的邓飞,他豁然疾步一闪,紧接着一脚踢在了邓飞的腰侧,大骂道:“还不去跟着水灵,她要是有个意外,老子把你剁碎了喂狗!” 秦风做了个顺水人情,说道:“邓飞,快去保护水灵姑娘。” 邓飞得到了秦风的允许,立马飞奔而出,脑海中却依旧是混沌不堪,他根本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五味杂陈,有点想笑又想哭的感觉。 等到邓飞离去,郝摇旗苦笑的朝秦风拱手道:“秦将军,让你见笑了......还有你的那个部下,水灵对他......” 秦风大笑一声道:“这可是一桩美事,若是他们二人真能走到一起,蒙山军和侯爷就是一家人了,侯爷到时候可别嫌弃我等啊!” 笑声之中,屋内之前伤感凄凉的氛围顿时散去不少,郝摇旗也恢复了硬朗本色,单手一挥,豪情万千道:“秦将军,我是一个粗人,说不来什么客套话,你属于大明正统官军,而我过去乃是顺军,双方恩怨就不多说了,可如今天下危亡,我汉人再不团结就只能沦为鞑子的奴仆,我看秦将军不是一个轻重不分之人,亦是信任秦将军的品行,所以日后秦将军如果率军入川,我一定扫榻欢迎,我的驻地也可供秦将军的人马使用。” 秦风听了肃然起敬,说道:“侯爷大义,本将佩服,今日过后,你我二军就是兄弟之军,你方有难,我军必援,这是我秦风的保证,此生不改!” 郝摇旗也是大笑道:“秦将军果然是个痛快人!”他顿了顿,脸色逐渐肃然道:“秦将军,这次清军南下,我部以及川中各支人马都得到了文督师的命令,不久将集中兵力反攻重庆,试图给清廷制造麻烦,从而减轻晋王那边的压力。” 文督师指的是文安之,明朝末年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民族英雄。 文安之字汝止,号铁庵,夷陵人,天启二年进士,曾任南京司业、祭酒。后为权臣薛国观弹劾,罢官家居。南明福王起为詹事,唐王召为礼部尚书,都因交通不便,没能就职。 永历四年,文安之到梧州见永历帝,任东阁大学士。次年,为联络川中诸镇之兵,自请往四川督师,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处军务。到贵州都匀时,为孙可望所拘,数月后脱身到川东,联络川鄂边境的农民军,也就是闻名后世的夔东十三家抗清。 南明永历能够一度力挽狂澜,不仅因为李定国在正面战场的接连胜利,也得利于文安之稳定后方,团结各势力的功劳,而面对清军大举攻打永历朝廷,文安之清楚难以正面对抗,只能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希望能用攻打重庆的方式,让清廷顾此失彼。 文安之的做法谈不上高明,可已是身处弱势一方最佳的办法了,不过在秦风的记忆中,文安之攻打重庆之战是败了,而且败了很惨,文安之也因此心力憔悴,不久病死。 郝摇旗看到秦风沉默许久,低声问道:“秦将军,可是在心念战事?” 秦风点了下头,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认真道:“侯爷,果然可以的话,等你回川后,请替我转告给文督师一句话,让他切莫急于攻打重庆,最好可以等上半个月,那时我会亲自去奉节拜见,商讨川中大计!” 第274章 借兵 长夜漫漫,寂静无声,很多人却是无法入眠,昏黄的灯光下,大长老亦是无眠。他坐在座位上,望着昏黄的油灯,不知在想着什么,见到秦风走进来的时候,他头也不抬道:“没想到你会来,我也很久没有和人单独的谈话了。” 秦风缓缓坐了下来,说道:“好像我也差不多,身居高位,的确很多事情不能自作主张,才想来找大长老取经。” 大长老缓缓抬起头来,淡然道:“说出这话的可能是明君,亦可能是昏君。昏君暴戾反复,只怕别人阻碍他做事。明君却是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棋......崇祯是个昏君,也是一个最不像昏君的昏君。” 秦风微愕,没想到大长老突然扯到了崇祯,他对崇祯的评价也是很多人无法做到的,秦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大长老见过崇祯皇帝?” 大长老轻叹声,“我没见过崇祯,我也没有见过大清朝的几位皇帝,可是见不见又如何?我心中有一杆秤,就算不离开居所,亦是能够判断。可就算我也没有想到过,不可一世的大明竟然就这么倒了,可是之后的王朝呢,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秦风沉吟良久,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前车鉴,后人醒。王朝更替,犹如天地轮回,几乎无法改变,可我作为汉人,能接受大明灭亡,却实在不甘心被外族统治,只求汉人能重整江山,恢复太平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不要重蹈大明的覆辙。” 大长老目光一凝,缓缓道:“不要重蹈大明的覆辙?秦将军虽然身为大明将领,但确实对大明没有多少好感,不过秦将军比起那些愚忠的人要好得多,能够心系天下太平,这是百姓之福。我其实一直都担心,秦将军会和那些统兵将领一样,只会倚仗兵权为自己谋求福祉。” 秦风沉声道:“我当然也为自己,可必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大长老淡然一笑道:“好一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若是天下人都像秦将军的话,别说是太平盛世,离佛曰的极乐世界也不远矣。” 二人孤灯对坐,良久无言,可因身份相似,很多事情亦不用明言。秦风的定性终是不及大长老,忍不住道:“其实我今夜来......” 大长老突然打断道:“今夜你本不该来。” 秦风轻叹一声,说道:“时不我待,早争取一分时间就多一分希望,我不来,说不定我汉人的江山就少一分希望。” 大长老沉声道:“明日我们就将缔结三生水之盟,可你今夜来,说不定会影响到结盟。” 秦风摇头道:“盟约只是一张纸罢了,而我今夜来,并非以盟友的姿态要求大长老,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于你。” 大长老也摇头道:“盟友?朋友?你都不是,你甚至不是秦风!你现在只是蒙山军的统帅!”他神色有些苦涩,接着道:“就像我是大长老,但是我的本名,我自己都已经忘了......秦将军,你的身份最需要考虑的是战斗,而我考虑的是我的族人们,就好比你所说的一样,我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秦风十分无奈,他今夜来是为了向大长老借兵的,如果在明日结盟之后再向大长老借兵,那就有些驱使捆绑盟友的嫌疑,有损双方的情谊,而秦风和大长老结盟主要是为了和平相处,而非在军事上的结合,秦风借兵必定会造成壮夷死伤,这点很难让大长老接受。 壮夷不出兵,秦风的蒙山军就必需独自面对找上门来的万余清军,按照蒙山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用惧怕那万余清军,可秦风需要的是速战,只有解除了家门口的威胁,他才能抽身去做其它的事情。 清廷增加了对永历朝廷攻打的兵力,李定国极有可能如历史上演过的一般,无法抵挡清军的进攻,导致永历灭亡。 而秦风又从郝摇旗那里听说了即将展开的重庆之战,如果他让郝摇旗带去的话不能让文安之改变主意,或者只是拖延了几日,那重庆之战的惨败还是会发生。 川地的明军实力雄厚,重庆之战中,明军也要强过重庆清军数倍,可就是在这样的优势局面下,明军竟然还是输了,而且输的不仅是战事,还有士气,从此之后川地的明军几乎就没有发动过像样的进攻,直到被清军全部剿灭。 秦风不愿让惨痛的历史重演,所以他要尽量让自己牵扯其中,才能逆天改命,索额图带来的万余清军无疑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必需要尽快消灭。 蒙山军实力强劲,可新卒太多,守城还行,野战就显得差强人意,而蒙山军主力人马也不过数千人,对付有不少上三旗精锐的清军并无多少优势,秦风这才想让大长老出兵相助,凭借壮夷的强悍善战,秦风不愁迅速击退甚至消灭索额图的清军。 因此,面对大长老的拒绝,秦风还是不想放弃,说道:“大长老,只要你答应出兵,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大长老沉默了片刻,又是长叹一声,说道:“你一定认为我不出兵,是因为不想看到族人伤亡,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可更多是因为......”他从手案处拿了封书信,递给了秦风,正是那封所谓木偶所写的书信。 秦风接过那封书信,只觉得有千斤之重。 大长老有些唏嘘道:“如果你要对付的是其他清军,我倒是愿意借兵给你,可那支清军......人不能言而无信,三生水之盟也不容违背。” 秦风缓缓的展开书信,还没有细看内容,却已深深的被落款给吸引。 落款是一个名子! 写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的一个名子,宛若写字之人当初平静的心境。可字究竟是字,并不是人!谁知道写字之人背后那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般的心情? 秦风目光无法从那名子上移开,等到他确定没有看错之后,心情激荡,霍然站起道:“大长老,这不可能!这人早就死了!他......” 忽然间,秦风再难说下去,死了又何如?这信本就是复活的木偶所写,木偶都能复活,人自然也能复活! 第275章 真死假死 多尔衮还活着,他为什么还活着?多尔衮若是活着,他才应该是大清至尊,而非现在的皇帝顺治,当时还有几位满清亲王制约多尔衮,才让顺治成为了各方势力妥协的产物,可是现在还有谁能是多尔衮的对手? 秦风仔细的读完了那封信,内容除了叙旧一般的客套之外,核心是让大长老遵守当年的三生水之盟,他们二人之间永不对抗。 如果这封信真是出自多尔衮的手笔,那么大长老不愿出兵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兵临广西的那万余清兵并非由索额图统领,真正的主帅是躲在幕后的多尔衮! 只是大长老为何会与多尔衮有三生水之盟?又为什么能确定这信是多尔衮所写?秦风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也无暇去想这些,过了许久,他才把手上的书信轻轻放下,说道:“大长老,我有个不情之请。” 大长老摇头道:“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用请了。” 秦风目光执着道:“大长老,我想去见多尔衮,希望你能从中引见,并告诉他我能看懂死人经,如果他真的和所谓的木偶有所关联,那他一定会愿意与我相见。” 大长老望向秦风,眼中有异光闪烁道:“秦风......你知道我为何会说你是活得木偶?” 秦风想要回答,终于摇头道:“我不知道。” 大长老淡然道:“你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糊涂,比许多自诩大才之人要明智的多,你不是木偶,却一定对木偶之谜有所了解,这对于你而言是极大的优势,你也很会掌控这样的优势,所以当初在洞窟内,你才会用炭笔写下一段死人经上的内容。” 秦风确实有故作神秘的想法,区区木偶就能引起轩然大波,让无数强者趋之若鹜,木偶之谜就好像魔术一般,过程让人看了惊奇,可当揭开谜底时,实则不值一提。秦风已经大概清楚了木偶之谜的真相,但他不会轻易说出,他要利用其中的玄机,让自己成为瞩目的焦点,从而获得最大的利益。 其实已经有人这样做了,不然也不会有‘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的诡秘谶语。 秦风没想到他的伎俩全然落在了大长老的眼中,脸色略显难堪道:“大长老,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且请您相信我,我是最有资格这么做的人。” 大长老目光闪烁不定,低声道:“我所料不错的话,你和隐藏在木偶背后的人,想必是同一类人吧!” 秦风沉咛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大长老望向远方,感慨道:“世间玄妙层出不穷,想要洞悉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我也不想了解秦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却相信秦将军是诚信之人,所以三生水之盟不用等到明天了,现在我就以大长老的身份与你盟约。” 秦风诧异非常,半晌才道:“谢谢大长老的信任,那么多尔衮之事,还请......” 大长老沉声打断道:“他不会见你的。”说着,他的一双眼眸瞬间变得深邃如海,说道:“他是假的,你却是真的,他怎么敢来见你。” 何为真?何为假? 秦风琢磨着大长老的话,脸色不断变幻着,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道:“大长老说的对,他一个假死之人如何敢轻易露面?而我可真正算得上一个死人!” 说完后面一句话时,秦风目光灼灼的盯着大长老,似乎要看他的反应。 大长老依旧淡淡道:“我似乎明白秦将军为什么在战场上一直不会败,因为败了是会死人的,而死人却是无法被杀死的。” 话应刚落,秦风忍不住失笑一声,大长老嘴角竟然也有一丝笑意,在秦风的注视下,大长老颤颤巍巍的站起,吹灭了油灯,消失不见。他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就算对油灯看起来都是颇有深情。 因为大长老知道,他如油灯般,亦是快到了枯灭的时候。只是他德高望重的背后,包含了无数辛酸和无奈,亦没人知道他看似平静的面容,要用多少血泪经验换得。 不知过了多久,秦风走出了大长老的房间,外面的壮夷守卫都面露惊讶之色,他们从来不曾见到过有人能和大长老独处这么久。 秦风望着天上的繁星,宛若情人相思的眼眸,想起他与世人的与众不同,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就油然而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激荡,两行泪水流淌下来,无声无息。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调侃:“没想到秦将军也会落泪。” 只听‘叮叮当当’的响声回荡在风中,清冷依旧,可水灵的语气中,多少带有了一丝感同身受。她看似天真热情,可亦是比普通女孩早熟很多,而经历了身世上的巨变,她已彻底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壁垒中。 不过壁垒却有一道细细的裂缝,为了邓飞留下的裂缝。 邓飞看到秦风,十分让人意外的没有招呼,只是点头示意,他跟在水灵的身后,亦步亦趋之下,好像成了水灵的影子。 秦风不揩去泪水,看到水灵和邓飞走在一起,微笑道:“我是不是要祝福你们两个了?” 邓飞脸色微红,水灵却是平静道:“我要把你的得力下属拐跑了,你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秦风撇了下嘴,故作不屑道:“邓飞可真算不上得力下属,他也就在你眼里是个宝,我可早就想把他赶跑了,你倒是帮我省了心。” 邓飞眼中湿润,他知道秦风是在成全自己。 水灵目无旁人的把自己依偎在邓飞身上,邓飞想躲,她却狠劲的抓住了他的胳膊,像是在宣誓主权一般,等到邓飞朝她屈服似的尴尬一笑后,水灵才向秦风问道:“你要走了吗?” 秦风点头道:“这里事了,还有别的事等我去做。” 水灵问道:“争天下吗?” 秦风苦笑道:“其实不应该说争天下,更应该是平天下,天下乱的太久了,我们现在都有这个责任,而我更想重拾汉家文明的光辉,不让满清的淫威毁灭一切。” 水灵想了下,豁然抬头道:“我要陪在邓飞身边,然后和你一起去打......不对,是去平天下!” 秦风一愕,转瞬明白过来,说道:“你要离开这里,可和大长老说过?” 水灵淡然一笑,并不答话,拉着邓飞转身离去,空中只余‘叮叮当当’的声响,难以捉摸,宛若女儿的心思...... 第276章 静待 秦风和大长老结下三生水之盟,稳定广西内部,积极进行经营壮大的时候,索额图正处于人生以来,最沮丧的时刻。 他已无领兵离开北京城时的意气风发,他现在,只余深深的懊丧。 作为一个庶子,索额图很清楚此次出征的机会来之不易,顺治皇帝对他的偏爱却也需要得到回报才行,否则恩宠必会泯灭。 正因为如此,索额图很清楚攻下广西的重要性,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迫不及待的想去拉拢壮夷,趁着蒙山军立足未稳,继续给其施加麻烦,以求从中寻找到致胜的机会。 但是欲速则不达,索额图太过自信,亦是小看了大长老,这才惨败而归。当勉强保住命时,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他宁可是选择稳中取胜。 但世事永远如此,败了就是败了,索额图很想重来,可重来的机会不是老天能否给与,而是那个军中真正的主宰还能不能继续信任他。 这些天来,索额图容颜枯槁,意志消沉,他的眼睛和嗓子还没有痊愈,时不时传来的疼痛却是压不住他心中那一股不服的怒火。 索额图和秦风大不一样,秦风可以说是始终都是在生死之间挣扎,见多了太多的血腥冷酷,而索额图虽然不受父亲索尼的重视,但是到底出身于名门贵族,日子过的舒适安乐,和普通人相比,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享受到相当的荣耀。 很多人都羡慕索额图,可索额图却不甘心于此,他要一展抱负,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索额图的大名,而在到达广西之前,索额图一路行军倒是剿灭了一些顽固不化的反清势力。 但对于几场小胜,索额图并不满意。不过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胜利来之不易,他还没有真正品尝过大胜的滋味,却已经差点丢了性命。 而索额图能活着走出壮夷的山寨,全靠多尔衮亲自带人接应。 大帐里静寂一片,索额图和多尔衮目光相对,冷静中带着热火,多尔衮终于打破了沉寂,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 索额图突然嘶声道:“没有过去,此次之败,我永远不会忘记!” 多尔衮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忘记有什么用?”他起身走到索额图的面前,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道:“洗刷耻辱,不是只用喊,你想要忘记失败之耻,很简单,击败蒙山军即可!” 索额图情绪有些激动,又有些怯意道:“我牺牲了这么多上三旗的勇士,连皇上给我的血旗卫都死伤过半,你还能让我领军吗?” 多尔衮轻叹一声道:“索额图,曾经我听过一句话,让我终身难忘,不知道你是否想听?”见索额图点头,多尔衮沉声道:“输一次也许代表了无能,可把输的再赢回来,那不管你的能力如何,没有人会再说你无能。” 索额图握紧了拳头,眼中烈火熊熊。 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了庄重之色,说道:“这话是太祖说的,那时他刚在锦州城下遭遇大败,也是起兵后第一次吃到败仗,太祖并不怕失败,他坚信自己可以攻破锦州城,砍下袁崇焕的人头,可惜他在那次战败中被火炮击伤,这一伤也要了他的性命,从而让无数敌人嘲笑他是无能之辈,笑我大清最伟大的勇士无能,那我们又算什么呢?” 索额图双眼发红,高声道:“太祖雄才大略!我们也并不无能!” 多尔衮却是表情平静,说道:“你说的对,我们并非无能,却也要去证明这一点。”他眼中闪过一道阴霾之色,又道:“我们大清入关以来,无数勇士们沉浸在中原的花花世界中无法自拔,后辈也几乎全是庸碌蠢夫,再这样下去,我大清不用多久便会步蒙元的后尘,下场说不定比蒙古人还要惨,族灭消亡都有可能。” 索额图眼中有了骇然之色,他知道多尔衮所说不是在危言耸听。 李定国的大西军都能连续挫败孔有德和尼堪,可见大清勇士并非无敌于天下,汉人也不是想象中那样软弱,等到他们回过气来,元末年间的朱元璋,徐达,刘伯温等人物便会一个个冒出来,看似强盛的大清怕是转眼间就会灰飞烟灭。 绝对不能给汉人重整旗鼓的机会,要一鼓作气的在精神上击垮他们,特别是蒙山军,一定要战胜他们一次,以此来告诉天下人,没有敌人是大清不能击败的。 索额图已经恢复了沉着思索,多尔衮看在眼中,暗自满意,却是不动声色道:“我希望你能成为大清后继有人的表率,要是一个卑微的庶子能够击败不可一世的蒙山军,那对汉人的打击将是无以复加的。” 很多人看到了满清的强大,却没有注意到他们现在已经很大程度在依赖汉军绿营,满洲八旗则正在以无法抑制的速度腐化削弱,此消彼长之下,满清的核心力量只会越来越弱,所以必需要有能作为国之栋梁的人才涌现出来。 而无论是在多尔衮还是顺治眼中,索额图无疑是一个极佳的人选。 索额图还不知道自己在多尔衮和顺治心中的地位之高,此时他的心中只有对广西之战的筹谋,轻声问道:“我们何时对广西用兵?” 多尔衮沉默片刻,说道:“没有具体的时间,如果时机不出现,我们只能一直等下去,即使一年半载也要等!” 索额图愣住,脸色顿时发白,喃喃道:“难道你亲自出马,也胜不过蒙山军?皇上昭告天下,可是说了在三个月内光复广西。” 多尔衮微叹道:“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也要敢于承认弱于你的对手,只有做出最正确的评估,才能确保不会犯错。” 索额图犹豫道:“三个月内不能光复广西的话,皇上的威信岂不是......” 多尔衮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停歇,只见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有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隐现,语气却平缓没有一丝波动道:“你真当君无戏言吗?如果皇帝的一句大话,能够换来问鼎天下,那么还有谁会去在意君无戏言呢?” 索额图沉咛了一会儿,眼前陡然一亮道:“你是说.....皇上他是故意下诏说三个月内收复广西,目的是为了......” 没等索额图说完,多尔衮已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微笑道:“耐心一些,不要急着去证明自己,有时候不胜也是胜!” 第277章 内忧外患 清廷增兵南下,气势汹汹,南明的残破江山已面临崩塌,广西却暂时处于和平稳定的阶段,只是有敌在侧,如芒在背。 那支朝着广西攻来的清军一直没有扣关入境,十多天过去了,他们从北京城一路赶来好似武装游行一般,除了声势不小外,没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地方,如今更有惧敌不进之嫌疑,满洲八旗可从来不是这样打仗的。 而正因为如此,秦风反倒不敢有半点懈怠,严令离清军最近的柳州府守军必需时刻处在备战状态,宋明辉,杨再兴等精兵强将也皆在柳州府坐镇。 不过才万余清军,本不用这么重视,可若真是由多尔衮率领,那就不得不小心为上。 多尔衮一身戎马,大明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的,没有人敢轻视他在军事上的能力,秦风暂时没有宣扬多尔衮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他担心会造成人心惶惶,得不偿失。 秦风在等待清军的行动,清军又何尝不在等待秦风的应对,说不定多尔衮忌惮秦风还要多过秦风忌惮于他。 很多时候,战场上的胜负比拼的不是实力或者运气,而是比谁更具备耐心,先出手的或许能够占据先机,可也很大程度会先暴露出破绽,这也许正是秦风和多尔衮都不敢妄动的原因。 秦风返回桂林府后,除了部署兵力以对付清军可能的犯境外,唯一做了件有意义、还有点成绩的事情,那就是让邓飞迎娶了水灵。 蒙山军统帅的亲卫和壮夷大长老的孙女结合,这可不能算是普通的成亲,也让很多人意想不到,如果说这是一场政治联姻,那么应该由秦风迎娶水灵才对,现在却让一个亲卫出马,这让一些人会认为此举是对壮夷的轻视,不利于壮夷和蒙山军的和平共处。 事实上,秦风根本没想去插手邓飞和水灵的事,他们只是相互喜欢就顺其自然的成亲了,虽然有点闪婚的样子,但当事人既然已经决定,秦风也无法阻止。 而随着满清反攻无力,来伐之军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使得各地的满清官员几乎全部倒向了蒙山军,无论情愿与否,他们在向秦风投诚的那一刻起,很难再次复叛,毕竟清廷对于背叛者向来都是严惩。 既然与秦风捆绑到了一起,那为了避免被鞑子清算,只能希望于蒙山军越来越强,蒙山军不倒,他们才有活路,于是做起事来也是极为尽心,短短几天内,便有进言从各地传到了秦风耳中,其中就有人指出邓飞迎娶水灵有失体统,希望秦风能够三思。 对此,秦风只是无奈一笑,他别说三思了,哪怕就是一思,水灵估计就会打上门来,闹上一个天翻地覆。 而水灵姑娘要是生气了,大长老虽然不是她的亲身爷爷,但对于水灵向来疼爱有加,说不定也会因为水灵生气而烦恼,秦风对于大长老无比敬重,可不想他为了这点小事伤神费心,更重要的是,有人也会像水灵一样打上门来,而且是领兵上门! 水灵的亲生父亲可是郝摇旗! 郝摇旗多次冒险前去临县,只是想要看上水灵一面,而他为了水灵的安全,不惜忍痛不与其相认,只有发自内心且到极致的疼爱才会有这般作为。 用现代的话说,郝摇旗绝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女儿奴。 秦风和郝摇旗也算是一见如故,水灵和邓飞的婚事自然不能瞒他,可不等秦风派人去川中征求郝摇旗的同意,郝摇旗的人已经带着大量的礼物来到桂林府,明为交好蒙山军,实则是水灵的嫁妆,他亏待水灵很多,成亲的事情上必然想要竭力弥补。 除了礼物外,还有一封郝摇旗的亲笔信一同送来,信是给邓飞的,但邓飞看过信后,秦风从邓飞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惶恐和凄苦,一点没有即将成婚的幸福样子。 不用猜也知道,老丈人一定对女婿提出了极为苛刻的要求! 随着婚事的临近,桂林城里也多了分喜庆的味道,毕竟这场婚事和壮夷结盟有关,无论谁对其有何看法,也不敢坏了这场婚事。 一时之间,邓飞的亲朋好友成倍的增长,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贺礼,令他有些手足无措,水灵倒是安然接受,一笔笔记录清楚,很有持家贤妇的味道。 邓飞到底是秦风的近身护卫,讨好他说不定能带来一点便利,而邓飞的婚事也让一些头脑活络的人想到了秦风,秦风好像只有一个商贾出身的妻子,连妾氏都没有,或许能在女人方面下功夫,若是能和秦风有着姻亲关系,那在广西无疑就有了最大的保障。 很多人想和秦风拉拢关系,实际上是在担心秦风清算他们投清的叛逆行径,好在值得他们欣慰的是,秦风在几乎彻底打垮广西境内的各支清军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稳定民生,促进经济发展上,手段也是极尽怀柔,王师的气象十分浓厚。 秦风其实十分痛恨汉奸,却也知那些汉奸官员若是死了,短时间内很难有人能取代他们,广西各方面的运作也可能会处于半瘫痪的状态,秦风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放弃了锄奸的想法。 如今的广西,少了几分血气杀伐,在蒙山军的强力控制之下,各种秩序和律法也回到了正轨,作为首府的桂林城城内也是一片祥和之气,但是这时候突然传来个不好的消息,民间有传言说秦风为人跋扈,仗着兵强马壮,竟然软禁了大明太子朱慈烺。 等到传言散布开来后,更有人指责秦风是沽名钓誉的乱臣贼子,不然早该奉朱慈烺为主,而非他一人统揽大权。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了那么一刻慌乱,崇祯虽然死了很久,但他的太子却好像没死,朱慈烺如果真的在蒙山军中,那以他皇室正统的太子身份,确实该身居秦风之上,至少广西之主的地位应该是属于朱慈烺的。 可百姓们并不知道什么朱慈烺,即使崇祯皇帝复活,他们也未必接受,对于大明的皇帝,百姓们早已彻底心寒。 然而大明尚在,秦风更是大明的将领,亦是皇家的臣子,在太子朱慈烺面前,他无疑承受着先天的劣势。 因此,很多人在等待秦风的反应,惴惴不安,他们只怕秦风做出会破坏广西安定的举动! 第278章 远方来客 外面各种流言中伤,秦风却是不为所动,他只要牢牢掌握军权,保证百姓能安稳度日,那广西就不会乱起,无论是谁想借朱慈烺之名生事,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 秦风舒舒服服的坐在厅堂之内,看着妻子苏轻舞端茶而来,笑颜如花,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温馨之意。 借口给邓飞筹备婚事,秦风难得几日悠闲,他和苏轻舞成亲后,也是聚少离多,心中无比愧疚,这次回来后把大量的精力都用在了陪伴苏轻舞上,他并非深陷温柔乡中难以自拔,而是他知道,很快他又要出征了。 天下未定,他又怎么可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安稳的日子? 很多个夜晚,秦风都梦见自己挥军北伐,一路奏凯,直到灭亡满清,恢复汉人江山。但是他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蒙山军经过太多的鏖战,兵士十分疲惫,百姓也不想战事不断,他要给兵士百姓一些缓冲的时间! 只是休养生息的时间不会长,秦风不可能坐视南明永历被攻灭,亦是要解决在旁窥视的多尔衮,各种谋划一遍遍的从脑海中流过,秦风有了苦笑,暗想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工作狂!可自从穿越过来,他何尝有过停歇的时候?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也只有身在局中,才知道身不由己,秦风突然想到了崇祯,暗想他继位之后,亦是和自己差不多吧? 苏轻舞的轻唤声打断了秦风的沉思,他回过神来,有些自责的接过了茶杯,苏轻舞则缓缓蹲了下来,把头依偎在秦风的腿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只愿这一刻......天荒地老。 秦风温柔着抚摸着苏轻舞的秀发,问道:“轻舞,水灵她......” 苏轻舞抬起了头,微笑道他:“夫君,你担心水灵姑娘欺负我吗?” 邓飞娶了水灵之后,他作为秦风亲卫的身份不会有变化,所以还是住在秦风府上,那么水灵自然也住在这里,而苏轻舞虽然是府上的女主人,但在秦风眼中如水般柔弱,忍不住担心她会被古灵精怪的水灵欺负。 秦风苦笑道:“水灵可不是一般的女孩,个性极其要强,欺负人只能算是小事,我担心的是她一身的用毒功夫,没个轻重之下别闹出大麻烦来。” 苏轻舞抿嘴笑道:“水灵妹妹很是不错啊!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秦风还是不放心,想着要不要给邓飞和水灵在城里找一处房子。正在犹豫着,门外传来余小林的求见声,苏轻舞莞尔一笑,知趣的往内室走去,过了片刻,秦风才把余小林喊进来,问道:“小林,找到师公了吗?” 师公一直缠着秦风问关于木偶的问题,这一缠竟然缠到了桂林府,只是前几日师公突然消失不见了,不知是何原因。 余小林摇头道:“没有,整个桂林城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师公的踪影,将军你说他会不会返回山寨了?” 秦风淡淡道:“会吗?我倒觉得像师公这样执着的人,在没有弄清楚问题之前,他肯定不会轻易回去的。” 余小林这段日子也多少了解到关于木偶的事情,只不过秦风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多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将军,师公会不会去找如来道长了?” 老道在和秦风一起回到桂林府后,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想来应该是身处弟子骆子君,慕容兄弟那里。 秦风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吟道:“你去城中贴出寻找师公的寻人启事,有件事情我要问他。” 余小林答道:“好!”他才要出门,有兵士进来禀告道:“将军,有人求见,说是从南方沿海来的,为首的自称叫做郑经。” 秦风闻言微愕,忍不住问道:“那个叫郑经的应该是个年轻人吧?” 兵士点头道:“没错,那人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出头。” 余小林看到秦风脸色有变,疑惑道:“将军认识叫郑经的那个人?” 郑经,这个名子在当前会让天下人感到陌生,却在后来的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因为他代表的乃是汉人最后的坚持,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名垂千古的人物! 当然,前提是这个郑经是秦风所知道的那个郑经,可对方说是从南方沿海来的,年纪也是相符,那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了,只不过来的实在有些令人意外。 秦风双眸凝起,显出几分肃然之色,嘴上却是笑道:“我哪会认识什么郑经。”他没办法说认识郑经,两人一个在内陆,一个在沿海,实在没有认识的可能。 余小林见秦风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想笑又是笑不出,摸了下鼻子道:“那将军要不要见一下,沿海离我们这足有千里之遥,能够过来已足显诚意。” 秦风沉声道:“恩,把人带进来吧!” 余小林应令,急匆匆的走出去,很快就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长得孔武有力,可表情冷淡,眼底显出一丝阴柔之气,他看到秦风,微微弯腰施礼道:“延平郡王之子郑经,见过秦将军!” 秦风微笑道:“原来是世子,还请坐下。” 郑经一愣,本以为自报家门之后,秦风定会有所惊讶,去没想到对方如此淡然,难道延平郡王的名号不够响亮?还有他只说是延平郡王之子,秦风又怎么知道他是世子? 望着一脸迷惑的郑经,秦风笑容不减道:“世子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郑经抛开脑海中的杂念,一本正经道:“秦将军,家父让我来是为了恭喜您的连番大胜,同时还希望您能继续出击。” 秦风眉头一皱,说道:“出击?延平郡王是想让我南下救援永历?不对,不该是南下,想必是要我挥军北上,配合延平郡王北伐吧?” 郑经再也难掩心中之惊讶,失声道:“秦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秦风笑道:“延平郡王向来胸怀大志,这些年专注于练兵屯粮,颇有成效,又掌控着沿海商路,军饷无比充足,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清军主力南下,期盼的东风已经刮来,若不趁机扬帆而起的话,那就不是延平郡王了。” 第279章 南援北伐 郑经凝望着秦风,半晌说不出话来,人的眼光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实乃世所罕见,他来时已对蒙山军和秦风有过缜密的调查,并不觉得有何过人之处,可现在他多少有些明白秦风为何能够每战必胜了。 秦风看到郑经有些愣神,故作沉咛道:“延平郡王现在出兵,确实恰当好处,可也要当心清军狡诈,战场上实力强弱固然重要,可任何疏忽都容易遭到意想不到的挫败,所以还请延平郡王稳扎稳打,多加小心。” 郑经回过神来,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看上去并没有把秦风所言放在心上。 作为郑成功的长子,郑经在多年前就在军中被委以重任,对于郑军的实力了如指掌,可谓是信心十足。满洲八旗虽然强悍,但郑军更加强悍,依仗着海商的巨大暴利,郑成功一年的财政收入并不比满清在全国各地的税收少,而地盘只有满清的千百分之一,因此使得郑成功的开支负担极小,几乎把钱全都用在了军备上。 郑军的士兵也许实战不多,可装备堪称天下第一,说是武装到牙齿都不为过。 另外在大海上,郑家舰队的实力更不是满清可以比拟的,这也让郑军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可以在沿海的任何地方进行突然袭击。 装备碾压敌人,又可先发制人,攻敌不备,敌人又处在最为虚弱的状态,连兵力都可能差了郑军很多,郑经实在想不出郑成功北伐会有失败的可能。 而事实上,郑成功北伐确实失败了,天下人无人得知,秦风却是知道,在他的记忆中,郑成功先是大胜,然后莫名其妙的败了,而且兵败如山倒! 对于这段历史,秦风并没有多少研究,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也无法想象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郑成功是如何战败的? 既然知道郑成功会败,秦风应该想方设法前去阻止,可重庆战役的川中豪杰们也会败,秦风一样要去阻止,南明永历的最后之战同样迫在眉睫,结果仍旧是败亡......想到这些,秦风恨不得自己会分身术,去改变这几场直接影响到天下大势的战役。 郑经想的可没有秦风这么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说服秦风配合郑成功北伐,语气变得十分郑重道:“秦将军,永历朝廷不堪大用,永历这个皇帝也就懦夫一个,连亲临战场的勇气都没有,你若率军南下去援,清军一定会有所准备,到时候怕是难有多大的成果,而与我父王一同北伐,必定能建立一番事业,秦将军是明事理之人,相信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秦风轻声道:“你说的不错,大明皇帝里面,永历无疑是最差的一个。” 郑经听了眼前一亮,他说的大胆,没想到秦风比他更大胆,直言不讳是永历最差,看来这位秦将军骁勇善战不假,却也对永历朝廷毫无好感。 秦风目光一闪,淡淡一笑道:“烈皇驾崩后,唐王倒是不错,可惜他实在没有多少福分。” 郑经不是笨人,听到秦风突然提到唐王,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郑成功当年效忠的正是唐王,亦是唐王赐他国姓,可谓皇恩极重,郑成功也对唐王十分感激,可惜唐王已经死了,郑成功要是还忠于大明,那只能选择永历帝。 在君臣大义面前,郑成功如果怂恿秦风北伐,而不是南下勤王,传扬出去他必失忠义之名,秦风至永历朝廷于不顾,同样有忤逆之嫌,眼下桂林城中已有秦风不忠的流言,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北伐的话,定会产生不可估量的隐患。 郑经却是还不放弃,说道:“秦将军,如今北伐时机从所未有的成熟,若是弃之岂不可惜?且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想要得到就一定会有失去,还希望你能多加权衡。” 秦风心中暗叹,郑经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可他想不到永历灭亡的严重后果,那可是直接导致了十多万明军心死降清,比起北伐的前途未卜,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正沉吟的功夫,有亲兵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双手奉上军文道:“启禀秦将军,南方有紧急军情传来。” 秦风接过军文,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郑经不动声色道:“秦将军,若是有公务的话,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秦风却是轻声一叹,把军文递给了郑经,笑容苦涩道:“我现在就算想去救援永历,恐怕也来不及了。” 郑经也不矫情,接过了军文一看,惊讶道:“昆明失陷了?赵布泰的大军被秦将军给歼灭了,清廷新增的援兵还来不及赶到战场,晋王那里的压力应该小了很多才对,何况晋王在昆明经营多年,城池坚固,粮草充足,不应该这么快失守啊!” 秦风摇头道:“军文也是语焉不详,实在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战事具体的经过。只是昆明这一失,以永历帝的胆小懦弱来看,说不定立马做了逃跑皇帝,那些还在与清军交战的明军,一旦知道永历逃亡,士气必然会降到冰点,说不定会成建制的投降,没有了明军阻击,永历帝很有可能逃不过清军的追击,离彻底败亡可能不远了。” 郑经轻声嘀咕了一句:“晋王怎么就把昆明给丢了呢?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秦风坐在那里,一时间心绪如潮,暗想人算不如天算,他百般努力,还是改变不了昆明的沦陷,而他也知道其中存在问题,而问题的关键应该就是之后那场闻名于世的惨烈战役。 那是一场把清军打的伤筋动骨,顺治皇帝把参战的清将几乎全都贬斥了一番的战役,同样也让大西军的精锐伤亡殆尽,从此之后再也无力与清军正面对抗的战役! 秦风蓦然觉得,时间愈发的紧迫,他在广西的辉煌胜利说不定会是过眼云烟,想要保住胜利的果实,经营广西虽然重要,但同时也要持续出击。 南下?还是北上? 秦风在犹豫,可无论结果如何,当前必需要先把多尔衮的万余清军给解决了,而此时他多少明白了多尔衮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他根本无需主动进攻,只要把秦风拖住,等待时变就行。 第280章 阴影 郑经一样心中紧迫,他想过永历会败,可没想到败的这么快,一旦清军抽身回援,郑成功的北伐将受到不小的影响,焦虑之下,郑经不禁想改变此行的初衷,蒙山军如果南下去援,说不定能减慢永历的覆灭,那也许对郑成功北伐更为有利。 秦风却陷入沉思之中,喃喃道:“只有昆明失陷的消息,却没大西军战败的消息......那应该是不错的了,只是李定国这么孤注一掷,真的有必要吗?李定国太急了,他怕是来不及赶上那场大战了,可又不得不及,李定国要在硕塞率领的清军到来前发动才行!” 郑经左右为难之际,也听到了秦风的低语,不解问道:“秦将军,你在说什么?” 秦风摆摆手,苦笑道:“没什么,我只觉得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想得到......也会有失去!” 而得到昆明陷落消息的不仅有秦风,索额图知道的更早,如一针强心剂般打进了他的身体,大大减轻了之前挫败给他带来的影响,清军营地里也是士气大振。 索额图人在营中,胡子拉茬,他不再是玉树临风,不再是风流倜傥,他现在看起来和猛张飞没有什么两样! 多尔衮依旧隐藏在幕后,他很是看重索额图,也信任索尔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干涉索额图的指挥,即使昆明陷落的消息传来后,极有可能会打破蒙山军和清军对峙的情况,多尔衮还是忍住当一名看客,他希望索额图能借此机会迅速成长起来,成为大清的柱石之臣。 索额图对多尔衮的态度,内心十分复杂,他算是顺治的心腹,那就永远不可能和多尔衮成为同一条船上的人,他们现在的合作只是从大局出发,一起为大清而努力,等到天下一统,极有可能会反目成仇。 内部矛盾需要靠外部矛盾去压制,而当外部矛盾不存在时,内部矛盾就是瞬间激化,这是千百年来,人类世界无法改变的无解问题。 索额图的挫败并没有在清军中传播开来,他这个钦差还是具备相当的威信,而在得知昆明被攻占后,他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不得他军令,妄自出战者,斩无赦! 全军肃然,严阵以待,不少人本来在友军胜利的激励下,想要主动与蒙山军交战,可索额图的无情军令一下子浇灭了他们的热情,只能继续保持威慑状态。 索额图知耻而后勇,却没想过立刻雪耻,他已从多尔衮那里知道了只要牵制住蒙山军,那么他不战也是胜,对此索尔图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可之前的惨败教训,让他变得更加的沉稳凝练,不会去意气用事。 为帅者,沉稳耐心是不可缺失的基本准则。 只是索额图冷静的外表下掩藏着狂热的内心,他自北京城走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准备,这次他和秦风,只能活一个!秦风不死,他不会再回北京城! 生与死需要靠战来决定,索额图愿意单纯的作为牵制蒙山军的一颗棋子存在,可当无需再牵制的时候,索额图一定会出战。 不过现在,索额图只能等,只能忍。 有时候,等和忍固然让很多人不舒服,但是却能赢取胜利,这是个不争的事实。秦风当初对付线国安,不也是等到线国安所部士气低落,忍到杨再兴的义军几乎覆灭,这才赢下了最后的战斗,索额图一样要等,要忍,才有机会战胜秦风。 等待、忍耐对索额图来说,是他必经的一课,只有熬过这个关口,他才能有突破姓的进展。 天下风云变幻,广西上空已是战云密布。 秦风抽调人马,往柳州府增兵,这一举动在明显不过,他终于忍不住要对窥视在侧的那支清军动手了。 蒙山军众将也早就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在他们眼中,消灭那万余清军不过手到擒来之事,让他们活了这么久,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战争一触即发,桂林城里却是喜气洋洋,邓飞迎娶水灵的日子终于到来。 秦风没有出发前往柳州府,并非他不想亲临前线指挥战事,而是因为他暂时离不开桂林城,有件一直困扰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大清格格海兰珠从秦风的府上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已是短短几日内发生的第二起失踪事件,之前师公失踪还能理解过自行离去,而且师公本事非凡,能逃过全城搜寻也算说得过去。 可海兰珠只是一个弱女子,当初被秦风送到了罗明堂那里,罗明堂消受不起又被送了回来,于是就一直留在了秦风府上,她的格格身份特殊,秦风安排了人专门对她的日常起居进行监视,结果就在监视之下,海兰珠竟然消失了。 她是自己逃脱了吗? 秦风可不这样认为,他派出监视海兰珠的可是军中斥候,怎么可能会看不住一个弱女子,而且府上守卫森严,海兰珠躲过监视也别想走出府门。 那么海兰珠逃脱的唯一解释就是府内有人帮她! 想着这里时,秦风心乱如麻,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个隐藏很深的人,上次有人在府上刺杀朱慈烺,想必和放走海兰珠的人必有关联。 连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秦风就算是泥菩萨也该生出火气,不把这人挖出来,他实在是心神不定,何况在战事即将展开的档口,容不得一点潜在的风险。 秦风喃喃问道:“到底会是谁呢?上一次已经彻底排查过,没有可疑人物啊!” 吴中平被秦风找来解惑,听到秦风的问话,唯有苦笑。 秦风双眉紧锁,良久道:“那人放走了海兰珠,岂不是在帮满清做事,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在暗中对我下手,那人能隐藏的如此之好,我再是小心,估计也防不胜防,可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说明那人至少不是清廷一边的,可又为什么要刺杀朱慈烺,放走海兰珠呢?” 想不明白,一点都想不明白! 吴中平又何尝明白,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敢多言,那人是秦风府上的人,而府上的主要都是和秦风出生入死的亲兵,这些亲兵个个情同手足,怀疑哪个都会得罪一大帮子人。 第281章 心伤(上) 今日是邓飞和水灵的成亲之日,战事紧迫,婚事也是一切从简。 可因为在很多人眼中,二人背后分别代表了秦风和壮夷,因此前来道贺的人不少,不过只是留下贺礼,出席喜宴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罗明堂从秦风那里得知水灵是郝摇旗之女后,立刻返回桂林城操办婚事,他无疑是想借此机会与郝摇旗交好。 水灵精灵古怪,却似乎完全不是老奸巨猾的罗明堂对手,也不知被罗明堂灌了什么药,刚见上一面就认了干爹,当然也有可能是水灵别有心思,只不过真是这样,那正好双方各求所需,可谓是皆大欢喜。 前堂在热闹的办着喜宴,秦风却无暇去喝上一杯喜酒,他还在和吴中平探讨着关于内鬼的问题,二人眉头紧锁,显然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房门敲响,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秦风闻言一愣,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一个白衣女子,诧异道:“婉儿,怎么是你?” 罗婉儿淡然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清军从南宁府撤出后,罗明堂立刻前去接手,罗婉儿和冷君傲也陪同前来,此次罗明堂回到桂林府,罗婉儿竟是跟了过来,多少有些让人意外。 秦风穿越以来,认识的女子很多,罗婉儿无疑是很特别的一个,她帮过自己不少,当初被罗明堂安排在秦风身边,多少有点想用女色拉拢的意思,罗婉儿很是排斥,却又不愿辜负了父亲的请求,只能勉为其难。 随后,罗婉儿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在和冷君傲走到一起后,她好似变了不少,换做以前,很少会在她的脸上看到淡雅中带着妇人娇媚的笑容。 秦风看到罗婉儿,心中感到一阵暖意,他和罗婉儿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却是知音难求,知己难觅,微笑道:“你和老罗过来,不会是为了我的吧?冷兄有没有一起来,我看到他可要小心一些,男人吃起醋来那是相当吓人的,我可不想被冷兄用剑在身上捅上几个窟窿。” 罗婉儿噗嗤一笑,神采中尽显妩媚,双眸却是清澈如水,淡淡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不太愿意看到我?” 秦风放声大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会,你能来我只有高兴!”说着,他让开身子,把罗婉儿迎进了房内。 吴中平见到罗婉儿见来,躬身见礼后就要出声告别,秦风却不想他离去,说道:“吴先生,你还是暂时留下,否则我和婉儿孤男寡女在一室,很容易惹人非议的。” 这话听上去像是玩笑,吴中平却知道秦风别有想法,应该是要把内鬼之事向罗婉儿求问,他尴尬一笑重新坐下,同时心中也有些许期待,他早就听闻过罗婉儿这个奇女子,今日一见,倒是可以看个究竟。 罗婉儿双眸闪亮,坐下后分别看了秦风和吴中平一眼,轻笑道:“我看二位眉宇中都有忧愁未散,想必刚才正在谈论一些困扰的事情。” 秦风苦笑,罗婉儿还是这般的目光锐利,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一时间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他心中陡然燃起了强烈的希望,说道:“我确实遇到了麻烦,这麻烦婉儿你也是知道的。” 吴中平咳嗽一声,在旁补充道:“当初有内鬼行刺朱慈烺,之后一直没能把人抓获,没想到几天前内鬼又放跑了大清格格海兰珠,真是胆大妄为。” 罗婉儿听了,柳眉微皱,神情中似有犹豫之色,过了许久才道:“我已经知道海兰珠失踪了,这次来见你,其实就是为了那内鬼之事。” 秦风感激道:“婉儿有心了,你......”说着,他脸色豁然一变,惊诧道:“婉儿,难道你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了?” 罗婉儿若是不知,没必要亲自登门造访,可她若是知道,朱慈烺遇刺时为何不说? 刹那间,二人对望,寂静无声,吴中平打破了沉寂,低声道:“婉儿姑娘应该是有了怀疑的对象,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才一直没有告诉秦将军。” 秦风却是面色凛然,说道:“不单单是这样,婉儿如果有了猜测,为了能让我谨慎小心,也一定会告诉我怀疑之人,可婉儿什么都没有说,相信还有其它的原因。” 吴中平不敢再多言,并非因为他刚才说话考虑不周,实则他不敢说的太清楚,婉儿没有提醒秦风,一定是在权衡利弊后作出的决定,真相极有可能会让秦风受到伤害,因此在那个内鬼没有害秦风之心的情况下,罗婉儿才一直隐瞒下来。 而现在,罗婉儿来了,说明她意识到了那个内鬼的危害超过了她的想象,海兰珠的失踪应该就是罗婉儿心思改变的导火索。 秦风目不转睛的盯着罗婉儿,沉声道:“婉儿,告诉我,是谁?” 话音刚落,吴中平猛地站起,再一次请求离开道:“将军,属下与邓亲卫在壮夷那里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想去陪他喝一杯酒,还请务必答应。” 吴中平这人少好奇,安本分,很是懂得进退,他既然在为秦风效力,只需听从秦风的命令就行,至于其它还是少知为妙,特别事情又牵扯到秦风的身边人,他思来想去还是尽量避开才好,这样或许成不了秦风最知心的人,但是他的处事方式却能活的更久。 罗婉儿没有挽留,看来她也认为吴中平离开为好。 秦风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一沉,罗婉儿竟然连吴中平都想隐瞒,看来那个内鬼的身份真的非同一般,转瞬间,秦风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他的脸色随之变得无比难看,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声音极低道:“吴先生,替我也敬邓飞和水灵一杯酒。” 吴中平点了下头,立刻退出了房间,同时还让外面的护卫退开十步,不准任何人靠近。 等到房间里只有秦风和罗婉儿二人的时候,秦风轻声问道:“你是说......她吗?”说到后面,语气中已显虚弱之气。 他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子,罗婉儿却是知道秦风在说谁,脸色十分冷峻,一字字道:“没错,那个内鬼就是你的妻子......苏轻舞!” 第282章 心伤(中) 罗婉儿知道内鬼是谁,说明内鬼一定是罗婉儿认识之人,而在朱慈烺遭遇刺杀的时候,罗婉儿住在秦风府上的后宅,而后宅里住的人并不多,其中就有苏轻舞。 如果苏轻舞是内鬼的话,一切问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比如为什么在彻底搜查时会一无所获,因为无人敢去搜查苏轻舞的居所,她的存在就是天然的盲点,任谁都想不到一个商贾之女,秦风的妻子,会和内鬼扯上关系。 秦风离开了房间,罗婉儿已给出了很多苏轻舞是内鬼的证据,秦风心中却还抱有一丝侥幸,他不愿接受自己温柔可人的妻子,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被他认为是亲人的女人,最后到来竟然一直在背叛他。 杨柳依依,清风拂月。 秦风行走在后宅,神色落寞,他好像又变成孤家寡人一个,那份自认为已经拥有的亲情不过是镜花水月。 慢步而行,踩碎了无数枯叶。 秦风走到他的卧房前,苏轻舞此刻应该就在里面,他心中强烈的想要苏轻舞给他一个解释,却是脚如千斤重般伫足不前,望着房内烛光闪烁,他脸色黯然,良久后才要举步上前,去承担那难以接受的事实,却突然双眉一竖,喝道:“谁?” 厉喝声中,虫鸣瞬止,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凝。 秦风是高手,但高手也有打盹的时候,他方才感怀自身,心思激荡,一时间思绪飞驰,并没有留意身边的动静。等回过神后,马上恢复了警觉。 左侧树影中,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秦风本来杀气弥漫,在转过身的那一刻,看到那熟悉的人影,那魂思梦绕的甜美笑容,不由悲从心来,转而换做无尽的愤怒。 无语,往日的相濡以沫既是刻骨铭心,却也肝肠寸断。 树影中孤单单的站着一个人,融入了树的静、风的动、花的幽,月的影。 伊人看到秦风惊怒,伤心,悲愤,痛苦夹杂在一起的神情,脸上已看不到一丝笑容,只有憔悴和悔恨。 风敲树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秦风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嗄声道:“轻舞,你有骗过我吗?” 明月转过来,将树影移过去,当月儿的清辉撒在那一张惨然的面容上,听到那一句痛入心扉的问话时,苏轻舞如受雷击,娇躯晃了晃,差点不支倒下。 她已知道,秦风知道了一切,她所担心的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苏轻舞嘴唇动了两下,问道:“夫君,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二人问话似相同,却有极大的不同,秦风听着苏轻舞话里的幽幽之意,一颗心空空荡荡,无处着落。 苏轻舞的反问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是骗了秦风,可她的骗又岂是自愿? 当年,苏轻舞父母双亡,她一个弱女子本是难活,可她却活了下来,不仅因为她有强大的心志毅力,还由于她遇到了一个人,她的身份也在那时发生了巨变。 当身份刚开始转变的时候,她有过犹豫,想过回头,她不是没有回头的机会,可当她想起父母死时的惨状,原来殷实的家庭在战火中破碎,以及看到了无数世间丑恶后,她逐渐认定了新的身份,她也要把新的人生道路走到终结。 她无怨无悔! 于是,苏轻舞来到了舅父钱阔海这边,她不知道来这里有何意义,只不过听从命令而已,而这一来就是好几年,她的日子过了十分平静,几乎都快忘了她的真实身份。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苏轻舞遇到了秦风,还在冥冥之中被钱阔海许配给了秦风,苏轻舞对此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只能飞鸽传书,把情况传达给了派她来这里的人,希望得到指示。 很快,苏轻舞得到了指示,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嫁给秦风,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最爱的女人,还要得到他完全的信任。 苏轻舞没有选择,只能听命而为,好在她在与秦风的短暂接触后,并没有对他有什么恶感,心中也少了些排斥。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轻舞发现自己的听命而为,变成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幸福,秦风和她见过的男人太不相同了,温柔,真诚,体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对礼教视作无物,对她从未有过半点束缚,这样的男人简直世所罕见,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一个未尝一败的盖世英雄! 苏轻舞无法自拔的爱上了秦风,或者这场爱注定悲剧,可她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想过逃避,想过忘记,可逃到心酸,忘到疲惫,不经意的时候,秦风挺拔的身影,亲切多情的笑容总是会出现在眼前,无法消散。 相见不如怀念,可怀念终究还是要相见。 在最想不到的时候,苏轻舞终于暴露了对心爱之人的欺瞒,她无法再选择欺瞒下去,因为她不忍心失去,失去的不仅是秦风,还有其它。 苏轻舞思绪如潮,又觉得空空如也,就那么站着,迎着风吹,泪水飘然洒落,点点晶莹诉说着无尽愁苦。 秦风亦是站着不动,只是说道:“你确实骗了我,一直都在骗我。” 苏轻舞有些木然,回道:“没错,我骗了你。” 秦风语气出奇的平静,问道:“那你现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苏轻舞沉默良久,不知是悲还是悔,可语气也是平静道:“我无话可说......” 秦风莫名的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叹了口气道:“那好,我有几件事要问你,问完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我不会为难你,你想去哪里都行。” 这句话已经是秦风所能做出的最大的仁慈,最少他是这么认为,却不知道他的话听在苏轻舞的耳中,显得是那么的残忍,令她心口发痛。 苏轻舞咬着牙,嘶哑道:“好的,你问吧。” 秦风问道:“刺杀朱慈烺的是你?” “不是!可刺客是我藏起来的。” “帮助海兰珠逃脱的是你?” “是!” “钱阔海把你嫁给我,他有没有牵涉其中?” “没有,舅父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初不辞辛苦,走了上百里路来平乐府见我,只是故意想博取我的欢心?” 苏轻舞迟疑了,没有了刚才答话的干净利落,过好一会儿才道:“是!”单字如冰,就算夏曰的酷热都是无法融化。 第283章 心伤(下) 秦风眼中已微微泛红,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好像是在笑,可这笑比哭还要难看,他的语气竟然还能保持平静,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辛苦你了。” 苏轻舞心如针扎般刺痛,却是不留情面的讥笑道:“夫君也是辛苦了,对我十分疼爱,可是有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会被迷了眼睛!” 在背叛曝光的那一刻起,苏轻舞就做出了决定,她要的不是挽回,而是彻底的决裂!她永远不会后悔对秦风爱的选择,可她其实并没有资格做出选择! 既然这样,那就毁掉当初的选择! 秦风低垂着眼帘,声音落寞道:“我还不够聪明,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被骗的。”他的目光试图从苏轻舞的身上的移开,却发现自身本能正在强烈的抗拒着,他痛恨自己的卑微,可怜,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竟然还无法割断情丝,简直是无能透顶。 苏轻舞有些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风火气上涌,再也压抑不住,声音激亢道:“我是不够聪明,你也一样不聪明,不然怎么会暴露?你就是一个蠢女人,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做一些龌龊勾当的蠢女人,天下没有比你再蠢的女人了!” 真的很蠢吗? 苏轻舞在心中暗暗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可她还是愿意蠢下去,抬手拂了下被风吹乱的秀发,却是不留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泪水。 泪水滚烫如火,可苏轻舞的声音依旧冰冷,说道:“我不想听你的这些废话,要是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可就走了。当然,你现在改变主意还不迟,可以一刀把我杀了泄愤,我不......” 话未说完,秦风截断了她的话,问道:“好,我不问废话,我想问问,海兰珠在哪里?那个刺客为什么要杀朱慈烺?你又是在为谁做事?” 苏轻舞讥诮道:“夫君,你真的不够聪明,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这些吗?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死士,事实上我也确实算是死士,你不可能从我口里问出有价值的东西。” 秦风面无表情道:“你说了,可以算是将功赎罪,不说的话,我无法给朱慈烺,还有其他人一个交代,我是一军之主,如果徇私日后再无威信可言,所以你不说的话,真的......会死!” 苏轻舞深深看了秦风一眼,回道:“我可以死!”她声音凄婉,但带倔强。 秦风握紧了拳头,嘶声道:“你不要逼我......”他的声音在颤抖,握紧的拳头已经松开,并非怒气消退,而是把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戚刀已然出鞘,却没有完全被抽出,可锋冷的光芒已杀气逼人。 苏轻舞不再说话,也不看秦风,而是把头仰起,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脖子,随后紧紧闭上了双眼,凄声道:“你若还算是个男人,那就杀了我!我不在乎!” 秦风狂喊一声,声如鬼哭,戚刀终于全部出鞘。 就在这时,有叹息声传来:“你想死,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了!”那声音满是同情,只见一人随着那声音从树后闪出,赫然是揭露苏轻舞是内鬼的罗婉儿。 罗婉儿望向苏轻舞,温声道:“你觉得自己死了,那就能了断一切,却不知道你的死,会让某人一辈子伤痛歉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苏轻舞心中酸苦,嘴里却是恨声道:“原来是你!想来也只有你才能识破我,如果不是冷君傲一直在你身边,我早就把你给杀了。” 罗婉儿不以为意道:“君傲也不是时刻都陪在我身边的,你可是有不少机会杀我。”她脸上浮现出感慨之色,说道:“我现在还活着,说明你其实不想杀我。” 秦风一直在旁听着,当罗婉儿说出苏轻舞不想杀它时,他心中怒气顿时消散不少,苏轻舞不仅不想杀罗婉儿,亦是不想杀他,不然他也不能活到现在。 再仔细一想,秦风发现苏轻舞虽然隐瞒了他,但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隐瞒固然不对,却也谈不上背叛。 刹那间,秦风仿佛被冷水浇灌了一般,整个人冷静了下来,他发现自己刚才怒火中烧很大程度是被苏轻舞给激将了,苏轻舞是在故意刺激他,目的极有可能是要求死! 苏轻舞为什么要求死? 秦风脸色冰冷,眼中散发出无边的杀气,他的杀气并不是针对苏轻舞,而是苏轻舞背后的人,在秦风的心目中,苏轻舞还是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没有任何人可以胁迫。 苏轻舞若不是被胁迫,又何需求死? 秦风再看苏轻舞时,语气缓和不少道:“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去做那些事的?” 苏轻舞淡淡道:“我不会说的......死也不会说!” 秦风气急道:“你为什么不敢说,难道对方是妖魔鬼怪不成?轻舞,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无法伤害你。” 苏轻舞眼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感动,却是摇头道:“你错了,没有人胁迫我,我是心甘情愿为对方做事的,这是我选择的路,为了这条路,我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秦风一阵无语,情绪消沉低落,都说女人是偏执的,现在他算是真正见识了,真不知道苏轻舞是被谁给蛊惑了,连死都心甘情愿。 罗婉儿突然说道:“你在说谎!你求死心切不是为了你所说的那条路,而是为了你心爱的人,为了秦风!” 苏轻舞气势一退,秦风却是精神大振,低声问道:“轻舞,真是这样吗?” 没有任何回应,苏轻舞梗着一张冷脸,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泣,她多么想投入秦风怀中诉说着苦衷和为难。可她不能,她不能背叛那个救她一命且给了她新生的人。 罗婉儿话锋一转,又问:“你可知我是如何发现你是内鬼的?” 苏轻舞还是无言,罗婉儿继续道:“你可记得有一天府上买来了一些桂花糕,你那里拿过去了一盘,可没过多久你就从房间里把空盘送了出来,还正巧遇到了我,我们二人闲聊了几句,你说这糕点虽然有些甜,但味道还是不错。” 说到这里,罗婉儿轻叹了一声道:“你那样说,只是不想惹人怀疑,毕竟一个纤弱的女子吃了整盘的桂花糕,这胃口多少有点大了。可你却不知道,你短短几句话暴露了太多的问题,首先那桂花糕并不甜,味道也不怎么可口,你说的和事实十分不符,倒还能认为是个人口味不同,可你没能注意到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桂花糕用足了香料,吃过后唇齿留香,那股香味久久不散,而你和我说话时,嘴里一点桂花糕的香味都没有。” 第284章 情深‘至死\’ 苏轻舞口中没有桂花糕的香味,说明她没过吃过桂花糕,却从房间里端了一个空盘子出来,意味着房内有人,桂花糕是被房内那人吃掉了。 桂花糕送来的那天是朱慈烺被刺的第二天,那个没能搜寻到的刺客说不定还在府上,这时候苏轻舞房内有外人存在,如何能不让罗婉儿与刺客联想到一起。 苏轻舞听完罗婉儿的话,算是明白了她暴露的原因,可脸色没有一点变化,此刻她连生死都浑然不顾,哪里还会在意这些? 罗婉儿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又道:“我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从越来越多的细节上,我基本可以断定刺客是被你给隐藏起来的。” 秦风皱眉问道:“婉儿,你那时怎么不告诉我?”他知道肯定是因为苏轻舞的关系,罗婉儿才会隐瞒不报,可心里还是有些怪罪,如果当时能把刺客抓住,说不定就能问出背后之人。 听到秦风的责问,罗婉儿脸上竟然有了笑容,抬高了声音道:“我不说......只是因为我是女人!也懂和自己相似的女人!” 秦风一愣,疑惑不解,苏轻舞却是娇躯一颤,动了下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罗婉儿怜惜的看了苏轻舞一眼,目光随后转向秦风,语气深沉道:“我在观察苏轻舞的时候,不仅察觉到了刺客,也注意到了苏轻舞对你用情极深。”她顿了顿,轻叹道:“她会一个人在后院里枯坐半天,眼睛一直望着入口的方向,神色哀思情切,只为等待你的出现。” 苏轻舞终于出声,大叫着否认道:“你胡说,我没有......” 罗婉儿幽幽道:“记得有一次,一个身材和秦风相似的人走进后院,她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尽是欣喜之色,可当看到来人只是一个护卫时,你又失望至极,孤零零的在原地站了很久,目光却一直没有从院口离开。” 苏轻舞咬着牙,再次否认道:“我没有,你一定是看错了......” 罗婉儿不予理睬,接着道:“还有一次,秦风有事到了深夜才回来,你为他送上了夜宵,想来你一定没有告诉秦风,这顿夜宵你每隔一刻时间就会去热一次,那天晚上从你做好夜宵到秦风归来,你一共热了十一次,只为了让秦风一到家就有热的饭菜可以吃。” 苏轻舞已是泪流满脸,无比虚弱道:“我......真的没有......”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求之意,她不想罗婉儿说出自己对秦风默默的付出。 陡然间,苏轻舞只觉得眼前一暗,随后手腕传来一阵疼痛,她抬头一望,原来秦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前,戚刀已经归鞘,握刀的手正如铁箍般把她的手腕紧紧抓住。 苏轻舞的另一只手用力的捶打着秦风的胸膛,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可当看到秦风一双炙热感伤,又夹杂着无尽怜爱的眼神时,她无力的放下了手,紧咬朱唇,泣声大喊道:“你别以为我喜欢你,我根本就不......” 罗婉儿的叹息声再次传来:“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我是女人,我懂女人的心思,你在秦风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已经说明了一切,真的假不了,假的装不了,你对秦风的爱已经深入骨髓,我看得出这样的爱,因为我也有。” 苏轻舞听了,怔在那里,已不能言。 秦风的手还牢牢抓着苏轻舞的手腕,感受着柔软冰冷的肌肤,见到她黯然失神的表情,他的心中已没了半点恨意。 终于,秦风松开了手,他的身体有点僵硬,可脸上的笑容并不僵硬,也不像刚才那样难看,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笑,轻声说道:“我都说你是一个蠢女人,现在可以承认了吧。” 苏轻舞抬起头,凝视着秦风的眸子,呐呐道:“你也是一个蠢男人......” 秦风点了下头,突然感觉到什么,心中莫名的一紧。苏轻舞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痴痴的望着他,有如一生一世。 面对如此深爱自己的女人,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呢?秦风不会再去追究苏轻舞的欺瞒,苏轻舞只是一直望着秦风。 秦风柔声道:“轻舞,我们......”他才待说下去,陡然间目光一凝,握住了苏轻舞的手,嘶声道:“你......” 有丝黑血顺着苏轻舞的嘴角流淌下来,黑黑的血,流过那红唇,过了那尖尖洁白如玉的下颌,有着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苏轻舞中了毒,苏轻舞怎么会中毒? 秦风脸上露出了从所未有的惊恐之色,脑海中天昏地暗,一片空白。 苏轻舞伸手,轻轻的握住了秦风的手。 那一握,有如天长地久。 苏轻舞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笑容中带着落寞,又夹杂着无尽的不舍,低声道:“不用想了......是我自己下的毒。” 她果然是要求死,秦风不杀她,她就自己去死! 秦风惊呆在那里,片刻之后,双眼已如滴血一般,失声痛呼道:“为什么?你心中到底有什么苦衷?世上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苏轻舞没有答,只是轻声说:“抱紧我,我怕寂寞。” 她没有说的是,她死了就不会再骗秦风,她死了就不会再被人利用,她活着只会给心爱的人带来极大的隐患......她舍弃不了对秦风的爱,却也背负不了救她性命的那个人。 秦风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一把抱住了苏轻舞,他好恨自己,明明猜到苏轻舞想要求死,结果还是没能及时阻止,更恨自己只知道去责问怪罪苏轻舞,却没想过她可能有的苦衷。 她爱极了他,他却辜负了她....... 秦风凝望着苏轻舞的眼眸,泣不成声道:“你何苦如此......” 苏轻舞又笑了,笑容中带着分解脱,缓缓道:“我没有背叛你......” 秦风连连点头,支吾道:“我知道......”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虽然自认才智过人,但看起来,他好像从来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苏轻舞心中却想:“你不知道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当年选择的那条路,我只想安安静静的陪在你身边,让你这样紧紧的抱着我,可惜这样的时候太少了。” 不过,人生最后还能得到一次满足,那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苏轻舞呼吸渐渐的摔落衰弱,艰难低语道:“夫君......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秦风嗄声道:“你说。” 苏轻舞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脸上满怀深情道:“求你记住我,至少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里,永远给我留一个位置。” 秦风刚说了一个好字,见到眼前那脸色益发的苍白,心中已经被恐惧所填满,他脑海里只想着用尽一切代价换回怀中那女子的生命。 忽然,一声娇喝响起:“你在干什么?还不带她去找郎中!” 罗婉儿一脸的急切之色,刚才看到秦风和苏轻舞有缓和的迹象,她不想打扰到他们,这才故意站了远一些,因此没能注意到苏轻舞中了毒,等到她察觉到异样,上前看清楚情况后,忍不住又气又急。 气的是秦风竟然只顾傻站着说话,急的是中毒可医,就怕错过了治疗的时间。 秦风总算回过神来,大骂自己简直蠢到无药可治,身形却已如旋风狂卷,眨眼间的功夫,他和苏轻舞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第285章 治毒 俗话说女人在爱情面前智商为零,这话用在男人身上其实也不为过。 秦风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他看到苏轻舞中了毒,心神剧震之下本能的以为她命不长久,竟然忘了毒能要人命,也可以用解药去治。 人就是这样,在遭遇巨变之下,往往会专注其中,而忽略最平常的东西。 秦风不知道苏轻舞中了什么毒?他也没有办法治疗,可此刻府上却有一个用毒的高手,水灵擅于用毒,说不定也能够解毒。 除了水灵以外,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师公,应该还在城中,老道也在城中,他们当时被额尔德木图下毒,两人都像没事人一样,想来很有抗毒解毒的本事,只要可以救苏轻舞,秦风就算把桂林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有这么多人可以治苏轻舞,秦风却是浪费了宝贵的救治时间,望着生命气息在不断流逝的苏轻舞,他都有了求死的冲动。 好在老天爷还算开恩,当秦风找到水灵,让她看过苏轻舞的情况后,得出了保住性命应该无虞的结论。 水灵一身的大红嫁衣还没有换掉,她是在前厅敬酒时被秦风硬生生的拉到了后宅,当时的情景简直吓傻了不少人,有八卦心重者不禁怀疑秦风是上演了一场抢婚的好戏。 而作为另外一个主要当事人,新郎官邓飞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那片刻的功夫,他脑子冒出了各种夺妻之恨,绿帽满天飞的悲惨念头。 换做别人,当众被抢了新婚妻子,邓飞早就拔刀杀人了,可秦风是他尊敬的将军,这让他无比纠结,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但邓飞可不把水灵当作衣服,说是他的心肝还差不多,有人抢了他的心肝,岂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而有人要他的命,邓飞唯有拼命。 秦风拖着水灵往后宅走,邓飞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若是秦风真敢施于恶行,那他们的友谊也算是走到头了。 而当看到秦风拽着水灵粗暴的推门而入,邓飞已是万念俱灰,一把扯掉身上的喜袍,裤带上竟然藏了一把短刀。 这家伙,成亲当晚把兵器藏在身上,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邓飞拔出短刀,面庞涨红的冲进了屋子,最先看到的不是他想象中不堪入目的景象,而是他所认识的罗婉儿,注意道罗婉儿一脸的焦虑色,邓飞差点崩溃了。 他认识的秦将军绝对是入魔了,不仅抢了他的妻子,连冷君傲的女人都不放过,还在一晚上把她们全都弄进了屋里,这是要干什么?兽性大发吗? 目光一转,邓飞又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苏轻舞,他再一次被震惊了,秦将军难道还想当着自己发妻的面与别的女人苟合,这种嗜好是何等的卑劣! 邓飞本来还多少有些犹豫,现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保住秦将军的英明,不能让秦将军把如日中天的名声毁在一夜荒唐上,而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邓飞看了下手上的短刀,最后还是下不了狠心,把短刀调转,打算用刀柄把秦风给砸晕了。 而就在邓飞步步靠近的时候,水灵已经完成了对苏轻舞的基本诊断,简洁明了道:“她能活,可我没本事治愈她,只能压制她体内的毒性。” 秦风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能保住性命,那就有足够的时间治好苏轻舞,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苏轻舞苍白的面颊,神色中尽是怜惜,等目光转向水灵,正欲向她道谢,同时表达坏了她新婚之夜的歉意时,陡然感到背后有人。 转过身去,秦风就看到邓飞举着一把刀柄朝上的短刀,正睁大着眼睛瞪着自己,不禁奇怪道:“邓飞,你在干嘛?” 邓飞看了眼床上的苏轻舞,想着水灵刚才说的话,瞬间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还差点铸成大错,好在收手及时,不然这笑话可就闹大发了。 水灵回过头来,看到邓飞手上的短刀,惊讶道:“这不是我送你的刀吗?” 邓飞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道:“是啊,你送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珍惜,所以这刀一直带在身上,摸它的时候,就好像在摸你一样。” 水灵听了欢心不已,娇笑道:“那你可要一直放在身上,连洗澡也不能离身,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每天至少要摸一百下,摸的时候要用力,要想着我,少一下也不行。” 洗澡都不能离身,那岂不是要把刀插在身上玩自残?还要每天摸一百下,更要用力摸,那意思是不是邓飞摸水灵时,也要摸得用力,这也太奔放,太野兽了! 二人所言皆是露骨,邓飞属于没脑子的张口就来,而水灵可是向来不把矜持害羞当回事,这两人配在一起,当真是绝配! 罗婉儿望着这对活宝,忍不住掩面轻笑。 秦风心中的愁苦也散去不少,可想起邓飞举刀的样子,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怀疑之色,冷哼一声道:“邓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朝着我举刀干嘛?” 邓飞本以为有了水灵的插口,他可以趁机糊弄过去,没想到秦风还会追问,背上已是冷汗湿了一片,嘿嘿笑道:“我听到夫人中毒了,便想起了家乡一个治毒的土办法,那就是给人放血,身体里的毒会顺着血一起流出来,所以我拿出了刀,想着要不要给夫人放血。” 秦风听了额头顿时布满黑线,若是被毒蛇咬了,割开伤口迅速放血倒不失一个办法,可苏轻舞的毒已经进入了五脏六腑,除非把她身上的血放完,才能把毒素排尽,放血疗法根本就毫无用处。 邓飞纯粹就是在胡扯,可等话说出口,他竟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满怀期待道:“将军,要不要用我的方法试一下?”说完,晃了下手上的那把短刀。 秦风真是苦笑不得,却是不得不承认邓飞天生自带了无脑光环,虽然无脑的令人吐血,但他的无脑似乎专门可治他人的烦恼和苦恼,秦风这时心情基本已经平复,伸手把盖在苏轻舞身上的被子紧了下后,回头对邓飞道:“放血的办法似乎不错,不过需要先实验一下。” 邓飞没有反应过来,问道:“怎么实验?” 水灵却是听不下去了,把邓飞拉到了一边,嗔怪的低语了几句,邓飞听了苦笑连连,再看秦风时,一脸可怜样道:“将军,夫人既然无性命之忧,那就不需要放血治疗了,所以你说的实验......我看也不必了。” 显然,真要实验的话,作为提出者,邓飞将首当其冲的成为试验品。 秦风也不想太过为难邓飞,毕竟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被他这么一搅和,可是耽误了洞房花烛夜的时辰,而这两人行那周公之礼,想必会十分精彩。 邓飞搓着手,不时的给水灵打眼色,不知是怕秦风继续找他麻烦,而是急着想要去当新官人,水灵却不予理睬,走到床边又给苏轻舞号了一会儿脉。 这次号脉的时间要比之前长了不少,水灵脸色渐渐有了疑惑,转而又变得惊奇,等起身看向秦风时,她有些犹豫道:“我对下毒解毒颇有研究,可在医道只是一般,我刚才在用灵丹压制她体内毒素时,发现她好像还有些其它的异样,却不敢准确做出结论。” 秦风心中一惊,急切道:“什么异样?” 水灵眨了下眼睛,莞尔一笑道:“你的夫人,她......应该是有喜了!” 第286章 战起 有喜?要当爹了? 在把城中最有名的郎中请来给苏轻舞看诊后,结果正如水灵所说,苏轻舞有喜了。 这一夜,先是惊怒,再是惊吓,到现在的惊喜......秦风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却比看到苏轻舞中毒时冷静的多,仔细问过郎中,得知苏轻舞虽然中毒,但毒素已经被水灵用灵丹驱赶到了一处,对腹中的胎儿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那郎中显然对于水灵的解毒之法极有兴趣,甚至可以说兴奋,围着水灵问话不断,直到邓飞气哼哼的拿着短刀在那郎中面前比划了一下,郎中才悻悻而去,临走还不忘邀请水灵选一个日子,去他的医铺探讨一下医道。 又过了一回儿,邓飞总算等到了水灵和秦风告别,急匆匆的拉着水灵就往外跑,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而且秦将军快要有孩子了,他别的比不上,这方面总不能落后太多,洞房花烛夜,邓飞已经暗暗决定,他是拼了老命也要整个儿子出来。 水灵似乎和邓飞想到了一起了,二人一进房间,水灵就羞红着脸蛋,含情脉脉道:“秦将军的妻子有宝宝了,我也要有自己的宝宝。” 这话一出,简直胜过最厉害的情话和春药,邓飞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伸手就要去把水灵抱起,却是揽了一个空。 水灵闪过一旁,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颗白色的药丸,她递到邓飞的面前,笑眯眯道:“这是十全大补丸,吃了对你有莫大的好处。” 邓飞看着那颗白丸子,心里莫名的瘆得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太多,接过药丸就吞了下去。 稍等了片刻,他就感到腹腔中如火烧般发烫,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热流开始往下延伸,他的某一处地方瞬间有了反应,那反应直接让一条软绵绵的泥鳅,变成了精钢百炼的铁棍。 水灵咯咯直笑,人已来到了床上,大红嫁衣不知何时从身上褪去,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般的贴身小衣,这小衣根本遮挡不住曲线完美的娇躯,只能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强烈冲击,水灵侧卧在床头,一只手撑着下颚,香肩如白玉般光泽透亮,一双眼眸中尽是勾人的娇媚之色。 此等荡人心魄的春光之下,邓飞如何还能忍住,只听他虎吼一声,扑到了床上,不过他脸上除了亢奋激动外,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悲壮之色。 这一夜,红烛摇曳,纸窗上倒映出两个不断翻滚扭动的人影,真不知是在大行人伦,还是在厮打比武? 而在另一边,秦风守在床头,望着昏迷不醒的苏轻舞,眼神柔情似水,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双眉一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屋子里,罗婉儿并没有离去,她还有话要和秦风说,只是不想打断秦风和苏轻舞之间这份难得的安宁,可想到苏轻舞宁愿去死,也无法化解的心结,她忍不住为之一叹。 秦风听到叹息声,已从床边站起,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淡然,可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望向了罗婉儿道:“婉儿,关于轻舞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罗婉儿既然知道了苏轻舞是内鬼,那么虽然认定她对秦风用情极深,绝不会做出伤害秦风的事情,却也不会就此置之不理。 早些时候,她就让父亲罗明堂在暗中调查过了苏轻舞,得到的信息不多,可也并非没有收获,她沉思片刻,说道:“首先,苏轻舞是钱阔海的外甥女,这点并无疑问。” 秦风皱了下眉头,苏轻舞的身世若是不假,那她一个闺中小姐,和外界接触都不会太多,又怎么会牵涉进刺杀朱慈烺,放跑满清格格这样严重的事件中? 罗婉儿看出了秦风心中的疑惑,她亦是对此很是不解,缓缓道:“根据我父亲派人查访后得出的结论,苏轻舞身份的转变很有可能发生了家道中落之后,也就是她父母双亡,不得已南下投奔舅父钱阔海的时候。” 秦风脸色微变,心中顿时有所明悟,原来他一直很佩服苏轻舞一个弱女子,竟然可以独自一人跋涉千里,最后安然无恙的找到钱阔海。现在看来,苏轻舞在千里寻亲的过程中,恐怕有了非同一般的际遇。 罗婉儿说道:“苏轻舞南下寻亲总共花了两年的时间,而在正常情况下,大半年就可以走完全程,所以在剩下的一年多里,苏轻舞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具体的说,应该是她去了某个地方,并且逗留了很长时间。” 秦风微微点头,可信息还是太少了,他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却不愿再去逼迫苏轻舞,逼迫他未出世孩子的母亲! 罗婉儿十分同情苏轻舞,也不打算从苏轻舞那得到了什么,只能换个角度去抽丝破茧,说道:“我和父亲其实打算把苏轻舞的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可当得知海兰珠逃脱后,我们只剩下揭开真相这一个选择。” 秦风双眼眯了起来,低声道:“海兰珠是满清格格,身份相当尊贵,可实际上并无多大的价值,若说有人让苏轻舞放跑海兰珠,那只有满清朝廷了,毕竟一个满清皇室成为了俘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为了挽回面子,清廷是有可能想办法把海兰珠救出来的。” 罗婉儿面色凝重,补充道:“也只有清廷会去救海兰珠,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必要。所以我和父亲担心苏轻舞和清廷会有瓜葛,她如果是其它势力的人,我们是不会急着把她揭露出来的,却没能想到,她只是一颗任人操控的棋子,竟然如此死心塌地的包庇对方。” 秦风眯起的双眼中,隐有厉芒闪烁不定,他冷声道:“无论背后是谁在操控轻舞,他都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罗婉儿问道:“你接下去想怎么办?” 秦风思索了片刻,抬脚朝前走去,等来到窗前时,望着空中幽深的弯月,目光陡然一凝,微微低下了头,一字字道:“我要杀人!” 罗婉儿娇躯一颤,简单四个字,却能让人感受到浓烈的杀气,她注目望过去,只见幽冷的月光照在秦风的侧颜上,似有一阵光辉在脸上流动,比起日照下,刀剑出鞘时的锋刃反光还要刺目,她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要杀谁?” 秦风回头道,冷笑一声道:“既然轻舞放走海兰珠,很有可能和清廷有关,那只能新仇旧恨一起算,我要杀的当然是鞑子!” 罗婉儿又问:“你要与兵临广西的那支清军交战?”她语气中有了焦虑,那支清军敢以万人挑战强大的蒙山军,必定有所依仗,秦风如果以复仇的心态,率军冒然出击,实乃不智。 秦风笑了笑,声音中一如既往的自信道:“你放心,我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也不会因为自己,而用将士们的性命去冒险。” 第287章 对射 大战一触即发! 蒙山军兵力的调动并不隐秘,甚至可以说光明正大,八千主力聚集在柳州府中,二万新卒辅兵作为后备,布置在离柳州府不远各地,时刻准备补充前方的损耗。 秦风亲自驾临柳州府指挥,望着面对强势蒙山军的到来,并没有后撤,反而兵临城下清军,他双眸发红,给人一种渴求鲜血的感觉。 清军敢来,正合他意,间接帮助蒙山军缩短了供给的距离,即使蒙山军遇挫,可以退兵依靠城池守御,只要无太大错误,基本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清军为何要给蒙山军这些便利,想来其中必有深意,从最浅的层面上看,清军多少有些引诱蒙山军去攻的意思。 真的只是引诱吗? 在两军对垒的第五日,清军似乎失去了引诱的耐心,出人意料的主动来攻,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只见远方天空处尘土飞扬,遮云蔽日! 秦风并没有主动出击,他一直在观察这支清军,期待能发现对方的破绽。此刻,秦风面对清军骑兵来袭,竟然胆大妄为的站在城外。 轰隆隆的声响更是急迫,邓飞望了一眼秦风,见到他还是镇静自若,自己的怯意也淡去了不少,凝望远方逼来的骑兵,握紧刀柄时刻准备着拼杀一番。 邓飞跟随秦风一起来到柳州府,新婚妻子水灵因为要照顾苏轻舞,无比失望的留在了桂林城中,没有邓飞在身边的日子,她注定会失去很多乐趣。 而离开了水灵的邓飞,简直就像是解脱了一般。 邓飞想起每夜吃下那颗白色的十全大补丸,便龙精虎猛,可以维持整夜的一柱擎天,他的心中就忍不住一哆嗦,持久的一柱擎天是很多男人所追求的至高境界,邓飞却只想从这个境界中跳出,不然离****怕是不远了。 清骑未到,却有几匹快马疾跑而来,秦风见到为首一人喊道:“杨千户,随我入城,暂时无需在城外与清军纠缠。” 杨再兴率领着蒙山军大部分的骑兵力量,除了斥候外,他麾下骑兵已经有千人之数,实力相当可观,本来一支骑兵可以游弋在清军两侧,时刻给予威胁,秦风却是命令骑兵入城,等于是在减少清军的压力。 清军之前有引诱蒙山军来攻的想法,蒙山军又何尝没有?没有了两翼的威胁,清军攻城应该更加的放心大胆。 而能以柳州府坚城消耗清军的士气和人马,秦风又何乐而不为? 秦风和杨再兴最后进入柳州府,城门合上之时,甚至可以见到远方清骑尖矛刀锋上的刺目寒光,耀到半空中,明亮一片。 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蹄声响的地动山摇,无数清骑从北方,西面和东面涌了过来,枪尖林立,刺向半空,让人一望触目惊心。 清军不过万人,却有超过八千骑兵,每骑还配有双马,可以说是一支纯骑兵部队,机动性十分强悍,这也是秦风不想在野外与对方直接交手的原因。 蒙山军虽然够强,但到底以两条腿的步卒为主,阵列坚固,冲杀勇猛,可在骑兵的跑,围,袭,切等各种灵活的战术下,蒙山军的兵力优势会被降到最低,冒然野战实在得不偿失。 吴中平站在秦风身边,望着城下的清骑,皱眉道:“清军这是要干嘛?在攻城上都是步卒的事情,骑兵最多以弓箭作为辅助,若是全然以骑兵攻城,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秦风立在城门楼上,指望着远方快马接踵而至,号角鸣响起来,三路骑兵汇聚的黑压压的一片,兵甲闪烁,寒光森然,烟尘中清骑纵横驰骋,铁骑践踏,来往不觉得大呼小叫,指的城头笑骂不止,挑衅之味十足。 陈兴霸一脸忿忿道:“秦哥儿,鞑子狂妄,不过数千骑就敢分散在三门,我军骑兵完全可以从一个方向突袭,说不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秦风只是摇了摇头,城外的清军骑兵看似散乱,实际上颇有章法,若是蒙山军骑兵出击,对方必能迅速做出调整,一战下去蒙山军未必能捞到多大的便宜,而蒙山军只有千余骑兵,补充起来相当困难,若非必要,战损一骑都会让秦风心痛。 宋明辉说道:“不能任由清骑骄狂,属下注意到有不少清骑都已经进入到了一箭之地,我们可以用箭矢急袭数轮,杀杀敌军的锐气。” 蒙山军箭矢充足,虽然不见得几轮箭矢急袭之下,真能给清军造成多大的伤害,但也不在乎这点消耗。 秦风举手示意,城墙上的弓箭手纷纷拉弓搭箭,却没等到秦风下令的手臂落下,城外猛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呼喝声不绝,一列列骑兵向城墙处冲过来,箭如蝗发! 到底是上三旗的精兵,人在马上,出箭速度却是极快,而且借着马势,箭矢的力道得到了最大的加强,因此城墙上蒙山军弓箭手虽然有墙垛作为掩体,可在几轮对射之后,并没能占到多大的便宜,不过也造成了上百清军骑兵落马。 同伴的死伤并没有削弱清军的士气,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纵马奔驰,距离城墙越来越近,造成的杀伤以及被杀伤都是急剧增大。 陈兴霸刚才想要出城突袭,现在感受着从所未有过的惨烈尖锐的箭声,空气仿佛都被切裂,他脸色发白,不得不承认这支清军骑兵要比当初被歼灭的赫舍里骑兵强大太多。 随着‘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城墙上四处插满了利箭,箭矢能够破墙而入,用的赫然全部都是破甲箭! 邓飞拿来一面圆盾挡在秦风身前,同时厉声喝道:“放!” 声音未落,有尖啸爆响,几个城垛处的弓箭手不知何时被一架架床弩取代,床弩笨重,可威力远胜于箭矢,一支支标枪般的弩箭射出,往往每一支能插飞两三个骑兵,给人心带来极大的震慑力。 清骑气势明显一滞,又有号角声响起,清骑井然有序的退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随后整齐列阵,不动如山般安静了下来。 而当数杆龙旗迎风竖起起,只见清军阵列波浪般分开,几个清骑手持龙旗驰了出来,昂首挺胸的分列在两旁。 十多个甲胄在身的清将簇拥着一个穿金色锦袍的人出了军阵,秦风远远望去,见到那人年纪不算苍老,最少比他想象中要年轻得多,神情阴抑,身形彪悍,马上端坐,沛然气势而出,周围的兵将都是毕恭毕敬。 难道说......这人就是多尔衮? 第288章 试探 多尔衮名扬天下,可当今世上,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秦风也不知那人是否就是多尔衮,可多尔衮应该没有那么年轻,不过简单易容一下,想必也是不难的。 那锦袍之人纵马前行,马鞭遥指道:“秦风可在?” 城中的蒙山军众将都是望向秦风,等待他的行动,没有想到他却是动也不动,只是双眉紧锁,像是在思索什么。 吴中平欲言又止,转瞬明白了秦风所想,他是少数几个从秦风口中得知了多尔衮可能未死的人之一,此刻那个锦袍之人既然看上去在统领这支清军,极有可能就是多尔衮本人,和这样一个曾经公认为天下战神的人物对话,无论敌我都该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可死而复活的战神很是容易产生传奇色彩,从而给予敌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秦风如果公然报出多尔衮的名子,对己方军心势必会有所削弱。 突然,吴中平冲到城垛前,厉声喝道:“大胆鞑子,你有何资格直呼秦将军名讳,就算皇太极在世,也要恭敬地称呼一声秦将军。” 他故意提到皇太极,只因皇太极在位时,一直压制多尔衮,甚至多尔衮的母亲给努尔哈赤殉葬,也是由皇太极一手造成。 所以二人虽为兄弟,但是仇怨极深,多尔衮才华横溢,胸有大略,却也一直越不过皇太极这座大山,如果那锦袍之人真是多尔衮,吴中平的话应该可乱其心。 听到吴中平的话,锦袍之人纹丝不动,他身旁的兵将却是愤怒不已,一个高声道:“贼子狂妄,不日将取你狗头,虏你妻女承欢老子胯下,让她们尝尝我大清勇士的雄风!”说完,那人张嘴哈哈大笑,满脸的淫邪之色。 吴中平面色阴郁,不在多言,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锦袍之人。 锦袍之人的心中似乎只有秦风,依旧相邀道:“秦风,难道你只是一个名不副实之辈,连与我一话都不敢吗?”他沉声而出,语气已带讥讽之意。 秦风笑了笑,却是闭口不言。 有时无声胜过有声,无言代表的则是不屑! 秦风没有回话于锦袍之人,意思却已再明显不过,对方没有资格和他对话,比起吴中平的攻心,秦风做的更加彻底。 你是多尔衮又如何?我觉得你没资格和我说话,那就是没资格! 锦袍之人并没有因为秦风的态度而恼羞成怒,他也知骑兵攻城并不可取,在以乱箭射之,展示了自身不俗的实力后,就此鸣金收兵,全军后撤二十里,与柳州府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望着清军来去如风,秦风多少有些疲倦,在古代骑兵确实是综合能力最强大的兵种,若是哪日他能有铁骑十万,试问天下还有何处不能去? 想法是美好的,能看清敌人的优势也是不错的,而能做出最正确的应对才是最好的,可惜秦风暂时还没有良策,只是说道:“各部人马谨守四门,没有命令不得出击,违者严惩!” 清军营地里,索额图面无表情的坐在大帐之中,他麾下骑兵只擅野战,攻城困难,当然他也不打算攻城,只是摆出一个姿态,把蒙山军吸引在柳州府中便可。 忽然,有人低骂了一声:“懦夫。”骂人的正是那个锦袍之人,他乃是上三旗中的一个牛录,名叫庆格尔泰,想起秦风一个字都不愿和他废话,心中就忍不住忿恨。 如今,在许多满清将领心中,秦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生之敌,谁要是能够擒获或是杀了秦风,直接封王都极有可能。 而秦风就在柳州府中,这让索额图麾下的万余兵将似乎忘了实力上的差距,都以攻破柳州府,杀了秦风为首要目标。 可到底还是有不少清醒的人,知道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仅凭数千骑兵就要攻破固若金汤的柳州府,几乎就是痴人说梦,诱敌出来在野战中歼灭还有几分可能,偏偏一直强势的蒙山军这次却窝在城中不动,让不少人为之失望透顶。 庆格尔泰走到索额图的身边,说道:“大人,敌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可他们如果只是想守城,没有必要集结了几乎全部主力,想来早晚会对我们出手,今日的试探也没能看出什么,你说敌军到底是怎么想的?” 索额图连头也没抬起,只是在安静的想着事情。 庆格尔泰识趣的退出了大帐,这个时候他知道不宜再打扰索额图。 自从索额图从壮夷那里带伤返回后,很多清军将领都发现,索额图改变了很多,变的更沉稳,也变的更难以捉摸,他们看不出索额图的心思,可也不能否认的是,索额图对手下兵将们还是不错,每日都会在营中走动慰问。 清兵们心中感激,却也暗怀畏惧,因为索额图比起以往严苛很多,处置犯错的兵士几乎都使用重刑,被军棍打死的就有十多个。 今夜,索尔图独自一人在帐内呆了一会儿后,便和以往一样巡视军营,而为了犒赏白天有功的将士,他让人在附近村庄掳掠来了不少汉女回营,清兵们见了有汉女可供宣泄,无不欢呼一阵,而受限于稳定民心的大清国策,清军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意奸杀掳掠了。 索额图敢如此作为,只因敌境之民可以算是逆民,任意妄为一些应该也不会惹来非议。 而在进行汉女分配之时,沉闷的号角声陡然间响了起来,索额图正在几个伤兵前慰问,同时带来了一个哭啼啼的娇小汉女供他们任意蹂躏,等他听到号角声后,脸上随之一沉,知道这是有敌袭的警报声,当即喝道:“分五百骑散开,查清来袭敌军的数量以及位置。”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传来,原来是一个被射瞎了左眼的清兵,拔刀砍杀了那个被带来的娇小汉女,手握染血的战刀,朝着索额图道:“大人,等到攻破柳州府,何愁没有汉女享用?还请准许卑职上阵杀敌!” 没过一会儿,又有无数声惨叫接连响起,清兵们杀了分配到的汉女,随后纷纷向索额图请战。一时之间,满地女尸,虏获而来的三百余汉女无一活口。 索额图冷眼望着那些死时脸色各异,有惶恐,有解脱,有麻木的汉女,脸上有种狰狞扭曲的欣赏之色,同时对于麾下的兵将无比满意,清军面对来袭不慌不乱,战意反而被激发到了顶点,这才是大清勇士该有的样子,今夜必能让那些敢来冒犯的敌人有来无回! 第289章 火杀 夜间来袭,敌人如果是大军出动,一定逃不过外围警戒的眼线,想来不过是用来袭扰的小股人马,索额图很快得到了属下的回报,证明了来敌确实不多。 只不过敌人狡猾,面对杀来的清军骑兵,转眼就逃了个无影无踪,根本没有一点拼杀的想法,这让本来士气高昂的清军仿佛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说不出的恼怒难受。 索额图也没想到蒙山军会这么不堪,连接战的机会都不给清军,甚至在袭扰过程中连一箭都没有射出,真不知道蒙山军到底为何而来? 万事皆有因,索额图不知所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他下令出击的骑兵全部返回,严守军营,特别是储备辎重粮草的地方,更要多加注意,外围的哨骑也增加一倍,接下去要是再有敌人来袭,除非是大队人马,不然以乱箭驱之便可。 索额图可不想每次都让全军大动干戈,却换不来一点战果,这样难免会影响到军心士气,也会让兵将们身心俱疲,战力遭受削弱。 可就在一队队清军骑兵返回时,有人却是心有不甘,那个瞎了一只眼睛,在索额图慰问自己时,一刀杀了送来汉女的清兵不愿无功而返。 清兵的名子叫做吉达,他可是第一个做出杀汉女以振军心表率的人,若是今夜没有任何斩首,他岂不是成了全军的笑话? 于是,在吉达的蛊惑下,他的那一队五十来个骑兵,在故意避开了索额图派来下达返回命令的传令兵后,继续向前追击袭扰之敌。 吉达的坚持还真得到了收获,他竟然发现了本已消失了无影无踪的敌人,立刻快马加鞭奋力跟上,一路追击到了一处密林。 五十余清骑全都停了下来,密林中骑兵无法展开,冲击的优势将荡然无存,还很容易遭到伏击,这让清骑们都产生了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入林中。 吉达不愿放弃,踌躇片刻后说道:“我们好不容易追到这里,如果绕过这片林子,估计要耗费不少时间,到那时再无追上敌人的可能,想要杀敌建功,只有入林追上去。”他也不想同伴因为自己而轻易犯险,咬了咬牙道:“我先进去探路,真有伏击,也就死我一个!” 说完,吉达已纵马冲进了林中,没过多久,他忽觉脚下震动,一阵闷雷般的轰响从林中向他这边发散,吉达心中微颤,身手矫健的从马上跃下,紧紧的伏在地上,贴地倾听,如闷雷般的轰响更近了,靠近路边的树丛枝叶忽然翻滚摇摆,纷纷倒向两侧。 刹那间,一股凛然的杀伐之气透林而出,惊得他赶忙站起身来,没等他重新上马,瞳孔之间突然惊现一人一马。 马,是一匹遍体黑毛的高大战马,不像是中原所产,体型也要超过藏马,蒙古马不少,那匹战马神骏之极;马上的人,却显得有些瘦弱,双手空空,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兵刃,穿的不是甲胄而是黑袍遮体,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兵士。 黑袍人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吉达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丝毫无法看清那人容貌,他离对方尚有一段距离,却已能感到杀气狂涌而来! 噤若寒蝉之际,吉达以为自己中伏了,可想象中的敌军并没有出现,依旧只有那一马一人,这让吉达勇气重燃,跃上战马呼啸一声,面目狰狞的挥动马刀杀了过去。 骑在战马上的吉达从来不知畏惧,他渴望战刀砍入人体的感觉,就好像那个被他砍杀的汉女,对方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声,惊恐到无助的神情,都能给他带来极致的享受。此时,他已是饥饿难耐,需要得到鲜血的滋润。更是迫不及待,幻想人首分离的美妙瞬间。 比起禽兽更为阴毒的鲜血在体内沸腾,吉达飞驰之中,感觉整个人都好像在燃烧,不知是兴奋过头的原因,他逐渐有了种灼烧般的疼痛感,而且痛感越来越强烈。 而当离那人不到五步的距离时,吉达准备举刀进行砍杀,却发现自己握刀的手似乎没了知觉,等他低头一望,双眼顿时瑕疵欲裂。 握刀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根本就是一根烧焦的木炭,吉达另外一个握着马缰的手同样如此,无比惊惶的目光再转到身上,发现穿戴的皮甲早就消失不见,入眼的是一具焦尸的躯体,而这个躯体的主人正是他自己。 原来的灼烧感不是兴奋造成的,而是真的在燃烧! 迷茫,恐惧,绝望......吉达瞪大眼睛向四周望去,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好似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紧接着,景物在一瞬间又变得苍白,迅即漆黑,树叶在风中嗖嗖作响,犹如哭泣的鬼影。 鬼影飘渺,无形无踪,吉达却已真成了鬼,一个死鬼,被烧焦的死鬼,他在黑袍人一步前的地方摔下马来,临死都不明白他是如何被火点燃的?他有灼烧感,又为何远不如被火烧时那样强烈? 显然,吉达遭受了从所未有过的袭击,他很想给林外的同伴示警,可当他想呼喊时,已经无能为力,被烧毁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树林外,清骑们在焦急等待着吉达,就在他们已心生退意时,有人骑马从林中出来,朝着他们急声大喊道:“林中没有伏兵,敌人刚刚出了树林,外面是一块开阔地,我们冲上去,他们再无逃脱的可能!” 声音急切,又充满了激动之意。 清骑们听闻精神无不一振,他们认出了来人正是吉达,既然确认了林中无险,那再不犹豫,全部纵马冲进了树林。 很快,夜空中有烟雾缭绕,烟雾下是一个个跳动的红点,仿佛鬼魅夜行,说不出诡异惊心。 直到红点隐灭,烟雾散去,林中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地上有所变化,多出了五十余具焦尸,还有五十匹失去了主人,在原地徘徊的战马。 而那个黑袍人依旧骑在马上,望着满地的焦尸,他的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吉达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动过,可任谁都清楚清骑的死亡必定和他有关。 忽然,有一声赞叹响起:“真不愧是光明使者,这种手段说是神鬼之术都不为过。” 说话的人缓缓靠近黑袍人,正是把清骑带进林中的吉达,却也不是吉达,只是一个声音和长相都和吉达一模一样的人。 第290章 诱骗 广西境内,精通易容术和变声术的,除了慕容寒还能有谁。 慕容寒撕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年轻冷峻的本来面目,他似乎有些忌惮黑袍人,在离他七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沉声道:“你先用乾坤迷醉释放在空气里,让闯入林中的清骑毫无防备的吸入其中,吸入后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会基本丧失五感,因此中了邪恶的天火之术,等到被活活烧死都无多大痛感。” 黑袍人轻笑一声,说道:“天火之术太过伤天害理,却也是杀敌之良方,我配合使用乾坤迷醉,能够减轻被烧者的痛苦,也算少造一些罪孽。” 天火之术乃是拜火教的秘法,秦风若是在此,一眼就能认出黑袍人正是在壮夷山寨里见过那人,只是不知他为何与慕容寒走在了一起? 慕容寒听完黑袍人的不忍之言,不屑冷笑道:“对待鞑子,手段再怎么歹毒也不为过,他们刚才还屠杀了数百可怜柔弱的女子,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黑袍人笑容收敛,脸色瞬间如天色般阴沉,沉默许久才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想再麻烦你一次,死了五十多个清骑......看来还是太少了。” 慕容寒一笑,笑容尽是冷意,胜过了夜风的阴寒,弯月的幽深,他只说了一句等在这里,便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今夜似乎特别漫长,至少对于巴音而言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又多么希望自己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天是凄凉,人却惶惶,巴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怕自己稍有动作,便会像吉达等人一样,像是中了邪术一般,毫无征兆的被火给点燃烧死。 巴音是索额图的传令兵,他沿着吉达等清骑留下的马蹄印一路赶来,刚巧在树林外看到了清骑被烧死的恐怖一幕。 五十多个人被大火吞噬,竟然没有发出惨叫,如此不合情理已经不能用惊悚来形容,巴音几乎当场被吓死。 他此时正躲在了一处树丛里,双目红肿,布满血丝,紧张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骑在马上的黑袍人,他知道刚才的恐怖一幕就是这人制造的。 而且黑袍人的杀戮好像还要持续下去,他的同伴离开了,很有可能是要去引诱更多的清骑过来,跳进这个可怕的陷阱之中。 巴音不能让大清的勇士们这样毫无价值的惨死,他要在此等候,真要是有清骑过来,他就会立刻现身阻止一切。 渐渐的,巴音觉得意识有些模糊,很快一股强烈的倦意涌上心头,他无法自抑的闭上了眼睛,沉浸到了睡梦之中。 梦中,巴音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说一些古怪的话,然后又问了他一些话,他不经意的开始回答,只是没等他回答两句,他的意识彻底跌落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支清骑出现在了密林外,他们是负责搜寻吉达等人下落的,其中一骑眼尖,看到了前方草丛中似乎躺了一人,立刻喝声道:“那里有人!” 这支清骑队伍反应迅疾,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们就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弧,万分小心的持刀朝四周戒备,有人小心翼翼的走向了草丛上躺着的那人,等到靠近看清那人的容貌后,眼中显出惊讶之色道:“巴音,这人是巴音!他还活着,好像是睡着了......” 清骑们精神顿时一松,有个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的清兵跳下马来,大步走到巴音身前,抬脚用力踢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小子竟敢在这里偷懒,等回去之后,看索额图大人怎么教训你。”说完,又是狠狠的踢了巴音一脚。 巴音吃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声音有点虚弱道:“吉达他们不听命令,想要继续追击敌人,我出声阻止,反而被他们给打晕了。” 那络腮胡子怒哼一声道:“吉达是不是疯了,为了立功连索额图大人的军令都不顾,就算他真能砍上几个敌人的首级,也抵不了他的抗命之罪。” 巴音连连称是,络腮胡子脸上虽有恼怒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忧虑,他其实私底下和吉达关系很好,不忍心看到吉达因抗命而遭受军法,在犹豫片刻后,板起一张脸朝巴音道:“记住了,你没有见到吉达他们,他们也没有抗命。” 络腮胡子显然是要帮吉达隐瞒事实,让他免受军法。 巴音听了脸上隐有纠结之色,却终是用力的一点头,说道:“那要快点找到吉达他们,再晚回去恐怕没法向索额图大人交代。” 络腮胡子拍了下巴音的肩膀,感谢道:“这才是好兄弟,我们马上就去找吉达他们。”他摸了把大胡子,笑眯眯的压低声音道:“等这件事过后,我会帮你找几个强壮的汉人男子,到时你想怎么玩都行。” 和大多数男人不同,巴音不喜欢女人,他只对男人有兴趣,特别是强壮的男人,这个嗜好没有几个人知道,络腮胡子却是其中之一。 巴音望着络腮胡子一脸的奸笑,他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后亦是低声道:“那就说定了,我要十个汉人男子,一个都不能少。”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问道:“巴音,别说十个,二十个都行,就怕你小子的屁股承受不住......好了,大家出发,去把吉达他们带回去。” 密林前有不少马蹄印迹,而且往里延伸,所以络腮胡子不用多想,也知道吉达他们是进入了密林,便要带领其他人快马追去。 忽然,正当络腮胡子要催马上前,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清冷的问话:“你不让人先行探路吗?密林里说不定会有敌人的埋伏。” 络腮胡子没去注意问话的人是谁,仰面大笑道:“真的要是有敌人埋伏,巴音还能活吗?怕是早就被抓起来砍了脑袋。” 那说话的声音转为了一声叹息:“你想过没有,也许敌人就是想让你这样认为的。” 络腮胡子脸色微变,忍不住扭头望向了前方的密林,所能看到的只是幽深一片。稍过片刻,他还是不以为是的摇头道:“不会有埋伏,敌人根本不知道巴音何时会醒,很有可能会在埋伏的时候被醒来的巴音发现,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那问话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说的不错,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不用担心巴音醒来,而且即使巴音醒着,也不会告诉我们林中有伏!” 络腮胡子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鬼话,巴音知道有埋伏也不提醒,除非他.....”话到一半,他陡然色变,猛地回头去看巴音,可看到的只有一道凌厉的剑芒! 惊怒交加之中,络腮胡子根本来不及躲避,便被一剑洞穿了胸口,他喷出了一口鲜血,强撑着一口心气,问道:“你不是......巴音,你......到底是谁?” 假巴音抽出长剑,带起一片血花,轻声回道:“全真道弟子,慕容寒!” 第291章 敬畏 慕容寒故技重施,略施手段掌握了巴音的容貌和声音后,便冒充对方意图把来寻找吉达的这支清军再次骗入密林,只是这一次,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顺利。 有人识破了慕容寒! 在被识破的一刹那,慕容寒拔剑杀人,然后抽身急退,他不得不退,密林外的这队清兵有十多人,凭他一人之力绝无抵挡的可能,更因为有人已经向他杀来。 人还未到,锋芒已至,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驾临在慕容寒的头顶,慕容寒已经出了全力,身法如魅,不可谓不快,却还是避不开这夺命一刀。 砰的一声大响,有火花漫天飞舞,光线流离,惊心动魄。 只见生死一瞬,一把斜飞而来的刀挡住了斩向慕容寒的刀,紧接着半空之中有两人交错而过,伴随着数道刀芒闪烁。 黑袍人出手,他手持一把弧度极大的弯刀,及时出手救下了慕容寒的性命,而站在黑袍人对面的只是一个穿着普通甲胄的清兵。 可那人只是随意的立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威武雄壮的感觉。 慕容寒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忍不住心有余悸,他双目死死盯着那个差点杀了他的清兵,凝声问道:“你是谁?” 普通清兵没这么厉害,这人一定有问题! 那个清兵缓缓抬起头来,月光照射下,面目逐渐变得清晰,一脸略显苍老又不失俊朗的面庞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他笑着对慕容寒说道:“如来道长手下高徒无数,其中有一对双生兄弟,一个武艺高绝,当世罕见,另一个精通易容拟声之术,想必就是阁下你了。” 慕容寒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会清楚自己的底细,而且从语气中似乎又没有多大的敌意,可刚才挥刀杀他却是不假,慕容寒双目泛寒,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又是如何识破我不是巴音的?” 那清兵淡笑一声,说道:“我耳力甚好,你和艾力克的谈话我全都听的一清二楚,这才知道巴音原来喜好男风,那试问一个喜好男风,特别是对强壮男人感兴趣的巴音,在面对身材如虎豹般魁梧的艾力克时,为什么眼神中没有半点邪淫仰慕之色?” 慕容寒失声一笑,哑口无言,这破绽让他根本无法提前应对。 那清兵和慕容寒说完,目光转向了黑袍人,突然轻叹一声道:“真没想到,多年之后,我们再次相遇时,竟然会先以刀兵对话。” 黑袍人声音低沉,回道:“我也没有想到,能够再次遇到你,当年我当你是天下间难得的英豪,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了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分讥诮:“多尔衮,亏你一世英雄,自命不凡,结果却假死苟且偷生,真是可笑可悲!” 此话一出,慕容寒忍不住倒退一步,他从未见过多尔衮,可也知多尔衮之名,这是当他师尊提起时,言语中都带着忌惮的人。 可多尔衮不是早就死了吗? 也许太过匪夷所思,慕容寒却知道眼前之人真有可能是多尔衮,因为黑袍人不会无的放矢,师尊亦是说过,黑袍人和满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多尔衮相识也属正常。 那十几个清骑似乎也惊讶于黑袍人所言,面面相窥之下,很快就有人跳下马来,双膝跪地道:“奴才拜见摄政王!” 多尔衮却是摆了下手,低声道:“起来吧,今日见到我,切不可外传。” 其他清骑仍旧将信将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多尔衮这时又道:“你们都回去吧,把所看到的告诉索额图即可。” 跪下的那个清兵焦虑道:“摄政王,那你......”他扭头看了眼慕容寒和黑袍人,眼中满是戒备之色。 多尔衮摇头道:“不用担心......” 十几个清骑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情况已超出了他们处理的能力,犹豫了片刻后,终是调转马头,朝远方驰去。 也许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已经相信了多尔衮没有死,那摄政王的命令,又岂是他们这些普通小卒能够违抗的? 等到清骑消失在视野之中,多尔衮看向了黑袍人,面色轻淡道:“你说高估了我,那我且问你,若你换做是我,除了假死还能怎么办?” 黑袍人脱口而出:“我会......”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苦笑一声道:“你说的没错,假死好像还真是最好的办法。” 多尔衮漠然无声,望了眼天边幽深的弯月,过了良久才道:“在春神面前,我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而那时春神已经有了除掉我的念头,我只能假死脱身。” 黑袍人浑身一颤,只因多尔衮提到了春神。 春神,一个对大部分人都是陌生的名子,可在黑袍人,以及多尔衮,甚至天下间很多至强者的心中,那就是梦魇般的存在。 无论是谁,在春神面前,只能臣服,无法抵抗! 多尔衮目光深邃,又带着几分凌厉,缓缓道:“我本该感谢春神,毕竟是他帮我族复活了木偶,才让我族从弱小变得强大,先是击败了草原霸主蒙古人,现在连大明江山都几乎落入我族手中,天下大统指日可待,可他为什么......” 说到这里,多尔衮的脸色无比复杂和愤怒,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眉宇中甚至有一丝笑意浮现,喜怒转换如此之快,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慕容寒也是看不懂多尔衮,却一点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了多尔衮,对于满清,慕容寒和他的兄长慕容轩都有着彻骨的仇恨。 月冷风高,杀气四溢。 慕容寒知道自己也许不是多尔衮的对手,可他还是要出手,不过黑袍人突然闪到了他的身前,轻声说道:“你可以回去了,若是如来道长在此,也会让你退避三舍的。” 黑袍人显然看出了慕容寒的杀意,于是拿出了老道来压他,慕容寒虽然心有不甘,但对师尊格外敬畏,稍作迟疑便收剑归鞘,转身离去。 终于,密林外只剩下黑袍人和多尔衮二人,二人相视而望,不知是何原因,竟然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并不能掩盖双方深深的敌意。 黑袍人笑容收敛,说道:“你敢随清军来此,又写信给大长老,看来已不打算继续假死。” 多尔衮淡淡道:“天火之术重现天日,看来你也受不住寂寞,想要涉入这天下纷争。” 二人说完,又是不约而同的大笑一声,可当笑声过后,黑袍人的脸上却显出几分慎重之色道:“春神十多年没有现身,不等于他已经不在了。” 多尔衮脸色沉了下去,有风吹过,卷起了他的衣袖,露出了一双有些发颤的双手。 第292章 新的选择 春神的厉害,在很多人那里只是一个传说,多尔衮却是深有体会,他曾经一度认为春神是女真的恩人,后来才发现,世上没有白来的恩惠,你获得多少,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因此,努尔哈赤死了,皇太极也死了,他们本不该死的那么早,只是因为春神不想他们活太久,而多尔衮在春神眼中,亦是不能活长久之人,所以多尔衮只有假死,才能偷生。 十多年过去了,春神也销声匿迹了十多年,多尔衮这才敢尝试重新回到阳光之下,而和他一样的还有黑袍人,他并不需要假死,却不敢有丝毫妄动,过去这些年只能蛰伏潜匿。 有些人会在长久的平淡中习惯了适应,可有些人注定难舍曾经的自己,只要人心不死,早晚都会一展抱负,哪怕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多尔衮和黑袍人都有风险,风险只在于春神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黑袍人心中带着疑虑,多尔衮何尝没有,只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天下风云莫测,一颗新星正带着闪耀整个天际的速度崛起,多尔衮要把星光掐灭在萌芽之中,黑袍人却想重拾曾经的荣光,把他一直追求的信仰洒遍人间。 而那颗新星就是秦风,若非秦风,多尔衮和黑袍人不会这么快的返回乱世纷争。 多尔衮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邃道:“春神只是世间的极道强者,并非真的是神,他能力再强,也躲不过生老病死,春神也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这么多年没有了他的消息,只能说明他已经死了。” 黑袍人望向多尔衮,半晌才道:“你说的也是我想的,希望我们的判断没有错,不然的话......无论是你的父兄努尔哈赤,皇太极,还是闯王李自成都将成为我们的前车之鉴。” 多尔衮脸色有些僵硬,说道:“我们不会错的!” 他说的坚决,却给人感觉在自我安慰,那春神到底是何人物,让多尔衮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只能寄托于对方已是一个死人。 黑袍人哼了一声,说道:“不要再去想春神了,只会徒增烦恼而已,现在......是不是该算一下我们之间的账了。”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轻声道:“我们本能成为朋友,只是你要求的太多,无法避免的遭人反感,我那时刚好受到春神威胁,只能选择假死脱身,因此根本无力从中调解,后面发生的事情并非我想看到的。” 黑袍人冷笑不止,衣襟无风自动,可见他怒气在不断激增。 多尔衮面露惋惜,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你教当年帮助朱元璋夺得了天下,结果得到了只是背信弃义的杀戮,我大清和你联手,为你复仇,你多少也该心怀感激,可天下尚未安定,你就急不可耐的培植势力,换做任何一个争天下之人都会视你为威胁,结果可想而知。” 黑袍人放声大笑,乃是怒极的表现,他一脸阴沉的盯着多尔衮,厉声道:“你大清能有如今之局面,我教可以说是居功至伟,人力财力从不吝啬,换来的却是比朱明还要彻底的铲除剿灭,你还有脸说是我教的过错,真是恬不知耻!” 多尔衮脸色不变,似乎并没有因为黑袍人的怒斥而恼怒,只是眼中有寒意显现,他凝声说道:“所以你看中了秦风,想要把他作为新的扶植对象,与我大清作对?” 黑袍人面不改色道:“没错,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朱明给不了的,你大清也给不了,我当然只能再去找别人去要了。” 多尔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真的那么看好那个秦风?” 黑袍人深深看了多尔衮一样,沉声道:“这个问题你心里应该早就有了答案,何必再明知故问?若不是秦风,你也不会出山。” 多尔衮脸色沉了下去,声音凛然道:“看来你是认定秦风就是活的木偶了。” 黑袍人冷笑着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还是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欲言又止,眼中有一抹惊悚一闪而过。 多尔衮笑了笑,笑容却显得有些牵强。 木偶死活,代表着王朝的兴衰,这一点很多人知道,因此无数人尝试过让木偶复活,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而真正能让木偶复活的,只有春神一人做到过,还做到过多次。 秦风真是活的木偶的话,想必也是春神的杰作! 多尔衮是这样认为的,黑袍人同样是这样想的,可他们内心深处还有另外一种设想,那就是秦风并非活的木偶,而是第二个春神! 黑袍人举起了右手,五指弯曲,臂膀微微往下倾斜,这是施展天火之术的起手式,他显然有动手的打算。 多尔衮神色平静,没有半分畏惧天火之术的样子,淡淡道:“这一次,你也许真选对了,可我是不会让大清再次承受当年的痛苦。”他双眸一凝,顿时精光大盛,语气不留分毫余地道:“不管秦风是什么,他都必需死!” 黑袍人右手轻扬,已有火光乍现。 多尔衮无比淡漠道:“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掌握了破解天火之术的方法。”他刚才敢于调走那些清骑,正是因为对自身强烈的信心,就算只有他一人,也足够对付黑袍人了。 黑袍人点了下头,承认了多尔衮的话,却是扬声道:“你说得对,我的天火之术确实对付不了你,但用来自保却是足够,你能在一定距离下避开天火,可要杀我就必需近身,我只要在周身布下天火,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多尔衮轻叹一声,说道:“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 黑袍人回道:“我们下一次见面,想来就是在战场上了,希望你不要有负大清战神之名,若是败于秦风之手,那一世英名将一朝尽丧。” 多尔衮又是一叹:“你手上已无多少力量了,若是战场上再消耗掉一些,你还有什么筹码去换得秦风的回报。” 黑袍人神色黯淡,却是脖子一梗道:“我会劝服大长老出兵的,到时候看你如何抵挡?” 多尔衮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黑袍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忘了大长老和我的三生水之盟了吗?天下间能让我敬佩的人没有几个,大长老就是其中之一,不仅因为大长老实力超全,更是他极有信誉,绝不可能去做背盟之事。” 黑袍人动了下嘴唇,终是无以反驳,他其实很清楚,没有人能让大长老背盟出兵。 第293章 开战 清军营地被袭扰,秦风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刚开始他认为这是清军的诱敌之计,可在各方面的情报汇总之后,消息的可靠性越来越高,秦风对此十分意外,这次袭扰和蒙山军没有任何关系,那会是那路人马所为? 无论怎么样,有人要对付清军总是好事,秦风也无法继续与清军耗下去,南明永历灭亡在即,川中之战,郑军沿海战役都必需要进行干涉,若是知道历史走向而坐视不管,秦风实在有辱穿越者的身份。 而且那万余清军各处掳掠,杀戮甚重,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民愤,蒙山军以王师之名伐其罪恶,必然能得民众拥戴,十分有利于日后对于广西的经营。 因此,蒙山军主动出击,已是刻不延缓! 秦风其实不想和清军以硬碰硬,他率领蒙山军以来,大多数战斗都是以计谋取胜,所以来到柳州府后,他一直在试图寻找战机,等待战机。 顺治皇帝的诏令可是给了明确收复广西的时间,那支清军不可能一直死守不动,不主动来攻又怎么收复广西?对于主将而言可算是欺君之罪。 可事实上,清军远比秦风想象中有耐心,他们上次的骑兵攻城只是虚招罢了,遭遇车弩就果断罢兵,怎么看都没有攻破柳州府的决心和意志。 秦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这支清军来此的根本目的也许只是牵制蒙山军,至于顺治皇帝的诏令不过就是障眼法,让蒙山军不敢轻易离开广西。 上兵伐谋,为求胜利任何计策都不为过,皇帝的诏令同样可以作为手段,秦风认识到这点,那他想以城池为依托,消耗清军的意图基本无法实现。 那么为了及时抽身,难道只能出城与清军野战? 清军七八千的骑兵,想要一口气歼灭几乎不可能,围歼赫舍里骑兵的那种天载难逢的战机很难再出现,而别说是歼灭,想要击垮都难。 以步战骑的先天性劣势在这个时代是无法弥补的,至于很多穿越者前辈制造先进火铳,用排队枪毙的战术,秦风自认是学不来的,他前世没学过化学和机械,不懂怎么改造火铳,而以当前大明和满清的火铳技术,杀伤力比起弓箭都不如。 火铳不仅操作麻烦,射速极慢,精度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用火铳对付步卒多少还算有些可取之处,若是用来和骑兵交手,那每个火铳兵估计也能打出一枪,打完之后如果不弃铳换上刀盾,下场只有等着被屠杀的份。 因此,秦风面对万余清军,凭借蒙山军的实力,守住广西一点难度都没有,可一旦主动出击,那在战术上就已经败了三成,出击选择绝对称得上危险,可留给秦风的时间不多了,除了冒险一试,只剩下承受永历灭亡的灾难性后果。 而就在秦风百般无奈纠结之时,他终于等到了机会,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他没有犹豫,没有怀疑,也没有资格去怀疑,在机会降临的那一刻,他决定出击! 午时三刻的时候,阳气最盛。 都说这时候杀人,可以用旺盛的阳气来冲淡杀人后产生的阴气,也不会有厉鬼来索命。 秦风选择午时三刻攻打清军营地,不知道是否也考虑到了这点。可无论是否有厉鬼索命,这场仗打下来,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厉鬼徘徊在战场的上空。 骄阳正艳,撒下火辣辣的光芒,照在寒铁铠甲之上,满是冷意。午时的正阳也是驱散不了两军交战的萧杀之气。 蒙山军列阵于清军营地的正面,一排排,一列列,表情严肃,却不急躁。急躁的兵士已经送命,血淋淋的人头正挂在他们身后的高杆之上,让所有人如履薄冰。 秦风不想杀自己麾下的将士,可在战场上,任何迟疑胆怯都会迅速传染到全军,引发毁灭性的后果,蒙山军的主力战兵们已经习惯了厮杀,早就忘却了畏惧,看淡了生死,可是这一次,随同蒙山军一起出战的还有万余新卒。 用新卒对抗满清上三旗的精锐,而且是以步战骑,新卒训练再好,说不定都会一触即溃。到时候蒙山军的主力也会受到波及。 按理说秦风已经犯下了兵家大忌,可他必需要这样做,蒙山军的主力只有八千,不足以完成他此战的目标。 而为了尽量避免己方的劣势暴露的太快,秦风排出的阵型是主力在外硬抗,新卒在内策应,只要主力不垮,新卒仅在内部以弓箭对敌,想来还是可以坚持的。 只不过从表面上而言,蒙山军的弱势还是太大,这一战他们并无多大的机会。 马儿稍稍有些不安的轻踏地面,低低轻嘶,安慰着同样不安的青草。劲风吹拂,大旗猎猎,衣袂飘扬,荒野上起伏不定的旗帜,宛若多彩的海洋。 而在另一边的清军阵营里,清军已经蓄势而发,每一个大清勇士都是凝望着前方的挑战者,脸上带有必胜的强烈战意。 从满清入关以来,大清铁骑在野战上从未败过,赫舍里骑兵的战败是由于地形,士气等多方面原因造成的。而这一次,乃是堂堂正正的对决,他们找不到失败的理由! 云彩飘来,颤颤巍巍,似乎骄阳也有些畏惧这里的杀气,扯过云彩遮住了脸。 午时有了那么一刻的阴暗。就在这时,冲锋号角吹起,午时三刻已到,进攻正式开始! 没有想像中的尘土飞扬,清军第一时间发起冲锋,他们没有强攻蒙山军的阵列,而是绕道两侧伺机而动,寻找着可以切割敌军的突破口。 蒙山军并不示弱,一列列将士手持盾牌前行,脚步嚓嚓,给天地之间带来了萧杀肃然。 盾牌都是铁制的坚盾,下方尖锐,可戳地抵抗弓箭硬弩的袭击,即使在敌骑冲击之下,也可稍作延缓。盾牌后只露出头盔双眸,虎视眈眈。盾牌不但护住了后面步卒的周身,千余面的盾牌同时形成了诺大盾墙,亦是完全掩映了阵中的动静。 蒙山军结成的盾阵声势浩瀚,以拙破巧,只是隐约中,隆隆的声音传过来,宛若行军的队伍中藏着怪兽。 清军骑兵似乎震慑于蒙山军盾阵的气势,冲击速度为之一滞,事实上清骑并未被震慑,而是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蒙山军的盾阵不仅在防御,还在缓缓向前移动,迎上了奔驰过来的清骑! 这算什么战法?自寻死路吗? 第294章 铜墙铁壁 步阵面对骑兵攻击,防御起来本就吃力,还大胆的运动推进,除了会让体力巨大消耗,协调上也容易出现破绽,可谓百害无一利。 蒙山军为什么要这样做?应该问秦风到底是如何想的? 很多人心中都有质疑,可他们还是毫不犹豫的遵循了秦风的命令,因为他们一如既往的信任秦风,信任他能再次带来胜利。 盾阵在移动,身处前方的秦风望着汹涌而来的清骑,回头大声道:“清军强不强?” 无人应声,宋明辉,萧明等主要将领不解其意,更不明白秦风在如此紧要时刻为何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秦风却是笑了起来:“清军再强,却从来没有击败过我们!” 无数兵将眼前一亮,有人大声喊道:“对,我们没有败过!” 秦风又问:“清军骑兵强不强?” 在盾阵中心的新卒们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已经喊了起来:“强!” 秦风笑容灿烂,高声喊道:“清军骑兵是强,可我们歼灭过赫舍里的五千清骑,我们骑兵们胯下的战马都是从清骑那里缴获的,今日过后,我们还会缴获更多。” 新卒们声音激昂了不少,齐声道:“对!” 秦风哈哈大笑道:“那你们还怕不怕?” 新卒们发出了整齐的吼叫:“不怕!” 秦风沉默片刻,陡然高喝道:“你们为什么不怕?”他的声音远远的传出去。 这一次,不仅是新卒,包括蒙山军的主力战兵们一同给出了回答,声如雷霆般怒吼道:“因为我们比清军更强!” 由伊始的彷徨到现在的士气高涨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蒙山军的新卒们蓦然发现,清军骑兵虽然强大,可对于从未有过败绩的蒙山军一样满怀敬畏,这让新卒们都已经明白,他们在畏惧清军的时候,清军也对他们满是戒备。 怒吼声排山倒海的回荡在盾阵之中,远远的荡开去,冲锋过来的清骑们听到后有了那么一刻安静,他们眼中的猎物似乎和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可无论如何,清骑们也不认为有人能挡住他们,嘶吼声中,马蹄飞扬,尘烟四起,清骑气势锐不可挡。 敌人已近在咫尺,蒙山军的盾阵终于停了下来。 秦风脸色平静道:“既然我们更强,当不用怕他们。所有人各司其职,无事的人只管休息,天塌下来有你们的战友去撑,你们要比信任自己,更信任身边的战友!” 蒙山军的将士们齐声称是,目光无不庄严诚挚。 秦风在嘱咐,亦是在下令,等到他说完,手下的将领们立刻行动了起来,在一片呼喝声中,兵卒们已经井然有序的进入到战斗岗位,刀出鞘,弓上弦,严阵以待。 清骑纵马疾驰,地面为之震颤,看起来势不可挡,秦风目光凛然,却是故意打了个哈欠,轻淡道:“这么急冲过来干嘛,赶着去投胎吗?” 蒙山军将士们发出一阵哄笑,心中的惧意几乎散尽。 与此同时,无数清骑已经冲击到了盾阵前方,在呐喊声中,清骑对盾阵开始包围,马蹄轰鸣,踢的尘土飞扬,平原上陡然黄尘升起,奔驰中的清骑化作数条黄龙,张牙舞爪的露出了嗜血的獠牙。 一时间,烟尘蔽曰,骄阳无光,清骑开始用骑弓开始攻击,勇猛的清骑直接借马势冲撞蒙山军的盾阵,试探薄弱的环节。 蒙山军的盾阵岿然不动,并以怒箭还击,长枪坚挺,那些冲击盾阵的清骑全都被当场戳死,换来的只不过是几面盾牌破损,几个敌军震伤而已。 骑兵强过步卒,可冲击防御有序的盾阵,起初的伤亡在所难免,却也能消耗敌军的体力,只要敌军力有不逮,盾阵就一定会产生缺口,那时骑兵从缺口突破,接下去就是一场骑兵对步卒的追逐和屠杀。 所以在交手片刻后,清骑的伤亡要多于蒙山军,而清骑并没有因此而气弱,反而不断在加大打击力度,除了以弓箭伤敌外,越来越多的清骑向盾阵冲击,并且形成了紧密相连的波次,意图不给蒙山军喘息调整的机会。 羽箭穿梭,马蹄践踏,声音凄厉,割裂着让人窒息的空间。 盾阵内的新卒们不停的射箭还击,脸上又有了惊惶之色,他们没有直接与清骑接触,却也能感到死亡正在不断逼近,因为被抬进内圈的伤兵数量迅速增加,可见外围拼杀的激烈程度。 厮杀声中,血染黄土,尸横遍地,盾牌兵倒下一个,立马就有人上前,拿起新的盾牌戳在地上,同时架起一杆长枪。 盾阵坚固,至少现在看来还尚未有动摇的迹象。 索尔图远远立在一处小丘上,望见清骑攻势如潮,却是收获不大,迟迟无法突破那铜墙铁壁般的盾阵,忍不住皱眉道:“敌人坚韧异常,想要一战而下,怕是很难了。” 小丘上,除了索额图,只剩下穿着普通亲卫装饰的多尔衮,其他清兵护卫都散布在二十步开外,给予了他们足够私密的空间。 多尔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方的战场上,听到索额图所言,只是淡淡道:“赵布泰确实无能,可他麾下数万将士并不无能,还不是几乎全部被蒙山军歼灭,蒙山军连战连捷,士气极其旺盛,你想要一战而胜,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索额图冷声道:“我胜不了,蒙山军更胜不了!” 多尔衮点头,忽然又摇了下头,脸色显出一丝疑惑道:“你说的不错,他们这一战不可能会胜,可若是不能胜,又为何要冒险出战?” 索额图脸色不变,心中却有几分颤动。 其实当得知蒙山军主动出兵来攻时,多尔衮和索额图第一反应都是不信,他们很清楚蒙山军的实力,亦是从未有过轻视。可蒙山军骑兵只有千余,主力核心还是步卒,他们前来挑战一支几乎全骑兵的敌军,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秦风不会做这种蠢事,他敢来就一定有所倚仗,可在平原战场上,又能有什么奇谋致胜呢? 索额图想不通,他只是一个战场新人,想不通也属正常,可征战一生的多尔衮同样看不透秦风的意图。 多尔衮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他很想避战,直觉亦是告诉他这场战斗存在极大的危险,只是隐藏的太深令他无法发现。 可是,索额图不答应,他要战,这是他歼灭敌军,收复广西的绝佳机会,他不愿意放弃,哪怕出征前,顺治告诉他只要拖住蒙山军就行。 索额图有着强烈的求战心,可他无法违背多尔衮的意志,多尔衮并不想战,可结果还是战了,只因多尔衮改变了主意。 对于多尔衮而言,歼灭蒙山军,收复广西都无需急于一时,可他却把秦风的生死看的极重,他要秦风死,所以他决定打这一战! 第295章 死战 每当想起春神的时候,多尔衮的一颗心都要抽搐一下,他从来不信神,不信佛,也不信所谓的命数,可在春神面前,他不信也要信,只因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程度时,不是神也会被视作神,春神一直是多尔衮心中的阴影,也是他毕生追赶的目标。 而春神可能已经不在了,多尔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有种莫名的失落,可很多人还沉浸在春神所带来的影响之中,探究和春神紧密相连的木偶之谜。 多尔衮嘲笑那些人的无知,他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复活木偶而去争天下,还远远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一双拳头上! 今日,多尔衮对战之人是秦风!每当想起秦风这二个字地时候,他心中都有些古怪,更多的是忌惮,因为他已知道了秦风能够看懂死人经。 而死人经是春神的东西,过去也只有春神一个人理解死人经上的内容。 多尔衮不惧天下任何人,唯独对春神退避三舍,所以他才无法忽视秦风,同为能够看懂死人经的人,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 战场上,双方的激战还在继续,一攻一守维持着惨烈的平衡,多尔衮眺望过去,又喃喃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秦风,你必需死!” 索额图听到了多尔衮的话,不知道他因何而言,只当多尔衮看到战事艰难,有了擒贼擒王的想法,于是说道:“秦风若是死了,敌军士气必定大挫,我军一鼓而下,当大获全胜。” 多尔衮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半晌才道:“那依你的想法,有何方法除去秦风呢?” 索尔图沉思片刻,说道:“我观察秦风处于敌军盾阵前沿,我军可猛攻他所在的地方,用骑兵连番冲击,箭矢覆盖连射,说不定有杀他的机会。” 多尔衮没有丝毫激动,却还是温言道:“蒙山军很强,秦风的亲卫更强,他所在的地方必定是地方盾阵最坚固的地方,我军强攻那里伤亡必大,除非到了决死的时刻,才适合用之。” 索额图轻‘嗯’了一声,他很有自知之明,在战术的问题上不敢与多尔衮有任何争论,却不愿只当一个观战者,问道:“难道我们只能和敌军耗下去?你也应该看到了,我们的勇士在不断的伤亡,这战即使胜了,怕也是惨胜。” 战场上的激战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在清骑的冲击下,蒙山军的盾阵开始被敲开了一个个缺口,虽然很快又被填补,但这也给了清骑希望,敌人盾阵厉害,可并不是不能破,只要再加一把劲,说不定胜利就将到手。 清骑有了疲态,可在必胜信念的支撑下,以及胜利曙光的激励下,他们反而越战越勇,相反蒙山军中的新卒开始逐渐惊惧惶恐,精神和心灵上的承受力已经濒临极限。 宋明辉和秦风一起站在最前沿,他手上的铁枪不知捅死了多少清骑,可身边的袍泽将士也在不断的牺牲,他的手臂开始有了酸麻敢,而他都如此,其他人的体力恐怕也所剩无几,他知道自己这时候除了战下去不该有其它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我们......” 问到一半,秦风一脸坚毅,果决的打断道:“再坚持一下,我们是很累,清军却也一样累,现在比的就是谁的意志更强。” 宋明辉还想说,可终究没有开口,他真的想不明白,清军坚持不住了又如何,他们可以撤军休整再战,这一战不过就是攻坚不利罢了。 而蒙山军坚持不住,那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秦风一定懂这个道理,那他冒如此风险的意义何在? 宋明辉在想这个问题,多尔衮和索额图也一样在想过。 索额图万分心痛大清勇士的巨大伤亡,可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又怎么甘心收手?至于敌军可能隐藏的阴谋,索额图不愿再去多想,他现在只关心这场战斗的结果。 多尔衮却坚信敌军还有后手,可这并不能动摇他杀秦风的决心,他内心深处甚至期待秦风有所作为,能够遇到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对手,输上一仗又有何可惜?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现在的多尔衮就是这样,他想杀秦风,因为他认为秦风可能是第二个春神。可秦风要是第二个春神,多尔衮又怎么杀的了他?这样的人物是绝对不会轻易败在一场战斗中的。 多尔衮很矛盾,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矛盾,却已不知不觉的深陷其中。当年,他选择了逃避。现在,他无法再逃避,事关大清的命运,他不允许任何人从爱新觉罗的子孙手中夺回中原的如画江山。 忽然,多尔衮对索额图道:“击鼓,助威,告诉儿郎们,这一战,只有胜,没有退!”他神色从所未有的肃然,语气中不带一点容忍拒绝的余地。 索额图眼中显出狂热之色,他冲到战鼓前,亲自击鼓助威,一众亲兵纷纷效仿,只听鼓声大作,远远荡开去,四面八方。 清骑们听到鼓声,瞬间领悟到了主将的决心,一个牛录咆哮着单刀一挥,怒喝道:“跟我冲!杀光这些汉狗!” 话音未落,一箭射过来,正中那个牛录地手臂,鲜血迸出。 清骑们有了那么一刻士气低落,那牛录却是咬牙拔出长箭,也不包扎伤口,大叫道:“大清勇士们,跟我冲!” 他在呼喝声中,用单刀拨打羽箭,奋力冲击盾阵,竟然让他一人一骑,砍杀了了两个盾牌手,破开了一个缺口。 周围的清骑们见到他勇猛无敌,彪悍如斯,不由都是激了心中的热血,纷纷紧随而去,浑然不顾从两侧刺来的长枪,只是朝那个缺口猛突,哪怕有人被长枪捅穿的身躯,还是死死抱在马上,纵马奔驰,阻止缺口的闭合。 在清骑亡命的突击下,缺口虽然没有扩大太多,但蒙山军的将士也无法补上,双方在此的厮杀也越来越激烈,投入的兵力也越来越多。 清骑们不会退,这是难得的破敌机会! 蒙山军也不会退,退了就是败,败就是死! 索额图远远注视着缺口处的鏖战,嘴角终于露出点笑意,激动道:“敌军撑不住了,最多半柱香,我们就能打赢这场仗!” 多尔衮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的注意力竟然不在那决定两军命运的缺口上,而是看向了南方,那里有烟尘卷起,显然有人马正朝这边赶来。 有一个清军斥候急匆匆的跑上山丘,不等通传就已大声道:“大人,南方有敌情!” 索额图闻言一惊,把那个斥候招到身前,急声问道:“什么敌情?” 清军斥候回道:“回禀大人,南方有大概五十骑正朝这边过来。” 索额图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有敌军援兵赶到,原来只有五十骑,就算来者不善,也不会对正在进行的这场战斗有任何影响。 多尔衮脸色微变,他有着十分敏锐的战场嗅觉,当听到有五十骑逼近时,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296章 血色黄昏(上) 蒙山军的盾阵有了被攻破的迹象,缺口处的急报不断传到秦风的耳中,他看似并不紧张。却知道生死搏杀的时候,已是来不及紧张。 如今两军交战,秦风能用的方法都已经用上,他能派出兵力去支援缺口处,但能不能堵住缺口却是需要靠将士用命,甚至用命都未必能成。 在一些人眼中,秦风也许已能称神,可他到底还是人,不是神,面对眼下的危局,他唯一还能做得事情就是镇定。 那个破开缺口的牛录还没有死,他只见到数杆长枪刺来,虽之前中了一箭,身上血迹斑斑,却是全不畏惧。 战场上的猛将哪个都是武功高强,只因为实力强旁人一筹,这才能在百战中求生,而能在上三旗中做到牛录,足可说明实力强悍。 那个牛录单刀砍去,劈飞了长矛,顺便砍死了以名盾牌手,然后就地滚了一下,只听到‘扑扑扑’声不绝于耳,这一刻不知道多少把刀砍在他的身后,他的战马早就被捅成了蜂窝,他还能不死,不仅因为实力,更多的其实在于运气。 可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他只听到风声大起,眼角看到有一把重剑从侧面劈来,夹杂着开天辟地之势,似乎要把他一刀两断。 那个牛录心中凛然,知道能用重剑者必定力大,并且一定是军中将领,挥来的重剑力沉,正袭击他的弱处所在,而在他勉强跳起之后,又不知道有多少长枪短刀杀来。 无处可躲,只能用刀硬挡,可挡的了长枪短刀,却挡不住那把雷霆重剑。 随着一剑挥过,飞起好大一颗人头,萧明一手横剑,低吼道:“大明的将士们,秦将军有令,誓死击退清军!” 萧明是朱慈烺忠诚的护卫,也是大明忠诚的锦衣卫千户,而在残破的大明江山下,他的职责已不单单是护卫,更要去拼杀,才可以重振大明江山,所以他主动请战,他不愿错过每一个与清军交手的机会。 缺口去的蒙山军士气已经很弱,等听到秦将军的命令传来,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可士气高涨,刹那间蒙山军奋起力气,竭力要将清骑驱逐出去。 突然,不知道谁喊了声:“秦将军来了!” 蒙山军将士们的精神再次大振,转瞬齐声大呼:“秦将军来了!” 秦将军这三个字给了他们无上的勇气,让他们突然忘却了疲惫! 而秦风也确实来了,他足尖轻点,跃到了缺口中心处,戚刀在手,迎风而立。 此刻烈阳已逝,黄昏将近,秦风立足不动,衣袂飘扬,交战双方听见喊叫,望见秦风的身影,有了那么一刻的安宁。 秦风戚刀随手一扬,斜睨了一圈缺口里的清骑们,漫声道:“秦风在此,蒙山军必胜,鞑子永无出头之日!” 落日余晖照在秦风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让人仰望,甚至生出一种恍惚。 万军厮杀中,只有他一人神色自若,视刀光箭雨于无物。 清骑心中升起一股惊惧,秦风来了,那个几乎把赵布泰所部歼灭的秦风来了!拼死厮杀中,清骑们想不了太多,只知道冲锋,向前,攻克敌军盾阵,很少想到过秦风的名字,面对的只是同样陌生无情的脸。 可秦风立在那里,如山如岳,一句话就让清骑们回到了现实。 现实很残酷,清骑们在求胜,可未必能胜。而现在,他们将面对一个给大清带来无穷伤害的男人,有这个男人在,他们的胜机瞬间变小,甚至连能否活命都是个问题。 秦风一声沉喝,蒙山军和清军都是听的清清楚楚,清军惊凛,蒙山军兴奋,那光辉的身影中,散发着不可战胜的威势。 缺口处的变化没有躲过索额图的眼睛,他的脸皮在抽搐,他知道即将到手的胜利已化作了泡影,只因秦风的及时出现。 恨归恨,战斗还在继续,清军还占据着优势,索额图的心志一点也不脆弱,他有耐心,他等得起,他还要战下去,无论有多少八旗勇士会死在这场战斗中,索额图都不在乎了,他现在和多尔衮一样,只想看到秦风死在这里! 索额图一脸坚决的下令道:“全军出击,攻破敌阵!”他要全力以赴,把身边的三千预备队全部投入战场。 传令兵犹豫了下,说道:“大人,南方有敌情,你看是不是......” 索额图摆了下手,不耐烦的打断道:“方圆十里内,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藏不了兵马,蒙山军要是有援兵赶来,我有足够的时间抽兵回防,而南方过来的不过五十骑而已,他们过来干嘛?送死么?” 传令兵小心翼翼道:“大人,那先派兵把那五十骑驱赶消灭如何?”他在问索额图,眼睛看的却是旁边的多尔衮。 索额图注意到了传令兵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沉,心想这传令兵应该是多尔衮的人,只是多尔衮假死多年,又常年居于宫中,与外界隔绝,他是怎么培植势力?那传令兵可是上三旗的人,这对于顺治皇帝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就在索额图沉思之时,多尔衮开口说道:“派出两百骑,去把那五十敌骑消灭干净。” 传令兵点头离去,完全没有在意索额图的想法,他的所作所为摆明只服从于多尔衮,而多尔衮敢当着索额图的面下令,也没想隐瞒传令兵是他的人。 索额图脸色略有难看,若非他城府极深,怕是早就指出多尔衮有不臣之心,眼下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不赞成全军出击吗?” 多尔衮缓缓道:“等到把那五十骑消灭了再说。”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逼近的五十骑身上,一动也不动,好像对方是千军万马一般。 索额图哼了一声,说道:“那五十人除非都是吕布重生,项羽在世,不然只是来找死的。” 说话的时候,多尔衮派出的二百骑已经冲杀过去,就看到对面的五十骑分出了三骑,先一步迎上了清骑。 那三骑很是古怪,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兵器,根本不像是去战斗的,还是说他们看不出清骑的杀意,还想着前去交涉? 可当清骑拔出马刀,一个个面露狰狞的要把来骑斩成碎片时,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就看到那三骑和杀来清骑接触的瞬间,有一团火花骤然绽开! 那团火花并没有因为绽开了消散,反而化为了无数闪耀的光点,照亮了远方的黄昏红霞,灿烂而夺目。 可惜,本是引人入胜的景色,却被一声声惨叫给取代,在一片凄厉的回响中,这个黄昏注定与血色为伴! 第297章 血色黄昏(中) 三个骑士,三团火焰,他们毫无征兆的燃烧了起来,那火焰犹如星火燎原,把靠近他们的清骑全部点燃。 无数溅射开的火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它们化为索命的恶鬼,捕捉着一个个猎物,只要被咬上一口,猎物就会被吞噬干净。 转瞬间,冲杀出去的百余清骑和迎上来的三个敌骑全都被烧成了焦炭。 敌袭! 索额图脸色发白,他心中已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刚才那三个敌骑明明自己燃烧了起来,为什么能像传播瘟疫一样把周围人都给点燃了? 多尔衮目光锐利,缓缓道:“天火之术!他们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施展天火之术!” 从南方而来的五十骑失去了三骑,剩下的四十七骑继续朝清军营地冲来,他们的意图已经不言而喻,他们都是死士,要用自己的性命左右当前的这场战斗。 索额图见识过天火之术的厉害,他知道那是一种沾之必燃,无法扑灭的火焰,如果这火在清军营地里烧起,那作为后备的三千人马一定损失惨重,前方正在交战的数千清骑见到后方遇袭,军心一定受挫,再难维持猛烈的攻杀。 战场上的双方都在强撑一口气,谁先泄了这口气,谁就是输家。 清军都是骑兵,机动性强,本来哪怕气泄也可以从战场上全身而退。可是现在,一旦后方的生力军遭受巨大打击,那么这仗极有可能会一败涂地。 因为蒙山军还有后手,他们的杀手锏没有使出! 索额图从未想到过会有这种惊变发生,却已经能够看出己方的战场形势正在迅速恶化,咬牙下令道:“立刻拦截,必需挡住那些死士!” 又有百余清骑冲了过去,他们奉命拦截,却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刚才的血腥一幕清晰的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本挥之不散,每一刻都在加深内心的恐惧,所以他们冲势很慢,并且像是对付结阵的步卒一样,绕向两侧以弓箭阻击。 那些死士根本不管冲来的清骑,似乎也料到了会受到弓箭的打击,每个人虽然都没有携带任何兵刃,但身上却都披着三层盔甲,因此很多人身上插满了箭矢,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依旧往清军营地猛冲。 索额图看到派出去的清骑没有正面拦截,气的浑身颤抖,厉声喝道:“谁敢避战,杀无赦!”说完,他又派出去了一百清骑。 这一百清骑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杀过去,而那些死士又分出三骑,用相同的方法与敌人同归于尽。 不过片刻,一百清骑被烧死了大半,剩下的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时刻做好了躲避的准备,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活归活,清骑们再也不敢靠近那些死士,他们宁愿死在索额图的军法下,也不想被大火活活烧死,这种死法太过痛苦。 而后方的火光也引起了前方战场的注意,秦风可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把全部过程看在眼里的,他敢打这场仗,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些死士。 三天前的夜晚,有人拜访秦风,说是要和他一起对抗清军,秦风十分意外,因为来人就是在壮夷山寨里见到过的拜火教那人。 拜火教那人叫做休,没有姓氏,听上去就像一个代号,秦风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甚至连休的身世背景都没有问,唯一关心的只有休打算怎么帮他对抗清军。 休的实力很弱,没有多少部下可供驱策,只说会尽可能的发展教众,在民间给秦风造势。 秦风无法满意休的回答,拜火教踏足中土数百年,即使多次受到官方的打击,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休的话显然不够坦诚。 面对一个不坦诚的投效者,秦风却并不会怪他,双方接触不多,又怎么可能轻易拿出底牌? 只是在看到休,特别是他衣袍上的火焰纹饰之后,秦风陡然想到了他所亲眼目睹的天火之术,在一般人眼中,天火之术不是妖法就是神术,可秦风却有不同的见解。 古代和现代最大的差距在于科学,古代的任何妖法神术,放到现代的话,其实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天火之术也不例外。 当秦风第一次在白沙河看到天火之术,那无法扑灭的火焰时,他就想到了那火焰看似歹毒,其实只是磷火而已。 磷火是由黄磷点燃形成,黄磷是一种晶体,燃点很低,几乎在二三十度下就会燃烧,在燃烧殆尽前不易扑灭。 因为黄磷的特性,它在后世得到了广泛的运用,特别是在军事上,因为黄磷价格低廉,自身带有剧毒,又能够轻易燃烧,在战争中能给予敌人极大的杀伤。也正因为如此,国际法禁止对平民和民用目标,以及非军事用途的植被使用磷火武器。 而以大明矿物提炼的水准,不可能得到纯净的黄磷晶体,更别说将它使用在放火杀人上面。可事无绝对,休的天火之术就是使用了黄磷。 拜火教起源于波斯,波斯有一种职业叫做炼金术师,可以称之为古代的化学家,在一次实验中,有炼金术师偶然提炼出了黄磷晶体,并发现他极易燃烧,这也引起了拜火教的注意,拜火教崇尚火焰,立刻就把黄磷晶体视作珍宝。 休是拜火教的人,他携带黄磷晶体主要是为了防身,从未想到过可以使用在战场上,可秦风却清楚黄磷在战场上的巨大价值。 后世黄磷一般制作成燃烧弹来轰炸使用,秦风没有飞机,也不会把黄磷做成炸弹,只知道这东西可以在空气中迅速的燃烧。 而这,已经足够改变一场古代战斗的结果了。 休十分意外秦风对于天火之术的了解,更惊讶于他想把天火之术用在战场上,可黄磷晶体使用起来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引火自焚,休一般都把黄磷存放在水中,这是他掌握的最安全的保存方法。 而如果想把磷火用在杀人上,休需要提前进行布置,就像在袭扰清军营地那晚,他在密林中烧死的那些清兵一样,一般只能当作陷阱使用。 秦风却不这样认为,他想到了后世一种对待敌人和对待自己一样残酷的杀人方式,一种需要勇气和信仰支撑的方式。 自杀式袭击! 第298章 血色黄昏(下) 秦风说出了心中所想了自杀式袭击,休听完后有了刹那间的失神,却很快给出了答复,他会让手下最忠诚的教众,为了信仰而向真神献出一切。 可怕的信仰,可怕的宗教! 秦风不想,也不敢去评价休的做法对还是错,善还是恶,他蛊惑教众为了信仰去死,看似高尚伟大,却也充满了罪恶歹毒。 而作为始作俑者,秦风竟然没有太多的愧疚,他不知道自己是心肠变硬了,还是对于宗教信仰之说有种天生的排斥。 不过无论是谁,只要是为了蒙山军的胜利而牺牲,秦风都会给予尊重和补偿,以后休在广西境内传教,秦风不会给予任何阻碍。 天一道,全真道,现在又是拜火教,他们全都可以在广西发展教众,三家一旦因为教民的吸纳而产生冲突,日后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秦风想过这个问题,却已顾及不上,他眼前的敌人是满清,在打垮满清前,所有一切都能放到一旁,比起民族存亡,信仰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而休的自杀式袭击无疑取得了极大的效果。 索额图已经阻止不了敌方死士的接近,他的身躯在颤抖,不是因为对天火之术的恐惧,或者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他无法接受即将发生的惨败,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多尔衮,嘶声道:“营地不能被击破,否则......” 多尔衮无需索额图说下去,很清楚即将面对的可怕后果,可他的脸上竟然还有笑容,淡淡道:“你不是说那五十骑是来送死的吗?还真被你说对了,只不过他们是来带我们一起死的。” 索额图受不了多尔衮的挖苦,满脸通红的大喊道:“把我的战马牵过来......你们这些废物拦不住,我亲自去拦!” 几个亲兵面面相窥,无一人敢有所动作,他们可不想做害死索额图的凶手,毕竟索额图的父亲是索尼,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索尼要是知道谁间接害死了他的儿子,必遭严厉的报复。 索额图看到无人理他,气的双眼血红,拔出佩剑砍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兵,那亲兵惨叫一声,左手臂膀被齐肩斩落,索额图像是疯了一般,挥剑还要再砍,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握剑的右手,他拼命挣扎,等看到抓他的人是多尔衮时,才勉强恢复了一丝冷静。 而这个时候,休的死士们离清军营地已经近在咫尺。 多尔衮轻淡的望了一眼呼啸而来的死士,等到目光转到索额图身上时,目光陡然变得严厉,低声喝道:“为将者,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冷静,你要知道天下没有不败的将军,太祖败过,太宗也败过,我同样败过,难道你就不能败吗?” 索额图咬着牙,满是不甘道:“这是我的第一仗,我不想败,也不能败,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不能就这样败了。” 多尔衮一脸失望道:“顺治看错你了,我也走眼了,你真的不配做我大清的脊梁。” 索额图脸色苍白无血,久久无语。 突然间,索额图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朝着多尔衮连磕三个头后,才站起身来,他的神情中终于恢复了一丝过去的稳重沉静,说道:“我现在不配,将来一定配!” 多尔衮笑了一声,说道:“希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 休的死士已经冲到了清军营地前,一些清兵试图阻拦,只听到一个死士怪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变成了火球,同时从他身上溅射出数道火舌,将方圆十步内的清兵全部吞噬。 清军虽然精锐,但是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打击,营地里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以及一团团燃烧起来的火焰。 多尔衮所处的地方暂时没有被波及,他看了眼前方还在厮杀的战场,叹息道:“下令撤军,除了敌军盾阵所在的西面外,全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分散撤退,不用在意编制的完整,只需尽量摆脱敌军追击即可。” 追击?何来追击? 索额图无奈的把传令兵全部散了出去,给所有在战场上拼杀的清骑下达了多尔衮的撤退命令,同时惨笑一声,只因他已经感受到了地上传来的强烈震动。 蒙山军有后手,当清军营地被攻破时,后手就会发动。 数千清骑在围着蒙山军的盾阵猛攻,眼看着敌阵就要支撑不住,他们的攻势却陡然一弱,没过一会儿还发生了骚乱。 南北两个方向,有两队兵马倏然冒出,朝清骑攻杀而来。 南面冲来的兵士,均是骑兵,手持长枪,斜背利刃,奔势如箭。黄昏下,长枪劲刺锋行,外围的清骑根本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一个照面就有十数人被长枪捅下马来,响起一阵闷哼惨叫,鲜血娇艳。 为首的那人,巨人般的身躯,剑锋般的目光,正是杨再兴。 杨再兴率领蒙山军的骑兵,终于等到了出击的机会,他的骑兵数量少于清骑,却是养精蓄锐已久,清骑战到现在已是心疲力竭,胜负劣汰可想而知。 西南冲来的兵士,全部身着黑甲,手持各种重型兵刃,他们行动不快,可每一步却如同山岳般沉重,他们的出现不是为了杀敌,而是要锁死敌军的生路。 这些兵士,或许没有杨再兴骑兵的锐利,但有磅礴如山崩般的威势。 有清骑想要挑战这些兵士,换来的只是马死人亡,一地残尸。 重甲步卒,他们在消灭赫舍里骑兵中发挥了重大作用,现在他们再次登场,只为又一场以步战骑的辉煌胜利。 两人站在重甲步阵的最前方,一个是孟达,一个是马驰,二人目光皆是狂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收割鞑子的性命。 索额图知道蒙山军有千余骑兵,还有一支重甲步卒,他也一直防备着这两支人马,所以前方战事再艰难,他还是留有三千人的预备队,只为等待这两支敌人的出现。 可是现在,营地里的预备队已经被天火之术击垮,伤亡或许不多,却再也难以有效的组织起来,更别说迎战蒙山军最强大的两支队伍。 数千精疲力尽的清骑,如何能够抵抗敌方的生力军,而营地的失陷也给清骑的士气带来极大的打击,他们已无法再战下去。 等到索额图撤退的命令传来,清军战意再无,即刻败逃! 第299章 大胜 战场上,双方势均力敌的厮杀已经演变成了一场追逐战,千余蒙山军骑兵追着人数远超己方的清骑砍杀。 清骑得到了撤退的命令,却根本无法有效的执行,正面的盾阵,以及西面的重甲步阵让清骑只能选择绕道而行,这也大大延缓了他们脱离战场的速度。 开战之前,秦风冒险让盾阵前行,消耗了不少的体力,为的就是压缩清骑活动的空间,亦是为了眼下尽可能的杀伤对方创造条件。 正面和西面有了阻碍,南面又是蒙山军的骑兵,后方倒是安全,可清骑看到营地上大火冲天,混乱不堪,还以为后路已被大量敌军截断,因此反而认为后方是最危险的。 如此一来,四面皆无通畅之路,清骑难免犹豫纠结,而他们每犹豫片刻,付出的代价就是数十条性命。 最终,大部分清骑选择从蒙山军盾阵和重甲步阵的方向突围,杨再兴率军拼命追杀,依仗着马力充足,把清骑杀的毫无抵抗之力。 等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蒙山军骑兵们才放弃了对清骑的追杀,无需具体的统计,只要去看骑兵们染血的战刀,每个人兴奋的面庞,便知道他们的战果是多么的巨大。 秦风望着飞驰而来的杨再兴,眼中也有兴奋之色,他知道自己又取得了一场大胜,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何?” 杨再兴跳下马来,大笑道:“歼敌至少三千以上,缴获的马匹更多,一些清骑为了躲避追击,直接丢弃了盔甲和战马,藏进了山野之中。” 秦风微笑道:“很好,我会发动全广西的民众搜捕那些败兵,每抓获或是击杀一人,便可获得五两银子的酬劳,相信百姓们会很乐意赚取这份报酬的。” 杨再兴目光远投,望着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清军营地,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心有余悸的问道:“秦将军,那些冲进清军营地的好汉是些什么人?他们......放火......怎么做到的?” 作为此次歼敌的核心力量,杨再兴率领的骑兵只有在清军营地失火才能进入战场,这是秦风给他下达的命令,杨再兴对此一直疑惑不解,他很清楚蒙山军的实力,秦风几乎把他手中所有的实力都使用了出去,还有何能力去让有三千兵力守卫的清军营地失火? 结果再一次印证了秦风的话,杨再兴叹服的同时,亦是心惊,他看到了那一个个化作火人的死士,他们燃烧了自己,更是能够把周身一片区域给全部点燃。 妖法?神术? 杨再兴要知道答案,如果那大火真是秦风所为,那他只需培养死士,便能无敌于天下,毕竟在那突兀狠毒的大火之下,人力再强也将变得卑微渺小。 秦风注意到杨再兴略带期颐的眼神,摇头苦笑道:“那些死士不是我的人,而那烧起的大火在我们有生之年怕是很难在重现天日了。” 天火之术的奥秘在于黄磷,而为了支持秦风的这一战,休把身上的黄磷晶体全部使用殆尽,而黄磷晶体只是炼金术师偶然提炼而出,因此数量有限,休能得到一些已是极大的机缘。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可以改变一个人乃至国家命运,这场大胜也让秦风深切的体会到这点,同时心中无比遗憾懊恼,而如果能够回到穿越之前,他绝对会真心实意的向高中的化学老师说一声对不起,不肖学生终于明白您孜孜不倦教导我们的苦心。 黄磷这个外挂属于一次性的道具,秦风用完虽有无奈,但结果还算可以接受。 经过了这一战,蒙山军的声威必将更盛,并且打垮了满清上三旗的精锐后,广西在一段时间内应该再也不会迎来战事,蒙山军可以安心的南下或是北上。 等到全军返回柳州府,秦风把物资的缴获,伤员的救治,以及各种论功行赏都交给了吴中平处理,自己则去见了郑经。 郑经一直没有得到秦风的答复,因此也随同来到了柳州府,知道秦风要来造访,他亲自迎在门口,刚一见面就满脸钦佩的贺喜道:“秦将军,我郑经算是服了,蒙山军一战就消灭了鞑子上三旗的数千精骑,若非我在城门口看到贵军缴获的成百上千匹战马,我肯定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 秦风淡笑道:“世子过奖了,此战胜归胜,却没能全胜,清军至少有三成人马顺利逃脱,这仗要是换成延平郡王来打,清军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郑经闻言眼前一亮,没想到秦风刚刚取得大胜,却是居功不傲,还不忘赞美自己的父王,这么说秦风是愿意和父王一起北伐了? 念及这里,郑经心潮澎湃,脸上带着喜色道:“秦将军,北伐之事,您看......” 秦风没有立刻回答,走到窗口望着漆黑的天际,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我们还是大明的子民,所以一切都要以大明为重。” 大明腐朽,改朝换代亦是正常,可大明能亡,汉人的江山却不能让外族窃据,否则亡的就不仅是大明,还有大汉民族! 黑夜寂静,引人遐想,秦风的思绪不经意的回到了他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也经历过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 在抗日时期,民国政府也是腐败不堪,却也是唯一可以领到抗战的政权,即使是日后新中国的诸位领导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把军队编入国军序列。 当前的大明也是这样,它可以亡,但必需在击败满清后才亡! 秦风犹豫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取舍,他要保住永历政权,不用几日,他就会挥军南下,尽最大的努力去创造历史新的转折点。 郑经神色黯淡了下去,他听明白了秦风的话,语气中难掩失望道:“秦将军,昆明已经沦陷,晋王和大西军情况不明,你若领兵南下,遭遇的可是十多万清军精锐,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你真觉得自己还能胜吗?” 秦风还在望着天幕,漆黑如墨,乌云挡住了星辰和明月,让人看不到一点光亮,没有光亮,亦是没有光明,而没有光明,又哪来的希望? 南下驰援永历,真的没有取胜的希望吗? 郑经所言不是危言耸听,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蒙山军声威远播,云贵地区的清军不可能不防,他们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布下层层陷阱等着蒙山军,秦风善用奇兵取胜,可在绝对实力面前,再诡秘的计谋都会显得虚弱无力。 忽然,天际划过一颗流星,给黑夜带来了片刻的光明。 秦风回过头,看向似乎还想劝说自己的郑经,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说道:“世子,你说的很对,我也认为自己没法取胜。” 郑经微怔,轻声道:“秦将军,你刚才的话,难道不是说......” 不等郑经说完,秦风再次摇头,脸色肃然无比,一字字道:“我是胜不了,可清军也未必能胜!”他目光有一种如海般的深邃,神秘又让人无法反驳。 郑经无言以对,知道秦风已经打定了南下的主意,可他看上去却不像刚才那般失望,缓缓低下头后,神色中似乎多了些别样的东西...... 第300章 勤王 风云突变,清军南征!永历告急,天下勤王! 从崇祯末年开始,大明皇帝已经不知颁布了多少次勤王诏书,而永历皇帝的这次勤王诏书,也许将成为最后一次。 天下纷乱多年,有过无数忠臣义士走上了勤王的道路,可他们一个个倒下,流尽了热血,却改变不了山河破碎,王朝崩塌,试问如今还有谁愿意踏上勤王的这条不归之路? 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四川督师文安之也许算一个,可他自问没有勤王的实力,只能竭尽所能,为勤王献出一份力量。 四川,奉节。 文安之这几天一直在关注昆明那边报来的消息,昆明沦陷在他看来并非灾难,只要晋王的大西军没有吃到真正的败仗,那永历朝廷就还有希望,文安之不算一个将领,可对于战争,他却有着十分敏锐的嗅觉,他知道云南那里一定会有一场大战,而且很快就会爆发。 下午时分,有随从报告郝摇旗来访,文安之心中惊讶,郝摇旗和他关系还算融洽,却并无太多的交往,二人也从未有过单独见面,今日对方过来,实在有些令人意外。 郝摇旗在川中的实力不俗,文安之不敢怠慢,马上令人将其招入。 按照计划,为了响应永历皇帝的勤王诏书,文安之决定集中川中各支反清力量,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击,希望能够吸引到南下灭明的清军注意,从而调动清军救援,减缓永历朝廷那边的压力,而攻击的目标就是川中首府重庆。 目前,刘体纯,袁宗第,李来亨等闯军余部都答应了攻打重庆,这让文安之大感安慰,此时郝摇旗来访,应该和攻打重庆有关。 文安之担心闯军改变了攻打重庆的主意,刚看到郝摇旗走进书房,便主动迎了上去道:“南安侯大驾光临,本督师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郝摇旗单膝跪地,恭敬道:“卑职见过督师。” 文安之定睛一看,发现郝摇旗似乎和过往有些不同,不是长相,也不是神态,而是一股子气质,少了些锋芒,多了点内敛,总而言之就是沉稳了很多,他上前扶起郝摇旗,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南安侯多礼了,你劳苦功高,为大明出力甚多,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 郝摇旗微笑道:“多谢督师。”他自从和水灵开诚布公后,不知是因为对女儿的歉疚,还是水灵对他冷漠的态度,让郝摇旗性格变化很大,直接表现出来的就是军人的气场更浓,他起身后也不迟疑,立刻道:“督师,我希望可以暂缓攻打重庆。” 文安之面色一沉,问道:“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吗?”他虽然四川督师,兵部尚书,实际上却没有一点兵权,对于川中的明军或许还有一定的约束力,而闯军的各支人马,他只有名义上的指挥权,郝摇旗等闯军将领真要是出尔反尔,文安之一点办法都没有。 郝摇旗看到文安之的脸色,便知道对方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督师,我刚从广西回来,还没来得及和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他们见面,暂缓攻打重庆也不是我们的意思,卑职只是代人传话而已。” 文安之一愣,脸色稍缓,问道:“那是谁让你劝说我缓攻重庆的?” 郝摇旗神情郑重道:“蒙山军统帅秦风,他......” 文安之不等郝摇旗说完,愤怒的喝止道:“住口!那个奸贼的话,你怎么也会去听?” 郝摇旗皱了下眉头,不明白文安之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蒙山军连战连捷,给予了清廷重创,对大明有着天大的功劳,文安之应该褒奖才对,怎么反而怒声厉喝。 文安之看到郝摇旗面色中的疑惑,叹息道:“那个秦风打仗确实不错,大明有此将才本该是件莫大的幸事,可他竟然找人冒充烈皇太子朱慈烺,他想要干嘛?挟天子以令诸侯?永历天子还没死呢,他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一个奸贼!” 关于朱慈烺现身广西的事情,郝摇旗也有所耳闻,真假暂且不论,他在与秦风的接触中,还是十分认可对方品行的,所以无法苟同于文安之对秦风奸贼的评价,郝摇旗也不着急反驳,静静地听着文安之的斥责。 等文安之骂累了稍作休息时,郝摇旗才道:“督师,不管秦风奸贼与否,他的蒙山军消灭了万余八旗精锐却是真真实实的,如今又占据了整个广西,可见秦风在军事上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他既然让我们缓攻重庆,想必一定有所缘由。” 清军灭明在即,品行已不重要,只要能够杀敌就行,秦风已经再三证明了他杀敌的能力,因此不用郝摇旗说,文安之气愤过后,也会考虑秦风的建议。 郝摇旗又看了眼文安之,低声道:“督师,秦风和我说过,他在解决了来伐广西的清军后,应该立刻就会领军南下救援永历。” 文安之一怔,问道:“真的吗?” 郝摇旗面不改色道:“我相信秦风此人,他也没有必要骗我。” 文安之有些不解地追问道:“他既然愿意南下勤王,说明还是忠心于皇上的,那为什么还要弄出一个太子朱慈烺呢?” 郝摇旗沉默了片刻,突然反问道:“督师,朱慈烺真的死了吗?” 文安之张了下嘴,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他恨极了大明内部的党争,帝争,不然大明的锦绣山河也不会变得如此破败,还给鞑子有机可乘,因此当听说朱慈烺现身时,第一反应就是假的,必然是秦风为了争权夺利而找人假冒,没有想过朱慈烺会是真的。 事实上,朱慈烺的死讯从未得到过证实,文安之在崇祯死后,也想过寻找朱慈烺继承帝位,可随着桂王永历登基,对他又是圣恩极重,文安之便把朱慈烺逐渐淡忘,只当对方已经死了。 久而久之,他也就真以为朱慈烺死了。 文安之脑海中不断徘徊着郝摇旗的反问,表情也越来越严肃,喃喃自语道:“其实,本督宁愿秦风那里的朱慈烺是假的,要是真的话,怕是会变成天大的麻烦。” 第301章 心思难安 文安之对于秦风的感官并不好,可还是无比希望秦风可以率领蒙山军南下勤王,有人亦是这样期待,只是目的好似相同,却又有所不同。 云南首府,昆明。 清军已经进驻昆明十多日,由于昆明是晋王李定国主动放弃的,所以并没有经历战事,整个城池上空少了几分硝烟之气。 曾经的晋王府,现在的清军统帅行营里,一个居家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在文案上书写着什么,行笔之中颇有气势,却又带着些许迟滞,缺乏一气呵成的流畅感,让人看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扭捏之感。 中年男子把笔放下,看了眼纸上所写的东西,苦笑一声后就把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地上,他的眉宇中有散不去的愁色。 这时,有个偏将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躬身一拜道:“大帅,李定国的主力还在往滇南后撤,看上去像是要逃向缅甸。” 三路清军南下灭明,赵布泰一路已经被蒙山军消灭殆尽,清廷重新集结的多罗承泽郡王硕塞所部还在赶往昆明的路上,剩下的便是多尼和吴三桂的两支人马,而其中被称呼为大帅的自然就是吴三桂。 吴三桂听到属下的汇报,眉头微皱道:“李定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更不会不战而逃,他的撤退只能视作战略转移,对其绝不可有半点轻视。” 那副将不以为然道:“明主都逃了,李定国留下抵抗还有何意义?大帅是否太高看李定国了。”他的话里充满了不屑,不过在对永历皇帝的称呼上还是用了明主,保持着基本的尊敬。 作为攻灭永历朝廷的汉人军队,普通小卒或许不会多想,可将领们心中多少会有些难以释怀的矛盾,他们是汉人,却帮着异族攻打自己民族的朝廷,如何能不矛盾? 吴三桂低声道:“大明是真的不行了,过去的皇帝再无能,至少没有逃跑的。”作为对手,他应该为永历的懦弱而感到欣喜,可语气中并无多少喜意。 副将脸上显出一丝兴奋,说道:“明主逃亡,伪明的各支军队士气都已低落谷底,正是追击的绝佳机会,而且我军从昆明城中获得大量粮草,一月之内再也无需依靠后方支持,大帅完全可以出城进军,那攻灭伪明的首功一定是您的。” 吴三桂突兀的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古怪之色,只因他完全不明白李定国是怎么想的,主动放弃城坚墙高的桂林城已经令人惊奇,竟然还在城中留下了数以万石计的粮食,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辎重,这样的行动简直和资敌无异。 李定国疯了?还是傻了? 吴三桂派人调查过,得来的结论是李定国担心清军因为战线太长,粮草补给困难,可能会去劫掠百姓,这才留下粮食辎重以作供给。 这是一个哭笑不得的解释,战争中讲究良善,仁德的人,往往都死的很快,威震天下的晋王李定国会如此妇人之仁,实在有点让人无法接受。 吴三桂想到李定国的愚蠢行为,连连摇头道:“李定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可他并不适合这个乱世,而他都如此,这个乱世也该结束了。” 副将语气带着一丝急迫道:“乱世是要结束了,我辈武夫建功立业的机会也不多了,这最后一功唾手可得,大帅可要好好把握。” 多罗承泽郡王硕塞的人马还没到,多尼那支清军正在清剿云贵各地的一些零散明军,暂时顾不上南逃的永历,后勤补给上也有所困乏,因此吴三桂这路清军想要追击永历的话,无人可以阻止他抢夺这份功劳。 在定鼎天下的巨大功劳面前,吴三桂却不知为何,远没有手下将领们那般热情急迫,这些日子一直以要等待多尼和硕塞两支人马为由,驻守在昆明城中休整,并且严令禁止任何人出城追击难逃的敌军。 吴三桂手下将领们对这样的命令有些不满,可也无人敢于当众质疑,有人暗地里说吴三桂有难以言述的苦衷,毕竟他只是一个降将,哪敢与另外两位满清郡王争功? 在略带讥讽的流言中,吴三桂并没有因此而生气,除了等待另外两支清军会师以外,他又给出了一个停滞不前的理由,那就是明军狡诈,也许是故意一路示弱,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们跳进去。 毕竟之前数年明军在四川、湖广、广西与清军对峙,在与李定国的几次交战中,清军都受到了不小的挫败,反复拉锯中一直无法向前推移,坐镇湖广的洪承畴忧心忡忡,几次上书朝廷为无法击退李定国而谢罪。 吴三桂虽然没有正面与李定国交过手,但在汉中驻守的他却要防备大西军另外一个核心人物蜀王刘文秀的进攻,压力也是不小。 可人算不如天算,突然之间南明爆发内乱,秦王孙可望意图篡位,李定国、刘文秀救驾,秦、晋、蜀三王自己打成一团,最后孙可望战败逃奔清廷,将南明的虚实部署尽数相告。 虽然遭遇了惊变,但南明各军还是具备相当的实力,吴三桂很清楚南明的军队并非清廷宣传的那样弱小,相反能够坚持抗清到现在的南明军队,几乎都算得上精锐之师。 可事实上,清军进展顺利的令吴三桂难以置信,湖南,广西,四川北部,贵州,以及当前所在的云南,在这长达千里的战线上,吴三桂所到之处,明军不是投降,就是溃逃,甚至强悍的大西军官兵也因孙可望的书信而大批投降。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结果,吴三桂也想不到,而在无数清军将士狂喜兴奋的时候,吴三桂却经常偷偷的黯然神伤,他有自己的盘算,可南明的不堪一击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也不愿意看到南明轻易的灭亡。 于是,吴三桂停在了昆明,他在贵阳城下其实就已经放慢了脚步,可李定国的增援简直慢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吴三桂等了李定国七天,却还是等不来李定国救援贵阳的援兵,为了避免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只能无奈的攻破贵阳。 大批清军源源不断地进入贵州后,李定国就开始不停地后退,似乎完全丧失了交战的勇气,吴三桂没有理由不进军,他是多么希望明军可以抵抗,这样他就有停下脚步的借口。 可直到攻陷昆明,明军还是没有一点反击的样子。 吴三桂的心乱了,他已经对南明彻底失望,若是心中唯一还有所指望的,那就是从衡州到广西,战败清军数次,如战神下凡般横空出世的秦风和他的蒙山军! 第302章 敌非敌 世人都知吴三桂是汉奸,可又有谁知道这个汉奸心中真正所想? 其实有时候,吴三桂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每走一步,好像都是被动前行,他一直想弄清楚自己的意志所向到底是在何方? 可在分清道路之前,有一点是必需的,那就是活下去,不为大明,不为大清,不为民族,不为一切世人所追求的东西。 他只为自己而活! 心思一转,吴三桂不想他人看出端倪,话锋转到了当前的局势,说道:“现在唯一可虑的是,李定国会保着明主退往四川,四川有闯贼余部精锐不少,地势险要,又占据三峡天险,水师也颇有实力,日后平定四川可比云贵要困难的多。” 那个不断怂恿吴三桂进军的副将缓缓点头,脸上也逐渐显出几分凝重之色,李定国不停后退显然是为了保存实力,而大西军和闯军过去都属于流寇,根本不在意逃窜,他们过去的战斗方式就是不断的避实击虚,在运动中寻求歼敌的机会,和后世某个伟人的游击战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从来不会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 现在清军以举国精锐侵攻滇、贵,后方留守的都是战斗力相当不可靠的地方部队,看起来李定国又要故伎重施,开始大范围的流动作战,李定国也非常善于这种战术,重兵集结在一起很难追上李定国的主力、若是分兵露出破绽又很容易被对方反咬一口。 那副将沉思许久,突然道:“大帅不必过虑,我们此次南下的主要目标乃是明主,李定国想要流动作战,明主可未必愿意,以明主懦弱的性格来看,他应该只想着远离我军,十有八九会继续南逃,从而与李定国分道扬镳。” 吴三桂心中一沉,却是不动声色道:“擎之说的有道理,本帅太过在意李定国了,忘了明主和李定国并不能相提并论。” 擎之是副将的字,他的名子叫做赵良栋,清军平定陕西时,赵良栋应募从军,隶属陕甘总督孟乔芳麾下,并署理潼关守备,后随征秦州、巩昌,击败叛将贺珍、武大定,升任宁夏水利屯田都司。顺治五年,清军平定米喇印、丁国栋起义,赵良栋作战有功,升任高台游击。 此次清军三路南下,赵良栋随经略洪承畴征讨云南、贵州,授督标中军副将。 在后世,史书关于赵良栋的评价很是不错,主要是因为在吴三桂造反后,赵良栋是平定云南的主要功臣之一,却不同于其他清军将领对云南民众大肆杀戮,赵良栋的所部人马军纪严明,几乎没有发生一起伤民劫财之事,为他赢得了极佳的风评。 可现在的赵良栋并不怎么良善,他能做到副将的职位,靠的是镇压反清势力换来的,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特别是他对闯军军属的残酷屠杀,更是抹不去的污点。 而吴三桂知道眼前的赵成栋,将成为他日后造反的最大对手之一,不知会有何感想? 赵良栋听吴三桂认可他的说法,心中不禁得意万分,表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谦虚道:“大帅过奖,末将不过是一得之愚罢了。” 就在这时,吴三桂的亲兵急步走了进来,大声禀告道:“大帅,北面有紧急军情。” 吴三桂从亲兵手中接过军报,快速打开一看,过了片刻,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把军报递给了赵良栋道:“那支蒙山军,真是能给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惊吓。” 赵良栋看过军报,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数千八旗精骑,竟然在野战中被杀败了!” 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看似紧张惊诧,却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振奋,蒙山军又赢了,广西没有了外敌在旁窥视,相信蒙山军一定会挥军南下勤王,那么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赵良栋不知吴三桂想法,一脸郑重道:“大帅,那支蒙山军非同小可,胜一次是偶然,胜两次是运气,可接二连三,每战必胜,这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明主前不久向天下颁布了勤王诏书,蒙山军极有可能会南下勤王,到时候我军与其接触,怕会是一场恶战!” 吴三桂配合着赵良栋的慎重,沉声肃穆道:“蒙山军一定会南下,我军要早做准备,若是可以话,应该尝试推演敌军的行进方向,在沿途进行伏击强袭。” 伏击强袭?那岂不是要撤军回身对敌? 吴三桂没有把话说白,其实还在为了迟滞攻打永历寻找借口,至于需要用几分态度面对蒙山军,他并没有想过太多,最好蒙山军先去找多尼和硕塞的麻烦,他坐山观虎斗,才是吴三桂心中最想看到的情况。 赵良栋皱着眉头,原本的急迫感消散不少,他对蒙山军的战绩早已如雷贯耳,并做过相当的研究,蒙山军可不像大西军和闯军,总喜欢避实击虚,他们正好相反,每一仗都在以弱击强,蒙山军无疑是一支善战也好战的军队,他们南下后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吴三桂站起身,走到了背后的一张地图前,像是在分析蒙山军可能的进军路线,实际上是在寻找哪个地方身处战区,又不容易牵扯进战斗之中。 赵良栋也走到地图前,他不知吴三桂心中所想,只当吴三桂和自己一样,对蒙山军相当重视,说道:“赵布泰大军被歼灭,很大程度是因为补给线被蒙山军袭扰,这才不得不回军应战,同时又担心攻明之战被延误,进退两难之下才犯下大错,从而一步错,步步错,被蒙山军抓住机会逐个消灭。” 吴三桂品味着赵良栋的话,过了片刻才道:“你是说蒙山军也会袭扰我军和多尼所部的补给线?”他轻笑了一声,又道:“这样的话,本来我们倒是真有麻烦,可多亏了李定国的慷慨解囊,现在已无需太过担心补给线了。” 赵良栋脸色依旧凝重道:“大帅,我们确实不用担心,可多尼郡王那里怕是会有麻烦,他正在四处征剿伪明军队,辎重消耗巨大,后方一旦补给不上,军心一定会受到影响,说不定重蹈赵布泰大军的覆辙都有可能。” 吴三桂淡淡道:“擎之有点危言耸听了,多尼郡王可不是赵布泰那个废物可比。” 第303章 北伐南征(上) 赵良栋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他提到蒙山军可能会攻击清军补给线,却并非单纯的袭扰那么简单,极有可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 清军势如破竹,西南三省已经攻占了大半,俘虏明军不计其数,看上去战果辉煌,可要养活那么多的战俘,后勤的压力也在不断加大,新降明军本就军心不稳,若是连饭都吃不饱,哗变的可能性极大。 此刻昆明城外,明军战俘就高达五六万之多。 吴三桂作战远不及多尼那么尽心,他的俘虏就这么多,多尼手上的战俘估计要有十万以上。 赵良栋正是因为想到这点,才无比担忧蒙山军对补给线的袭扰,吴三桂又何尝不明白,他抬高多尼多少有些捧杀之嫌,万一多尼这支清军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吴三桂可是求之不得,南明永历不亡,清廷就必需要一直倚仗吴三桂,吴三桂可以趁机不断扩充实力,以待时变。 毕竟,若非得已,谁愿意背祖忘宗去做满清的狗? 吴三桂当然也不愿意,他有抱负,有野心,也珍惜自己的声誉,世人都知道他是放清军入关的大汉奸,可谁考虑过吴三桂当时的难处? 当时崇祯已死,大明在新皇继位上存在不小的纷争,而在国无新皇的情况下,吴三桂等于失去了效忠的对象,李自成虽然也是一个选择,但闯军攻破京城后,所作所为根本和强盗无异,城中富贵人家大半都遭受洗劫,吴三桂的不少亲人也未能幸免,这让他对李自成的大顺充满了恶感,心里也断绝了投靠李自成的想法。 可是不投靠李自成,吴三桂又遇到了个严重的问题,便是他手中空有十多万关宁铁骑,可谓兵强马壮,但粮草军饷却无从所得,崇祯死后明廷对他的供给也宣告断绝,不出三个月,他的大军不闹兵变,也要被饿死一半。 吴三桂无比困扰,满清却及时给他送来的橄榄枝,打出了为崇祯报仇的旗号要求吴三桂放其入关,只要吴三桂答应,不仅粮草军饷能给予支持,还有各种厚待,对于吴三桂的大军也不会有任何插手,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把军队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满清的条件堪称诚意十足,而且以为崇祯复仇的名义入关,吴三桂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汉奸,那时还没有留发不留头的残忍政策,满清对汉人的各种文明侵蚀也没有大规模的发生。 可是现在,吴三桂已经几乎要坐实了最大汉奸的骂名,说几乎而非彻底,乃是因为他还没有亲手杀了永历皇帝。 吴三桂还有希望,重拾当年在山海关抗击鞑子的英雄赞誉,他谈不上有什么良知,可宁做伪君子也不想被当成真小人,另外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和满清媾和也非长久之计,他不甘心日后被剥夺兵权,试问有哪个皇帝愿意手下有个拥兵十多万的将领?还是异族将领? 将来该怎么走下去?吴三桂一直在问自己,他暂时得不到答案,只能先从眼前出发。 吴三桂又看了眼身前踌躇不定的赵良栋,故作认真道:“擎之对蒙山军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派人护送你去多尼郡王那边,提醒他好好应对蒙山军可能对后方的袭扰。” 赵良栋立刻道:“那事不宜迟,末将这就前往。” 吴三桂调给了赵良栋精兵数百,还有五十两装满辎重粮草的马车,作为拜见多尼郡王的礼物,慷慨之色尽显无疑,赵良栋也可借此风光一般,多少能赢得多尼的一些好感。 赵良栋对于吴三桂的做法十分感激,临走时不忘深鞠一功,头都快碰到了地上,卑微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军前副将,简直就是吴三桂的家奴。 等到送走赵良栋,吴三桂忍不住冷笑一声,赵良栋此人是死心塌地为满清效命,留他在身边多有肘制,现在找到借口把他调离,对于吴三桂而言可是求之不得。 寒风瑟瑟,初春的云南还无法驱散冬日的阴冷,可是再冷也比不过人心的冰寒,真正的灭明之战还没有拉开序幕,人心之战却早已在风云莫测中展开。 福建,厦门。 这几天守卫在帅帐外的明军士卒增加了很多,人人屏息静气,不要说窃窃私语,就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生怕发出一星半点的喧哗之声。 不知实情的人必以为战事临近,兵卒们才会如此紧张,事实也正是如此,还因为鲁王手下得力干将,也是永历册封的兵部侍郎张煌言不久前刚刚从舟山赶来,与延平郡王商议军机大事,已有传言流出,两人会在不久后联兵北伐。 张煌言书生从军,无论是气质还有样貌,看上去都不像是一个军人,当他从延平郡王那里出来时,身边的亲卫即使与他相熟,却还是忍不住会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原因无它,身为男儿身的张煌言,怎么看都要比女人还要女人,并不是说他阳刚之气不足,而是他的脸孔久经风霜,却是美白无暇,绝对令天下女子惊羡嫉妒,另外在略显稀松的眉毛下,还长着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顾盼之际不见将军的锋芒威压,只能看到轻柔温情。 这样一个人,说他是个将军,实在令人无法相信。可张煌言的行为却刚直如铁,英雄豪迈,尽显男儿本色。 天下大乱,张煌言以书生身份起兵抗清,一次次战败,一次次再战,历经生死,却从未选择放弃,他的实力远不如郑成功,李定国等人,可他忠心为国,扶明抗清之心远胜天下诸人。 自从清军南灭永历以来,张煌言就和郑成功开始了书信来往,此次见面商议肯定要有所决断,今日返回时,似乎终于有了结果。 张煌言脸上颇有兴奋之色,白净无暇的面庞在兴奋的红光衬托下,犹如娇花盛开,美不胜收,手下的幕僚,亲兵们看了都是一阵目眩,就听张煌言说道:“决定了,挥师北伐!” 众人听了一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没想到一开打就是联军北伐,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却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 第304章 北伐南征(中) 有人对北伐充满期待,有人则心存疑虑,张煌言却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作为大明的忠臣,他当然兴奋异常,可前途未卜,他又为之忧心忡忡。 这也许就是张煌言性格中的弱点,书生将军到底少了几分狠气和决然,瞻前顾后难成大事,张煌言英勇抗清可以视为榜样,却终究成不了中流砥柱。 张煌言也很清楚自己的性格缺陷,他做一个行军参谋肯定称职,可让他统领全军只会害人害己,曾经的无数败仗已让他认清了自己在在军事上毫无天赋可言,所以此次北伐,他会把手中兵马的指挥权全数交给郑成功,他只会起到监军督查的作用。 这些年来,清军的触角逐渐从中原往沿海地区延伸,坚持在两广,福建沿海一带的明军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没有统一指挥调度,又缺乏战斗意志的各路明军只能放弃地盘,往舟山,厦门靠拢,因此张煌言和郑成功的兵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郑成功倚仗着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水师之利,可以通过海上的巨大盈利,获得源源不断的军饷物资,养上百万兵或许有些夸大,可二三十万兵马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与其相比,张煌言可没钱养活这么多的军队,一直以来都是靠着沿海地区,那些不愿做满清顺民的富商,士族的接济,以及郑成功给予的支援。 可随着张煌言的兵力接近八万,军属更是数倍之多,他已经再难维持日常开销,唯一的出路只有扩展地盘,寻求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因此,对于张煌言而言,北伐不仅是决心,也是无奈之举。 另外,郑成功有足够的粮饷养活地盘上的人口军队,可他新增的兵马并非原先的嫡系那么容易控制,军中鱼龙混杂,来自五湖四海,且必定有满清的奸细,拉帮结派之下会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于是纷争和矛盾就会无法避免的发生。 郑成功或许可以使用严苛的军法打压下去,可有一点是他没办法解决的,那就是人心思安,长久不战的军队一定会变得散漫凌乱,战斗欲望急剧下降,对胜利的渴望也会从有到无,而要保证战斗力不消减,只有主动交战,并且取得大胜。 张煌言的无奈之举,亦是郑成功的唯一选择。 而郑成功和张煌言既然决定北伐,那初战一定要胜,可起到鼓舞军心震慑清廷的作用,在几天的讨论中,他们一致否决了以小打小闹作为开局之战,他们要振奋人心,那就要取得举世瞩目的大胜。 最终,二人做出了决定,以南京为北伐首战的攻取目标! 南京不仅有足够大的影响力,占领了南京就意味着在江南地区获得了坚实的立足点,四面扩展之下能获得大量的土地,从而解决粮饷的问题,并给兵士们看到光复大明的希望。 只是南京不是这么容易打的,郑成功有水师的绝对优势,可以进行突然性极强的登陆作战。但对于一战拿下南京还是没有把握,毕竟南京的常驻清军就有数万,城高墙坚,郑成功和张煌言的军队都没有太多攻打坚城的经验,想要取胜怕是艰难。 不知是在鼓舞别人,还是在鼓舞自己,张煌言当着手下众人的面道:“鞑子为了进攻云贵,抽调了全国四方的精锐,江南也不例外,而且为了保障后勤,水师也纷纷调去了上游,用来防范三峡一线文督师的拦截,所以我军水师运兵登陆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有幕僚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南京城坚,守军甚多,攻打怕是不易,一旦开战不利,陷入僵持,我军会十分被动,不如先攻取几座小城当作养兵之用。” 张煌言抬高声音,否决道:“清军不知我方何时出击,又会从何地出击,防守必会顾此失彼,若只是打几座小城,给了清军调动的时间,岂不是白白浪费我军突袭的优势。” 那幕僚无话可说,可神色依旧疑虑,显然对攻打南京的前景还是有所保留。 张煌言看到战事未起,手下人就已经信心不足,无奈中又带着感叹,他不怪手下人,只怪自己这个长败将军,屡战屡败固然值得钦佩,可难得一胜的情况下,手下的将士们又能有多少士气和信念呢? 这时,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将领出声道:“南京精锐被调派出去不少,剩下的虽有几万人马,但只是一些老弱病残,断断无法抵挡我两家联军二十万人的雷霆一击。” 说话的年轻将领明显要比其他人更具信心,战意也更强烈,张煌言看在眼中,心中不禁产生了几分羡慕之情,只因这个年轻将领名叫郑剑,并不是他的麾下将领,而是郑成功派来给他训练兵卒的,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张煌言手下众人听到郑剑所言,脸上都有难堪之色,他们自认比不过延平郡王培养出的精兵强将,可郑剑说话实在有些张狂,有个胡须斑白的年长幕僚忍不住提醒道:“我强敌弱,不一定就能胜,延平郡王英勇无敌,可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郑剑哼了一声,倒也不再多言,他来时得到郑成功的叮嘱,不可和友军交恶,如今是两家携手北伐的关键时候,郑剑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不想因为自己的年轻气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从而破坏两家的团结。 事实上,张煌言和郑成功一直在沿海地区携手抗清,双方算得上精诚合作的兄弟部队,可在政治上,却有着巨大的分歧。 张煌言拥戴的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鲁王,而郑成功效忠的是赐他国姓的唐王。 而唐王已死,也没有留下子嗣,郑成功等于失去了效忠的对象,他虽然被永历皇帝册封为延平郡王,可对永历皇帝并不拥戴,对鲁王同样十分排斥。 如今南明永历几乎到了灭亡的边缘,张煌言曾向郑成功说过,万一永历朝廷被攻灭,他会拥戴鲁王继承大统,可郑成功根本不接话茬,让人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两家的政治分歧,也影响到了相互间的信任,外敌当前,同仇敌忾的时候还不易显现矛盾,可真要打下了南京,那谁才是南京真正的主人呢? 鲁王?还是郑成功? 张煌言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幕僚们也在想,郑成功派来的郑剑也在想,众人知道这个问题暂时还不能讨论,弄不好会造成双方联盟的破裂,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刹那间,众人皆是沉默,直到有人轻声说道:“听说延平郡王派世子南下广西,不知是否为了邀请蒙山军秦风一同参与北伐?” 此话一出,张煌言眼前一亮,他的幕僚部将们神情都有异色,郑剑脸上却闪过一道凛然之色,随后缓缓的低下了头去。 第305章 北伐南征(下) 郑成功邀请秦风北伐,张煌言心中亦是希望,可秦风做出的选择不是北伐,而是南征! 永历十二年三月,蒙山军马步军共五万人,号称十万,在广西首府桂林誓师南征,一时间风起云涌,天下震动! 秦风这次出兵不可能如初到广西时那样隐军潜行,因此索性直接弄大声势,以堂堂正正之姿态,鼓舞军中士气,亦可震慑云贵地区的清军。 当然,秦风大动干戈更多的是在虚张声势,目的是为了吸引云贵地区清军的注意力,从而缓解他们对南明永历的攻击力度。 不过秦风在桂林城下集结了五万人马确实不假,却已经包含了他在广西招募到的所有新卒,其中真正会随他南征的不会超过一万五千,剩下的人会重新回到各地驻守,而南征和留守新卒的分配,将会用一种很平常的方式决定。 当秦风率领六千新卒出现在越江县时,蒙山军一众核心将领全都目瞪口呆,若不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他们肯定无法相信眼前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卒,竟然在五日内走了整整八百里,这样的行军速度简直连精锐老卒都未必能够做到。 六千新卒包括秦风和他身边的亲兵在内,身上都积着一层灰,队列也是松散不堪,绝大多数人都拖着长枪,双眼布满了血丝,疲劳无比的站在呼啸的北风里,等着在此换上盔甲,重新整顿编队后,正式踏上南征之路。 越江县是广西和贵州的交界处,过了这里,便踏上了贵州地界,也等于进入了清军的势力范围,蒙山军一路大张旗鼓的行军,必定躲不过清军细作的监视,等到进入到贵州境内,随时都会遭遇清军的伏击,袭击,阻击等。 因此秦风在进入贵州前,率领的兵马需要得到最大程度的完善,现在他身边的六千新卒就是进行完善的结果。 蒙山军主力先行,秦风则让四万多新卒与他慢上三日再行,目的就是为了区分新卒中的优劣,而跑步耐力是最基础也是最简单的检验方式,秦风募兵时就是用跑步来挑选新卒的。 可这一次,对于耐力的要求无疑更为严苛。 杨再兴望着东倒西歪,几乎都要站立不稳的新卒们,换做平时他治下严格的态度,早就出手打骂了,此时他的眼中却有几分敬重之色,喃喃低语道:“只需一战,这些新卒必成精锐!” 宋明辉的语气也略带感慨道:“如此挑选精兵的方式,看似简单至极,却非一般人能够想到,秦将军大才,我等不及也!”他自小熟读兵书,自以为对兵事了解非常,难有人及,可换他选兵,也避免不了思维的定式,只会从新卒的力量体格来挑选。 杨再兴和宋明辉都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终于明白秦风为什么要集结全部新卒在桂林城下,原来为的就是以强行军的方式选优去劣。 六千新卒在八百里强行军之后列阵在秦风面前,虽说肉体的承受力几乎到了极限,但是从阵形来看,这些新卒非但没有崩溃的迹象,反而体现出更坚定的意志。 宋明辉看在眼中,脸色陡然显出一丝红润,不知是激动还是惭愧,忍不住叹息道:“这些新卒能够坚持走到这里,无论有多么疲惫,可心中已知道他们强过了很多人,也完成了秦将军的指标,这让他们在信心上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他们会为自己能坚持到底而感到骄傲,甚至认为自己很强,强到无需畏惧任何敌人。” 杨再兴默然无声,神色却是无比动容,他很清楚新卒和老卒最大的区别不是在于战力强弱,而是信心和胆气,八百里强行军下来,这六千新卒在信心和胆气上无疑都得到了巨大提升,这样的历练对于即将展开的战事显得格外珍贵。 二人在对秦风的强行军万分钦佩之时,秦风已走了过来,轻舒了一口气,微笑道:“结果还算可以,我本以为能有三四千人坚持下来就不错了。” 杨再兴苦笑一声道:“将军高谋,又为南征增添了不小的胜机。” 提到南征,秦风神色瞬间变得肃然,问道:“清军动向如何?”他让主力先行,也有探路侦查的意图,他光明正大的进军可不是为了钻进敌军的陷阱。 杨再兴面色一正道:“前方百里之内的县镇只有少数的留守清军,对我军构不成半点威胁,同时也没有发现有大股清军运动的迹象。” 秦风点下了头,他南下动静不小,可清军的主要目标还是南明永历,一时片刻未必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即使有兵马调动也没有那么迅速,暂时没有敌情倒也在意料之内。 而在秦风率领六千新卒出现时,有一人却并无丝毫震惊,脸上反而面露几分不屑之色,他来到秦风跟前,淡漠道:“发出时四万多人,坚持走到这里的才六千人,两成人马都不到,你们汉人真的不怎么样,怪不得被满人称为绵羊。” 说话的是消失很久的师公,他当初消失其实是返回了山寨,主动为秦风请兵去了。 秦风在被索额图大军窥视时,曾向师公提出了要与清军一战,没想到师公竟然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没有和秦风知会一声,便回去请求大长老出兵相助。 而大长老因为和多尔衮有过三生水之盟,而多尔衮给予大长老的书信中写到了他就在索额图的军中,为的就是阻止大长老出兵来攻,大长老受制于盟约,自然无法答应师公的要求。 可是随着索额图万余清军被击溃,秦风誓师南征,将去对付吴三桂和多尼的清军,他们和大长老可没有三生水之盟,因此大长老没了盟约的限制,答应师公出兵相助蒙山军,而且诚意十足,一出手就是二千族中勇士。 二千人对壮夷可不是小数目,何况还全是年轻勇士,壮夷的人口不过才十几万人,但师公带领二千壮夷勇士来相助时,秦风惊喜的同时亦是感动至极。 二千壮夷勇士,那可是真正闻名天下的广西狼兵啊! 第306章 士气(上) 秦风看到师公过来,听他说话刻薄,并没有生气,却担心他惹怒其他人,于是伸手把他拉到一旁,笑着说道:“我汉人农耕为主,体质上孱弱点也属正常,比起草原上的鞑子确实逊色一筹,更不能和师公你的族人相提并论。” 师公听秦风说的谦逊,又把壮夷放到了比满人更强的地位,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傲然,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眼,说道:“我帮你求来了二千精兵,你总该有所表示,那个......” 话到一半,秦风已经出声打断道:“你放心,等到此次南征结束,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他知道师公一定又来向他讨教死人经的问题,这个问题对秦风而言一点不难,可却没办法和师公解释,因为他说了,师公也未必能懂,应该说普天之下估计没人能懂。 师公脸色有些失望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千万别再反悔了。” 秦风无奈的又承诺了一声,这才把师公给打发走了,随即让邓飞打了点河水来,他满脸灰尘,用河水简单清理了一下,又换了一身整齐干净的甲衣,才下令全军在此休整,同时招来将领们来帅帐议事。 等到帅帐立好,秦风刚要进去,忽然发现跟在身边的邓飞面色低沉,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想家中的娇娘了?” 邓飞和水灵新婚不久,便要随军出征,对水灵多少心存愧疚,却也不想显露出儿女情长,脸色一正道:“男儿志在四方,如何能被女子拖累?” 秦风闻言一愣,这话从邓飞口中说出总感觉变了味道,余小林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邓飞,在旁讥笑道:“什么时候你敢在水灵面前说这样的话,那我就真心实意的喊你一声大哥。” 邓飞和余小林亲如兄弟,他又年长于余小林一岁,一直以兄长自居,还经常让余小林喊他大哥,只是到现在他这个大哥还没得到余小林的认可。 秦风笑了一声,说道:“想老婆就想老婆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就不会掩饰对你们嫂子的思念,等到战事稳定下来,我第一件事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说到后面,想到未出世的孩子,还有苏轻舞的执念,他脸上似忧似喜,心境无比复杂。 离开桂林前,秦风去探望过苏轻舞,她体内的毒素在师公的治疗下已经解了大半,只需再修养半月,基本就能恢复健康。可在秦风探望时,苏轻舞明明醒着,却装作昏迷的样子,不愿和秦风说话,生死轮回走了一遭,她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秦风也不想勉强苏轻舞,至少她愿意接受师公和水灵的治疗,说明已无死志,这让秦风放心不少,还有罗婉儿陪护在旁,以罗婉儿的才智,应该对苏轻舞解开心结有不少的帮助。 而对于苏轻舞隐藏的身份,以及她背后之人,秦风很想查个清楚,可战事当前,他只能把这事放到一边,如果此次南征他还有命回到广西,那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挖出苏轻舞背后之人。 邓飞不是一个能藏住心事的人,在秦风言语的感染下,他脸上顿时有了忧虑之色,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秦风道:“将军,听说云贵的清军足有十几万精锐,我们才一万多人,这仗......我们真的可以打赢吗?” 蒙山军没有打不赢过,邓飞过去也一直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可现在有所不同,他有了水灵,他的生死不再只关于自己一个人,他或许不怕死,可他不忍心与水灵天人永隔。 秦风看邓飞神色忧愁,心中陡然一沉,他知道蒙山军将士们士气固然再高,可在绝对优势的清军面前,还是会忍不住的畏惧。 这是人之本性,轻易无法改变,邓飞都是如此,蒙山军的将士门又能好到哪里去,至于那六千新卒,怕是更加的不堪。 秦风用急行军的方式鼓舞士气,看来还是不够,沉思了片刻,他下令道:“邓飞,你去把那六千新卒集中起来,我要给他们训话。” 没过多久,分散休息的六千新卒重新集合到了一起。 秦风整饬甲胄,持刀走到刚搭建好的高台上,望着下面神色不一,却已有几分精悍之气的新卒们,大声喊道:“你们绝大多数人,以前都是种田的农民或者是铺子里的学徒、作坊里的雇工、江河里的渔民,还有少部分人干过偷鸡摸狗的事,甚至干过流寇、当过山贼。” 不少新卒听到秦风说的话,偷偷的低下了头去,显然是干过作奸犯科的事情。 秦风眼神锐利的盯着那些低下头的人,突然脸色一缓,放声大笑道:“过去干过坏事没关系,我蒙山军中干过坏事的一样不少,现在不都成了铁骨铮铮的好汉,只要服从军纪,战场上敢和鞑子玩命,那就是我秦风的兄弟,没有人敢和你们翻旧账!” 台下响起一阵叫好声,秦风的话无疑打消了不少人的顾虑。 秦风双手往下压了压,台下随即恢复了寂静,他环视四周,说道:“你们很多人在之前都只摸过锄头、钉钯或者切菜刀、切草料的铡刀,直到被招募从军开始,才拿起了战刀、拿起了长枪、拿起了盾牌、拿起了弓箭。” 新卒们纷纷点头,脸上逐渐流露出紧张之色。 秦风目光一凝,抬高声音道:“你们学会了使用武器,可还没有过把武器用于实战,当然也没有见过血,杀过人......而很快,你们可能会面对比你们凶恶一百倍的敌人,我想在这里问你们一句,你们怕不怕?” 新卒们相互之间面面相窥,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有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畏惧,失声喊道:“我怕......真的很怕......” 有一个人说怕,很快就有第二个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说出了害怕,六千新卒的阵列中顿时被一股低落之气所充斥,强行军坚持下来的信心和胆气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孟达脾气火爆,一脸怒容的想要上前训斥这些孬种,却被马驰一把拉住,后者低声道:“将军都没骂人,你急个什么?” 宋明辉也出声劝阻道:“相信秦将军,他不会让新卒们带着恐惧之心去出战的。” 第307章 士气(中) 秦风没有阻止新卒们哭天喊地般对畏惧的宣泄,过了很久,等到声音间歇,他的双手才再次做了个禁声的下压动手,随后在一双双渴求,惊惶,期颐的目光下,他大声喊道:“我知道你们很怕,其实我第一次走上战场挥刀杀敌时,一样怕的要命,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 新卒们神色讶然,没想到秦风会当众揭自己的短,作为一军统帅这可是少有的事情,很多人眼中的畏惧逐渐转化成了好奇之色,目不转睛的望着秦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聆听之中。 秦风自嘲一笑,脸色很快浮现出一丝沧桑回忆之色,缓缓说道:“记得我还在蒙山卫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卫指挥使要投降鞑子,我不服力谏,差点被活活打死,等我伤愈之后,我和我的兄弟陈兴霸一起,使了点手段骗了全卫所的弟兄一起反正。” 新卒阵列周围站着不少蒙山军的老卒,他们不少都是和秦风从蒙山卫一起征战到现在,当初的逼反之事其实早已知道,此刻却无人会怪罪秦风。他们被欺骗不假,可欺骗换来的是无上的荣耀,而不是原来那样奴仆般苟且的活着。 每个蒙山卫老卒听到秦风所言只是报以善意的笑声,神色中亦带着无限感激,有人大笑着说道:“原来陈二狗当初也是知情人,这小子可真能装的,等回去后看爷怎么收拾他?” 众人哄然而笑,亦有羡慕之色,那一夜陈兴霸能和秦风一起合谋反正,在他们看来是无比荣幸之时,怪不得陈二狗能力不强,在军中却和秦风关系最为亲密,原来有这么一层缘由。 而陈兴霸此次并没有随军南征,他和马天威等地方大族关系不错,所以被留下负责防务。除了他以外,还有八百蒙山军精锐归他调遣,以备不时之需。 秦风看到那些笑容满脸的老卒,心中顿时有了一股暖意,声音高昂中带着由衷而发的濡沫之情道:“我知道蒙山卫的兄弟们都是好汉,只是被逼无奈才降了鞑子,我不愿他们悔恨终身,于是用计杀了卫指挥使和鞑子留守,竖起了反正大旗,在衡州府轰轰烈烈的大干了几场。” 他的思绪回到过去,眼中显出激动之色:“在大源河,我军背水而战,以弱胜强,大胜清军......在三川谷,我领残军数百,全歼鞑子的八旗精锐,阵斩了鞑子贝勒......从那时候开始,我蒙山卫正式被称之为蒙山军,天下间多出了一支无敌之师!” 台下的新卒们都是仔细听着,秦风的经历一直让人感到好奇,无数人研究他的过往,特别是反正后的大源河战役以及随后的三川谷血战,被公认为蒙山军崛起第一战,研究的人更多。 秦风脑海中浮现出了大源河战役的种种画面,还有三川谷血战的惨烈,忍不住想到了那些熟悉的人影,神情中流露出了一丝伤感,说道:“我记得三川谷之战我军是有选择的,完全可以避免与八旗精锐交战,可我在实力不占优的情况下,还是执意要战......我记得那时军中有孟达,有二狗儿,有冷君傲,还有很多熟悉的兄弟,可在三川谷之战后,我军胜了,可兄弟们却战死了大半,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 三川谷之战,鞑子不过战死了数百,外加一个皇族贝勒,和蒙山军之后的战役所取得的战果不能相提并论,可在那个时候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民间的传闻多有传奇夸大色彩,什么秦风一声吼,十个鞑子呆若木鸡,乖乖引颈受戮。什么秦风战刀一挥,刀影覆盖百余丈,十个鞑子瞬间人人中刀,还有关于鬼面郎君冷君傲的说法,也是千奇百怪,和秦风一度被称之为魔神二将。 总之,封建迷信色彩相当浓厚。 此时,由秦风亲口道来,朴实无华,却份外让人感到惊心动魄,那种生死搏命,那崛起第一战的不容易,给人于无尽的遐想空间。 要知道满清从建州崛起后,所战无有不胜,经常覆灭明军几万,十几万,已身伤亡往往不过几十上百人。 特别他们内中马甲,巴牙喇等兵,更是无比精锐的战士,往往拥有显赫的战绩。 便如天聪五年,时任巴牙喇壮达的鳌拜,与同为巴牙喇壮达的达素,率领甲兵二十四人驻守骆驼山,明军有四百人夜间劫营,达素、鳌拜等反斩首二百余级,得马十六匹。 又锦州之战前时,明军上百人据守山岭,列火器火炮拒守,达素等率六骑驰上,上百个明军被尽杀,他们六人无一伤亡。 而当时满清军中,如鳌拜、达素这样的强悍巴牙喇不胜枚举,晋王李定国虽然取得了几场大胜,但却如流星般迅速湮灭,更让人对满清八旗的战力充满畏惧。 秦风那时以卫所明军,并且在数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取得了全歼敌军的战绩,这无疑十分骇然且不可思议。 也是从那时候起,蒙山军一飞冲天,越发不可收拾。 朱慈烺没有留在广西,再三要求之下,秦风答应了他随军南征,朱慈烺也是一身戎装,并没有佩戴能彰显身份显贵的装饰,萧明等几个锦衣卫,以及投诚蒙山军的张国柱,段平等降将陪同在侧,众人听着秦风的讲话,神色各异,眼中都有复杂之色。 秦风的出现是个异数,蒙山军的强大是天下汉人之福,可无论是秦风还是蒙山军,他们都没有明确的效忠目标,朱慈烺已经表明了身份,秦风也只是待之恭敬而已,这并非为臣之道,其心中想法多少令人揣测。 而换一个角度去想,大明给过秦风什么?秦风为何要效忠大明?他能有今日之荣耀和声誉,全凭自己拼杀出来,而蒙山军更是只认秦风这个统帅,大明皇族在他们心中或许根本不值一提,朱慈烺仅凭烈皇太子的身份就想收服这些精兵强将,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朱慈烺才要随军前来,他不要任何的优待,更是提出战事一起,他一定要亲临前线,以宗室身份鼓舞军心,甚至上阵杀敌亦是可以。 大明皇族从来不缺乏血性,朱慈烺也没有辱没祖宗先辈,比起南明永历,他强的不是一点半点,所以才让萧明等锦衣卫无比拥戴,连心思活泛的张国柱也愿意屈身在朱慈烺的手下,也许在他眼中,大明若是光复,比起永历,鲁王等,朱慈烺继位才是名正言顺。 孟达等蒙山卫的老卒非常激动,他们想起了三川谷那一战,也有些痴了,而转眼,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却又恍若隔日。 第308章 士气(下) 秦风望向远方,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声音没了刚才那般高亢,却多了分悠长,说道:“我杀官反正,只是不想当奴为仆,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的血不会冷,那颗不甘为奴的反抗之心永远存在,不死不灭。”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血是冷的,没人会甘心被踩在脚下,也许大部分人单纯活着就能满足,可还是有人具备进取之心,能与秦风的情感产生共鸣。 于是渐渐的,新卒中有一部分人的眼神变得炙热,一颗颗原本因畏惧而寒冷的心,也开始回暖灼烈起来。 秦风又道:“我领军与鞑子作战以来,经历了很多事,看到了百姓们的苦难。我也看到了那些鞑子所过的地方,臭气满路,血积盈衢,村落寂寥,百姓被屠杀流毒,惨不堪言。” 余小林听到这里,双拳紧紧握起,他想起了那个给他送鞋,也令他一辈子愧疚的女孩,他自己也许没有体验过鞑子的暴行,却能感同身受,犹如切肤之痛。 秦风的声音带着一些嘶哑道:“我听闻过别人的哭诉,说是亲人活不下去,争相投河自尽,还有人易子而食,真真是生不如死。” 台下无数人泪眼模糊,有种强烈的激愤之情正在人群中蔓延。 秦风双目泛红,语气由缓到急,厉声大吼道:“我发过誓,要让这天下重归太平,让汉人江山成为桃源乐土。对鞑子不用说,也不用跟他们废话,见一个杀一个,一直杀绝他们为止!” 话音刚落,杀声瞬起,老卒们挥舞着刀兵仰天怒吼,新卒们不甘落后,嘶声狂喊。 秦风上前几步,直到高抬边缘,高举手臂道:“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我们民族家园的土地上!同样也是我们祖先用鲜血和尊严浇灌的土地上!”他顿了顿,面露哀伤道:“可惜我们大部分人都在屈辱中呻吟,让鞑子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一个天底下最高贵民族的尊严!我想问你们,你们是想奋战至死,还是甘心如蝼蚁般活着?” 没等任何人回话,秦风突然轻笑一声,说道:“你们或许会说,只要能活着,其它的都不重要,没错,生命实在太重要了,没了命,似乎一切都没了意义,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是荣誉!那是尊严!” 他话锋一转,笑容中显出讥讽之色:“当然,有人可以不要荣誉和尊严,女人或许不用,因为她们天生柔弱,花木兰之类的女中巾帼到底只是罕见。皇宫里的太监也不要,因为他们少了一样东西,想硬都硬不起来。” 秦风后面的话听上去像是荤段子,可台下无人发笑,他们可能听不懂什么叫做尊严荣誉,却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不想和女人或是太监做比较,他们都是带了把的,能硬也能刚! 有火气大的汉子已经忍受不住,大喊道:“秦将军,我不是孬种,杀鞑子的本事不如你,可我至少敢杀,拿我的命去杀!” 秦风微微点头,神情肃然道:“我要告诉你们,只要大明的上空还有一日飘扬着鞑子的龙旗,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大明的土地上还有一个鞑子横行霸道,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辽东,蒙古没能真正并入大明的国土,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 朱慈烺的眼中似乎有火在燃烧,他听到秦风提到大明,反复的提到大明,这个熟悉的称呼曾是他的骄傲,他的血脉亦是为了守护这份骄傲,责不旁贷! 大明的百姓很淳朴,淳朴的犹如一张白纸,秦风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被鲜血浸染过的笔墨,把一张张白纸染红。 新卒们还是有些糊涂,有些迷茫,可身体里流淌的鲜血已经不经意的在沸腾,而一个不甘的人往往能感染十个身边的人,十个就能感染一百个......六千新卒是一个完整的团体,正在传递着血性和勇气,被反抗的意志所同化。 秦风望着一张张因血气上涌而挣红的面庞,心中有种无法言述的骄傲,这就是他的同胞,只需言语就能激发出体内伟大血脉的同胞,汉人民族存在世间数千年不是没有理由。 汉人也许会沉沦,却注定能再次崛起,屹立在世界之巅。 高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格外专注,仿佛灵魂正在得到从所未有的升华。 秦风凝目而望,微笑道:“我很骄傲,在你们这些人中,没有骨头的人少之又少。我的面前,将是一个留着千年不屈血液的军团!这血液,曾经在我们祖先的血管里面流淌过,他们没有屈服过!现在,它们在我们的身体里面汩汩奔涌,你们告诉我,你们愿意它冷却吗!?” 沉默片刻,一阵高呼陡然响起:“我们不愿意!不愿意!” 忽然,秦风拔出战刀,刀锋直指天际,大声喝道:“所以,将士们,你们此次南征,必须像山洪一样迅不可挡,你们必须战胜并消灭一切阻挡在你们面前的敌人。” 他目光远望,喝声更烈:“而且这只是开始,你们的脚步不会停止,你们会夺回每一块失去的家园!你们的刀剑,将染满仇寇的鲜血!你们的威名,将在世间传颂!不朽的荣誉,将归于你们!你们的名字,永铭刻在世人的心中!” 秦风用力挥刀,在一道绚丽的刀光中,他的眼神亦是光亮如火,沉声道:“如果有一天,我们战死了,我们也可以挺起胸膛,高昂着头颅去面对秦皇汉武,唐高宋祖等有着无上荣光的先祖们,并骄傲的对他们说:我们没有给你们丢脸,我们为民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蒙山军众将听完秦风所言,皆是震撼莫名,新卒们却不知用何种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亢奋,只能发狂般的挥臂高呼。 秦风的鼓动演讲,让众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很多人叫喊中带着浓重的哭音。 必胜!必胜!必胜! 震天的呼声,震得很多人都不自觉颤抖起来,直到声音嘶哑,却还是浑然不顾的纵情高呼。 张国柱,段平等降将目瞪口呆,他们何时听到过如此振奋人心的呼喊,这是一种种浩然的力量,无法阻挡,压倒一切! 再看向站在高台之上,万人瞩目的秦风,他们只觉得对方犹如天神,当初自己与天神对抗,简直就是螳臂当车,焉有不败之理? 朱慈烺听着耳边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心中的颤抖比身体还要厉害,感觉那种不可遏止的巨浪席卷全身,让他激动得脸色发红充血,他是多么希望那个站在高台上的人是自己,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般狂呼的中心所在。 蒙山军的老卒们已经止不住热血沸腾,?只想拔出刀剑,随着秦风的战刀所指,冲锋陷阵,随着他征战四方。 无数将士用刀剑敲击着盾牌,那一阵阵整齐有力的铿锵之声,比天地间最优美的旋律更能感染人心,好似在敲击每个人心脏所发出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人感到震撼!这种声音,让人感到振奋! 杨再兴和宋明辉相视一望,眼中都有感慨之色,他们本还担忧新卒过多,会影响到蒙山军整体的战力,现在看来,他们的担心已经没有了必要,士气如此高昂的新卒只能成为最坚强的助力。 宋明辉目光深邃,深吸一口气道:“秦将军若执掌天下,天下必兴!” 杨再兴闻言一愣,脸色迅速的变幻了一下,终是用力的点了下头。 第309章 蒙山五营 新卒士气高昂,全军战意十足,秦风趁势进行整编,六千蒙山军主力步卒,三千骑兵,二千壮夷狼兵,还有六千新卒正式整合成军。 全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营,六千新卒分出四千人作为辅兵,编成后营,张国柱为营指挥,段平为副指挥,实际上这支人马是交到了朱慈烺的手中。 新卒剩下两千人则与主力六千步卒混编,随后一分为二,编为左右两营。 左营由宋明辉任指挥使,当初帮秦风处理政务的锦衣卫百户聂政为副指挥,也算进一步向朱慈烺传达忠诚和善意,毕竟朱慈烺是烈皇太子,秦风不能等闲待之。 右营指挥由孟达担任,副指挥交给马驰,二人关系极好,孟达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却是蒙山卫的嫡系,深受官兵拥护爱戴。马驰贼寇出身,身上却并无太多贼寇习性,反而做事讲究原则,思虑周全,二人相辅相成,完全有能力统领四千人马。 三千骑兵独立成营,编为前营,乃是蒙山军最锋利精锐的突击力量,杨再兴担任指挥,副指挥交给了他在南丹卫的兄弟王猛。 剩下的中军则由秦风亲领,包括了他的八百亲兵营,以及二千壮夷狼兵,也只有秦风对壮夷有一定的约束力,交给别人很容易弄巧成拙。 蒙山军五营编制完成后,各级军官直接由指挥和副指挥任命,秦风概不插手,给予了手下将领足够的信任。 等过了今夜,蒙山军就将踏上贵州地界,南征之旅也算正式开始。 星月黯淡,夜空迷蒙,秦风回首望去,多少对于广西的基业有所忧虑。 他离开前再三嘱咐吴中平,陈兴霸,罗明堂等人,万一有清军进犯,切不可主动迎击,只需死守城池即可。如果城池也难以坚守,那就果断弃城,可以往川地撤退,切莫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人在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秦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他知道无论是吴中平,罗明堂,还是陈兴霸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只希望情况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一步,毕竟清军进犯的可能性不大,也很难集结出精锐人马,广西到底有数万新卒,秦风还留下了八百老卒,坚守应该不难。 一夜休整,全军静默。 第二日天还未亮,天空中的残星还没有完全隐去,蒙山军已经开拔进军,老天爷似乎没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天气很差,阴云如铅,乌沉沉的压抑无比,难免给人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寒风呼啸而来,吹在脸上有如刀割。空旷的原野上,很难看到活物,偶有一只老鸦站在枝头出一声哑鸣,划破萧索冷寂的阴霾天空。 明明冬季已过,天空这会儿竟然有了雪粒子落下来,南征的第一段路就显得艰辛。 秦风眯眼看着远方,他行军没走多远,已经看到了被战火波及的苍凉破败,云贵地区一直在南明的控制之下,反清势力强大,清军到此必定采用霹雳手段以震慑民心,逐渐在中原地区开展的怀柔政策暂时用不到这里,也使得清军一路进军造成了极重的杀戮。 蒙山军走了三十里不到,已经发现了三个被屠灭的村子,除了少数几个衣衫破烂,一脸死灰的幸存者外,到处都是残尸焦炭,惨不忍睹。 秦风心中凄凉,亦是愤怒,他下令杨再兴的前营扩大侦查范围,相信一定可以发现清军游骑的踪影,而有清军游骑,大军应该也不远了,秦风现在迫切求战,他激励人心的演讲需要一场胜利,来把高昂的士气催化成不可阻挡的信念。 而在蒙山军南边八十里不到的地方,一队骑兵约三百余人逶迤而来。 这队骑兵上穿甲衣,下着围裳。甲衣肩上装有护肩,护肩下有护腋;另在胸前和背后佩了一块金属的护心镜,镜下前襟的接缝处另佩一块梯形护腹,名叫前挡。腰间左侧佩左挡,右侧不佩挡,留作佩弓箭囊等用。 这样的装束明显是野战时八旗精骑的制式装备,而这支骑兵正是游曳到此,多尼所部麾下的一支游骑。 以满洲八旗军制,三百骑为一牛录。这队骑兵约三百余人,恰是八旗一牛录的编制,而以一牛录作为游骑队伍,看来正在执行非一般的警戒侦查任务。 有一个骑兵驱马赶到前头,将遮着脸的笠兜子拉开,对着领头的将领说道:“费莫参领,这鬼天气,广西过来的那支贼军估计已经安营扎寨躲避风雪了,哪里还会继续进军?我们没必要继续搜索,回哨所去吧......” 参领是可统帅五个牛录的军事长官,费莫作为参领,竟然亲自带领一队牛录出来侦查敌情,可见他对手下口中的那支从广西过来的贼军无比重视。 费莫凝视前方,眼睛眨也不眨,好像敌军随时会出现一般,他沉声道:“图格,那可不是一支普通的贼军,赵布泰败了,海尔图,沙里奇都败了,连京城过来的上三旗人马也败了,我们要是与那支贼军交战,恐怕会是一场硬仗。” 图格脸上依旧不以为意,对待汉人军队,他向来难以提起精神,入关以来他打了十几场仗,从没有遇到过一个像样的对手,倒是汉女能勾起他极大的欲望,昨夜他淫辱了三个汉女,其中还有一对母女,那销魂的滋味,到现在还令他回味无穷。 今夜,他还要再去弄几个新鲜的汉女,大战个三百回合。 费莫瞅见图格眉宇间的淫邪之色,脸上闪过一道阴郁,他的兄弟,他的族人们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腐蚀的太快,虽然还具备一定的勇武,但已远不如在关外时的雄风。如果再假以时日,威震天下的满洲八旗真不知会堕落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也难怪满洲勇士们,汉人太弱了,难免让人生出轻视之心,汉人那些强大的军团不是降了,就是被自己人给坑死,剩下的对手即使满洲八旗的实力只存有一半,也一样可以轻易胜之,只不过胜要速胜,不能给汉人喘息的机会。 汉人生活的这片土地上不是培育不出豪杰,如今天下已经出了一个叫秦风的人,再过段时间,或许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秦风...... 费莫无疑是一个清醒的人,没有让无数胜利给冲昏头脑。 第310章 诱杀(上) 费莫将笠领解开,露出络腮胡子的脸来,瘦脸狭目,左颊有一道疤,年纪才三十岁左右,吸入冰寒的空气,呼出白腾腾的气来,摘下手袋,弯下取下挂在马鞍一侧的皮酒袋子,灌了一口烈酒御寒,说道:“南下灭明之战十分顺利,昆明也已入我手,可李定国的西军主力并没有遭受重创,而无论是李定国还是那支蒙山贼军,都非一般明军,我们马虎不得......” 图格有点受不了费莫的唠叨,只觉得他太过小心谨慎,身上没有了曾经的气魄和胆量,只是限于身份的差异,也不便出口反驳,可眼中不屑却是显露无疑。 费莫在马背上将酒袋子挂好,他清楚自己的副手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管,只是背着风眯眼眺望前方,只是风雪里看不了太远,从简陋地图上他知道前方就是新丰县境内。 如果蒙山贼军从贵州进军的话,新丰县就必经之路,新丰县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东西两面都是群山环绕,不易大军同行,当初突破新丰县,清军也是费了一番波折,等到大军通过后,留下了一军驻扎,从而确保后路通畅。 新丰县已经设好了烽火,只要发现重大敌情,便会立刻示警。 费莫没有看到新丰县示警的烽火,说明蒙山贼军暂时未到,至少没有攻打新丰县,这本该让他心神放松不少,可一想到那支从未闻面的军队,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忌惮。 忽然,费莫目光一凝,只见有十数骑像是从风雪里突然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前方,往这边狂奔过来。这时候才听见给风雪遮住,给雪地吸去的马蹄声如隐雷滚动。 奔来的十数骑都是清军骑兵的装扮,费莫挥了挥手,没有多说什么,图格就领着数十骑从左右驰出,取弓在手,大声以满语吆喝,以防止来人是明军假扮。 听着那十数骑都用满语回应,又有掷来的军牌给验身份,费莫便知道是去四处劫掠的人马。但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像是逃命,也让诸人不放松警惕,过了片刻才看到二十多骑追兵。 那队追兵见十余清骑与这边汇合,远远的勒住马也不作丝毫的停顿便往回逃。 在田野之上,地势平坦,费莫也不怕给伏击,立即下令麾下三百余精骑换马准备追击。 逃回来十余清骑里领头还是一个汉军旗的游击将军,若论军职并不在费莫之下,可满汉有别,不可相提并论,游击将军在满八旗的精锐眼中亦是和低贱的奴才无异。 图格骂骂咧咧的带着这名游击将军过来见费莫,不屑道:“太丢脸了,出去劫掠一些贱民竟然也会失手?” 那名游击将军黝黑的面庞涨得紫红,下马给费莫行礼。 费莫看到十余清骑奔逃狼狈,大多数还带着伤,心中不敢有丝毫懈怠,贵州的明军主力已经被打散击溃,避开清军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出兵追击的,眼下这一情况必不简单,他沉声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带兵多少人,损失了多少?” 那游击将军胆颤心惊的回答道:“回禀大人,我率队搜剿明军溃卒,刚遇到一支十多人的败兵,想要冲击杀敌,却陡然遭敌两侧敌骑夹击,对方凶狠无比,一个冲锋我手下五十多人就当场死伤了大半,而对方至少有精骑百人......” 图格阻断厉喝道:“胡说八道,贵州哪里会有百人规模的敌骑,真有也逃去滇南了,留在这里等我军去剿吗?”他举起马鞭子,做势要抽打那个游击将军,骂道:“你莫非吃了败仗,胡乱夸大敌军好减轻你的罪过?” 费莫拿眼色制止图格动粗,心中已有了计较,多尼治军极严,对待汉卒更是不留一丝情面,谎报军情当斩无赦,那游击没有胆子胡说,那说明他是真的遇到了百余敌骑。 而图格说的也不错,贵州不该有成建制的骑兵了,那只有一个解释...... 费莫脸色阴晴不定,沉思了片刻才道:“你们在前面带队,领我们去遭遇伏击的地方。”说着,他拿出地图在马鞍上展开,让那个游击将军指定遇袭地点。 遭袭地方距新丰县城有二十多里,距这边才十余里,对方骑兵敢主动出击,说不定还会继续潜伏,费莫不怕中伏,他的人马可不是那些汉八旗可比,何况发现了敌情,自当查个究竟。 追出十里,得前方哨骑赶回来汇报,前方有敌军列阵,数量百余,似乎是在等待迎敌。 图格听了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大胆的贼子,看我不把他们杀个干净。”他见有战可打,顿时热血沸腾,根本不多做考虑。 那个游击将军倒是个明白人,敌人敢列阵必定有所倚仗,若是轻敌怕是会吃个大亏,他支支吾吾想提醒一句,却担心被说成胆小怕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反正一旦接战不利,他胯下乃是上等良驹,逃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费莫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想法,只听他道:“贵州明军没有这样的胆量,若我所料不差,对面应该就是蒙山贼军了。” 图格脸色微变,却不见一丝惊惧,骂骂咧咧道:“蒙山贼军又怎么样,我们有三百精骑,对方就算藏了十倍人马,也足以砍翻他们,割下他们的首级,虽然汉人脑袋不值钱,但这份功劳呈上去,相信多尼郡王那里还是不会吝啬赏赐几个美丽的汉女给我。” 敌情不明,图格脑子里还想着那些龌龊之事,费莫实在忍不住斥责道:“图格,等你有命杀敌建功了再说。” 图格被费莫言语一激,满脸怒容道:“那好,对方不是有百余骑兵吗?你只需给我五十骑,看我不杀光他们,割下首级送到你的面前。” 费莫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你,给你一百精骑对敌,希望你不要令我满清勇士蒙羞。” 图格不再多言,领着百骑呼啸而去,费莫望着图格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图格,你死在战场上,总比死在女人肚子上强,此战过后,你获得战功的赏赐会送到你的家人手中,我还会在你的坟前斩杀十个汉女给你殉葬。” 那个游击将军听到费莫的话,脸上大惊失色,难道费莫认定图格此行必死,那为何还要他出战,目送他去送死呢? 第311章 诱杀(中) 作为杨再兴手下的得力干将,王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兴奋过,过去他们都是被清军追着打,哪里像今天这样撵在清军屁股后面尽情砍杀。 而现在,王猛得到命令,在这里列阵迎敌,务必要引诱清军来攻,他对这个命令无比满意,因为他还没有杀得尽兴,他的战刀还在渴望饮血。 蒙山军前营百骑已经列阵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王猛跃下马来,雪粒子打在脸生疼,他上前几步,看着数量也在百骑左右的清军在他阵前斜插穿行,时前时后、忽左忽右,烈如刀割的寒风与跟小石子砸下来似的雪粒子,也没有使敌军的精神稍有萎靡。 图格很冲动,可并非没有脑子,明军光明正大的列阵在前,要说没有什么后手,他是决计不信的,说不定明军已经在阵前挖好了很多陷马坑,以及其它的损招阴招,只等他自投罗网。 因此,比起图格自己领军冲杀过去,他更希望明军能主动朝他这边攻来,这样在他眼中才是堂堂正正的一战。 清军不过在前方半里不到的距离,王猛却敢跃下战马,还独自一人上前走去,这样做不可谓不大胆,清骑若是突然发动袭击,王猛弄不好连回到马上的时间都没有。可正因为他的大胆,更容易让人觉得他在故意诱敌,已经布置好了陷阱。 王猛嘴里咬着枯草,喃喃道:“这支清骑比之前那支要硬手一些,试探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手,看来不下点猛药是不行了。”他将嚼烂的草根吐掉,重新跳上了战马,恶狠狠的大吼道:“调转马头,所有人立刻后撤。” 骑兵交战,靠的是马速带来的冲击力,一旦没有了冲击力,骑兵连步卒都不如,只能成为骑在马上的靶子。 而王猛调转马头后撤,那他将让自己处在绝对的被动中,因为只要在他后撤时,清军随即发动攻击,那么他是很难再有机会回身作战的。 毕竟调转马头需要时间,战马提速也需要时间,可敌人不会给你这些时间,所以若是选择后撤,只有逃亡的份,再想一战,则是难如登天。 图格看到明军后撤,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命令手下立刻追击,却没有用最快的直线冲锋,然而从两侧绕行,虽然有损追击速度,但可以尽量避免明军可能设置的陷阱,何况他和手下们的坐骑都是一等一的良驹,不怕追不上对方。 王猛看到清军果真追了上来,心中忍不住大喜,呼喝道:“大家加把劲,马上就到了。” 图格等人的坐骑确实厉害,眨眼睛就拉近了与前方明军的距离,清骑开始用骑弓射出一支支箭矢,王猛等人全都穿了盔甲,可还是有人不幸运的被射中了盔甲结合处的软肋,从战马上栽倒下去。 不一会儿功夫,明军就有六人落马,被清骑乱刀分尸。 王猛看到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双眸血红,心中愤怒难抑。 终于,在付出了十多人的代价后,王猛等人来到了一处高地,高地上乱石林立,倒是可以作为掩护躲避身后的箭矢。 可王猛没有躲避,而是在一声厉喝中调转了马头,其他明军也纷纷掉头,像是要摆出与清军决一死战的架势。 图格发出一声冷笑,真想决战,刚才就不该后撤,现在想战已经晚了,他手上的马刀不会给敌人半点机会。 百余清骑如旋风般卷来,王猛只能勉强调转马头,根本无法和清骑对冲,若是以这样的架势双方接触到一起,王猛等人逃不过被歼灭的下场。 图格脸上有了狞笑,他已能清楚的看清明军骑兵们一张张脸孔,只是他心中有些好奇,明军骑兵们傻了不成,难道不知道即将被斩落马下,一个个神情中没有一丝惊慌之色。 忽然,有尖啸声响起,图格心中一沉,定眼望去,双瞳陡然放大。 高坡上的乱石后面,不知何时推出了数架床弩,几支粗如巨矛的弩箭平射出去,迎面射中两个清骑,几乎能看到箭及马胸迸溅开来的血花。 被射中两匹马只来得昂嘶长鸣,挣扎着倒下,溅起一蓬雪花。一人的大腿给弩箭跟马身钉在一起,给压在马下,另一人动作敏捷的跳起,其后一骑拦腰将他抱起,两人合一骑而来。最前面的两匹马给射中倒地的瞬时,后面的骑兵快而娴熟的分作两队避开,队形并非散乱。 王猛看着清军精湛的骑术,倒吸一口凉气,这绝对是鞑子最精锐的战力,还好敌人够小心,逼得他主动诱敌来此,若是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接战后佯装败退,那恐怕装败变成了真败,损失的就不是十几个人了。 心有余悸之下,王猛瞥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一架床弩,心中才安定不少。 乱石坡上布置的床弩共有五具,床弩携带笨重,蒙山军此次南征一共也只带了这五具,而且床弩装填甚慢,在骑兵面前根本来不及射两箭,射出第一箭后,基本就成了摆设。 不过床弩的一箭也让清骑冲势一缓,给了王猛对冲的宝贵时间,王猛震惊于清骑的强大,却并没有因此而心惧,战刀高举,领着身边的袍泽冲杀了过去。 而不等两支骑兵交手,南北两个方向豁然出现了众多骑兵,至少有四五百骑,与王猛所部配合,对清军采取了三面夹击之势。 王猛纵马奔驰,放声狂笑道:“鞑子,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他笑容张狂,可看清南北两个方向的友军时,眼中隐隐闪过一道异色。 图格心神剧震,知道自己中了伏击,正面冲杀他也许不惧数倍之敌,可现在左右来敌凶猛,他已经无法及时作出应对,己方的运动空间会被急速压缩,这战要是打下去的话,他和手下百余人十有八九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事不宜迟,当断则断。 图格壮士断腕,狠下心来,决定下达撤退的命令,希望能够凭借还尚存的马力,险中逃生。当然,想要全身而退绝不可能,事已至此,活着回去一个算一个。 而就在图格刚要下令撤退时,耳边陡然又有声音传来,声音豪迈激昂,并非床弩的尖啸,而是进击的号角。 图格听到了号角声,那是清军的号角声,亦是进攻的号角声! 第312章 诱杀(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费莫率领二百清骑从远方冲了过来,他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图格只是他放出的诱饵,目的就是要消灭蒙山军的先锋骑军。 从一开始,费莫就认定蒙山军已经进入到了贵州地界,而且那个游击将军所遭遇的必定是敌方的先锋骑军。 和图格一样,费莫并不惧怕蒙山军的骑兵,可不惧怕并不意味着不担忧,骑兵运动迅速,哪怕不出现战场上,仅仅使用在敌后骚扰也是最佳选择,费莫担心敌方骑兵可能会造成的巨大麻烦,所以在发现敌踪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予以消灭。 费莫手上只有三百骑,可他不认为自己胜不过蒙山军的骑兵,这不是像图格那般自大,而是他的所部骑兵乃是满洲八旗精锐中的精锐,战胜数倍之敌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于是,费莫既然要歼敌,发现敌踪还不够,他要想办法把敌人给引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哨骑带来了有敌骑百人在列阵,费莫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是蒙山军的诱敌之计。 图格也想到了蒙山军可能设有陷阱,可他没能抵挡住巨大的诱惑,费莫也想到了图格会急功近利,所以激他出战,想用图格骗出蒙山军的主力骑兵。 果然不出所料,费莫的将计就计得到了堪称完美的结果,四五百蒙山军骑兵暴露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兵力要少于敌方,可在费莫心中,他完全有能力以三百人消灭敌骑四五百。 图格看到费莫领军出现,已猜到自己被当成了诱饵使用,可他并不怪罪费莫,只要可以取胜,任何计策都能够接受,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何况当前的情况图格未必会死,他是遭到了三面夹攻不假,可费莫出现意味着他从被围变成了中间开花,完全可以配合外围的清骑,内外夹击对蒙山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费莫看到图格未死,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的作为虽说是从大局出发,但到底不太光彩,而图格活着不仅可以减轻他心中的愧疚,也算此战收获了最佳结果。 在原来设想中,费莫认为图格会遭到蒙山军迅如闪电般的强袭,战死的概率很高,在他赶到战场前,图格的百余人至少会伤亡三成。 现实比费莫预料的要好得多! 费莫一马当先,杀气腾腾,身后的清骑亦是战意高昂,奋勇争先,他们要一战斩断蒙山军的一只手臂,打破这支敌军未尝一败的神话。 图格心中振奋,他猜错了过程,可结局并没有错,这一战的胜利注定将属于大清的勇士们,蒙山军即使被传得神乎其神,也不过将成为他们辉煌履历上的浓厚一笔。 从南北方向进击的蒙山军骑兵并没有因为新出现的清骑而慌乱,继续按照计划配合王猛对图格的百余骑兵进行围剿。 费莫看到敌骑对自己不理不睬,忍不住怒由心生,脑海中却同时闪过一丝惊疑,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毫无理由的勒住了马缰,飞雪落在他的身上,只觉得周身一阵冰寒。 不对!有问题! 费莫停了下来,后面的清骑不明所以,可主将停下,他们自当遵从,纷纷停止了冲锋,不过马蹄停歇,地面上仍有剧烈的晃动,而且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南北方向又有骑兵出现,各有千骑之多,如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空气中又有号角响起,这次是明军攻击的号角。 号角声响彻天际,威武雄壮之音连风雪都为之消散,朝阳刺破云层,天地间一片大亮。 光照之下,刀光霍霍,战甲闪耀。 费莫惨笑一声,调转马头,全力领兵从原路奔逃而去,他本以为自己成功的把猎人转化成了猎物,现在看来,自己才是真正的猎物。 蒙山军用百人做饵,引诱图格去攻,再用五百人作饵,钓出了费莫这条大鱼,环环相扣,令人防不胜防。 费莫因为敌人的险恶用心而震惊,亦是无法相信敌人能有这么多的骑兵,情报中不是说蒙山军只有千骑左右,而且训练不足,战力十分一般吗? 现在为什么会冒出来这么多的骑兵? 费莫想不明白,他敢于出战主要因素就是敌军骑兵数量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可事实却远远超过了他的估计,若非他的战场嗅觉极其敏锐,及时停住了冲锋的步伐,怕是很难脱离战场,下场无疑会被蒙山军一口吃掉。 其实并不能怪情报有误,蒙山军之所以有这么多的骑兵,主要得益于在与索额图那一战中的缴获,而索额图是顺治皇帝钦点的钦差,他大败岂不是丢了顺治皇帝的面子。 因此,那一战的失利被满清官方给弱化了,传扬出去的只是一场小小的挫败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样,蒙山军获得了数千匹战马的缴获也没有公开,费莫当然会对蒙山军骑兵数量做出错误的评估,顺治皇帝的面子差点害死了清军数百精锐骑兵。 而费莫跑得了,图格却是再无生机,只是片刻的功夫,便被蒙山军的骑兵吞没了。 乱石坡上,杨再兴一脸遗憾道:“真是太可惜,好不容易诱敌上钩,几乎都要吞进肚子里了,那块肥肉竟然突然成了精,插上翅膀给飞了。” 秦风脸色低沉道:“那个领头的清将不是简单人物,能瞬间在战场上洞悉危险,这种感知非良将所能具备,日后我们遇到这个人,需要多加小心。” 杨再兴点了下头,低声道:“根据之前俘虏的交代,那个清将好像叫做费莫,在多尼麾下任职参领。”说着,他深深看了秦风一眼,暗道:“费莫不简单又怎么样?还不是差点着了秦将军你的道,二连诱饵的计策真不是普通人能想得出来的。” 秦风迫切想与清军交战,于是亲临杨再兴的前营,在击溃一支清骑后,从俘虏口中得知有一个牛录的满八旗精锐骑兵在附近作为游骑侦查,秦风抱着尽可能削弱清军的想法,自然不想放过这支清军骑兵,随后便有了诱敌歼灭的想法。 而当看到清骑只有百人追击王猛等人,秦风就怀疑对方也在使用诱敌之策,因此才没有让全军出击,再派出四五百骑假装伏兵出击,从而成功引诱费莫领兵现身。 可惜,最终功亏一篑,秦风看到费莫成功逃离,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图格等百余清骑在面对床弩时的表现,足够证明他们是满八旗中少有的精锐老卒,能够消灭这样一个牛录的敌人,胜过数倍的普通清军。 秦风叹息一声,强压下了心中的郁气,脸色一正道:“全军加速行进,要在清军调动前,拿下新丰县!” 第313章 破城(上) 天色昏暗,一场春雪过后,天色本已放晴,却转眼又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真可谓一日三变,老天爷变起脸色来,远比世间一切都来的诡异。 不过在费莫心中,最诡异的还是那支蒙山军,以及那个使用连环诱敌之计的统帅秦风,真是他毕生从所未见过的敌手。 费莫坐在临时搭设的帐篷里,雨滴打在帐篷上簌簌作响,风吹得帐篷晃抖不休,似要将帐篷连根拔起才罢休。费莫使人将朝南的帐篷帘子掀开,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色,阴沉的脸上充斥着一股难以消散的忧虑。 董冲钻进了帐篷,他便是那个被蒙山军击溃的游击将军,想起敌方拥有数千骑的实力以及诡秘的计谋,他直到现在还忍不住心惊胆颤,如果不是费莫及时察觉异样,他恐怕已经成为了敌军的刀下之鬼。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董冲却是不求有福,只想着早些结束这场战事,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加官进爵,他已经不做任何期盼,这些年各种劫掠积累起来的财富够他享用一生的了,只要可以活下去就行。 而对于救了他一命的费莫,董冲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费莫看到董方进来,指着燃炭的火盆,说道:“董游击,过来烤一会儿火,可别受凉了。”他在感官上对董冲说不上好坏,可董冲能从蒙山军的骑兵手上脱身,仅凭这点就说明他有几分本事,而对于有本事的人,不管满汉蒙古,费莫向来以礼相待。 董冲一脸恭敬的拱手施礼,随后脚步慢移来到火盆旁,看到火盆上架着一支长铁钎子,刺挂着一大片肉脯子,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散出诱人的肉香。 费莫说道:“酒能暖身,可军中不能饮酒,吃点烤肉也能让人热乎一些。”他语气平易近人,等费莫谢过之后,又道:“信使放出去了吗?” 董冲答道:“宿营前就放出去了,明日一早应该能把军情带到郡王那里。”说完,他从烤肉架子上不怕烫的撕了一块肉下来,拿起盐砖在肉上抹了两下,边吃边问道:“费莫参领,敌军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费莫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清楚,不过敌军既然出兵贵州,一定会先攻占新丰县,至于接下去他们会继续南进支援永历,还是有其它什么作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董冲心头一跳,他们在被蒙山军骑兵追击后,一路难逃到了新丰县,却没有多做顿留,只是让守军严密防守,便继续南行了五十里,这才停下休整。现在想来,费莫之所以不愿在新丰县休整,估计是料到新丰县可能守不住,那里已成险地。 费莫也撕下了一块肉,却没有放到嘴边,而是拿出了一把匕首插着放在火上烤,一双眼眸专注的凝视着,直到肉被烤出了焦味,他才苦笑一声,问道:“董游击,你觉得新丰县守得住吗?”听着他是在问话,还不如说在寻求一丝安慰。 新丰县若是能守,他又何必在这寒风彻骨的野地里宿营? 董冲犹豫片刻,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这才小心翼翼道:“敌军势大,新丰县虽有千余守军,但并非险要之地,城墙也低矮破旧,很难挡住蒙山军的进攻,现在只希望郡王能早派援兵赶到,方可守住城池。” 费莫把那块烧焦的肉送进了嘴里,低声道:“新丰县最快今晚,最慢明早,必定会被敌军攻陷,郡王援兵是不可能来得及赶到的。”他把焦肉咽了下去,却感受不到苦意,只因他心中更苦,图格等人的牺牲是他一手造成,且牺牲换来的只是一场败仗。 董冲微微抬高声音道:“敌军强势,可只要郡王回身一击,定能把敌军杀个灰飞烟灭。” 费莫伸手又想撕一块肉来吃,却牵扯到了肩膀上的箭伤,这是被蒙山军追击时受的伤,阵阵刺痛感令他直皱眉头。 董冲看在眼里,立刻帮他扯了块肥肉抹了盐递过去。 费莫接过烤肉咬了一口,眼睛盯着炭火,心里想着:赵布泰也是后方遭遇敌情,回军后不仅没能消灭蒙山军,反而一败涂地,用自己的性命和数万人马成就了蒙山军的威名,如今多尼郡王遇到的情况和赵布泰相似,不知结果...... 陡然间,费莫把肉随手一扔,脸上闪过一丝坚毅道:“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必需要找机会胜一场,不管大胜还是小胜,至少也要挫一下敌军的锐气。” 董冲立马附和道:“没错,敌军新胜,难免心生娇气,又初来乍到不熟悉地方,我们肯定有机会打赢一场。” 费莫和董冲其实早该返回中军大营,可他们吃了败仗必定会被问罪,当然由于敌军强大的关系,败仗也情有可原。 董冲已做好了降官罚俸的准备,费莫却不甘心,他折损了近百名八旗老卒,差不多将他此前立下的战功都给抹没了,更会遭到各种讥讽,他完全可以想象那一张张嘲笑他的嘴脸。 费莫眉宇中布满了愤慨之色,说道:“我和你手上加起来还有二百多人,正面交战难有胜算,可我们却可以学敌军在广西对付赵布泰时那样,袭扰他们的后方,说不定能取得一定的战果,也可为郡王争取调度兵马的时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费莫是一个将才,十分懂得使用手上有限的力量,获得最大的利益。 当然,以小股兵力游走于敌军大队人马之中,本身存在相当大的风险,费莫却并不在乎,他只需要一场胜利就够了,他的真正意图只是想要洗刷那一场败仗的耻辱。 与此同时,蒙山军连夜急行,已经兵临新丰县城下。 原本杨再兴的骑兵早就可以攻打新丰县,也有实力将其拿下,秦风却不想拿骑兵当步卒使用,他的南征之战才刚刚开始,以后有的是硬战要打,若为一座小县城而损失骑兵,实在是得不偿失。 另外蒙山军的进军速度很让秦风很满意,明早之前,清军反应再快也来不及增援新丰县,蒙山军有足够的时间攻打新丰县。 杨再兴走到秦风身边,有些痛惜道:“那些跛脚的马伤得其实不重,没必要都宰杀掉,我去看过,那些战马都是辽东最上等的良驹......” 秦风摇头道:“坡脚的马伤愈了也不可能恢复十成,那和普通马又有何区别?而宰杀能给我军提供不少新鲜的肉食。”他顿了顿,笑道:“杨千户,你可知我军为何能如此迅速的赶到新丰县吗?” 杨再兴闻言一愣,他只当蒙山军是数一数二的强军,进军迅速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却从来做过太多的深究,此刻听秦风所言,难道别有奥妙? 第314章 城破(中) 秦风望着周围井然有序,正做着攻城准备的蒙山军将士们,缓缓道:“对于将士们,我从来不吝啬伙食,每日三餐,米粮管够,三日内必有一顿肉食。” 杨再兴欣慰道:“将军体恤宽仁,将士们无不心存感激。” 秦风摆了下手道:“这些可不是体恤宽仁可以做到的,真要感激,也该感激罗明堂大人,没有他的鼎力支持,我也没钱让将士们吃好喝好。” 杨再兴笑了笑,他对罗明堂接触不多,可也知对方在政务上绝对堪称一把好手,蒙山军出征在内,有罗明堂坐镇广西,无疑让人放心不少。 秦风脸上也有笑容,说道:“杨千户,将士们吃饱饭,自然能身强体壮,战力提升也是必然,可有一点你也许不知。”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指着周围来回走动,步伐矫健的将士们,问道:“你没发现我军将士和你之前认识的有所不同吗?” 杨再兴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呐呐道:“秦将军说的是......” 秦风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六千新卒可以五日行走八百里,不仅是因为耐力持久,意志坚强,更因为他们能走夜路,换做其它大明军队,有能力在夜间急行军吗?” 杨再兴微怔,终于反应过来,惊讶道:“对啊!普通人在夜间很难视物,可我军将士们好像都能够看清,这......” 古代人营养不良,夜盲症十分普遍,杨再兴自小家境不错,吃喝不愁,所以不曾有过夜间看不清东西的经历,这才忽略了蒙山军将士们在眼力上的巨大改变。 秦风解释道:“人在夜间看不清,很大程度是由于常年食物摄入不足导致,想要改变倒也不难,平日多吃点鱼肉,猪肉,新鲜蔬菜即可,若是想要迅速恢复夜视的能力,各种动物的下水起到的效果最好,其中又属猪肝是最佳良药。” 这个时代,姜蒜等去腥的食材还没有广泛使用,因此百姓们无法去掉动物下水的浓厚腥味,自然也烹调不出美食,一般都是把下水丢弃掩埋。 可秦风却强制蒙山军将士们食用下水,在一段时间内引起了很多人的不解,不过时间长了,也就逆来顺受了。 杨再兴当初也对秦风逼迫将士们实用猪下水的行为不理解,现在总算明白过来,同时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道:“秦将军,那你当初让人抓麻雀,也是为了给人治眼睛?” 夜盲又称雀盲,用雀肝治疗比猪肝还要有效,而且现在还没有大规模的养殖业,猪肝得来不易,可林木资源却没有像后世那样被过度开采,以至于林间麻雀极多,数量以亿计算,只要在林地里撒上一把谷子,不用片刻就能捕捉数十只麻雀。 蒙山军将士们的夜盲症能在短短二三个月内治愈,主要就是得益于抓不光的麻雀。 秦风轻声说道:“没错,外人见到我让人抓麻雀,只认为我是贪图麻雀身上那丁点肉,实际上我看中的是雀肝。” 杨再兴听出秦风语气中带着一丝慎重,顿时有所领悟,亦是低声道:“秦将军,你不想让其他人得到治疗夜盲症的方法,这才一直隐瞒抓麻雀,以及吃猪下水的真正原因。” 蒙山军将士们没了夜盲症,不仅可以在夜间行军,同样可以在夜间作战,这对于其他军队而言,可是不小的优势,秦风可不愿意轻易丧失这等优势,至少在驱除鞑虏之前,他是不会公布治疗夜盲症的有效方法。 秦风郑重的提醒了一句:“杨千户,这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目前可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还没有告诉过第三个人。” 杨再兴闻言心中一阵激荡,他虽然统领蒙山军的前营骑军,但在名义上他还是广西义军的首领,并不算是蒙山军真正的一员,和秦风之间也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秦风却把治疗夜盲症的秘密告诉了他,这般信任如何能不让人感恩戴德? 秦风和杨再兴说这些也并非心血来潮,他希望能和对方进一步建立互信关系,毕竟像杨再兴这种无双战将实乃世所罕见,秦风想让杨再兴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效力,在态度上就需要得到对方绝对的认可才行。 二人说话间,蒙山军的攻城准备已经完成,而在黑夜的掩护下,新丰县的守军直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察觉。 费莫给新丰县守军带去了有敌来袭的警告,可为了避免守军因为敌军强大而心生畏惧,费莫没有说出蒙山军的实力,只是简单的让守军坚守待援,守军也想不到敌人会来的如此迅速,新丰县城墙上的守卫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加强。 宋明辉快步走到秦风身边,凝声道:“新丰县城只有两个城门,末将左营攻东门,孟达的右营攻西门,两营各分五个波次,分先后投入战斗。” 秦风点了下头,淡然道:“守军不过千余,大多数只是些仆从辅兵,我相信将士们能在两个波次内解决战斗。”他顿了顿,冲着宋明辉微笑道:“告诉将士们,早些结束战斗,今夜还能在城中睡上两个时辰。” 宋明辉拱手道:“末将一定不会让将军你失望。” 秦风脸上笑容淡去,多了分深沉肃杀之色,说道:“这是我军南征攻击的第一座城池,一定要以泰山压顶之势震慑敌军,打出我蒙山军的威名,也给军中新卒们树立必胜的信念。” 宋明辉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再说只言片语,躬身一拜后便转身而去。 杨再兴看到宋明辉离去,犹豫了一下后说道:“秦将军,攻破新丰县一点不难,可你说要在两轮攻击下破城,这会给宋将军带去不小的压力。” 秦风淡笑道:“杨千户是担心宋明辉会不计代价,全力在两轮攻击中拿下新丰县城,从而造成蒙山军将士们不必要的伤亡。” 古代攻城讲究波次,一波受阻往往会退下再进行下一波,就好比挥出去的拳头,在打出第二拳之前,必需要收回蓄力再打,攻城上如果不讲究波次,只是亡命猛攻的话,必定会事倍功半,除非真的急迫要攻占城池,否则乃是兵家大忌,作为将领不该出此昏招。 宋明辉指挥出色,当然懂得怎么攻城,可秦风的话或许会让他难以抉择,这也是杨再兴的担忧所在。 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 秦风确实要在清军来援之前攻占新丰县城,可在时间上还是很充裕的,没有必要让宋明辉急着攻城,哪怕为了打出军威,树立信念也不用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杨再兴可听出了秦风话中的纰漏,却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深意,可宋明辉一定理解,不然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当场点明,而非一言不发的离去。 秦风语气带着一丝悠然道:“杨千户,我让宋明辉用两个波次攻下新丰县,可若是不计后果的话,一个波次也有机会攻破城池。” 杨再兴皱起眉头,他知道秦风话里有话,可依旧无法洞悉深意。 第315章 城破(下) 战火一起,万籁俱寂的黑夜也避免不了喧嚣,不过喧嚣并没有持续多久,星月下的烟尘也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一切又重归宁静。 蒙山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攻破了新丰县城,伤亡不到百人,且只用了两个波次的进攻,宋明辉完美的达成了秦风的要求城。 杨再兴望着一队队兵马冲进新丰县,城头上的清军龙旗已全被换成了大明战旗时,他即使心中有准备,还是对破城来的如此轻松感到惊诧,忍不住问道:“秦将军,这新丰县为何......” 不等杨再兴问完,秦风伸手往前一指,笑道:“我们的大功臣来了,他应该还给我们带来了别的功臣。” 宋明辉迎面走来,神色中并无一丝破城后的得意之色,走上前波澜不惊的回复道:“末将幸不辱命!”说着,他让开半步,一个清将装束的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余小林看到那个清将,立刻护到秦风身前,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清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才一脸惶惶的说道:“罪将岳不群,乃是新丰县守备,在此见过各位将军。” 秦风听到那罪将的名子,脸色说不出的古怪,看对方腰间挂着佩剑,真想问这位仁兄有没有练过辟邪剑法。 宋明辉在旁说道:“岳守备及时醒悟,率领部下反正杀敌,新丰城破他也算尽了一份力。” 秦风笑着看了宋明辉一眼,后者眼中亦有笑意,二人作为蒙山军的首脑人物,相互间已是默契非凡,很多事情上无需明说,也可心意相通。 杨再兴听到岳不群反正杀敌,心中的疑问似乎有了些头绪,目光在秦风和宋明辉二人之间不断徘徊,又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想通了两个波次的攻击就能破城的关键。 岳不群说他是新丰守备,这个官职可能不只是满清给的,估计他原本就是大明的新丰守备,所以才会有反正杀敌之说。 清军占领新丰县不久,从岳不群好好活着,并且官职不变来看,他也许是迫于形势,又或者贪图富贵,必定是主动向满清投降的。 而面对蒙山军攻城,岳不群需要再次做出选择,死心塌地的给满清效命,还是反正重回大明的怀抱。 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岳不群对大明的忠心尚在,那他一定会找机会反正,如果他只求活命富贵,那他会分析形势,做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这就是人性,大多数都是自私的,因此也不难让人判断。 秦风和宋明辉早已从俘虏口中得知了新丰县的情况,知道之前投降的明将没有像大多数降将降兵那样,跟随清军主力一起南下,以方便清军监视。 原本的大明降将在新丰县内,这显然可以做不小的文章。 于是秦风心中有了谋划,宋明辉亦是有了想法,二人不谋而合,成功让岳不群在交战中反正,配合蒙山军攻破了新丰县。 想让岳不群反正的方法就是让他看清新丰县守不住,因此宋明辉让孟达与他同时攻城,第一波攻击就投入三千步卒,并最大限度的用箭矢强袭,在城中清军面前展示出强大的实力,以及必破城池的打击强度。 而在第一轮打击结束后,宋明辉故意拉长了第二轮打击的间隔,其实为的就是给岳不群准备反正的时间。 果不其然,岳不群看到城外敌军如此之强,知道自己再不反正结果肯定是给清军陪葬,于是立刻召集部下,趁着清军全力守城无暇顾及他们时,突然对城门处的清军发动袭击,并且顺利的打开了城门。 宋明辉本以为新丰县的明军反正,最多只是造成骚乱,减小他第二轮攻击的难度,却想不到反正明军这么能干,直接把城门给打开了。这样一来,蒙山军顺势突入城中,清军见城门失守士气再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消灭殆尽。 秦风上前扶起岳不群,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金庸笔下的自残人物,年岁大概在三十七八左右,长得相貌堂堂,修长挺拔,脱下盔甲换上一身绸衣,妥妥的一个中年美男子。 岳不群看到一个年轻将领如众星拱月般走了出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扶起,心中立刻猜到了对方是谁,双腿又是一曲,拜倒道:“罪将叩见秦将军,将军威名远播,罪将早就心驰神往,今日得已相见,实乃平生最大的幸事。” 他的头已经叩到了秦风的脚尖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想帮秦风把鞋给舔干净。 众人看到岳不群那副阿谀奉承的嘴脸,都忍不住面露鄙夷之色,秦风也不喜欢这种小人,可对方确实功劳不小,若非是他,蒙山军肯定不止付出百人伤亡,在这点上,秦风还是对岳不群有所感激的。 另外云贵地区投降满清的大明将官不计其数,蒙山军一旦俘虏了这些人,处理上还是要以争取为主,而不是过去那样对降清军官一律杀尽,这样只会逼得那些投降不久,心思还未定的明军降将们彻底倒向满清。 因此,岳不群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典范,让正身处清军之中的降将们看到蒙山军的处理方式,只要反正就可以得到饶恕。 秦风再次把岳不群扶起,温声道:“岳守备多礼了,此战你功劳甚大,足够抵消之前的过错,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还请心中切莫介怀太多。” 岳不群瞬间泪流满面,连声向秦风道谢,双手紧紧抓住秦风的臂膀,那感动倾慕的样子,简直就把秦风当成了再生父母一般,让人看了浑身发麻。 秦风把手抽回,不留痕迹的退后了半步,却发现岳不群眼中闪过一道幽怨之色,心跳豁然加速,不禁怀疑这个岳不群是否已经自宫成仁,像东方不败那样不爱娇娘爱俊男。 这时,孟达一脸兴奋的小跑过来,人还未到他那大嗓门已经响起:“将军,城内的鞑子已经肃清了,鞑子守将也被我给活捉了。” 岳不群打开的是孟达右营攻击的那处城门,破城后搜索歼灭残敌的任务自然也交给了右营负责,宋明辉的左营只管封锁新丰县城周边,不让一个清兵逃脱。 蒙山军消灭鞑子无数,却从未俘虏过鞑子将领,今日倒是出了一件新奇事,秦风一下子对孟达俘虏的那个鞑子将领充满了兴趣。 第316章 奇货可居 两个兵士押着一个穿着鲜亮盔甲的人走了过来,孟达抬手一指,大笑道:“将军,这个就是鞑子守将了,这家伙很有点小心思。” 秦风不解其意,仔细望着那个鞑子守将,发现他的头盔被摘掉了,头发披散下来,脸上全是血污,小腹那里还有个巨大的伤口,半截肠子流了出来。秦风知道,这样的伤势已经是没得治了。 孟达看到秦风眼中隐有失望之色,连忙道:“将军,你别被他给骗了,这家伙根本没有受伤。”说着,他给了那鞑子守将用力一脚,对方嘴里发出一声惨叫。 秦风讶然,那声惨叫不仅凄厉,同样也中气十足,怎么也不是重伤的人能够发出的,再看鞑子守将小腹处的伤口,只是片刻,他就忍不住笑道:“这肠子是黏上去的,这家伙是不是装死被你发现了?” 孟达答道:“没错,他装死还真骗过了我们的眼睛,可这家伙心太急,我还没走远,他就躲到一边想脱了身上的甲胄,结果弄出了一点声响,被我一个手下给发现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 鞑子守将看到一圈人围着他指指点点,脸上无比惊惧,不过他倒是眼尖,看出了秦风在所有人中地位最高,身体一转朝着秦风猛磕响头,那频率简直犹如小鸡啄米般,嘴里念念有词,配合着双臂笔直高举,怎么看都像是在拜佛,还是最虔诚的那一种。 秦风扭过头,问宋明辉道:“他在说些什么?” 宋明辉会满语,听到秦风问话,脸色很不自然道:“他在歌颂将军,还有将军的父亲,母亲,妻子,兄弟,孩子......” 秦风闻言一愣,很是无奈道:“我的孩子还没出世啊!” 众人又笑,笑声更大,看着那个鞑子守将猴戏般的表演,心中有种奇怪的愉悦感,往日对于鞑子的仇恨竟也淡去了不少。 新丰守备岳不群瞅着鞑子守将,心想他做人已经够无耻了,可是和这人一比,说无耻根本就是在褒奖自己,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暗自一叹,出声道:“秦将军,此人名叫渣渣木,军职上不过一个管辎重的小官,却还有一个特别的身份。”他顿了顿,含笑道:“他是多尼的小舅子,胞妹是多尼最宠爱的妻妾,多尼连此次出征也把他的胞妹带在身边。” 秦风听了脸上笑意渐浓,说道:“他叫渣渣木,这名字起得真够贴切的,却想不到一个渣渣还能有些用处。” 宋明辉说道:“多尼的小舅子被我军生擒活捉,这事宣扬出去,对多尼在军中的威信必有影响,如果能乱了多尼之心,让他日后指挥失当,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风摸着下巴,望着正用乞求眼神盯着自己的渣渣木,缓缓说道:“你们说,我拿这个人去和多尼做交易,他会不会顾及面子,让我不要声张小舅子被俘,从而给我带来点好处。” 众人默然,目光又都转到了渣渣木的身上,颇有一点奇货可居的味道。 ***************************************************************** 贵州,罗平。 此刻在城中最大一座府邸的花园里,一个文士装扮的中年人正抬头望着冷青色的天空,他穿着青色长袍,没有系腰带,削瘦而白净的脸颊,眸子狭长,三十七八岁左右,身子也很瘦弱,有一股浓郁的清儒雅气,旁人看了绝想不到他便是统领数万精锐的信郡王多尼。 多尼身后站着一个相貌如水娇柔的璧人,她畏寒,穿着纯洁的狐裘子,脸蛋给那洁白有着柔和光泽的狐毛衬托得越发的娇艳,也只有辽东最美的女人才有勇气将这样洁白无瑕的狐绒跟自己的脸蛋衬在一起,眸子若漆,却有着最沉静夜里的星子的灵动。 女子不是多尼的福晋,可在多尼心中的地位远在福晋之上,其它妻妾更是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她就是被多尼身边很多亲近之人称为女中诸葛的乌拉那拉氏,时年二十二岁,十五岁那年被多尼纳为侧福晋,迄今已过去七个年头。 乌拉那拉氏走到花丛前,采下一朵刚盛开的红花,花色诱人,可挡不住乌拉那拉氏妩媚的风采,她把红花放在鼻尖,轻吸了一口,朱唇浅笑道:“汉人这么多,肯定是有豪杰的,并能像这花儿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只是......” 红花落地,很快就会化作春泥,滋养着天地生灵,却也容易被人遗忘。 多尼伸手将乌拉那拉氏揽入怀中,轻笑道:“大明地大物博,豪杰辈出乃是常态,可惜帝王昏庸无能,朝臣相互倾轧,那些豪杰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用来衬托我大清勇士的雄风。”说话间,他的一只大手滑到了乌拉那拉氏背后的挺翘之处,似乎想当场展现一把勇士雄风。 乌拉那拉氏媚眼如丝,娇笑的瞪了多尼一眼,嗔怪道:“大白天的,做什么怪,敌人已经杀上门来了,妾身倒要看看在那支蒙山军面前,老爷还能不能雄风依旧?”说完,她身子一个回旋,摆脱了多尼的怀抱,也避开了那只在挺翘处揉捏不停的大手。 多尼搓了下手,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味那娇柔美妙的触感,可眉宇中却是隐隐泛寒,没有半分淫邪之色。 乌拉那拉氏美眸微闪,轻声道:“听说新丰县在前夜被攻破了,敌军还让人给老爷送来了一封书信。” 多尼笑了笑,说道:“没错,书信的落款是秦风,也就是那个名声赫赫的贼将,他在信里要和我做一笔交易。”顿了顿,他又上前把乌拉那拉氏揽进了怀里,只是这一次手上规矩了不少,笑问道:“你可知道贼将想与老爷我做什么交易?” 乌拉那拉氏轻笑一声,纤纤细指抵在了多尼的胸膛,说道:“想必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被俘了,贼将觉得奇货可居,想问老爷要点好处。” 多尼握住了乌拉那拉氏抵在自己胸膛的那只手,语气感慨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你,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说说该怎么办?” 渣渣木被俘,作为胞妹的乌拉那拉氏神色中毫无惭愧之色,小舅子多尼竟然也不恼怒,若是有外人在此一定会觉得意外。 多尼和乌拉那拉氏夫妻如此态度,亦是让人心惊。 乌拉那拉氏沉思片刻,俏脸上的妩媚之色渐去,冷声问道:“不知贼将以渣渣木为筹码,想问老爷要些什么?地盘,还是钱粮?” 多尼脸色一肃,答道:“他们要的是地盘。” 第317章 借道 以人换地,自古有之。可用一个小人物就想换取城池,那无疑有点异想天开了。 提出这种交易的人一定是个疯子,而答应交易的人一定是个傻子。 秦风不是疯子,可他竟然在书信中让多尼用三座城交换渣渣木,不然的话下次送来的就不是书信,而是渣渣木的首级。 而面对如此狂妄无脑的要求,多尼不傻肯定会直接拒绝,可他却有所犹豫,低头看着怀中的乌拉那拉氏道:“贼将想要西宁,安隆,还有我们脚下的罗平三城。” 乌拉那拉氏面露意外之色,她是多尼最宠爱的妻妾,跟在多尼身边受宠七年之久,其人冰雪聪明,对军国之事也十分的精通,可以说是多尼身边一个重要的助手。 正因如此,乌拉那拉氏从多尼那里得知了很多蒙山军和秦风的事情,她不认为对方真的只是想用渣渣木索取城池,其中必有深意。 二人静站许久,多尼心中其实已有计较,却不说出,只是满怀期颐的看着乌拉那拉氏,后者眼光游离不定,突然脸色一变,沉声道:“贼将难道是想借道?” 多尼眼中尽是欣赏之色,西宁,安隆,罗平三城都非要地,也不过区区小城,失与不失似乎无伤大雅,可若打开地图,细心观察可发现,三城可与已被敌军攻陷的新丰县连成一线,一路可避开贵州所有险要之地,直接出贵州而入云南。 由此不难得出敌军有入云南,救援南明永历的意图。 多尼是边看地图,边仔细分析才注意到了这些,乌拉那拉氏却只是思索了一会儿,便得出了敌军要借道的结论,可见她暗自下了不少苦功,不然难以对贵州的地理掌握的如此透彻,更是心细如发,思绪敏捷。 天下奇女子不少,秦风认识的罗婉儿是一个,乌拉那拉氏也毫不逊色。 多尼紧了紧环抱乌拉那拉氏的臂膀,他真是爱极了对方,同时多少又有一丝敬畏,好在对方是女子身,又生养在了乌拉那拉,若是叶赫,或是蒙古族人,那对大清绝非好事。 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各部,又征服了蒙古,打下了辽东大片疆土,这才建立了大清,可大清看似强势,建国却还尚短,内部纷争远没有消化殆尽,爱新觉罗皇族自己都争斗不休,更不要说那些当初被建州女真以武力征服的部族。 乌拉是女真中的一个大部族,属于海西四部之一,其规模仅在建州女真和叶赫之下,在建州女真崛起后,乌拉与其屡有摩擦。 在古勒山之战中,乌拉是对抗建州女真的九部联军主力之一。后来乌拉兵败,贝勒布占泰被俘,双方曾一度结盟,后来布占泰被放回后又屡次背盟。最终,努尔哈赤忍无可忍,出兵把乌拉全境吞并,贝勒布占泰逃到叶赫,最终客死异乡。 从辈分上来说,乌拉那拉氏是布占泰的侄孙女,和建州女真算有莫大的仇恨,可她却嫁给了爱新觉罗的子孙,这也算是无奈之举,只因建州女真为了巩固政权,皇室子孙几乎全部会和女真和蒙古各部结成姻亲,乌拉那拉氏也算是政治联姻下的牺牲品。 可世间无人愿意沦为牺牲品,乌拉那拉氏若是男子,又生在强大的叶赫或者蒙古各部中,以她绝顶聪慧的头脑,别说是沦为牺牲品,怕是早就已经为心中抱负而一展雄图了,哪里会甘心成为建州女真的仆从? 所以多尼觉得自己是庆幸的,乌拉曾是女真中最富有的部族,可惜首领没有乌拉那拉氏的头脑,不懂得把财富转换为实力,乌拉族人在安逸富有的生活下,也相对失去了草原民族的勇武,若是他们的财富能转嫁给以骑兵强悍闻名天下的叶赫部,那现在有没有大清都很难说。 乌拉那拉氏看到多尼有些神游天外,也不出声打扰,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才能不惹男人厌烦,并俘获男人的心。 这个时代,女子再优秀也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乌拉那拉氏长着美艳如花,可她知道美貌不会长久,天下美丽的女子又何其之多,如果仅凭美色就想一直留住男人的心,维持自己超脱的地位,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只有让自己变得有用,成为他人不可或缺的存在,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 因此,乌拉那拉氏嫁给多尼后,不断学习军事,她天生聪颖,虽从未有过征战的经历,但天赋极高,很快引起了多尼的喜爱,又在多尼身边耳听目染,军事造诣不断提升,如今已成为了多尼最信赖的谋士。 如今,大敌当前,又到乌拉那拉氏体现价值的时候了。 乌拉那拉氏见到多尼回过神来,眼中有了清明之色,这才说道:“老爷,敌军所求城池看似是在借道,却也不能排除只是一个幌子。” 简单的一句话,多尼听在耳中,却是心潮澎湃,他望向乌拉那拉氏的目光却变得十分炙热,能娶到眼光如此高远的女子,他简直比皇帝还要幸运,伸手拂过怀中佳人的秀发,微微一笑道:“说下去,无需有任何保留。” 乌拉那拉氏把头倚靠在多尼身上,柔声道:“妾身能够发现敌军的意图,相信那个叫秦风的贼首也没想过刻意隐瞒,也许只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那三城上面,实际上是在声东击西,另有图谋。” 多尼赞了一声,说道:“老爷也是这样想的,从贵州进入云南,可不止新丰,西宁,安隆,罗平这条通路,敌军也许已经有了其它的进军路线,为了调动我军,确保进军道路通畅,才故意搞出了这个交易。” 乌拉那拉氏微微点头,轻声道:“应该就是这样了,不过也有其它可能。”她目光游离不定,脑海中隐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却怎么也看不透彻。 多尼伸手抬起了乌拉那拉氏的下颚,凝视着那张迷人的面庞,含笑道:“那你说老爷该怎么给那位秦将军回复?”他眼中多了分宠溺,柔声道:“渣渣木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318章 春色 失城之将本就罪过不小,还要用城池换其性命更是天方夜谭,多尼治军极严,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何况渣渣木苟且偷生,被敌军俘虏简直可耻至极,多尼恨不能一刀把他砍了,如何会真心想要救他?他的话无非就是想表明一下态度,在乌拉那拉氏面前有个交代。 乌拉那拉氏与多尼夫妻多年,对他了解很深,知道他的兄长已不可能救回,眉宇中伤感之色一闪而逝,转而化作忿恨道:“妾身的兄长不会被俘,他已经像一个勇士一样战死了,还请老爷再也不要提及拿他换城之事。” 多尼无奈苦笑,心中却是大为欣慰,这才是作为他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乌拉那拉氏柳眉一竖,再无之前的温婉可人,神色中尽显煞气道:“老爷,你或许可以给敌军回信,说答应他们以城换人的要求。” 多尼沉思片刻,问道:“你是想诱敌过来,佯装交付城池,实则在暗中埋伏人马,出其不意给敌痛击?” 乌拉那拉氏凝声道:“可以借此试探敌方的反应,如果不来,那就说明所谓的交易就是在转移我们的视线,而来的话......”她冷笑一声道:“我哥不能白死,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多尼哈哈大笑一声,乌拉那拉氏的话真是太和他的心意了,本来他心中多有困扰,现在却是神清气爽,看了眼满脸严肃狠厉之色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和平日娇媚的样子相比,别有一番风味,惹得他下腹一阵燥热,在乌拉那拉氏的一声轻叫中,他已把对方拦腰抱起。 乌拉那拉氏红着脸,羞涩道:“老爷,快我妾身放下来,人家......” 多尼大步迈出,往卧房边走边道:“你的一番话助益老爷良多,而老爷又向来赏罚分明,等会儿要好好犒赏你一下。”他越说步伐越快,眼中已欲火难抑。 乌拉那拉氏紧咬朱唇,声如蚊蝇般轻咛:“老爷,你坏死了,现在可是白天......” 欲望升腾,多尼还哪管的了白天还是黑夜,他一直以儒将姿态示人,对待乌拉那拉氏也是疼爱有加,可骨子里还改不了衣冠禽兽的本色,把乌拉那拉氏当成泄欲的玩物。 多尼抱着乌拉那拉氏来到卧房前,守卫的亲兵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帅的放浪形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不过到底是行军打仗期间,多尼在女色方面还是多有节制,乌拉那拉氏也经过提醒多尼要以军务为重,还和多尼约法三章,除非战况稳定,否则绝不在多尼房中留宿。 作为一个侍妾,乌拉那拉氏这般行为看似大胆,却更加讨多尼喜欢,对于一味只知用美色诱惑的女子,多尼向来十分厌烦。 只是当前,蒙山军刚攻破一城,战事烽火又起,多尼却想白日荒唐,显然破坏了和乌拉那拉氏的约法三章,乌拉那拉氏也没有刻意阻止,她能感受到多尼身上喷涌而出的欲望,以及那厚重如牛的鼻息,眼下拒绝绝非明智之举。 巫山雨云,风流无度。 极致的享受让多尼心神俱疲,沉沉的睡了下去,鼾声如雷,不知是否因此吵醒了身边的可人儿,后者直起娇柔无骨的身子,只用一件纱衣遮挡,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朦胧之中却是更显风情。 只是美人刚才虽然极力迎合,但可能依旧没有尽兴,又或者太过激烈有点承受不住,她的眉宇中似有愁容,亦有苦涩,还夹杂一丝恨色,转头看了眼昏睡中的多尼,轻声唤道:“老爷......”她声音柔和,可神色中却无半分柔意,冷意昂然,隐隐还带着三分肃杀。 多尼睡得熟透,没有任何反应。 乌拉那拉氏静悄悄的走下了床,缓步来到了侧房,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迎了上来,恭敬的施了一礼,递上了洗漱用的热水和绢帕。 在男女主人休息时,卧房里有一两个丫鬟并不稀奇,她们一般都是当作通房丫鬟使用,男女主人云雨之时,她们还有在旁助兴之责,女主人若是乏力,她们也要替换上场,所以虽然没有名分,但在府上的地位远高于一般的奴仆。 毕竟哪日把主人伺候的高兴了,说不定就会被正式纳入房中,给个妾氏的名分。 那丫鬟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在服侍乌拉那拉氏时,一张稚嫩的脸蛋却让人感觉不到青涩之感,反而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干练和成熟,为乌拉那拉氏梳洗完毕后,她端起面盆要去处理掉污水,身后传来了一声问话:“玉珠,明日一早,我会寻个理由让你出城一趟。” 玉珠脸色淡漠,没问什么事情,又好像已经知道什么事情,只是低声道:“奴婢知道了,还请主子吩咐。” 乌拉那拉氏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告诉费莫,让他不要急着想将功赎罪,损失的那些兵马还不至于让他获罪太多,可要是再有过错,我也没办法保住他。” 玉珠把面盆放到一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主子的话我一定带到。”她的脸上显出一丝忧色,问道:“主子,费莫大哥迟迟不归,会不会有危险?” 乌拉那拉氏柳眉轻皱,摇了摇头道:“费莫文武双全,做事又向来谨慎小心,换做平时无需让人担心,可这一次他遇到的对手很不一般,而且费莫又出师不利,以他要强的性格怕会意气用事,所以我才让你亲自去叮嘱他一番。” 玉珠面色一紧,弱弱道:“奴婢去说,费莫大哥未必会听。” 乌拉那拉氏莲步轻移,十指绞在了一起,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哀叹,她母族中优秀的男子太少了,费莫不可轻易失去,他现在又官至参领,更是非常不易,还等他立功继续加官进爵,给乌拉氏在大清中增加分量。 玉珠见乌拉那拉氏迟迟不语,忍不住小声道:“主子,不如你手书一封,费莫大哥看到了远比奴婢传话有用的多。” 乌拉那拉氏脸上有了丝意动,终是否定道:“不可书信来往,万一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多尼的侍妾和部下将领暗自交往,被人知道哪怕乌拉那拉氏和费莫关系清白,又分别是多尼喜爱的女人和器重的将领,也同样逃不过一个死字。 玉珠知道自己失言,惶惶跪了下来,却还在为费莫忧心道:“那主子直接把费莫大哥召回来,他虽然作战不利,却只损失了百多人,不算什么大的罪过,相信郡王不会为难他的。” 乌拉那拉氏再次否定道:“不行,费莫要是回来了,以他的过失怕再难有独立领兵出战的机会,他只有在外伺机而动才能将功补过,以及再立功劳。”顿了顿,她眼前陡然一亮,语气略带波澜道:“你再告诉他,十日内,必有一份天大的功劳等着他,我会及时给他传递消息,可前提是他一定要有耐心。” 玉珠面露喜色,有立功的机会,相信费莫不会再冒然出击,她连忙道:“奴婢知道了。” 第319章 争锋相对 山峦叠伏之间,夕阳缓缓西下。橙红色的云彩,一片连着一片,就像一团巨大的正在烧烤着的。 远处,松柏苍翠,小溪中央已经化冻,潺潺的流水声,仿佛一清幽的钢琴曲。 即使周围依然寒冷,但被如此暖色调包围,人的心中就会情不自禁的升起希望,初春虽寒,但已是末梢,真正温暖的春天,就要来了。 李贺站在小溪边一块宽大的岩石上,极目远眺,好像要把这谷地的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山河如此壮丽,汉民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千百年,无数祖先的尸骨埋在这青山绿水间,无数祖先的汗水和鲜血洒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岂能白白便宜了那些满清鞑子? 一阵微风掠过,细细寒意,让李贺的思绪回到了眼前,他已经不再是柳州参将,而是蒙山军的一员,此次蒙山军南下,他主动找到了秦风,请求与鞑子一战,不死不休! 李贺的妻子韩幼贞经历了丧子之痛本就心碎欲绝,还被郎中告知可能此生再难生育,在接连的打击下,韩幼贞一病不起,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李贺本该陪伴在妻子身边照料,可韩幼贞却坚定的告诉李贺,他们孩子的血海深仇一定要报。 在她死之前,不拿十个鞑子的性命偿还,她死不瞑目! 于是,李贺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与鞑子交锋的第一线,只为心中刻骨铭心的仇恨。 天色黑了下来,营地四周点燃了火把,守夜的兵卒已经就位,李贺也打算回到自己的帐篷,为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养精蓄锐。 李贺营地里的蒙山军将士共有二十人,其中有十人是他在柳州府的亲卫,还有十人是蒙山军的老卒,暂时归李贺节制。 类似于李贺这样的一队人马,蒙山军分派出去了二十多队,每一个队伍都有规定的活动范围,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在尽量保存自己的情况下,对清军的散兵进行杀伤,声势弄得越大越好,二十人的队伍最好能让清军觉得是二百人,上千人...... 清军在贵州劫掠各处的活动十分频繁,一般都是以小队的形式收刮民财,荼毒百姓,秦风此为看上去像是在争锋相对,以小队对上清军的小队,让清军不敢再在贵州太过放肆,也算是积聚民心,获得贵州百姓支持之举。 可实际上,秦风的真正意图绝非如此,除了蒙山军核心几个将领外,无人知晓,而李贺也是知情人之一。 作为知情人,李贺自知责任重大,因此单独领兵运动到贵州腹地以来,他一直在寻求战机,可不是发现的清军数量太多,就是时机不好,使得到目前为止,李贺都无法取得任何战绩。 难道要无功而返了? 李贺出来携带的军粮只剩三日之用,算上回程的路途,如果明日还没有战机,他只能打道回府了,这绝非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完成妻子韩幼贞的嘱托,他要砍下十个鞑子的脑袋为死去的孩儿报仇。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兵士,李贺见了立马迎了上去,问道:“可有发现?” 那兵士是李贺放出去的前哨,负责搜寻清军动向的,回话道:“李哥,我跑出去了十多里,连个鞑子的影子都没看到。”这前哨是李贺在柳州府的亲卫,他最得力的下属之一。 李贺面露失望之色,他一共放出去三个前哨,回来这个跑出去十几里都没能发现敌踪,另外两个恐怕也难有收获,他摆了下手,让那个前哨退下去休息,自己钻进了帐篷。 为了轻装简行,李贺这队人一共只带了两个帐篷,而且帐篷很小,大概也就七八个平方,除去守夜的人,每个帐篷至少要住下六七个人,难免有些拥挤不堪。 李贺是主官,总归要拥有一些特权,帐篷中央最暖和的这片区域是他的床铺,可位子也就仅仅够翻身而已,其余几个人挤在一起,活脱脱一个个夹心饼干,连动都没法动,晚上尿急都要尽可能憋着。 军中要确保命令得到百分百执行,上下级间不可有半点逾越,主将和兵卒同甘共苦确实可以凝聚军心,提高士气,可享受一定的特权也无可厚非,因为这样更能激发兵卒的上进心。 李贺到底做了柳州府参将多年,统兵之道还是懂一些的,看到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手下们,他本想训个话,终究还是作罢了。 行军在外,真正的精兵在夜晚是不会睡熟的,李贺想到了前一个夜晚,他的一个守夜的手下不小心把篝火上架着的铁壶给打翻了,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结果他从柳州府带出来的人一个没动,继续呼呼大睡。 而另一个帐篷的蒙山军老卒全都在第一时刻冲了出来,衣衫不整却都兵刃出鞘,个个杀气凛然,等看到无清军来袭,又马上回到帐篷睡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贺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自认平日里没少操练手下的亲卫们,谈不上厉害至少也能有个精兵之名,可和蒙山军的老卒一笔,高下立判,李贺是不服都不行,这样的军队哪有战败之理? 其实,李贺并不知道蒙山军将士晚上能如此警觉,全是秦风训练出来的效果,为了磨练将士们的神经,秦风在夜晚搞过无数次突击行动,把将士们弄的夜不能寐,累的是欲仙欲死。 有一次极为夸张,秦风竟然在军营里放了一把火,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了扑灭大火的人马,不知要有多少睡熟反应不及的人被活活熏死。 正是有这样的魔鬼训练,蒙山军的战时反应才能无比迅速,即使被敌军突袭,也能用最短的时间做出应对。 李贺又看了眼旁边睡熟的几个亲卫,忍不住一声叹息,他此次出来,反复要求才让秦风把他的几个亲卫调来一起,说是他的手下都是精悍之士。现在看来,别说是精悍之士,能不成为别人的累赘就不错了。 而不管累赘与否,若是有机会与清军交手,他的亲卫能活下来那才有机会脱胎换骨,活不下来,那只能怪自己的造化。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尤其生在兵荒马乱的时代。 李贺躺倒在床铺上,刚要和衣而睡,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动,豁然起身出了帐篷,只见另一个前哨回到了营地,双手支在膝盖上,正拼命喘着粗气。 那返回的前哨抬头看到李贺走来,艰难出声道:“大人,清兵......二百多人......宋家堡......”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却已足够表达意思,李贺目光闪烁了下,大声道:“所有人集合,立刻出发,目标宋家堡!” 第320章 宋氏宗族(上) 贵州被清军攻陷后,劫掠屠戮的情况发生甚多,使得地方百姓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而在这种时候,传统宗族势力得到了充分体现。 蒙山军攻占广西时,陈兴霸与地方势力马家堡缔结了不小的战斗情谊,而马家堡就属于相当有实力的地方宗族势力,特别是在战乱时,周边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会纷纷投靠,从而不断增强某处堡寨的实力,面对外敌时也不容易失陷。 李贺的队伍正处在关岭地区,周边村落不少,可因战火波及,大部分都已成为焦土白地,宋家堡却是少数几个尚存的地方。 宋氏宗族在当地可是家喻户晓,族中枝繁叶茂,人才辈出,曾有先贤官至礼部侍郎,而且还颇有尚武之风,出过好几个游击,守备等武官。 而此次面对清军入寇,宋氏子弟空前团结,展现出了极强的凝聚力,从各处返回宗族祠堂所在的宋家堡,清兵曾数次过来骚扰,都没有占到便宜。 当然,宋家堡没有公然反清,只是筑垒自守,多尼也懒得管这么个小地方,可手下人却视宋家堡是块肥肉,宋氏子弟多年经营地方必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普通清兵以及一些低级军官早对宋家堡垂涎三尺。 而宋家堡固然有不错的抵御能力,可对于城池来说,还是太单薄了一些,堡寨的外墙为单壁石垒,防盗匪,防小股清兵能成,但也只能放盗匪,防小股清兵。 有一些清军散兵没有强攻宋家堡,并非是一定攻不下来,而是强行攻寨得不偿失,或许可以掠夺大量财富,可也会付出不小的伤亡,这对于带队军官而言,却是不小的罪过。 统帅多尼准许兵将们劫掠放松,可前提是不能影响到战力,而死伤太多显然无法给多尼交代,而死在平民百姓手里,那可不比死在战场上,根本就是耻辱,家人连抚恤都拿不到。 不过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些贫瘠的村寨已经满足不了清兵的贪婪,于是几个清军小队的军官聚拢一商量,决定联合对宋家堡发动袭击,总共集结了超过二百精锐人马,如此实力对付一个贱民据守的堡寨,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伤亡再大就说不过去了。 而袭击发动的时间就定在今夜! ******************************************************** 宋家堡,后宅正房。 作为宋氏宗族的长房嫡孙,宋玉年方二十,五官端正,虽然谈不上俊朗秀美,但身上充斥了一股英气,他父亲早亡,却能压过一众叔伯,被宋老太公作为日后的当家人培养,可见他必有独到之处,至少有领袖宗族的能力。 宋玉走到正房门槛前,立刻发现气氛不对,门房里那老仆一个劲的叹气,家里的几个仆妇也是满面忧色,往来忙碌。他脸色不变,心中却是凛然,就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大夫,请。”回头一看,家里的管家宋伯正领着一个身背木箱的老者快步入内。 宋老太公这段日子身子欠佳,老人体弱多病本是正常,可看现在这架势,宋老太公的病怕是有些严重。 宋玉稍等片刻,见到宋伯出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宋伯摇了摇头道:“大公子......唉,你进去看就知道了。” 宋玉没有多问,跟在宋伯后面走了进去,就看到母亲王氏正焦急地守在太公床前,无比急切的说道:“乐神医,老太公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说倒就倒啊!”说到此处,她双眸通红,已是泣不成声。 乐神医没有作答,只是眉头紧锁的在为宋老太公把脉。 宋玉上前一看,只见老太公躺在床上,拳头紧握,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胸膛不住起伏,看来病得不轻。 趁着乐神医给太公瞧病的机会,宋玉向王氏问道:“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王氏泪流满面,摇头道:“儿啊,唉......” 宋玉面色凝重,沉声又道:“母亲,眼下正值危急时刻,老太公千万不能有事,否认人心惶惶,后果不堪设想。” 王氏抬头望向宋玉,她还没见过儿子脸色这么认真过,连忙止住了哭声,问道:“儿啊,清军这些日子不是没来过嘛,你怎么还说危急?” 宋玉轻叹一声,清军攻陷贵州以来,宋氏子弟团结一致,筑垒自守,又吸纳了许多流民青壮,加上财富丰裕,堡寨内不缺武器兵刃,粮草肉食,所以尚能抵抗小股清军的袭扰,可清军贪婪,周边村寨几乎被祸害的差不多了,宋家堡怕是也难幸免。 而清军越不来袭扰,反而意味着风险在变大,宋玉不难判断,清军可能正在集结力量,准备给宋家堡致命一击。 可为了不引起堡寨里的恐慌,宋玉除了要求负责守卫的乡兵们时刻保持警惕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想法,自然也不想让母亲担忧,敷衍道:“母亲,你不要多问了,快告诉我老太爷是怎么回事?” 王氏叹了口气,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今早冯县尉来找老太爷,二人没说几句,就突然吵了起来,我当时没听太清楚,冯县尉好像在说老太爷在自寻死路,等我觉着事情不对过去的时候,冯县尉已经摔门走了,老太爷气得不行,身子本就不利索,结果就......” 宋家堡归贺县管辖,清军途经贺县时,贺县上至知县,县尉,主薄,下至捕快,狱卒,全部出城投降,还领着全县百姓跪迎了整整半里地,简直卑贱无耻到了极点,冯县尉指的就是贺县的县尉,宋玉白天出堡有事,并不知晓冯县尉来过。 此时,乐神医已经把完了脉,宋玉抢问道:“怎么样?” 乐神医知道宋玉看似敦厚,做事也讲究公正,名声不错,可同时也是一个手段狠辣之辈,他的某个堂兄因为侮辱并且还失手误杀了一个躲进堡寨里的民女,导致宋玉大义灭亲,丝毫不顾族中长辈的劝说,当着全堡寨人的面,亲手斩杀了他的那个堂兄。 从此以后,宋玉在堡寨里的威信急剧攀升,他的话某种程度上已经胜过当家人宋老太公。 乐神医担心宋玉会因为宋老太公的病情迁怒自己,一时竟不敢答话,王氏见了说道:“请外面说话。”说罢,便领着乐神医向外走去。 宋玉正想跟上,忽听背后老太公叫道:“老四......”他在同辈中排行第四,宋老太公平日里都唤他老四,不过也是日后家主的不二人选,为显尊重也被人唤作大公子。 回到床边,宋玉俯下身去道:“孙儿在这儿.......” 宋老太公微微张开眼,吃力问道:“堡寨的防务安排的怎么样?乡兵们的士气还尚可吗?” 宋玉点了点头,回道:“一切都好,请老太爷放心。” 宋老太公苦笑道:“我没办法放心,鞑子贪婪凶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今夜......恐怕......咳咳咳......”他连咳数声,嘴角已有鲜血溢出。 那刺目的鲜红让宋玉心惊,宋老太爷的话亦是让他心惊! 第321章 宋氏宗族(中) 宋老太公能说出这么沉重的话,必定和那位冯县尉来过有关。 果不其然,只见宋老太公狠狠咬着牙,捶床道:“虎落平阳!虎落平阳啊!那姓冯过去还算人模狗样儿,如今有了鞑子撑腰,立马暴露了本性,简直比鞑子还要可恶!” 见宋老太公情绪激动,宋玉虽然急迫想知道冯县尉的来意,但还是先安抚宋老太公,悄声劝道:“你别动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老太公闭上了眼睛,感叹道:“我宋家有如今的威望,全靠族人在外拼搏,你的父亲亦是如此,放着暖玉温床不顾,宁愿出去搏杀一番换取功名,结果却是一去不回,换来的只是朝廷的几两抚恤银子,还有你的六叔,九叔,全是死在了与鞑子的战场上......,我们宋家和鞑子是有血仇的!”说到此处,一阵猛烈的咳嗽。 宋玉郑重道:“孙儿明白,所以清军过境,我宋氏宗门不会给予一粒米,一文钱的军资。” 宋老太公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中竟已噙满了泪水,语气略显悔意道:“可是为了这些血仇,给全族以及依附我们的百姓乡亲带来灾祸,我们何尝不是罪过呀!” 听到灾祸,宋玉已忍不住问道:“老太公,冯道过来到底说了什么?” 冯道就是冯县尉,宋老太公听到这名字,怒气又喷涌而起,破口骂道:“他来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来给鞑子做狗的,要求我们交出堡寨里八成的钱粮,还要派人过来清点数目。” 宋玉不动声色,小声道:“鞑子真是狮子大开口,八成钱粮交出去,我们堡寨里三千多口人至少要饿死一半。” 宋老太公看了宋玉一眼,苍白的面庞上陡然显现出一抹讥讽笑意,缓缓道:“你其实在想,死一半人总比全部都死要好,是也不是?” 宋玉闻言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跪等于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真的愿意死一半人而求得太平。 重重磕了一个头后,宋玉抬头迎上了宋老太公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道:“老太爷,你有意把族人们交给我,那我就要对他们负责,清军这几日毫无动静,绝非放弃了打我们宋家堡的主意,必然暗藏歹毒,等他们下一次来攻,宋家堡说不定会鸡犬不留。” 宋老太公的脸色很平静,他知道宋玉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宋玉这么说确实是忍辱负重的无奈之言,因此他对宋玉并无太多责怪之意,只是怔怔的望着他,良久才道:“老四,你可知道冯道过来除了八成钱粮外,还有一个要求。” 宋玉心里一突,发现宋老太爷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那浑浊的眼睛竟似清澈了,却隐隐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宋老太公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冯道要我们交出五十个妙龄少女,去犒劳沿途劳累的清军。”他嘴角噙着笑,怪声道:“清军是够劳累的,一路烧杀掳掠能不劳累吗?” 宋玉沉默了,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站着,过了良久才道:“老太爷,孙儿明白了。”他声音中带着沧桑萧索,更凝聚着无边的决然之气。 宋老太公微笑点头,他一直都没有看错人,自己这个孙儿也没有令他失望。 宋玉转过身去,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他也许不算豪杰,但要靠用女子换得偷生,那他宁愿去死!宋家子弟也宁愿战死殆尽! 忽然,宋老太公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宋玉,说道:“老四,你去打开那口柜子!” 宋玉回身顺着宋老太公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口黑色的大木柜靠在墙角,仿佛千百年来未曾移动过分毫。他打开木柜,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他定眼一看,这里面装的怎么都是破烂衣裳?拿起一件直裰,只见好几道口子,好像还带着淡淡的血迹。 刹那间,宋玉明白过来,这是一件血衣,也是战衣,是某个人浴血沙场的见证! 宋老太公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衣裳下面有件铠甲,你取出来。” 宋玉把血衣拿起,看到下面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副叠得整整齐齐的铠甲。由甲叶串联而成,入手感觉颇为沉重,应该是铁制。显然,这件铠甲并不是普通士兵的装备,因为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整齐,泛着黑色的光亮。 宋玉捧着铠甲来到床前,宋老太公眼中闪过一道异彩,竟是不顾宋玉的劝阻,执意下床,接过铠甲要亲手给他穿上。 看着风烛残年的宋老太公,吃力的替自己披上掩膊,绑上身甲,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快耗尽他最后一分力气。甚至在绑身甲时,他不得不歇了歇,喘上一阵,才能继续。可老爷子又是那么的细心,每一处都整理得非常仔细,仿佛妇人们在做针线活一般。 艰难的替嫡孙穿上铠甲,宋老太公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待稍稍缓和,他从头到脚打量宋玉一番,见宋玉英武不凡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老四你真是像极了你的父亲。” 宋玉身形一颤,反应过来这副铠甲应该是自己父亲的,记起印象中已显模糊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宋老太公歇了歇,喘上了口气,说道“这件铠甲是你父亲战死后,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来的,看到它也算有个念想。”想到战死的嫡子,宋老太公神色为之一暗,说不下去。 宋玉低声道:“爷爷,我不会辜负了这身铠甲。”他很少喊宋老太公爷爷,此时换了称呼,可谓意义非凡,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宋老太公听到宋玉称呼自己爷爷,双眼泛红,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又抬起头打量了宋玉一阵,似乎要把孙儿的样貌牢牢印刻在心中。 就在这时,母亲带着强烈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老太公,刘家庄有人逃来了......” 宋老太公和宋玉听了脸色皆是一变,‘逃来了’三个字充斥着令人惊惧的味道,宋老太公惨笑一声,说道:“老四,扶我出去,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爷俩一起来抗。” 宋玉重重点了下头,搀扶着宋老太公走了出去,很快就在母亲的指引下,三人来到了堡寨中央的一块空地上,不知是何原因,堡寨里本该熟睡的人们都汇集在这里,个个都面露惊恐之色,人群中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氛围。 火把的照耀下,宋玉看见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妇人蓬头垢面,坐在地上痛哭不止,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也蹲在地上抽泣着,仔细一看,那丫头罗裙之上还沾着血迹。 第322章 宋氏宗族(下) 宋玉上前,想要询问那个老妇,后者抬头看了宋玉一眼,一双浑浊的眼中顿时有了一丝光亮,呐呐道:“老四?你是宋玉?” 那小丫头抬起了头,泪眼蔢娑的望着宋玉,呆滞的目光中恢复了些许活力。 宋玉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宋玉,老人家,您......” 话说一半,那老妇突然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喊道:“老四,你要替姨奶奶宰了那些畜生!把他们千刀万剐!剁成肉酱!宰了他们!宰了他们......”话说到这,突然一咬牙,仰头便倒,慌得四周众人连忙托住,一起抬进了正堂。 宋玉把那老妇放在椅上,捏着她的人中,有侍女递来茶水,宋玉接过后给那老妇灌了几口,这才悠悠地醒了过来。可一看到宋老太公,不禁悲从中来,又开始呼天抢地。原来,这老妇正是宋老太公发妻的姐姐,宋玉的的亲姨奶奶。 今夜,老妇所在刘家庄遭到清兵大肆劫掠,她丈夫也就是刘家庄的庄主前去理论,被清兵一刀斩杀在院里。大儿子一见亲爹被杀,疯了一般冲过去拼命,却被清兵制住,按在地上,杀猪一样割了喉咙。小儿子倒是有些功夫,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在击伤两个清兵后,惨遭乱刀分尸,连肠子也被拉出来,头颅扔到了水井里。 宋玉的姨奶奶和贴身丫头拼命逃了出来,还有十几个庄丁妇孺一起来到了宋家堡。 刘家庄和宋家堡相隔不过五六里地,可和宋家堡相比,刘家庄曾主动向清军上交财物,按理说不至于被屠了庄子,可事实就在眼前,只能说清兵毫无人性。 听完老妇的血泪之言,偌大的厅堂上鸦雀无声,人人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凉意,打从心底升起。死亡,对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无非就是两腿一伸,双眼一闭,孝子贤孙哭一场,往升极乐去。可谁能想像到,人会被猪一样割了喉咙?死了还会被拉出肠子,身首异处? 清兵如此凶残无良,若今夜杀到宋家堡来,乡兵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守住吗? 老妇和那小丫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宋老太公一定要替他们报血海深仇,宋老太公亲手去扶,对方却执意不肯起身,连连磕头,撞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她已然得了失心疯,脑子里只想着报仇,根本不管宋老太公连自保都是困难。 宋老太公无可奈何的只能先答应下来,宋玉担心姨奶奶的身体吃不消,赶紧唤来母亲,才将姨奶奶劝起,带到客房歇息。 厅堂上,闲杂人等已经遣散,留下的全是宋氏的核心人物,以及乡兵的几个首脑,众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说话。因为,在场的没有笨人,怎能看不出老妇出现的十分蹊跷。 清兵真的要屠光了刘家庄,老妇等妇孺绝对没有逃生的可能,她们会来到宋家堡,极有可能是清兵故意不杀,把她们驱赶造成的。 那清兵把这些妇孺驱赶过来干嘛?无非是想乱宋家堡的人心,相信不用多久,甚至可能就是今夜,清兵就会打上门来。 一个穿着绸衣中年男子道:“太公,我们该如何应对?清兵怕是今晚就会到,之前几次都没能讨到好处,这次敢来必有倚仗。”说话的是宋老太公的次子,他看来吓得不轻,脸色煞白,说话时嘴唇直哆嗦。 有人发问,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问了起来,宋家堡虽然有乡兵三百,而且装备也算不错,但到底只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农民罢了,战斗力根本不能和清兵相比。 迎着众多期盼的目光,宋老太公一声长叹道:“先疏散老弱妇孺。” 不用宋老太公说出,宋玉已经开始命人收拾细软,把粮食打包上车,让堡寨中的妇孺们带着离开,至于乡兵壮丁,尽量拖住清兵,能让妇孺们逃脱,也算死得其所。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齐齐往外瞧去。只见冯县尉领着两个生人,在十余名乡兵的包围下向厅堂走来。 待走得近些才看清,那两人都是清军战兵装束,三十岁左右年纪,腰挎长刀,神色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根本不把眼前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来到客堂之外,宋家堡的乡兵们停了下来,仍旧保持着包围的态势。那两个清兵目不斜视,手按刀柄,其中一个高声问道:“宋正德何在?” 冯县尉紧接着厉喝道:“还不让宋老匹夫出来答话,全都想死不成?”他走进厅堂,其实早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宋老太公,视而不见的大放厥词无非是想逞威。 话刚落下,立刻被一阵斥骂声所掩盖。别说在宋家堡,就是整个贺县,谁敢直呼宋老太公名讳?过去即使县太爷见了,都得称一声“老大人”,冯县尉明显是仗着有清兵撑腰,才敢于如此嚣张,有几个性子急的宋家子弟,当即就想动手。 宋老太公及时喝止,朗声道:“老夫就是宋正德。”他患病体弱,可这一声自报家门却是凝而有力,不怒自威。 那两个清兵盯着宋老太公,其中一人冷声问道:“你就是宋正德?”他口气极为不屑,明知故问的样子比起冯县尉还要嚣张。 乡兵的一个小头目用力拍了下椅子扶手,愤愤然起身,嘴唇一动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另一个清兵指着鼻子道:“坐下!没你说话的份!”那清兵个头不高,却是短小精悍,更兼满脸狠毒之色,一双眼中杀意正浓,瞪得乡兵小头目一个冷战,竟不敢与之对视,缓缓落坐下去。 宋老太公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稳如泰山地回答道:“正是。” 问话的那个清兵冷笑一声道:“刘家庄暗中勾结伪明朝廷,已被我大军屠灭,而有人状告你宋家堡也在与伪明暗通款曲,不知你等可是知罪?” 众人听了,脸色尽是骇然,亦有激愤之色,宋玉越众而出,走到那清兵面前,他的身高比对方高上不少,用居高临下的冷厉目光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清兵上下打量了宋玉一眼,见到对方甲胄兵刃穿戴齐整,身上弥漫了一股决然之气,脸上原本的不屑轻视倒是淡去不少,只是眼中的森然之色更盛,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宋家堡是不承认勾结伪明了?” 宋玉冷颜不语,这时已是多说无益。 清兵脸色已有怒容,刚要发作却被另外一个短小精悍的清兵挡到了身后,比起同伴,这清兵更是矮小,站在宋玉身前简直就像是幼童和成人一般,只是在宋玉眼中,这个清兵给人感觉要危险的多。 而让人意外的是,那短小精悍的清兵竟然露出了微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说道:“其实我倒是认为宋家堡是被冤枉的。” 厅堂里的一些人听到‘冤枉’二字,忍不住心中窃喜,既然是冤枉的,那是不是说宋家堡不会像刘家庄一样被屠了? 第323章 杀奴如猪 那短小清兵环顾四周一圈,脸上笑意渐浓,似乎对旁人的反应很是满意。 宋玉却是不会信对方的鬼话,冷漠道:“军爷说我宋家堡没有造反,那今夜来访,不知所为何意?” 那短小清兵呵呵笑道:“我是这样认为的,可别人并不这样想,所以还请宋家堡配合我军搜查,如果真的查无实据,那才能让别人信我所言。” 宋玉眼中泛寒,他心思缜密,如何能看不出清兵软言细语下的歹毒心思?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喝道:“让你们搜查,岂不是引狼入室,没了堡寨坚垒的防御,你们杀起人来可就容易多了,刘家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真当我宋家堡人都是傻子,任由你们割喉斩首,淫辱妇人吗?” 这一声喝从厅堂外拥挤的人群中发出,立马引起了人群的骚动,想起刚才宋玉姨奶奶关于刘家庄悲惨的诉说,原本一些心存侥幸者也断了委曲求全的念想,多了分愤然决死之气,那两名清兵也吃了一惊,扭头朝外看去,却看不见那个说话之人。 当然,还是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对清兵还抱有可笑的幻想,心中大骂堡寨里怎么会有这种二愣子!清兵是好惹的吗?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你血气方刚不要紧,别连累全寨老小啊!想找死滚一边去!宋老太公也真是,这个时候怎么也不发句话缓和一下气氛。 看堂上宋老太公,仍旧四平八稳,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巍然不动。 也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根本不屑与人多费口舌,那短小清兵继续说道:“要么放我军进寨搜查,要么我军打进来,到时候必定人畜不留!”他冷哼一声,脸色无比阴寒道:“别以为你们守得住,这次我们可是调动了整整二百多人,一座有明军驻守的县城都可拿下,更别说你们一个小小的寨子。” 他说话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里里外外听得是清清楚楚,众人一阵缄默,在生死面前,很少有人能够坦然面对,对于活命的想法往往也会变得极为强烈。 拒绝清兵的要求必死,那不拒绝的话......可有活路? 似乎早料到有这种反应,那短小清兵冷笑声中带着一丝得色,说道:“刚才不是有人说刘家庄就是前车之鉴吗?这话说的不错,敢于拒绝我军搜查的要求,刘家庄确实是前车之鉴!”话音一落,厅堂内外更是一片死寂。 另一个清兵没有说话,却是凶相毕露,目光落在宋老太公的身上,等着他的答复。 客堂内外,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慌失措,知道清军有二百多人后,大部分人的抵抗意识开始如堤毁洪泄般迅速崩坍。 宋玉心中一叹,清兵先是驱赶刘家庄的老弱妇孺过来,把刘家庄的惨状当作恐吓,紧接着亲自登门,许以活命的机会,同时严厉的点出不服从的后果,如此两者结果,普通百姓如何能受得住这样的巨大压力,守御堡寨的乡兵士气也会大打折扣。 这样一来,清兵即使还是要强攻宋家堡,也会轻松很多。 这种手段并不难被人看穿,宋玉明白,宋老太公也明白,相信宋家子弟中很多人也看的懂,可这亦是阳谋,一旦使出必能动摇宋家堡的民心军心。 宋玉的二叔无疑就是内心被动摇的人之一,他眼珠子转了几十圈,见宋老太公还没有动静,忍不住探身说道:“父亲,莫如......” 宋老太公挥手制止了他的话,目视那两名清兵,一张苍老的脸孔上尽是坚韧之色,他拄着拐杖,吃力的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来人,送客,老夫累了......” 两个清兵同时一愣,那个短小之人率先反应过来,看来今夜是少不了一顿厮杀了,心中多少有点懊恼,却也不想继续得罪宋老太公,免得连寨子都出不去。 只是宋老太公说送客,有人可不打算这样,宋玉斜跨一步,挡住了那两个清兵离去之路,冷冰冰道:“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那短小清兵脸色变得难看,手已经握紧了腰刀,想不到这个寨子里的贱民有如此狠气,语气微有发颤道:“你想干嘛,难道想坐实反叛之罪吗?” 宋玉一声长笑,佩剑已经出鞘,直刺那短小清兵的咽喉。 事已至此,只有杀了这两个清兵,断了寨里众人妥协退让的念想,才能团结抗敌,也许结果还是难逃一死,却也能凭借坚垒多杀几个清兵,总比让清兵冲进来随意杀戮要强。 那短小清兵见宋玉不再废话,竟然直接动起了手来,心中已是骇然,他急退数步,怪叫着避开了宋玉一剑后,脸上强撑的厉色道:“你还真敢?!” 遭逢剧变,堂上众人呆若木鸡,外面的人也是失声惊呼,一时之间脑子里全都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玉一剑未能得手,却是不以为意,讥笑道:“我为何不敢,真当我宋家堡无人吗?今夜虽死,也要先杀你们两个陪葬!” 他说完,正要呼喊乡兵们一拥而上把两个清兵给乱刀砍了,乡兵们也许有所踌躇,可其中有宋玉不少亲信,他的话还是能立马起到作用的。 可就在这时,异变又起,众人只见刀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还来不及细看,一声凄厉的哀嚎响彻厅堂内外!惊的所有人神色大变。 宋玉先动的手,却是没能得手,自然也无血光,众人看了最多只是震惊,可现在又有人动手了,竟是一刀砍下了一个清兵的右手。 那清兵的右手,自肘部起被齐齐斩断!鲜红的血!粉色的肉!惨白的骨!清晰可见! 有胆小的看到这一幕已发出惊惧的尖叫声,可慑人心魂的一幕还没有结束,就见那断手的清兵被人重重踢中了小腿,吃痛之下跪倒在地,紧接着后脑勺上的老鼠辫子被用力一扯,整个脑袋顿时仰面抬起,一把刀锋从他喉咙划过,在喷涌的鲜血中来回切割。 所有人都看呆了,这是何人,手法怎么如此凶狠? 杀人者一脚踢开了死透的清兵,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笑容,缓缓说道:“那刘家庄的老妇不是说了吗?她的儿子被鞑子像杀猪一样被割了喉咙,那么对待鞑子,也要把他们当猪一样杀,只要有机会,无论什么手法都可以尽情施展!” 第324章 问话 杀人的血腥很多时候不在于由生变死,而在于死的痛苦,死的恐怖。 在那个杀人者的言语中,杀人已不仅是置人于死地,而是在享受杀人的过程,亦或者用更凶狠恶毒的方式,去惩治那些该死之人。 这样的凶人,放在哪里都会令人心惊胆颤,可宋家堡的众人听他说完,心惧之下隐隐还夹杂着痛快解恨之情,目光全都汇聚在剩下的那个清兵身上,个个面露不善。 杀一个清兵是反叛,又哪里还会在乎第二个?只是剩下的那个清兵看上去不是善茬,倒是无人敢轻易发难,等着刚才那个杀人者继续上演杀人的手法。 杀人的手法,也是杀人的艺术,在当前的时刻,好似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给人带来的是欣赏和振奋。 那短小清兵见到同伴被杀,竟不知如何应对。待清醒过来,气急败坏,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拔刀挥砍,就算是死他也要杀几个人垫背。 杀人者反应极快,并没有挥刀硬挡,而是身子直往后飞,短小清兵紧追而上,后肩却是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顾前不顾后,导致后门大开被宋玉一剑刺中。 宋玉一剑得手,杀意凛然的挥剑又刺,短小清兵侧身躲避,躲过了利剑,可躲不了身后的快刀,那个杀人者和宋玉配合默契,一刀斩过,又有一只手落下。 短小清兵倒是一个狠角色,断了一只手的情况下,竟然不叫不喊,只是红着眼睛举刀乱挥,看似凶狠,实则已没了章法,浑身上下全是破绽。 杀人者冷哼一声,几个大步奔上前去,和刚才如出一辙的把短小清兵踢倒在地,随后一脚踩住了那个清兵握刀的左手,又是一刀挥落,地上多出了一只抽搐不停的断手。 事情前后发生的太突然,太迅速,以致厅堂上很多人至今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两只断手,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那短小清兵双手皆废,嘴上却不饶人,怒骂道:“等我军破寨,一定用最残酷的手法把男人杀尽,妇人全部押回军营,轮营至死为止!” 宋玉挺剑上前,看样子是要结果了短小清兵的性命,那杀人却是谦逊一笑道:“这位公子,能否稍等片刻,我有几句话要和这鞑子说。” 此话一出,厅堂里不少人都是脸色一变,就连一直波澜不惊的宋老太公眉毛也是微微耸起,杀人者称呼宋玉公子,而不是大公子,说明他不是宋家堡的人,对宋玉的身份并不了解。 杀人者是谁?又怎么会在宋家堡? 宋玉心中也是疑惑,他其实早就觉得杀人者面生,只是堡寨里乡兵三百,不少人加入不久,宋玉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人,何况鱼蛇混杂之下,出现几个高手躲避兵祸而进入宋家堡的也属正常,宋玉朝那个杀人者点了下头,现在不是追究对方身份的时候。 杀人者得到了宋玉的默许,让人把那个像杀猪般被斩杀的清兵处理掉,有两个胆大的乡兵大声领命,拽起那清兵的两只脚拖出了厅堂,只见一路刺目的血迹,尸体虽已不见,但空气中的杀伐血腥丝毫不散。 短小清兵被人踩在后背,没了双手已是无力挣扎,可依旧骂不绝口:“你们全都要死,死无全尸,尸骨只配被拿去喂狗......” 杀人者单手抓住短小清兵的衣襟拖行到厅堂外一扔,在众人围观之下令其跪下,短小清兵不从,又是百般辱骂,却被那两名处理完尸体的乡兵强行按跪下去。 那短小清兵似乎有些骂累了,嘴里断断续续的有一句没一句,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环顾四周神色中尽是怨毒之色。 杀人者半晌无言,四周的人似乎慑于清兵的凶狠,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偌大的场地上只能听见火把燃烧所发出的声音。 而在火光的照耀下,杀人者的脸孔清晰无比的映入众人的眼中,这是一个看上去和乡野小民没有太大区别的年轻人,中等身材,衣衫褴褛,常年劳作使得皮肤黝黑粗糙,五官还算端正,神情气质满是敦厚之气,若非刚才见他杀人的狠辣果决,必然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农夫。 也许,此人过去确实是一个农夫,不过现在却成了杀人者,望着押跪在地的清兵,他语气淡淡道:“我问你几句话,你如果照实说,我放你一条生路。” 短小清兵愣了一下,不屑道:“要杀就杀,多什么废话!” 杀人者面无表情,目光却定格在短小清兵身上,并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犹豫,他突然咧嘴笑了声,缓缓道:“我发誓,你如实回答,我让你活命,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短小清兵身形一颤,不是害怕,而是心中升起了一阵希望,他本以为自己必死,却没想到还有活命的机会,即使他已断了双手,成为了一个废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愿意活着。 杀人者也看出了短小清兵没有表现出的那样无畏,这令他十分满意,又道:“现在我开始问话了,想活还是想死看你怎么选了。” 短小清兵没有反应,却也可以理解为默认。 宋家堡的众人看到短小清兵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不少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讥讽之色,本以为这清兵能死的像个男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孬种。 宋玉看在眼中,再把目光投向那个杀人者,眼中闪过一道赞赏之色。 杀人者问道:“堡寨外有清兵两百多人,其中战兵多少?八旗和绿营又各多少?” 短小清兵脸上闪过一抹惊色,杀人者问的是军情,虽然听上去无关紧要,但还是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暂时没有回答。 那两个押着他的乡兵见状,其中一人将手中钢刀往他脖子上一压,厉声喝道:“敢有半句假话,老子剁了你!” 短小清兵咬了下牙,如实答道:“全是战兵,八旗二十多人,剩下的全是湖广绿营人马。” 杀人者知道短小清兵没有说谎,他是故意问战兵多少,对方要是说谎,一定会说有一定数量的辅兵,可外出劫掠发财的美事,怎么也轮不到辅兵头上。 短小清兵见到杀人者眼神变幻着,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忍不住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要保我性命。” 杀人者‘哦’了一声,又问:“你们打宋家堡的主意,可有上官或者其他清军知道?” 短小清兵现在已经只想着活命,根本不去关心对方问话有何目的,急忙答道:“我们没有放出消息,免得引来其它人马分上一杯羹,刘家庄劫掠到的财物就引起了不小的争夺,老子当时正在与人交手,好不容易杀了个身手不错的小子,结果等把人开膛破肚,人头扔进水井后,那庄主家的钱财已经被抢夺一空,最后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娘们拿来爽了下......” 第325章 鼓动 短小清兵说的很真实,很具体,配合神情中的恼怒不甘,怎么都不像是在说假话,而说实话就能活命,这是杀人者答应他的,却没有注意到随着他说话的深入,周围人看他眼神很是不对,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人群中在一阵宁静过后,陡然躁动了起来,方才那老妇的血泪控诉好些人都听到了,有几个乡兵当即挺刀就想宰了短小清兵,但杀人者有过承诺,让他们有些迟疑。 宋玉走到了杀人者的身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者微微点头,宋玉这才说道:“去叫我姨奶奶那丫头来瞧瞧。” 有人应了一声,飞快的奔入后宅,不多时,领着那丫头匆匆而来。人还没到,那丫头突然着了魔一般扑到那短小清兵身边,又是咬,又是撞,悲愤之情,让人动容。没想到,那短小清兵冷不防一头猛撞,直将那个俏生生,柔弱弱的姑娘,撞得昏死过去!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怒吼!几名靠得近的乡兵,再也忍受不住,上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短小清兵挨着打,不忘冲杀人者喊道:“你要保我性命的......你刚才亲口发的誓言,不能违背,否则天打五雷轰!” 宋玉脸色难堪的喝了一声,阻止道:“全都停手!” 乡兵们这才停下拳脚,退到了一旁,只是一通拳脚远不够发泄愤怒,个个眼中怒火喷涌,恨不能立刻把短小清兵大卸八块。 短小清兵被那姑娘指证后,意识到他的话说过头了,遭人怒恨下只能依靠那个杀人者保住性命,再也不顾颜面,像条狗一样爬到了杀人者的跟前,大声道:“救我,一定要救我!” 杀人者没有回话,只是举起了刀,声传四方:“都看仔细了!杀人,一点也不难!”话音落地,手中战刀如匹练般一挥而下!喷薄而出的血雨,让一众从未上过战场的乡兵们失色胆寒!那颗头颅落地,一路滚了出去,无头的身躯立时扑倒在地,仍在不住的抽搐...... 现场,落针可闻,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怔怔的看着那个杀人者。 宋玉神色复杂,低声道:“你发过誓的,杀他的话要承受天打五雷轰。” 杀人者抬头望着天幕,平静道:“我是发过誓,可老天爷早就看不到也听不见,若是不瞎不聋,怎么能忍心看到这天下支离破碎,恶人横行,无辜受难呢?” 宋玉还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再看身前这人,提着还在滴血的战刀,神色冷峻,整个人就像一块亘古未化的寒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宋老太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拱手问道:“阁下实乃天下豪杰,不知可否报上姓名?”他看到杀人者衣衫褴褛,已想到对方是跟着刘家庄逃来的老弱妇孺们一起混进来的,不想对方有所隐瞒,又补充一句道:“我宋家堡的乡兵里,可没有您这尊大神。” 杀人者淡笑一声道:“我可不是什么豪杰,大神,只不过一个小卒罢了......我叫林立.....”说着,他脸色豁然一肃,凝声道:“蒙山军左营将士,林立!” 蒙山军,这人竟然是蒙山军! 蒙山军威名日隆,早就从广西传到了贵州,前段日子攻破新丰县也已是人尽皆知,众人望着林立,仿佛在看救星一般,只希望他和蒙山军能救宋家堡于水火。 林立注意到周围人期颐的目光,杀人如杀鸡的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容甚至显得有点扭捏,过了好一会儿,才静下心来,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鞑子残暴无仁,凶恶如鬼,可也是人,一个脑袋两只手,手砍了长不出来,脑袋掉了也会死,和我们比起来没啥区别,他们同样也会吓怕,像猪狗一样摇尾乞怜,相信刚才大家也已经看到了。” 他本就打算杀了短小清兵,故意说要饶他一命,其实目的就是想让宋家堡的众人看到鞑子胆小懦弱的一面,增强抵抗的决心。 宋玉之前就看出了林立的心思,这时也帮衬道:“大家不要怕,鞑子来了我们就把他们打回去,我们人比他们多,今夜真要打起来赢得也一定是我们。”他看了林立一眼,声音陡然一高道:“有王师驾临,必能保我们平安。” 后面这句话,明显更能够鼓舞人心,众人听到后神色中的惊惧都淡去了不少。 宋老太公朝林立示意了一下,后者点头跟随进了厅堂,又一路来到了后宅的书房,等书房门一关,里面只剩下宋老太公,宋玉,以及少数几个人。 鼓舞人心固然重要,可眼前危局还是要靠实力来解决,不等众人落座,宋玉已经率先开口道:“林大人,那两个鞑子一死,外面的人见同伴迟迟不归,相信很快就会攻打寨子,你看......” 林立摆手笑道:“公子,大人之名不敢当,你喊我一声林兄弟便可。”他说的客套,也是在显示轻松,以安众人之心。 宋老太公的一双眼睛却是毒辣的很,从林立眼中看出了隐藏极深的忧色,脸色沉重依旧,直接开门见山道:“林小弟,老夫所料不差,你不过是蒙山军一个探路的斥候,身边并无大军跟随,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书房内的气氛有点凝重,不过在场的都不是怕事之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且林立敢于混进宋家堡,总不可能单纯的来给宋家堡陪葬,相信多少有点倚仗。 林立也不隐瞒,说道:“我确实是一个探路的斥候,不过身边还有二十来个兄弟,个个都是好汉子,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寻找清兵交战,所以遇到了那伙清兵,发现他们有荼毒宋家堡的打算,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宋老太公沉咛道:“老夫对蒙山军也是无比钦佩,连战连捷威震天下,可你们到底只有二十人......清军可是有二百人啊......” 林立淡然一笑道:“老太公,小子不敢隐瞒,这仗我如果认为打不了,那就不会混进你们宋家堡,我家秦将军可是说过的,必需要有相当的胜算才能主动和清军交手,绝对不允许做出无谓的牺牲。” 宋老太公听懂了林立的话,对方是在说他有打赢这场仗的能力,否则宋家堡即使被屠灭,无能为力之下他也只能坐视不管。 宋玉没想到林立说话这么直白,不过他心中并无责怪,反而有了分激动,急切问道:“林兄弟,那清军来攻打宋家堡时,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盯着林立,神色紧张的等待他的答案。 林立沉默了片刻,此战他并无十成的把握,也没有和李贺等人沟通过,可他现在混进宋家堡,无疑让他处在一个很有利的位置,他相信李贺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他的手足兄弟们亦是不会辜负于他。 第326章 连环(一) 夜幕阴沉,星月黯淡,使劲吸上一口气,泥土和花草的芬芳能让人心醉,可躲在宋家堡南面一处草丛中的人却是无暇感受,他们明亮的双眼中带着兴奋,握着泛着寒芒的兵刃,等待着汲取鲜血来染红这个黑夜。 李贺转过头,低声问道:“林立真能可以吗?”他的问话带着担忧,也有期待。 当初李贺派出了三个前哨,其中一个无功而返的是他从柳州府带出来的亲卫,另外两个都是蒙山军的老卒,其中一人带来了清军要对宋家堡下手的消息,剩下那个就是林立。 带回消息的老卒叫做老郭,名子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年纪已有三十七八,长得十分老相,所以外人都喊他老郭。 老郭听到李贺的问话,瞅着宋家堡大门外正做着攻击准备的两百余清兵,冷笑道:“林立没读过书,可脑袋瓜子好使的的很,哪天他能识字的话,说不定能中状元,所以还请大人放心,有林立在,这宋家堡能让清兵们脱层皮。” 李贺微微点头,对于蒙山军的老卒,他不敢有任何怀疑,这些人已经一次次证明了自身的实力,换做是他的人,明知清兵会攻打宋家堡,怕是无人敢冒着性命的危险混进去,仅凭这份胆量,林立就很是值得信任。 老郭虽然夸奖了一番林立,但心中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沉声说道:“我看宋家堡的坚垒还算坚固,清兵攻打应该要耗费些周折,我们可以抓住清兵攻击不顺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发动袭击,只要够快够猛,一定能给予清兵重创。” 说完,老郭有意无意的看了眼李贺身边的几个亲卫,亲卫里也有明白人,一看老郭的眼神,瞬间就品出了味道,有个面容清秀的汉子脖子一梗道:“不要小看人,俺承认你蒙山军老卒是强,可我们也不是吃干饭了,拖不了你们的后退,等会冲杀斩首也不会比你们少,别忘了当初我们兄弟可是与清军死战,为你们蒙山军打开了柳州府的城门。” 李贺皱眉道:“别说了,难道忘了我们现在也是蒙山军,想让别人看得起,那就要拿出本事来,否则我也跟着你们一起丢脸。” 那亲卫被骂的低头不语,脸上却是一股不服气的怒容,老郭挪了下位置,上前拍着对方的肩膀道:“我老郭性子直,兄弟不要放在心上,过了今夜,要是我们还有命在,我老郭亲自去向秦将军请命,从今往后只在李大人手下效命,与几位做真正的生死兄弟!” 李贺一怔,那亲卫也是面露意外之色,他们加入蒙山军不久,虽然秦风一视同仁,还十分器重李贺,但和那些蒙山卫出身的老卒们尚不能相提并论,老郭能这样说,完全可说是屈尊降贵,也是诚意十足的表现。 那亲卫脸色缓和,又多了分肃穆,郑重道:“兄弟就凭你这几句话,我们现在就是生死兄弟!今夜不求同生,但愿同死!” 老郭咧嘴笑了一声,李贺一直古板的脸上也有了欣慰之色,双方可以同心竭力,无疑是一个好的开端。 就在这时,远方有无数火把被点亮,嘈杂的呼喊声随之响起,李贺面色一正,凝声道:“清军要动手了!” 果不其然,清军在见到同伴迟迟没有返回,便知凶多吉少,于是不再寄托于能骗开宋家堡的大门,直接发起了强攻。 二百清兵分出五十人用弓箭急射,一百人手持刀盾蜂拥而上,剩下的人绕着宋家堡移动,给守卫的乡兵造成压力,同时寻找薄弱点突击杀入。 宋家堡的坚垒还算坚固,可只有二人左右的高度,清兵连梯子都不需要,用简易的飞爪,甚至拿刀插入坚垒就能快速的攀爬上去。 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清兵,宋家堡的守卫乡兵们应对起来明显有点吃力,他们居高临下,人数多于清兵,本该占据优势,可在清军弓箭手的压制下,很多人都无法在坚垒上冒头,更别说是挥刀杀敌了。 好在还是有一些奋勇之士的,竭尽全力的把一个个清兵赶下坚垒,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战力的巨大差距显现了出来,乡兵们的伤亡逐渐增大,浓烈的血腥味和凄厉的惨叫声也在不断消磨乡兵们的斗志,溃退失守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终于,有乡兵似乎承受不住,撕心裂肺的喊道:“守不住了,大家快往后门逃啊!再不逃就要死在这里了!” 宋家堡内恐惧的嘶喊声此起彼伏,清军听到后发出阵阵狂笑,有七八个清兵合力抱起了一根粗壮的圆木,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重重的撞向了宋家堡的大门。 一下,两下,三下...... 宋家堡的乡兵中也是有弓箭手的,此刻估计全都选择了逃跑,根本无人对撞门的清兵进行射杀,而在圆木撞击第四下时,宋家堡的大门轰然倒下。 清兵们发出响亮的欢呼声,个个像是打了鸡血般冲了进去,财富,女人,以及杀戮的酣畅淋漓就在眼前,只等他们去肆意索取。 二百多清兵,冲进宋家堡的大概有一半左右,其余的听到乡兵溃败的嘶喊时,便果断的去包抄后门,免得里面的贱民把财宝带走,毕竟黑夜中追击起来可不容易。 李贺看到宋家堡被攻破,心顿时沉了下去,没想到宋家堡这么不堪一击,清兵们从发动攻击开始,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无论体力还是生气,都没有丝毫受损,李贺如果这个时候发动突袭,恐怕难以取得太大的收获。 老郭皱着眉头,低语道:“林立那小子在干嘛?他就这样让清兵得手了?”他脸色很是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忽然,另一个蒙山军老卒出声道:“我去摸过宋家堡的底,里面至少有三百乡兵,装备齐全,宋家子弟中有不少人从过军,现在的家主宋老太公也是个能人,按理说不该败的这么快,而且交战初时,他们也有能力阻止清兵杀入,怎么好像一下子就力尽了呢?” 李贺听了,眼中陡然闪过一抹亮色,亮色很快倒映出耀目的火光,火光来自于宋家堡,具体地说来自于宋家堡的倒塌的大门处...... 第327章 连环(二) 清兵们杀进了宋家堡,入眼的不是惊魂失措在逃窜的百姓,而列阵整齐,盾牌在前,长枪架起的乡兵队伍。 似乎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清兵们为之愣了下神,却是很快哄然大笑,真是有意思的贱民们,坚垒都守不住,难道还指望阵列抗敌? 可也有清兵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全神戒备的观望四周,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立马有人失声道:“火油,他们想用火攻!” 话应刚落,已有火光窜起,清兵们被大火一烧,纷纷四散躲避,神色中再无张狂之色,不过也谈不上心惊畏惧,只是让他们的怒气更盛。 而在大火烧起时,宋家堡的乡兵们一拥而上,穿着一身鲜亮甲胄的宋玉冲在最前,林立护在他的身边,大吼道:“杀鞑!把他们赶出去!” 这把火是林立全权安排的,可惜宋家堡火油不多,不能取得像蒙山军对付赫舍里骑兵那样显着的效果,但也能够把清兵烧散,宋家堡的乡兵们则成队列进击,从而极大的抵消了双方战力上的差距。 长枪如林,乡兵们愤然突刺,他们不会什么精妙的杀人技巧,可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凶狠的挺枪之下,几个正在扑灭身上火苗的清兵躲避不及,在痛呼惨叫声中被刺倒在地,枪盾手后面的乡兵紧随而上,把倒地未死的清兵乱刀分尸。 清兵们这时总算明白过来,宋家堡并没有失去抵抗,之前败逃的呼喊只是诱使他们上当而已,恼怒之下,清兵们没有失了章法,展现出了优秀的精兵素养,三三两两的迅速避开敌方的正面锋锐,往乡兵们阵列的两侧移动。 林立看到这一幕,目光瞥了眼大门口后,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根据我之前分配好的,三人一组,相互间不要分开太大的空档。” 乡兵们听到指示,形成了一个个小队开始应敌,清兵们看在眼里,不少人都是狞笑一声,这样就能杀败他们的话,这么多年仗岂不是白打了? 清兵们之间亦有配合,熟练默契程度根本不是乡兵所能比拟的,只是他们在与乡兵们接战前,又是吃了一记闷棍。 只听见一声高呼,天空中落下了一阵箭雨,不少清兵猝不及防,身上或多或少都被箭矢射中,而箭矢来源于坚垒之上,原来乡兵们的弓箭手也没有逃,他们未曾射杀用圆木撞门的清兵,为的就是潜伏起来,等待这一时刻。 宋玉看到这轮箭矢效果极佳,清兵们的攻势明显一滞,挥剑厉喝道:“冲上去,杀光这些鞑子,鞑子不死,我们和家人们就会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话无疑最能激发人的斗志,何况先是火攻,再是箭雨,清兵们接连受挫,百多人已经倒下了三成,而被骗去后门堵截的百余清兵一时片刻回不来,当前双方人数差距至少有一比四以上,乡兵占据绝对的优势。 宋玉本来只说把鞑子赶出去,现在却要杀光鞑子,正是因为计划进行的十分完美,他认为手上的实力可以吃下眼前这六七十个清兵。 而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确实会有质的转变,可无论是宋玉还是乡兵们,他们却还达不到质变的条件,一个冲锋过去,立马就有十几个乡兵被砍倒在地,而清兵只死伤了一个。 林立看了心中大急,斜斩一刀逼退了一个想偷袭他的清兵,大声喝道:“不要乱,三个人一起瞅准一个清兵打。” 宋玉算是见识到了这些南下灭明的清兵绝非普通绿营能比,更不要说宋家堡这些拿起武器来战斗的农夫,惊怒交加之下,他手中长剑挥舞不断,人却是被逼的连连后退,听到林立的呼吼,这才喊来身旁的两个亲信合击向他冲杀过来的一个清兵。 三人力战了数个回合,才斩杀了那个清兵,同时也付出了一人被砍伤的代价,伤者胸口血流不止,倚靠在墙角喘着粗气,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乡兵们以三战一,总算能与清兵战个平手,双方各有攻守,短时间内怕是分不出胜负。 宋玉脸色焦急,清兵还有百人并未参战,一旦发现后门紧闭,必定会立刻返回前门,那时候乡兵们显然抵挡不住,他快步走到林立身边,急迫道:“林兄弟.......” 林立知道宋玉要说什么,可他没办法回答,李贺的二十余人应该就隐藏在宋家堡外不远处,他们现在还未加入战团,想必有所缘由,而且就林立看来,李贺需要等下去,至少现在绝非参战的最佳时机。 宋玉看到林立不答,闪身冲向了一个清兵,战刀狂舞,激战正酣,他无奈苦笑一声,只能继续拼杀,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厮杀在延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似一曲混乱的交响乐,嘈杂又动人心魄,只是这首乐曲应该快到结尾,声音正在消散,只因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 惨烈的交战让双方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宋家堡的乡兵死伤接近百人,清兵能战的只剩下三十人左右,如此发展下去,乡兵们应该能笑到最后。 不过活下来的清兵无人有逃跑的想法,他们知道有百余同伴很快就会到达,到时候不仅自己能活,还可以把眼前这些贱民杀尽,而且是用最残忍的手法,否则难以宣泄心中的怒气。 宋玉拄剑在地,鲜血染红了剑锋,他的甲胄上也全是血迹,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的手臂已经酸痛颤抖,竭尽全力怕也再难挥出一剑,回头望去,目光停留在大门处,双眸中充斥着强烈的渴求之色。 终于,大门处有人影接踵而至,宋玉睁大了眼睛,等到看清来人时,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一片灰败之色。 来人是清兵,那百余个绕到后门堵截的清兵回来了,他们好像被眼前惨烈的一幕惊吓到了,没有立刻冲进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挥动兵刃喊杀过来。 宋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受到有一道人影从身前窜过,睁眼一望原来是林立来到了乡兵们的后面,迎风而立面对着从大门杀进来的清兵。 风萧瑟,夜孤凉,林立的背影看在旁人眼中显得是那么落寞,可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双眼,一定会发现那股信任的火焰燃烧依旧...... 第328章 连环(三) 清兵们冲进寨子,看到一个年轻人孤零零的挡住了去路,只当这人被吓傻了一般,正欲上前把他一刀砍了,突然听见那年轻人嘴里发出一声嘶吼。 杀! 随着‘杀’字一出,更多的杀声紧跟着响起,只是杀声并非来自于堡寨里的乡兵之口,而是从清兵们的后方传来。 杀声凛然,比杀声更摄人心魄的是一把把撕裂了空气的刀锋,刀随人动,呼啸而至! 李贺终于来了,从清兵的身后突然杀出,二十余人化作一支疾驰的箭矢,一下子就刺进了清兵的人群中。 林立眼中火光大炽,高呼道:“援兵来了,大家杀光鞑子!一个不留!” 清兵们没想到身后会出现敌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黑夜中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来袭,可一交手气势便弱了三分,只因他们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袭之敌绝非乌合之众。 明军?还是......蒙山军! 蒙山军的名子浮现在脑海中时,大部分清兵已经心生退意,他们只当中了埋伏,根本来不及考虑蒙山军有多少人马卷入了这场战斗。 清兵们倒也一点不恋战,发现情势不对立刻退出了宋家堡,退的最快的一个清兵身子一挫,也不仔细去看挡路之敌,手中战刀已经反手挥出!这一刀,最简单,却最有效!这是生死搏杀中练就的必杀之术! 可这一刀挥出,却是砍了一个空!那清兵心中一凛,绝望涌上心头。 李贺高高跃起,战刀由上而下挥击怒斩,砍掉了清兵半边肩膀,又是往上一撩,鲜血喷涌中一颗首级冲天而起。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观察,耐心,应变......这些李贺都有,当他看到宋家堡突然起火时,便猜到有了转机,当看到剩下的百余清兵杀入时,他知道时机已到,率众杀出,用霹雳般的攻势不给清兵反应的时间,在心理上直接打垮对手。 清兵果然无心再战,李贺等人却是死死缠住,更是让清兵心惧惶恐,认定了多留一刻说不定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纷纷夺路而逃。 李贺带人追杀了一阵,担心清兵狗急跳墙,反而会弄巧成拙,放弃追击后,配合宋家堡的乡兵把陷在里面的三十多个清兵杀了干净。 随着最后一个清兵被捅穿了心窝,宋家堡的这场战斗落下了帷幕。 深夜,寨子里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空气中,血腥味、焦臭味混杂在一起,加上阵阵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家堡对于蒙山军的到来表达了深切的感激,还不等把战场清扫完毕,宋老太公亲自前来拜谢,并连夜让人杀猪宰羊,犒劳救宋家堡于水火的恩人们。 而在寨门外不远处的一个石亭里,宋玉坐在里面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如石像一般。 杀人,宋玉见到过,可从未做过,可今晚,他连杀了两个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杀的最后一个人,胸口被利剑刺穿,拔出时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已经用绢布擦拭了很多遍,可还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十根指头,紧紧揪着头发,宋玉一直以为杀人很容易,现在才清楚原来杀完人后会如此难受,可他是宋家堡未来的当家人,没有时间让他沉浸在杀人的艰难中,他要为宋家堡今后的道路做出打算,今夜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却很快还会再次降临。 这时,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喝一口吧,能好受不少。” 宋玉猛然抬头,月光下,林立那张脸上已看不到一丝杀气,挂满了温和的微笑,如同天上的月光一般,让他觉得亲切。 林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宋玉认出这人叫做李贺,乃是参战的这支蒙山军的主官,在与清兵激战时,他一人就斩杀了五六个清兵,武艺之高超,出手之狠辣,令人钦佩又敬畏。 宋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接过林立递过来的酒坛子,仰面就饮。 李贺望着宋玉,眼中闪过一道欣赏之色,这个年轻人或许还显稚嫩,却也是一块璞玉,雕琢一番后必能大放异彩,他手上也拿着个酒坛,喝了一口后,说道:“清军在宋家堡折了这么多人,相信很快就会出兵报复,而我军短时间内怕是鞭长莫及,所以你需早做打算。” 林立在旁也在喝着酒,却不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酒坛子,听着坛中酒水的响动,双眸闪动,若有所思。 宋玉起身朝李贺和林立鞠了一躬,说道:“多亏了两位,不然宋家堡今夜一定在劫难逃。”他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酒水的关系,脸色如火烧板红润,语气中也带着分醉意,问道:“你们蒙山军来到贵州,可是想要继续南下勤王?” 李贺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搭话。 宋玉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挥舞着拳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鞑子丧尽天良,杀人劫掠对他们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你们蒙山军可有把贵州清军消灭的想法,如果只是要南下勤王,那么等你们离去后,清军又要屠戮百姓,何人能出来阻止?” 缓了口气,宋玉惨笑一声道:“宋家堡今夜运气不错,可运气不会一直都有......宋家子弟不会做鞑子的狗,宋家男儿都是汉子!顶天立地的汉子!” 李贺拍了下宋玉的肩膀,低声道:“你说的对,你是条汉子,今夜我在宋家堡里看到了很多有热血的汉子。” 林立走近了一步,对着宋玉说道:“大公子,你累了,也醉了,今夜别再多想,好好回房去睡上一觉吧!” 宋玉笑了一声,举起酒坛猛灌了几口,大声道:“我没醉!孙子才醉呢!你们看着,我给你们走两步,看到没,走两步......”刚走一步,他就仰面倒下,再也不动弹。 这时,老郭领着人用牛车拉着一具具尸首经过这里,准备运往山上掩埋,见到李贺和林立站在亭子里,宋玉却倒在了地上,他神色微微一愣,当走近闻到酒味,听见宋玉口中低沉的鼾声时,忍不住叹道:“一群乡兵能有这样的表现,很大程度得益于这位公子的抗清决心。” 李贺微微点头,问道:“战果如何?” 老郭答道:“清兵死了一百六十七人,宋家堡的乡兵死伤二百不到,我们二十个兄弟全都没事,只有四人受了点轻伤。”他笑着补充了一句:“这仗打的痛快,小队清兵怕是不敢再轻易外出劫掠了。” 李贺语气略显沉重道:“小队清兵不会有,可大队人马一定会来,宋家堡里的百姓一定要及时转移。” 老郭脸色一肃,说道:“鞑子报复的速度不会慢,不仅宋家堡的百姓要尽快转移,我们也该暂时避的远一些,秦将军说过,一击得手,必需毫不犹豫的选择远遁,切忌流连忘返。” 话音未落,林立突然说道:“我有一点想法,和两位所言有些不符,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329章 连环(四) 拿破仑有一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秦风把这句话借鉴用在了蒙山军的身上,他希望将士们能有上进心,在作战时多思考,多动脑子,可惜这个时代的人都太过甘于平淡,当将军这种想法估计连梦里都不存在,大部分的蒙山军将士只把秦风的话当成了一句戏言。 可有人却放在了心上,比如说林立,他只是蒙山军的一个小卒,单兵作战的能力在蒙山卫的一众同袍中属于偏下水准。 因此在以武力为尊的军队中,林立一直属于被忽略的存在,可与他亲近的人却知道,林立的脑袋瓜子一点也不简单,平日里总会说一些自己的想法,虽然听的人不多,但这并不影响林立专研其中。 林立的家人全都不在了,孤家寡人的他谈不上有多大的野心,却也有自己的追求,他崇拜向往秦风站在高台上,成为千万人焦点时的雄姿勃发,他又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受到万人瞩目,这才不枉他一世为人。 于是,林立冒着风险混进宋家堡,过了一把指挥乡兵作战的瘾,而成功的滋味往往让人欲罢不能,更会给人带来强烈的信心。 区区一场小胜,并不能满足林立的胃口,他还要战,他也看到了战机。 林立对李贺和老郭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而现在,他还要再说一遍,因为他诉说的对象变成了秦风和宋明辉! 秦风来了,他很是意外宋家堡的胜利和战果,也对林立充满了惊奇,双方约定见面的地方在宋家堡外,如果秦风出现在寨子里,很容易走漏风声,清军到时候必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般,蜂拥扑杀过来。 林立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点点想法会惊动秦风到来,见到只带了十几个亲兵的秦风,以及左营指挥宋明辉时,他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快步迎了上来,神色有些不安的拱手拜见道:“请将军训示......” 秦风笑着说道:“我可不是来训示,而是来虚心求教的。”他看边上有块大石头,随手拍掉上面的灰尘泥土后,便坐了下来,又道:“林立,你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我和宋指挥这次是真的来当学生的。” 宋明辉含笑道:“宋家堡这一战打的很好,换做是我,也未必能强你多少。” 林立受宠若惊的红着脸,神色中也流露出一丝骄傲,他又朝二人一拜,倒也不啰嗦,直接转入了正题,说道:“两位将军,宋家堡这一仗不过是小胜,可卑职觉得,只要谋划充分,说不定能化小胜为大胜。” 秦风和宋辉煌相视一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欣赏之色。 世人都知将为军胆,没有不会打仗的兵,只有不会打仗的将领,可将领固然重要,但要细分下去,军队中的低级军官才是军队强弱的核心力量。 秦风一直倡导蒙山军五营的基层军官在行军,训练,以及作战前后都要进行认真的战术讨论和经验总结,通过这种方式能将基层军官迅速培养起来,形成完善和可靠的指挥体系。 此外,基层军官通过这种方式,彼此间进行充分的交流和接触,能够进一步产生互信,很大程度的让新卒们加速融入到蒙山军中,也可让蒙山军形成一个更有凝聚力的团体。 秦风后世有过军校就读,参军的经历,知道集体生活的重要意义,利用一切手段促进集体生活,培养团队意识,将大幅度的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 如果没有这些技术上的手段,只能通过长期的战斗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基层军官,这也是当世大多数军队从普通转变为精锐的必经的过程。 蒙山军成军开始,也承受过血与火的淬炼,老卒的素养已无需太多的让人操心,他们也会毫无保留的传授新卒们战斗技巧,可聚拢在一起讨论战术,这一点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至少在短时间内,让一群大老粗喜欢上学习研究,怎么听上去都像是天方夜谭。 也正以如此,秦风听说林立对战事的发展有了自己的见解,并有极大的热情想要付诸行动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把林立放在蒙山军将士们的视线之中,给予他优厚的奖赏,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敢于提出想法的人,便可获得相当大的回报。 林立不知秦风的想法,此时全身心的都投入到了对战事的设想之中,凝目看了秦风和宋明辉一眼,在二人鼓舞的目光下,他缓缓说道:“清军这次在宋家堡遇挫,必定会派兵过来报复,按常理说,我军主力离此地甚远,派往贺县附近的各小队应该避开清军的锋芒,可卑职却认为,我们可以在宋家堡这里再打一仗,这一仗的斩获绝对会更多。” 秦风微笑不语,用眼神示意林立继续说下去。 林立看到秦风态度温和,脸上的惶恐不安之色散去,声音多了分底气道:“清军攻打宋家堡,只是一些散兵试图劫掠财富的行为,并非主帅多尼下达的命令,如今劫掠不成,反而付出了巨大伤亡,那么统领死伤清兵的将领很难向主帅多尼交代,甚至不敢如实禀报。”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亮色,宋明辉却已经说道:“你是想说,清军会回来报仇,却是瞒着多尼而来,因此杀来的清军不会太多,只是某个将领的所部人马。” 林立自信满满道:“卑职就是这样想的,鞑子为了攻打宋家堡,可是用了不少歹毒心思。”他把清兵屠灭刘家庄,驱赶妇孺来宋家堡以震慑人心,紧接着又上门欺骗试图骗开大门等手段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清兵这般费尽心机,无非就是想减少伤亡,也可理解为怕伤亡太大招来多尼的怪罪,所以卑职敢说那个伤亡了手下一百多人的清军将领一定不敢向多尼如实交代,至少在将功折罪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吐露真相的。” 秦风双眼微微眯起,说道:“你想以宋家堡为饵,在此地设伏,意图歼灭可能会过来的一支数量不少,我们也有能力与之一战的清军。” 林立点头道:“卑职敢说,若真有清军来宋家堡报复,兵力应该在千人左右,再多的话怕是会让多尼察觉。” 宋明辉突然问道:“千余有备而来的清军,你打算用多少人应对?” 第330章 连环(五) 听到宋明辉的问话,林立毫不犹豫道:“五百人足矣!” 秦风笑眯眯的望着林立,声音略显深沉道:“林立,军中无戏言,你可想清楚了?” 林立脸色一正,决然道:“将军,卑职敢下军令状,凭借宋家堡作为依托,不敢说歼灭千余清军,至少击溃重创还是能够做到的。” 秦风沉思片刻,大声道:“很好,我给你五百人,由你全权负责指挥,你只能胜,败的话就不用来见我了。” 林立心中一颤,却是面不改色道:“若是败了,卑职绝不苟活!” 宋明辉动了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说,可看到秦风和林立已经说定,终是没有开口,直到林立离去,他才眉头微皱道:“将军,一切真如预料那样的话,某个清将隐瞒多尼来战,那林立这一仗至少有七八成的胜算,可对我军而言,即使胜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从蒙山军进入贵州,攻破新丰县开始,秦风和宋明辉等几个核心将领就为日后的行动做出了完整的计划,利用俘虏的渣渣木去向多尼索要城池,以及派出数支小队在贵州各地流窜,都属于计划的一部分。 可在贺县消灭千余清军,这或许是一个不小的战果,但从全局来看,对秦风的计划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秦风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见到宋明辉忧心忡忡的样子,却是笑道:“有句话说的很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何况我不认为多尼能看出我军的真正目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等到他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在贵州站稳脚跟了。” 宋明辉不置可否的苦笑一声,说道:“我还担心贺县这里的战事会有扩大化的可能,我军取胜之后若是不进反退,将士们恐怕会心有不甘,贵州百姓们也会抱怨我们弃民而去,对于军心民心都有不小的伤害。” 秦风目光一凝,低声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军弱于多尼的清军,想要出奇制胜就不能患得患失。” 宋明辉点了下头,说道:“那就先在这里打一仗,将军还请返回新丰县,末将在此压阵,断然不会让我军付出没必要的伤亡。” 秦风对于林立很是欣赏,可对其能力还需观察,现在有宋明辉主动提出留下,秦风放心不少,说道:“你的左营还是按照计划行动,我会从中军调派五百人给你,今晚就可以到达这里。”说着,不忘补充一句:“林立是一个好苗子,若非得已,尽可能让他自主行事。” 宋明辉微笑道:“将军放心,末将不会轻易干涉。” 秦风也笑了声,可笑容很快变淡,说道:“这一仗可能会往我最希望的方向发展,而这也意味着你和我调派来的五百人将面临极大的风险,到时候如何脱身,你还要早做打算。” 宋明辉收敛了笑容,神色沉静道:“末将留下来,也是考虑到了这点,不过还请将军放心,末将逃跑的本事比起杀敌来说不定更强。” 秦风拍了下宋明辉的肩膀,郑重道:“务必保重!” ***************************************************************** 从宋家堡败逃的清兵们狼狈不堪的回到了驻地,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平日里出去,总能带回来数量可观的财物,以及少则十几个,多则数十个娇滴滴的汉女以供淫乐,哪像今日这般成了丧家之犬,二百余人只活着回来了三十多个。 副都统阿克占斜眼看着手下这些败兵,脸色难看至极,恨不能把败兵们全给杀了方解心头之恨,二百余人竟然输给了一群贱民,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败兵们想着脱罪,纷纷指出遇到了蒙山军大队人马,因此才会一败涂地,并不是他们无能导致的,还提醒阿克占,警惕蒙山军大举攻来。 阿克占在怒极的冷笑声中,挥刀把话最多的一个清兵砍翻在地,厉吼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蒙山军真有大队人马,你们觉得自己还能逃回来吗?本将所料不差,你们遇到的蒙山军只是一队斥候罢了,人数不会超过三十人!” 仅凭这番话,可见阿克占这个副都统很有眼光。 败兵们被说得面红耳赤,不少人回忆起来好像真的没有看到多少敌军,暗自悔恨的同时有人满脸忿恨道:“这仇一定要报,还请大人发兵,把宋家堡杀个鸡犬不留!” 阿克占哼了一声,宋家堡必需要打,否则让他颜面何在?而且损失了那么多的人马,多尼郡王那里也不好交代,必需要取得战功补过才行,眉头紧蹙之下,他缓缓问道:“你们确定遇到的是蒙山军?” 败兵们异口同声,纷纷称是,有人断言道:“大人,我们看到敌军出现,并没有立刻败退,可刚与敌军接触就感到无比棘手,敌军人数可能不多,但绝对都是沙场老卒,而贵州的明军已基本被清剿干净,除了蒙山军想不出还有那支敌军有这么凶悍的战力。” 阿克占双瞳一缩,低声道:“蒙山军杀我大清勇士无数,而且从未吃过败仗,连一场小败也没有过,更没听说过我军俘虏过蒙山军的一兵一卒,这样的战绩让人不服都不行,可在贵州,我们要打破蒙山军不败的神话。”他说到最后,脸上尽是激昂之色。 败兵们也是个个亢奋,好像忘了不久前才刚侥幸逃得一命,现在竟然想主动去找蒙山军的麻烦,不过在战胜蒙山军的巨大荣誉面前,不少清兵确实容易忽略危险。 阿克占低头沉思,喃喃道:“我们要攻下宋家堡,用那些贱民的血肉祭奠死去的勇士,只不过在攻打宋家堡之前,要想办法把蒙山军的斥候小队引过来。” 他的声音很低,可还是被身边的亲兵听到,后者远没有那些败兵战意熊熊,小心谨慎的说道:“大人,蒙山军行动诡秘,他们会不会调动大队人马,在宋家堡设伏,以待我军上钩?”这是显而易见的可能,亲兵担心阿克占立功心切,这才提醒了一句。 阿克占回道:“你说的不错,可宋家堡所在的贺县处于贵州腹地,离我军主力不过六七里的路程,蒙山军真敢调大队人马冒险逼近,难道不担心被我军咬住,无法脱身吗?” 亲兵听后也觉得在理,可迟疑片刻后,还是谨慎道:“卑职觉得此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或者知会郡王一声,也好及时应变。” 阿克占脸色一沉,冷声道:“这等小事,何需郡王费心,真要是发现了蒙山军的大队人马,再汇报郡王也不迟。” 他可不想把损兵折将的事情让多尼得知,以多尼治军的手段,他至少要承担统兵无方的罪责,有这么一个污点在,阿克占副都统的职位估计也就做到头了。 第331章 连环(六) 阿克占点齐兵马,以清剿明军据点为理由,率领所部八百多人连夜出发,夜间行动可保证隐秘性,而按照路程计算,他们到达宋家堡时,正是黎明前人最困乏懈怠的时刻,破寨的难度会容易很多。 清军在出发时,哨骑早一步向宋家堡周边进行探查,虽然阿克占不相信蒙山军敢大军来到贺县,但小心为上的道理还是懂的,而哨骑回复没有发现大股敌军的踪影。 果然没有蒙山军大股兵马,不知那些蒙山军斥候是否还留在宋家堡中,若是不在了,哪怕血洗了宋家堡,也无太大的意义。 阿克占心中纠结,一路上脸色都不好看,只是催促全军加速前进,终于有一座寨子在晨睎里露出锯齿般的墙头,阿克占指向那里,脸色阴沉道:“那就是宋家堡吗?” 当初逃回来的一个败兵道:“没错,那寨子就是宋家堡,估计里面有二三百的乡兵。” 阿克占凝望片刻,转头恶狠狠的瞪了那败兵一眼,骂道:“你们想发财想疯了吗?真当那些贱民都是绵羊不成?” 那败兵小声嘀咕道:“那些个小村庄里根本没什么油水,连女人都是又干又瘪,让人看了直倒胃口,这宋家堡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富庶,打下它少说有数万两银子的收益。” 阿克占没想到那败兵还敢顶嘴,挥起马鞭就要抽过去,旁边的一个亲卫大笑道:“说的不错,想要发财就要找这种寨子下手,不仅钱粮够多,细皮嫩肉的大家闺秀也少不了,到时候......”他话还未落,左右清兵也跟着大笑起来,一个个双眼放光,说不出的淫邪歹毒。 清军入关以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特别是江南地区,百姓富庶,女人柔美,可是让鞑子看花了眼睛,可云贵地区却不比江南,贫瘠不说,民风还十分彪悍,清军劫掠所获根本无法和从前相比,因此不少人早就心生不满,遇到宋家堡这样的寨子又怎么甘心错过? 阿克占知道手下们的心思,他也是一个贪婪好色之人,可攻打宋家堡这种规模的寨子,想要不付出一定伤亡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今来都来了,他要是不战怕是无法向手下人交代,只能在破寨获得钱粮后,给上官孝敬一些,在伤亡统计上,尽量记录成与明军的战损。 而为求速战破寨,把伤亡降到最低,阿克占命令八百清军对宋家堡进行包围,从四面同时发起进攻,相信不用半柱香的时间,这场战斗就会结束。 阿克占纵马上了西面的一座小土山,这个高处视野很好,能够纵览整个战局,望着八百清兵左右展开,像两条巨蟒般对宋家堡进行游走合围。 而就在包围即将完成时,黎明的光辉才刚落下,天空已经大亮。 亮的不是天色,而是宋家堡坚垒上一个个火把,火把照耀下,兵戈泛寒,一队队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随着一阵破空声,密集的箭矢射向了大惊失色的清兵们。 与此同时,宋家堡前后的大门依旧紧闭,可两面的坚垒突然如山崩般碎开,只见人头攒动,刀光霍霍,更有被点燃的推车上插满了尖锐的长枪,朝着毫无准备的清军冲去,后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甲兵争先恐后的杀了出来。 清军本如巨蟒,想要一口把宋家堡吞噬,却被两侧破垒而出的敌军精准的打中了七寸,一时间惨叫连连,清军松散的队伍被冲杀的七倒八歪,完全无法抵抗突如其来的打击,才勉强坚持住了片刻,便显出了溃败之势。 小山坡上,看到这一惊变的阿克占只觉喉头一甜,眼前发黑,紧抓住缰绳才没有掉下马来。 这算什么战法? 依托城寨而守的人都希望把城墙坚垒造的越坚固越好,哪里主动毁掉坚垒的? 这种打法从所未见,但阿克占不得不承认,敌军这一招用的恰当好处,直接就让清军陷入绝对的被动。 而且宋家堡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兵马,从弓箭手以及冲杀出来的敌兵数量来看,估计有四五百人,这些人个个彪悍勇猛,绝不可能是宋家堡的乡兵! 从宋家堡杀出的是蒙山军! 蒙山军的大队人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敢来这里? 阿克占无法想象,他此刻的脑海中只剩下绝望,原来看到敌军,虽然局势不妙,但他还有着一战的决心,可这支冲杀出来的蒙山军简直强悍到令人发指。 映入阿克占眼中的敌军个个身手矫健,犹如一只只凶猛又迅捷的猎豹,每当身形如闪电般飞纵而过,几乎都会有一个清兵捂着脖子倒下,被敌军手中那看了令人心惊的战刀斩杀。 那刀不是明军的制式战刀,刀身很长,弯月形的弧度,这种刀不利于劈砍,需要讲究手法刀术,只有练刀多年,才能发挥出这种战刀的威力。 军队之中,哪有这么多的刀法大家,自然不可能装备这种弯刀,可事实就在眼前,蒙山军冲杀出来的这队人马,几乎全是用刀好手。 厮杀还在持续,地上全是浓稠之极的血,在星月微光之下,鲜血泛着一种异样的红色,只不过流血的大部分都是清兵,他们本就触不及防的遭遇突袭,应对不及之下只能各自为战,可单兵战力根本不能和敌人相提并论。 望着同伴们一个个被砍杀倒地,清兵们逐渐显露出惊惧之色,已经无法忍受这种难以抵抗的杀戮,他们明明手上也握着刀,却像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 阿克占红着眼睛,极不情愿的嘶吼道:“退兵!立刻退兵!” 清军不得不退,战下去只会是全军尽灭的下场,而且还必须速退,冲杀出来的敌军不仅凶猛,在激战时还不断往外围穿插,清兵早就被杀的没了方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敌军竟然不知不觉的试图封锁他们的退路。 敌军不仅如猎豹般凶猛迅捷,更似狐狸般狡猾阴险。 这就是蒙山军吗?根据情报,进入贵州的有超过万人的蒙山军战兵,这样凶悍的军队拿什么去战胜?赵布泰败的不冤,上三旗的精锐败的也不冤,不败才不正常! 阿克占调转马头,往南狂奔而逃,他的脸上犹如见鬼般没了一丝血色,发现自己简直蠢不可及,还想着取胜蒙山军?给他十条命,都不够蒙山军杀的! 第332章 连环(七) 蒙山军的老卒确实强悍,经过这么多场大战,老卒们无论从心理,还是作战技巧,已经不弱于满清的八旗精锐,可也谈不上有太大的优势,而阿克占所部人马虽然以汉军旗为主,但也不可能被蒙山军一击即溃。 而事实就在眼前,阿克占心惊胆颤的时候,正在宋家堡坚垒上观战的宋明辉同样吃惊,换做秦风在此的话,相信也会感到意外。 只因正在与清军交战的是壮夷的人马! 此次战斗,五百蒙山军中有三百壮夷,他们都是从族中千挑万选而出,个人实力远胜普通兵卒,换做在正面战场上列阵而战,或许还显现不出这么太大的优势,可在当前的混战之下,壮夷狼兵的个人武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秦风派壮夷狼兵来宋家堡,只是为了战后撤离而考虑,毕竟壮夷常年生活在山中,对于山地行走和生存都十分擅长,完全可以化整为零的分散到山林中撤离,这样清军主力扑杀过来时,也难捕捉到蒙山军的踪迹。 此刻,三百壮夷狼兵展现出的实力让无数人为之叹服,从小就勤学武艺,与野兽互搏的壮夷在凶悍上怕是少有人敌,这样的战斗也最适合他们,相反在战场上倒是要珍惜使用,免得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物尽其用才是为将之道,宋明辉已看出了壮夷狼兵的巨大价值,本来是想打一场歼灭战,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起壮夷的损失了,犹豫是否就此收手,免得清兵狗急跳墙,决死反扑,给予壮夷造成不小的杀伤。 不过这场战斗是由林立指挥,宋明辉不好多加干涉,而且林立这一战打的相当漂亮,出击的时刻掌握的恰当好处,真是一个天生的将才。 林立没有观战,老神自在的坐在一棵树桩子上,就着清水咀嚼着大饼,一副乐滋滋的样子,好像外面的厮杀与他毫不相干。 宋玉和宋老太公坐在林立的对面,心中不得不感慨这个年轻人的沉着镇定,当林立提出要弄碎宋家堡两侧的坚垒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现在看来,对方没疯,只是自己太傻,想不到林立的精妙战术。 李贺望着林立,脸色有些百味杂陈,林立调派到他的手下也有一段日子了,他怎么就没发觉对方有如此大才,自毁寨墙的突袭战术,他打破脑袋都想不到,而听着外面逐渐减弱的厮杀声,李贺轻轻一叹道:“鞑子应该溃逃了......” 林立把手上最后一块大饼咽进了肚子,又猛灌了一口凉水,才长舒一口气道:“宋家堡除了南边的一条大路外,其余三面都是山林,而将军给我的那些壮夷狼兵最擅长在林中捕猎,那些清兵若是死战还能打上一阵,逃进山林的话,只会死的更快。” 李贺点头道:“确实如此,此战过后,鞑子能有百多人逃脱就已算幸运的了。”说着,他语气带着认真道:“林立,这段时日,你在我手下做事真的屈才了......我心中有愧。” 林立听了连忙起身,躬身道:“大人言过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而且你也教会了我不少东西,林立从心底里感激于你。” 宋老太公见到清军又一次被击溃,心情也是大好,爽朗笑道:“二位都是大才,林小兄弟更是有大将之风,外敌当前,还能安然而坐,就凭这份胆魄,日后就不可限量啊!” 林立腼腆一笑,脸色略显不自然道:“其实,从开战到刚才,我的心就一直悬着,不然也不会连吃两张大饼了。” 众人听了惊奇,不明白林立突然提吃大饼干嘛? 林立不好意思的干笑一声道:“我这人一紧张就会肚子饿,越紧张越饿,大家看我刚才吃大饼的样子,就该明白我哪是在安然而坐,分明就是如坐针毡。” 众人一愣,顿时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这时,宋明辉走了过来,林立和李贺立刻起身见礼,宋玉和宋老太公在战前刚打听出这个留守的将领是蒙山军的二号人物,脸上带着受宠若惊之色,施礼道:“小民见过宋指挥!” 宋明辉微笑道:“今日之战能胜,宋家堡出力不少,日后我军一定向朝廷给你们请功,宋家子弟必有封赏,战死的乡兵也有抚恤。” 他师从罗明堂,场面话说起来一点不差,也很是懂得收拢人心,语气之中多了分热切,又道:“我也姓宋,说不定百年前我们是同宗同族也有可能,若真是这样,那我一定是老太公的后辈,所以如何敢受您大礼。”说着,急忙伸手扶起了宋老太公。 宋老太公连连称谢,又连说不敢当,他也是个老江湖了,自然不会真把宋明辉的话当回事,眯着双老眼道:“宋指挥,不知大军要在这里驻留多久,老朽可早做准备。” 宋明辉不答,只是看向了林立。 林立苦笑道:“宋指挥,这仗胜归胜,可也捅了马蜂窝,清军必定会派大军过来,除非秦将军也把主力调来接战,否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此话一出,宋老太公和宋玉都是脸色微变,他们没想到蒙山军胜了,却无驻留的打算,怪不得战前就让疏散宋家堡内的百姓,并带走一切可以带走的物资。 宋明辉朝着宋老太公拱手作揖,一脸歉然道:“老太公,驱除鞑虏,守卫故土,本是我军伍之人的职责,可眼下敌强我弱,不得已暂避锋芒,还望老太公可以见谅。”顿了顿,他又朝宋玉说道:“大公子,投军之事我暂时无法答应,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照顾好老太公,以及宋家堡逃难出去的百姓。” 宋玉提出过投效蒙山军,宋明辉一直没有给予答复,而现在宋家堡再难坚守,出逃的百姓们居无定所,需要有人领导守卫,宋玉无疑是不二人选。 李贺也说道:“确该如此,大公子真要投军,也不用急于一时,蒙山军的大门会一直为你这样的豪杰之士打开。” 宋玉眼中露出一丝失望,可看了眼身边老迈的宋老太公,终是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宋家堡外的厮杀也到了尾声,老郭快步走来,兴奋异常道:“清军彻底溃逃了,死在外面的就有四五百人,剩下的人估计也逃不过壮夷兄弟们的追杀。” 老郭禀告的对象是宋明辉,可宋明辉听完后一言不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林立,林立只感到一阵心潮澎湃,单臂豪迈朝天一扬,有始有终的下达了此战最后一道命令:“宜将剩勇追穷寇,告诉将士们,只要还出现在视野中的鞑子,就一个都不要放过,杀无赦!” 第333章 连环(八) 阿克占往南杀出重围时,身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个个浑身浴血,其他人不是跑散了,便是被敌军歼灭了,至于受伤的清兵,就凭他们这段日子以来的恶毒行径,无疑会被贵州民众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 对于这一场大败,阿克占要付全责,可他已不关心统帅多尼会给自己什么样严厉的惩处,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把蒙山军有大股精锐兵马出现在贺县的情报带回去。 阿克占马不停蹄,他身后的十几个清兵不少人背上还插着箭矢,只是凭借着一股子韧劲在支撑,在摆脱蒙山军追击后,心中的一股气反倒是泄了,不少人软绵绵的从马上摔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敌军暂时没了踪影,却不知还会不会追上来,清兵们已经没了胆气,根本不敢去帮那些力竭的同伴,无情的选择继续纵马狂奔。 阿克占心里直想大声的哭出来,他手上千余人马,与明军数次交战才不过伤亡百人,这次为了劫掠民财,竟然全军覆灭,回去之后他注定革职查办,连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不过阿克占付出了这么多的人命,还是有一点收获的,那就是得知了蒙山军的动向,可这也让他无比震惊。 蒙山军虽然攻占了新丰县,打通了贵州和广西的通路,可并没有进一步大举攻伐的消息,而他们竟然敢以弱势兵力深入敌境,难道就不担心后路被堵,遭受四面围困吗? 阿克占困惑不已,神色中却也多了分振奋,他要把消息尽快带给多尼,到时候派出大军围剿,宋家堡那支蒙山军四面受敌之下,绝无脱身的可能。 黎明已过,艳阳高照。 阿克占不惜马力,拼命往罗平的方向疾驰,他人困马乏,记忆还算清晰,知道前方不远有条河流,等过了河之后,便有大军驻扎,可以换马补充,也不用再担心蒙山军可能的追击。 没过多久,一条泛着清澈水光的小河映入眼中,阿克占脸上终于有了丝轻松之色,可还不等他缓上一口气,耳边陡然传来急劲的马蹄声,他和手下十几个清兵皆是面色骇然,他们已经没了体力再战,马力也到了极限。 若来的是蒙山军,阿克占和手下残兵必死无疑! 阿克占握刀在手,紧张的发颤不止,直到看清了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马刀悄然而落,心神一松之下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 来人是清军,为首的一人正是在蒙山军手上吃过苦头的费莫。 阿克占带着几骑狼狈不堪的迎了上去,立即有两队清骑左右包抄过来拦截,呼喝着让他们放下武器,阿克占听了气急,怒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郡王帐下的阿克占,让你们的费莫参领来见我。” 费莫的军职其实并不低于阿克占,只不过阿克占是建州女真嫡系,地位高于其它女真各部,而费莫的乌拉部向来被视作软弱,因此阿克占在费莫面前才敢这般叫嚣。 阿克占注意到费莫正望着他,却只是驻马停在原地,好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阿克占本就胸口郁气难消,此刻更有一股悲愤之气涌上心头,挥起鞭子就朝离他最近的清骑抽过去。 只是阿克占手刚抬,仿佛就一直憋在喉结里的一口血忍不住直喷出来,胯下马儿受到惊吓,四蹄乱蹬,竟然把他摔到地上,前蹄一扬,转瞬就要踩到阿克占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费莫及时过来拉住了受惊战马的缰绳,阿克占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心有余悸之下,心中的怒火却也消了大半,语气低落道:“费莫,我要与你换马,我有紧急军情要去罗平禀告郡王。” 费莫看到阿克占一群人垂头丧气,甲衣破乱的样子,眼中讶色一闪,凝声问道:“阿克占,你们怎么了?看上去像是刚刚打过一仗。” 阿克占脸上有了惭愧之色,又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惶恐,哑声道:“没错,确实打了一仗,还是一场败仗......惨败!” 全军覆没,阿克占已无法隐瞒,也不妨碍告诉费莫,他虽然看不起乌拉部的人,可同为大清将领,阿克占不想费莫重蹈覆辙,一脸慎重的提醒道:“费莫,蒙山军出现在贺县地区,你若是经过那里,务必小心为上。” 费莫面色一惊,问道:“你遭遇了蒙山军?”他声音转而变得低沉,又问:“你手上有三个牛录上千人马,难道说......”他看了眼阿克占身后的十几个残兵,脸色变得不可思议。 阿克占惨笑一声,如实说道:“我领兵去攻打一个寨子,没想到寨子里藏了大股蒙山军,他们用了奸计向我军突袭,那些个蒙山军比狐狸还要狡猾,比猎豹还要迅疾,凶猛程度更是不下于狮虎,我军不支溃败,几乎被全歼。” 费莫听完后,良久不语,只是凝视着阿克占,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的是无法言述的恐惧和崩溃,他的战败绝非普通失败这么简单。 但有一点能够确定,阿克占完了,他已经失去了女真勇士的坚韧和无畏,即使再给他一支人马,估计也不敢去挑战蒙山军了。 费莫也领教过蒙山军的厉害,但是阿克占有装备精良的千余人马,一口气就被敌军吃了个干净,这败的也太过令人心惊了,费莫忍不住再次问道:“阿克占,你遭遇了多少敌军袭击,三千人?五千人?”他的问话语调有些不自然,带着质疑的口吻。 阿克占咬着牙,艰难道:“敌军应该不超过千人。”他当初站在高处,俯瞰了整个战场,看到的敌人只有数百,说千人只是面子上实在过意不去。 费莫听了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千人对千人,哪怕是被突袭,也不该败的这么惨,他根本想不多蒙山军参战的只有五百人,其中二百人一直在用箭矢压制,甚至没有与清军短兵接触。 阿克占愧疚难挡,实在不想再多言,也不坚持要和费莫换马,反正过了桥就是清军驻地,有足够的良马可供替换。 费莫目送阿克占领着十几个残兵过了桥,他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话要和阿克占说,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另外,那个一直跟随在费莫身边的游击将军董冲也动了下嘴唇,直到阿克占的背影从眼中消失,他才缓缓的闭上了嘴。 董冲是一个机灵人,费莫没说话,他当然也识趣的闭口不言。 而阿克占因为战败乱了心神,连费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过问,事实上费莫本来也要回罗平向多尼禀报军情的,可在遇到阿克占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有些事情,如果只有费莫一个人知道,那极有可能会变成一次难得的机会。 第334章 连环(九) 千余清兵在贺县地界被蒙山军全歼,连尸体都没有抢回来,这则消息仿佛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水里,顿时惊扰了在贵州的各部清军。 罗平,帅府。 多尼的亲卫统领巴吉气哼哼的走进来,跪倒在多尼的面前说道:“郡王,阿克占那蠢货将自己五花大绑过来,在外面跪着等郡王过去问罪呢!” 巴吉和阿克占的私交不错,二人祖上还带点姻亲关系,可面对战败,巴吉顾不得一丝情谊,忿恨的神情似乎立刻要把阿克占给砍了。 整整千余人,交战的敌军数量也不过同等而已,结果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便被杀的支撑不住,如此无能简直就是耻辱,真不知阿克占有何颜面回来? 巴吉怒哼道:“郡王,奴才立刻去把阿克占斩首示众,免得他把蒙山军吹的神乎其神,扰乱我军军心。” 多尼‘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已经对宋家堡之战的过程有所了解,可越了解他就越是糊涂,沉默许久后,反问道:“巴吉,你也认识阿克占很久了,你认为他会是一个为了减轻罪过,而把敌人说的无比强大的人吗?” 巴吉闻言一愣,脸色变幻了一下,说道:“阿克占贪财好色,身上缺点数不胜数,领兵的能力也谈不上出色,可他绝对不敢对郡王有半点隐瞒。” 多尼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显然,阿克占打了败仗,可他说的却是实话,他遇到的蒙山军很强,但蒙山军不可能每个士卒都很强大,强者也只是少数罢了,所以突袭阿克占的蒙山军一定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勇士,敌军中的精华所在。” 巴吉吃惊道:“蒙山军的精锐在贺县,那他们的主力人马应该也在贺县。”说着,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道:“可贺县还在我军掌握之中,周边的城镇也没有被攻陷的消息传来,蒙山军敢如此大胆进军,后路不畅,又无坚城依托,一旦面对我大军围剿,岂不是自取灭亡?” 多尼心中亦是困惑,蒙山军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的精锐人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贺县?主力难道也已经潜行到了贺县? 带着种种疑惑,多尼下令升帐点兵,换上一身甲胄后,勒马往军营的方向驰去,数百亲卫骑兵簇拥而行,场面十分的壮观。 阿巴克倒是很有负荆请罪的觉悟,帅府里见不到多尼,立马紧跟着去了军营,在帅帐前,他脱光了衣服,五花大绑的跪在肮脏的泥地里,身上都是刚结疤的血痂,嘴唇冻得血青,旁人却不因此而同情他。 帅帐守卫以及进出王帐的将领看着他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多尼所部南下以来,还没有哪个将领吃过败仗,而阿巴克一败就丢光了所有的人马。 这个脸阿巴克自己丢得起,多尼手下的将领们却丢不起。 玩这套苦肉计,呸,郡王饶了他才怪? 多尼策马来到帐前,勒住马看着跪在泥地里请罪的阿巴克,问道:“再给你一千兵马,你有没有把握一雪前耻?” 阿巴克冻得浑身发抖,疑惑不解的望着多尼,给冻僵的脑子慢慢的转动起来,沉默的好一些会,才张开给冻得裂出血的嘴唇,摇头说道:“奴才给主子丢脸了,可奴才不敢说假话,即使再给奴才一千人去打宋家堡遇到的那支蒙山军,奴才还是要吃败仗。” 要是不顾及以下犯上,巴吉恨不得抽阿巴克一马鞭子,竟然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左右诸将听了也是怒目相向。 多尼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又问道:“那你要多少兵才有把握?” 阿巴克犹豫了一会儿,神色无比郑重道:“至少三千人,还必需列阵在野外才能胜之,一旦陷入混战,五千人才能胜,估计还是惨胜,要是围城强攻......”他苦笑一声,继续道:“奴才不希望去攻那支蒙山军守御的城池,因为我大清勇士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巴吉差点没忍住,旁边有个将领却已经一马鞭抽了过去,喝道:“说什么混帐话,你这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吗?我大清勇士不知多少次战胜过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敌人,现在你反而要倍数于敌才敢战,大清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那一鞭子又快又狠,阿巴克伤疤纵横的身上又添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那将领还不解气,怒吼道:“你的兵都死光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回来?”说完,抽出刀要将阿巴克砍死。 可刀锋还未出鞘,多尼已出声阻止道:“够了。”他声音不大,却有足够的威望将暴怒中的将领止住,而且在众将惊诧的目光下,多尼翻身下马,将身上的纯洁狐裘解下来,披到了阿巴克的身上,说道:“你最大的罪过不是战败,而是冒然出战,不过也算给我军提了个醒。” 多尼环顾周围诸将,目光陡然间变得十分严厉,冷声道:“你们难道忘了赵布泰了吗?他的数万大军是怎么完的?还不是轻视对手,犯下了各种愚蠢的错误,否则如何会一败涂地?” 诸将不敢忤逆多尼,全都应声尊从,他们南下以来轻松惬意,没有遇到过一个像样的对手,似乎已经淡忘了广西出现了一个难缠的敌人,一个在各种流言中,几乎快要被神话的敌人。 此时再看跪在地上阿巴克,诸将心里忍不住去想:蒙山军真的有这么厉害?那个叫秦风的人真如传言中的战神下凡? 多尼语气放缓,说道:“我可以容忍你们打败仗,但不能容忍你们败的稀里糊涂,南下以来,我们一再获胜,明军也是不堪一击,但是你们从此目中无人,那就是十足的蠢货!” 诸将听了心中凛然,无人敢提出半点异议。 多尼的语气再一次加重道:“记住了,千万不要小看蒙山军这个对手,等会儿合议时,我要你们每个人都交出一份切实有效的建议,应对蒙山军可能的各种动向。” 诸将纷纷应是,阿巴克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抓住披在背上的狐裘,要向多尼叩头谢恩,可头刚垂下来,便直接晕了过去。 很快有郎中跑过来,试了试阿巴克的鼻息,说道:“无妨,只是气血不畅,暂时晕过去了,不用多久便会醒来。” 多尼点了下头,对身边的巴吉道:“等阿巴克醒来,立刻让他来见我,对于他的那场惨败,我还有一些细节要问个清楚。” 第335章 连环(十) 多尼的军议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可一众清将给出的建议却是乏味可陈,无非就是领兵去围剿胆大包天的蒙山军,根本没有一点创造性的意见。 其实这也怪不得清将们,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们从未和蒙山军交过手,对于敌人毫无印象,实力又远胜于敌方,以正兵交战就可胜之,确实无需多费心思。 多尼却是心中失望,入关以来的种种胜利来得太过轻易,让大清勇士们逐渐失去了曾经的步履薄冰,忘记了太祖时期,仅仅一个辽东总兵李成梁就让女真人吃尽了苦头。 汉人有的是英雄,而只要给这些英雄机会,他们就能颠覆这个天下,而女真人现在正处于从所未有的强势期,可这个阶段不会长久,多尼从部下将领的精神态度上,就已经看到了严重衰落的迹象,他终于明白皇太极为什么要极其拉拢汉臣,皇族又必需和蒙古联姻的决策。 女真看似强大,实则比起大明和蒙古,底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历史上曾经风光一时的部族不是没有,鲜卑,羌人,党项都曾经崛起过,可很快就没落尘埃,甚至遭受灭族之祸,女真想要长盛不衰,只有提倡满汉蒙古皆是一家,才是真正的存活之道。 多尼从帅帐中走出时,胸口直感到一股郁气难消,他去找苏醒过来的阿巴克交谈几句后,便回到了帅府。 比起和手下一群将领合议,多尼还不如找他的女中诸葛来的有用。 乌拉那拉氏看到多尼面色凝重的返回,便知他有心事,亲手为他奉上了一杯香茶,莲步轻移站到了他的身后,一双柔弱无骨的纤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十指轻轻按揉下,问道:“老爷,又在为军务烦恼?” 多尼知道乌拉那拉氏的聪颖,也很想听听她的想法,因此并不隐瞒宋家堡战败之事,详细说了下最近发生的军情后,缓缓道:“阿克占已经失去了勇气,而过去他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勇士,可见他所遭遇的敌人远比想象中要可怕。” 乌拉那拉氏思绪飞转,手上揉捏的动作不经意的慢了下来,她美眸微微闪动了下,声如烟花般,带着分飘渺之意道:“老爷,如果阿克占这次战败,真的代表着蒙山军主力出现在了贺县,那可就十分有意思了。” 多尼按住乌拉那拉氏的手,把她拉到身前,笑着问道:“那你说说看,哪里有意思了?” 乌拉那拉氏娇笑一声,嗔怪道:“老爷明明已经想到了,何必再来考究妾身,妾身可不敢在老爷面前显摆。” 多尼叹了一声,苦笑道:“老爷手下那些个蠢货能有你这般聪明,我也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乌拉那拉氏宽慰道:“老爷,将军们不知道那个秦风以渣渣木为筹码,索要三座城池,自然难以看出敌人的歹心,怎么能说他们蠢呢?” 多尼脸色稍缓,却是依旧苦涩不堪道:“我也希望他们不蠢,否则日后这战怕是不好打。”他顿了顿,又道:“上次我们判断蒙山军有借道勤王的意图,那么阿克占在贺县的战败,很有可能.......”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笑着望向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娇俏的白了多尼一眼,接口道:“这些日子,蒙山军出动频繁,从军报上来看,蒙山军小股人马与我军发生了十余次小规模的交战。” 说到这里,多尼哼了一声,骂道:“他们如何不是蠢货,每次交战,损失大的都是我方,而且别说俘虏了,连敌军的一具尸体都带不回来......真是气死我了!” 乌拉那拉氏伸手按在了多尼的胸口上,她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多尼的怒容顿时散去不少,她这才说道:“我在明,敌在暗,每次交战敌军不是埋伏就是突袭,我方吃点小亏也在所难免,只是......”她声音一沉,眼中锐芒一闪而逝道:“敌军打击的基本都是我军外出的游哨人马,很可能是为了隐藏什么,避免被我军游哨发现。” 多尼呵呵笑道:“你是想说敌军的大队人马确实已经潜行进了贵州腹地,只是不想过早暴露而四处袭击我军游哨。” 乌拉那拉氏沉咛片刻,说道:“有这种可能,这样阿克占遭遇敌军精锐也就说得通了,他只是想打下一个寨子,却碰巧砸到了马蜂窝,栽在了潜藏在寨子里的蒙山军主力。” 多尼笑而不语,起身走到了挂在墙上的贵州地图前。 乌拉那拉氏跟了过来,在多尼的眼神示意下,她神色似有犹豫,却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判断,朗声道:“从蒙山军袭击我军哨骑的地方上看,分别是在岳城,张洲,以及贺县一带,把这些地区连起来刚好是条直线,也是从贵州通往云南的捷径。” 多尼一击掌,大声赞扬道:“说的不错,蒙山军想要进入云南勤王,这是一条最为迅捷,也能避开我军几个驻兵重镇的道路,如果以渣渣木换取的三城是障眼法的话,那这条路才是蒙山军真正的行军路线。” 乌拉那拉氏确实这样判断的,可从多尼的口气中,他听不出识破敌人意图的欣喜,柳眉微皱道:“老爷,您还有其它的看法?” 多尼眉宇中显出犹疑之色,说道:“阿巴克在惨败前,已经有两百余人打过一仗,受挫之后才领着全部人马想着去将功赎罪,蒙山军如果不想暴露战略意图,应该避免与阿巴克接触才对,他们这一仗打的很不应该。” 乌拉那拉氏面色一变,这确实说不通,而当初宋明辉也曾提醒过秦风,这仗即使全胜也未必是好事,正是因为担心所做的谋划付诸东流。 很多时候,伪装过头反而容易让人看穿,犹如一颗钻石,它存在世间千万年,免不了有一丝杂质污迹,要是拿出一颗透亮的毫无瑕疵的钻石,那不用猜也知道是玻璃制成的假货。 多尼神色豁然变得冷峻,说道:“蒙山军用渣渣木作饵,明摆是在故布疑阵,而他们连续有选择性的袭击我军哨骑,同样是在故布疑阵,贺县那一战蒙山军是故意暴露一支精锐人马,让人以为他们的主力在贺县一带活动,并且有走贺县,岳城,张洲一线的企图。” 乌拉那拉氏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她承认多尼说的很有道理,脑海中同时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可思索再三终究没有结论,低声道:“老爷,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巧合,蒙山军主力刚到那寨子,阿巴克也同时领军到了,双方不期而遇才打了一仗,又或者蒙山军想收买贵州人心,毕竟活了整个寨子的人命,定能宣扬他们的仁德。” 多尼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可那支蒙山军太过狡猾,让人不敢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第336章 连环(十一) 多尼抬手捏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乏了,作为统帅他有太多事情需要考虑,如今强敌在侧,更是令他烦恼无比。 乌拉那拉氏见了立马上前,扶住多尼的胳膊,柔声道:“老爷,此事暂且不要多想,只要我军不乱了阵脚,以不变应万变,想来敌军也玩不出花样。” 多尼心神烦扰下,确实感到了一丝疲惫,任由乌拉那拉氏扶着走向里屋休息,而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一般人不会注意,乌拉那拉氏却听得真切,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叫来了一个侍女,对着多尼道:“老爷先去休息,妾身为您准备一些热水洗漱。” 多尼随口道:“这事让下人去做不就行了。” 乌拉那拉氏撒娇道:“妾身要亲自去为老爷烧水,老爷不答应吗?” 多尼哈哈大笑道:“老爷哪敢不答应,只是这水你要多烧一些,另外吩咐人把浴桶带进房里,老爷等会儿要和你共浴,那时你可要好好服侍老爷一番哦。” 乌拉那拉氏娇嗔不已,脸颊通红似火,伸手在多尼身上狠劲挠了几下,多尼笑声更隆,这一刻他像是把所有军务全给忘到了脑后。 等目送多尼远去,乌拉那拉氏才走了出去,发现她的贴身侍女玉珠正一脸焦急的站在外面,见到乌拉那拉氏到来,立刻低声道:“奴婢见到费莫大哥了,他让奴婢带几句话给主子。” 乌拉那拉氏谨慎的看了周围一眼,确定空空荡荡无一人后,这才附耳过去,随着玉珠不断说着什么,她的脸色急剧变化,震惊不已。 玉珠说完,紧接着问道:“主子,费莫大哥发现了敌军的行踪,这可是不小的功劳,应该可以抵消他之前的战损吧!”她语气急促,眼中满怀期待。 乌拉那拉氏却是脸色一沉,低喝一声道:“玉珠,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费莫说过的所有话,明不明白?” 玉珠闻言一愣,喃喃道:“忘记?主子难道想隐瞒......”她发现乌拉那拉氏的神情逐渐变得严厉,急忙禁声不语。 乌拉那拉氏又道:“你再去找到费莫,告诉他务必确定敌军动向,然后寻找机会,做的好的话,费莫可以一战成名!” 玉珠面露喜色,立刻小跑着离开了帅府。 乌拉那拉氏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前去柴房烧水,她的神态端庄自然,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至少她必需装作这样。 因为她虽然是多尼的女人,却也是乌拉部族的女儿,身上流淌着乌拉王族的血脉,她心向大清,更希望乌拉部族能在大清王朝中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不是像她以及族中众多女子一样,只能成为建州女真的附庸品,永远接触不到大清权力的核心。 等到第二日,多尼集结了二万大军,开始对蒙山军可能潜伏的地区开始围剿,特别是贺县地区,清军的哨骑几乎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贺县,宋家堡外。 大约晌午时分,沉寂的大地隐隐的颤动起来,在野地上觅食的鸟兽受了惊动,东奔西掠,瞬时间走了干净,唯有一只停在死人尸体上啄食腐肉的老鸦迟疑不定的望向烈阳方向,不知道是留下来继续享受足下的美食,还是先躲开。 地平线上突然涌出一队奔驰而来的骑兵,烈阳照射下,仿佛披着一身霞衣,老鸦受了惊吓,张翅飞上晴空,才看到更多的骑兵山呼海啸般暴露出来,千军万马狂卷而来,刮起漫天烟尘,老鸦受惊之下仓皇往远处逃去。 很快,远方出现的骑兵两翼及前锋开始迅速展开,而这支骑兵的统领,巴吉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鬃马,在数十骑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宋家堡外。 宋家堡已经人去寨空,留下的只有一地残尸。 巴吉是多尼的侍卫统领,却也精通兵法,只是这些年在多尼身边,虽然说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军中将领们对巴吉多有敬畏,可巴吉也少有立功的机会,这次以为阿巴克雪耻之名,他主动向多尼请命出战。 多尼看他多年随伺在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巴吉也不是一个冒失莽撞之人,犯大错的可能性极小,便答应了他。 巴吉得令亲自领兵出战,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不过看到满眼都是被割去头颅,死状惨烈的清兵尸体时,他气的唇青脸白,整个人都在发颤。 蒙山军原本没有割去敌人尸体首级的习惯,可壮夷狼兵却有,这种手段固然残忍,也能震慑敌军,而且比起清兵在贵州的屠戮,根本就不足一提,另外在随蒙山军出战时,秦风答应过壮夷会以战功多少来分级奖赏,于是在壮夷们心中,首级自然就是战功的最好证明。 至于尸体为什么没有掩埋,这是宋家堡的百姓们强烈要求的,甚至还把一些已经在山上掩埋起来的清兵尸体给挖了出来。 用百姓们的话说,他们被逼着远走故土,亲人死在清兵屠刀下的也是不少,还听了宋玉姨奶奶关于清兵作恶的描述,可以说是对清兵恨到了骨子里,不暴尸荒野难消心头之恨。 民怨滔天,宋明辉也只能顺应民意。 而巴吉从未见过大清勇士的尸体被如此作贱,心里填满一股难以发泄的愤恨,一些清骑更是愤恨得拔出刀来乱砍乱劈泄恨。 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的清将纵马靠了过来,大声道:“巴吉,你还在犹豫什么,与阿克占交战的敌军都是步卒,我们马不停蹄是有机会追上他们的。”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拿刀鞘戳着地,表示对巴吉迟疑寡断的不满。 巴吉眉毛一挑,沉声道:“我们搜索的范围不能超过贺县方圆百里,这是出发前郡王反复强调的命令。” 那清将恨声道:“难道就这样把敌军放跑了,看看这些惨死的勇士们,你甘心吗?” 巴吉皱眉道:“敌军未必跑得了,即使我们不追上去,前方还有我军拦截。”他这话说的很没底气,前方的一些城镇确实驻扎了清军不少人马,可骑兵数量很少,拦截能力远远不能和自己率领的五千骑兵相比,让敌军逃脱的可能性极大。 第337章 连环(十二) 巴吉的服从性很强,对于多尼的命令不敢有任何马虎,可他难有领兵出战的机会,无功而返心中亦有不甘。 那清将看出了巴吉的犹豫,大咧咧道:“啰嗦个屁,追上了杀光那些明军,郡王不赏赐也就算了,总不可能还惩处我们。” 巴吉听了依旧迟疑不决,旁边又有人激将道:“巴吉,我看你是很久没打仗了,胆子越来越小了,你不会是怕了那支明军。”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人看巴吉的神色都变了,嘲笑中带着不屑。 巴吉气的脸色通红,怒吼道:“全给老子闭嘴!”他一咬牙,马鞭一指道:“追下去,要是让我发现有哪个惧敌不前的,老子直接砍了他。” 随着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呼啸而动,继续往北方追去。 而在各路清军极力围剿堵截之下,宋明辉率领的壮夷狼兵等五百将士并没有北逃,而是化整为零,穿越了贵州密集的林地,往西面的方向运动。 壮夷狼兵表现出了极强的适应能力,几乎全员到达了预定地点,另外二百余蒙山军老卒跑丢了一小半人,这样的损失虽然让人痛惜,但也是必需付出的代价,只希望走失的人员能避免清军的抓捕,早日与主力人马汇合。 黑夜深沉,星月高挂。 在一处偏僻的山谷中,无数军帐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中央位置的一座最大的军帐里,大烛哔哔剥剥的燃烧着,散发出松脂油的香气,挂在营帐内壁、差不多占了半片面的地图上,将贵州腹地的城池,地形都大体的表述出来。 帐内气氛凝重,秦风抱胸站在挂图前,蹙眉沉思,看到蒙山军众将都已经聚集,才放下手来,说道:“战事一起,我军兵力是敌方二倍,士气,战力也全都占据优势,可若我军攻击受挫,短时间内无法达到预期效果,那么即使最终能胜,也只能果断放弃攻击,避免遭到清军合围。这样的话,我们之前所做的各种对于敌军的迷惑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杨再兴说道:“秦将军说的不错,此战我们出的是奇兵,一旦陷入僵持,奇兵就成了正兵,而如今我们深入敌境,切忌和清军正面硬抗,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众将听了脸上都有踌躇之色,却并无退缩之意,贵州清军兵力是蒙山军的数倍,可要控制整个贵州,又有向云南进军的打算,很难全方位掌控时局,蒙山军就是要抓住清军顾此失彼的弱点,在灵活的运动战中,给予清军巨大杀伤。 这也是秦风一贯的战略方针,不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是重中之重。 似乎是发现大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秦风突然一笑道:“我们现在就是孙猴子,闯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不仅要大闹一番,还要全身而退。” 众将神色中逐渐有了笑颜,孟达扯着嗓门大声道:“此战过后,保管清军不敢再南进一步,我军之后要是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估计吓都能把鞑子吓个半死。” 大帐里笑声响起,气势也是为之一畅。 秦风嘴角含笑,指着挂起地图上的一点,继续道:“壮夷兄弟们在贺县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把鞑子惊了个鸡飞狗跳,大量清军在往贺县围逼过去,同时岳城,张洲一带也有大股清军出没,看来我们惑敌之计的效果很是不错。” 马驰也走到地图前,看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我们如果发动攻势的话,清军援兵大概多久能赶到?” 秦风答道:“清军刚刚被调动起来,很多人马已经被我们骗出了核心战场,剩下的一些清军除非有统一调派,否则很难对我军构成威胁,而清军二万多骑兵,其中大部都在云贵交界处,鞭长莫及之下也影响不到这场战事,剩下的大概有六七千清骑是唯一存在威胁的。” 马驰轻声道:“那六七千清骑驻扎在昌平府,全力赶赴战场的话,只需一日就能到达这里,不过那支清军骑兵也被骗去了贺县,这样我们又能多出一天左右。” 杨再兴面色一紧,突然道:“不对,我们多不出一天时间,那支清军骑兵完全可以不去战场,而是选择等在我们回军的路上,并且无需主动出击,只要牵制我们的进军速度,等到其它清军靠拢上来,以优势兵力进行围歼,我军哪怕死战突出重围,估计也伤亡惨重。” 这种可能性极高,只要率领清军骑兵的将领稍有一点战略眼光,便一定会堵截蒙山军的归路,而非一根筋的冲向战场。 马驰轻叹道:“这样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就显得十分紧张了。”说完,他看了一眼秦风,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在他看来,这一战风险极大,想要全胜,很是需要一点运气。 秦风目光环视,笑容依旧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心,可世上任何事情做起来都有风险,喝口水弄不巧都会呛死,更别说是行军打仗,而且在我看来,清军的反应速度不会有我们想象中那样快,换个角度去想,当你被人拿棍子砸了下脑袋后,你能立刻反击吗?期间总要缓上一口气,同时还要考虑如何反击,对方还有没有后手等等问题。” 风险和回报是成正比的,秦风出兵贵州,心中早已有了全套的谋划,只是因为很多想法都来源于后世的知识,无法向别人吐露,所以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一战的回报有多么巨大。 这时,有亲兵进来禀报道:“将军,宋指挥回来了。” 秦风面色一喜,急忙道:“把宋指挥带进来。”他相信宋明辉的能力,可宋家堡之战后,宋明辉迟迟未归,这让秦风忍不住有些忧虑。 宋明辉风尘仆仆的走了大帐,朝着众人拱手致意,收到了一阵赞美之声,秦风也是勉励几句,随后问道:“宋家堡一战的损失如何?” 清军在贺县遭受挫败的消息早就传开,秦风知道宋明辉胜了,却无法确定那五百将士能否逃过清军的围剿。 宋明辉答道:“战时的伤亡,加上走散未归的一共才百余人。” 秦风心中一松,不过二成左右的战损,比他想象中好的太多,等哪日返回广西,一定要登门感谢壮夷大长老,他派来的这些壮夷狼兵真不是一般的好用。 宋明辉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挂起来的地图,上前看了一眼后,说道:“将军,清军可调动的那支骑兵在到达贺县后,选择了继续往北追击。”他笑了笑,眼中显出一丝兴奋道:“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也离罗平越来越远了。” 秦风双眼豁然睁开,强忍激动道:“消息准确吗?” 宋明辉点头微笑道:“末将回来晚了,就是为了确定这个消息,那支清军骑兵说不定会追击到新丰县才会罢休。” 此话一出,大帐内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狂喜之色。 第338章 连环(十三) 马驰认为这仗要全胜,需要一些运气,没想到运气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在各种战局的演化中,最有可能对蒙山军造成威胁的那六七千清军骑兵,竟然追击的这么坚决,坚决到秦风和蒙山军众将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秦风如果日后能遇到巴吉,一定好好道上一声谢,而那两个激将巴吉的清将,秦风更要躬身拜谢,他们是蒙山军的朋友,绝对的朋友! 而什么叫做神助攻?巴吉一往无前的追击就是! 宋明辉说清军骑兵离蒙山军越来越远,那他们无论是加入战场,还是在蒙山军归路上堵截,所需要花费的时间都会变长,而更关键的是,巴吉率领的清军骑兵离罗平也越来越远了,身处罗平的统帅多尼估计很难及时的调动巴吉这支远离的机动人马。 如此一来,原本对蒙山军最具威胁的清军骑兵,极有可能成为鸡肋的存在,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说不定还沉浸在没能追击上宋明辉那五百人马的懊恼之中。 此刻,时机算是彻底成熟,秦风面色一正,沉声道:“大家下去准备一下,明日黄昏时分,全军出击,务求一战而胜!” 众将齐声称是,空气中一片杀伐之气。 秦风微微点头,转身走出大帐,望着远方模糊的城廓,他胸口感到一阵激荡。 过去,蒙山军其实都是在被动中寻求战机。而这一次,却是由蒙山军主动发起的挑战,曾经的蒙山卫降卒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精锐王师,而秦风也终于获得了对抗满清的力量。 天空中忽然飘起小雨,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秦风思绪百转千回,一时没有察觉雨滴落在自己身上,直到有人来到他的身边,秦风才注意到下雨了。 邓飞,余小林等亲兵退开了几步,给予了秦风和他身边之人一定的独立空间,而这个世上能够出现在秦风身边,并且不引起亲兵们警觉的,除了孟达,宋明辉等几个亲信将领外,也只有一人能得到此等信任。 这人谈不上是蒙山军将士,可在蒙山军的一些老卒心中,他早就和蒙山军融为了一体。 冷君傲来了,他没有留在广西,而是跟随秦风一起南下贵州,因为他一直没有放下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扬州十日,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是清军造成的,其中虽然有不少汉奸队伍,但始作俑者却是满清镶白旗的前任旗主,爱新觉罗.多铎。 多铎死了,可他的滔天血债还没有偿还,而俗话说的好,父债子还,多铎的儿子们没有死,贵州清军统帅多尼正是多铎的长子! 因此,冷君傲选择来到贵州,为了复仇而来! 冷君傲望着天际,低声道:“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洗刷着天地万物,那轻柔清冷之感,似乎也能洗涤人的心灵。 秦风没有入帐避雨,任由雨水低落在身上,语气平静道:“这雨下不大,不过看上去要下上一段时间。” 雨水落下,天地间尽显朦胧,冷君傲的双眸看上去更加朦胧飘忽,缓缓问道:“这雨要是下到明日黄昏,会不会影响到战事?” 秦风有些惊讶,冷君傲很少会关心战事,可见他心中的执念比以往更盛,毕竟只有蒙山军胜了,他才有机会找多尼复仇,秦风转头看了冷君傲一眼,故作轻松的笑道:“我倒是希望这雨一直不要停,到时候我军就能以避雨的借口要求进城。” 冷君傲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清军似乎很好欺骗,至少一直被你骗的团团转,可你想骗开城门,那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秦风一摊手,无所谓道:“骗不开就只有强攻了,除了坚守在新丰县,用来保证随时可退往广西的后营外,蒙山军的主力几乎全被我带到这里了,整整八千精锐,而敌军不过二千多人,如何挡得住我军的雷霆一击。” 冷君傲点了下头,沉默许久,才道:“你说的不错,我也会尽可能的帮你。” 言毕,在秦风的注视下,冷君傲径直往前走去,走出了军营,走出了山谷,最后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之中。 冷君傲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也是归宿指引他的方向。 与此同时,在山谷外,有人任由雨水染湿衣衫,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蒙山军驻扎的山谷中,直到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动,知道是蒙山军的游哨正在靠近时,他才悄然遁去。 在一间茅屋里,费莫脱去了身上的兽皮大衣,走到火堆前暖一暖身子,现在的他不是清军参领,而是一个山野猎户。 猎户当然只是伪装,而同样在伪装的还有游击将军董冲。 董冲看到费莫回来,急忙问道:“费莫参领,蒙山军还在那山谷中吗?他们到底想要干嘛?从我们发现开始,山谷里的蒙山军数量就在不断增加,其中必定暗藏阴谋。” 费莫点头道:“从我观察到的帐篷数量来看,蒙山军的兵力差不多有六七千人,几乎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主力。” 话应刚落,一个村妇颤颤巍巍的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盆子,盛着冒着热烟的饭菜。 村妇年约三十,乃是这间茅屋的主人,前些日子,一队清兵冲进家来,当场杀了她的丈夫,并且抢走了她的孩子,威逼她听命行事,不然把她和孩子也一起杀了。 遭遇大变,村妇顿时失了魂魄,哪敢有违清兵的意思,何况爱子心切,更不敢有半点忤逆,而在不久后,有两个人住了进来,一人装作是她的丈夫,另一人则冒充是她的兄长。 于是,费莫,董冲和那个可怜的村妇住到了一起,期间有人上门问过路,费莫主动以村妇兄长的身份给予解答,没有让问路的人看出丝毫破绽。 问路的其实是蒙山军的游哨,在对蒙山军所隐藏的山谷周边进行巡查,却不知道行踪已经暴露在费莫的眼中。 费莫接过村妇的托盘,说道:“再过几日,我们就会离开,孩子也会还给你,并赏你些银两算是对杀你丈夫的补偿,只要你继续老实听话就行。” 村妇连连点头,又给费莫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惶恐不安的退了出去。 等到村妇离去,费莫对董冲道:“蒙山军应该很快就有所行动了,你在这里继续盯着,我有事要回去一趟。” 董冲不明所以,下意识的答应道:“费莫参领放心,我一定会时刻注意蒙山军的动向。” 第339章 连环(十四) 费莫收拾了些随身物品,又简单和董冲交代了几句,便走出了茅屋。 董冲脸色有些发愣,费莫来去匆匆,给人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他也不愿多想,想多了只会自寻烦恼。 事实上,董冲这段日子已经十分烦恼。 原本发现蒙山军主力的行踪,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收获,等到回禀多尼郡王,不仅可以将功折罪,说不定还另有封赏。 可不知为何,当费莫遇到阿克占,听说他遭遇了蒙山军的主力,几乎全军覆灭后,费莫当即改变了主意,这让董冲大为不解,也从中嗅出了一丝令人凛然的气息。 董冲想过离开费莫,可费莫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他,多少有点限制他自由的意思,董冲也是机灵人,怕惹来费莫反噬,于是也就老老实实的跟在费莫身边。 而虽然不知道费莫想要干什么,董冲却隐约能从费莫的言语神色中,看出些许激动的情绪,这种情绪他很是熟悉,那是即将有莫大战功到手的情绪。 只要有战功存在,董冲跟在费莫身边,肉哪怕吃不到,汤总能喝上一口,因此他也彻底放下了离开的想法,一门心思的听候费莫的差遣。 董冲吃过热饭,推开门朝外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费莫离去的身影,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气,目光突然瞥见旁边的一间茅屋,那个妇人就住在里面。 想起那个妇人每当出现时,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俏模样,还有那成熟丰满的身段,董冲就感到一股邪火直冲小腹。 差不多大半个月了,董冲没有碰过女人,这些日子又因为费莫存在的关系,董冲强忍着没对那妇人动手,今日费莫离去,他如何还把持的住? 只听‘砰’的一声,董冲踢开了美妇的茅屋大门,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般冲了进去,里面很快就传来妇人的惊吓声:“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不要.......” 董冲嘿嘿坏笑道:“你可不要忘了,我现在是你的男人,做你男人该做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吗?”说话中,他已扯烂了妇人的衣服。 妇人无力反抗,只能痛哭着承受董冲的暴行。 与此同时,费莫走到了一处小路上,小心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后,嘴里发出两声清脆的鸟叫,没过一会儿,小路旁窜出了一个矫健的身影。 出现之人乡野农夫打扮,一身破破烂烂的短褂,可双眸却如鹰隼般锐利,小跑着来到了费莫的身边。 来人名叫阿穆,和费莫一样是乌拉氏族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费莫看到阿穆到来,低声问道:“如何?” 阿穆一脸钦佩的望向费莫,答道:“果然如费莫大哥判断的那样,敌军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现在......”他冷笑一声,已足够表达要说的话了。 费莫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却还是忍不住动容道:“很好,我们功成名就,说不定就在这几天了。” 阿穆也是面色振奋,说道:“费莫大哥,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机会,也是我们乌拉部族先祖们的恩德,我乌拉部族昔日的荣光,一定能在你的手中重新发扬光大。” 费莫眼中显出神往之色,他从军以来的一切努力,正如阿穆所言是为了部族的未来,而前段时间,他遭遇挫败后,本是意志消沉,却没想到在毫无目标的游走之中,会发现蒙山军主力的踪迹,并且通过观察,判断出了蒙山军的战略意图。 十二日前,费莫领着残兵经过一个小县,希望能获得有些补给,在补给交接的过程中,费莫得知了不久前有友军同样在此要求过补给,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贵州各地清军繁多,加上还有伪明降军,路过某个县镇要求补给再正常不过。 而在两日后,费莫又经过了一个县镇,他本想稍作顿留就离开了,结果当地的官吏主动找上门来,说城里粮草所剩无几,无法给费莫的人马补给。 费莫听了十分惊奇,仔细一问才知这个县镇几日前刚给一支路过的清军补给过,而原本的储备就相对较少,所以无法再给费莫补给。 前后两个县镇,相隔不是太远,却接连被经过的清军要求补给,这本身就存在着巨大问题,除非那支清军中的士卒全是大胃王,否则粮草怎么可能消耗的这么快? 费莫渐渐感到了一丝古怪,派人四处探寻,发现不仅那两个县镇,附近的一些大户农庄同样被一支清军征收了粮草。 这显然不是简单的补给了,而是在大量的囤积粮草。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事上的囤积粮草十有八九是为了打仗,可费莫并没有得到清军要开战的消息。 带着各种猜疑,费莫领兵一路追寻,终于发现了那支囤积粮草的清军。 这一发现可不得了,经过仔细的观察,费莫注意到这支清军竟然是蒙山军假扮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假扮清军的蒙山军集结在了一起,直到主力几乎全部到齐。 主力隐蔽集结,显然是要开战! 费莫第一时刻想把这个发现回禀多尼,而在遇到阿巴克,听他说遭遇蒙山军主力人马并且惨败后,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设想。 于是,费莫决定暂时不把蒙山军的行踪告诉多尼,随后经过他的缜密分析,以及从蒙山军集结的位置上判断,费莫得出了一个至少有七八分把握的结论。 这个结论若是能变成事实,对费莫而言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将知道的告诉多尼,那等于把大部分的功劳拱手让给多尼,而装作不知,却很有希望独揽全部战功,虽然会付出一定的代价,但付出代价的是多尼,不是他费莫。 建州女真和乌拉部族之间血脉相近不假,却也是征服和被征服的关系,很难建立真正的情谊,只有利益才能左右一切。 费莫回头望了一眼他过来的方向,眼中寒芒乍现道:“阿穆,等到蒙山军一发动,你亲自去把董冲杀了,他那十几个手下也要一并除去。” 董冲不死,多尼日后一旦从他口中得知真相,费莫将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他自己,以及乌拉部族,任何后患都不能留下! 第340章 连环(十五) 贵阳,贵州首府,有‘林城’之美誉,因境内贵山之南而得名。 清军攻占贵阳后,为了有效迅速的控制贵州,立刻设立各级官员,崇祯三年进士张士清则被委任为贵州巡抚。 张士清作为大明进士,不思为国效力,很早就投靠满清,他也颇有能力,又懂得迎合上意,在满清老爷们的眼中,绝对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奴才,因此才能步步高升,如今不过三十七岁,已经贵为一地巡抚,官运之亨通让不少人为之惊羡。 作为北方人,张士清身材显矮,皮肤白嫩,留短须,少了些男儿雄壮,不过举手投足中,倒也给人感觉气量恢宏,风度不凡。 张士清走在回廊之上,看到前方有一人过来,脚下匆忙,似有什么急事,他迎上去淡然一笑道:“耿参将,何时如此焦急?” 耿参将名叫耿远,四方面孔,浓眉大眼,身披厚重的盔甲,步履之间依旧轻盈如飞,一身武艺想来很是不错,他神色有些恼怒,说道:“城中有人作乱,巡城的官兵被杀了好些个了。” 张士清脸上轻松自在,好像完全不把耿远的话放在心上,笑道:“我朝刚得贵阳不久,城中难免有顽固不化之辈,这半月以来,杀人作乱的少说有十来次,把那些乱党抓起来斩首示众就是,时间久了,乱党总会被杀绝的,不死的也该老实安分了。” 耿远犹豫了下,说道:“这次乱党好像不太一般,末将得到消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乱党被擒获,城里的骚乱也比过去几次厉害,不知有多少人为乱。” 张士清皱了下眉头,他来贵州任职,虽然说是高位,但贵州贫瘠,想做出一番功绩十分困难,贵州又远离京城,日后再想升迁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他本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安安稳稳做个贵州巡抚也是不错。 而一般的乱党生事,张士清不会放在心上,何况平乱也算是功绩,能得朝廷褒奖不说,说不定还能让他的仕途更进一步,但乱党闹得太凶的话,那就是他这个巡抚大人无能了,这是张士清绝对不愿看到的情况。 沉咛片刻,张士清脸色多了分肃然,问道:“可否知道乱党的底细,逃散的明军?还是那些仍旧对伪明抱有幻想的地方士族?” 耿远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不知道......晌午刚过的时候,乱党突然在城北发难,杀人放火,甚至还试图攻击库房,不过被守卫击退。” 张士清神色一凛,沉声道:“库房重地,钱粮军械均在此处,切莫不能有任何闪失。”顿了顿,他吩咐道:“耿参将,立刻增强库房的守卫。” 耿远朗声道:“末将已经调兵过去了,保证万无一失。” 张士清面露欣慰之色,抚须笑道:“如此甚好,有耿参将在身边,本官可放心多了。”他语气推崇,颇有亲近之意,二人一文一武,不知要在贵州搭档多久,尽可能的多表达一点敬意,不仅是做人之道,也是为官之道。 耿远听了张士清的话,似乎很是受用,粗犷黝黑的面庞也有了笑意,信誓旦旦道:“巡抚大人尽可宽心,末将一定在短期内把那些乱党剿灭殆尽,不会再让您费心。” 张士清大笑几声,与耿远说了一阵闲话,尽是一些互相吹捧的无耻之言,说到后面越发的不堪,连风月之事都说的津津有味。 这时,有个衣甲带血的士卒满脸慌乱的跑来,连见礼都忘了,一看到耿远和张士清,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声音中带着哭泣道:“二位大人,弟兄们被乱党们给围了,危在旦夕啊!” 张士清和耿远听了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随即荡然无存,耿远上前抓住那士卒的领口,喝道:“你说什么?被围了,什么叫做被围了?” 那士卒哆嗦着双唇,语气惊惧道:“大人,我们四十多个人追着三个乱党,眼看着就要把他们抓住,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十几个乱党,兄弟们与他们厮杀了一番,结果......”他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张士清走上前,一双眼眸泛着冰冷的目光,阴沉道:“如实回报,要是有半句隐瞒,本官灭你满门。” 文官狠起来,武将也是自愧不如,张士清的话是对那士卒说的,耿远心中却是忍不住一颤,他才刚夸口说短时间内会把乱党灭尽,现在却摆明了平乱不利,这不是狠狠在打自己脸吗? 耿远羞怒难当,手上猛一发力,那士卒竟被提到了半空,随后被狠狠的甩了出去,耿远不等士卒爬起,又狠狠踢了一脚,才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士卒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说起话来倒反而顺溜起来,清晰明快的急声道:“我们与乱党们交手,没一会儿的功夫,兄弟们就死伤了二十多个,而对方一个没死,其中有一个用剑的乱党,简直就是一个从地府走出来的恶鬼,脸上带着一个吓人的面具,一把剑至少带走了七八条性命,而且他的剑下,没有伤者,只有死人!” 耿远听了,想象着士卒说的那个用剑的乱党,每剑必杀,剑过命丧,他的心难以自制的狂跳起来,失色道:“你们的人数是对方的两倍,结果却被杀的无力抵抗,连逃都逃不了,还被乱党们给围了?” 那士卒无奈点头,一脸惨然道:“大人,那些乱党太厉害,他们配合默契,出手狠厉,招招都取人要害,和以前遇到的那些乱党根本不一样。”说着,他不忘恳求道:“大人,快点派兵救援,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耿远从未想到过乱党有这么厉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旁边的张士清已经说道:“片刻时间能杀伤你们二十多人,剩下的人估计早就被杀的一干二净。” 那士卒瞪直了眼睛,脸色凄凉无助,被围的人里面有他的两个兄弟,想到兄弟难有活命的可能,他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耿远听到哭声,更加的心烦如麻,又是一脚踢去,那士卒被踢中后脑,直接仰面晕倒在地。 张士清看都不看那晕倒的士卒,目光转向耿远,凝声道:“立刻关上北门,同时封锁城北区域,然后派大军一条街一条街的搜查,每家每户都不能放过,务必要把那些乱党捕获。” 耿远感觉没有脸面留在这里,应了一声,亲自领命而去。 张士清望着耿远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城中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乱党?他们生事杀人绝非无因,到底有何图谋? 第341章 连环(十六) 贵阳城内一片鸡飞狗跳,无数兵丁涌上街头,城北很快就被严密的封锁起来,百姓们不明所以,纷纷紧闭家门,免得被殃及池鱼。 黄昏已近,街面上的人本就不多,又被这么一折腾,更显的空空荡荡,到处都充斥着压抑萧索之气。 耿远神色狠厉异常,手上握着出鞘的利剑,领着几个亲信家丁,破门闯进了一座大宅,高喝道:“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准放过。” 宅子的主人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张士清上任贵州巡抚时,收到来这家人的一份大礼,而耿远却是分文未得,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亲自来搜这户人家,多少有些假公济私之嫌。 可还不等耿远好好收刮一番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击鼓声,声音有些沉闷,应该离这里有段距离,听上去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厚重之气,而且鼓声越来越急,似乎还渐渐伴随着呐喊声,脚下同时感受到了一丝颤动。 没过一会儿,一个兵丁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失声道:“将军,不好了,有敌军攻城!南门告急!请将军速派兵增援!” 耿远闻言一怔,双眸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没有半句废话,人已经冲出了大宅,同时大喊道:“所有人跟我走,去南门!全部去南门!” 宅子的主人名叫孙继祖,一直躲在暗处观望,本以为今日少不得破财求平安,却没想到清兵刚来就走,他立刻意识到了有大事发生,又联想到有人说什么‘敌军攻城,南门告急’,心里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孙继祖思索片刻,转身小跑着找来管家,吩咐道:“给老爷准备金银粮草,数量是上次给张士清那混账东西的五倍。” 管家愣了半天,有点反应不过来,同时有些诧异,张士清不是巡抚大人吗?老爷在巡抚大人面前一直都谦卑恭顺的很,人前人后说的全是歌功颂德的好话,哪像刚才那样直呼其名,还用了辱骂的言词。 孙继祖见管家呆在原地,焦急的跺了下脚,骂道:“还不快去,老爷今日肯定要破财了,而且要破的越早越好,越早越有诚意,才能保家宅平安,说不定还能混个官身。” 管家总算是被骂醒了,脑子里虽然还是一团浆糊,做起事来倒是利索,很快就准备了六个大箱子,还有两大车的粮食。 孙继祖望着几乎是他三成家产的钱粮,轻叹道:“两次三番的要犒军,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管家纳闷道:“清军进城时,老爷你不是送过钱粮了吗?为什么今日还要再送一次?” 孙继祖白了管家一眼,反问道:“谁告诉你这次是犒劳清军了的?” 管家身形一颤,终于有所明悟。 与此同时,耿远已经来到了南门城楼,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像疯子一样嘶声喊道:“来人,放箭,快点放箭!” 话音之中,零星的箭矢射向城下,好似掉落海中的沙粒,掀不起一点浪花。 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雨滴般落在城头上的箭矢,清兵们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大部分人不是躲在城垛下,就是拿盾牌顶着脑袋。 雄浑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传进耿远的耳中却犹如丧钟一般,他知道敌军要发起总攻了,而贵阳守军因为他的调动,至少有一半人马还没能从城北赶过来,守在南门的兵力不足千人,并且毫无准备,士气低落,怕是难以抵抗敌军的攻击。 贵阳十有八九要陷落了,对此耿远再明白不过,可他不明白敌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眼望去少说有五六千兵马,城里的乱党也一定是配合敌军攻城的,并且成功把半数守军骗到了城北,为现在的雷霆一击创造条件。 张士清也来到了城楼,望着城下山呼海啸般冲杀过来的人群,他双目通红的嘶声道:“蒙山军,一定是蒙山军!” 耿远心道,谁不知道是蒙山军,除了蒙山军,贵州还有哪一支尚在抗清的明军残部有这么多的人马? 张士清抓住耿远的手,仿佛抓的是救命稻草般,语气充满乞求之气道:“耿参将,你能守住贵阳,一定可以守住!” 耿远一脸无奈,抬手指了下四周已经吓破了胆,几乎丧失了抵抗意志的清兵,苦笑道:“巡抚大人,还请早做打算,这城......哎,除非援兵立刻到来,不然陷落只在旦夕。” 张士清身子一晃,踉跄的倒退了数步,睁大了眼睛,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南门外,蒙山军将士们迅疾的扛着一架架云梯,高声吼叫着冲到了城墙下,十几个人开始用撞木轰击着城门。 比起已经失了魂魄的张士清,作为战将的耿远终究还有几分胆气,高呼道:“快!各就各位!敌军扣城!众将士迎战,怯战者,后退者,死!” 歇斯底里的高呼声中,特别是‘死’字一出,让许多六神无主,四处乱窜的清兵们停了下来,在军官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弩手们奔到马面上,重新绞动弓弦,弓箭手排列在女墙之后,搭箭上弦。军官们高举战刀,一边催促着清兵们迎战,一边喊来了督战队,一把把鬼头大刀已经挥起,时刻准备着对畏敌者执行最为严厉的军法。 可无论官兵,此刻表现出来的,不过是长期训练,以及战场上所铸成的本能反应,他们的心里,恐惧正在逐渐加深。 蒙山军为了避免误伤,箭矢已经停止射出,没有了压制,清军的弓箭手终于可以成规模的反击,一支支箭矢呼啸而出,几乎在弦响的同时,蒙山军不少士卒应声而扑!可这根本无法阻挡蒙山军进攻的步伐。 云梯很快靠到了城墙上,蒙山军士卒们把刀咬在嘴里,迅疾的攀爬而上。 耿远舞动着佩剑,放声狂吼道:“放箭!放箭!把敌军射下去!” 女墙后的清军弓箭手们将弓弦拉的满月一般,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无数箭矢撕裂了空气,朝着攀爬上来的敌军而去。 正在攀爬的蒙山军士卒们只觉得天空一暗,知道箭矢射了过来,可他们并不惧怕,因为作为攻城的尖兵,他们每个人都头顶铁盔,身穿三层盔甲,箭矢即使能够穿透盔甲,后劲不足下也很难刺进皮肉几分,最多也只能造成些许皮肉伤。 箭矢失去了效用,剩下的就是惨烈的短兵交接! 第342章 连环(十七) 当第一个蒙山军士卒刚要冲上城头,一块大石正好砸在他脑袋上。人体伴随着石块,从云梯上栽落下去。但紧随其后的同袍没有丝毫犹豫,蹭蹭爬到云梯最后两梯,脚用力一蹬,窜上了城头!脚一落地,几乎想也不想,手中的战刀抡圆了横扫过去! 血花四溅!惨叫连连!当场就有一个清兵被劈翻在地! 正当他想要挥出第二刀时,从四面八方刺来好几条长矛,尖锐的矛头扎进他的肚子,几个清兵同时发力,借着扎进他腹部的长矛,将他生生顶在了女墙之上! 他紧咬着牙关,瞪大了眼睛,双手抓着腹部的枪杆,嘴里发出令人恐惧的嚎叫! 当清兵将长矛抽出时,如泉涌般的鲜血从那个蒙山军士卒的腹部流出,他靠着女墙,缓缓倒了下去。临死之前,他看到,一个接一个的袍泽弟兄冲上了城来,脸上显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双眼睛却仍如阵亡前一样圆瞪。 生当人杰,死亦鬼雄! 面对蒙山军悍不畏死的攻击,清军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又被打压了下来,他们从未见到过如此凶猛的打击力度,如此骁勇善战的大明勇士。 清军的各级军官气急败坏的叫骂道:“顶住!赶他们下城!” 贵阳的清军到底是跟随多尼南下灭明的精锐,士气低迷,心惧难当,可也没有因为蒙山军的猛烈攻势而溃败,都在拼尽全力坚守。每一个跃上城头的蒙山军士卒,要面临的是从各个方位袭来的兵器,短时间内无法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秦风昂首挺立的望着战场,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可微微握拳的双手多少暴露了心情,他无法漠不关心蒙山军不断增加的伤亡,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可看到一个个将士在城墙上拼死搏杀,一个个倒下战死,他自认已经变得冷硬的心还是无法抑制的在颤抖。 宋明辉走了过来,沉声道:“第一轮攻击的人马伤亡已经过半,很难再维持下去,清军的抵抗比我们想象中要顽强的多。” 秦风确实有点失算了,多尼的主力野战部队基本都布置在贵州和云南的交界处,贵阳守军虽然也以战兵为主,但只能算是二线兵马,可战斗意志并不脆弱,如果没有提前派人进城制造混乱,把守军一部引向城北,这仗怕是还要难打。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仗一定要胜,蒙山军不能在这里栽了跟头,未尝一败的高昂士气也不能就此遭受打击。 秦风双瞳缩紧,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感情道:“被骗去城北的守军应该已经赶到,不过还无法有组织的上城守卫,我军攻击一停,清军就有机会抽身做出部署,到时候我军拿下贵阳付出的代价会成倍增加。” 宋明辉吸了口气,坚定道:“卑职明白了,左营剩下的一半人马立刻投入攻城,全营不会休整,直到攻破贵阳为止。” 秦风点头道:“城墙攻占不易,城门在我军不停打击下,差不多快坚持不住了,我会让右营做好准备,城门一破,立刻突击城内,清军兼顾不得,贵阳立破!” 城门处,十几名身材壮硕的蒙山军士卒大汗淋漓,不断用撞木轰击着城门,他们已经是第四批交替的人,从而保证每一次轰击都能沉而有力。 撞木用的是坚硬的铁树,巨大的树干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撞在了城门上,明显能感觉到那厚实的城门在剧烈地抖动着! 负责撞城的武官大声喊道:“再来!大家加把劲,门栓快裂了!” 话刚说完,武官突然身形一颤,一支利箭正射中他肩胛,他随手折断箭杆,紧接着又一箭从他的脸颊刮过,留下一条血痕,这箭矢再准一点,说不定就能射中没有防护的咽喉部位。 武官浑然不惧的还要指挥,却被旁人拉到了墙角,对流血的肩部进行简易了包扎,另有武官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指挥撞门。 守在城门处的清兵感到城门被破在即,已经开始在城门后面结阵,虽说几乎不太可能挡得住蒙山军的冲击,可在军官的命令下,还是麻木的执行着最后的抵抗。 守城门的军官找到耿远,惊慌失措道:“将军,城门的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耿远暂时退到了城墙根下,正在不停的找人调度守城,听到这话,失声大叫道:“什么!城门破了?敌军冲进来了?” 那军官满头大汗的答道:“城门未破,但敌军攻得甚急,坚持不了多久了。” 耿远上前就是一脚,厉声喝道:“没破你叫唤个甚,回去顶住,真要破了,你就拿自己给老子顶住,别活着来见我了!” 虽然知道贵阳守不住了,但耿远还在极力坚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大概前后都是一个死,死之前多拿几条人命陪葬也是好的。 过去半年来,不仅蒙山军的不断胜利传遍天南地北,处理战俘的手段一样让人津津乐道,无论是满蒙汉八旗麾下的兵卒,蒙山军一律不留活口,杀伐之狠厉,丝毫不讲究什么儒家仁德,只有铁血无情,以牙还牙。 耿远是汉八旗的参将,蒙山军破城后必定不留他的性命,可城中大部分都是陕西绿营的官兵,耿远发现,他身边有好几个军官神色有异,眼中闪烁不定。 不知是谁小声的说了一句:“耿参将,城要破了,还请快点拿个主意。” 耿远双目通红,咬牙道:“怎么?怕了?是不是有人想要投降?” 怕?当然怕!守军只有两千余人,敌军至少六千,虽然三倍之敌未必能够破城,但这个敌人是蒙山军,打到现在他们算是见识到了蒙山军的厉害,那些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清军不是不想抵抗,而是真的扛不住! 又有人说道:“耿参将,不投降的话,难道我们要战到一兵一卒?” 话一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目光投向了说话这位。大家心里都明白,城里没有满八旗的人马,辽东的汉军旗倒是不少,却也只占四成左右,剩下的全是陕西绿营,当初投降了满清,只是为了活命,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凭什么还为满清效力? 耿远听到手下人有明显投降的意思,气的当场拔出了刀,想要杀几个以儆效尤,却突然赶到后背一阵强烈的刺痛。 艰难的回过头去一看,耿远只看到巡抚张士清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面红耳赤的瞪着他,手中颤抖的紧握着一把尖刀...... 第343章 连环(十八) 贵阳城门轰然打开,并非蒙山军攻破的,而是清军主动开城投降。 城头上的抵抗也随之结束,清兵们丢弃兵刃,纷纷跪倒在地,蒙山军迅速接管城防,原本惨烈的厮杀就这么戛然而止,让秦风十分意外。 直到巡抚张士清被押到身前,秦风才明白究竟,而无论心里对张士清的卑鄙作为有多么感到可耻,却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张士清杀了参将耿远,贵阳的攻防战怕是还要打上一段时间,蒙山军也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因此,秦风当面夸奖了张士清的深明大义,并承诺他的生命安全,又让人好生安置之后,立刻开始打扫战场,收缴战果。 蒙山军不会在贵阳多做停留,这一战的根本战略意义乃是向清军展示实力,让他们知道蒙山军随有攻占贵州任何一地的实力,迫使多尼不敢轻易南进。 清廷同样会遭受震动,顺治皇帝即使仍旧认为攻灭南明永历是当务之急,可朝中官员少不得向皇帝谏言剿灭蒙山军。 如此一来,顺治皇帝为了安抚朝廷众臣,总要做些姿态出来,应该会让多尼与蒙山军交战,不求全胜,至少也要打一场胜仗,用来抵消贵阳陷落的巨大影响。 而一旦多尼大军滞留在贵州,秦风的战略意图也就达到了,因为只有他知道,在云南的某一个地方,很快会爆发一场激烈的战役。 参战的吴三桂人马将承受巨大的打击,而在历史上,吴三桂损失惨重,还是在多尼和赵布泰及时领军加入战团的情况下,如果吴三桂得不到另外两支清军的支援,后果更加的不堪想象,这场战役极有可能让清廷灭明的计划彻底破产。 只要清廷灭明受挫,对于各地的反清势力必然会带来极大的鼓舞,明清双方悬殊的态势同样会发生改变,历史也将走上另外一条轨迹。 而这就是秦风冒险出兵贵阳的真正原因,他一战要打出轰动的效果,打的多尼进退两难,这和当初对付赵布泰多少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目的就是要逼迫敌人回军来战。 不过逼迫归逼迫,秦风可不想真的和多尼硬碰硬,多尼大军的战兵数量不少于六万,蒙山军还没有狂妄到敢说有能力吃下对手,现阶段最多也就是在运动战中寻求机会。 等把贵阳的物资全部搜刮干净后,蒙山军就会立刻向新丰县退兵,多尼要是领军来追,蒙山军就会再退,退到广西境内凭借有利地形步步抵抗。 当云南传来惊变时,多尼就算还想战,怕也战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背后随时会出现一只猛虎,凶狠向他扑过来,蒙山军再适时反击,多尼说不定会失去战场上的主动权。 完美的战略设想,目前进展的也十分顺利,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秦风心里也有担心,他希望历史不要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现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改变。 黄昏已过,夜幕降临,战场上的喧嚣完全沉静了下来。 蒙山军在贵阳城外扎营,尽显王师严明的军纪,没有给贵阳百姓带来任何骚扰,城中不少富户送来钱粮讨好蒙山军,秦风倒是并不拒绝,不笑纳反而会令人心中不安。 从攻城开始,上到主帅秦风,下到普通士兵都没有吃过饭。这会儿,军营里炊烟袅袅,疲倦的将士们正享用着丰盛的晚餐。 十数个弟兄围作一团,端着肉汤,拿着面馍,里面夹着的牛羊肉非常诱人。大大咬上一口,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再就上一口热汤,那滋味,胜过一切山珍海味。 有一名老卒蹲在地上,手和嘴都不闲着,在口水和肉末的飞溅中,哈哈大笑道:“别人攻城都要十天半个月,打上个半年一年的都有,咱们蒙山军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把贵阳打了下来,试问天下诸军还有哪个可与我们争锋?” 话音刚落,引来一片叫好声,不少新卒更是激动不已,为自己是蒙山军的一员而感到无比骄傲,也早已忘了攻城时的血腥杀戮带来的畏惧。 老卒里也不乏性子沉稳之人,一个低级军官说道:“切不可小看了鞑子,我军与鞑子交战数次,其中不乏伤亡惨重的血战,这贵阳城之战一样伤亡不小,听说左营光战死的兄弟就有二百多,如果不是清军开城投降,打下去的话伤亡更大。” 这话让热烈的气氛消散了不少,有人却站起大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杀够本了,死也就死了,老子也不算白活这辈子,等下辈子,再和秦将军征战沙场,杀他个天昏地暗!” 男儿就当马革裹尸,何必贪恋长命百岁? 气氛又被调动了起来,无数人都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又有热汤肉食伺候着,别提多么的畅快。 忽然,有人低声喊了一句:“秦将军!” 士卒们看也不看,听到那熟悉的称呼时,全都哗啦啦一片站了起来。手里端着碗的,嘴里咬着馍的,也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等待着秦风出现。 可左等右等,连秦风的影子都没看到,有机灵的转动脑袋四处张望。结果发现,秦风还在另一头,距这里起码有二三十步。 秦风在邓飞和余小林的陪同下,面带微笑的缓步走来,等到了众人面前时,他随意往地上一坐,招招手示意将士们也都坐下,同时从箩筐里拿出一块馍,慢慢的,极有耐心的把馍撕开,那口子不能开太大,太大了肉汁流得满手都是,不是怕把手弄脏,而是舍不得那口美味的汁水,撕开口子后,又抓了一把肉塞进去,这才双手捧着,大口大口嚼起来。 众将士看到秦风的动作,神色之中越发的敬重,这就是他们的将军,没有架子,节俭朴素,给人感觉像是父兄一般亲切,一个胆大的士卒舀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递过去,咧嘴笑道:“将军,这汤地道,您来尝尝。” 秦风笑着接过,咕咕喝了一口后,才道:“看来火头军的饷银要加倍,这汤喝了提精神,杀敌时能让人更加带劲。”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有些眼红,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凑过来道:“将军,我想去火头军,您看行不?” 秦风看向那壮汉,上下打量着说道:“你这身样去火头军的话,本将很不放心呀.......”他的音调拖得很长,明显有调侃之意。 众士卒很快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秦风说道:“本将从来不吝赏赐,不过要用鞑子的脑袋来换,你们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本事砍下鞑子的脑袋吗?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士卒们齐声大吼道:“有!” 这时,有人道:“将军,宋指挥来了。” 秦风转头望去,见到宋明辉走的甚急,且东张西望,好像在找自己,立刻起身唤道:“我在这里。” 宋明辉发现了秦风,大步走了过来。 秦风端着碗问道:“有事?” 宋明辉微微点头,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意,脸上有几分沉重之色。 秦风心中微凛,却也不多问,几大口把碗里的汤喝光,对着周围的士卒道:“你们吃。”说罢,拿着馍就与宋明辉一起向中军大帐而去。 第344章 连环(十九) 一路上,宋明辉也不说什么事,一直到了大帐之前,他才道:“布置在外围的暗哨抓到了一个细作,本来当场就要斩杀,那细作却说是来投效我军的。” 秦风咬着馍问道:“人呢?” 宋明辉答道:“卑职派人看着,已经简单审问过,对方说的含糊其辞,只坦白了清军游击的身份,名字叫做董冲,他原本领着一队游骑,被我军给杀溃了。” 秦风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个清军游击来当细作,怎么也说不通,如果对方真的是游击身份不假,那主动来投效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念及这里,秦风道:“去把那人带来,我听听他有些什么说辞。” 宋明辉领命去找人过来,秦风坐在帅帐中,仍就吃着东西,他刚才在将士们面前,绝非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喜欢肉馍的味道,后世的猪肉小麦都是各种养殖,转基因,真的无法和当代的纯天然食物相比,口味上明显存在差距。 不多时,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帐帘掀处,宋明辉领着一人进来,想必就是那个名叫董冲的清军游击,他一进来也不张望,目光就落在秦风身上。 秦风把最后一口馍塞进嘴里,说道:“愣着作甚?有什么话,说吧。” 董冲是第一次见到秦风,可画像上已不知看过多少回,等确定面前之人和画像中颇为相似后,这才快步上前,跪地拜道:“小人见过秦将军!” 秦风先不问他来意,而是笑道:“看你这模样,好像我不是秦风?” 董冲心头一震,如实回答道:“小人只是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秦将军,竟如此......” 听他吱吱唔唔,秦风索性替他把话说了:“你是想说本将竟如此年轻呢,还是想说竟如此没有威仪?” 董冲慌忙接口道:“年轻!年轻!小人是没想到秦将军竟然如此年轻!” 秦风喝了口水,肉馍吃多了有点噎脖子,等气顺了,才继续道:“起来说话,本将这里事情多,你长话短说。” 董冲起身说道:“秦将军,小人其实是故意让贵军暗哨发现,目的是要改过自新,投效蒙山军,恢复我汉人江山。” 秦风闻言一笑,说道:“你这话说的很动听,可惜本将不太爱听。”说着,他意兴阑珊摆了下手,声音透着一丝寒意道:“把这位董游击带下去,斩首示众!” 董冲一下子傻眼了,惊慌失措道:“秦将军,小人是真心投效,您为什么要杀我?” 秦风目光一厉,哼声道:“你说的不尽不实,谁知道是否想当做奸细混进我军,我不杀你,难道还留你祸害我军吗?” 宋明辉面色阴沉,说道:“好好的游击将军不当,孤身前来投效我军,这种鬼话谁会相信,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邓飞上前抓住了董冲的胳膊,正要把他拖出去,董冲奋力挣脱,一脸悲苦的大喊道:“秦将军,你要信我,小人真的不是奸细。” 秦风心中虽有怀疑,但其实基本相信董冲不会是奸细,可他投效的有点莫名其妙,其中必有缘故,秦风语气杀意不减道:“那你还不老实交代,到底为何要投效我军?” 董冲知道老实交代可能也是死,却多少还有一丝希望,总比马上死要强,他脸上豁然涌现出一抹恨色,说道:“秦将军,小人也是被逼无奈,鞑子想要小人的命,小人一怒之下才想到投效贵军。” 秦风诧异道:“你犯了什么大错,鞑子想要你的命?” 董冲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皱起眉头道:“秦将军,小人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竟然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秦风凝视着董冲许久,见他不像是在胡言,心中更是惊奇,宋明辉显然也来了兴趣,出声道:“详细说来,若有半句虚言,定斩不赦!” 性命攸关,董冲怎么敢有虚言,思绪也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时刻。 费莫离开后,董冲几乎把时间全都花在了那妇人身上,良久未曾品尝到的销魂滋味让他连床都懒得下,直到费莫的亲信阿穆过来找他。 阿穆出现的时候,董冲还在妇人身上折腾,因此没有在自己的那间茅屋里,他从窗户看到阿穆到来,刚套上一件衣服打算出声招呼,突然发现阿穆敲茅屋房门喊话时,手上握着把短刀,并且藏在了身后,这绝对是心存歹意。 董冲到底也是带兵打仗的,没有被看到的这一幕吓破胆,心里琢磨着阿穆也许只是小心谨慎,这才握刀在手,于是大喊一声道:“阿穆,我的脚扭了,在这间屋子里躺着呢!” 喊完之后,董冲把不明所以的妇人打晕在床,并盖上了被子,自己则躲在屋门一侧,等门打开时,他刚好能借屋门隐藏身形,同时战刀也已经出鞘,以应对不时之需。 等到阿穆推门而入,看到床上有人,二话不说就用短刀猛刺数下,鲜血顿时浸染了棉被,董冲看到阿穆果真是来要他性命的,惊怒之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阿穆没想到门后有人,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脑袋就被董冲一刀斩飞。 董冲掀开棉被,就见妇人被阿穆刺中了要害,当场死在了昏睡之中。 这种死法,对于可怜的妇人而言,也算是种没有太大痛苦的解脱。 董冲杀完人后,忍不住心惊肉跳,阿穆要杀他,无疑是费莫的命令,而他一个汉人游击被鞑子参领盯上了,即使侥幸逃过一劫,日后又该如何应对? 心神俱震之下,董冲一咬牙,当即选择投效蒙山军。 当然,在说出实情时,董冲还是隐瞒了关于侮辱那个妇人的事情,说到后面,不忘赞美秦风,说了一堆仰慕已久之类的废话。 秦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本将必须承认,你拍马屁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董冲见秦风如此模样,松了口气,继续道:“小人不是拍马屁,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所以才来主动投效,不然遁入山林做个草民也是可以的。” 秦风听不出什么破绽,既然董冲主动来投效,他也不能真的一杀了之,正欲开口让邓飞把他带下去,宋明辉突然问道:“董冲,那个叫阿穆的鞑子是在什么地方要杀你?” 第345章 贵阳血战(一) 董冲本以为交代这些已经能够蒙混过关,他是真不愿意吐露全部实情,如果让蒙山军知道之前在山谷中时,一直被他和费莫在暗中窥视,说不定立刻会惹来厌恶,性命难免堪忧。 宋明辉见到董冲目光闪烁,意识到自己随口一问极有可能问到了关键,语气陡然一厉,喝道:“看来你今日真的不想活了!” 董冲身形一颤,再也不敢有所隐瞒,彻底交代道:“不瞒两位将军,鞑子要杀我的地方,正是在你们躲藏的那个山谷不远处,从你们假冒清军潜行,再到集结完毕,我们都一清二楚。” 话音一落,帐中立静。 秦风和宋明辉心中皆是剧震,他们自以为隐蔽的突袭贵阳,竟然全落在清军的掌握之下。可真是如此,清军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贵阳攻防战时,也不见过来增援的清军? 完全说不通! 董冲见秦风和宋明辉神色难堪,小心翼翼的轻声道:“贵军的行踪可能没有太多人知道,费莫和小人发现后,本是要回禀多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费莫临时改变了主意,把贵军隐藏在山谷中的消息压了下来。” 这是秦风第二次听到费莫的名字,当初设计歼灭清军哨骑,费莫就用了一出黄雀在后的好戏,结果没料到蒙山军还有后手,损失了一部分人马,可还是依靠敏锐的战场嗅觉,成功逃脱了蒙山军的追击,此人在那个时候就给秦风留下了深刻印象。 宋明辉出声又质问了董冲几句,却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关于费莫也只知道对方是清军参领,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费莫知而不报的作为,背后一定暗藏深意。 董冲被带了下去,秦风暂时不会杀他,能让费莫灭口的人,留着日后说不定有用,而他带来的消息无疑石破天惊般让人骇然,当前的形势对于蒙山军而言,变得无以复加的严峻。 宋明辉说道:“无论那个费莫是怎么想的,我们应该立刻退兵,稍晚片刻说不定都有意想不到的的麻烦。” 秦风面色凝重,点头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开拔,按照计划退往新丰县。” 说这话时,秦风明显失去了以往智珠在握时的底气,心中已有危机重重,风雨欲来之感,而预感很快变成了事实。 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带了进来,刚看到秦风,血丝密布的双眼中顿显愧疚之色,泣声道:“将军,洛城失陷了......” 秦风平日再怎么沉着冷静,听到这话也乱了方寸,呐呐道:“洛城......失陷了?” 在攻打贵阳时,蒙山军已经做好了随时撤军的准备,而贵阳城处在贵州腹地,周边地区全在清军掌控之下,蒙山军一旦开战,再也无法隐藏潜行,在撤退时必定遭到清军阻击,因此为了成功摆脱清军围剿,蒙山军在攻打贵阳前,已经实质性的控制了洛城。 洛城只是一座小城,人口不足千户,只有极少清军驻扎,加上县里的衙役捕快们,估计也不超过百人,负责城中日常治安。 而就是这么一座无足轻重的小城,却是蒙山军计划中撤军的必经之路,如今洛城失守,退路再不通畅,蒙山军想要返回新丰县,唯有一路攻击前进。 而在清军的围追堵截之下,蒙山军能够突破重重阻碍吗? 秦风不知道,可洛城失守,说明清军极有可能已经做好了围堵蒙山军的准备,如此一来还想要杀出重围,怕是难如登天。 宋明辉眼中已有悚然之色,走到那个满身是血的人面前,一字字道:“洛城何时失守的?又是怎么失守的?” 来人答道:“属下等人冒充清军守着洛城,一直倒也风平浪静,可就在今日清晨时分,突然有一队清兵说要进城休整,这也是平常之事,属下等人并没有太多怀疑,只想着那队清兵休整后能快些离去,若是不走就把他们歼灭在城中,可没想到......” 宋明辉声音嘶哑道:“没想到什么?” 来人咬着发白的嘴唇,悔恨无比道:“那队清军刚一进城,毫无征兆的就拔刀杀人,属下等人触不及防,被杀的节节后退,城门也失去了控制,随后城外出现了大股清军,估计有千人之多,洛城就这么.......”他低下了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风长吸一口气,吩咐余小林把那个报信的伤兵带下去休息,随后起身走到了地图前,目光流转不定,眉宇中的忧色越积越厚。 宋明辉亦是走了过来,并未多看地图几眼,沉声道:“我军退往新丰县的计划要改一改了,一味撤军定会遭到清军的步步蚕食,即使能侥幸退到新丰县,损失惨重之下,出兵贵州的谋划将变得毫无意义,清军若是继续进攻,广西都未必能守。” 秦风苦笑道:“我军在贵州毫无根基,难以灵活运动,稍有不慎就会被清军咬住围困,时间一长,我军不被歼灭,也逃不过溃散的下场。” 冒险攻击贵阳,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只是没想到代价会这么巨大。 秦风不是没想过夺回洛城,毕竟从董冲的言语中,大概猜到费莫掐断蒙山军退路的行动可能是独立而为,并没有提前告知多尼,可他既然敢做,那就一定有自信守住洛城。 蒙山军要是在强攻洛城时失了锐气,又或者在洛城未能攻破时,遭受来自后方的清军打击,那极有可能会在洛城下失陷兵败。 秦风思虑许久,突然重重握拳往地图上一拍,脸上闪过一道狠色道:“我们不走了,就留在贵阳城,反正城中粮草辎重充足,可供我军和城中百姓一年使用,短时间内不怕被困死在城内,清军要是下定决心要吃掉我们,那就让他们付出数倍的代价!” 宋明辉半晌不语,秦风的话等于是彻底放弃突围的打算,在绝境中与清军拼消耗,而结果虽然能凭借贵阳坚城给清军造成重创,旦蒙山军却是难逃覆灭的下场。 无奈的选择,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 蒙山军如果真的难逃此劫,那宁愿死在与敌军恶战之中,也不要像猎物般被追杀围堵致死,死也要让鞑子拿足够多的的性命来换! 第346章 贵阳血战(二) 秦风既然下定决心守贵阳,那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次日一早,便向全军下达了坚守贵阳的命令。 蒙山军的将领们已经知道了计划改变的缘由,虽然个个心中凛然,但无人有退缩畏惧之意,而普通士卒并不知道蒙山军遇到了从所未有的危机,反而因为即将与清军展开攻防大战而感到兴奋,旺盛的求战欲下,士气鼎沸,众志成城,一点没有受陷孤城的觉悟。 相比于蒙山军,贵阳的降兵们就有些惶恐不安了,秦风也不用他们守城,全部编成了辅兵,去做一些后勤杂事,比如在城中拆屋破宅,尽可能多的收集砖石、梁柱运上城墙备用。 贵阳作为贵州首府,城池还算坚固,可由于南明永历朝廷的财政短缺,已经长年未有修缮,城防相对简陋,虽然外墙都是砖块砌成,而非脆弱的土夯墙,可有多处破损,而且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修复。 秦风和一众将领在城墙上转悠,仔细查看城墙有没有能够加强的地方,墙外的防御无能为力,只能在城墙内多动些脑筋。 李贺也在随行众将之中,他原本是柳州府的参将,对于城池守御方面应该颇有心得,秦风喊他过来,说道:“四座城门较单薄一些,很容易给撞开,我军昨日攻城时,撞木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就把门栓给撞碎了。” 守城最重城门不失,城门一失,城池基本也就宣告陷落。 秦风想要撑过这场劫难,那就要有长期守城的准备,耗到清军承受不住主动退兵,前提就一定要保证城门不失,每次清军攻城少不得对城门进行撞击,一次两次还行,十几二十次下,城门到底是木头做的,总有碎裂的时候。 李贺说道:“卑职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军打算长期坚守,那就填土从里面将城门完全封堵起来。” 宋明辉立刻反驳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将自己封死在城里,对单纯的弱兵守城来说,颇为有利,但也失去主动出击的机动能力。” 杨再兴也出声附和道:“宋指挥说的不错,城门封死了,我的前营三千骑兵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除了弃马上城守卫,还能干什么?” 李贺哑口无言,他的建议虽然被驳回,但心中并无丝毫不快,反而暗生惭愧,他想着只是守城,而蒙山军诸将却一直没有忘记反攻,仅此一点,高下立判,蒙山军上至将领,下至小卒,确实不是一般军队可比。 秦风沉思了一会儿,脑海中徘徊着关于前世军事书籍中,记载的各种精妙的守城方略,只见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地上捡了一块青砖碎块,一边在地上画起了什么,一边说道:“大家看一下,能不能组织人手在四座城门内侧,各砌一座平行于城门的厚砖墙,封住进城的街道,但在两侧都要留下供兵马通过的窄口子,以两马并行通过为限。” 宋明辉的军事素养到底非同一般,看过之后第一个明白了秦风的意思,说道:“末将认为此法大妙而且可行,这样的话,即使城门从外面给撞破,有这面墙挡着,敌兵也无法很快的涌进来,给我们打反击提供条件,当然,两边也要清出空场来堆放封堵城门洞的砖石泥土。” 秦风微笑道:“那好,暂时就按照这样去办。” 众将脸上也有了笑容,目光全都专注在秦风身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钦佩之色,有这样的将军带领,相信任何艰险都不能打垮蒙山军! 贵阳四座城门顶上皆建有城楼,其他三座城楼皆为单层,南城楼是两层重檐砖木结构,距地高四丈三尺,宽四间约三丈,进深三间约两丈六尺,清军主力在贵阳南面,来攻城的话应该也会以南城为主,秦风便将指挥所设在南城楼里。 整整一天的忙碌过后,贵阳的守卫工作基本完成,秦风没有回到城中休息,一直都呆在南城楼里,他知道清军很快就会来,不时刻亲临一线,他很难放下心来。 而当夜色刚落,晨光乍现,让人等候已久的清军终于来了。 孟达和马驰带着右营麾下军官们赶到南城楼,他们要找秦风请求出城作战,清军刚到,立足未稳,完全可以打他一下,以挫清军锐气。 攻打贵阳时,右营一直作为预备队使用,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攻击,秦风知道右营官兵早已憋得难受,个个求战心切,可右营都是步卒,并不适合在当前形势下出城野战,真要打清军一下,也该派出前营杨再兴的骑兵。 秦风拒绝了孟达,马驰的请求,安抚几句后,喊来杨再兴让他领兵出战,不求战果多大,只要杀一下清军锐气就行。 杨再兴领命而去,率军呼啸而出,成功杀伤了一队清军前锋哨骑后,迅速撤入南门。 清军骑兵紧紧追在后面,看到蒙山军撤入南门,却没有及时关闭城门,清军有趁势而入的机会,结果他们放弃了纵马过来抢门。 杨再兴出击时,孟达和马驰也没有闲着,得到秦风的指示在南门内两侧设下埋伏,等着杨再兴把清军引诱过来夺取南门,奈何领兵追击的清军将领颇为谨慎,在前骑接近城头射距之时,就勒令停击追击。 而当清军骑兵调转马头要返回时,杨再兴又一次杀出,突袭之下干净利落的斩首十多级。 清军骑兵这回倒是给激起了性子,三四百骑紧咬住杨再兴往南门追来,更多的骑兵都在两三百步外擦刀霍霍,等着确认前骑将南门夺下就一鼓作气的攻进城来。 杨再兴撤入南门,孟达指挥着埋伏在城门内两侧的士卒迅速将七八辆盾车推出、塞到城门洞里,就差了五六步,最前头的三匹马收不住冲势,来不及躲避,人跟马并行都撞到盾车上,瞬间人仰马翻。 盾车受到战马的冲击,也有三辆给撞散架,但是成功将清骑的冲势给挡下来,后面更有士卒手持大盾拥上,将咬尾进城门洞子的清骑硬生生的都挡住,弓弩手从高盾空隙里朝着欲勒马回避的清骑攒射,南城楼上的守军也肆意的将砖石,擂木等重物往城门下扔。 被狠揍了一顿后,清军很快就狼狈不堪的丢下三十多具尸体仓皇退了回去。 与此同时,远方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数不清的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精锐甲兵,刀光闪亮,杀气滔天...... 第347章 贵阳血战(三) 多尼终于知道蒙山军的目标所在,只不过是在贵阳陷落之后。 消息传到罗平时,多尼说不震惊那是假的,可当召开军议时,他还能表现出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只因在得知贵阳陷落的同时,他收到了费莫和另外一个乌拉氏清将的八百里加急,告诉多尼蒙山军试图从洛城撤军,却被他们成功阻击,现在已经退回了贵阳。 前后两个消息,让多尼的心态从震惊变成了狂喜,他无法想象蒙山军敢铤而走险攻击贵阳,要知道在之前的判断中,多尼都是从蒙山军试图借道勤王的角度出发的,根本不曾想过蒙山军敢攻击坚城,贵阳陷落虽然不会给清廷带来太多的损失,但到底是贵州首府,消息传出后,天下必定为之震动,从而让清廷或者多尼都处于十分难堪的境地。 可是现在,蒙山军被堵在了贵阳,敌人的精妙谋划反而成了覆灭自己的巨坑,多尼精神大振之下,已经不去管费莫和那个乌拉氏的清将为何会出现在洛城,从而碰巧堵住了蒙山军的归路,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歼灭贵阳城内的蒙山军。 等到此战之后,多尼不仅能挽回贵阳陷落之罪,还能一举除去蒙山军这个大患,功劳远胜于过错,而论功劳大小,以奇兵姿态堵住蒙山军归路的费莫二人,必然可居首功。 想到这点,多尼心中多有不快,按理说功劳总该归于他这个统帅,可他未能洞察先机,部下倒是弥补了他的疏漏,这份功劳他是想抢也抢不走。 于是,贵州这段日子以来的风云变幻,最终的受益者竟然落到了一个小小清军参领身上。 不过蒙山军还没有被消灭,一切还未成定数,虽然在很多人眼中,贵阳城里的蒙山军只是在做困兽之斗,但蒙山军过去的战绩太过辉煌,让人不敢轻下定论。 多尼亦是全力以赴,心中不存半点轻视之心,他一口气调集了麾下八成兵力,整整五万七千多战兵,以及同等数量的辅兵,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开拔到了贵阳城下。 只是前锋骑兵初战不利,被诱骗进了门洞中,一顿狠揍之后付出了数十条人命,加上城外交手时的损失,尚未攻城清军就死伤了接近百余精锐骑兵。 这点伤亡对于十多万大军不算什么,却等于狠狠扇了多尼一个耳光,让他再次失了颜面。 而蒙山军的打脸还在继续,南门城洞里的战场已经清理过,死在里面的三十多具清兵尸体全被砍下了首级,然后那绳子悬挂出了垛墙口,用悬尸的手段羞辱城外清军。 十多万大军来攻城,结果连战死同伴的尸体都夺不回,这脸面可算是丢大了。 贵阳城外的清军越来越多,当看到城墙上挂着的一个个身首分离的悬尸时,无数人嗷嗷大叫,愤怒异常,很多清骑忍受不住这种屈辱,擅自纵马冲向南门,不知他们是勇武过头,还是愚蠢过头,难道觉得冲过去就能抢回同伴尸体吗? 秦风望着那些怒吼着冲过来的清骑,只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可爱,不过敌人既然这般喜欢主动过来送人头,秦风总也要敬上地主之谊,勉为其难的笑纳这份大礼。 随着秦风的一声令下,城墙上滚石擂木箭矢俱下,冲近南门的清骑顿时死伤惨重,城门这时候又突然打开,杨再兴率领百余骑兵欢天喜地的出城捡人头,一个人头五两银子,这是鞑子骑兵的价格,杨再兴等人有银子可以轻松到手,能不欢天喜地吗? 清骑根本没有攻城的能力,像是活靶子般被一个个从马上击落,慌乱之下,又遭受了杨再兴的突袭,瞬间成了一群溃兵,杨再兴杀的兴起,一路追击到了清军大股人马的前沿,那里众多清军辅兵正在筑垒建营,结果被自己人冲击的四散而逃,场面极度混乱不堪。 直到清军副帅察尼率领大量骑兵赶到,杨再兴等人才满载而归的退回贵阳城。 察尼是多铎第四子,多尼的弟弟,受封多罗贝勒,此次与兄长多尼一起领兵南征,比起多尼的儒将风范,察尼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女真勇士,体格魁梧,性子暴烈无比。 蒙山军的悬尸做法也把察尼看的血气翻滚,恨不得拔出刀来跳上城头去,将那个叫秦风的恶魔砍上十七八段才解恨。 可心中再恨,察尼也不愿看到毫无意义的牺牲,他挥动着马鞭,狠狠抽打着那几个逃回来的清骑,怒骂道:“混账,擅自攻城者斩!老子的命令,你们都敢不听了!” 因为蒙山军这么点小伎俩,清军就死伤了百余人,察尼当然会暴跳如雷,却也不想太过责难违令冲杀的清骑,这些人在他心中都是有血性的勇士,虽然犯了过错,但还是有可取之处,察尼由于自身性格的关系,最欣赏有血性的部下。 可欣赏归欣赏,察尼还是立刻下令约束各军,这样的牺牲断不能再次发生,他心里同时暗暗发誓,等攻下贵阳,必定屠城泄愤! 悬尸让部分清军愤怒,可更多的清军却感到畏惧,蒙山军的威名早就如雷贯耳,他们的杀伐狠厉亦是令人胆寒,如今用尸体羞辱清军,无疑表明了蒙山军在激怒敌人,同时做好了死守贵阳的准备,以及不会投降的决心,因为降了也肯定难逃屠戮。 秦风依着墙垛口子而站,看着城外布阵的清军,神色之中丝毫不显紧张,他突然发现坚守贵阳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清军兵力是他数倍又如何?蒙山军士气高昂,粮草充足,只要不犯错误,又何惧清军来攻?清军真的愿意不计代价消灭蒙山军吗? 南明永历未亡,李定国的大西军主力还在,天下各地的反清势力亦是尚存,清廷又有多少本钱可供挥霍,多尼所部清军可都是清廷的骨血精锐,他们真敢拿来与蒙山军死磕? 清廷不敢,至少当前天下的形势不允许清廷这么做,多尼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可他手上有一些价值不大的牌可以打出去,比如南征一路下来投靠的大量降兵,攻城时用来当炮灰使用再合适不过,这也是多尼坚信能歼灭蒙山军的最大依仗。 用汉人对付汉人,这是满清入关后用惯的手段,多尼征战多年,用起来更是炉火纯青,他不求降兵能攻破贵阳,只要能削弱蒙山军的实力就行。 双方各怀心思,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第348章 贵阳血战(四) 多尼很有耐心,十多万大军悉数到达贵阳城下后,并不急着攻城,而是花了三天的功夫,完成了对贵阳城的合围。 四座城门外,除了各筑一座坚固的半围式壕垒外,还横七竖八的构筑了大量齐胸高的土墙,以及拒马等各种障碍物,用来防止蒙山军的精锐骑兵趁着攻城时的混乱出城突击,却也留下了能够进攻城门的出兵甬道。 杨再兴从南门的三进三出,让清军见识到了蒙山军骑兵的强悍,对此不得不特别重视,这才给予了如此严密的布置。 多尼站在围垒后,如鹰一样的盯着贵阳城的南城楼,整齐的一排竖盾把南城楼的门庭遮掩的密不透风,使城外的人看不到南城楼里的动静。 可即使看不到一个人影,多尼却依旧确信秦风一定正在南城楼里,这个敌将作战时一直都是亲临一线,甚至经常冲锋陷阵。 秦风无疑是给大清带来伤害最大的明朝将领,同时他的个人英勇也令人不得不服,这样一个人完全有能力把一群绵羊调教成凶狠的恶狼,蒙山军的强悍也印证了这一点,而秦风现在已经控制了广西,他可以不断募兵增强实力,若是再不控制,对清廷而言后果不堪设想。 多尼微微一叹,幸好老天爷给了他这次绝佳的机会,这一战他如果不能给予蒙山军重创甚至歼灭,他将无法向朝廷交代,向顺治交代,连自己都无法交代! 而在多尼的内心深处,对于贵阳城之战,他其实更倾向于围而不攻,贵阳城内的粮食早晚都会耗尽,到时候贵阳城将不攻自破。 可朝廷灭明的方针很难变动,多尼大军还是需要南下参与灭明,所以他不可能长时间的和蒙山军耗下去,只能强攻贵阳。 多尼知道要在强攻中抓住蒙山军致命弱点,从而一举而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要彻底放弃这个幻想,也要清军诸将放弃这个幻想,要有艰难拼杀的思想准备,不畏牺牲,在意志上亦是不能弱于敌军。 另外在攻城准备上,除了必需的云梯外,多尼要求辅兵就地取材,打造可以遮蔽小队规模的大型护盾,从而减轻来自敌军城墙上的打击。 而在多尼倾力准备作战的同时,秦风和蒙山军诸将在竖盾的掩护下,眺望南城外的清军。 作为蒙山军攻破贵阳的最大功臣,张士清望着远方密密麻麻的多尼大军,心中可谓是百味杂陈,他杀了耿远,献城投降蒙山军,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现在看来,怕是又将命悬一线,这前后不过几日,老天爷真够折腾他的。 张士清担心蒙山军因为自身难保而迁怒于他,竟然主动给众人打气,朗声道:“鞑子分四门围困,兵力分散,难以相互呼应,我军应当集中兵力从一门而出,各个击破之......” 秦风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巡抚倒是知道各个击破的道理,秦某可以派一支精锐随张巡抚出城去各个击破,在这里看张巡抚建立功勋归来......” 张士清在兵法上只不过懂些皮毛,也没有领兵出城作战的勇气,秦风这么堵他一下,他再也不敢胡乱插嘴了。 蒙山军诸将听了张士清的话都是一笑,清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城外的战场,这边城门开启一下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通传到清军帅帐去,哪里可能留他们各种击破的充裕时间和空间? 纸上谈兵也不是这么谈的,弄不好是要害死人的。 秦风不会去理会张士清这样的跳梁小丑,不过多少也要给他留点颜面,堵了他一下后,立马赞上一句他有心了,萝卜大棒双管齐下,才是控制张士清这种人的有效手段。 张士清秀了下存在感后,看到秦风对他的态度还是温和,心中安定不少。 秦风望着清军在城外的部署,又有意无意的看了张士清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一直把鞑子视作敌人,可城外的敌人不仅有鞑子,还有张士清一样的汉奸,特别是新降不久的明军,西军,他们必定会被多尼当作炮灰来使用,这些炮灰贪生怕死,可真打起仗来,同样也能给蒙山军带来不小的伤害。 城外清军的攻城准备工作进行的井井有条,比想象中要快,也要完备,而看清军的部属,完全是想摆开阵势要打堂堂正正的攻城战,这是要拼消耗啊! 秦风回头看向众人,说道:“从今夜时,城楼上的一线守军分四队,轮番上城墙守卫,这一战,必然会十分艰难,传我军令下去,拒不上城者,未得令而擅撤者,斩不赦!” 蒙山军诸将个个神色肃然,大声领命。 秦风转过头,目光又放在了张士清的身上,说道:“清军若是攻破贵阳,一定会屠城泄愤,城中百姓想要活命也要奉献守城之责,还请张巡抚在城中组织青壮民夫,随时准备上城协守,不知张巡抚觉得如何?” 虽然言语中带着询问的口气,声音也不太大,但秦风的神情却有着不容别人拒绝的威严。 张士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组织青壮民夫说的轻松,真要做起来必然艰难,老百姓只想着安生过日子,哪个会愿意冒险上城守卫?而且张士清可不是过去的贵州巡抚,他现在手上无兵无权,仅凭一张嘴如何说服百姓守城? 可事情要是办不好,秦风肯定不会放过他。 张士清苦着张脸,瓮声说道:“秦将军说的不错,下官会尽力而为。” 秦风笑道:“张巡抚刚才提出各个击破的方法,可见您也是知兵之人,等把青壮民夫组织起来后,连同城中千余降卒全部交给你统领。” 张士清听了只觉得两腿发软,忍不住尿要从裤裆里流出来,全部交给他统领,这话听上去像是对他的器重,可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无论青壮民夫,还是千余降卒,他们要是出了问题,作为统领的张士清将罪责难逃。 降卒也就算了,青壮民夫能像士卒那样听指挥吗?不出乱子才叫奇怪,所谓的统领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手谁倒霉! 而被秦风寒芒四射的眼睛盯着,张士清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再次苦笑连连的接受。 秦风为难张士清,其实也是在学清军,对方能把汉奸降军用作炮灰,他也一样可以利用,蒙山军可是体恤百姓的王师,仁德的名声不能轻易败坏了。 所以在征召青壮民夫的事情上,张士清无疑是最适合给蒙山军背锅的人选,把他推到台前,贵阳百姓们恨也只会恨他,?秦风若是够狠,完全可以在利用完后,直接杀了张士清以平民怨,从而进一步的收拢民心。 在处理汉奸上面,任何手段都不为过,全是汉奸应得的下场! 第349章 贵阳血战(五) 夜空虽然无月,但是星辰稀朗,四野又有远近营火映照,这光亮倒是足够附墙攻城。 在贵阳的北面、东面,都是隆起的丘陵状地块,乱葬了一些坟茔,有大片杂树林。地形十分复杂,距贵阳城更近,留下能展开兵力的空间非常狭窄,完全在城头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北城、东城都不是攻城的理想地点。 因此,贵阳攻防战便在今夜正式从南城和西城展开。 夜间进攻,清军也算是出其不意,二千多明军降卒从围垒后而出,推着攻城车、拿着大盾、顶着拿收集来厚门板、棺材板制成的大护盾,掩护着十多个壮汉扛着撞木往南城门拥来。 城门永远是城防的薄弱处,特别是没有瓮城的城池,肯定经不住那有一人抱粗细的撞木轰击,无非就是承受的时间长短区别。 清军南下灭明以来,遇到抵抗的城池也有十多座,绝大多数都是撞门而入,夺得城门后,再以骁勇善战的精兵杀入城中陷城。 城头上的蒙山军对于清军夜袭早有准备,擂木滚石倾泄而下,趁着敌阵站不稳,城门内埋伏的精锐骑兵又从突然打开的城门内冲出去。 察尼作为清军副帅,亦是今夜清军攻城的总指挥,他在围垒后盯着战场,明军降卒只是从城门洞子冲入,展开面非常的狭窄,还要受到城头上的攻击,根本就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蒙山军在城中有六七千精锐,清军这边要只是攻击南城门,除非城中粮绝,否则绝无攻进去的可能,必须要实行多点打击,将守军的精锐分散开来消耗。 察尼喊来一个明军降将,要他在今夜,不仅对贵阳南城门进行攻击,还要在利用兵力展开的贵阳西北面,向北城,西城同时进行附城攻击。 明军降卒有万余,今夜投入攻城的差不多一半人马,察尼为了避免明军降卒出工不出力,派出了少量八旗勇士一起攻城,同时也担任监督之责。 哈多将护盾绑在手臂上,右手持刀,带着一队八旗精锐,钻进攻城车内,攻城车仿佛是一座带车轮的木房子,人在里面可以推着车往前走,不用担心来自城头的打击。但是听着城头坠下的滚石砸在洞屋车顶砰砰乱响,哈多真担心攻城车会支撑不住裂开来。 在他们前面就有一辆攻城车结构不牢,给一根梁木砸得四分五列,里面十多个明军降卒没等有什么反应,就给接着砸下来的滚石砸得脑破血流,只有三人带了伤冲进城门洞参战。 后方观战的一个清将厉喝一声,把负责造攻城车的汉人工匠里当头的抓过来,一刀将脑袋砍落下来,血喷了一地。 攻城车顺利抵接城脚根,哈多带着手下往城门洞子钻去,同时附拥过来的还有数百个明军降卒,他们多少有些退缩不前,只因这南门虽然开着,但并不是被攻破的,而是守军精骑退回后,没有把城门关上。 守军再不小心,也不可能犯下城门忘记关上的错误,如此反常,必定有诈! 哈多可不管太多,城门打开哪有不冲进去的道理,大声喊出畏战者死的命令,受到威胁的明军降卒们只能一拥而进,却猛然撞到城门内的护门墙上。 护门墙两侧仅有狭小的空间也给守军封死,城门洞内侧的人马进不去,城外的人马要躲避城头的滚石擂木,只能拼命的往城门洞里挤,好些兵卒都是骤然停住撞在一起,给身后来不及收回去的枪矛,刀剑刺死。 蒙山军又将灌满灯油的陶罐从城门与护门墙的空隙里砸下,纵火烧之,等到后边的明军降卒知道前面堵住要后撤时,给纵火烧死或烟熏而死或挤杀死的人就高达四百人。 察尼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城中守军数次开门出来扰袭,怎么会看不到城门内侧还砌着一道护门厚墙?” 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太狡猾。 城门内侧是砌了一道厚墙不假,但是蒙山军找了贵阳城中的彩棚匠人跟画匠对护门墙用篾席,彩绸进行装饰。 搭彩棚本是地方上一样习俗,婚嫁丧寿,庙社唱戏,都要搭彩棚。这彩棚有简单有奢华,奢华的请画匠在彩棚四壁画上山山水水、房舍屋宇,远远的看过去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蒙山军便是使彩棚匠人与画匠在护门墙画上贵阳城里寻常见的街景,画上有列队的甲卒,有屋檐长街,有刀盾长枪,有满弦的巨弦,十分的逼真。 城门打开时,他们只能在城外远远的望进去,再加上城门洞里的光线昏暗,愣是没有发现这堵墙的存在。 直到众多明军降卒一头撞了过去,才知道他们这几天看到的只是护门墙上的一副画。 多尼知道这个情况后,不得不感叹蒙山军的狡猾多端,那个叫秦风的贼将在战术层面上,真是一个令人心惊的天纵之才,仅仅一副假画,明军降卒就有四百多人被堵在城门洞里烧死,士气给打得濒临崩溃。 察尼不想辜负兄长的信任,也不想正式展开的贵阳攻防战的初次交手就这么草草收场,他不断给明军降卒补充兵员,但奈何伤亡太大,明军降卒们的士气低落,督战队狠心连砍了十几个擅自撤退者的脑袋,还是没有用。 以汉制汉这种手段,对付蒙山军显然不怎么有用。 察尼只能派出更多的清军精锐,以及最为精悍的八旗勇士夹杂在明军降卒当中一起攻城,用来提高对贵阳的攻击强度。 哈多这时也钻进城门洞里,这里已经有近一百人,中间是辆大型冲车,说是冲车,其实就是一根长巨木固定在板车上,七八人猛推着冲车撞击前面的护门墙。 护门墙与城门洞的空隙很窄,限制他们从城门洞冲进城去,但是也限制守军冲到城门洞。这时候,从城门内侧探出来两只大探钩,要将绳子套在冲车撞木的头上将冲车拉倒以阻止他们用冲车撞倒护门墙。 这边立即从城门洞里冲出来两人将麻绳砍断,躲避不及从两侧射来的弓箭,两人身上各插了三四支箭回来,一人脖子上给射了一眼,喘气像是破风箱。 看着护门墙摇摇欲坠,哈多给后面打手势,要后面立即上人。 护门墙给撞塌的那一瞬间,他们要想控制住局势,要有足够的冲击力,要有足够的人手冲进去才行,城门城里才百余人,这怎么够? 第350章 贵阳血战(六) 哈多看到后面大队人马做好往前突冲的准备,好些人只是单薄得可怜的护盾。毕竟能抵挡城上攻击的攻城车,大盾有限,一次只能护送两百余人接近城脚根,大部分明军降卒只能凭脚步快与好运气躲过城头砸下来的滚石攻击冲进城门洞了。 对于那些死在攻击城池路上的倒霉蛋们,敌我双方都不会有任何同情。 哈多整了整护盾,眼睛盯着护门墙,护门墙倒塌的一瞬间就是他和身边的勇士们奋勇进击的瞬间,也是在两百步外八百多士卒往城门洞突冲的瞬间。 而胜败,应该也会在这一瞬间产生结果。 哈多觉得手心有些流汗,嘴里发干无唾,眼睛却盯着摇摇欲坠的护门墙,摇了一下、摇了两下,再撞一下,终于在‘轰’的一声中,护门墙仿佛从中间断开似的倒崩。 时机乍现,容不得半分犹豫,哈多怒吼一声:“冲啊!”他挥刀奋身站起来,不等冲车拉回来,就带着人往里冲。 可不等冲出多远,哈多战意滔天的怒吼,便转变成了惊心骇然的嚎叫,只见他一脚踏空,护门墙后面竟然是道深壕,他来不及收住脚步,又给身后人猛烈撞了一下,整个人连刀带盾跌倒深壕里。 断墙大半都倒塌在深壕里,激起灰尘满天,想要挣扎站起来,只听着头顶呼呼风声,连续七八人没收住冲势,一起跌了进来,一人正撞到他的头上。哈多在丧失意识之前,只想到一句话:“敌人太狡猾!” 秦风脑子里可是装着关于守城战术的百科全书,虽然未必能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作用,但一定能给攻城一方带来无穷的苦难,只要是能用的手段,秦风一个都不会错过。 由于护门墙塌扬起灰尘将城门洞都遮掩住,站在护门壕这边的秦风看不到城门洞里的情形,城门洞里的清军也看不到只剩下墙基的护门墙后面还是一道深两丈宽三丈的护门壕,最后跌入护门壕的八旗勇士大叫道:“有陷坑、有陷坑!” 明军降卒听不懂满语,再说局势如此紧张,只一心想着往前冲,便是听懂‘有陷坑’三个字,脑子也一时转不过弯来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无法及时让后面冲上来的同伴撤退。 最关键的是两侧的弓弩已开始发箭,惨嚎声连成一片,里面人慌不及的拿盾挡箭,这也混淆了他们的听觉。 秦风按着戚刀,余小林,邓飞等亲兵持刀盾将他拥护在当中,他抬头眯眼看见城墙。 城头守军大声呼告,大量清军正往南城门拥来。 秦风冷冷的一笑,他身前八架床弩填装的巨型弩箭发出森寒的光芒正对准城门洞子,这才是杀器,就等着秦风发令,八架床弩一起发射。 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床弩发出了第一轮齐射。 对于密集人群的近距离射杀,床弩能发挥出恐怖的杀伤力。只是给灰尘遮住,除了那喊爹喊娘的哭嚎声之外,秦风一时还看不到床弩的战果。士卒们熟练而快速扳动绞车给床弩上弦装箭,等候着下令发第二箭。 床弩上弦填箭速度并不慢,但是在发射过程中,皮索滑动连接件的速度快得惊人,使得局部受热严重,要是不加冷却,皮索在射几箭后就会废掉不能用。 这样的利器,秦风本该节省使用,用也该用在关键时刻,可今夜第一战,意义非同一般,何况秦风看到攻城的大部分都是明军降卒,他愤恨之下,打算一战把明军降卒们的士气给摧毁,于是出手就是狠招。 蒙山军布置在城门处的刀盾手拿刀将要从护门壕里爬出来的清兵砍杀,两侧的弓箭也毫不留情的将箭乱射进护门壕里。 这时候灰尘才散掉差不多,秦风挥手下令射第二箭,这正是后面数百名明军降卒一起冲进城门洞的瞬间。 秦风这时候看清楚床弩近距离射杀的效果,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一箭要连续射穿三四人才势尽,盔甲根本就没用。便是巨弩箭射歪,在城门洞里撞得粉碎,对敌军的溅射伤害也是极大,心理上造成的恐慌更是无法想象。 护门墙倒塌,但是横在护门壕前还有一座齐腰高的宽厚墙基,城门洞里的清军还是给挡住视线没有看到护门壕,看着这边床弩射尽装填需要时间,大叫着跃上护门墙基要飞扑过来,才看到墙基下的护门壕,大叫着:“有陷坑、有陷坑......”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蒙山军这边箭集如雨,清军要么倒在墙基那头,要么一头栽进护门壕里,场面惨不忍睹。 当床弩第三次发射时,拥挤在城门洞里的清军在经过最初混乱后才想起要后撤,只是八架床弩,数百弓箭的攒射以及他们撤出时,城头的滚石、擂木像山洪一样倾泄,使得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能撤出去。 还有那些重伤者在城门洞里哀嚎,蒙山军将士们走过去,毫不留情的将他们的性命收割走。仗打得这么激烈,哪一方都不会收留重伤战俘的,除了浪费口粮外,毫无意义。 察尼气得暴跳如雷,他知道接下来就是派人运泥土将护门内壕填平再继续往里攻,但是这究竟要用多少人命填进去才够? 世人都知道蒙山军的强悍,想要攻破由蒙山军主力驻守的贵阳必定艰难,清军上下对此都是一清二楚,却没有想到秦风设下的陷阱一个接一个,要将他设的陷阱都破掉,明军降卒全部填进去都可能不够。 何况遭遇如此挫折之后,明军降卒的士气注定低到了极点,接下去必需安排清军战兵上阵才能保证攻击力,而就在刚才,清军战兵也死伤了百多人,其中还有数十个八旗勇士。 不过攻城不利反而让察尼平静了下来,他想起了赵布泰,数万精锐全部覆灭在了蒙山军的手中,他若不想步赵布泰的后尘,这仗打起来就一定要有耐心,要沉得住气。 察尼长舒一口气,沉声道:“去把赵天德所部调来,告诉他们,只要攻破了贵阳城,全军可享三倍军饷,千总以上军官一律抬旗!” 赵天德部也是降军,却不同于普通降军,多尼在纳降之后,给予了相当的厚待和尊重,只因赵天德从属于李定国,原是大西军的精锐一部,战斗力非同小可。 清廷为了尽快攻灭南明,对于有实力的归降敌军是不敢怠慢的,察尼也清楚朝廷的方针,可在把汉人军队消耗完之前,他是坚决不会把八旗主力投入战场的。 至于会不会引起赵天德部的反弹,察尼已经顾及不了,他不信赵天德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所妄动。 第351章 贵阳血战(七) 赵天德部原本并没有跟随多尼攻打贵阳,不过驻扎的地方离贵阳也就一天左右的路程,得到命令后,他率军赶到贵阳,发现这边营寨都已经备好,等大军鞍马稍歇,他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手下一众将领来到城南观战。 虽说受到挫败的明军降卒在兵员上得到了及时补充,攻城时的兵力一直保持满员,但是士气低落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当战场上的厮杀映入赵天德眼帘时,察尼正派出明军降卒千余人进攻南门,士卒们挤拥到离城门洞还有七十步的距离,没有等城头石箭俱下,只是从城门洞射出来一支巨弩箭,整个冲锋阵列就顿时散乱了。 有持盾顿步不前的,有往两翼躲闪的,有直接撒脚往后逃的,更有人弃了兵器坐在地上等死,就是没有敢往城门洞冲锋的,要不是后面的督战队弹压着,这些进攻的士卒怕是会立即闹出哗变来。 赵天德无法想象过去几日的攻城情形,毕竟军情往来只是廖廖如语,不可能记下攻城的详细。即使鞑子摆明是要他们这些降军上城墙送死,但是云贵一带投降明军的战斗力并不算弱,怎么可能才两三天的时间就一副给打崩溃的样子? 蒙山军的威名世人皆知,可落在一些领兵将领的耳中多少会觉得有夸大的成分,赵天德亦是这样认为。可是现在,他还没有和蒙山军正式交手,态度上却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赵天德从南城外骑马绕过来,从城门到城头都是激烈征战的痕迹,再看这边对贵阳四座城门的壕垒封锁以及满地给打散架的战具,可见清军攻城时准备的还是十分充分的,再说又有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竟然给打到就要崩溃的边缘,战事之惨烈,真是难以想象。 蒙山军真有如此强悍? 带着略显不安的心思,赵天德翻身下马来给察尼叩头行礼,说道:“镇南伯赵天德率麾下诸将给多罗贝勒叩安......” 察尼从椅上欠起身子,眯眼看着赵天德,说道:“废话不多说了,我等着你部人马将贵阳给我攻下来,你要多少时间才能将兵力在城南外展开组织攻城!” 赵天德皱着眉头,他有些不喜察尼的口吻,自己手上到底掌握着五千西军精锐,又有朝廷封赏的爵位,就算被叫来攻城,也该商议一下,哪有一见面就把他的人马拉出去攻城的,虽然摆明了要被当做炮灰使用,但察尼的态度太过倨傲,根本就不给他半分颜面。 自从选择降清开始,赵天德只能沦为满清的鹰犬爪牙,可他还是有几分尊严的,比起做摇尾乞怜的奴犬,他希望自己至少被当做猎鹰看待。 赵天德面露犹豫,似乎有话要说,可当他注意到察尼身后一些明军降将时,看到他们个个面如死灰,心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其他的明军降将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手下的人马多一些,能战一些罢了,却远没有资格违背察尼的意愿。 不知此战过后,赵天德还能剩下多少人马,到时候他说不定连做鹰犬的资格都没有了。 察尼见赵天德神色变幻,迟迟没有答话,嘴里发出一声轻哼,眼中也有厉芒闪烁,赵天德发现后不敢再推迟,除了答应外他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朗声说道:“明天天亮之前,我部就能准备就绪!” 虽然之前表现的十分犹豫,但赵天德说起话来还是掷地有声,颇有几分勇将的气势。 察尼脸色由阴转晴,击掌叫了声好后,说道:“镇南伯只要此战打好,来日封王也是指日可待......那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你了!” 赵天德大声道:“末将领命!”他从泥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去冲着手下诸将道:“尔等听令,我要你们在天亮之前完成兵力展开、进攻准备,亲自带队攻城,有迟延者,军法绝不情面,三日攻不进城,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三日破不了城,赵天德的五千人马估计也死的差不多了,他都成了光杆司令,还留着手下一众将领何用? 赵天德也算一个狠人,既然拒绝不了攻城,那炮灰的姿态就要做足,他又向察尼说道:“为了让将士们攻城能不遗余力,末将抖胆向贝勒爷借五百八旗勇士督战,持大刀列阵后,拒不上城者,不得令而退者,皆斩之!” 察尼听了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得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一切都按镇南伯所言。”他喊来一个亲卫,肃然道:“你从中军调五百人给镇南伯,同时传令三军,敢拒不上城者,敢不得令而退者,皆斩!” 周围的一些明军降将心里都异常的奇怪,赵天德难道以为蒙山军这么好对付吗?就算他有把嫡系都拼光的决心,贵阳城也不可能攻的下来。 赵天德面寒如霜,他当然也看出了蒙山军的厉害,反正都是把手下兵卒拼光的结局,不如尽可能表现出决死拼杀的样子,等到攻击贵阳城失败之后,察尼应该也不太好为难他这个已经尽力而为的忠臣勇将。 短短一日转瞬即过,秦风想到了清军还会继续驱使明军降卒攻城,可令他意外的是今日攻城的明军降卒很不一样,一改之前退缩畏惧的样子,刚上来就摆开拼命的架势。 秦风看到敌军在城南全面展开后,完全没有节制使用兵力的意思,按照正常的攻城方式,应该以千人队的规模进行轮番交替攻击,可是望着眼前敌军的架式,怕是一次要将五千多人全部投入战场,根本就是一锤子的买卖。 这样的攻城方式并不可取,容易事倍功半,给攻击一方带来没必要的伤亡。 秦风皱着眉头,他不怕和明军降卒打消耗战,双方无论士气还是战力上都有不小的差距,让蒙山军伤亡很小,敌人估计要死七八个,才能换得蒙山军将士一人的伤亡。 这样的伤亡比对清军而言只是添油战术,除了消耗蒙山军的守城器械,以及暴露秦风守城的一些手段外,几乎没有多大意义,相反还会不断伤害清军的士气。 可是换了目前的打法后,清军伤亡速度会加快,转眼间可能就有百多人丢掉性命,却也能一下子给守军造成巨大的压力,并且有效的杀伤敌军。 秦风摸了摸下巴,他不希望明军降卒这么拼命,按道理也不该这么拼命,他思考着是否要在防守上也作出相应的调整。 稍作犹豫了下,秦风决定先打一下,试试重新投入战场的这支明军降卒的成色再说。 第352章 贵阳血战(八) 赵天德部到底是西军精锐,战力确实强过其它各支投降明军不少,五千人同时冲锋,个个毫无惧色的嘶声呐喊,转眼间就在城墙下架起了云梯。 以云梯搭墙,数十人附上,十数架云梯在南城,一次附墙攻击南城门楼就是有五六百人。退回去是死,督战队的大刀不会因为你是自己人就手软。停着不动也是死,城头泄下来的擂木、滚石仿佛山洪暴发。 冲上去,能站稳脚跟说不定就不死。这关头,只能硬着头皮爬云梯往上冲! 清兵中擅射的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靠近到城脚根,举弓朝垛墙口的守军射击。清军这几天又花工夫改良了攻城车。改良过的攻城车是一根高木将一座吊塔高高的举到空中,与城头平齐,甚至高过城头,射手站在改良过的攻城车里拿弓弩向城头攒射。 城头的擂木,滚石都是拆屋破宅使工匠稍加改造便运上来的,倒是无究无尽。蒙山军将士们抱起滚石、抬起擂木,对着云梯上以及站在云梯脚跟护梯的敌军狠砸。 同时,大量蒙山军将士严阵以待,他们中有专门的盾牌手,持盾掩护同伴,等敌人爬云梯头露出垛墙口,再予以凌厉反击,将其杀溃下去。 按照要求,弓弩手还额外备有三根弓弦,连同弓弩上一根,共有四根弦。这几日来将四根弓弦都用废掉的弓手、弩手比比皆是。不过粗麻、马鬃等物,城里不紧缺,弓弦供应倒是充足,但是箭支就有些供不应求了。 这几天也不知道射出多少支箭矢,好些弓手胳膊都又红又肿,就只有四座小火炉熔铁打造箭支,日夜不休一天也就能打造出各式箭支两三千羽,根本就不够用。 秦风不得不放弃覆盖性的箭雨压制,而将有限的箭支分配给射术好的弓箭手,主要对攻上城头的敌军进行打击。 明确的分工,而不是乱哄哄都拥上去抱起滚石往下砸,或者乱哄哄的拿刀剑,枪矛将冲上来的敌军杀下去,守城杀敌将更有效率。即使给敌军一时冲上城头,也没有什么好惊慌的,盾牌手和长枪兵配合反冲锋,将其杀溃赶下城头即可。 只要城墙不倒塌,城头的地形,毕竟对攻城方极为不利。清军不出精锐,仅靠赵天德一部人马就想通过云梯蚁附的方式在城头站稳脚跟,无疑是千难万难。 而不管明军降卒在贵阳南门洞里损兵折将多少,城门给撞损,内护门墙给撞塌的南城门依旧是贵阳城的薄弱点,赵天德不可能不驱重兵攻夺南城门。 要夺下南城门,必须要将集中在南城门内的守军精锐分散到各处,赵天德不仅使己部加强对南城门的争夺,也请其它明军降卒攻打其它三门,察尼也派少量精锐一起攻城。即使没有成效,也要加强对贵阳各个方向的压力,使秦风无法将精锐都集中在南城。 这是目前看来唯一,亦是有限的方法。 秦风手按着戚刀,仿佛礁石一样,矗立在南城楼前,注视着城楼下,数百敌军叛簇拥着数辆攻城车往南城门口气势汹汹而来。 为了应对清军的全力攻城,秦风亲守南城,宋明辉守西城,孟达守北城,马驰守东城,此时南城门及护门墙都给撞塌,北门,东门不利敌兵展开,还完好无损,西城正处于胶着中,暂时也没有危险。 南门及护门墙都给撞毁后,秦风便下令拿木栅及砖石将南城门封堵起来,却故意留下一条可供三人并行的甬道,用这个明显的弱点来吸引敌兵攻击,再不断发起凌厉的反击,意图削弱敌军的攻城意志。 赵天德便是知道秦风的意图,也不得不从南门进攻,相比较其他地方,南门依旧是贵阳最大,最明显的薄弱点,也是最容易突破的薄弱点。 而那条诱人的甬道就仿佛是仅有的一座通往贵阳城里的桥,即使知道在桥的那头会遇到守军的疯狂拦截,也只有疯狂的往里填人命,填到守军支撑不住的那一刻。 秦风眯眼看了看天色,天时还早,给周围的蒙山军将士们打了个手势,示意至少要反复争夺到黄昏,才能将部分敌兵放进来。 察尼一直紧张的观察着战场,赵天德所部的攻击力度还是令他十分满意的,他不信南城门在几乎已经失陷的情况下,守军还能坚持多久。 但是现在,南城门却成为清军的坟场,那渗入泥里的血已经凝固得发黑,护门壕给尸体填完,将尸体拿长钩子拉出,眼下又快给尸体填完。 赵天德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是攻城之惨烈,还是让他心惊。他们这边攻击安排得再密集,贵阳城不仅岿然不动,反击的力量更是没有一点削弱的迹象。 即使不断运泥土过去,将护门壕填上,再把南城门内侧的障碍物清理掉,也要将蒙山军的精锐消耗尽,才有把握彻底攻占贵阳城,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蒙山军的极限在哪里。 从军中对前几日攻城的描述来,蒙山军大量杀伤明军降卒,都是用计、用陷阱,自身伤亡十分有限。赵天德也无法得知道蒙山军的极限在哪里,不知道还要打多久蒙山军才会支撑不下去,怕是把五千人马全部耗尽,依旧看不出半点破城的希望。 其实赵天德在攻城进行了半个时辰时,他就向察尼请求用清军精锐,代替那些明军降卒,攻打其它三门,前后的攻击强度骤然变化,一定会让守军产生短暂的不适,从而为破城创造真正的良机。 对于赵天德的这个请求,察尼没有直接否定,但要赵天德部在城里建立起立足点,他这边的清军精锐就立即参加攻城战。 赵天德咬了咬牙,把身边战斗力最强的亲兵派了上去,强令一定要填壕清障,打开通往城内的通道。 谁也不知道城中守军强悍的反击力量能维持多久,如今他们只是勉强在城门洞里站稳了脚,很可能给城中守军的一个反击,城门洞里的士卒都无法生还。 赵天德很清楚这一点,可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马上要输光了的赌徒,明知道翻本的机会无比渺小,还是会压上最后的本钱。 第353章 贵阳血战(九) 攻城乏力,蒙山军防守坚韧,赵天德早就失去了破城的信心,他心中更多的是在想战后的退路,为了不留人口舌,下半辈子至少可以做一个安逸的清闲勋贵,赵天德在派出亲兵后不久,赫然决定亲自冲上前线。 这般勇猛,这般舍生忘死,别人总不能再怪罪他攻城不利。 主将冲杀在前,让手下兵卒的士气瞬间提高不少,一筐筐的土迅速搬过来,填进了护门壕里,里面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守军一时半刻很难挖开。 赵天德冒险站在城门洞里,也不管手下将士们怎么看他,让人将他们这边的尸体一起丢下护门壕里。一具尸体抵得上两筐土,将尸体都用上,填壕就要快得多。 看着护门壕一点点的变浅,赵天德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打,在护门壕填平能通过人时,就立即组织大量的精锐兵力往里突冲,不能给守军反冲击的机会,更不能给守军足够的时间将护门壕重新挖开,或者直接将南城门封起来。 当护门壕填得差不多时,赵天德又借攻城车的掩护退到围垒后,他怕等会儿冲击强度有所不足,不足以抵挡住守军的反冲锋,更没有把握在南城门内站稳脚并从背后攻打南城楼,希望察尼给他的五百八旗勇士来充当冲锋的主力。 只要攻下南城门楼,贵阳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察尼也从城中守军的反击次数与强度感觉到了减弱的迹象,毕竟日夜不休的轮番攻打了三天三夜,蒙山军再怎么强悍,到底也是血肉长得,这么大强度的守城战,意志不减,身体总是无法避免的会出现疲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赵天德都亲自攻城了,察尼如果再舍不得派出精锐主力,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一声令下,那五百负责督战的八旗勇士也钻进了城门洞子,等着在护门壕给填平后一起冲进城里去,在南门内侧找到立足点,他们就能源源不断的派兵从南城门冲进去。 而就在发动冲击的前一刻,赵天德有种莫名的感觉,贵阳城似乎要被他攻下来了,他无法相信这种感觉,蒙山军绝对还有后劲,可以往他破城时都是这种感觉,他也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赵天德的人马在南城门洞里已经站稳脚步,就是在城头,清兵从云梯抢上城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虽然每次都给反击打了回来,但是在城头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乍看上去,这就是守军已经到强弩之末的表现。 城头直接对抗的守军是无法示弱的,退一步,就意味着生命之忧,就意味着要拿双倍的人命将失去的城头夺回来。 似乎一切都朝着攻击方有利的方向发展,但蒙山军刚才还坚若磐石,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力气般,防守强度大大降低。 赵天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他却无暇多想,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跟细树枝,在地上一边画着,一边说道:“等我部从南城门突进,势必会将南城楼上的守军大量吸引过去封堵,这时候城头反而成了守军的薄弱点。” 他拿树枝划了两个半弧,对身边两个将领道:“我率部突进城门的一刻,你二人都要亲自带队,从这处、这处,借云梯上城墙,只有城上城下两边同时施加突然性的重压,才能将顽抗到现在的守军一下子打闷。” 而在赵天德布置的时候,察尼也没有闲着,组织起了两个精锐的三千人队,在贵阳城西南角的地方待命,随时准备用作突击,只要赵天德部能站稳一处脚跟,察尼就会不惜血本的发起总攻,一鼓作气拿下贵阳城。 天边浮起白月,天色渐暝,但能看出来今天是个月夜,察尼觉得老天终于要帮他一回了,这夜色正适合连夜攻城。 在天色将黑之时,清军中有很多人都生出了赵天德的那种感觉,好像贵阳城今夜能攻下来,很多没有得到攻击任务的清兵也在摩拳擦掌,等着贵阳城破之后,好好进城掳掠一番。 忽然,?南城门里传来发闷的呼喝声,传令兵纵骑狂奔过来,对着察尼大喊道:“攻进去了!镇南伯带人攻进去了!” 察尼欣喜若狂,刚要下令发起总攻,举起的手被人压在了半空中,他回头一望,多尼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沉声说道:“再等一等!” 多尼把攻城事宜交给了察尼,为了显示信任,一般不会过问,可当前如此紧要的时刻,多尼心中却有股强烈的不安,他需要确认城里再没有陷阱,需要确认赵天德在城中站稳脚步,需要确认赵天德能挡住蒙山军的第一波反击,他才能派出清军的精锐力量。 察尼看到南城墙头的守军迅速抽调下城墙去,想必是加强对赵天德部的反击,传令兵再次纵骑狂奔过来,禀告道:“镇南伯在城中占据一处墙垒,要求立即支援!守军从四城迅速往南城聚集,反击力度极大!” 多尼的身子微微颤抖,耳边传来了察尼急迫的声音:“兄长,我们不能等了,赵天德部随时会被蒙山军反击出城,再想获得眼前的机会,只能用大清勇士们的性命去换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打动了多尼,他一直谨慎等待,正是因为怕派出主力攻城会有所闪失,可正如察尼所言,现在不攻,明军降卒再难有所建树,那接下去留的可是大清勇士的血了。 多尼不再迟疑,下令道:“出击,活捉敌首秦风者,参领以下攫升三级,参领以上者攫升一级,皆赏百金!” 两个精锐的三千人队立即往贵阳城南门猛扑过去,接近城墙三百步时,两路兵马分出来,高举着数十架云梯,像蚁群似的附向南城墙。 陡然间,空气中传来两声异响,多尼警觉的寻声望去,但声音出现在震天厮杀的战场上,更像是紧张造成的幻听。 可就在多尼想将这个古怪异响从脑子里消除时,贵阳城西南角墙脚跟突然破开两个口子,最先探出来的锋锐枪矛就仿佛一根毒刺猛的扎进多尼的心里。 察尼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口子,失声惊呼道:“暗门!” 浩浩荡荡的十多万清军,里面有无数身经百战的骁将,多尼和察尼兄弟二人也都能称之为沙场名将,可他们千算万算,没有一人算到秦风偷偷摸摸的在贵阳城西南角的夯土城墙里挖了两道暗门,等待这一刻才将暗门最后打通。 六千清军精锐完全展开,大部分往南城门涌去,一部分正搭云梯正准备附墙冲上城头,无数人的眼睛要么盯着南城门,要么盯着城头,这两处暗门却正开在他们的腰眼上,根本就不给他们调整阵形或者收拢兵力的机会。 在众多惊讶惶恐的眼神注视下,数百最擅长突击乱战的壮夷狼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两道暗门杀出! 如虎狼奔腾!如狂龙席卷! 第354章 贵阳血战(十) 赵天德率麾下八百多人从及五百八旗兵卒冒死从填平的护门壕冲入城中,并成功的避开了城头礌石滚木的攻击距离,付出了差不多一半人马的代价后,成功抢占了一条街道,并以几座院子为依托,负隅顽抗,等待后面的援兵进城来再合兵一举将南城楼夺下。 攻击的顺利超过了赵天德的想象,他本来以为必然会被蒙山军反击出城,到时候他会果断逃出城去,并在身上弄点小伤,这场贵阳攻防战也就和他再无关系了。 不过现在,赵天德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冲进来了,还站稳了脚跟,如果贵阳城就这么被攻下,那他赵天德就是首功,日后或许真能像察尼承诺的那样,封个王爷来当。 原本惨淡的未来,转眼间就化作了一条康庄大道,让赵天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下令手下的数百人马全力坚守到贵阳城破为止。 可惜城外城内消息断绝,赵天德不知道他们占据一条街道后,蒙山军就从城墙西南角暗门坚决出击,顿时杀溃了正准备攻城的清军精锐,六千多人溃乱一团,面对壮夷狼兵们凶狠无比的攻击,他们除了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跑路外,谁还会想着继续攻城? 十倍左右的兵力差距,却上演了一幕经典的以少胜多,在有心算无心,以及时机把握的绝妙结合下,秦风这一招真正打疼了清军。 壮夷狼兵们的疯狂砍杀只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却让六千清军精锐死伤过半,城墙下遍地尸体,积累成洼的血水仿佛在南城门外形成了一条护城河,而若非多尼及时派兵接应,六千人被全歼都有可能。 以暗门打了一个漂亮的突袭战后,城中的蒙山军也是行动迅速,秦风亲率亲兵营,把赵天德所部死死压制在几座宅院中。 张士清也是一个机灵人,领着一众青壮民夫拿拒马,铁蒺藜,铁钉板等障碍物封锁南城门与赵天德部所占街垒之间的通道,将那几座宅院彻底封死。 这些日子以来,张士清没少担惊受怕,却发现蒙山军一仗打的比一仗漂亮,城外清军看似势大,结果在破城上显得十分乏力,这让张士清一下子来了精神,说不定贵阳城还真的守得住,那他改换门庭的无奈做法,极有可能在日后转变成意外之喜。 胜仗总能激发人的斗志,连张士清都能情绪高涨,蒙山军将士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确实很疲惫了,却远没有到极限,士气也没有半点低落,他们一如既往相信秦风能够击败清军,向过去一样,在贵阳城下取得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捷! 赵天德也很有斗志,一直等待蒙山军来夺回这几座宅院,可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蒙山军只是在外面布防,一点没有攻击的意思,难道他们不担心自己和来援的清军相互呼应吗? 困惑之下,赵天德也难得清闲,这时候才有心思观察自己所抢占的这座宅院的内部,除了坚固的院墙,里面的屋舍都给拆了精光,只剩下一座毫无遮拦的空院子,临街的正门,侧门与后宅门都已经给人从外面封死,仿佛是守军准备用来打巷战的街垒。 巷战的惨烈程度远胜于城墙上的攻守,看来即使贵阳城破,这仗还会打下去,赵天德忍不住轻轻一叹,心中有种复杂的痛惜之情。 曾经何时,他也想成为大明中兴的英雄,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可在性命攸关面前,他终究选择了背叛臣服,和正在交战,并打算用巷战与鞑子对抗到底的蒙山军相比,他赵天德算是什么?又能算什么! 又等了片刻,不见有后续援兵冲进来,赵天德部给困在院子里,却还能看到南城墙头的情形,他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可还没想到城外早就溃不成军。 蒙山军拉来了十几架简易的投石器,赵天德部据守的几个宅院子里的屋舍都给拆除,除了北面的高墙能提供稍许遮护外,再无遮拦,几百人挤在一座院子里,相当的密集,只要给石弹掷中,轻则断骨伤筋,重则命丧当场。 随着石弹飞落下来,白的脑桨、骨膜,殷红的血,惨不忍睹的洒满一地,而临街大门前已经给拒马拉出好几道碍障,拒马之后弓箭手,刀盾手结阵而立。如此情形,不仅赵天德的部下们感到崩溃,便是随赵天德冲进城来的八旗兵卒也感到绝望。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后面的援兵没能冲进来,而他们陷入绝境是确凿无疑的。 随着石块的不断落下,赵天德率部众躲到墙脚下临时躲避,但是一堵高墙也遮护不了太多人,谁都不想暴露到投石机的威胁之外,为抢一处藏身之地,甚至大打出手起来,而当数十具强弩从墙头上出现,赵天德知道自己丧失一切反抗的资本。 赵天德不想死,也不对援兵抱有希望,弃刀大叫道:“降了,降了,蒙山军的兄弟们,我们是晋王的部下,过去多次和鞑子力战过,降清也是粮草断绝后的无奈之举,攻城更是给鞑子拿刀架在脖子上逼得,自家兄弟不杀自家兄弟,我们降了......” 有两个懂汉语的八旗兵卒冲上来要杀赵天德,却给赵天德的亲兵挡住,墙头强弩射出数箭,将这两个八旗兵卒当场射杀。 秦风站在宅院外面,心想怪不得这支攻城的明军降卒战力不俗,原来是李定国的大西军,而对于李定国的部众,秦风知道他们大多数人都在与清军的作战中立过功勋,又降清不久,罪过不算深重,他沉默了片刻,凝声道:“杀尽鞑子,许议降!” 赵天德攻进南门时,秦风看到其中混杂着许多八旗兵卒,对于鞑子,他可没有任何仁慈之心,也正好给投降西军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蒙山军将士们齐声道:“杀尽虏兵,许议降!” 赵天德身边的亲兵有四百多,八旗兵卒不超过二百,兵力不仅占优,战力相差也不大,他心中快速的评估了形势后,毫无犹豫的拾起了刚刚扔掉的战刀,率众朝因为听不懂汉语,导致反应不及的八旗兵卒们杀去。 为了活命,赵天德身先士卒,表现得比攻城时还要凶猛,他身边大多数都是亲信,实力在西军中属于顶尖的存在,个个因为秦风的一句‘许议降’的话,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杀得八旗兵卒们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城中的敌军已经不成威胁,秦风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到城外,发现清军已经停止了攻城,还摆出了守御的样子,看来是担心蒙山军趁胜出城攻击。 这样一来的话,清军暂缓了攻坚,蒙山军也无出战的打算,贵阳城的攻防战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只是清军死伤的基本全是明军降卒,真正损失的只有被壮夷狼兵杀伤的三千多人,听上去数量不少,可相比于清军十多万人马,算不上多大的损失。 而等到多尼派出真正的精锐人马攻城,贵阳城的攻防战必将更加惨烈! 第355章 贵阳血战(十一) 战事的停歇,让神经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秦风,忍不住感到身体上泛起一丝丝难以压抑的疲惫,这才不过四日的时间,蒙山军看似胜利不断,可将士们和秦风一样,在精神肉体上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秦风让邓飞从城楼里替他搬来一把太师椅,裹着腥红色的大氅坐下来,就安静的坐在城头,看着各部重新布置城楼的防务,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夜天终于是要亮了。 张士清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不仅因为自己能活命而激动,蒙山军的强大战力更是让他联想翩翩,仿佛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视野。 没有人真的甘心当汉奸,奴才,特别是张士清这种文人,他们的节操可以碎成一地,可当机会显现时,他们又会毫不犹豫的拾起节操,并且完整无缺的捏合在一起。 张士清俨然变了一个人,在城楼上四处奔走吆喝,青壮民夫们看到巡抚大人这么有干劲,情绪也被带动了起来,纷纷手抬肩扛,城楼上的尸体,器械转眼就清理了干净。 没过多久,南城楼迎来了难得的寂静,周围似乎没有一人,却隐约传来清晰的打鼾声,秦风正坐在南城楼前的太师椅里,身上盖着一件腥红大氅,睡着正熟,打着鼾,周边的亲卫仿佛雕朔一般一动不动,就怕弄出一点动静,惊醒了他们统帅的美梦。 另外一边,多尼彻夜难眠,自从南下灭明以来,他很少有睡不安稳的时候。 多尼征战至今,从未吃过败仗,他也忍受不了自己哪怕一次失败,可是他没有想到攻击贵阳会如此困难,原本困住蒙山军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他很担心贵阳城之战会是他人生的转折点,甚至是大清王朝的转折点。 赵布泰所部几乎全军覆灭,大清遭受了从所未有的损失,多尼麾下的数万大军是大清剩下不多的精锐人马,再也经不起损失,如果在贵阳城下消耗太大,影响到了攻灭南明的大计,那造成的严重后果绝对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多尼需要自己保持充沛的体力,因此需要自己能有足够的睡眠,可当他闭上眼睛时,耳边都会隐约传来贵阳城下停歇不久的厮杀声,敌人明明是在城中,可多尼却感到近在咫尺。 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多尼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但是他也会害怕,并非是怕死,而是怕女真的崛起只是昙花一现,天下之主终究还是汉人,女真人会像元末时期的蒙古人一样,被汉人赶回大漠,从此一蹶不振。 多尼感到心中一阵压抑,甚至有些喘不过起来,他快步走出帅帐,深深吸了口气,才略微舒服了一些,可当看到远方那座岿然不动的城池时,多尼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蒙山军确实是因为退路被费莫碰巧堵住,才选择据守贵阳城,这是一个被动且无奈的决定,可为什么他们还能拥有如此高昂的士气,战斗力也一直能保持旺盛? 很奇怪的一群人,他们应该知道不会有援军,十万清军如果不计代价攻城的话,贵阳城必破无疑! 绝境之中,到底是什么让蒙山军将士们坚信能够守住贵阳城?因为未尝一败的战绩,又或者对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统帅无与伦比的信任? 多尼想到这里地时候,嘴里突然发出了一声笑,笑里只有讥诮! 血流的多了,也不会太热了,那胜利的次数多了,是否会把失败给遗忘呢? 多尼站在帅帐外,四周虽有兵士卫守,铜墙铁壁般,他却是感到深深的孤单寂寞,还有强烈的愤怒和厌恶,低声道:“察尼,明日一早,让敌人见识一下我大清真正的厉害。” 察尼的帐篷就是帅帐旁边,听到多尼走出帅帐的动静时,他也走出了帐篷,此时听到多尼的话,脸色豁然一变道:“二哥,你想派我军主力攻城?” 作为一个纯粹的好战分子,察尼也许不该反问多尼的话,可贵阳城的攻防战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如果这几日是清军精锐,而非明军降卒攻城,怕是依旧难逃被重创的下场。 多尼转头看向察尼,目光幽深道:“察尼,你难道想放弃攻打贵阳城了吗?” 察尼沉默许久,才道:“二哥是否想听实话?” 多尼哼了一声,不悦道“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 在多尼的心中,察尼一定有了退意,他承受不了攻破贵阳城所要付出的巨大损失,如果蒙山军是大清问鼎天下最有一块绊脚石,那或许可以不计代价消灭之。可是现在,南明未灭,川中未平,郑成功和张煌言在福建沿海的势力也颇为强大,大清精锐不可轻易的折损太多。 察尼看了多尼一眼,轻轻的叹息一口气道:“二哥,你不明白,我和你一样,希望继续打下去,直到消灭蒙山军为止。”他的脸上有股难以化开的忧色,语气却格外坚定道:“蒙山军就如一头猛虎,好不容易把他困在牢笼中,若不杀死,放虎归山的话必会贻害无穷。” 多尼闻言愣了一下,目不转睛的凝视了察尼一会儿,才沉声道:“朝廷要我们攻灭南明,在贵州滞留太久,可是有抗旨之嫌。” 察尼冷笑一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不同于朝堂,怎么可以盲目的照旨办事,再说何人敢说我们抗旨不尊!”说到后面,察尼神色倨傲,似乎根本就不把圣旨放在心上。 多尼知道皇族里的龌龊,对于顺治皇帝,不少人心中都是不服的,察尼对那位九五之尊的堂弟同样缺乏尊敬,这点上多尼倒是聪明不少,不轻易表露态度,从而让顺治对他颇为仰仗,否则南下灭明的大功也轮不到他的身上。 察尼决定了要攻城,心中却已经没了半分懈怠,问道:“二哥,既然决定明日攻城,要不要连夜召开军议,拿出一个长久围困贵阳城的章程来。” 多尼缓缓摇了下头,一直眯起的双眼陡然一睁,说道:“不会长久围困贵阳的,三日后,贵阳城一定会被攻破!” 察尼怔在原地,震惊的望着多尼,心想二哥忘了蒙山军的奇谋百出,强悍坚韧了吗?贵阳城由蒙山军据守,怎么可能三天就能攻破? 第356章 贵阳血战(十二) 初日东升,新的一天悄然来临,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贵阳城外已经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号角声是集结的命令,亦是攻击的前奏。 秦风立在城头,目光远望,他知道真正的贵阳攻防战很快就要开始,清军并没有因为前几日的挫败而退缩,这才过了半夜,他们竟然就决定发动攻击,可见誓破贵阳城的决心。 宋明辉很早就来到了秦风的身边,望着远方密密麻麻,似乎正在接受检阅的敌方军阵,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前几日败了这么惨,难道靠阵前鼓舞就想提升士气吗?简直就是痴人做梦,多尼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秦风神色淡淡,他能从宋明辉嘲讽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紧张,微笑道:“我们的牌打完了,接下去就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了。” 宋明辉长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军有实力打硬仗,没有奇谋,一样可以打赢。” 秦风转过头,微笑着反问道:“真的能打赢吗?” 宋明辉不是盲目信任秦风的蒙山军将士们,他很清楚当前的状况,十万清军围城,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秦风在城池防御上的手段再多,也无法抵消巨大的实力差距。 何况明军降卒基本耗光了秦风设计的出其不意的防守陷阱,等到清军下次攻城,只能靠将士们的血肉和意志去坚守了。 宋明辉依然在笑,可笑容中已经难掩苦涩道:“将军,我们能耗掉多尼的一半以上的人马,那也算是一种赢。”说着,他抬头仰望着天际,脸上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辉,仿佛正在接受命运的洗礼。 秦风把手搭在宋明辉的肩膀上,语气显得十分轻松道:“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还不到视死如归的时候,相信我,只要坚持下去,转机一定会到来的。” 宋明辉勉强点了下头,他一直很信任秦风,可现在真的找不出一点信任的理由。 秦风也不多言,目光又投向了远方的清军阵营中,说道:“多尼正在做战前动员,我们就这么看着是不是太无聊了?” 宋明辉皱了下眉头,问道:“将军难道想派兵出城攻击?末将认为不可,清军围垒坚固,守备森严,我军冒然出击,很难取得战果,只会徒增伤亡。” 秦风眨了下眼睛,回道:“我可没说要派兵出击,只不过想把城里的那些八旗兵卒的尸体扔到城外去。” 赵天德所部攻进南门时,身边跟随的五百八旗兵卒最终全部死在了城里,秦风突然提出要把那些八旗兵卒的尸体扔出城外,让人不禁感到十分诧异。 邓飞把秦风的命令传达了下去,这下子又要劳烦张士清了,他昨夜让人把尸体全部掩埋完毕,现在却要把八旗兵卒的尸体再挑拣挖出来,做起来可相当不容易。 不过依旧难不住斗志盎然的张士清,他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和青壮民夫们一起,把八旗兵卒的尸体一具不少的全给挖了出来。 等到尸体全部运到城头,秦风大手一挥道:“把尸体都扔下去,并且告诉鞑子们,蒙山军管杀不管埋,城里的土地宝贵的很,不能让这些狗东西糟蹋了。” 话音刚落,尸体立马全被扔到了城下,城头的蒙山军将士同时放声高呼,把秦风所说的话传递到了清军那里。 多尼正站在一处高台上鼓舞士气,听到下属回禀蒙山军的所言所行后,脸色难看的可怕,若非他是一军统帅,有表率之责,早就当场破口大骂了。 发动攻城时,清军无法避免的会踩踏城下八旗兵卒的尸体,多尼若是放任不管,他的威信必受打击,于是只能强压下怒气,吩咐人把八旗兵卒的尸体给运回来。 可就在清军派出一队人马来到贵阳城下,打算用推车把尸体运回时,城头上射下了一阵密集的箭矢,来运尸体的清兵们根本没想到会受到攻击,为了方便运尸,连盾牌兵刃都没有拿,结果转瞬就被箭矢射成了马蜂窝,三百多人没有一个逃脱。 南门城楼上,蒙山军的将士们面面相窥,秦风却是双手一摊,很是无辜道:“本将又没说让鞑子把尸体运回,他们过来送死,这可不能赖我。” 战场上,交战双方在停战时,可以安全的运回己方的尸体,这乃是不成文的规定,蒙山军把尸体扔下城去,自然会让人理解为十分大度归还敌军尸体,怎么也不会让人往诱杀敌人这方面想。 兵不厌诈,秦风所为确实有些无耻,可也做的恰当好处。 清军正在做攻城前的动员,秦风在这个时候玩这么一手,不仅打乱了清军的战前动员,还能让多尼颜面扫地。 邓飞见到城楼上的气氛有些怪异,眼珠子溜溜一转,大声道:“将军说了,管杀不管埋,我们只管杀就是了,其它的什么也不用管!” 此话一出,城头上爆发出一阵响应声:“管杀不管埋......!” 声音回荡在空中,久久无法散去,清军听到后,个个忍不住悚然变色,古人讲究入土为安,死后若是暴尸荒野,任谁都无法接受。 多尼的战前鼓舞动员,在秦风的抛尸诱敌面前,算是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城楼上,宋明辉望着笑意盈盈的秦风,脸色有些古怪道:“将军,您这么做,日后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秦风哈哈大笑一声,说道:“你一定认为我很无耻,可谁说本将军就不能无耻?”他环顾四周,在将士们的注视下,大放厥词道:“你们都听好了,做人要有良心,而只要不违背良心,无耻也能成为一种美德,不仅要无耻,还要够贱,本将送你们一句话......人至贱则无敌!” 宋明辉瞪圆了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曾真正认识秦风这个人。 而在秦风一通歪理的蛊惑下,城头的蒙山军将士们却感到这话说到了心坎里,比起什么四书五经,礼义廉耻要有道理的多,秦将军果然是神人,有这么无耻的一面,何愁清军不败? 很快,城头响起了一片‘人至贱则无敌’的呼喊声,城外清军听到后,只当蒙山军全都疯了,同时心中忍不住产生一股寒意。 相信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不愿意去招惹一个疯子,何况是数千个疯子! 第357章 贵阳血战(十三) 箭矢如雨,杀声震天,贵阳攻防战迎来真正意义上的血战! 血流成河,血染城池,无论是城上亦或是城下,全部被血色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死神的味道和大笑。 多尼好像被蒙山军彻底激怒了,摆出一副不计伤亡的攻城态势,一个接着一个的军阵被推上前线,发起一轮又一轮不间断的猛烈攻势,他似乎就是要用人命填下这座贵阳城。 清军也已经杀出了脾气,不为功勋利禄也开始死战上前,攻城从早上持续到了晚上,又从晚上杀到了早上,两天一夜的时间,双方都是杀红了眼,攻的不顾生,守的不惜命。 所有人好像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只为那座贵阳城! 多尼亲自督战,他昂首站在帅旗下,没有合眼睡过,甚至连坐下休息的时间也很短,清兵士卒们见到多尼如此,更是勇猛,多尼却是拧紧了眉头,内心格外的紧张,他在等,等到时机来临,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但面对不断回报上来的伤亡数字,他已经有点承受不住。 不到两天的时间,清军攻城的伤亡人数已经达到六千,算上被暗门突袭的的伤亡,加在一起差不多达到万人。 多尼还在咬牙坚持,在攻打贵阳城之前,他想到过死伤不小,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清军就付出了万余精锐的代价,早就突破了多尼心中的底线,他很难想象贵阳城中只有六七千的敌军,望着远处那座依旧屹然挺立的贵阳城,他更不敢相信敌军没有丝毫疲惫衰竭的迹象。 可越是这样,多尼越不能功亏一篑,正如察尼所说的,蒙山军是一只猛虎,放虎归山遗患无穷,千般侥幸的获得了歼灭蒙山军的机会,决不能轻言放弃。 多尼单手一挥,号令再出,无数清兵呐喊冲杀,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 秦风站在城楼上,听到城下的清兵喊声震天,望见清兵的攻势如潮,他多少有些麻木,事到如今,除了坚守外,秦风已经没有更多的办法。 从清军主力攻城以来,蒙山军给予了清军极大的杀伤,自身伤亡却也高达二成,而且蒙山军各部轮换的间隔越来越短,清军则可以不断派出生力军,此消彼长之下,蒙山军对于清军的杀伤力度会减小,双方伤亡会不断接近。 贵阳城中,蒙山军各部只剩下杨再兴的骑军还保持着完整的战力,他走到城楼上,面色犹豫的对秦风道:“秦将军,到了夜里,末将的前营可从东门冲出,为您杀出一条血路来。” 秦风摇了下头,淡淡道:“杨千户,感谢你的一番好意,可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杨再兴叹了口气,说道:“那末将请求出战,冲击清军前沿,减缓城墙上的压力。” 秦风也想给予清军适当的反击,可城外的清军阵型密集,又有围垒依托,骑兵更是徘徊两侧,根本没有杨再兴所部发挥的空间,出城激战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张士清慌慌张张的跑山城楼,惊恐不安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城中井水突然枯竭了。” 张士清这段日子的心情可谓是一变再变,他没想到蒙山军在守城上能表现的如此出色,同样想不到清军如此不惜血本的强行攻城,鹿死谁手,张士清暂时看不明白,可一颗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昨夜必然没有睡好。 而就在张士清指挥青壮民夫,还有那些原来的贵阳城降卒全力搬运器械,安置伤员时,意外的发现了水井枯竭。 没了水源,可比没了粮食更可怕,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话,城中百姓们一定会瞬间崩溃,蒙山军怕也会士气丧尽。 杨再兴狠狠的瞪了张士清一眼,厉喝道:“不准声张出去,否则人头落地!” 张士清连连点头道:“各位请放心,罪臣知道轻重,没有向任何一人吐露井水枯竭的发现。” 秦风皱着眉头,问道:“张巡抚,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水井枯竭的?” 水井里的水属于地下水,除非地壳运动变化,或者气候颠覆式的改变,否则不可能会枯竭,对于张士清的话,秦风表示极大的怀疑。 张士清沉咛片刻,说道:“回禀秦将军,卑职路经一处水井,只想打点水洗一下脸,结果发现井中无水,奇怪之下又找到了第二处水井,发现还是没有水,一连四五口水井都是这样,好在周围的百姓已经迁往内城,因此暂时没有外人发现。” 秦风听完后,愣在原地良久,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杨再兴,张士清,以及周围的一众亲兵都是不明所以,只当秦风受了刺激,才会失心疯笑。 邓飞凑到秦风的身边,急的眼睛都发红了,嘶声道:“将军,你可别吓我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将士们怎么办,还有贵阳城的百姓们怎么办?” 秦风没去理睬邓飞,喃喃低语:“井水突然枯竭了,枯竭了......”他眼中隐约有寒芒闪烁,诡异一笑道:“不祥之兆啊......” 此话一出,周围人无不怒骂老天无眼,对于处在困境中的蒙山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秦风笑容渐渐散去,转头看向了张士清,低声说道:“哪里的井水枯竭?我猜的不错的话,枯竭的水井应该全都集中在靠近城墙的区域。” 张士清急成了锅上的蚂蚁,听到秦风的话后,焦急的脸色却是微微一愣,回道:“将军说的对,枯竭的水井都集中在东城墙不远的地方。” 邓飞拍着胸脯,大为庆幸道:“还好只在东城,我还以为全城的水井都枯竭了。”说着,他怒视张士清,骂道:“你瞎叫个啥,想扰乱军心吗?” 张士清苦笑道:“邓亲卫,秦将军说了不祥之兆,那祸事很快就会降临......东城的水井枯竭了,说不定过段日子其它地方的水井也会枯竭。” 邓飞的脸色一下子又垮了,双目发直无神,一张嘴动个不停,说着一堆没人听得懂的鬼话,像是在念咒祈祷一般。 杨再兴黑着一张脸,冷声道:“邓飞,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上阵厮杀,矗在这里让人听了心烦。” 邓飞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明白个啥?我刚才念的是家里娘子传授的祈祷之法,可是壮夷的不传之秘,远比拜佛求神要灵验的多。” 秦风莞尔一笑,说道:“我刚才说的不祥之兆指的是清军,你难道要为清军祈祷吗?” 邓飞听了脸色瞬变,其他人也是诧异非常,杨再兴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道:“秦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破敌之策?” 秦风耸了下肩膀,故作无奈道:“鞑子也真是慷慨,昨日已经白送了一波人头给我们,似乎觉得诚意还不够,应该很快又要再送一波。” 第358章 贵阳血战(十四) 多尼冷冷的凝视着贵阳城,心情激动,他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入城屠戮。 蒙山军守城计谋层出不穷,多尼一样会用计谋,在兵临贵阳城下的那一刻起,他的计谋就已经在实施之中,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多尼学过孙子兵法,又一直以儒将自称,若是一味的硬攻强打,岂不是让人笑话。 于是,多尼暗中派人挖掘通往贵阳城内的地道,同时利用猛烈的攻城吸引蒙山军的注意力,这就是孙子兵法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多尼心中盘算着地道此刻多半已经到了城中,他抽出佩剑,抬手指向天空,如潮的清兵立即扑向了贵阳城,这一轮攻击的强度远胜之前,只要数千精兵从地道进入城池,里应外合之下,贵阳城再不被攻陷的话,那就太没有天理了。 清兵如今也是聪明了很多,多队掩护,刹那间箭如雨下,射的城头守军抬不起头来,随后冲到墙下,竖起了云梯,奋力向上攀爬。 察尼已经清楚了兄长的谋划,此刻忍不住的催马上前,只等着城破的那一刻。 忽然,察尼感到地面震颤了两下,他心中一惊,勒马不前。 攻城的清兵有的已经攀援到了城墙头,放箭的清兵暂缓放箭,城内军鼓声大作,无数蒙山军将士涌现在城头,这次没有放箭,却是倒出了烧的滚烫地热油! 清兵们惨叫连连,从云梯上摔了下来,城内又是扔出了包着油布的火把,沾在云梯上,沾油即燃,烈火熊熊,不少清兵瞬间葬身火海。 察尼怒容满面,蒙山军之前用的只是滚木檑石,难免让人忽略了滚油的存在,原来是把滚油留在了紧要的时刻,想必是滚油稀缺,只等着敌人全力进攻,再一股脑的烧了他们的云梯,真是每一处都进行了精确的算计。 滚油变成了火海,几乎烧尽了架在城墙上的云梯,察尼眼睁睁地看着云梯被毁,却是无能为力,这轮攻击可能又将遭受严重的挫败。 察尼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地道中的奇兵,突然发现一个清将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浑身和落汤鸡仿佛,他见了不由大怒道:“桑日奇,你现在应该在城中!” 桑日奇哭丧着脸道:“贝勒爷,大事不妙,蒙山军太过狡猾,按照计算,我们都已经挖过了城墙,可是前方突然坍塌,被巨石堵死,地道内力量有限,再也挖掘不动,不等我们退出去,前方突然好像有泉水涌过来一样。地道本来就是气闷狭小,被水冲满,几千精兵当即都被活活憋死!” 察尼脸色陡然变白,失神道:“你说什么?” 他当然能听懂桑日奇说的什么,可心中不愿相信,前方烈火熊熊,厮杀惨叫,仿佛变成了秦风一张飞扬跋扈的脸,指着他向他狞笑道,你永远都被我踩到脚下! 鼓声陡然大作,城头上的士卒们泼完滚油,放火烧了云梯后,见到清兵首鼠两端,纷纷挽弓搭箭,奋力向清兵射去,城中大石乱飞而出,箭矢如雨,逼的清兵连连倒退! 桑日奇目睹数千兵士惨死地道中,觉的是一生的噩梦,他胆气已无,惊魂未定道:“贝勒爷,劝劝郡王不要再攻了,大清的骨血不能继续流下去了。” 察尼冷哼一声,咬牙道:“急什么,蒙山军也是强弩之末......” 话未说完,远方突然飞奔一骑,大声道:“贝勒爷,郡王让你立刻去见他。” 察尼调转马头,回到了多尼那里,只见到有一个满是血污,盔甲破损严重的落魄兵卒跪倒在多尼面前,察尼怔了下,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了上来,上前问道:“二哥,何事唤我?” 多尼沉寂不语,只是望着贵阳城,似乎还在等待他所派出奇兵的战果,察尼看不下去,悲愤道:“二哥,蒙山军早有准备,把水灌入了地道中,数千精兵全完了。” 话应刚落,周围响起一片清将们发出的惊呼中,多尼神色剧变,身子摇晃了一下,心志仿佛被击垮了般,无比颓然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察尼没再去问多尼唤他何事,想必一定和那个跪地不起的兵卒有关,他走过去问道:“你是谁?又有何军情?” 那兵卒答道:“奴才是平西王帐下的亲兵,平西王在磨盘山遭到明军的伏击,损失惨重,目前已退回了昆明,再也无力追击永历。” 察尼大惊失色,怒骂道:“李定国早成丧家之犬,手下兵将士气也无,竟然还会被他伏击,吴三桂简直就是一个蠢货!” 那兵卒又道:“李定国取胜后,正在积极调动兵马,随时有反攻的可能,平西王让奴才转告郡王和贝勒爷,希望你们能尽快往昆明靠拢。” 察尼听了愣在当场,半晌没有言语。 南下灭明的三路大军,赵布泰几乎全军覆灭,吴三桂遭受惨败,多尼大军又深陷贵阳城之战的泥潭中,鬼知道这仗打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如此一来,南明永历还拿什么去灭?靠还未到达战场的硕塞大军吗? 也许硕塞大军到来后,能够影响到整个战局,可面对新胜后,重振旗鼓的李定国部,硕塞大军未必能讨到便宜。 而察尼现在考虑更多的是自己当前该做何决定,多尼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静,相信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南下灭明实际上已经处在失败的边缘,这时候继续在贵阳城下被蒙山军消耗,到底值不值得的?大清又能不能承受? 察尼缓步走到多尼面前,轻声道:“二哥,我军......” 多尼苦笑一声道:“你说过要打下去的,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改变主意了吗?如果现在放弃,我们可能会抱憾终生!”他眺望了一眼那座注定令他一生难忘的城池,语气中充满了不甘道:“蒙山军的伤亡不会小,他们也快到极限了,随时都有可能坚持不住。” 察尼双唇发青,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嘶声道:“那就再攻一天,明日我亲自带兵攻城!” 多尼眼睛红的充血,重重点了下头,说道:“我把中军精锐全部给你,并在攻城前,让弓箭手射光军中所有的箭矢,明日最后一战,誓破贵阳城!” 周围的清将们齐声喝道:“誓破贵阳城!” 第359章 贵阳血战(十五) 贵阳城渡过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安静夜晚,安静是指没有人攻打。可听着城外的人叫马嘶,谁都不敢放松了警惕。 只是城外漆黑一片,不知多少清兵在埋伏,谁都不敢到城外去打探。 秦风端坐城头,脸色平静,谁都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他从蒙山卫一路走来,手下的兵将越来越多,声势威名越来越大,可他似乎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既往的沉稳凝练,城府深埋,看到他却也总能让手将士们感到心安。 贵阳城的攻防战,不过才五日而已,对于秦风来说,好像过了五年之久,只是他无论内心有何感受,在邓飞,余小林,还有守城的蒙山军将士们眼中,秦风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每个人都对他钦佩的五体投地。 秦风是蒙山军之主,可在贵阳攻防战开始后,他从未离开过城楼半步,像普通士卒般与敌拼命。这守城的日子里面,无论清兵的攻势有多么的凶悍,也没人见到他退缩过,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极大的鼓舞了城头守军的士气。 当蒙山军将士们和清兵厮杀时,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名字,那就是秦风二个字! 秦风从来不会大呼小叫,吃的比他们都少,做的比谁都多,又最早发现清兵地道偷袭的计划。引水倒灌,淹死清兵无数,不然贵阳城说不定已经被攻陷了。 每当遇到危急时刻,秦风似乎总能力挽狂澜,蒙山军将士们已经习惯了秦风的神奇,他们的士气也因为秦风而从未有过丝毫减弱。 而在今夜,秦风还是铁打般端坐在那里,双眸散发着如剑锋般的锐芒,看不出有丝毫疲倦,怎么能不让将士们敬仰尊敬? 东方破晓,曙光初现,贵阳城外的喧杂终于告一段落,蒙山军将士们都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道清兵总算安静了片刻,只是新一轮的攻城在什么时候,谁都不算清楚。 趁这难得的功夫,守夜的抓紧时间休息,轮转的疲惫不堪,却只能持枪守在城墙处,远眺清兵所在,只听到无主的马儿孤寂的嘶叫几声,清晨中颇为清越和嘹亮。 蒙山军将士们都是奇怪,极目远望,发现远方还是黑压压的,朦朦胧胧,见不到什么,难道说清兵走了?谁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都是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秦风舒了几口气,缓缓的睁开眼睛,戚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刃上的反光照射出了秦风一张决然的面孔,他轻声道:“清军要进攻了......” 暴风雨前总有片刻的宁静,清军休整一夜,喧嚣全无,似乎是因为以地道偷入城内的数千精兵全灭而舔舐伤口,却更有可能是在痛定思痛,为了爆发出最强力量而积蓄实力。 果不其然,城外响起了一阵阵号角声,数不清的清兵蜂拥而上,看山去有些杂乱无章,密集程度却看得令人心惊,响彻天际的怒吼声中,至少有万人规模的清军一起发动攻城! 呐喊声中,清兵们由疾步变成了急奔,踢的尘土飞扬,冲到半空之中,如乌云卷天般张牙舞爪的向贵阳城笼罩而来。 一时间,烟尘蔽曰,骄阳无光,清兵们冲到城墙下,架起了数十云梯,蒙山军昨日用火油焚烧,把清军攻城的云梯毁掉了大半,当前清军架起的云梯是他们剩下的全部,多尼决定最后再攻一天,那自然无需有任何保留。 这时候,贵阳城上终于有了动静,只听到‘崩’的一声响,利箭如雨,怒射而出。 清军立刻还击,弓箭手射出的箭矢远远多过蒙山军,这是多尼做过的许诺,他不仅云梯全部用出,箭矢也会射到弓箭手拉不开弓弦,或者箭矢用完为止。 羽箭穿梭,声音凄厉,割裂着让人窒息的空间。 双方对射之下,人数处于劣势蒙山军逐渐被压制,弓箭手们不敢轻易暴露在城头上,这样一来,攀爬云梯的清兵压力顿减,很快就有人攻到了城头。 而当白刃见红的一瞬间开始,城头的争夺就无比惨烈,清兵们拼了姓命,红着眼睛,不停的攀爬而上,根本无视同伴被枪捅死,被刀砍杀,一个个惨叫着掉落城下,他们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般,誓要把城头淹没。 厮杀声中,血染城墙,尸横遍地,清军营中军鼓大作,擂的大地都是震颤起来,清兵们终于在城头取得了一块块狭窄的落脚地。 除了秦风外,也许蒙山军中无人会想到,清军的第一次冲锋就是不惜任何代价,而付出的代价也有了成效。 黑压压的清兵还在维持凶猛到骇人的攻击力度,多尼为了获得更清晰的视野,立在了一处小丘上,望见清兵们攻势如潮,他紧握着双拳道:“今日一定能攻下贵阳城,一定可以!”?他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宣泄内心的紧张。 城楼上,秦风已经亲自与登上城头的清兵厮杀在一起,哪里有缺口,他就冲向哪里,戚刀光影四散,如狂风席卷,收割着一条条性命,秦风杀得如痴如醉,直到一个士卒向他回报时,他的杀意才稍微已退,听那士卒道:“将军,东门告急!” 守卫东门的是孟达,他的右营前期没有遭受多大损失,强过宋明辉的左营不少,怎么宋明辉那里还没告急,孟达就先顶不住了呢? 秦风很少对孟达等几个蒙山卫的老兄弟生气,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忍不住有些恨铁不成钢,比起宋明辉这个半路加入蒙山军的,孟达等嫡系将领确实差了不少,秦风语气带着怒意道:“告诉孟达,我不要听他告急,我只要他把清军赶下城去!” 那士卒急忙道:“将军,孟指挥那里遭遇的全是八旗精锐,从打出的旗帜来看,领兵攻城的是多尼的弟弟,察尼!” 秦风神色顿时一变,双眸急速的闪烁了几下,多尼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派上战场了,看来是不留余力了,那是否说明这会是最后一战呢? 如果是的话,又是什么让多尼做出这样的决定? 秦风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砰砰大跳,他终于等到生机,李定国一定打赢了他所期待的那场大战,那贵阳城之围也能迎刃而解。 不过前提就能守住当下的贵阳城,蒙山军必需要挡住清军不计代价的全力一击!亦是最后一击! 第360章 贵阳血战(十六) 城头上争夺的惨烈程度远超过去几天,张士清感觉到了不妙,可他已没了退路,比起自己的性命,财帛什么就是废土,为了鼓舞人心,张士清拿出了所有的家产,赏给那些敢于作战的青壮民夫。同时遣散了府上的奴仆小妾,努力成为破家为国的表率。 百姓们看到张士清如此作为,确实有不少人受到激励而冲上城头与清兵拼杀,可也让百姓们人心惶惶,不知道这次能否挡住清军的进攻,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但城外的擂鼓呐喊是遮掩不住的,仿佛来自地狱中的咆哮。 在贵阳成西面一处茂密的树林里,隐藏着十几个人,他们注视着远方硝烟弥漫的贵阳城,大部分人都面露焦急之色。 其中一人却是神色如常,低声道:“清军施展的是声东击西之计。” 说话的是朱慈烺,他本该和后营一起呆在新丰县,却出现在了清军密布的贵阳城附近,抛开其它不说,光是胆量就有过人之处,而他的脸色虽然没有旁人那样的焦急,但眼中好似燃烧的火焰般,双拳也一直紧握。 谁都知道贵阳城的攻防战将决定蒙山军的命运,甚至影响到南明永历的命运,因此蒙山军在无退路之下,必定拼死坚守,而清军对贵阳城攻击之猛烈,也远远超过任何人的预料。 萧明一直陪伴在朱慈烺的身边,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目光一直没有从贵阳城上离开过,好似自己身临其战般,紧张到眼睛眨也不眨。 朱慈烺继续道:“清军攻击南城的兵力最多,声势也最大,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守军的注意力,给城东创造机会,而城东本不利展开,过去几日的攻击力度也很小,容易让守军懈怠,今日却偏偏以军中最精锐的八旗兵卒攻打,蒙山军调度不及时的话,东城可能会失陷。” 萧明沉默良久才道:“秦将军很厉害,我相信他会有对应之策的。” 朱慈烺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之色,说道:“秦将军确实很厉害,贵阳城守到现在,他奇谋百出,居功至伟,可人力终究有限,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萧明脸上有了痛苦之色,却依然存有一丝坚定道:“蒙山军的将士们不会辜负秦将军的信任,八旗精锐也攻不破他们用血肉铸成的钢铁城墙!” 朱慈烺看了萧明良久,这才轻声道:“蒙山军是国之柱石,我真心不希望他们有事,不然我也不会冒险来此。”他叹了一声,说道:“如果蒙山军会在今日走到尽头,我也会为能亲眼送他们最后一程而感到万分荣幸。” 萧明愣住,苦笑道:“我以为殿下一直......没想到......” 朱慈烺脸色略显苦涩道:“你一定认为我对秦将军存有敌意,这点我不否认,可他以及蒙山军都在为大明而战,对我也无半点怠慢,在内心深处,我对秦风还是很感激的。” 萧明眼中有了分亮光,却又很快暗淡下去,情绪低落道:“殿下如得蒙山军,必能一展雄图,恢复皇室正统,可没想到秦将军百般谋划,竟然会马失前蹄,坏在一个小小的参领身上。” 费莫堵住了蒙山军的后路,这份奇功通过某个有心人的宣传,在贵州各地早已人尽皆知,朱慈烺和萧明也因此知道了这样一个人物。 朱慈烺悠悠道:“小小参领也能成就大事,说不定那个费莫就是秦将军命中的克星,不过......”他眼中闪过一道复杂之色,又道:“其实这一战,秦将军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坚守住的。” 萧明浑身一震,似乎想得到了什么,眼中陡然显出期颐之色。 朝阳的照耀下,朱慈烺的脸上染了层淡淡的金色,他突然感觉心口有些发酸,喃喃道:“有时候,人真的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是指朱慈烺自己,他因为秦风没有表现出对大明皇室的效忠态度而心怀恨意,同时又感恩秦风为大明浴血奋战,每当蒙山军取得了骄人战果的时候,朱慈烺也会兴奋欣喜,好像是自己统兵打了胜仗一般,又会对秦风产生强烈的嫉妒。 各种情绪纷繁杂乱,朱慈烺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对秦风到底是何感受。 东风送暖,朱慈烺的内心正在渐渐转凉,他看到贵阳城下如蚁般密集的清兵,随时可能把贵阳城彻底吞噬。 天边,朝阳好像成了残霞,如血的残霞,只因照耀到的全是刺目的无尽血色。 多尼人在土丘上远望,神色无比凝重。 整整两个时辰了,贵阳城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好像一个濒死的病人,可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多尼的中军可以说是天下间少有的强军,非到必要时不会轻易派出,而每次出战都能大胜而归,可是面对蒙山军,中军的将领们心中都涌起了不平忿然之意,为什么他们拼尽全力,居然奈何不了只有几千人,还已经连续恶战了数日的敌人! 八旗精锐纵横天下,扬名者不计其数,多尼的中军里面有不少功勋之将,等到天下平定,其中肯定有人能够在朝堂上获得一席之地,光宗耀祖,留名于世。 而蒙山军虽然近段时间威名震天下,但到底崛起时间不长,世人除了知道秦风以外,对蒙山军的其它将领都不甚了解,更不用说那些默默无闻的普通士卒。 可这世上,却总有着默默无闻的人,做着他们心中想要做的事情,或许注定不能名扬青史,但是他们最少哭过、笑过、拼过、此生活过! 真正的活过,哪怕不过是短暂的灿烂,一生也无憾。 蒙山军将士们舍生忘死,为着心中微薄的希望。士兵们奋勇上前,拼命的争夺回每一寸土地。从清晨到了正午,即使是最危急的东城也没有被攻破! 可拉锯已经很久了,尸体遍地,所有的人都是踩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在搏杀。 好在城头到底有利于蒙山军防守,又做了一丝不苟的布置,这才能让他们坚持许久。 贵阳城的百姓们都是紧张的观望着,无数人握紧了拳头,渐渐把恐惧转化成了拼死一战的血气,他们明白贵阳城破必会面对清军的冷酷无情,同时也看到了蒙山军占据贵阳城后的秋毫不犯,这份难能可贵的温柔多情。 温柔不是女儿温柔,多情也不是女儿多情,而是为守护家园,守护同胞的奋斗之情。 很多时候,无情和多情很难分个明白,可贵阳城的百姓们在蒙山军身上却看的一清二楚,现在也该是他们用自己的情感来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除了百姓外,有一群人早就急不可耐,却因军令难为,无可奈何的蛰伏到了现在。 第361章 贵阳血战(十七) 东门告急,清军终于看到了贵阳城陷的希望,多尼远远的望着,脸色却无多少欣喜之色,沉声道:“击鼓,再派五千人去攻打南城。” 阿巴克在宋家堡惨败之后,已失去了领兵之权,这些日子一直随伺在多尼身边,听到新的军令下达后,他忍不住疑惑道:“郡王,你说派兵加强南门的打击力度?可东门已显胜机,再加一把劲说不定就能陷城。” 他以为多尼命令下达错了,把东城说成了南城。 多尼却是皱着眉头,说道:“蒙山军的骑兵一直未动,秦风手握奇兵,随时可以出击缓解城头的压力,而在东城告急欲破之时,蒙山军骑兵一定会前去增援,我派兵给察尼的话,十有八九是死缠的局面,不如趁蒙山军增援东城,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事或可成!” 毕竟是沙场老将,多尼在用兵上确实有独到之处,可他嘴里用了个‘或’字,已经代表心中的迟疑,他全力以赴依旧没有立刻攻破贵阳城的信心。 阿巴克不知多尼心中所想,脸上尽是钦佩之色,他本来一直为失去兵权而心志消沉,现在却发现跟在多尼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对他这样一个水平有限的将领或许是难得的历练。 多尼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缓的迹象,他语气带着分忧虑,又下令道:“告诉各部骑兵,随时做好出战的准备,只要蒙山军的骑兵一出城,立刻包围上去,全力剿杀!” 传兵令叩首快步离去,阿巴克满怀期待的望着贵阳城,他和多尼不同,对于今日攻破贵阳城,他可谓是信心十足。 南门城楼上,又有士卒急急来报道:“秦将军,孟指挥重伤,东城岌岌可危,已有一半左右的城墙失守,我们都竭尽全力,可真的是抵抗不住。” 秦风不知何时退出了城头上的厮杀,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一脸肃然中带着几分急迫之色的杨再兴,说道:“传令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杨再兴郑重点头,蒙山军最强大的骑军终于到了展现实力的时候。 秦风看到杨再兴远去,深深的舒了口气,朗声对周围的亲兵们道:“除了邓飞,余小林,还有挑选出来的三十人外,其余人继续坚守南城,你们现在无需担心我的安危,唯一的任务是不让一个清兵突破城南。” 说着,秦风大手一挥,人已站起向城东方向行去,身后跟着三十二个亲兵,手持雪亮的战刀,脚步矫健。 可就算这些人脚步极快,却也跟不住前面那个电闪的身影。 秦风双眸闪亮,只觉得疾风割面,奔到城东之时,如龙腾虎跃。 城东的蒙山军右营将士们苦苦挣扎,他们几乎要被八旗精锐给逼到城下,虽然仍旧奋力拼杀,但劣势已难以逆转,个个身心憔悴,悲愤异常。 突然,不知道谁喊了声:“秦将军来了!” 右营将士们精神大振,转瞬大呼:“秦将军来了!”秦将军这三个字给了他们无上的勇气,让他们瞬间忘却了疲惫,唯剩死战到底的决心! 秦风足尖轻点,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窜到了城楼上。 夜幕未临,残阳如血,秦风立在人群中,衣袂飘扬,交战双方听见喊叫,望见秦风的身影,有了那么一刻的安宁。 秦风拔刀在手,斜睨城下一将,漫声道:“察尼,秦风在此,你永无出头之曰!” 落曰余晖照在秦风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让人仰望,甚至生出一种恍惚。 万军厮杀中,只有一人神色自若,视刀光箭雨于无物。 八旗精锐们心中升起一股惊惧,秦风来了,那个几乎全歼了赵布泰所部,之前还杀了贝勒卓尔翰,海尔图等爱新觉罗皇族的秦风来了? 拼死厮杀中,八旗精锐们想不了太多,只知道冲锋,向前,杀敌,攻克贵阳城,从未想到过秦风的名字,面对的只是同样陌生无情的脸。 众人厮杀,不知道到底杀了谁,更不知道会死到谁的手下。这是两个民族之间的对抗,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或臣服,才会迎来结束。 可秦风屹立城楼上,如山如岳,一句话就让八旗精锐们回到了现实,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是一个带来终结的人,秦风的到来,给人感觉好像就意味着结束。 所有一切的结束! 秦风一声沉喝,所有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八旗精锐惊凛,蒙山军将士兴奋,那光辉的身影对面,却有一人满是颓废。 察尼从未见过秦风,又身处千军之中,但他还是觉得秦风能一眼认出他,正如就算千军之中,他一眼就能认出秦风一样。 有些人注定要相遇,就像他和秦风! 有人站在高处,自然有人要站在洼谷,有人被阳光照耀,自然也有人要被阴影笼罩。将军功成,其下要有白骨堆砌。 今日注定会有人扬名立万,也有人会卑微的成为胜利者的垫脚石,不知道秦风和察尼会以何种身份等来结束的那一刻。 察尼心中涌起恨意,涌起狂意,他要击败秦风,他要挽回大清勇士的声誉,可他的眼中似乎隐藏了一丝怯意,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令自己痛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就在这里,秦风临风而立,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风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可察尼望见秦风的那一刻,一颗心凝结似冰,他发现自己竟然需要仰望此人,无论是从地势还是从心理。 他说自己永无出头之日,难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察尼忍不住去望秦风的一双眼眸,虽然隔得很远,但他还是能看清那一双耀眼的闪光,那里有着,洞彻世情的清澈。 两军的激烈交战奇迹般的缓和下来,只是为了酝酿更强烈的冲击。 秦风手抚单刀,夕阳西下,给冰冷的单刀上也染上奇异的光辉。单刀轻转,折出七彩的光辉,笼罩着世间万物。 天地间回荡着个朗朗的声音,“察尼,你能挡我三刀,贵阳城,我就让给你!” 第362章 贵阳血战(十八) 多尼听到秦风出现在城东时,微蹙了下眉头,秦风离开城南,守军应该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才对,可在他又增兵五千攻打城南后,守军依旧坚韧,没有一丝动摇的迹象。 守在城南的蒙山军不仅有实力强悍的亲兵营,还有更强悍的壮夷狼兵,面对无法形成阵列攻击的敌人,壮夷狼兵应付起来相当轻松,而且长年生活在山野,以打猎为主要生存方式的他们,还具备极强的耐力,蒙山军将士们已经疲惫了,壮夷狼兵们却依然精神烁烁。 多尼不知城南有壮夷狼兵的存在,自然低估了城南防守的能耐,不过现在他更关注城东的战事,应该说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秦风才对。 帅帐转移,多尼来到了城东,出于安全的考虑,毕竟城东清军兵力不多,以及考虑到蒙山军骑兵突击的可能,多尼的帅帐安置在了离城东比较远的地方,因此他的目力虽然十分敏锐,但也只能看到个大概,看不清每人的表情。 可在目光移动之中,多尼突然微微扬了下眉头,他见到了一个沉凝挺立在城楼上的人,心中已经知道,那人定是秦风。 阿巴克发现清军在城东的攻击有点停滞,诧异道:“郡王,发生了什么事?蒙山军骑兵未动,怎么察尼贝勒就已经停了下来?” 多尼目光收回,轻叹道:“秦风果然心机高明,擅长不战屈人之兵,兵法之道,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他应该是用了激将之法,让察尼进退两难。” 阿巴克紧张问道:“那察尼贝勒会不会有危险?” 多尼摇头道:“察尼平日里确实颇有鲁莽,可他并不是一个愚蠢之辈,区区激将之法是奈何不了察尼的。”他顿了顿,话锋立转道:“可秦风心智更高,武艺听说也十分高明,掌控局面的机会把握的极好,有他在城东,察尼很难破城。” 阿巴克语气不服道:“秦风再厉害,只不过是一个人罢了,他出现在城东,却不见得同时带来兵马增援,仅凭他一人之能,不可能改变城东的劣势!” 阿巴克眼中有了讥诮,说道:“阿巴克,蒙山军能有今日之势,难道不是凭秦风一人之能吗?在这个世上,总有极少数的一些人,能比千军万马更厉害。” 阿巴克面露惊异之色,没想到多尼会给秦风如此高的评价。 多尼目光一闪,轻声道:“秦风出手了。” 秦风出手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从城楼跃下之时,落曰余晖还未散尽,可他戚刀上寒光更甚,光亮的让人眩晕。 从城楼跳到城头,需要经过无数如狼似虎的八旗精锐,秦风纵身一跃,就踩到了一人的头上,那人还没有反应之时,就觉得头顶一轻,秦风已经闪身而过。 如潮的八旗精锐在他眼中看起来不过如草,他身轻如燕,矫若蛟龙,从八旗精锐们的人头上踩过,如御风行,把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身法发挥到了极致。 蒙山军将士们一颗心提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八旗精锐们却终于有了醒悟,纷纷挥刀挺抢想要拦截下这个不可一世之人。 刀光翻飞,长矛如林的刺来,秦风蓦然挥刀,晚霞一耀,映在刀光之上,射出光彩万千,眩耀的光环下,矛折刀断人头落! 晚霞如血,鲜血似霞,秦风一路行来,劈霞浴血,竟然没有人能挡住他的信手一刀。 或者说,甚至没有人挡住他的半刀! 秦风的戚刀甚长,刀柄亦长,持在手中,只是一挥,就有数颗人头飞起。 血色漫天,更胜残霞。 健步急行之下,鲜血喷涌,秦风宛若杀出一道血海,势不可挡。所有人都是惊立当场,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高手,千军万马取敌首如探囊取物! 秦风武艺确实不错,杀人技巧更是后世总结出来的最完善之法,可这并不能让他杀人如割草一般轻松,很大程度是倚仗身边三十二名亲兵的全力支持,他每一刀都只攻不守,只看眼前的敌人,而无需顾忌周围,因为邓飞,余小林等亲兵会为他挡住一切除了正面以外的威胁。 察尼抬头望着城头,只见到秦风的锐不可挡,眉梢颤抖的厉害,他知道,他不是秦风的对手!或许永远都不是对手! 秦风气势逼人,有如天神,察尼不要说挡三刀,就算一刀都是不行! 忽然,只听到轰然的一声大响,如同天上的闷雷击在地面,尘土飞扬,烟雾弥漫,而在烟尘之中,能看到秦风一刀砍在了城垛上,城垛一角被当场劈裂。 那个侥幸躲过秦风一刀的清兵,满脸惊骇的在地上不断翻滚,只为了尽可能的拉开与秦风的距离,附近的清兵亦是连连后退,竟然主动让出了这一段占据的城墙。 秦风冷笑一声,戚刀挥起喝道:“杀!” 他杀字出口,身后的亲兵们同时喊杀,东城的蒙山军将士也随之怒喊,纷纷一改之前的颓势,向最近的敌人杀过去。 清兵恶战了半天,好不容易抢占了一半左右的城墙,可丢失不过是转瞬的功夫。 蒙山军右营的将士们放声高呼,宣泄着心中的热血和激烈,在忘我的冲杀之下,他们几乎夺回了东城的整段城墙。 秦风见到如水的袍泽将士们从身边漫过,心中涌起自豪之意,扭头向落曰尽头望去,那里旌旗招展,在最大的一面旗帜下,隐约见一人袖手冷望,暮色中,带有无边的孤傲。 那人是多尼吗? 秦风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一振,握紧了手中的戚刀,刀光胜雪,夜色已临。 出现在城东的察尼无疑是一条大鱼,秦风为了这条大鱼,已经决定拿出他最后的底牌,没想到多尼也来了,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这时,有传令兵小跑到秦风身边,低声道:“秦将军,杨指挥说他已经准备完毕。” 秦风眯着眼睛,沉声道:“半柱香后,命人打开西面城门。” 传令兵愣了下,虽然对秦风的命令他是绝对服从,可这一刻也是觉得自己听的有些问题。蒙山军正在誓死抵抗,承受的压力几乎达到了极限,怎么能这时候打开城门? 秦风见到传令兵疑惑,淡然道:“你听的没错,我是说把西面城门打开!” 第363章 贵阳血战(十九) 贵阳城东门的激战还在持续,双方攻守暂时难分胜负,而之前如天神降临的秦风却没了身影,多尼对此感到无比诧异,他见识到了秦风到来后蒙山军士气大振,按理说对方应该坐镇抗敌才对,怎么就突然离去? 多尼派人去询问秦风是否又回到了城南,可得到的答复却令他心惊,秦风竟然率领骑兵从西门杀出,至少有二千骑之多。 城西战事并不吃紧,蒙山军为何会派出骑兵突击?这很不合情理,除非...... 多尼思绪飞转,很快得到了一个结论,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却得不到其它的解释,他果断下令道:“全力追击,务必生擒秦风!” 秦风率领骑兵从城西而出,不是为了突袭,而是想要逃跑,他之前出现在城东,估计是为了吸引清军的注意力,为突围做最后的努力。 随着城西有大量明军突围的消息传出,正在攻城的清兵个个双眸血红,所有的人都是喉中低吼,有如狼嚎,所有人的身体中都被兴奋充斥,他们血战多日,损失极大,终于可以结束这场惨烈的攻防战。 而一直没有出战的清军骑兵们更是如同饿狼扑食,蓄势到现在的他们瞬间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汇聚成数条巨龙朝着城西追击而去。 如此强势的清骑在旷野上是无法阻挡的,突围的蒙山军骑兵不可能有反击之力,除了拼命奔逃外,不存在第二种选择。 多尼还在指挥清军攻打贵阳东城,见到防御依旧强硬,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之意,秦风既然率领骑兵弃城而逃,那么留在贵阳城内的步卒守军为什么士气一点不见减弱? 太反常了,一定有问题! 多尼喊来传令兵,想让各部暂缓攻击,直觉中,他认为自己可能已经掉入了某个陷阱,直觉中,他认为秦风绝不会弃城而逃。 可这个时候,清兵如潮般前涌,以为贵阳城攻陷在即,全都想争取到破城的首功,多尼的军令竟然也难以约束。 兄弟连心,察尼似乎也感到了一丝不对,他呼喝连连,集结亲兵摆了一个防御的阵型,好像担心会受到攻击一般,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小心,可直觉却让他必需谨慎。察尼长的虽是粗鲁,可粗中有细,远比太多人要圆滑很多,他处事也比太多人要谨慎很多。 攻破贵阳城固然可喜,可破城如果只是镜花水月般幻像,那其中一定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在这个节骨眼上,切莫失了防范之心。 察尼的直觉是正确的,危机果然显现。 在西门打开之后,东门也豁然打开,冲出来的一样是蒙山军骑兵,察尼不知道西门突围的骑兵如何,可出现在他眼前的蒙山军骑兵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随着不断有骑兵从东门涌出,察尼的脸色变得震惊异常,望着呼啸而来,笔直冲向自己这边的蒙山军骑兵,他才从一阵恍惚中惊醒过来,心中为之一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如此惊变之中走神,却已经知道他的一生可能即将迎来终结。 贵阳城中,蒙山军的骑兵即使一个都没有上城守卫,最多也不过三千骑,从西门突围的就有二千,那么城里最多还剩下一千,可是为什么从东门杀出的还有三千骑之多? 察尼全身的寒毛几乎竖起,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难不成秦风可以撒豆成兵,不然他哪里弄来这么多骑兵,惊恐骇然之下,他绝望的大叫道:“传令,撤!” 清军也有骑兵,一直安排在贵阳城四门周围,为的就是对付蒙山军突击而出的骑兵,可现在大部分骑兵全去追击从西门而出的敌骑了,城东剩下的骑兵不过数百,即使反应迅速,也难以阻挡蒙山军骑兵的冲击。 而清兵们为了抢功,争先恐后的攀附城墙,根本没有想过城门里会有大股敌骑兵冲出,直到最靠近城门的清兵被战马撞的七倒八歪,后面的人还没察觉到异样,即使看到前方有兵卒失心落魄的拼命往后撤,仍旧有那么一刻徘徊,不知道是要上前还是退后,直到亲眼目睹敌骑扑来,这才骇然失色,四散奔逃,可两条腿如何快不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无数逃跑不及的清兵死在蒙山军骑兵的铁蹄和战刀之下,放眼望去,铁骑过后,地上一片残尸,血色浸染了田野,惨不忍睹,先冲到围垒后面的清兵暗叫侥幸,围垒的构筑就是为了抵抗敌军骑兵逃窜的,现在应该也能抵抗一阵。 可想法是美好的,事实却总是相反,围垒只是依托,需要士卒准备充分的坚守才能发挥效用,而蒙山军骑兵冲出的太过突然,清军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围垒后负责守卫的清兵又被败退下来的同伴一冲,阵地上无法避免的变得混乱不堪。 蒙山军骑兵精心准备了这次突袭,当然不可能给清军调整的机会,个个全力冲击,暂时不管那些从两侧溃逃的清兵,也不与少量前来阻击的清骑恋战,他们的目标是要切割击碎清军在东城的全部布置。 同时,更大的目标是要擒贼擒王! 围垒后面的清兵个个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他们内心涌起了无边的恐惧,无数蒙山军骑兵就在眼前。 蒙山军骑兵在急速的冲锋中还能演化队形,出现了一个个箭头,在突破围垒后,立刻相互穿插,对清兵形成绞杀之势。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围垒的防御就彻底崩溃,清兵们惨声嘶叫,窜来窜去,大部分终究还是逃不过铁蹄的践踏,战刀的劈砍。 东门几乎全是多尼的中军人马,战力不可谓不强悍,现在却俨然成了一群迷途的羔羊,被蒙山军骑兵任意屠戮而无反抗之力。 要说还在勉励顽抗的,也就只有察尼和他身边的数百亲兵。 察尼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他离东城太近,无法及时逃离蒙山军骑兵的攻击范围,与其像猪狗一样死在奔逃之中,还不如昂首去战,至少可以挡住蒙山军片刻。 而每挡住一刻,有人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在察尼的心中,他可以死,但那个人不能死,死了可能会给贵阳城外的清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那人正是多尼,他也在城东,他的身边并没有多少人马,他身后醒目的帅旗肯定会成为了蒙山军骑兵重点攻击的目标。 第364章 贵阳血战(二十) 多尼看到大股蒙山军骑兵从东门冲出的时候,浑身冷汗。 事发太突然,根本让人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蒙山军在城中会有这么多骑兵?多尼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秦风还留有如此狠辣的后手,他若处在察尼一样的位置,说不定已经死在蒙山军骑兵的冲击之下。 东门冲出来的蒙山军骑兵让太多人目瞪口呆,消息传开之后,正在攻城的清兵们亡魂皆冒,鬼知道城里还有没有敌军骑兵?南北两门会不会也有敌骑冲出突袭?这下子无需多尼的命令,清兵早离的城墙远远的,再也没有破城争功的念头。 多尼没有选择逃离东门,而是坚守在一处筑的最高的围垒后面,察尼拼死为他争取逃脱的时间,多尼却知道他很可能逃不了。 当多尼出现在城东时,蒙山军一定就注意到他所处的位置,骑兵冲出城门时,也一定会朝他这里猛突过来,逃跑或许能有五成的机会,可他多尼会成为丧家之犬,一辈子被人嘲笑。 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多尼不可能接受临阵脱逃的行为,何况他一直把颜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决不允许沦为他人笑柄的事情发生。当然,贵阳城之战打到现在,多尼其实已经够丢脸了,他不止一次的被敌人戏耍在鼓掌之中。 也许正因为丢了太多的脸,多尼才决心留守死战,他要坚持到援兵赶到,蒙山军的骑兵冲势够快,清军主力也在周围,虽然失去了多尼的指挥,但清将中不乏人才,相信能够立刻组织起增援,对东门的敌军发起反击。 贵阳城的攻防战,不经意中成了一场时间的赛跑。 多尼身边的亲卫也有数百人,尽最大努力在围垒后面布置起了防御,听到附近同伴的惨呼,见到蒙山军骑兵疾驰而来,他们不由手脚发软,只是出于对多尼的忠臣,以及作为一个战士的本能,在极力维持着所剩无几的斗志。 蒙山军骑兵却是憋的狠了,也知道清军主帅就在眼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全部毫不留情的冲过来,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废话可讲,除了生,就是死! 多尼的数百亲卫,转瞬就死了一半,若非附近的清兵不断增援过来,用血肉之躯抵抗蒙山军的骑兵,多尼怕是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忽然,有火箭落下,蒙山军骑兵射来火箭,并非为了杀敌,只是要让清军变得更加混乱,浓烟滚滚中,尸体灼烧过后的焦臭上升到半空,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傲视天下苍生。 清兵们被浓烟影响,很多人失去了多尼的方位,有救援之心也一时片刻分不清方向,使得多尼那里的压力陡然变大。 茫然无措之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救援主帅的清兵们,顿时丧失了锐气,蒙山军骑兵却是士气大振,朝着多尼所处围垒的位置猛烈冲击。 多尼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就在脆弱的防御即将被蒙山军攻破之时,一队清军骑兵终于赶到,领队的人赫然是阿巴克。 阿巴克之前为多尼下达暂缓攻城的命令,这才离开了城东,可还不等他传令给各部,突然得到了东门有大量蒙山军骑兵冲出的消息。 心神剧震之下,阿巴克做出了人生中最英明的一次决定,他立刻寻来三百余骑,然后马不停蹄的前去支援多尼,他在调集骑兵时,并不知道东门蒙山军骑兵的数量,可本能的意识到多尼会有危险,所以才会第一时刻想去增援。 阿巴克知道多尼的位置,并不受浓烟的影响,于是成为了第一股赶到增援的清军骑兵。 多尼看到阿巴克的出现,还击退了蒙山军的攻击,心中不禁为之振奋,他暗自做出决定,只要能够躲过这一劫,他必定恢复阿巴克的兵权,还要给予重赏。 可片刻之后,形势又急转直下,蒙山军又冲杀过来一股骑兵,虽然迅猛疾驰,但阵型丝毫不乱,这些人马术之精,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蒙山军骑兵建立不久,并无太多驰骋沙场的历练,高明骑兵的数量相对较少,眼前出现的这股人马一定是蒙山军骑兵的精华所在。 为首一将,黑盔黑甲,却骑着一匹白马,由他控制着整队骑兵的冲势。那人是谁,远远相望,多尼一时辨别不出。 阿巴克早就率兵冲上前去,他可不管来敌是谁,只要可以护住多尼,他所立之功就能胜过全军任何一人,日后能否飞黄腾达就看今日。 两支骑兵刚一接触,马上就显现出高低之分。 高低之分不在于双方骑兵的强弱,而是领兵之人的差距,蒙山军骑兵由杨再兴统领,当前的冲击就有他的存在,他的百辟刀换成了斩马刀,巨大而厚重,一刀过后,人马俱碎,清骑慑于杨再兴的勇武,有了刹那间的迟滞。 疆场上的骑兵对战,生死一线,即使半分迟滞也是相当恐怖的事情。 阿巴克心中大寒,并非因为杨再兴威猛至极的无情砍杀,而是面前陡然出现一骑,那骑疾奔如电,正是那个黑盔黑甲的为首敌将。 敌将腾空而起,简如龙腾,残阳一耀,照在那人的脸上,嘴角一抹淡然的微笑,双眸中凝结着冷酷无情! 那人若有意若无意的向多尼那里望了眼,转瞬杀入清骑之中,多尼浑身莫名一颤,失声喊道:“秦风?” 多尼难以置信,可是不能不信,但秦风不是从西门突围了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转瞬过后,多尼忍不住苦笑一声,秦风当然会在这里,西门突围只是幌子,他应该是让人假扮自己,又拿帅旗吸引注意,清军才会认为西门突围的蒙山军骑兵是秦风所率。 多尼心中虽惊,却还能不乱,他看出秦风攻杀过来的骑兵数量和阿巴克差不多,稍作犹豫后,咬牙下令道:“所有人出垒迎战!” 秦风出现对多尼一样是个机会,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击杀秦风于城外,贵阳城瞬间能破! 阿巴克已经杀红了眼睛,长枪飞动,已经刺落了两名蒙山军骑兵,他并不知道秦风就在自己所面对的敌骑中,却见到一阵寒风迎面吹来。 风到马到人到,人到刀到声到! 秦风转瞬到了阿巴克身前,戚刀电闪般劈落,同时大吼道:“秦风在此,挡着杀无赦!”?喊声如同沉雷般闷响,又如九天传来清音。 阿巴克感受到刀风袭来,本来要躲,可听到秦风的喊话,怒吼声中,长枪对穿而出,能够杀了秦风,他虽死无憾! 第365章 落幕 阿巴克要同归于尽,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本的,如果天下任何人都能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又何须区别强弱之分? 秦风是强者,至强者,他两世的经历是无人能够比拟的,阿巴克不弱,却远远比不了秦风,因此不等枪及秦风,就觉得胸口一凉,转瞬被一股大力带起,阿巴克只感觉自己凌空飞起,越飞越高,如有飞鸟般。 围垒内外的厮杀蓦然沉雷断喝,就有了那么一刻沉寂。转瞬众人就见到阿巴克被秦风一刀刺穿了胸膛,再一抖手,百多斤地份量就飞了起来,而且越飞越高...... 鲜血如泉的洒落,阳光照耀下,泼出一幅惨烈的疆场征战图! 春风吹过,血腥之意浓烈不去。清军众人心寒,暗想难道这人就是那个威名赫赫的秦风? 主将一死,阿巴克所率之部士气顿消,只觉得到处是敌人,顾不得杀敌,只想离秦风越来越远,竟然显现出崩溃之势。 秦风一刀杀了阿巴克,却是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他自从率队冲来之时,感官就一直处于高度的敏锐。阿巴克只是注意到对手冲来,他却一开始就认出了阿巴克这个主将,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可阿巴克并非秦风真正的目标,躲在后面的多尼才是。 多尼看到阿巴克身死,意志已经低落到了极点,他木讷的站在原地,若非又有一队清骑过来支援,强行把他往远处带走,多尼被人拿刀砍杀可能都会毫无反应。 清军中确实也有能人,阿巴克死了,他的三百骑溃散了,又有一支骑兵迎击敌人,在统兵将领的指挥下,清骑没有正面交战,而是从两翼呈包抄之势。 秦风和杨再兴所率骑兵是蒙山军精华所在,个个以一当十,一般敌人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冲势,迎击的清将也看出了这点,所以放弃正面拦截,用包抄袭扰的方式减缓敌人的速度,为多尼逃离战场创造条件。 战场变化莫测,一个细节,一个坚持都可能导致根本性的转折,新到的清将素质明显要强于阿巴克,危急关头,他使用的手段无疑是最有效的。 战鼓、旗帜、马蹄、嘶喊声中交织一片,秦风却能在嘈杂声中感觉到形势微妙的变化,望着逐渐远去的多尼,他知道很难再把多尼擒杀当场了。 又过片刻,清军的支援东门的人马越来越多,开始压缩蒙山军骑兵的运动空间,虽然清军现在每一刻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也能抵消蒙山军骑兵的机动优势。 蒙山军骑兵从城东突击到现在,可以称得上完美,杀敌至少在五千以上,而且都是多尼的中军精锐,这样的战果亦是辉煌,不过若是继续恋战下去,可能就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现在流的是清军的血,一会儿就要流蒙山军骑兵的血。 秦风脑海中闪过古代军事典籍中关于骑兵作战的话,骑兵胜在快,胜在出奇,胜在指挥一致,可毕竟是人,人力有穷,切忌缠斗,切勿贪功,不然优势尽失。 戚刀一挥,秦风已经喝道:“离!” 蒙山军骑兵本处于乱战之中,听到秦风的喝令,却是当机立断的离开。众人本来搅在一起,鲜血缠绕,可蓦然如绸缎流水般的滑了出去。 撤离之际,守在东门的蒙山军步卒不等吩咐,早就竖盾掩护,乱箭掩护,所有的一切都是简单明了,却早就经过千锤百炼,考虑到了撤退时要受到的攻击。 秦风的喝声或许不是每个手下的骑兵都能听到,但是这无关紧要,所有骑兵并非一味的厮杀,挥舞长刀之际,注意在身边人的动静,见到一人撤离,便会紧随而动,从而全线扯动,数千骑兵的带动自然流畅。 好几个清将见到蒙山军骑兵的撤退,只能为之暗叹,他们过去或许对秦风还有些不服,现在除了敬畏已经无法用其它情感来表述。 能把一支新建不久的骑兵部队训练成这样,练兵之人简直是个天才! 秦风不是天才,他只是拥有太多后世的军事知识,知道怎么样的训练能让一支军队的战力迅速提升,更明白他这个统帅在战时该做些什么,比如他现在就是全部骑兵的头,只要头不断,骑兵就如龙一样的飞腾,蛇一般的扭动。 贵阳城之战,秦风是被动迎战,可即使这样,他还要赢,他也想赢,而且他一定要赢! 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秦风就一直在准备,他也抓住了东城的机会,果断出击之下,轻易斩杀了阿巴克,多尼中军碰到蒙山军骑兵,摧朽拉枯般,已经死伤了近半数! 无主的马儿悲凉地嘶鸣,春风已不再温暖,反而带着丝丝深秋的寒意,萧萧瑟瑟之中,东城外的土地上已被鲜血染的枫叶般一样的红! 多尼被部下塞进了一辆逃亡的马车里,他的脸色枯败不见一丝血色,并不是感觉到死亡不断接近,相反是因为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脱离危险是由于蒙山军放弃了对多尼的追击,而城东传来的喊杀声渐渐转弱,说明蒙山军骑兵的突袭应该结束了,主动退回了城中。 敌人退了,退的果断,没有留给多尼一点机会,所有救援的清兵全像是被戏耍了一般,面对的依旧是那坚不可摧的冰冷城墙。 有清兵疾驰到马车边,说道:“郡王,蒙山军撤兵回城,将军们询问要不要继续攻城?” 多尼不语,久久的不语,双目空洞无神,不知道脑海中在想些什么,直到脸皮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才道:“察尼......他怎么样了?” 那清兵小声道:“暂时还没有贝勒爷的消息。” 多尼心中惨然,他知道察尼凶多吉少,他当时处在的位置离城墙太近了,根本躲不过蒙山军骑兵的冲击,可还是抱有一丝希望道:“本王会写一封信,你让人带进城里交给秦风。” 言罢,多尼闭上了眼睛,老僧入定般一动也不动,依旧没有回复要不要继续攻城。 其实没有说话,便已经是最直白的回复,那清兵也是一个明白人,思索片刻就退了下去,不知为何,他原本紧张的面庞,突然像是卸下千斤负重般,充斥着解脱放松之色...... 第366章 退兵 贵阳城的攻防战又一次陷入沉寂,和之前的蓄力强攻相比,这一次沉寂的时间更久,整整二日城外的清军除了试探性的袭扰外,没有再发动任何大规模的攻击。 秦风休息在东门城楼,恪守着统帅身先士卒的职责,当夕阳东升,第一缕阳光落下时,秦风缓缓的睁开眼睛,轻声道:“走了,他们走了。” 邓飞拄着一杆长枪在打盹,听到秦风的声音,霍然惊醒。他与秦风生死与共,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自从成为秦风的亲卫后,他过着从所未有的刺激日子,却也无怨无悔。他不怕死,只怕有朝一日突然醒来,秦风已经不见。 余小林也被惊醒,他相对于邓飞而言,性格显得有点冷寂,可崇拜敬重秦风的心一点不少,缓步走过去道:“将军,谁走了?” 秦风是贵阳城中最清楚形势的那个人,他知道在李定国取胜后,多尼大军已经不能肆无忌惮的攻打贵阳城,他们再也经不起消耗了。 因此,当看到城外空寂无声之时,轻舒了一口气,他断定清军走了,而非什么诱敌之计,他们走到悄然无声,或许是担心蒙山军的追击。 短短的七日时间,蒙山军遭受了自反清以来最惨烈的厮杀,秦风暂时没有统计各部的伤亡,可除了杨再兴的骑兵外,左右两营光是战死的人就在四成左右,而重伤永久失去战斗力,可能也有六七百人之多,换言之,蒙山军主力精锐至少损失了一半人马。 疆场的残酷,生命的廉价,还有在死神面前,一律平等的无奈,让秦风感触颇多,这一仗他打的漂亮,却也心中有愧。 秦风愧对的不是蒙山军的将士,而是一群无辜的人,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为秦风争取到了东门骑兵突袭的机会,没有他们,贵阳城攻防战的结果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 在东门的那场骑兵突袭之后,贵阳城内的很多人家都陷入了悲痛之中,直到传来清军撤走的消息,他们的心情似乎才缓和了一些,可还有很多人无法相信。 秦风说清军走了,不少蒙山军将士也是不信,可又不想不信,低声细语传了出去,转瞬汇成了洪流,所有人都是振奋起精神,压抑不住的兴奋! “清军走了?” “清军走了,是秦将军说的!” “秦将军说的,那就绝对不会错了。” “清军是败走了,我们又胜了......大胜......” 所有的人都是大声喊了起来,宣泄着几日血战中所压制着的纷繁情感。 这个时候的蒙山军,也不想去验证这个消息的正确,对他们而言,难得这片刻的放松,当然要尽情的释放。 秦风有些苦笑,却是并不劝阻,杨再兴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秦风听了脸色变得十分郑重,又夹杂着几分感伤之色。 蒙山军将士互相传播着清军退走消息,很快百姓们也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纷纷从家门中跑了出来,胆大者甚至登上了城头,往远处眺望过去。 天边红日已现,蓄积着力量,准备冲破白云的素裹。 宋明辉走到了秦风身旁,他左臂绑着白布,有殷红透布而出,行走时似有不便,看上腿上应该也受了伤,喃喃道:“清军真的走了......他们要是再强攻三日,贵阳城必破,紧着继续巷战五日,蒙山军就将不复存在。” 杨再兴心有余悸的点了下头,他的前营骑兵是秦风最后的底牌,虽然出击的时机堪称完美,但多尼逃脱之后,突袭谈不上真正的成功,多尼不死,清军就有战下去的士气,蒙山军再怎么顽抗到底,终究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宋明辉向城外望过去,目光所及的地方,除了尸体和散乱的马匹外,城墙前还有散乱的旗帜,鲜血凝固,一片狼藉,可清兵却是影子都不见,他很不明白清军为什么要功亏一篑,蒙山军已是强弩之末,这点清军不难看出,虽然破城还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战到这个地步,放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杨再兴已有疑惑,尽目望过去,他看不到清兵,却还是小心提醒道:“秦将军,清军久攻不下,说不定采用诈离之计,只等我们误以为解围出城之际,再派大军攻我们个措手不及,倒是不能不防!” 此话一出,城上寂静一片,所有人都觉得,这也是大有可能。 秦风不能告诉他们李定国取得了一场大胜,随时可能出兵反攻贵州,多尼大军是不得不退出战场,以应对时局的巨变。 这段日子,贵阳城内外断绝,消息闭塞,秦风不可能知道云南发生的战事,他可不想惹人猜疑,于是说道:“用绳索从城墙上坠下几个人,四方打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可如果清军真的是诈离,出城打探的士卒一定是九死一生。 邓飞热血上涌,上前一步道:“属下愿意出城查看。”他这么一说,只见又有十数个士卒站出来,齐声请命。 秦风脸上带着感动的笑容,说道:“每人赏白银十两,速去速归,另外.......等确定清军离去后,全军包括本将在内,除了行动不便的伤兵外,必需一个不少的在城西集中。” 城上坠下绳子,邓飞等人攀绳索下城,随意在城下找了匹无主地战马骑了,分头行动。 众人分散去探,秦风可能是累了的原因,目光有点涣散,只是在城头守候,好消息频频传来,邓飞等人去了个把时辰就已经折回。 城外方圆二十里内,果然看不到一个清兵,只是...... 得到了清军退去的确切消息后,全城欢呼阵阵,声可洞天,全为解围而欣喜若狂,并不再多去想什么。 可出城的邓飞等人都是神色怪异,看不出一点欣喜之色,邓飞望向秦风,低声道:“将军,可以去城西了。” 秦风要全军在城西集中,邓飞还主动催促秦风去城西,城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惹得他们如此重视? 阳光一耀,秦风脸上平静如水,只是持刀之手却是握紧,眼中光芒闪动,似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情绪在升腾,再次沉声下令道:“全军在城西集中,同时开打城门。”他缓了缓,声音陡然拔高道:“我们一起迎接英雄们归来!” 第367章 英雄归来 秦风来到城西时,蒙山军已经集结完毕,整齐排列在入城大街的两旁,除了蒙山军将士外,还有无数贵阳城的百姓,他们翘首以待,其中妇人希望看到自己的丈夫,老人只愿寻到儿子的身影,幼童纯洁的双眼中满是对父亲的渴望。 两天前,当蒙山军骑兵从东门突袭时,前一刻从西门冲出的骑兵并非蒙山军,只是城中的一些壮丁民夫。 蒙山军骑兵三千人,可战马却有整整五千多匹,多出来的备用马让秦风想到了一个以假乱真的计策,可这个计策需要用鲜血和性命来实施。 二千余壮丁民夫们成为了备用马的主人,同时也被作为诱饵从西门冲出,成功吸引了清军的注意,为蒙山军骑兵的东门突袭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也为保全贵阳城献出了一切。 生命既是一切,当壮丁民夫从西门突围时,他们其实已经把自己送上了一条绝路,面对清军骑兵的追击,他们之中只有少部分人会骑马,更多的人是把自己捆在战马上,这般作为如何能躲得过清军骑兵的追击? 结局完全可以意料,可那些青壮民夫还是选择踏上了那条不归路,因为贵阳城破在即,他们和家人都无法幸免,而采用秦风的计策,尚有保住贵阳城的希望。 贵阳城不失,他们的家人才能活命! 于是,二千勇士决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更多人的活,在冲出西城后不久,他们就遭到了清军的无情追剿,没过多久,除了极少数人逃脱外,大部分人当场就被斩杀,还剩下三百余人成为了清军的俘虏。 那些俘虏本来也难逃一死,但多尼的一封信让他们侥幸活了下来,秦风用擒获的察尼交换了被俘虏的那三百青壮民夫。 察尼力抗蒙山军骑兵的冲击,本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却被一个骑兵撞翻在地,当场昏了过去,这才被生擒活捉。 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多尼的亲弟弟,察尼可以被当成价值不菲的筹码,说不定日后能给蒙山军带来极大的好处。 用察尼交换三百青壮民夫,在很多人心中都会认为相当不值,可秦风不这样认为,哪怕清军手上的俘虏只有一个,秦风也愿意去换。 每一个蒙山军将士,亦或者为蒙山军全心出力的人,都值得秦风这样去做。 经过信使来回走了一趟,多尼和秦风立刻达成了协议,用察尼交换三百战俘,而秦风之所以要打开西面城门,正是因为战俘们会从那里入城。 秦风站在西门正中间,身边站着的是宋明辉和杨再兴,后面还有重伤还要坚持过来的孟达,马驰等一众蒙山军将领,其余的将士们也知道了即将入城的是些什么人,个个神色肃然,眼中闪动着感激之色。 那些民夫青壮不是蒙山军,却实实在在的为蒙山军而战,为蒙山军而死,如此慷慨赴义的勇士们,如何能不受人尊敬! 忽然,秦风脸色微变,见到远远行来一支人马,衣衫破烂,浑身伤痕,他们相互扶持,勉励前行,终于来到了城门口。 这些幸存下来的人,面容黝黑,血迹斑斑,连队形都整不起来,经历了那场赴死突围之后,他们俨然成为了战士,现在却是被血与火洗礼过的残兵。 很多残兵抬着担架,担架上并非伤兵,而是一具具尸体,有些尸体上下没有一块完整之处,断腿的,断头的,肠肚破烂的,还有一个与敌人抱在一起,死也难以分开。 战死的人中,不乏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天真稚嫩,眉目里痛苦不甘,看过之后便像是一根根钢针刺在众人心中。 二千多人,不到半日的突围,只剩下三百残卒,望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蒙山军将士们百感交集,他们一直都是骄傲的。现在,他们愿意把骄傲与这些陌生的同胞分享。 忽然,有一个满脸血污,隐约还能看出一丝清秀之色的青年,踉跄上前抱拳道:“秦将军,二千贵阳男儿战死一千六百九十七人,余者人人带伤,并带回三十六具阵亡者的尸体。” 说话之人是贵阳巡抚张士清之子张继宗,为了做出表率,以及死守贵阳的决心,张继宗主动要求出城赴死,这般慷慨壮烈,比起其父的卖国求荣,实在很难想象他们是父子二人。 秦风凝视着张继宗,身子微微挺立后,忽然猛的低头一拜道:“你父亲原本欠了很多债,可现在他不欠了,我秦风却欠你了,蒙山军每一个将士都欠你,你是我们的恩人,更是贵阳全城百姓的英雄。” 说着,秦风越过张继宗,目光如炬,望着那三百残兵,大声喊道:“你们全是汉家男儿的骄傲,铁骨铮铮的盖世英雄!” 清晨的露珠挂在能依附的物体上,晶莹剔透,好像伤心的泪水,又像是苍天的喜极而泣。 三百残兵听到秦风的大喊,先是为之一愣,随即个个双目通红,他们有人放声哭泣,有人跪了下来,捧起带有芬芳的泥土,有人将脸埋入那一方热土,更多的人却是挺起腰杆,面色傲然,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时刻。 男儿一世,谁不想做一回英雄,让别人承认自己是一个英雄! 秦风又是一声大吼道:“所有人致意,迎接我们的英雄进城!” 话音刚落,在全城百姓们惊讶的目光下,秦风竟然单膝跪地,以一军之主的身份当众跪迎,宋明辉,杨再兴等人也跪了下来,蒙山军将士们纷纷效仿,整齐的跪倒一片。 一时之间,气氛庄严肃穆至极,连战马也不敢嘶鸣一声。 三百残兵热泪盈眶,没有一个人上前,并非不敢,而是不忍心接受秦风和蒙山军将士们的跪拜,他们确实为了贵阳城内的百姓和家人选择赴死,可蒙山军与清军血战多日,难道不也是为了全城百姓吗? 张继宗扑跪到秦风面前,泪流满面,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罪人之子,本想着一死了之,也算能挽回一点尊严,没想到秦将军竟然用察尼换回了他们,还率领全军将士在城门口以军中的最高礼节迎接他们。 三百残兵也都跪了下来,不只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我们赢了!” 又有人嘶声道:“我们赢了!” 没错,确实赢了,他们没能杀敌多少,可现在清军退了,难道不代表他们赢了吗? 这时,还有人跳了起来,纵声高呼道:“我们赢了,秦将军万岁!” “我们赢了,秦将军万岁!” “秦将军万岁!” 第368章 觉醒 所有人都在释放心中的一切情感,笑中带泪,泪中有笑。他们或许根本有的还没有见过秦风,可在这一刻,只要是属于贵阳城内的一员,秦风的名字就和他们永远的铭刻在一起。 红日也是再次撒下了耀眼的光辉,有阳光,有希望! 秦风站了起来,同时扶起了面前的张继宗,他的神色有些沉凝,缓步走到了一具担架前,弯下身子,伸手抚在一人的脸上,为他盖上了未闭的眼眸,那人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手上还是紧握着断刀。 紧紧的,毫不放松,直到死的那一刻,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在作战。 秦风抿着嘴唇,眼眸中有了泪水,沸腾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四周的无论百姓还是蒙山军将士都是沉默无言,默默的注视着秦风,注视着这个只能让他们仰望的身影。 张继宗小心翼翼的说道:“秦将军,这人名叫王二牛,父母双亡,也没娶妻生子,家中只有他一人,他在出战前,说过自己没读过书,可还是知道礼义廉耻,他不要给鞑子当奴才,贵阳城被清军攻占的那些时日里,他每日都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等到了王师到来,自己丢了性命也要献出一份力气。” 秦风听得很仔细,没有错过张继宗所说的每一个字,言语十分的朴实,那个王二牛的想法亦是朴实,可这份朴实何尝不是人心品德最可贵的地方。 王二牛也许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民,可汉人天下正因为有这样的小民,文明才能长久不衰,一次次倒下,又能一次次站起,重新走上巅峰! 秦风恭恭敬敬朝王二牛的尸体行了一礼,大喝一声道:“宋明辉,杨再兴,马驰......” 三人一起大声应道:“末将在!” 秦风仰面深吸一口气,高呼道:“送英雄们一程。” 四人抬起躺着王二牛尸体的担架,高举过头,缓缓向前行去,百余蒙山军将士越众而出,学着秦风四人的样子,纷纷抬起了其余的担架,三百残兵紧随而行,慢慢移动着。 依旧在长街两旁跪迎的蒙山军将士们,望着这破败而又团结的队伍,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支柔弱的队伍,似乎比他们还要不可战胜。 城中的棺材铺掌柜无偿拿出了全部库存的棺材,安置了那些牺牲的英雄,棺木本该埋在郊外,可百姓们似乎舍不得英雄们离去,有人当即提议把棺木埋在城中,并且建立祠堂,供全城人瞻仰跪拜。 这一提议当即得到了附和,秦风遵从民意,在城中找了块空地,蒙山军将士和百姓们合力挖了数十个大坑。 随着棺木放下,一抔抔的黄土浇灌上去,掩盖了一个个年轻的躯体,眼望着英雄们的遗骸淹没在黄土中,幸存的三百残兵,相互搀扶着,哗啦啦的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秦风从邓飞手上接过酒坛,将鲜美的烈酒缓缓倾倒入土,望着那晶莹透明的酒液渗入土壤里,他心中无比沉重,竟然又跪倒在地。 这一次,不是单膝跪地,而是双膝同时着地。 远处的军民静静望着这一幕,望着双膝跪地的秦风,谁也没有开口,宋明辉遥遥抱拳一拜,其余人纷纷效仿,对这些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 秦风一仰头,将那美酒饮尽,啪的一声将坛子往地上一摔,清脆的响声传出老远,他随手擦了下脸,大声呼喊道:“英雄已逝,吾等尚在,为贵阳,为百姓,为天下苍生,为天道公理,誓与满清血战到底!” 三百残兵听闻秦风的呼喊,立即全都挣扎着立了起来,竭力狂吼道:“血战到底!” 秦风眼光在他们身上一扫,大喝道:“挺直你们的腰板,站的像个爷们......”他抬手往埋葬棺木的那块土地一指,喝声更高道:“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躺在这里的英烈们,还有那些与你们同生共死过的人,你们现在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他们而活!” 风声萧萧,三百残兵个个腰肢笔直,高扬着头颅,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秦风目光炙热如火,大喊道:“我们逝去的兄弟,他们是站着死的,他们从来没有倒下过。不分地方,不分老幼,他们皆是民族的英雄,我秦风带的兵,没有一个是孬种,你们给我记好了,宁愿站着死,不要跪着生。” 这话一出,等于是要吸纳三百残兵加入蒙山军,他们大多数都是城中的良家子弟,贵阳城的危机已经解除,他们完全可以回到家中,忘记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可是这一刻,无人提出异议,也无人脸上显现出犹豫之色。 他们是蒙山军!他们也想要成为蒙山军! 三百残兵齐声怒吼:“宁愿站着死,不要跪着生!”他们声音嘶哑,却有着如虹的气势,悲壮而又震撼人心。 邓飞,余小林等几个亲兵光着膀子,搬来了一块用于守城的大石,立在埋葬棺木的土地前。 宋明辉已经问清了所有被埋葬烈士的姓名,在得到秦风的示意后,找来一把刻刀,将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细细刻在那大石上。 秦风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那一个个年轻的名字,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要把那些名字全部牢记在心中。 张士清走到秦风身边,这位巡抚大人似乎改变了不少,看了眼那块大石上的名字,神色中难得的流露出恳切之色,看上去不像是装模作样,而是有感而发,也许他从儿子张继宗身上得到了一些触动。 秦风低声问道:“从城西突围的那些死难者,全都统计完毕了吗?” 张士清沉咛片刻,说道:“名单已经登记在案,可是将军提出的抚恤,暂时还没有着落。” 秦风沉声道:“抚恤必需要有,而且要给足,你要一个个的送到死难者家属的手中。”他声音放缓,又道:“抚恤我会想办法,尽快送到你那里。” 张士清深深的看了秦风一眼,半晌过后,他毫无征兆的躬身拜了下去,情深意切道:“秦将军,张士清从前犯下大错,如今当真悔恨不已,日后若是再有降清之念,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秦风看向身后的墓地,头也不回的淡淡道:“你说的话,他们可都听着呢!” 张士清面色不改道:“等我死后,也会葬于此处,为这些英烈守陵!” 秦风的脸上有了丝笑容,他从张士清身上,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忏悔和醒悟,这远比一场胜仗要有意义的多。 第369章 意外 多尼大军之所以放弃了对贵阳城的围困,不仅因为蒙山军的顽强坚守,给予了清军极大的杀伤,更是由于南方传来的噩耗,吴三桂所部被明军伏击,伤亡惨重,已退回昆明固守,短时间内已无力出战。 南明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二月二十一日,李定国不断南逃,甚至放弃昆明,终于达成了他的骄敌之计,并且成功引诱吴三桂所部渡过潞江,在缺乏谨慎侦查的情况下,进入到了明军在磨盘山设下的埋伏圈。 李定国根据磨盘山‘径隘箐深,屈曲仅容单骑’的地理优势,设伏三道,待清军进入三伏后,山顶发炮为信,三伏并发,首尾相击,天衣无缝,进入伏击圈的清军必无一生还。 吴三桂一路追杀几百里,没有任何守军阻挡,似乎认为李定国跑远了,所以当他进入磨盘山也没太在意,而就在吴三桂要进入埋伏圈时,南明光禄寺少卿卢桂生告诉吴三桂有埋伏,而此时清军前排部队已经进入二伏,吴三桂立刻命令弓箭手以密集的箭雨射杀伏兵。 李定国所设下的一道伏兵指挥将领窦名望见伏兵被识破不得已发炮参战,随后二道伏兵也发炮响应救援,顿时短兵相接,喊杀声、大炮声响震山林。 此时上山的清军已有一万两千人,因为只有两声炮响,在山顶的六千明军伏兵不敢贸然杀出,导致半数人马躲藏在树荫下被射杀,等到信号发出来的时候,伏兵只剩下两千人,虽然最后几乎全部战死但还是给清军以重创。 在山顶督战的李定国听到号炮失序,正在纳闷怎么回事之时,一颗炮弹飞到他的面前,击飞的尘土溅了他一脸,看到山下一片混乱,他已顾不得所安排的伏击计划,命令全军出击。 清军不知伏兵多少,突遭袭击之下已经军心大乱,被劣势兵力的明军杀得丢盔卸甲,一路溃逃三十余里,才勉强站稳脚跟。 李定国兵力不足,因为被叛徒出卖,设伏没有预想中获得全胜,损失亦是颇大,窦民望、王玺等将领战死,士兵阵亡一万多人,终究无力追击吴三桂所部,战果也没能继续扩大。 而吴三桂所部伤亡远大于明军,清军自都统以下,固山额真沙里布、祖泽润等十八名将官及辅国公干图、扎喀纳等战死,士兵阵亡更是高达三万,后勤辎重也损失殆尽。 磨盘山上,那场激烈的战事已经过去了七日,空气中却还隐隐弥漫了未能散尽的硝烟,无数明军将士的脸上仍旧带着战后的疲倦困顿之色,他们打了一场胜仗,可代价不小,李定国自统兵以来,还是第一次在战斗中死伤万余人,而且死伤的都是大西军的精锐骨血。 不过若非大西军精锐尽出,在不可能在被叛徒出卖的情况下,杀败吴三桂所部清军。 中军大帐里,李定国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之色,按理说他应该振奋才对,虽然磨盘山之战没有想象中那样取得全胜,但从结果上来看,吴三桂所部遭受重创,军心士气在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清廷的灭明之战也必定会被搁置。 白文选推帐而入,来到李定国的跟前道:“查清楚了,卢桂生那奸贼在大战的十多日前,便以劝说永历帝停止南逃,返回我部军中,振奋军民士气为由,带着两个随从离营远去。”说着,他眉头皱起道:“卢桂生知道我军会在磨盘山设伏的计划,他有充足的时间把消息带到吴三桂那里,可为什么吴三桂前军大部已经进入到伏击圈后,好像才刚知晓我军设伏。” 李定国这些日子没有一个晚上能安然入睡,辗转反侧的思考这个问题,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后怕,清军如果早就洞悉他在磨盘山设伏,那大西军可能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卢桂生的叛逃泄密出人意料,清军仍然中伏更是无法想象,李定国怎么也想不明白,卢桂生走了那么多天,难道迷了路不成,所以才没能把消息及时传达给吴三桂。 李定国不信卢桂生会如此愚蠢,其中一定隐藏了什么,他沉咛许久,才道:“吴三桂这仗打的奇怪,他的前军中伏不假,可你发现没有,他中伏死伤的人马几乎都是清廷交到他手中的客军,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并没有损失多少。” 白文选听了一惊,说道:“没错,南下以来,吴三桂都会把主力当做前锋使用,他绝非是为了在清廷面前表现出一个好奴才的样子,而不惜损耗自己的嫡系兵马,毕竟南下进军顺利,前锋人马不会遭受太多损耗,还能独占攻城略地的功劳,吴三桂摆明是要贪功,可进入磨盘山之前,他突然下达了前锋辛劳,原地休整片刻,后军先行的命令。” 李定国低着头,眼中变幻不定,沉声道:“我怀疑......” 话还未完,白文选神色中已显出悚然之色,惊声道:“殿下,你认为吴三桂是故意中伏,借我们之手,消耗他军中的非嫡系人马?” 李定国微微点头,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可能,顺着这个思路,他缓缓说道:“吴三桂降清并不是单纯的贪图富贵,当年他在山海关已成困守之势,烈皇驾崩,李闯夺位,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再也得不到关内的粮饷,家中又有多人被闯军所害,内忧外患,再加上内心愤恨之下,他才选择投降满清,放清军入关。” 说着,李定国不忘总结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吴三桂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南明不灭,对他才更有利。” 白文选问道:“可他打了败仗,不怕清廷怪罪吗?” 李定国忽然冷笑一声,笑声中又夹杂了欣喜之情,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说道:“清廷现在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敢怪罪吴三桂?这一仗吴三桂败的够惨,可他主力未损,清廷别说怪罪,怕是安抚都还来不及。” 白文选接过信,打开看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震惊,失声道:“那支蒙山军,他们......”他摇头苦笑道:“困守孤城,面对十数倍之敌,竟然还能沉着应对,奇谋连出,几乎全歼了多尼麾下的全部降军,自清军主力也伤亡了超过两万人,这仗打的真的让人不服都不行。” 李定国喃喃道:“以假乱真,暗门突袭,水淹暗道,声东击西......”他长长一叹,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感慨:“秦风,实乃旷世英杰也!真想现在就与他见上一面。” 第370章 使者 贵阳攻防战以清军惨淡退去而收场,蒙山军取得了守城的最终胜利,杀敌极多,多尼都差点折在东门,可蒙山军自身却也付出了接近三成的伤亡,在探得清军返回罗平,并有继续南下与昆明的吴三桂所部会师的动向后,贵州短时间内基本不会发生战事。 而吴三桂和多尼两部清军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需要相当时间的恢复休整,灭明的计划肯定也会告一段落,即使塞硕大军到达,估计也只会起来稳定战局的作用。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明清双方会再次形成拉锯的状态,清廷也需要重新评估当前形势,在得出结论前,应该不会再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因此,蒙山军不用立刻离开贵阳城,没有外地来犯的情况下,可以安心在城中休整,而贵阳攻防战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过了秦风的想象。 在战事结束,清军退往罗平县不久,贵阳城内的富户们主动给蒙山军提供了大量财帛粮食,解决了秦风战后抚恤的问题,同时有成百上千的青壮要求参军,很多都是从周围县镇赶来贵阳城的,不到三日的时间里,报名入伍的人数就达到二千人之多。 另外,贵州各地还在抵抗的明军,以及民间势力纷纷派人前来联络,主动要求归附,人数总和更是达到了万余人。 面对如此多的潜在兵员,秦风喜忧参半,他感受到了贵州民众抗清意志的强烈,民心可用自然令人欣喜,可是蒙山军在贵州毫无根基,没有吸纳那么多新卒的能力,若是遣返那些踊跃报名入伍的百姓,怕会人心抵触,让贵州百姓对蒙山军产生一丝隔阂。 秦风没有办法,只能给广西的罗明堂和吴中平各去了一封书信,让他们解决这一难题,同时询问,以当前的形势,有没有可能在经略广西的同时,对贵州也进行有效的管理。 两省之地都能收入囊中,换作别人早就先占下再说,可秦风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多尼和吴三桂随时可以回过神来,夺回对贵州全境的控制权。 蒙山军为了一时之名声,将贵州得而复失,很容易让当地百姓产生失望的情绪,这样反而会损害蒙山军的声威。 而就在秦风踌躇之时,朱慈烺的到来让他感到意外,这位太子爷竟然只带了萧明几个锦衣卫,便冒险潜行到了贵阳附近,目睹了贵阳攻防战的整个过程,这份胆量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朱慈烺到来之后,没有大张旗鼓的显露身份,只是代替后营指挥张国柱,询问了下秦风需要后营做些什么,得到了坚守稳固新丰县的回答后,一行人只在贵阳城内停留了一日,便离开返回了新丰县。 来的突兀,走到亦是突兀。 秦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中,因此并不知道当守城胜利后,百姓们大喊秦风万岁时,朱慈烺难看至极的表情。 大明残破,宗室凋零,作为烈皇太子,朱慈烺的心中所想很难有人明白,他的苦,他的怨,他的恨,更是无人能够体会。 当听到秦风被别人纵情高呼万岁时,他可能是最受伤的那个人。 而在朱慈烺离开后,贵阳城又迎来了一个贵客,秦风得到消息后,惊讶道:“文安之的使者?身份确定了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秦风客气的亲自出迎,接过了使者递给他的信,打开看后发现心中口气非常亲热,大大赞叹了蒙山军取得的历次大捷,又在贵阳城下击退了多尼大军的围困,最后请秦风尽快到奉节一叙,文安之要给秦风和蒙山军一众有功将士传达朝廷的封赏。 秦风看完信后,微微皱起眉头,蒙山军从衡州起兵抗清开始,功劳不可谓不大,却从未得到永历朝廷的半点封赏,这本就很不应该,现在文安之突然说要给蒙山军封赏,让秦风心中顿生古怪。 文安之说要传达朝廷的封赏,可永历皇帝正忙着逃命,哪有功夫去封赏蒙山军,文安之的话极有可能是假借皇命。 那真正叫自己去相见的意图又是什么? 秦风虽然疑惑不解,但他相信文安之的为人,对自己以及蒙山军绝对不会存有歹意,而且他一直都在孤军奋战,能与文安之取得联系,相信日后多少能得到朝廷的助力。 而且川地大分部地区尚未沦陷,邓飞的岳父大人郝摇旗也在四川,秦风可以通过郝摇旗认识一下四川的诸多豪杰。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秦风抗清的宗旨,也是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所必需要做到的事情。 事不宜迟,秦风决定趁着当前难得的清闲,把军中的指挥权交给宋明辉,自己则立刻入川。 秦风把一众将领召集到一起,把文安之来信要自己前去奉节一事相告,不少人对此都报以不以为是的态度,觉得此行意义不大,只要可以追随秦风左右,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朝廷的封赏,不过也有人表示支持,觉得秦风现在有权无职,封赏过后做起事来也能方便很多。 而在秦风离开前,有一个问题需要马上决定,那就是贵阳城到底要不要守,蒙山军不可能长期逗留,可贵阳城作为贵州首府,弃之实在可惜。 将领们大部分都不想放弃贵阳,这座城池让他们付出了太多的心血,没有道理拱手让人,不仅是贵阳城,将领们对贵州全境也充满了渴望。 关于这方面的取舍,秦风把问题甩给了罗明堂和吴中平,可是二人远在广西,没个七八日的时间,不可能把消息传到秦风手中,何况那时候秦风已经在四川了。 在经过了一阵讨论后,秦风决定不放弃贵阳城,蒙山军却必需撤走,返回新丰县与后营汇合,没有完整的计划前,蒙山军不能轻易的孤军在外,受困贵阳的教训一定要铭记在心。 等到蒙山军撤离后,暂时接管贵阳城的重任就交到了张士清的手中。 张士清原本就贵州巡抚,在秦风心中他无疑是接管贵阳的最佳人选,可是他这个建议刚一提出,便遭到了手下人的一片反对。 第371章 留守 贵阳城之战中,张士清算是全心全意在帮蒙山军守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亲子张继宗又不惜性命出城作饵,这些让秦风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蒙山军诸将也不否认张士清的表现,可将贵阳城交到他的手中,难免让人不服。 望着吵吵嚷嚷反对声强烈的众将,秦风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莞尔一笑道:“那好,你们说贵阳城应该交给谁?” 此问一出,吵闹声一下子就没了,众将面面相窥,每个人的眼中都冒出一抹炙热的光彩。 孟达小腹被捅了一枪,当时差点就没救回来,失血过多的他原本脸色苍白如纸,此刻却是红光熠熠,浑然没有一个重伤员的样子,努力的挺直了腰杆,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还有意无意的瞅着秦风。 秦风悠悠一叹,有些感伤道:“相比我这个将军,你们似乎对贵阳城更感兴趣,全都一个个想把我抛而弃之呀!” 众人一愣,随即尴尬一笑,连说不敢。 人都有野心,军人的野心无非在于统领千军,镇守一方,蒙山军将士们胜仗打多了,心中的野心自然也大了,只要钱粮足够,以蒙山军的威名何愁招不到人马?贵州百姓纷纷来投就足以证明,因此将领们手上的兵马必定会越来越多,少的是镇守一方的权威和荣耀。 蒙山军出击贵州,原本的意图是为了牵制多尼大军,让其不能安心南下,结果经过了贵阳城之战,多尼大军伤了元气,减员相当严重,这让秦风在内的很多人都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蒙山军歼灭赵布泰后,趁势控制了广西,那现在败退了多尼大军,岂不是也能占据贵州? 秦风还从来没有外派将领统领地方,现在既然有这个意思,手下将领们如何能不争取,根本就不在乎据守贵阳的巨大风险。 又经过了一番讨论,最后还是秦风敲定,把留守之职交到了李贺手中,张士清作为李贺的副手,负责民生方面的事宜。 对于这个安排,秦风也属于无奈为之。按道理说,宋明辉是最有资格外放统领地方的人,可秦风需要他留在身边,战事吃紧时,也可以有一个能够商量并且绝对信任的人,而让其他将领留守贵阳,又怕会寒了宋明辉的心。 因此,秦风思来想去,发现李贺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首先他不属于蒙山军嫡系,核心将领们对这个结果也许会不太满意,可相互之间却不会产生矛盾,因为都没有得到贵阳留守之职,另外李贺过去是柳州府的参将,对于领导地方还是有一定经验的,性格又属于中庸朴实,不用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换作其他人,说不定会力争表现,主动去找清军麻烦。 众将听到秦风的决定后,神色虽有愤懑,但李贺对蒙山军可是有大功的人,无人能把气撒在他的身上,只能勉为其难的默认了这个结果。 李贺却是受宠若惊,连连说自己不能胜任,秦风态度强硬,表示不会改变主意,散会时还留下他一人仔细交代了留守事宜,告诉他以安民养民为重,万一遭遇战事,能守则守,不能守就果断弃之,绝对不会因为失城而受罪。 至于交给李贺多少兵马留守贵阳,秦风表示这点只能靠他自己了,投效入伍的青壮很多,贵阳城里富户赠予的钱粮将全留给他,在罗明堂或者吴中平送来解决方案之前,招多少人马由他自己决定,贵州各地提出归附的抗清势力也全部交给他。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秦风什么都不管,贵州方面的事情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秦风潇潇洒洒的打算做一回甩手掌柜,李贺百般不愿只能沦为背锅的倒霉蛋,虽然这个倒霉蛋让很多感到不适和嫉妒,但李贺倒是真的没有太大的野心,他脑子里只想杀鞑子为胎死腹中的孩儿报仇。 李贺平日里待人温和,很少与人争执,却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他看到难逃背锅命运之后,竟然令人大跌眼镜的耍起了无赖,向秦风讨要五百精锐,否则他成为贵阳留守之日,便是他拿刀抹脖子之时。 这种无赖的话出于邓飞之口,秦风会觉得很正常,可由李贺说出来,让他不禁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想不到李贺会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李贺不仅讨要五百精锐,还点名要在宋家堡之战中全权指挥的林立,并说道只有精兵在手,他才能应对一些突发状况,从而牢牢的把贵阳城掌控在手中。 林立是一个人才,勤于动脑,领悟的又快,乃是秦风重点的培养对象,让李贺要走多少让秦风有点肉疼,可一看李贺那副没得商量,商量多了就是拿刀抹脖子的倔强样子,只能苦笑着答应了下来。 不过秦风再三提醒李贺,他失城无罪,可要把给予他的五百精兵弄没了,那就是大罪,除非必要,切莫与清军接触。 李贺答应离去,林立和五百精兵到手的他,心中总算有了些许安慰。 秦风又找到了宋明辉,简单交代了几句,提到了那个差点陷蒙山军于绝境的费莫,这个小小的清军参领给秦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贵阳城之战结束后,秦风第一时刻派人去洛城查探,发现洛城已经人去楼空,不见费莫等清兵的踪影。 显然,费莫也一定在时刻关注着贵阳城之战的进程,当得知多尼大军退走后,担心蒙山军抽出身来全力对付他,这才立即撤离,反应之果决,动作之迅速,让秦风对他更加重视。 其实不用秦风多言,费莫早就在宋明辉心中备了案,敌人越是强大狡猾,宋明辉似乎越是兴致浓厚,他的骨子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清高,对于弱者从来不屑于出手,而费莫却具备了让宋明辉出手的资格。 于是,在秦风提醒宋明辉之前,他就知会过杨再兴,让前营派出多支游骑,尽最大努力搜寻费莫的下落。 秦风和宋明辉在一起研究了一下费莫,从对方知道蒙山军会攻击贵阳城而不告知多尼,又偷偷攻占洛城来看,显然是有独占功劳之嫌,这样一个不惜错过最佳攻击敌人的机会,也要满足自己功名利禄的人,绝对不会甘于寂寞。 因此,秦风和宋明辉得出结论,费莫不会和多尼大军汇合,他一定正躲在暗处,像毒蛇般时刻准备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当然,秦风随时可以致费莫于死地,他手中可是有董冲这张牌,董冲如果作为人证,在多尼那里坦白费莫在贵阳城之战前的所作所为,多尼估计把费莫扒皮抽筋的心都有了。 毕竟蒙山军当初是隐蔽在一个山谷上,费莫及时把消息告诉多尼的话,清军把山谷入口一堵,蒙山军立刻成了瓮中之鳖,山谷可没有贵阳城的城防工事,蒙山军必定难逃覆灭的命运。 费莫现在晚上估计很难睡个好觉,董冲一个本该被灭口的人还活着,随时都会给费莫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董冲在蒙山军手中,等于握住了费莫的七寸,宋明辉让游骑寻找费莫,其实不是为了歼灭对方,而是别有所图。 至于能在费莫身上做出多少文章,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秦风和宋明辉可不会轻易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们对费莫还是怀有相当期待的...... 第372章 水师 秦风在见到文安之派来的使者的第二日,就领着十几个亲兵,冒充商队前往四川,当初在与郝摇旗告别时,秦风让他告诉文安之暂缓攻打重庆,而从信上来看,重庆之战还未打响,秦风只要及时赶到四川,完全可以阻止那场给四川明军带来不小伤害的战役。 经过半个多月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秦风终于来到了奉节,得到消息的文安之亲自出城十余里相迎,作为南明朝堂名义上的领军人物,他在对待秦风的礼数上,可以说做到了极致,秦风也有些受宠若惊,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上位者,礼贤下士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可文安之对秦风的礼遇似乎有点做过头了,虽然秦风毫无疑问是当今天下最耀眼的一颗新星,但以文安之的资历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秦风对此本能的抱有一丝谨慎,于是在见到文安之时,忍不住打量起这位后世记载不多,身上却没有任何污点,为大明鞠躬尽瘁的民族英雄。 文安之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脸上布满皱纹,两只深陷的眼睛却是深邃明亮,看上去十分有神,更透着几分锐利之色。 总体而言,文安之就是一个乍看上去亲切慈祥的老人,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敢于独自深入四川复杂之地,游走于闯军,明军,以及各个地主武装势力之中,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基本团结了四川所有的抗清力量,并让大部分人听从他的号令。 试问天下有几人拥有如此能耐? 文安之对秦风极尽客气,秦风对他也不敢有任何怠慢,一路随行都慢了半个身位,显示恭敬谦逊之意,文安之很能说话,东南西北畅所欲言,却少有提及时局战事,至于信中所谓的封赏更是半句没有,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说说谈谈,秦风渐渐发现了一丝不对,他们好像不是在往奉节的方向行走,忍不住问道:“督师,我们......” 文安之看出了秦风的疑惑,爽朗一笑道:“今日时辰尚早,老夫带你去白帝城走一趟,那里可是川中名胜,你不去一趟岂不遗憾?” 秦风微微点头,心中却想他来这里不是参观名胜古迹的,等到驱除鞑虏,光复大明,有的是时间游览华夏的大好河山。 白帝城距离奉节不远,秦风等人乘船驶到山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太小了,仰望着头顶上的白帝城巍峨高耸,就好像坐落在仙山顶上一般。 登上岸后,文安之指着白帝城背后的一片湖区,说道:“这里就是草堂湖。” 秦风身边的亲兵们,无论是对白帝城,还是草堂湖都是一无所知,这个时代没有汽车高铁,没有轮船飞机,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考虑跋山涉水,历尽辛苦的离开家乡,去外地旅游一趟。 邓飞又一次展现出了他独有的呆萌本色,摸着脑袋道:“草堂在哪里?”他把草堂湖听成了草堂,仿佛对眼前的一片湖水视而不见。 余小林已经见多了邓飞的习惯性犯傻,懒得出声纠正,伸手指着远处的一间破烂的小茅屋,说道:“你去看看,草堂里估计别有洞天。”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文安之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感觉秦风带来的这些亲兵很是特别,换作其他将领的亲兵,很少敢轻易开口说话的。 秦风说道:“草堂湖很大程度是因为杜甫得名,那间小茅屋难道是杜甫的故居?” 文安之一愣,随即就笑着点头道:“秦将军博学多才,令人钦佩!” 作为一个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杜甫可是无数学子心中的恨,他的一首首诗作让多少人挑灯夜读,也为考试时的那一分两分。 秦风想到前世,脸上略显古怪之色,可很快变得十分郑重,抬手往草堂湖一指,问道:“那些是我大明的水师吗?” 草堂湖里停泊着不少船只,秦风没见过古代的战船,可那些船只大小远不是渔船可比,还插有一面面旗帜,心想就是战船无疑了。 文安之说道:“确实是我军水师,奉节一带的战船平时就驻扎在草堂湖中,白帝城上有嘹望哨和烽火台,若是发现清军运输船队就会发信号给水师。如果清军水师势力庞大,我军水师就继续呆在安全的草堂湖中,若是清军护卫船只不足,我军就会杀出来拦截。” 四川境内,道路难行,想要运输兵员和物资,水路行进是上佳之选,因此只要能够掌握各条水道,便能够在战场上占据优势。 秦风又问道:“我军水师对川地水路的控制力度如何?” 文安之自信道:“虽然做不到完全封锁,但鞑子敢来,保管他十不存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显出一分肃然,说道:“重庆目前在清军手中,辎重很大一部分需要从水路获得,而清军的运输船想从下游开到重庆,就要经过三峡和奉节,整个三峡沿途都有我军水师的拦截,白帝城这里是最后一关。” 过去十多年中,清军水师一直难以通过这一层层的阻击,若是想进攻四川腹地只能从汉中一线运粮。去年虽然从下游调来了不计其数的船只给粮船保驾护航,但是借助地利,明军依旧成功地拦截了很多清军的辎重。 清军在这一条路上要时刻戒备,始终保持队形,若是队伍分散脱节就可能受到明军的攻击,至于落单掉队的当然更是绝无生还的可能。 四川大部分地方没有失陷,正是因为明军在水师上还具备一定的优势。 而四川各条河流也可通往云贵,吴三桂在磨盘山战败,多尼在贵阳城下受挫,兵力上的伤亡不说,物资的损失消耗也一定巨大,秦风想到这里,问道:“最近的这段日子,清军的运输船多么?” 文安之目光一闪,微笑道:“少多了,看来南下灭明的清军是要回去了。” 没有物资的供给,前线军队必然无法维持,文安之才会说清军要撤军了,可秦风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离开贵阳城时,得到了塞硕大军还在继续南下的情报,如果南下灭明的清军要撤,塞硕大军还来干嘛? 秦风把知道的情报告诉了文安之,后者面不改色,只是说道:“无妨,清军不走,那我们就加把劲,把它们全部留在西南之地,以后反攻中原时,也能省些力气。” 文安之的话充满了对未来的乐观和展望,秦风不知他是否说的真心实意,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强烈的感染力,好像在朝阳东升之时,总能给人带来无限希望和向往。 秦风心中也有了一阵激荡,展臂一挥道:“督师说的对,鞑子不走的话,那就不用走了,我大明的天下,哪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想走也要先问下我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话应刚落,戚刀出鞘,遥指天际,冰寒的刀芒比草堂湖的碧波荡漾更加耀眼...... 第373章 忠诚 秦风一刹那的豪情万丈,引来众人一片叫好。 文安之亦是击掌赞叹道:“秦将军说得好,当年成汤说出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的刚烈之言,吾等后辈怎么能辜负先贤的教导?誓将鞑子斩尽杀绝,重振我大明雄风!” 秦风谦虚一笑道:“督师是吾等后辈效仿之楷模,督师若是有命,末将一定竭力而为。” 蒙山军的前身是蒙山卫的大明官兵,文安之则是兵部尚书,按理说双方是从属关系,秦风话中也表明了会服从文安之的命令,同时显示了效忠大明的态度,免得被当做军阀看待,秦风不想和文安之这样的大忠臣产生任何隔阂,双方坦诚相待才更有利于抗清大业。 文安之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秦风话里的深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白帝城曾经是昭烈天子刘备的托孤之地,就在这个地方,昭烈天子让后主刘禅拜诸葛丞相为相父。”他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问道:“秦将军觉得自己比起诸葛孔明如何?” 诸葛亮这样的旷世奇才,无论史书中是否夸大,那也是神一样的人物,秦风哪敢与其相提并论,摇头苦笑道:“督师言过了,末将远远不如。” 文安之目光灼灼的盯着秦风,咬字极重道:“我认为秦将军在智谋上可比诸葛孔明,无论是在衡州,桂林,还是广西全境,以及你出兵贵州,再到刚结束不久的贵阳城之战,秦将军奇谋百出,每一仗都令人叹为观止,老夫自小熟读兵说,自认在兵法上还算有所造诣,可那些仗交给我来打,结果......”他感慨一叹,脸上带着几分自惭形秽之色。 秦风被说的浑身不自在,刚要谦虚几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大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壮哉,诸葛丞相!” 文安之突兀的一声喊,把秦风吓了一跳,眼中却很快变幻了一下,沉声道:“诸葛丞相不仅才智过人,令人叹服,他的忠诚不二,更是千古少人,受人尊敬。” 说这话时,秦风目不转睛的盯着文安之,文安之的目光亦是没从秦风的身上移开片刻,双方在对视中,似乎都想看穿对方的心意。 这一刻,秦风似乎明白文安之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到白帝城,他应该是想借刘备托孤诸葛亮,来提醒秦风忠心比起智谋更加重要。 秦风很忠心,不忠心为什么要南下勤王?又没有像过去那些流贼一样,妄自称王,蒙山军也一直以大明官军自居,文安之何必刻意敲打秦风,难道是...... 文安之收回目光,他从秦风的神色中看到的只有真诚和坦荡,这让他很是满意,将一封信递了过去,说道:“这是靖国公的来信,他希望秦将军有机会能去大昌一趟。” 靖国公是指袁宗第,原是李自成部将,任大顺军右营制将军,封‘绵侯’,李自成遇害后,他与湖广总督何腾蛟联络,走上了联明抗清的道路。 秦风和袁宗第从没有过任何接触,利益上也无半点纠缠,他为何要给自己来信? 满头雾水之下,秦风还未打开袁宗第的信,文安之又递来了另外一封信,信是郝摇旗写来的,他是秦风的旧识,知道秦风来到四川,主动来信倒算正常,可紧接着文安之又递来了第三封信,这封信的落款是刘体纯。 刘体纯过去也是李自成部将,同样是在李自成死后,联明抗清,被南明赐封为皖国公。 秦风伸手去接刘体纯的那封信时多了个心眼,他向文安之的衣兜里扫了一眼,那里鼓鼓胀胀,好像还有很厚的一摞信。 而不管是袁宗第,郝摇旗,还是刘体纯,他们全是闯军余部,同时给自己来信,想必其中定有缘由。 秦风手里揣着几封信,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苦笑一声道:“督师,末将猜的不错的话,这几位给我来信,怕是有示好以及试探的意图。” 文安之一脸欣赏的点了下头,说道:“秦将军果然是大才,心思玲珑通透,不知当下准备怎么应付,还是直言相告你手上的那个朱慈烺是假的。” 秦风脸上的苦意更浓,说道:“督师用诸葛孔明提醒我做人要忠诚,原来是认为我弄出了一个假冒的朱慈烺,可是......” 文安之面色一沉,低声喝道:“难道不是吗?你战功卓越,万人瞩目,注定名垂青史,可要是心存二心,想弄个假太子出来,再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注定遗臭万年!” 秦风不知该如何解释,朱慈烺的出现确实很是令人意外,可有萧明的证实,应该不会有假。但外人怀疑也属正常,秦风想着要不要让朱慈烺也来奉节,与文安之当面对质,即使是真的,那就留在文安之这里,免得让人怀疑他用心不良。 不过闯营那些将领可能以为秦风手中的朱慈烺是真的,作为当年攻破北京城,逼得崇祯皇帝上吊自尽的罪魁祸首们,听说烈皇太子在世,又身处强大的蒙山军中,他们一定会担心日后遭受清算。 南明永历只是普通的大明宗室,谈不上和崇祯有多么亲近的关系,闯军余部的将领们基本可以放心的效忠与他,可朱慈烺和崇祯可是亲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朱慈烺万一日后得势,闯军的那些将领怕是个个都难逃厄运。 秦风打开了手上的三封信,袁宗第和刘体纯在信中都写着让自己前去做客,郝摇旗委婉一点,说是想见一下邓飞这个女婿,让秦风哪天有空,把他带来一趟。 为了团结闯军各部,以及打消他们的顾虑,秦风看来很有必要去和他们见上一面,而为了彻底让他们放心,文安之有句话说的不错,那就是告诉他们,自己手上的朱慈烺是假的。 只是这样做真的合适吗?朱慈烺知道后会怎么想?而且真的朱慈烺远比假的要对秦风有用,真的说成假的之后,再要变回真的,那就很难让人信服了。 文安之看秦风沉思不语,以为他是心虚,却也不想过多责难,语气缓和道:“弄出一个假太子,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住在奉节的韩王,其实也是假的。” 秦风惊讶道:“韩王是假的?” 韩王过去只是一个四处逃难宗室,后来落到了郝摇旗的手中,郝摇旗不知这个宗室真假,便把人送到了奉节,文安之见过后才得以确认身份。 不过现在看来,所谓的韩王估计是文安之一手塑造出来的,怪不得他会认为秦风手中的朱慈烺也是假的,应该是自己做过这种勾当,产生了先入为主的概念。 第374章 汉王 文安之一直以慈祥长者的面目示人,此刻宛若换了个人似的,眼中闪过一道狐狸般的狡猾之色,呵呵大笑道:“哪来什么韩王,即使真是韩王,老夫也不认识。” 秦风猜到了一些,却还是问道:“督师此话怎讲?” 文安之大咧咧道:“那韩王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小人,可他既然冒充韩王,老夫就来个顺水推舟,玩一个以假乱真的戏码,这事也上报了天子,老夫虽然做了假,但心里可是坦荡的很。”后面的话,明显又在敲打秦风。 秦风心思一转,便明白了文安之为什么要弄出个假韩王,无非就是为了振奋军心,让四川的抗清各军都知道,宗室就在他们身边,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文安之满腹锦绣、见多识广,在一群闯营旧将面前让人假扮韩王没有问题,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假韩王的伪装功夫不到家,很容易被有心人看出破绽,因此只能呆在奉节,不能出去巡游各地。这次见到了秦风,文安之想与他拉近距离,因此说出了这个大秘密。 秦风见文安之如此坦白,实在不想他在朱慈烺的事情上产生误会,语气郑重道:“督师,末将要重申一点,我真的没找人假冒朱慈烺。” 看到文安之脸色顿变,又有发作的迹象,秦风立马抬出了萧明,萧明是锦衣卫千户,曾经在京城亲眼见到过朱慈烺,除非那人和朱慈烺的相貌一样,否则应该不会有假。 文安之听秦风说完,内心的判断渐渐产生了动摇,忍不住去想难道烈皇太子真的没死?似乎还真有可能,毕竟朱慈烺遇害的消息不少,却没有一次得到了明确的证实,也无人见到过朱慈烺的尸体。 而朱慈烺真的还活着,那事情可就复杂的多,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有两个君王,朱慈烺在血统上可比永历纯正的多,他要是有称帝之心,那天下人该如何取舍,南明永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统一阵线,说不定会土崩瓦解,到时候只会便宜了满清。 文安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许久才道:“他是什么意思?” 秦风松了口气,文安之这样问,应该是相信了朱慈烺是真的,可在称呼上用他而非殿下,看来文安之不想让朱慈烺浮出水面,至少在当前的形势下,朱慈烺存在的意义远不如消失。 南明再也经不起任何内乱了,如果没有蒙山军,南明朝廷已经在清军的攻势下分崩瓦解,现在好不容易有喘息的机会,所有人必需同心戮力才行。 而以朱慈烺出现后的各种言行来看,秦风对这位太子殿下的感官还是不错的,朱慈烺身上丝毫没有骄纵淫奢之气,亦有大明铁血皇族的几分傲骨,比起南明永历这个逃跑皇帝,朱慈烺无疑要优秀的多。 秦风思绪片刻,说道:“督师,末将不敢随意评价,不过太子殿下绝非庸人。” 文安之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叹了口气道:“如果在烈皇离世时,他能够立刻继位,相信南方各军镇无人会不服,内部党夺也不会愈演愈烈,使得鞑子渔翁得利,真不知他为何要一直潜匿,坐视大好河山不断凋零。” 他的语气疑惑,更带着一丝怨气,秦风不该如何回应,只能道:“那时北京城破,太子殿下遭逢大祸,心智难免受到影响,选择避世也情有可原。” 文安之左右为难道:“那他现在出现,吾等永历臣子该怎么办?” 从大局出发,朱慈烺出现的确实十分的不合时宜,可他的身份又无法让忠于大明的臣子们轻易摒弃,永历皇帝又该如何自处? 秦风终究决定先把朱慈烺弄成假的,说道:“督师的意思末将明白,我会去和袁宗第,刘体纯他们说清楚,所谓的朱慈烺只是我用来振奋军心。无论如何,不能让闯军一边与鞑子作战一边心里没底,好像取得胜利就意味着距离被明正典刑更近了一步。” 此话一出,文安之明显轻松了不少,脸上有了分笑容道:“这事就说到这,你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接受天子的封赏,可惜天子南狩,只能由老夫代劳了。” 秦风有些惊奇,永历在忙着逃跑的时候还能想到自己,换作别人估计早就感恩戴德了,可惜秦风对永历帝真没啥好感,大明从太祖朱元璋开始,出了不少稀里古怪的皇帝,却无一个是懦弱之辈,偏偏亡国之际碰到了永历,真是晚节不保。 文安之看到秦风对封赏似乎兴趣不大,忍不住轻咳一声,秦风这才反应过来,接受皇帝的封赏是要跪接的,可他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跪个外人实在不太容易。 秦风踌躇了好一会儿,随口说道:“末将为国效力,不求封赏。” 反正永历皇帝穷的叮当响,不可能提供军费物资,最多也就是给个官职再加几个头衔,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四川的所有抗清将领几乎都是文安之代替永历封赏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秦风这种情况,主动说不要封赏,这让文安之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许久才好笑的反问道:“秦将军,你确定不要封赏?” 秦风故作不为名利所动,风轻云淡道:“末将只求为国为民,驱除鞑虏!” 文安之能看出秦风话里多少带着言不由衷,却又搞不懂原因出在哪里,可天子的封赏是容不得人拒绝的,文安之不再废话,直接把永历的封赏简略道:“天子授你汉王之爵位,封靖边大将军,广西总督,拥有任命各级官吏之权!” 蒙山军实际控制了广西,所谓的广西总督只是顺水人情,靖边大将军也只是个虚衔,可汉王的爵位就让人感到意外了。 王爵在当今天下一点也不值钱,只要手上兵将够多,明清双方都不会吝啬给实权人物封王,可汉王不是普通的王爵,按理是轮不到秦风身上的。 各朝各代,汉王的赐封不少,可全部都属于皇帝的儿子,而且还是器重的儿子,异姓被封为汉王的,大概只有被项羽赐封为汉王的刘邦了。 永历皇帝把汉王的封号给秦风,除了表现出极致的皇恩浩荡外,是否还有其它的意义? 第375章 结心(一) 秦风很想问清楚永历皇帝为什么要封自己汉王,可文安之似乎也不清楚,又或者他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不等秦风相问,文安之已经换了个话题,问道:“郝摇旗告诉我,你对重庆之战有些看法,让老夫暂缓攻击,不知是何缘由?” 说到战事,秦风立刻抛去心中杂念,沉咛片刻道:“重庆清军守御薄弱,按理说攻之不难,末将只是担心集结在重庆外的各军统属不一,指挥上容易失当,万一影响到攻城,必然会造成无谓的伤亡。” 秦风不敢直接说出重庆之战会败,因为他虽然记得史书上提到过重庆之战以明军惨败收场,但如何败的他却毫无印象,而从目前双方实力来看,川中闯军和地方武装的实力极强,根本不是重庆清军可以相提并论的,即使攻城不利,也不该惨败,其中一定出了极大的变故。 而真的发生变故,又能让明军惨败,其实并不难猜测,无非就是明军大意轻敌,让清军钻了空子,又或者明军内部发生了叛乱。 秦风更倾向去后面那种可能,清军要钻空子,也要有实力才行。 贵阳城之战中,蒙山军能给予攻城的清军巨大杀伤,凭借的是强有力的骑兵突击,可重庆清军几乎没有骑兵,根本就不存在出城突击的可能,即使孙武诸葛亮合体,也无法用如此弱势之兵,给城外的明军造成威胁,何况还是取得大胜。 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明军内部有人叛乱,秦风说各军统属不一,容易指挥失当,其实有领导重庆之战的想法,只要接过指挥权,他相信自己能及时发现反叛之人。 文安之对重庆之战十分重视,秦风和李定国先后取胜清军,川地也该来一场大胜响应,重庆属于战略要地,清军守御又显薄弱,想要一战打出名声,攻占重庆无疑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听到秦风的顾虑,文安之其实并不太过放在心上,可也不能驳了秦风面子,笑笑说道:“秦将军言之有理,不如重庆之战就交给你全权指挥如何?” 秦风心中一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本该谦让几句,却担心弄巧成拙,惹得文安之反悔,于是直接爽快的答应道:“督师如此器重,那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安之一愣,他只是随口说之,没想到秦风看上去还真有指挥重庆之战的打算,而话已经说出来了,总不能不顾脸面的收回来,何况秦风指挥作战的能力是有目共睹,文安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哈哈大笑道:“那老夫就等着秦将军报捷了。” 秦风拱手郑重道:“还请督师放心,末将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辱没了川中豪杰们的威名!” ************************************************************************ 战事将起,秦风没有时间浪费,他需要先去见过袁宗第,刘体纯等人才行,他们心中顾虑不去,很难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重庆之战中。 秦风乘船顺流而下,越过夔门后就进入了三峡地区,路上有文安之派给他的向导指指点点,讲述巫峡各处的风景和故事。 从贵州到奉节的路上,虽然河岸崎岖难行,但总还能找到一些可以通行的途径,可巫峡两岸都是陡峭的岩壁,上面是不知道多少年才修筑出来的栈道,悬在江面上看上去宽窄也就能让一个人通行。 向导告诉秦风,三峡的地形差不多都是这般险峻,一直到东面的宜昌才有一些平缓的地面,川东,鄂北的明军完全依靠长江进行通讯联络。由于明军有主场之利,清军一直无法在这条通道上取得一个立足点驻扎一支水师,所以清军也无法从陆路进攻各路明军的基地。 但反过来说若是水师覆灭,清军取得了这段水域的控制权,那沿着长江展开的明军也就会被分割成无法呼应的一队队孤军。 秦风望着波波碧水,心想四川道路难行,各条河流才是运转的生命线,鞑子不擅长水战,这才长期无力攻占四川,而对于明军而言,既然有水师的优势,应该尽量主动进攻才对,一味的防御下,满清早晚能够积累起足够对付四川明军水师的力量。 毫不夸张的说,四川明军如果没有进取之心,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四川现在还有大片土地在清军掌控下,明军不说打出去,至少也该收复四川全境,然后做出北上的姿态,给予满清适当的压力。 当然,明军不攻也有不攻的道理,打仗是要花钱的,文安之和秦风提过他的财政十分窘迫,各军粮草都是自给自足,兵卒无战事时,全都会去开垦田地,也就勉强能够糊口而已,很难多出粮草用来打仗。 重庆之战估计要消耗明军半年来的全部储备,而且必需速战,超过一个月的话,粮草就会耗尽,到时候各军只能撤兵返回驻地。 四川天府之国,竟然也会粮草不够,秦风真的无法想象,等到重庆之战结束后,他一定要向文安之谏言,全力发动百姓开垦土地,并执行统一有效的规划,各军可以短期内消减常备兵员,多出来的人力全部用在种粮上面。 如今小冰河期基本过去,只要全力生产,最多二年,四川产粮足够养得起数百万人口。 在各种思绪中,秦风抵达了房县,这是他拜访闯军各将领的第一站。 房县是郝摇旗的驻地,秦风又和郝摇旗关系不错,通过他相信对于川地的闯军各部能有更深刻的了解。 秦风到达后,郝摇旗亲自带兵出迎,只是走在最前面的却不是郝摇旗,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中年人,郝摇旗亦步亦趋跟随在旁,对那个中年人显得十分恭敬。 中年人看到秦风,执手行礼道:“闻名不如见面,汉王英姿勃发,威风凛然,果然是人中翘楚,我大明有汉王这样的人杰,何愁不能驱除鞑虏,光复大明江山!” 郝摇旗注意到秦风有点迟疑,连忙介绍道:“汉王,这位是安东王。” 秦风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天下王爷太多,他可不知道安东王是哪个,仔细打量了一眼,发现中年人双手白嫩,不像是一个握刀打仗的人,那他肯定和自己这种以战功晋升的王爷不同,那只能是一个宗室。 郝摇旗难道也学文安之弄出个假韩王一样,随便找来一个人冒充宗室? 第376章 结心(二) 秦风不敢轻易怀疑安东王的真假,从郝摇旗的态度上来看,中年人说不定是真的宗室,因此不敢怠慢,与安东王客气了好几句,才陪同一起进了房县。 等到秦风和郝摇旗独处时,才忍不住问道:“安东王,他......” 不等问完,郝摇旗已经大笑着说道:“恭喜秦将军被天子封为汉王,真是可喜可贺,我大明的王爵,可没一个比得上秦将军。” 秦风无奈摇头道:“其实爵位什么并不重要,十个王爵都比不上一车的粮食。” 郝摇旗笑声更大,轻拍了下秦风的肩膀道:“秦将军视名利如粪土,真乃非常人也!”他随意恭维了一句,立马转到了安东王身上,笑眯眯道:“秦将军可是认为安东王是假的?” 秦风微笑道:“真假无所谓,只要有用就行。” 郝摇旗双手一拍,大赞道:“秦将军快人快语,比那些迂腐之辈强了太多,文督师能弄出个假韩王振奋军民之心,我手上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宗室,难道还藏着掖着吗?” 秦风一脸惊讶,没想到郝摇旗也知道韩王是假的,而且他手上的安东王竟然是真的。 郝摇旗一脸得意道:“我虽然是一个大老粗,但也知道宗室能派上不少用处,当年那个假韩王就是我主动送给文督师的,若是真韩王,我可没有这么大方。”说着,他微微一叹,别有深意的看了秦风一眼,又道:“我过去是顺军,与大明宗室的血债可不少,如今全心全意侍奉安东王,也算弥补一下罪过。” 秦风听出了郝摇旗话里的意思,他在认错,在赎罪,却无需在秦风面前作态,只不过是想通过秦风向朱慈烺传达善意。 既然进入了正题,秦风也不拐弯抹角,说道:“实不相瞒,安东王是真的,可我那里的太子殿下却是假的,目的和文督师一样,为了振奋军心罢了。” 郝摇旗听过之后,脸上不见一点释怀之色,苦笑道:“秦将军,你无需用谎言骗我安心,你军中的朱慈烺绝对是真的,别人会弄个假冒的宗室出来,而你......”他信誓旦旦,带着不容人否认的语气道:“蒙山军何需宗室提升士气?有秦......不,汉王在,蒙山军士气就在!” 秦风哭笑不得,没想到在郝摇旗的心中,大明太子已经远不及自己了,觉得宗室在蒙山军中毫无意义可言,也由此判断秦风不会弄个假太子出来,这番逻辑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却与事实相符。 郝摇旗神情突然变得肃然,说道:“汉王,我和几个老兄弟都商量过了,我们不可能完全信任大明宗室,永历皇帝对我们加官进爵,可以说是恩荣极盛,我们亦是心存警惕,何况是身怀杀父之仇的朱慈烺。” 秦风皱着眉头,事情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看来闯军和明军和平共处,纯粹只是出于共同敌人满清的压力,至少在闯军看来,即使他们在对抗满清中尽心尽力,等到大明光复,也不可能逃过朱明皇族的清算。 这般心态,怎么能够团结抗清?川地反清势力很强,可一直没有建树,除了粮草的关系,看来主要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秦风思索着该用什么措辞开导郝摇旗,让他能够放下过去的恩怨情仇,郝摇旗眼中却陡然精光乍现,说道:“汉王,我信不过大明宗室,可相信你的为人,所以还请你给我以及闯军各部指一条出路。” 出路? 真的要是有能令人信服的出路,秦风又何需把真的朱慈烺说成假的?他一时间不可能给出办法,可当注意到郝摇旗眼中异样的火热时,心中陡然一跳。 郝摇旗所言的出路到底是什么?他强调信任秦风,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在说信任吗? 而对闯军来说,想要根本的解决问题,无非两种选择,其一是投降满清,帮满清把大明灭了,那就不用担心被清算了。其二就是抗清到底,同时一样不能让大明光复,最好大明和满清一起完蛋,建立起一个新朝,那也能安枕无忧。 秦风想到这里,发现一切都走进了一个死结,当前形势,只有联明抗清才能保住汉人天下,这一点闯军当然知道,却也一直在为今后打算。 换言之,闯军抗清的同时,也从未忘记灭明! 两者想要同时达成,唯有建立新朝,大顺已经成为了过去式,闯军不会在大顺上白费心思,他们需要改换门庭,一个能保住他们身家性命的门庭。 秦风心情复杂,他发现自己没有做军阀的野心,却已经被大多数人看成了军阀,文安之怀疑秦风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郝摇旗言语更显过激,多少有让秦风自立的意思。 蒙山军占据广西全境,又在贵阳打退了多尼大军的围困,贵州亦是唾手可得,掌控两省之地后,秦风又手握强军,确实有自立的资本,闯军有投效之意,也无可厚非! 郝摇旗见到秦风一直沉默不语,不知有没有听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心情急迫之下,索性开门见山道:“汉王,我和老兄弟们过去没少作恶,个个手上都染有无辜百姓的血,可我们在鞑子面前却永远不会言降,希望你能看我们不失气节的份上,给我们活命的机会!” 这话已有明显的恳求之意,秦风如果再不表态,恐怕会寒了闯军将领们的心,他脸色随即一正道:“我只有一句话,我汉人的天下必需由汉人当家做主,谁有能力,谁能造福百姓,谁就去做那至尊之位,所以......” 秦风没有说下去,也不能再说下去了,却已经让郝摇旗颇为满意,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分喜色,说道:“汉王,请你在此多留几日,我那几个老兄弟正在赶来的路上,到时候大家一起见个面,他们对汉王可都是敬仰已久。” 郝摇旗在秦风到达房县时,就派人去通知了袁宗第,刘体纯等人,秦风知道光一个郝摇旗代表不了所有的闯军余部,等他们到齐之后,大家坦诚相待的谈一下,才能真正解开心结。 得到了秦风一定程度的承诺后,郝摇旗也懂得见好就收,当前还是要以驱除鞑虏为重,不过作为一个父亲,郝摇旗时刻想念着他唯一的女儿,水灵。 当郝摇旗提及水灵时,秦风立马把邓飞喊来,翁婿见面少不得一番长谈,秦风识趣的暂时离开,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算好好消化一下郝摇旗对他说的话。 闯军在谋求后路,那秦风的后路又在哪里?等驱除鞑虏后,坐视各方势力再同室操戈吗?他又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377章 结心(三) 秦风在房县等了三日,闯军的一众将领陆续赶到,先到的没有提前来见秦风,应该是约好了等人齐后一起过来拜见。 除了郝摇旗外,闯军余部将领主要是袁宗第,刘体纯,以及李来亨,郝摇旗做东设宴招呼众人,他们看到秦风时,眼中都有惊讶之色,想必都意外于秦风如此年轻。 所有人都算是草莽豪杰,并不拘束于一些俗礼,简单招呼过后,刘体纯端起酒杯,第一个敬酒道:“汉王,俺老刘粗人一个,前半辈子种地吃粮,过着三餐不继的鬼日子,后来鬼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又不想真的去做鬼,只能杀官造反,后半辈子算是逍遥过了,总算活出了个人样,即使现在就死也值得了。” 他看样子是敬酒,可话到一半,秦风酒碗还没端起,他已经仰面一饮而尽,也不顾秦风有没有喝酒,继续道:“俺可以死,可死前要是没能把鞑子赶出关外,死也无法瞑目。”他的脸上似乎有了点醉意,可一双眼睛清明而锐利,幽声道:“汉王,俺老刘真不在意生死。” 刘体纯张嘴就不断把生死挂在嘴边,多少有些失礼之嫌,可在场其他人都无提醒劝说的意思,只是一个个望着秦风,神色各异中带着各种期待,怀疑,审视之色。 世上有很多人不怕死,可不怕死并不一定就不在意生死,总是强调生死的人往往很在乎生死,刘体纯敢造反,敢不降清,只能说明他不怕死,但是如果死的不值,死的毫无意义,那他绝不甘心去死。 好比为大明驱赶了鞑子,结果却得到了个被清算的下场,刘体纯肯定不乐意,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部下们考虑。 秦风凝视着刘体纯,缓缓端起了酒碗,喝完了一碗,他又倒了第二碗,紧接着是第三碗,第四碗......每喝一碗时,他都会面朝不同的人。 没有半句话,先喝四碗酒以示敬意! 秦风酒量极好,前世高度的二锅头喝上两斤也没问题,更不用说这个时代比啤酒强不上多少的酒,可这四碗酒下肚,其他人的眼神都变了,并不仅仅意外于秦风的海量,而是他有些奇怪的态度。 在房县,郝摇旗是主人,闯军将领们算半个主人,而秦风只是客人,主人率先招待客人才对,哪有客人主动先敬主人酒的? 秦风并不觉得自己主动敬酒有何不对,他敬的情不自禁!敬的心潮澎湃! 天下皆降闯不降! 这话不断回荡在脑海之中,虽然没有亲耳所闻,但其中的壮烈凄绝,哪怕只是想起片刻,秦风的内心也久久不能平静。 秦风放下酒碗,目光又回到了刘体纯身上,这个粗犷中又显出几分细腻的男人,曾经在李自成死后,一度成为闯军的领军人物,可见他能力非常,绝对不是自污所言的粗人一个。 刘体纯说了他不怕死,他没有说假话,因为他明知不敌,也不接受满清的高官厚禄,最终战至粮草断绝后,与家人一起自缢而死。 秦风又看向了袁宗第,对方长得书生气十足,身上丝毫看不出闯军给人印象中的那股匪气,多少给人一种柔弱之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缺少血气的人,在抗清穷困潦倒之际,面对手下将领邓秉志、杨洵,赵云等人带领部众集体哗变叛逃,他依旧坚决抗清,直到兵败被俘,他也没有说过半句乞降的话,铁骨铮铮尽显男儿本色。 秦风略过了郝摇旗,目光最后定格在了李来亨身上,一股难言的悸动涌上心头,他又端起了一杯酒,还是不发一言,只是一口喝尽。 李来亨眼中闪过一道讶然,他不明白秦风为何再次敬他一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一场大火中,成就最壮烈的英明!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李来亨是李过养子,而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有了这么一层关系,李来亨虽然只是闯军中的后进之辈,但地位超然,继承了闯军相当大一部分的精锐兵力。 秦风唯独敬李来亨两杯酒,只因李来亨不像在场其他人一样,同室操戈之下给了满清入主中原的机会,从某种角度而言,闯军是汉人丢失天下的罪魁祸首之一,也是天下大乱的最大毒瘤,可是李来亨却无需承担闯军的罪过。 李来亨年纪不大,领兵时已经要全力与满清对抗,手上几乎没有沾染过同胞的血,他的一生都在为生存、为尊严、为国家、为民族,为忠义而奔波奋斗。 康熙元年,清廷调集三路大军,围攻夔东十三家。李来亨指挥将士奋勇作战,屡败清军。此时,各地抗清武装先后失败,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等先后阵亡。李来亨孤立无援,只能据守险峻的茅麓山。 李来亨成为了华夏大陆上最后的反清军事力量,而在康熙三年八月,清军利用叛徒引路,乘雾从茅麓山后山偷袭,由于力竭矢尽,李来亨举家自焚。 试想一下李来亨在最后时刻的孤独?天下之大,只剩下他一人还在与满清死战到底,结局注定带来的悲哀,无力回天的无奈,或许只有大火才能涅盘重生! 李来亨自尽而死,但他抗清御侮的英雄气概、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杀身成仁的民族气节,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 秦风再一次放下酒碗,终于开口说道:“本王知道诸位心中的顾虑,说句实话,我对你们有怨气,没有你们祸乱天下,鞑子哪有如今的嚣张气焰!”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色变,却并非惶恐,相反脸上都流露出一丝轻松之色,他们不怕被揭老底,怕的是各种既往不咎的承诺誓言,承诺誓言是天下间最没用的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欺骗忽悠的。 秦风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直言不讳,倒是更能给人心安的感觉。 郝摇旗道:“汉王说的不错,我们这几个杀千刀的过去是不应该,可现在已经悔改了,如果日后还有谁敢祸乱天下,我郝摇旗第一个不放过他。” 他说祸乱天下,而不是祸乱大明,显出给今日的道路留下了很多种选择。 秦风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理解错了,我怨你们,只是因为你们害了无数百姓,以及给了鞑子渔翁得利的机会,并非指你们反抗大明,换作是我吃不饱饭,自己和家人还要受到贪官污吏的欺压,一样会拿刀造反!” 众人脸色又变,变得震惊,变得激动,看向秦风时,目光中散发着强烈的亲切之色,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 袁宗第相对冷静,沉声问道:“汉王,你真认为造反有理吗?” 第378章 结心(四) 谁让我活的不像个人,我就造谁的反,天王老子的反也要造! 秦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毫不忌讳的说了出来,刘体纯和郝摇旗皆是大声叫好,袁宗第微微点头,看似沉寂脸上却显出红润之色,可见内心的激荡。 只有李来亨诧异的望着秦风,表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稳重。 秦风环视众人,掷地有声道:“本王怨你们,也仅是怨你们,却谈不上憎恨你们,之所以敬你们酒,更是因为尊敬你们,比起那些投降满清的无耻之辈,你们要强过太多,而只要你们抗清到底,关爱百姓,本王其它不敢说,将来必定与你们同进同退!” 闯军诸将相互观望,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来亨忽然起身,朝着秦风拱手一拜,说道:“我相信汉王的话,也愿与汉王同进同退!” 其他人连忙附和道:“愿与汉王同进同退!” 双方算是达成了初步的共识,气氛也顿时热烈了起来,在秦风的指引下,话题很快转到了重庆之战上。 其实在之前,文安之就组织过一场对重庆的攻势,可那时候吴三桂的南下大军刚好驻扎在重庆,防守严密之下,那场攻势只是小打小闹了一番,便无疾而终。 如今,吴三桂的大军远去云南,重庆城里的清军薄弱到了极点,在文安之放出要再次攻打重庆的消息后,四川巡抚高民瞻甚至已经准备放弃重庆。 袁宗第对重庆之战显得很有信心,说道:“等到我们大军兵临城下,重庆说不定就不战而降了,汉王到时候只需给文督师报捷就行。” 秦风淡淡一笑道:“袁将军说的不错,这次各家集中兵力攻打重庆,怎么看都是破城得胜的结果,可为什么本王得到消息,重庆城里的清军没有逃离的迹象,还在加强城防,很有死战到底的样子。” 袁宗第不以为意道:“他们死守,我们就强攻,十日之内,重庆城必破!” 刘体纯似乎听出了秦风话里有些别样的意味,说道:“俺老刘也得到了重庆守军在加强城防的消息,那些龟孙子是左良玉的人马,现在由李国英那老妖贼统领,不过是一些酒囊饭袋,怎么突然改了性子,明知必败还敢死守?” 秦风深深的看了刘体纯一眼,对方说起话来果然是粗人一个,可话里粗中有细,明显察觉到了重庆清军很是反常,刘体纯当真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郝摇旗也反应过来,眨了下眼睛说道:“重庆清军难道有诈?” 秦风沉声道:“本王受文督师之命,指挥各部攻打重庆,无论重庆清军是否有诈,我们都需要谨慎应对,切莫太过轻视之。” 袁宗第面露惭愧之色,起身道:“末将受教了!” 秦风目光一闪,问道:“不知除了在座的几位,还有哪些人马参与到攻打重庆?” 李来亨在四川各军之中,有着相当的权威,这时主动开口道:“按照计划,谭文所部为先锋,逆江而上,三面环攻朝天门,千厮门,临江门,南纪门,储奇门等处,随后谭诣和谭弘两部人马会随后赶到配合攻击,我闯军各部以及其余人马将作为后援,视情况而加入战团。” 秦风缓缓说道:“听你这么说,这次攻打重庆的主力人马,其实是谭文,谭诣和谭弘三支队伍,他们三个都姓谭,莫非是兄弟不成?” 李来亨说道:“汉王有所不知,这三谭都属于谭氏宗亲,谭诣和谭弘是表兄弟,而谭文岁数和另外两人相仿,可要高出一个辈分,算是谭诣和谭弘的叔父......” 秦风听李来亨说完后,知道三谭来自于万州地区,所在的谭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谭诣占据巫山,谭文控制万县,谭弘掌握忠州,都有各自政权。 三谭之所以成为攻打重庆的主力,乃是文安之的命令,因为三谭比起其它各部人马,在钱粮上要充足的多,而且地理位置上又靠近重庆,成为攻城主力也无可厚非。 对于文安之的命令,三谭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全部调集了手中的全部人马,并且已经做好了出兵重庆的准备。 秦风对三谭了解不多,可他们既然是攻城主力,如果攻击顺利的话,那历史上的惨败就不会上演,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三谭之中。 想到这里,为了重庆之战考虑,最好的方法是那其他人马换掉三谭,并对他们进行严格审理,相信一定能查出个究竟。 可无故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秦风总不能说自己怀疑三谭反叛,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撤换他们,如此一来军心必定不稳。 秦风思虑再三,决定派人给三谭带去命令,让他们暂时不要出兵。 三谭真要反叛,做贼心虚之下必定会对外界的变化有过激反应,秦风突然下令暂缓攻打重庆,一定会让心中有鬼的人感到不安,这时候安排人手暗中窥视,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于是,秦风当即命人去给三谭下令,这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疑惑,郝摇旗性子急,忍不住问道:“汉王,为何要推迟攻打重庆?” 秦风微微一笑道:“本王想要开战前,先弄清楚一件事。” 郝摇旗问道:“什么事?” 秦风没有回答,只是让众人安心等待。 第二天一早,闯军各将本该返回驻地,整顿兵马随时向重庆开拔,郝摇旗却强留众人到演武场观看练兵。 不得不承认郝摇旗手下个个都有飞檐走壁之能,看着他们攀登墙壁的敏捷身手,秦风不禁想到若是此时明军处于优势展开大反攻的话,这些士卒倒是不错的破城尖兵。 除了攻防演练外,还有射箭、刀剑,长枪等。物资缺乏造成的训练不足导致明军整体水平非常之低,因此郝摇旗精挑细选了一些出众的士卒来展示身手,其中有个年轻的壮汉表现得特别抢眼,不但会用好几种武器,而且马术也不错。 郝摇旗看见秦风注意到此人的出众本领后,就下令取来演戏用的道具,让他与另外的人当场较量武艺,安排的比武对手秦风那是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亲兵邓飞! 第379章 比斗 邓飞的表情十分不自然,一脸求助的望向秦风,看来他和郝摇旗这对翁婿见面,其中一定发生了些奇妙的事情。 俗话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欢,而与之相反的是老丈人和女婿十有八九不怎么融洽,以郝摇旗对水灵的喜爱,邓飞这个把他女儿抢走的家伙估计没少被批斗教育。 秦风给了邓飞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邓飞只能无奈的走上了练武场,他平日里很是喜欢和别人私下切磋武艺,此刻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他的对手很强?邓飞怕丢脸吗? 秦风对邓飞的武艺很了解,邓飞不是那种从小就打磨身体的练家子,根基十分薄弱,可是战场上的多次惨烈厮杀,让邓飞的实战能力突飞猛进,他的一招一式或许普通至极,却也是最凌厉纯粹的杀招,普通高手即使能胜他,也很难避免流血受伤。 郝摇旗手下的那个年轻壮汉不是一般角色,可以看出有很深厚的功夫底子,可在展示身手时,他的动作显得太过常规刻板,在混乱的战场厮杀中,年轻壮汉很难发挥出十成的本事,而这个年轻壮汉可能没上过几次战场。 秦风不认为邓飞会输,可当两个人开打之后,不仅是秦风,连余小林等随行亲兵都是大跌眼镜,邓飞这哪里是在比武,分明就是挨打! 从始至终,邓飞几乎就没有还过手,一直被动的格挡防御,换作是平时,邓飞打起架来和一个亡命之徒没啥区别,而且对胜负看的极重,又爱出风头,怎么可能表现的如此狼狈? 秦风摸了摸下巴,他看出邓飞是在故意忍让,而这个世上能让邓飞忍让的人可真不多,目光再看那个年轻壮汉,只见他越打越兴奋,一根长棍舞的虎虎生风,看似精彩,实际上破很多,以邓飞的本事,随时有能力终结这场比斗。 余小林也看出了猫腻,他可不管邓飞在顾虑什么,这比斗要是输了,丢面子的可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蒙山军和汉王,忍不住出声喝道:“邓飞,你饭没吃饱吗?打的像个娘们一样,我蒙山军可没你这种废物。” 邓飞满脸通红,却是有苦难言,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老婆水灵,外加刚刚正式认识的老丈人,在被郝摇旗一顿要以妻为天的思想轰炸后,邓飞真心感叹郝摇旗和水灵不愧是亲生父女,二人说话的架势,应该说是骂人的架势简直如出一辙,表情神态亦是相似至极。 郝摇旗和水灵现在的关系虽然尚有裂痕,但到底父女血脉相连,将来总有不计前嫌,父女相认的时候,邓飞本就不敢得罪老丈人,何况得罪老丈人又等于得罪了水灵,因此这场比斗他实在是不输不行! 郝摇旗喜滋滋的看着邓飞东窜西跳的狼狈样子,心中别说有多舒爽,大笑着喊道:“给老子打,把邓飞那怂货给老子揍趴下!” 余小林的脸都快黑成焦炭了,恨不能亲自上场,以免蒙山军的威名毁在邓飞的手上,秦风却并没有太过在意,看的亦是有滋有味,微笑对郝摇旗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令郎日后必成一员猛将!” 那年轻壮汉的眉宇中明显有郝摇旗的影子,邓飞又不敢动真格的,秦风稍微一思索,自然意识道年轻壮汉应该是郝摇旗的儿子。 郝摇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汉王好眼光,把邓飞打的稀巴烂的那小子,正是末将的小儿子,郝彬。” 刘体纯和袁宗第都认识郝彬,知道郝摇旗对这个儿子十分看重,一直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不过他们眼光都毒辣的很,很清楚眼前的这场比斗是在给郝彬作秀,他明显不如对手,真要是双方尽力,郝彬估计连三招都撑不过。 对于邓飞,刘体纯和袁宗第也有所耳闻,知道郝摇旗有个流离在外的女儿,前不久嫁给了秦风的某个亲卫,名字好像就叫做邓飞,现在看到秦风身后一群亲卫全都气炸般的样子,立马就明白郝摇旗是在让儿子和女婿对打。 刘体纯性子直爽,一点不给郝摇旗的面子,说道:“老郝,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有本事让汉王的其他手下出战,哪有专挑女婿欺负,来让儿子出彩的。” 余小林听到后,立刻越众而出,向秦风躬身请命道:“卑职愿与郝公子切磋一番,还望王爷允许。” 袁宗第也不是一个安生的主,不等秦风说话,他也起哄道:“这样才好,末将早就想一睹蒙山军将士的风采。” 这个时候,练武场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汉王,卑职肚子疼,要上茅厕!让余小林先帮我应付一下。”话音未落,只见邓飞抱着肚子,转瞬就跑了个没影。 练武场上有了片刻的安静,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余小林低着头,实在是羞愧难当,他已经没了比斗的心思,只想立刻找到邓飞痛打一顿。 秦风一脸的哭笑不得,轻咳一声道:“让大家见笑了。”他起身走到练武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淡淡一笑道:“郝公子,本王向你讨教几招如何?” 余小林想要上前,却被秦风用眼神阻止了。 袁宗第和刘体纯望向郝摇旗,神色中都有几分羡慕之色,秦风愿意亲自登场,可谓是给足了郝摇旗面子,双方又多少带点姻亲关系,郝摇旗的将来可以说是有了保障。 秦风如此客气,郝摇旗可不敢就这么承受了,立刻终止了这场比斗。 郝彬满脸激动,还没从秦风主动向他提出比斗邀请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年轻人没有什么城府,看到秦风时,崇拜之色全写在了脸上,直到郝摇旗出声叫他,郝彬才总算还魂,单膝跪倒在秦风面前道:“汉王......小人......郝彬,见过汉王!” 郝摇旗主动过来介绍道:“汉王,我这儿子本事还算不错,对于未曾蒙面的姐姐也是思念的很,不知您能否把他带在身边,也有机会让他和水灵联络一下姐弟之情。” 此话一出,刘体纯和袁宗第的目光立马变得火热,他们一直认为郝摇旗脑袋瓜子不怎么样,没想到竟然弄出这般手段,能把亲生儿子放在秦风身边,等于是和秦风建立起了更为密切的纽带,刘体纯和袁宗第恨不能马上把自己儿子喊过来,也塞到秦风的手上。 秦风无法拒绝,何况他也希望加深和闯军的关系,当即答应了郝摇旗的请求。 郝摇旗志得意满,他搞的这场练兵就是为了能把郝彬推销到秦风那里,如果直接塞人多少有安插人手在秦风身边之嫌,很容易惹来反感,现在却是恰当好处,正所谓润物细无声,完美的和汉王更进一步的靠拢到了一起。 练武展示完毕之后,刘体纯和袁宗第先后和秦风告别,同时不忘邀请去他们的驻地一趟,而李来亨却没有急着离去,提出要在房县住上几日。 对于李来亨的留下,郝摇旗感到十分意外,却也没有赶人的道理,而在当天夜里,李来亨来到了秦风的居所,他选择留下其实只是为了和秦风单独见上一面。 第380章 夜访 李来亨深夜来访,秦风多少有些惊奇,他若是有事,有很多机会可以说出,此刻选择单独见面,显然是想回避他人。 回避的人里有袁宗第,刘体纯,郝摇旗......他们都是李来亨的长辈,又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到底是什么事情连他们都要隐瞒? 秦风把李来亨带进屋内,外面有李来亨的护卫以及秦风的亲兵严密看守,不用担心会有任何人在暗中偷听或窥视。 李来亨进来后,只是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同时把随身的佩刀立在椅腿边上。 月华如霜,透过薄薄的纸窗,霜花凝在佩刀上,泛着青光,青光又折在李来亨的脸上,抚摸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李来亨很成熟,成熟到让人很难相信他才十八九岁,他的话也很少,至少在进屋之后,除了向秦风拜访问候的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秦风坐在李来亨的对面,没有催促,只是在耐心的等待。 李来亨主动拜见,不可能是来闲坐一晚的,他一直没有开口,说明事情可能很难说出口,又或者他说的事情很长很复杂,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渐渐的,李来亨的脸上显出几分冷意,只有月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才看出他清澈的眼眸中好像带着分困惑。但那困惑如同月影,不仔细看,看不到明月中还有暗影,但就算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暗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金刀有影,伫立在那里,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的孤单。 秦风注意到了金刀,也就是李来亨随身带来的那把佩刀,这把刀没有刀鞘,暴露在外的刀身并不显锋利,相反还给人钝拙之感。 李来亨终于开口,说的不是来意,而是秦风注视的金刀,缓缓道:“汉王,这把刀是末将的父亲留下的,也是闯王当年的佩刀。” 秦风脸色微变,再看金刀时,发现月光下的刀影在慢慢变幻成一个人影,那人影曾经以草民之身,征战四方,直到君临天下,推翻了一个腐朽的王朝。 可新的王朝又很快衰落,比那个腐朽的王朝更加不堪。 忽然,那人影如同风吹草浪,树影婆娑,在这清冷的月色下,变幻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狰狞丑恶。 李自成,他也许算是神一般的人物,却也是抛弃良善和正义的恶魔。 秦风的目光从金刀上收回,想象中的人影也消失不见,无论自己对李自成多么大的偏见,在李来亨面前还是不宜显露,于是淡淡说道:“本王真是想象不到,今生有幸能目睹闯王的佩刀,想必此刀必有不凡之处。” 李来亨说道:“末将也很有幸能与汉王独处。”他双手端起金刀,送到了秦风面前,一脸认真道:“汉王喜欢的话,请收下这把金刀。”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金刀如果真是李自成的佩刀,李来亨应该倍感珍惜才对,怎么能够轻易当做礼物送人? 李来亨望着秦风,平静道:“末将不配这把刀,只有交到汉王的手上,才不算辱没了它。”说着,他轻轻抚摸着刀身,神色中带着一丝留恋,又有一丝复杂。 秦风微笑道:“刀是死物,是凶器,在吾等手中,不过是用来杀人罢了,再无任何意义,根本就没有配不配之说。” 李来亨的目光突然如芒刺般,盯着秦风道:“汉王,你真的与众不同,换作他人,知道金刀曾经是闯王所有,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说话。” 秦风大笑起来,说道:“每一个都不一样,本王也许不一样的有点多了,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当成怪人才好。” 这话明显是句玩笑,可李来亨眼中的锋芒更盛,长长吸了口气,说道:“汉王,你可知道闯王把金刀留给我父亲李过时,还让他去办一件事,结果我父亲尽毕生之力也没有办成,现在金刀落到了我的手里,那件未办成的事情也同时交给了我。” 秦风心中凛然,知道李来亨即将要说出来意了,而来意竟然和李自成有关,看来非同小可,他表面还能保持平静道:“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事情说出来,本王会尽力参详一下。” 李来亨目光一凝,语气微颤道:“闯王交代的事情.......是要让死的木偶复活!” 秦风不由一怔,反问道:“你也知道木偶?” 从壮夷那里离开后,秦风对木偶之事已经逐渐淡忘,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与清军的战事之中,没想到在这里,李来亨竟然会和他提起木偶之事。 李来亨脸色遽然有些激动,嗄声道:“汉王能反问与我,说明也清楚木偶之事,那传闻你是......”他突然顿住话语,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秦风苦笑道:“你是不是听说本王是活的木偶?又或者是什么转世灵子?” 道门的两个分支,全真道和天一道对秦风有不同看法,却都把他当成了超脱凡人的存在。老道如来,师公大拙,还有陶长清,壮夷的大长老,以及拜火教的休都希望能从秦风身上探寻关于木偶甚至天命的奥秘。 而人多口杂,消息难免外传,看李来亨的样子,估计也从某个渠道得知了秦风的非同一般。 李来亨咽下了一口唾沫,艰难道:“汉王,你真是复活的木偶?” 金刀闪亮,照映出一张骇然的神色,蛙虫不鸣,似乎也震惊李来亨所说的话,即使有风吹过,都带股阴森入骨的魔气。 秦风神色自若,缓声道:“你既然知道木偶,那应该听说过‘木偶活,大明兴;木偶死,大明亡’这句话,若这话是真的,本王倒是愿意做一回复活的木偶。”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事实上秦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算是什么,因此语气中多少有些无奈。可不知为何,旁人听了,都觉得有种森冷的味道。 李来亨目光转动,一字字道:“汉王,末将还听过另外一句话,‘木偶活,大顺兴,木偶死,大顺亡’,闯王交代的事情就是复活木偶,重振大顺!” 秦风听了一怔,脸上突然露出了分古怪之意。 第381章 预知 世上任何流言谶语都是人口相传,李自成的大顺存在时间很短,竟然也有‘木偶活,大顺兴,木偶死,大顺亡’的谶语留下,可见有人无时不刻都在试图扰乱天下,至于幕后推手到底是何人,秦风暂时没有时间去一探究竟,却也一直心怀警惕。 而李来亨似乎已经深陷于鬼神之说中,他的父亲李过相信,闯王李自成亦是相信,二人都是天纵之才,李来亨自认远远不如,又如何敢去质疑? 此刻,多年来寻找的秘密也许就在眼前,李来亨心中紧张忐忑,夹杂着强烈的激动,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秦风,只希望对方能给出答案。 秦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嘴角带着分笑。 可那笑容,绝非喜悦、欣赏的笑,那笑容中,包含着哂然、讥诮,甚至还有愤怒、仇视。 秦风真是不明白为何有人要搞出这些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天下大乱想必也和其脱不了关系。而到了今时今日,那幕后的推手到底还在不在,又会不会再起波澜,祸乱苍生。 屋内沉寂,沉寂的连心跳,呼吸都可听到。 李来亨见到秦风的笑容,忍不住的骇异,不知道秦风为何会有这般表情? 就见秦风终于泯灭了笑,恢复了几分亲和,缓缓道:“你要的答案,本王暂时给不了,不过将来总有真相大白之日。” 李来亨眉头紧皱,脸上显出失望之色,他历尽了辛苦,费尽了心思,终于遇到秦风这个知情人,难道就换来了这种结果? 秦风轻叹一声道:“很多事情,不是想弄明白就能明白的,可有一点你必需明白,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探秘木偶的玄机,而是驱除鞑虏,光复我汉人江山。”他把戚刀重重的放在桌面上,脸上带着不容人质疑之色道:“比起什么木偶,本王更相信手上的刀,相信荣辱与共的抗清将士,以及天下间不屈的百姓们!” 夜凉如水,残月凝白。风吹梧桐,刷刷响声中,屋内更静。 李来亨的眼中却多了分炙热,多了分明悟,孤灯明灭,照在他的脸上,驱散了阴云困惑。他的表情又变得沉静,稳重,痴痴的望着那孤灯,神思仿佛过了夜,穿了灯,到了烽火照天地、兵戈乱紫烟的多年前。 灯芯微爆,跳出一点火花到了静的夜,如流星一点经天,转瞬即逝。 李来亨眼中似乎也闪光了下,突然道:“多谢汉王提点,末将日后会把心思全都放在与鞑子作战上面。”话到这里,他倒是迅速进入了角色,问道:“汉王暂缓攻打重庆,想必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若末将所料不差,汉王对攻打重庆的人马存在疑虑。” 到底是继承李自成衣钵的人,李来亨确实有过人之处,秦风微笑问道:“本王可什么也没说过,妄加揣测是会让军心不稳的。” 李来亨没有退缩,肃然道:“汉王提出暂缓攻打重庆,乃是在询问过攻打重庆所派出的人马之后,除了对参战人马存有顾虑,末将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解释。”他双瞳陡然一缩,低声问道:“汉王可是认为三谭有问题?” 四川抗清力量复杂,李来亨属于闯军,三谭则是地主武装,闯军过去在游动作战时,为了笼络民心,一直贯彻打土豪分粮食的作战方针。也正因为这样,闯军无法得到地主阶级的支持,使得大顺朝只要大败一场,便会树倒猢狲散,没有一点根基支撑可言。 闯军在一片石被清军和吴三桂联手击败后,其实在败退的同时也组织过多次反击,在兵力和战力上并没有处于绝对劣势,结果却是九战九败,一胜难求,正是因为没有地方政权支持造成的,而地方政权的核心就是地主宗族势力。 因此,对于三谭这样的地主武装,闯军会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李来亨认为三谭有问题,应该多少也带着分偏见。 秦风单独面对李来亨,也不想隐瞒自己的判断,说道:“没错,本王确实对三谭不放心,重庆清军敢于做出坚守的样子,这一点本就令人奇怪,毕竟重庆得失对目前天下大局而言并不重要,四川巡抚高民瞻也不是一个悍不畏死之辈,他只要给清廷上书一份,说明敌众我寡的事实,相信清廷是允许他弃城而逃的。” 李来亨接口道:“高民瞻不逃,有可能是清廷拒绝了他的请求,更大的可能是他有所倚仗,清廷的注意力现在几乎全在南明永历身上,很难抽出兵力去支援重庆,而没有援兵,高民瞻只有指望明军攻城不利。” 秦风低声道:“三谭若是降了满清,重庆的清军实力立刻猛增,对我军心士气的打击亦是巨大,再攻重庆怕会得不偿失。” 李来亨若有所思望向秦风,秦风有些失神的望着灯火,看上去正在思索三谭是否真的会反叛,又像是在洞察先机之下,如何作为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秦风一时不语,李来亨也不说话,他似乎得到了秦风的开解,对木偶之事释怀了不少,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放下,主动说出对三谭的怀疑,得到了秦风的认可后,更是坚定了他对木偶之事的执念。 自从木偶之谜流传到李自成那里后,李自成费劲心力想要复活木偶,虽然没能成功,但也探寻到了更多的秘密,其中就有木偶复活后有预知未来之能,所以才能解释为什么木偶死活,能够决定一个王朝兴衰。 秦风初来四川,对三谭毫无了解,为什么认定他们会反叛,仅凭重庆清军的反应吗? 这个解释有点道理,李来亨却认为十分牵强,他有更能让自己信服的解释,那就是秦风像复活的木偶一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油灯一亮,李来亨的眸子中又有光芒一闪,缓缓问道:“汉王认为三谭会反,那不知打算如何应对?”他的问话没有多少急迫之意,心思显然不在问题本身。 秦风目光灼灼道:“本王要借势打势,利用三谭的反叛,兵不血刃的夺下重庆!” 第382章 难决 李来亨没有过问秦风关于重庆之战的设想细节,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秦风的绝对信任。当然,如果秦风真的可以预示将来,那一定知道他李来亨有着永不降清的决心。 世间玄妙何其之多,李来亨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天底下的沧海一粟,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只是遵从本心,想做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家男儿,可鞑子强势,眼看着华夏沦丧,李来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彷徨过,失望过,甚至绝望过。 可今夜,当李来亨看到秦风,听到对方自信满满的说要兵不血刃的拿下重庆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心安。 天命难为,亦有天命所归! 李来亨的眼眸中又显出分激动,喃喃道:“汉王,末将愿意和您一起,奋战到天下光复。” 秦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李来亨的话充满诚挚,并非是在表达效忠,而是由心而发的认可,他相信秦风,甚至超过了相信自己。 重庆之战没有深谈下去,秦风把李来亨送出了屋子,当后者即将离去时,身形突然一滞,转过身道:“汉王,你可听说过春神?” 秦风疑惑了摇了下头,反问道:“春神?春天的春吗?” 李来亨微微点头道:“末将对春神也不甚了解,只是从父亲和闯王那里听过一二,可不知道为什么,末将觉得汉王和春神有些相似。” 秦风刚要开口相问,李来亨却不再多言,领着亲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了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春神?一个叫春的神人吗? 秦风带着深深的疑惑回到屋里,当目光瞥到桌面时,整个人豁然一震。 桌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木偶! 灯火昏黄,照在那略带残破、却又满是诡异的木偶上,泛着淡淡的光辉,有如神迹。或者说,那本来就是神做出的神迹! 秦风轻舒一口气,除了弄出木偶的那人之外,他应该比谁都更清楚木偶的真相,所以很快恢复了冷静,桌面上之所以会出现木偶,想必是李来亨走时偷偷放下的,他一直在寻找复活木偶的方法,身上携带一个木偶也无可厚非。 只是李来亨为何要木偶?还是说当他见到秦风后,已经觉得自己的木偶失去了价值。 秦风走到桌前,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木偶,那木偶和之前不知是谁送给他的木偶,以及和在骆子君那里见到的木偶都十分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木偶显得十分陈旧,应该已经存在相当长的岁月。 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换言之,那个弄出木偶来欺骗世人的幕后黑手,或许已经在岁月流逝中化作了一堆黄土,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一个垂暮老人。 秦风把木偶放下,他本是个极为冷静,镇定的人,就算对付最难缠的对手,亦能面不改色。可想到那个幕后黑手,他还是忍不住会心惊,下意识的想到李来亨走时提到的春神。 李来亨说春神和秦风很像,他又把秦风视作复活的木偶,那么说春神也一定有过人之处,可能展示过预知将来的能力。 那幕后黑手会是春神吗? 恍然间,秦风有了一条追寻真相的线索,看来很有必要再和李来亨好好谈一下,不过一切还要等到驱除鞑虏之后。 而当前,重庆之战才是最先需要解决的事情。 ********************************************* 重庆城中,四川巡抚高民瞻一夜未眠,他孤零零的站在窗前,望着微白的天空,脸上带着难以消散的忧愁。 高民瞻是汉军旗人,并非像大部分朝廷高官那样,多少在战争中立下过功劳,他属于通过科举,一步步靠读书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和大明的降将降官不同,高民瞻考的是满清的科举,因此他虽然是汉人,但对大明毫无感情可言,又接受了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熏陶,忠君爱国早已成了他人生的心条。在这点上,完全不是贵州巡抚张士清能够相提并论的。 张士清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的献城投降,高民瞻却是能够为满清心甘情愿去死的人,他每时每刻都在竭尽全力的效忠满清,当得知川中各支明军要会攻重庆时,他竟然拿着刀坐在城门口,阻止那些想要偷偷逃跑的清兵。 高民瞻拿刀不是为了杀人,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老书生,根本就没本事杀人,拿刀是为了让别人杀他,只要有哪个清兵想逃跑,高民瞻会把刀主动交过去,要求逃跑的清兵把他砍了,踩着他的尸体出城,并且不准任何人追究,他死了也是白死! 如此作为,算得上是世所罕见,重庆清军也被高民瞻激励起了几分士气,至少暂时杜绝了清兵出逃的现象。 可不逃也不过是在城中等死,高民瞻知道他面对川中明军的进攻,没有一丝希望守住重庆,朝廷也难以抽出兵力支援他,重庆失陷只是早晚的事情,他倒也没打算死守重庆,并非他怕死,只是不想死的毫无意义,与城共存亡都是情非得已,而他是可以心安理得弃城的。 清军南下灭明时,清廷就暗中给过高民瞻旨意,让他留着有用之身给朝廷效力,切莫为了一时意气,把性命丢在重庆城中。 半个月前,正当高民瞻无奈决定弃城而走时,一个不可思议的契机找上了门来,高民瞻惊喜的确认过之后,当即决定守住重庆,他不仅要守住,还要在重庆城下打一个大胜仗! 只是事情似乎又有了变化,明军毫无征兆的暂缓了攻打重庆,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异常,如果真是这样,高民瞻仍旧只能选择弃城而逃了。 不过在事态明朗之前,高民瞻舍不得逃跑,又担心到时候来不及逃跑,因此这两天夜里,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高民瞻忧愁难决,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时厅堂外走进来一人,满脸带笑道:“巡抚大人真是日渐憔悴,还望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 说话之人身着简服,发髻稍显凌乱,却掩不住翩翩风度,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唤醒,匆匆换了衣服前来。 高民瞻看到来人,不留痕迹的皱了下眉头,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第383章 掌控 没有人知道川陕总督李国英会在重庆,若是知道,明军一定能想到看似轻易的重庆之战必然有诈,否则李国英怎么敢身临危城? 李国英原是左良玉部将,顺治二年,李国英与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追随豪格至四川镇压张献忠部农民起义军,清军攻占成都后,李国英因功升任成都府总兵。 顺治五年,清廷正式成立四川行省,委任李国英为四川巡抚,主持四川军政事务。李国英上任之始,清军在四川的形势并不太好。当时张献忠虽然战死,但他的余部尚有数十万人。张献忠余部孙可望,刘文秀、王命臣占据川南,地方武装谭文、谭弘、谭诣、杨展、刘惟明等人占据川东,还有闯军余部十多万人。 各方抗清势力遥相呼应,与清军形成对峙格局。李国英上任后,二月,谭弘即率部进攻保宁,被他击败退走。他趁胜追击,攻占顺庆、潼川、绵州等地,招降刘惟明,平定龙安、绵州、达州,巩固了满清在川西的统治。 顺治六年,李国英率军攻占安县、彰明二城,夜夺曲山关,占领石泉县。顺治七年,李国英命部将率军攻取川北地区。顺治九年,大西军余部主力在孙可望,刘文秀率领下大举进攻保宁,大军横列十五里,李国英指挥清军奋力抵抗,从小道背后偷袭孙可望,斩敌数万,溺死者无数,终于击退孙可望的进攻,因功封二等轻车都尉。 顺治十一年,李国英因军功卓越,兼任兵部尚书。这时孙可望率军攻占成都,重庆、夔州、嘉定等地都在农民军和明军的控制之下,清军在四川处境非常不利。 当时吴三桂大军驻扎在汉中,李国英上书朝廷请求吴三桂出兵四川,献策先取肥沃的成都、嘉定,且屯且守,然后攻取重庆,扼其咽喉,接着顺流而下,平定夔关,最后平定云贵。 因为献策有功,清廷遂任命李国英为川陕总督,全面主持川陕地区的军民两政,同时提拔高民瞻为四川巡抚。 李国英过去只是一个降将,却只用了短短十多年,便成为了执掌两省之地的朝廷大员,可见他能力之强,实属当世罕见! 有功必赏,这是清廷笼络天下汉臣的基本准则,李国英出身不高,又不攀附权贵,按理说不该有此显赫的地位,可他每次升迁都是实打实的战功,清廷必需赏他,不过赏归赏,面对一个降将,清廷多少有所防备,四川巡抚高民瞻就是派去制衡李国英的。 李国英和高民瞻都很清楚这一点,暗自防备的同时,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同僚间的客气,李国英扶起了高民瞻,同时又亲热的挽着他的胳膊,笑着问道:“巡抚大人,你可是为了明军暂缓攻击重庆而心忧吗?” 高民瞻向李国英望了眼,微皱眉头,四川军务关系到社稷稳定,无疑该严肃认真对待,李国英却总是带着分轻松随意的样子,这让高民瞻难免心生不满,语气略显生硬道:“明军行动暂缓,其中必有原因,吾等不能不防。” 李国英笑容不减,却是松开了高民瞻的胳膊,找了个杯子,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下后才道:“本官之前也有所顾虑,不过现在......”他拿出了份军报,朝高民瞻递了过去。 高民瞻打开一看,脸色陡然一变,失声道:“蒙山军秦风来到了四川,还会负责指挥重庆之战?”他直勾勾的盯着李国英,眼中闪动着压抑的狂喜道:“这消息准确吗?” 李国英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当然准确,巡抚大人难道没看到本官衣衫不整吗?刚才消息一到,本官直接从床上爬起,洗漱都顾不上,便来给巡抚大人报喜了。” 秦风出现在四川,并从文安之手中接过重庆之战的指挥权,那么明军暂缓攻势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而重庆之战,李国英已有布置,秦风若是敢来,说不定有机会将他俘获,这对于高民瞻和李国英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功劳,说是报喜并不为过。 高民瞻郑重朝李国英行了一礼,歉然道:“让总督大人费心了。” 李国英一摆手,毫不在意道:“大敌当前,吾等自当同心竭力,费点心算得了什么,只要心思用对了地方就行。”说到后面一句话时,他咬字略重,显然别有深意。 高民瞻微微一怔,低着头道:“总督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对于李国英,高民瞻心里十分复杂,他有时候很难看懂李国英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方战功卓越,独自领兵以来,几乎没有吃过败仗,并多次赢得过扭转劣势的重要战役,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为帅者的威严和庄重,仿佛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弟子。 试问天下有哪个总督会衣衫不整的来给下属报喜?脖子左侧还留有一个鲜红的唇印,显然昨夜没少做那苟且龌龊之事,而李国英自从来到重庆后,每夜必找美女侍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高民瞻向朝廷告状,参他一个荒淫无度,怠慢军机之罪。 可李国英真的怠慢军机了吗? 高民瞻苦笑一声,其实无需等到重庆之战开打,李国英已经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他暂时秘而不宣,只是想再建功勋。 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秦风出现在四川的消息,李国英也能第一时刻得到,说他身在床上欢娱,仍旧能够决胜于千里之外,这话听上去夸张,用在李国英身上倒是贴切。 高民瞻神色显出了一丝疲惫,他发现自己再怎么竭心戮力,都比不上李国英在弹指之间做事的能力,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当真不是靠勤勉所能弥补的,朝廷让他来制衡李国英,无疑是找错了人,他自认根本就没有资格做李国英的对手。 李国英仿佛很喜欢笑,从他进入厅堂到现在,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哪怕是向高民瞻表达关心,他还是用很不合时宜的微笑道:“巡抚大人,你一夜未眠,还是早些去休息好了。” 高民瞻心中微震,摇头苦笑一声,躬身告辞。 重庆城里,李国英只能算是一个客人,却能清楚的知道高民瞻一夜未眠,可见他的眼线遍布各处,连高民瞻都处于他的监视之中。 什么叫做川陕总督?什么叫做绝对的掌控力? 李国英清晰可见的表现在高民瞻面前,同时多少有点敲打警告高民瞻的意思,高民瞻却不知道对方的笑脸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尔虞我诈? 第384章 心病 李国英走出了厅堂,到了一棵梧桐树下,忍不住止步,掏出一份军报,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封密信,这封密信他已经看过了十几遍,可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再看。 此刻,李国英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一抹紧张惊惶之色涌现出来,同时带了分恍惚,思绪忍不住回到从前,很久之前...... 那时的李国英只是一个富家公子,生活无忧,逍遥自在,大乱之世好像和他毫不相关。直到有一天,一伙强盗冲进了他的家中,所有一切都改变了。 李国英的家没了,亲人也没了,唯一留下的只有他自己的一条贱命,换作很多人都会受不住打击,选择一死了却残生。李国英也想死,可有人不让他死。 那个人不仅通过各种手段打消了李国英的死志,教导他兵法武艺,也在暗中给予了他各种帮助,才有了现在的李国英。 不过多年前,那人突然销声匿迹。 李国英对那人心存感激,却又带着强烈的恐惧,因为他无法想象世间还有这么可怕的人物,仿佛神仙一般拥有呼风唤雨之能。 而在三日前,那人再一次出现,给李国英带来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杀!蒙山军秦风! 李国英认识那人的笔记,确定密信一定是出自那人之手,而当他得到秦风来到四川的消息后,才明白为什么密信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手中。 那人要杀秦风,借李国英的手杀之,李国英有杀秦风的机会! 李国英深深的舒了口气,缓步走回书房,早有侍女奉上香茶,他轻轻挥了下手,侍从们纷纷退下,当只留下李国英自己一人时,他忽然开口道:“我该怎么办?” 他在问话,问的是谁?书房内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可空气中却有声音响起:“我们都违抗不了那个人,你除了照做,别无他法。”声音嘶哑刺耳,好似金属摩擦般一样。 李国英坐了下来,望着香茶升起的雾气,低声道:“秦风对我们很重要,至少现在,他绝对不能死。” 空气中又有声音回应道:“你认为秦风这么容易死吗?” 李国英浑身一颤,说道:“你觉得重庆之战我会败?”他说自己会败,应该觉得苦恼才对,可脸上反而流露出轻松之色。 空气中没有声音响起,李国英等了很久,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书房内沉寂一片,仿佛那个嘶哑的声音从未出现过一般,而李国英呆呆的坐着,雾隐茶凉,他还是纹丝不动。 人的想法越多,困扰也会越多,可有些人不去多想的话,困扰或许没了,可性命也会难保。 李国英自从家中巨变之后,他就处于走钢丝的状态,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等到他好不容易走上一块坦途,结果发现前面不远又是一条钢丝。 而他想要活命,只有继续走下去。 这也许就是他的命,从一开始就无法抗拒的命运! 李国英的思绪终于告一段落,脸上浮现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他回到了卧房,走时被打晕的美人还躺在床上,玉臂外露,红晕满面,乍看之下好不诱人,李国英嘴角勾起了邪异的弧度,纵身往床上扑去。 他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压力。 与此同时,高民瞻也在床上,只不过身边没有美人相伴,在李国英离去后,他本打算睡上一觉,可想到李国英对他的敲打,睡意顿无,心中满是愁苦。 高民瞻小心翼翼的拉上床帘,还仔细检查了一下,好像有人能透过床帘窥探到他一般,等到确定没有疏漏后,他手中豁然多出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和李国英的密信有些相似,因为上面也写了一句话:杀!川陕总督李国英! 有人让高民瞻杀李国英,李国英可是朝廷重臣,高民瞻又是大大的忠臣,他怎么可能杀李国英?可他若有机会,一定会出手杀之! 因为高民瞻手上的东西是诏书,亦是密诏,顺治皇帝亲自交到他手中的密诏! 顺治为什么要杀李国英?难道是觉得李国英位高权重,担心他造反吗? 至少高民瞻是这样想的,可这密诏却让他无所适从,他虽然是四川巡抚,但实权几乎全在李国英的掌握之中,他拿什么去杀李国英? 而且高民瞻对顺治皇帝的旨意也感到十分疑惑,他和李国英接触到现在,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任何谋逆的举动,远在京城的顺治皇帝又能发现什么呢? 昏暗的光线下,高民瞻躲在床上又看了一遍密诏,然后狠狠的甩了下头,似乎要把各种杂念全部从脑海中剔除。 作为臣子,只需听令于天子就行,何需弄个清楚明白?臣子知道多了,只会是祸事。 高民瞻一边想着,目光却无法从密诏上移开,他的鼻尖有了汗水,忍不住想到顺治皇帝要杀李国英,可能就是因为李国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吧! 念及这里,高民瞻双眸发直,心中泛起了一股寒意,他如果真帮顺治皇帝害了李国英,那么他的下场又会怎么样呢?他知道了顺治皇帝谋害大臣的事情,怕是极有可能会被灭口! 高民瞻感觉胸口堵得难受,他忠君爱国等来的就是如此凄惨下场? 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绝情! 高民瞻喃喃低语,霍然从床上爬起,扑到桌边想拿起一杯水顺顺气,可手上太急,茶杯不小心碰到地上,外面的仆人听到动静想要进来,却被高民瞻厉声喝止,好像把仆人当做了李国英的眼线一般。 仆人不敢轻易作罢,连忙去把高民瞻的发妻孙氏喊来,孙氏担心自家老爷,到了后当即推门而入,只见高民瞻满手失血的坐在地上。 原来高民瞻在弯腰拾起茶杯的碎片,一不留神,手指被划个口子,鲜血流出,可他好像全然不感觉到疼痛,胡思乱想之下,只当这是血光之灾的预兆,不久的将来可能真有一场劫难等待着他。 孙氏立刻喊人过来给高民瞻包扎伤口,郎中也很快赶来,可在给高民瞻看诊的时候,郎中的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并非他查出高民瞻得了什么恶疾,而是因为高民瞻嘴里不停在喃喃低语:“皇上不会杀我的......一定不会......” 第385章 反叛 李国英和高民瞻都在暗自忧愁之时,秦风终于等来了他希望得到的消息,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有人已经投靠了满清。 于是,秦风立刻做出了应对之策,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不再需要继续等下去,下达了各军向重庆进逼的命令。 七日后,三谭的大军集结在重庆城外,并对重庆发起了攻击,而原本作为后备军使用的郝摇旗部也来到了重庆城下,似乎有破城争功的意图。 而随着重庆攻防大战的展开,守军的顽强很是出乎意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一击,同时明军的攻打力度变得越来越疲软,除了第一天攻势还算猛烈外,后面几日好像就是例行公事一般,打上一会儿就会立刻撤军,战果只是清除了城外的障碍物而已。 作为临时指挥,秦风于攻城的第四日赶到了重庆城下,并马上召开了一场战时军议,其中并没有提出任何攻城方略,只是做了简单的士气鼓舞,以及破城之后必有重赏的承诺。 明军看见汉王到来,虽然不认识,但也听闻过汉王和蒙山军的威名,士气倒是增长了不少。可当天的攻击仍旧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能够攻上城楼的明军士卒寥寥无几,很快就被清军击退,以目前形势来看,根本看不到一丝破城的希望。 不过重庆城看似固若金汤,守将王明德却是一脸的忧色,他能守到现在并非清军真的顽强坚韧,而是明军攻击力度十分虚弱的缘故。 王明德原本是建昌总兵,他是得到了吴三桂的命令才来重庆协助防守的,而原本的重庆守将,亦是永宁总兵严自明等王明德来到重庆后,便率领手下官兵奔赴遵义。 另外,吴三桂的大军在击退了攻打重庆的四川明军后,没有在重庆停留多久,便继续南下去攻灭永历小朝廷。 于是,重庆的防务彻底交到了王明德这个客将的手中。 当接过防守重庆的任命后,王明德并没有太过在意,只当做一个闲职罢了。可当发现明军又有攻打重庆的意图时,简直就像是天塌下来似的,王明德浑身上下感到的只有绝望。 王明德知道重庆不可能守得住,他敢守结果就是死,不守必要承担失城之责,好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四川巡抚高民瞻来到了重庆,这下子即使天塌下来,也无需他来顶了,把责任全推给高民瞻就行了。 而在高民瞻来到重庆后不久,川陕总督李国英竟然也来了,王明德惊讶之下彻底放下心来。可在明军到达重庆的前一天,他的心情再次急转直下,因为重庆城里又只剩下他这个建昌总兵来当家了。 高民瞻走了,听说是得了突发恶疾,严重到嘴里尽说些胡话,重庆城里没有郎中能查出病因,于是高民瞻的家人只能带他离城去寻找名医救治。 李国英也走了,他的理由很简单,作为川陕总督,他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因此不能在重庆久留,不过李国英走归走,多少还留下了点东西。 东西相当的不错,也是王明德急需的,那就是守城破敌之策。 到目前为止,明军攻击乏力应该都是李国英的功劳,可明军一日不退,那破敌之策没有公开显现,王明德就无法心安。 何况王明德对李国英的破敌之策十分怀疑,计策真的有效,李国英完全可以等到重庆之战过后再走,而不是借口公务繁多而提前离去。 王明德站在城头,望着攻击城墙的明军又一次退去,脸上不见一丝喜色,他昂首远眺,注意到了明军营地中竖立最高的一面‘秦’字战旗,喃喃低语道:“蒙山军秦风都来了,他们也差不多该动手了。” ************************************************************************ 相比于王明德的心忧,谭文则是无比愤怒,对于这几日攻城明军的乏力,他感到极度的不满,若非攻城两支人马的统帅是他的宗族子侄,怕是早就到汉王那里问罪二人了。 谭文来到谭诣的营帐,一见面就大声质问道:“你向我要求担任重庆的主攻,可是为何这几日攻击如此不卖力,随意打上一阵就主动撤兵,而且派去攻城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重庆城的守卫再薄弱,也不至于如此就能被攻破!” 谭诣面对质问,表现出了相当淡漠的态度,慢悠悠的开口道:“我们打下重庆,死的是谭家的子弟兵,功劳却是那个叫秦风的,族叔难道就甘心吗?” 谭文痛彻心扉,长声一叹道:“谭诣,我们谭家当初招募私兵,为的是守卫乡亲和族人,免遭流寇乱贼和贪官污吏的迫害,可现在形势大不相同,鞑子眼看就要夺取我汉人的江山,我们只有和贼寇,明军合力,才有机会不做鞑子的奴才,否则连头发都保不住。” 天下危局,民族沦丧在即,哪里还能考虑个人得失,谭文亲自来找谭诣,便是要纠正他自私自利的想法。 谭诣深深的瞅着谭文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古怪之色,轻声问道:“族叔,你是想要头发,还是想要人头?” 谭文闻言身形一颤,倒退了数步,一脸警觉之色道:“谭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话时,他手按刀柄,指结捏着有些发白。 谭诣眯起双眼,泛着丝丝寒芒道:“头发有没有,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可人头要是掉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他站起身,不紧不慢的逼向了谭文一步,幽幽轻笑道:“族叔,我们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若是降了满清,赐官封爵那是少不了的,何必吃力不讨好的去为永历卖命,为了族人们考虑,族叔也是时候换个想法了。” 谭文脸色万分惊怒,他没想到谭诣竟然有降清的想法,过去谭诣可是多次领兵和清军交战过,真的有人要降清,怕是无人想到会是他。 可事实就在眼前,谭文不信都不行,厉声喝道:“谭诣,你刚才说的话,族叔只当没有听过,要是日后再敢胡言乱语,没人保得住你。” 谭诣丝毫不在意谭文的警告,阴沉着一张脸,问道:“族叔,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侄儿的话?” 谭文怒极,愤然抽出了佩剑,大骂道:“谭诣,你信不信我以族叔的身份,把你当场正法了,族中长老们知道你想降清,相信无人会怪罪我把你杀了。” 谭诣放肆的大笑一声,不屑道:“族叔,你想拿长老们压我吗?还是觉得把长老们抬出来,你就能活着走出这里。” 话音刚落,谭诣豁然拿起桌案上的酒杯掷于地上,杯落碎裂,伴随着一阵兵甲之声,千百年来出现过无数次的摔杯为号的戏码再次上演...... 第386章 生死逆转 军帐内,一大群士卒涌了进来,人人刀剑出鞘,把谭文和随行护卫围在中间。 谭文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没想到谭诣不仅想降清,还有杀他的意思,如果他的态度不变,怕是无法活着走出大帐。 谭诣眼中杀意尽显,冷哼一声道:“族叔,侄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降还是不降?” 谭文闭嘴不言,身边的护卫个个脸上显出决死之色,他们无比忠诚于谭文,愿意拿性命去护得谭文周全,可眼下实力相差悬殊,仅凭几个护卫不可能杀出重围。 冲进大帐的士卒已经跃跃欲试,只等谭诣一道命令,便把谭文和他带来的护卫们乱刀分尸。 谭文苦笑一声,神色随即闪过一道坚定之色,一字字道:“誓死不降!” 护卫们亦是发出齐声怒吼:“誓死不降!” 谭诣冷笑不断,狞声道:“那好,你们可以去死了......” 随着一声令下,大帐里顿时响起一片刀剑碰撞之声。 谭文一剑刺死了一个敌兵,自己的肩头也被砍中一刀,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望着身边不断倒下的护卫,自知无法幸免,怒目高呼道:“驱除鞑虏,光复大明!” 呼声未尽,谭文已经横剑在咽喉,欲自刎成仁,可不等他血溅五步,外面豁然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似乎还夹杂着厮杀惨叫。 谭诣脸色微变,喝问道:“出了何事?” 大帐内的厮杀受到了外面的影响,陷入了暂时的停滞,谭文身边只剩下三个护卫,被逼在角落动弹不得。 只见谭诣的一个亲兵出去打探后,很快返回大帐,惊慌失措的禀告道:“将军,不好了,我军营地遭受攻击。” 谭诣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营地遭受了攻击?遭受了谁的攻击?” 亲兵急声道:“攻击我军的是郝摇旗部,还有......”他脸上满是惧色道:“汉王亲自带兵攻打,说是将军想要降清,他只诛首恶,余众若是安分守己,一律不会追究罪责。” 谭诣闻言一脸呆滞,身体像是打摆子一样不停的颤抖,他终于明白郝摇旗部为什么会提前来到重庆城下,原来不是为了争功,目的是来对付他的。 如此的话,汉王早就知道了他会反叛?可降清之事进行的十分严密,他身边只有少数亲信知道自己和李国英暗中接触,不可能泄露消息,汉王又是从何得知? 谭诣想不明白哪个环节出现了疏漏,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大营遭到郝摇旗部的突袭,又是汉王亲自带领,他手下的兵将绝对抵抗不住,相信很快就会杀到大帐来,到时候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谭文却是一脸兴奋,大声道:“谭诣,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现在悔悟,汉王念你过去的功劳,说不定还能饶你不死。” 谭诣眼中变幻不定,汉王突然发难,必定准备充分,他的营地估计已经被团团包围,仅凭自己怕是无法逃出生天,而与他合谋的谭弘相信也被汉王算计了,就算没有,谭弘那个鼠辈也没胆量救援自己。 谭文又出声劝说道:“谭诣,你还在犹豫什么,等到汉王杀到,你可再无半分机会。” 相比于谭诣的冷酷无情,谭文多少还念及宗族之情,他是真心想救谭诣一命,谭诣虽然心怀歹意,但还未铸成大错,相信是有机会活命的。 谭诣内心挣扎难决,谭文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可当他看到手下人的神态渐渐有了变化,看向他时眼中隐约闪烁着异芒时,他意识到不等汉王杀到,这些参与谋害谭文的手下为了将功赎罪,说不定会反戈一击,当场砍下他的脑袋。 而随着外面的喊杀声逐渐清晰可闻,谭诣内心的防线被彻底击碎,他把佩剑随手一扔,无奈道:“本将知罪......”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顿时一松,谭文带领活着的三个护卫走出大帐,死里逃生之下,几人忍不住深吸几口气,很快他们就看到汉王快步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郝摇旗等一众人马。 ******************************************************************** 王明德一脸亢奋的喝下了一碗酒,他终于等来了转机,李国英的布置产生了完美的效果,谭诣和谭弘不仅降了,还偷偷杀了不知好歹的谭文,并且事情做得悄无声息,暂时还没有惊动其它明军。 谭文一死,谭诣和谭弘降了,重庆城下只剩下郝摇旗的人马,王明德随时可以配合谭诣,谭弘杀郝摇旗部一个措手不及,甚至有机会擒杀蒙山军秦风。 事不宜迟,战机稍纵即逝,毕竟明军主力还会陆续到来,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麾下都有数万人马,如果等到他们齐聚重庆城下,那谭诣,谭弘临阵倒戈,恐怕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因此必需要尽快行动。 王明德脑海中想过一个又一个毒计,毒计很多都是为了对付秦风。 其中最简单的方法无非和杀谭文一样,想办法诱骗秦风去谭诣或谭弘的军营里,埋伏重兵将其围杀,不过借口并不好找,找到了秦风也未必会去,而且秦风死了,对王明德而言固然是大功,却还是没有根本解除重庆之危。 重庆想要不失,唯有让明军没有攻打重庆的能力,而随着谭文一死,王明德看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机会。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为了攻击重庆,文安之动用了四川各地所有的粮食储备,而且很早就运到了前线,交给了谭文代为保管。 而谭文死了,他的军营群龙无首,遭到突袭的情况下,极有可能组织不起抵抗,王明德只要联合谭诣和谭弘两部人马,再加上城中清军合力击之,必定能够攻破谭文大营,烧毁明军为了攻打重庆准备的所有粮草。 粮草没了,各路赶往重庆的明军想要不饿肚子,只能选择退兵,在明年收获粮食之前,再也没有出击的能力。 王明德越想越兴奋,不世奇功就在眼前,他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当天夜里,王明德和谭诣派来的使者谈成了详细的计划,等到明天晨光初现时,他就会率军从城中杀出,直奔谭文大营,那时谭诣和谭弘两部人马装作救援,实则左右夹击,一举荡平谭文军营,烧毁粮草,随后再攻击郝摇旗所部。 从始至终,王明德一直没有忘记秦风,忘记擒杀他的机会! 第387章 空营 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默默的夜幕,迎来了初升的阳光。 重庆城内,阳光的照耀远远没有银子的光亮那样刺眼,王明德整顿完城中全部清军,拿出了他所能筹备到的所有银两财物,像一座小山般堆积在城门旁,等待着有功之人前来挑选。 为了鼓舞士气,激发出清军作战的勇气,王明德当众许下承诺,每一个明军士卒的首级能换三两白银,军官十两,将领百两,若是俘获或者击杀蒙山军秦风者,城门旁的财宝可独取一半,即换即得,绝不拖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重庆城中的清军本是一支弱军,可在钱财的诱惑下,大部分人也有了一战的勇气。王明德看到士气可用,满意的点了下头,高高举起手臂,纵声呼吼道:“儿郎们,杀敌破贼,正在此时!今日一战,定让明军知道你们的厉害!冲啊!” 城门大开之下,王明德手持一把长刀,胯下催动战马,身先士卒,向着谭文的大营杀了过去,身后清军紧紧跟随,响亮的呐喊声打破了寂静的黎明。 没过多久,王明德就冲到了谭文大营,清军喊声震天,营地中却仿佛还沉浸在黑夜的沉睡中,对于清军杀来竟然毫无反应。 有清军骑兵分别闯进各个营帐中,结果未能发现一个人影,原本堆积如山的储粮更是空空如野,不知去向。 王明德得到属下的回报后,立马意识到了不对,身旁的亲兵已忍不住面露惊色道:“总兵大人,这营寨是空的,恐怕我们中计了。” 谭文大军消失的无影无踪,军粮也被暗中运走,无疑是为了应对清军,而重庆城下除了王明德,还能有哪支清军? 王明德脸色铁青,因为惊怒,两撇修整的十分精致的小胡子,好似都在跟着他的面庞不断的抽动着,他沉默了片刻,无力的喊了一声:“撤回城中!” 无力的下令,只因王明德心里明白,他怕是再也没有撤回重庆城中的机会,一座空营说明了一切,他已经中了敌人的引蛇出洞之计! 果不其然,不等撤退的命令传达到每个清兵的耳中,营寨四周顿时人头攒动,随后只见天空中箭雨如飞,好似要将处在营寨中的清军吞噬一般。 在发现空营后,清军就有些惊慌失措,此刻又遭到箭矢打击,一时间更是如没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纷纷躲避逃生。在这种情况下,将不识兵,兵不管将,人马四处冲撞,死伤不计其数,早把出城时王明德答应的犒赏抛到了脑后。 这个时候,埋伏已久的明军纷纷呐喊着杀向了混乱的清军,简直就像是驱赶牛羊一般,清军毫无抵抗之力,战场呈现出一边倒的杀戮。 王明德虽然极力勒令,却仍旧难以止住混乱的局势,他的亲兵家丁们齐声劝道:“大人,重庆城守不得了,往城里撤的方向一定会受到明军严密的封锁,西面的明军或许薄弱一点,卑职们必定誓死护您杀出一条血路!” 西面临近河岸,清军往这个方向逃只能去喂了鱼虾,因此明军没必要在这个方向布置重兵围堵,王明德的大军已经避免不了覆灭的下场,可他往西逃的话,说不定有机会搞到条小船,从而死里逃生。 王明德长叹一声,只好调转马头往四面逃去,亲兵家丁们紧随其后,刚跑了一会儿,迎面而来一人,横刀立马的挡住了王德明等人的去路,王明德定眼一看,正是郝摇旗。 郝摇旗战刀往前一指,放声大笑道:“王明德,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下马受降?非要老子把你砍下马吗?”说完,看到王明德迟疑不决,他怒吼一声,挥刀杀了过去。 王明德身旁的两个亲兵越众而出,止住了郝摇旗的冲势,两杆长枪一左一右,枪花朵朵,朝郝摇旗笼罩过去。 郝摇旗浑然不惧,战刀运转如飞,找准机会一刀斩飞了个人头,另外一个清兵见到同伴被杀,心神顿时一乱,挣扎的撑了一招后,也被郝摇旗斩杀当场。 王明德却趁着郝摇旗和手下人力战的机会,摆脱了郝摇旗的拦截,可没了郝摇旗,王明德没走多远,又遇到了本该是个死人的谭文。 谭文看到仓皇逃来的王明德,怒目圆睁道:“贼子,你蛊惑我的两个族侄,差点害了我的性命,又出兵袭击我的营地,真当我谭文这么好欺负吗?留下命来!” 王明德面如死灰,又有两个亲兵为了掩护他杀向谭文,谭文功夫一般,可他不是一个人来拦截王明德,身边有数十个军中精锐悍卒,王明德的两个亲兵转眼间就死在乱刀之下。 此时,西逃之路被谭文完全堵死,王明德想依靠身边十几个亲兵家丁冲出去,无疑于痴人说梦,而周围的明军越聚越多,王明德再想从其它方向突围也无可能。 绝境!不存在一丝机会的绝境! 王明德已无心再做困兽之斗,他一脸惨然的垂下了握刀的手,嘴角同时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讥讽的正是他自己。 他竟然会认为自己能够立下不世之功,真要有这么大的功劳,高民瞻和李国英何必各找借口离开重庆城?他们一定心里明白重庆绝无守住的可能! 而现在,全军尽出的重庆城就像是一个鸡蛋壳般,只需轻轻一敲就会碎裂,失守不过是翻掌之间的事情。 重庆若是失守,四川巡抚高民瞻有责任,川陕总督李国英也有责任,可随着王明德冒然出击,导致中计而全军尽灭,他必然会承担重庆失守的主要责任,一场美好的空梦最后沦为了他人的替罪羊,王明德自己死也就算了,家人怕是同样难逃牵连之祸。 真是可悲至极!可怜至极! 面对王明德这样一个可怜人,谭文不知是否生出了恻隐之心,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王明德见了先是一愣,随后惨淡的神色中竟然涌出了一丝满足之色。 谭文让出的道路不是留给王明德的,而是恭迎汉王驾临! 在一阵阵欢呼声中,秦风出现在了众将士的眼中,他挥手示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从头至尾却没有去看王明德一眼。 重庆之战在清军被骗出城时,基本就意味着尘埃落定,历史上的明军惨败得到了彻底的逆转,秦风欣慰之余,自当趁势激励各军,树立自身权威,哪有功夫去关注一个汉奸守将? 可对于王明德而言,他临死前能亲眼看到声名显赫的蒙山军统帅,大明汉王,也算弥补了一下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 第388章 团结 秦风前世是一个杀手,杀手给人感觉一般都是冷酷无情的。可恰恰相反,杀手不是杀人狂魔,真正的职业杀手不过是把杀人当做日常的工作。在工作之外,为了达到心灵上的平衡,杀手可能会比普通人更加的宽容。 宽容是一种好的美德,可战争并不需要宽容,铁血无情才是主旋律,亦是正确的方针,无数血的教训告诉人们,战争中的宽容很难得到等价的交换,获得的只有悔恨和血泪。 因此,秦风很少会对战场上的敌人宽容,他俘虏的名单里面,除了多尼的小舅子外,没有一个鞑子能够活命,清军绿营里的军官也是不留一个,他的杀戮不可谓不重,这也导致了秦风不仅威名显赫,亦是凶名在外。 可在重庆之战后,秦风却似乎有所改变,因为他饶恕了两个罪该万死的人。 谭诣和谭弘,他们在秦风前世造成了四川明军的巨大损失。在重庆之战后,明军再无能力组织起成规模的反击,可以说因为他们二人,给四川形势带来了颠覆性的改变。 而秦风及时挫败了谭诣和谭弘的反叛,把他们恶行造成的巨大后果扼杀在了萌芽之中,同时又因为重庆之战的胜利,让很多人并没有过多仇恨他们二人,甚至谭文差点被杀的消息也被隐藏了起来,大部分明军将士并不知道谭诣和谭弘暗中投降了满清。 不过让秦风最后改变初衷,饶恕了谭诣和谭弘的最大原因还是出在谭文身上,秦风也没想到谭文会以德报怨,主动为两个要杀他之人求情。 谭氏是川地有名的望族,四川要恢复生产,需要地主阶级的鼎力支持才行,秦风卖谭文一个人情,等于交好了谭家,也在向地主阶级传达善意的讯号。 在四川地主阶级中,相信和谭诣,谭弘一样,与满清暗通款曲的人一定不少,秦风能放过谭诣,谭弘,当然也能放过其他人,既往不咎的态度相信能够对聚拢人心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秦风过去的铁血杀戮也该到了改变的时候了,至少在四川贵州等没有被清廷统治多久地方,从大局上出发,怀柔政策才是上上之选。 民心还在徘徊未定之中,切莫因为过于死板的方略,失去了本有机会获得的民心。 而比起民心,军心更加重要,秦风必需要在四川各军中建立威望,并不是他有多大的野心,而是四川需要有一个铁腕人物站出来,才能把各军真正的团结在一起,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秦风没有自视过高,可除了他,暂时真没人有资格领导四川各军,文安之有名义上的指挥权,可他自身并没有拿得出的战绩可言,其它不说,仅仅闯军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怎么可能对文安之心悦诚服。 攻占重庆城后,秦风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安排了一场露天酒宴,邀请了四川各地的众多将领,除了郝摇旗,刘体纯,李来亨,袁宗第等闯军将领出席外,还有贺珍,王光兴,马腾云,党守素等十多位将领。 很多人都对秦风感到陌生,亦是好奇,而蒙山军的辉煌战绩,汉王在战场上各种充满传奇色彩的描绘,也让人感到高不可攀,心生敬畏,不由自主的产生疏远,而疏远很容易转化为猜忌,猜忌多了自然会引发内乱。 汉王来到四川,到底有什么企图?刚一到就获得了重庆之战的指挥权,那会不会有吞并各军的想法?他们这些领兵将领又会是什么下场? 乱世之中,面对有实力消灭自己的强者,没有人能够充分信任。可当一众将领在宴席上看到秦风,听他说只是邀请他们来喝几碗酒,相互认识一下,言谈举止尽显平易近人时,也许警惕之心依旧不减,汉王和他们地位上的距离却一下子拉的很近。 原来传说中的那个冷酷无情的汉王,似乎是个还不错的人! 而且宴席放在城外,万一发生变故,比起在重庆城中被瓮中捉鳖,赴宴的将领们相对容易脱身,他们是可以带领亲兵护卫左右的,甚至把所部人马拉到重庆城下都行。 秦风在极力表达诚意,只为打消将领们毫无必要的顾虑。 宴席举办在晚上,美酒佳肴早就准备妥当,众将入席之后,无需讲究什么客套,举杯过后便可尽兴而为。 酒水淋漓,豪放奔烈。 秦风自降身份,举杯行走在席间,向一个个将领敬酒,他的话不多,只管一杯杯饮尽,喝下去的是酒,也是满载的情谊。 有个将领的随行亲卫上前,拍开酒坛的泥封,酒香四溢的传出去,他缓步上前,只想更近的来看秦风一眼。 秦风没有制止,反倒上前几步,举起一碗酒来,沉声道:“今日只要出席的兵将,均是我汉家豪杰。这碗酒,就敬你们的英勇不屈!若没有你们的誓死抵抗,川地绝不可能坚守到现在,为了这片土地,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好汉。战场残酷,死伤本寻常之事,兄弟们热血男儿,当是轻生重义。可在场诸君,谁没有兄弟姐妹,谁没有妻儿老小?” 他一声喝后,在场的人只听到‘兄弟姐妹,妻儿老小’八个字,皆是肃然! 有人已经鼻梁微酸,难以抑制,目光不由望向家乡所在,他们很多不是四川人,却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在此与其他抗清各将领们抱团取暖,离家的这些年月里,家人是否牵肠挂肚?又是否安在? 刻骨铭心地思念,似乎唯有眼下的汉王能够理解。 原本骚动不安的夜,陡然间多了分期待和希望。 秦风举起酒碗,又豪爽的一饮而尽,沉声道:“本王这碗酒,敬你们的深明大义,敬你们背井离乡,舍生忘死,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众人站起,异口同声道:“谢汉王!” 秦风单手一挥,浓烈的气氛渐渐平息,他又当众举起了第三碗酒道:“这碗酒,敬你们的功劳赫赫!希望你们再立功勋,直到光复天下!” 他话音落地,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随后猛然掷碗于地,发出清脆地裂响,在这静寂的夜中,响彻非常。 众人先是默然,霍然再次呼喊道:“谢汉王!” 第389章 行刺(上)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已经说出千言万语,心中感激之意。 秦风微微一笑,转瞬又端起了第三碗酒道:“这第三碗......”他拖长了声调,静等军中静下来,这才沉声道:“这第三碗酒,要敬牺牲的英烈们,他们虽然已逝,但英明永存,不该轻易被埋没遗忘,本王在此立下誓言,等到驱除鞑虏,光复天下,一定会建立英烈祠,记录所有与鞑子奋战过的英雄!” 所有人轰然响应道:“我等相信汉王!” 秦风把手中之酒一饮而尽,朗声道:“多谢诸君信任,可惜人多酒少,不能和诸君畅饮,只求天下安定后,再和诸君把酒言欢!” 众人哄然响应,一时间欢声雷动,却有一人上前道:“汉王仁义天下,对吾等罪人亦是如此厚待!谭弘代部下五千儿郎,想敬汉王一碗水酒,聊表寸心。”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意外之色,谭弘降清的事情已经压了下去,在场诸将很少有人知道重庆之战背后隐藏的详情,谭弘却当众说自己是罪人,他的这份担当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以秦风对谭弘的了解,他似乎不是这样一个会勇于认错的人。 不仅是秦风,酒席上的谭文和谭诣亦是面露惊诧,谭文忍不住低声问道:“谭弘怎么回事?他是想把丑事揭开吗?到时候我谭家岂不颜面扫地!” 谭诣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如墨,谭弘万一把降清的事情挑明,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也会受到牵连,名誉扫地也就算了,在场可是有不少暴脾气的将领,借着酒劲说不定当场就把他砍了,而有降清的罪过存在,他死了估计也是白死。 谭文和谭诣都恨不得把谭弘拖下去,秦风却是不提什么罪过,只是含笑道:“这酒本王喝了,还希望谭将军日后多为大明效力,造福一方百姓。” 说着,秦风举杯先饮,谭弘激动莫名,咕咚咚将一碗酒喝下,一挑大拇指道:“汉王,我是真服你了。” 远处呼声阵阵,显然是谭弘所率部众在欢呼,秦风把酒碗放下,突然警觉陡升,前世杀手的直觉告诉他,有浓烈的杀机正在向他涌来! 秦风虽是喝了十数碗酒,可并没有半分醉意,他看似随意,心中其实一直不敢有丝毫大意。今日之宴席,乃是要树立形象和威望,他轻易的一个举动,就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团结四川各个势力,把所有的反清力量凝结在一起,并让自己成为核心中枢,无疑是眼下秦风的第一要务。直到目前,他进行的很成功,可一定有人不想他成功。 人心叵测,不是每一个选择抗清的人都是从民族大义出发,权力和野心永远伴随人的左右。 所以秦风含笑喝酒,慷慨陈词的功夫,从未放松过警惕,他微笑喝酒,却一直注意着宴席上各个将领的一举一动,害人之心他是没有,但是防人之心,他不能放下。 谭弘举步上前之时,秦风就感觉到了不寻常,他第一时刻去看谭文和谭诣,发现二人神色也都不自然,于是立刻生出了防范之心,而且谭弘的话里多少带着忏悔之意,双眸中也满是赤诚,可他说话的语气太过平静沉稳了,与他神色中的激动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不正常!其中一定有问题! 而当杀气逼来,秦风悄然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谭弘,发现对方嘴角划出一道诡笑,在一阵惊呼声中,他霍然跃起,反手拔刀,兜头砍下。 秦风没有再退,而是往左侧急闪,他这么做不仅为了躲避谭弘的一刀,更是因为突然发难要杀他的人,不止谭弘一个,他的身后也有杀气显现。 有人一拳击向了秦风的后心,那人手无寸铁,穿的是伙夫的装束,乍看上去对于秦风的威胁远没有谭弘大。 可行刺敢于不用兵刃的,除了使用不便外,只能说明刺客对自己的双拳无比自信,而双拳能够胜过兵刃,那刺客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果不其然,刀光未闪,拳头已到,瞬间就要击在秦风的后心,赤手空拳那刺客的武功,显然要比持刀的谭弘,要高明许多! 变化陡升,在场诸将倏然而静,难以置信有人会刺杀汉王! 不信之后就是无以复加的愤怒,谭弘得了失心疯吗?竟然敢刺杀汉王,还有另外那个刺客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次行刺汉王,等于把四川各军放到了蒙山军的对立面! 而在惊怒过后,所有人望着出刀的谭弘,心中又涌出一个疑惑,谭弘的刀法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他过去在川地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另外一个刺客武艺更强,谭弘有何资格能找到这样的人物一起刺杀汉王? 忽然,谭文和谭诣同时发出一声怒吼:“他不是谭弘,有人假扮谭弘行刺汉王!” 此话一出,众人再看谭弘,果然发现虽然样貌神似,但气质神态皆是陌生,怪不得谭弘变得这么厉害,原来是有人假冒的。 秦风身形强扭,刚好避开了那刚猛如电的一拳,他正对二人,心思急转,猜测着是何人要取他性命。 清廷的人?这个可能性最大,不过秦风来四川不久,清廷想用暗杀的手段,布置起来应该也没有这么迅速,那如果不是清廷的人,又会是谁? 赤手空拳那刺客一击未能得手,脸上微有愕然,他没想到秦风身法如此之快,目光闪烁不定之中,似乎已有退缩之意。 秦风哪里能让刺客全身而退,戚刀出鞘,突进怒斩! 这个刺客说不定和假冒谭弘的人一样,脸上都带着人皮面具,一旦让对方抓住机会混进了人群,然后随手扯掉面具,再抓起来无异于海底捞针。 赤手空拳的刺客后退了数步,似乎有逃跑的意思,可当秦风进击时,他立马收住了脚步,朝秦风反冲而去。 原来后退只是佯装要逃,刺客根本没想过放弃刺杀秦风,只是想引诱对方来攻。 赤手空拳的刺客知道秦风看似豪爽,实则却是小心非常,衣服里面很有可能还穿着护甲,他的一双拳头再厉害,估计很难一击必杀!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缠住秦风,令他分身乏术,同伴就能一刀斩下秦风的脑袋...... 第390章 行刺(下) 两个刺客抓住当前的机会并不容易,他们不怕死,甚至想要去死,因为比起死,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笼罩在他们身上,想要彻底解脱,唯有杀了秦风! 秦风一死,他们才有希望!十分可怜的希望!简简单单去死的希望! 拼尽全力去刺杀秦风,竟然只是为了一死,真是可笑至极,但是他们已别无选择! 行刺发生的太过突然,秦风因为敬酒的关系,与他的亲兵们之间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亲兵们一时之间难以提供及时的支援,而其他在场诸将不敢妄动,他们生怕自己诚心去救援,结果反而被当成了刺客,到时候有口难辩,不如静观其变。 秦风刀法迅疾刚猛,刺客的一双拳头亦是力量和技巧齐备,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突然,只听‘嗤’的一声响,刺客化拳为爪,拼了右肩被戚刀划破一道口子,也要撕下秦风胸襟上的一片衣衫。 衣衫带血,秦风衣服里并没有穿着护甲,刺客的一抓伤到了他的皮肉,不过只是轻伤而已。而衣衫被抓破的同时,一道刀光急闪而下,已经从秦风面门砍过。 秦风目光一凝,戚刀往上斜斩,这一刀落到了半空,除了空气外似乎一无所获,但是谁要临空跃到他的身前,就会被他一刀两段。 这招看似突兀,却早就算准有人定会跃起,秦风生死历练,厮杀中的反应判断完全可以做到精准迅速,他看到一刀砍向自己的面门,却同时注意到假冒谭弘的刺客,脚上做出了发力的动作,当即料定他面门一刀只是虚招。 而正如秦风判断的那样,假冒谭弘的刺客转瞬跃起,却见到一道厉芒由下而上,他心中大惊,翻身倒跃,避开了秦风必杀的一刀。 他不怕死,只要杀了秦风,同归于尽也无所谓。可在对招之中,应敌的反应早就养成了习惯,本能的选择了躲避。 因此,在躲避成功后,假冒谭弘的刺客脸上毫无庆幸之色,只见他无比懊恼的挥刀再攻,另外一人也是挥拳而来,全都是搏命的架势。 这时候,邓飞,余小林等亲兵们终于赶到,秦风退到他们身前,低声喝道:“全部退后,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们不准出手!” 邓飞,余小林等亲兵皆是满脸挣扎之色,却不敢违抗秦风的命令,只能无奈的选择后退。 秦风不让亲兵们出手,主要是看出了两个刺客的决死拼命,他不想亲兵们在这里有所伤亡,同时还因为他不认为那两个刺客杀得了他。 两个刺客前冲之际,一股狂风卷起,看起来万人难挡! 秦风毫无惧色,瞳孔爆缩之中,他已看出机会。陡然前窜,用比刺客更猛烈,更剽悍,更凶狠的气势挥出去一刀。 这一刀极快,极厉,又是极静! 等到一刀挥去,天地万物似乎凝于那一刀。一刀挥出,两道刀光,只见飞起一个好大的头颅,带着一腔热血! 假冒谭弘的刺客虽也挥刀,却是差了片刻,他的刀还未及秦风胸膛之际,就已经被秦风一刀砍了脑袋! 他头颅飞上半空之时,双眸中还有着不信,不解!他不信这世上还有如此快刀,他不解为何同伴要退,退了还怎么杀秦风?他宁愿身首分离,为的就是给同伴制造机会,同伴应该很清楚秦风不死,他们死了依旧摆脱不了痛苦折磨! 赤手空拳的那个刺客何尝不知同伴心中所想,可他当时不退的话,一样杀不了秦风,因为有一把利剑精准无误的挡在了他出拳的轨迹上。 有人出剑,有人与秦风并肩而战! 而出剑的人之所以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秦风的命,则是因为秦风对他有绝对的信任,才敢全力先杀一人,对另一个刺客不管不顾。 而这世上除了冷君傲外,还有谁能在这般险峻的境地中,得到秦风如此的信任。 四川之行,冷君傲一直陪伴秦风左右,秦风敢让亲兵们退开,也是因为冷君傲的存在,他相信冷君傲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他最强力的帮助。 冷君傲握剑在手,身形略显落寞的站在黑夜下,神色之中充斥着一如既往冰冷孤傲,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赤手空拳的刺客,淡淡道:“再敢妄动,杀无赦!” 在场诸将看到秦风已经安全退到了亲兵们的守护中,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上前,他们把刺客围在中间,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何人指使你行刺汉王的?” 众人无不知晓,只有弄清楚幕后指使者是谁,不然他们都将成为被怀疑的对象,汉王心胸再广阔,经过此事之后,也难免对他们心存间隙。 赤手空拳的刺客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了细汗,身形难以自制的在颤抖,一双血红的双眸中尽是恐惧和绝望。 陡然间,刺客仰面怪叫一声:“我不要变成木偶,不要......” 话音未落,他双拳乱挥,发疯似的朝人群冲去。 秦风和冷君傲脸色皆是剧变,除了他们以外,李来亨也是一脸惊容,大喊道:“留下活口!” 他们三人听到刺客喊出木偶,自然会反应巨大,可其他人并不知道什么木偶,只当刺客是在胡言乱语,纷纷毫不犹豫的冲过去阻止他逃跑。 刺客根本不想逃跑,秦风不死,他侥幸逃脱又有何意义?所以他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冲了一下后,又再次倒转回来,扑向了有着严密守护的秦风。 当执念发展到极致的时候,一个人往往会变得无比可怕,而对于一个练武之人,能发挥出他往日从未达到过的境界。 刺客脑海中只有杀秦风的念头,他的灵台清明无比,不存在半分杂质,于周遭万物了如指掌,他反手抓过了一刀,宛若是旁人送过一般,十数件兵刃就是递在身后,可就是数寸的距离,那人已经苍鹰一样的跃起,猎豹一样的上前。 这一刻,气势全出,他的目标,当然是杀了秦风! 十多把兵刃走空,让人看了不由心寒,刺客身形有如鬼魅,在场众人看了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武功如此强悍之人。 刺客跃在半空,只是死死盯着秦风,可他和秦风还有距离,前方阻碍重重,他即使突破了极限,到底还是没有任何机会...... 第391章 安息 绝望到心死的人是不存在半分理智,无尽的恐惧支配着刺客的行为,他明知杀不了秦风,可他还是要杀,这份执念也许是他心中仅有的寄托。 两名兵士遽然冲出,一左一右的拦在刺客的身前,长枪穿刺,急奔他的大腿,刺客脚尖轻点,已飘然若羽的窜过了二人。 可不等行进一步,又有三人围上刺客,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让刺客伤害到汉王,那他们这些川中豪杰将来还有何面目见人。 刺客见到来人,单臂一挥,三颗人头已然飞起,鲜血四溅。他本不用刀,只因他的拳头比刀更具威力,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用刀,目前的形势用刀显然更加有效。 不过一刀,连斩三人,众人陡然间又被震慑,可在刺客挥刀那一刻,冷君傲如电般闪出,出拳重重的击在那人的肋下。 冷君傲用剑刺客必死,而他弃剑用拳只为了能生擒刺客,刺客和木偶有关,那从他身上一定能得到木偶的线索,最差也能问出指使刺杀秦风之人。 刺客厉喝声中,再次挥刀,刀锋斩向的不是冷君傲,而是紧随冷君傲而动的李来亨,比起冷君傲,李来亨无疑更加期盼弄清楚木偶的秘密,关于木偶的一切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可在心急之下,李来亨一个不慎,右手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手指缝间有鲜血流出。他躲的虽快,但差点被刺客一刀斩杀。 刺客连挥两刀,气势稍衰,落在地上时,看似并未受到冷君傲一拳的影响,脚尖再点,他离秦风看起来总算是近了几分,却又宛若天涯之远,因为在刺客出刀逼退李来亨的片刻功夫,最少有十数名兵士长枪在等候,这些人训练有素,视死如归,武功远高于寻常兵士。 李来亨受伤而退,激起了他随行部下们的愤怒,闯军诸将亦是同仇敌忾,他们已经忘了李来亨喊过生擒刺客的话,只想着把刺客砍成肉泥。 刺客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朝他杀来,面对身前长枪的寒光点点,他的脸色如恶鬼般癫狂大笑,在笑声中单刀乱劈,随着十数杆长矛飞上半空,他竟然硬生生的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从未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拼命之人,手脚上不禁有了刹那间的迟滞。 刺客趁机再进三步,他已经能够看到秦风带着浓厚惊疑之色的面容,可才待出手,胳膊已被兵士抓住,双腿亦被一人搂住。他心中一寒,双手用力一挥,抓住手臂的兵士脑浆迸裂,双腿挣出,踢在地下那人的胸口,那人被他一脚踢中,鲜血狂喷,却是双手急探,再次抓住刺客的双腿。刺客还待连踢,挣脱抓住他之人,陡然间胸口一凉,伴随着‘乒’的一声大响。 风止叶落,在这一刻,似乎一切归于平静。 刺客不再前行,却是僵凝不动,缓缓的低头望过去,一刀刺穿他的胸口,刀柄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胸膛,大力之下,几乎将他的胸骨全部击碎。 如此重创,刺客已是必死无疑,可他还能凝立不倒,只是静静的望着秦风,甚至痛哼都没有出一声,兵士们被他勇猛所摄,竟不再杀。 秦风手中的戚刀已然脱手,穿透了刺客的胸膛,他不愿再有人伤亡,所以放下了生擒刺客的想法,一刀击中了刺客的要害。可他一刀得手,心中反而有些感伤,这个刺客身上有他从所未见的凶猛刚烈,即使是敌人,亦是值得敬重。 鲜血如流水般滴落,刺客却是久久的没有死去,神志似乎还处于混沌之中,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我不要变成木偶,不要......” 秦风发出一声轻叹,轻声道:“安心去吧,你不会变成木偶的。” 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刺客却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猛然抬头看向秦风,双眼暴睁道:“真的不会吗?你不要骗我!” 秦风从刺客眼中看到了强烈的乞求之色,重重点头道:“我可以保证,你会得到安息的。” 话应刚落,刺客终于倒地,没有了任何气息,可他的眼睛还是睁着,不过却少了惊惧惶恐之色,脸上也有一丝解脱的笑容。 秦风看着那具纹丝不动的尸体,周围众人也是凝目而望,刚才的惨烈似乎依旧历历在目,火光熊熊中,所有人都是静寂无语,呼吸可闻。 到底是谁要杀汉王?又是谁能够拥有如此刚猛的死士? 在场诸将都在暗中揣测,这个时候他们似乎应该怒骂刺客几声,用来显示清白,可这种行为就和第一时刻出手救援汉王一样,很容易弄巧成拙,反而被看作为做贼心虚。 众人心思复杂,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李来亨。 在汉王遭到行刺时,李来亨的表现十分怪异,他喊话要生擒刺客,看上去和刺客必无关系,否则刺客不死,岂不是留下祸根?可他为什么要亲自出手,难免让人怀疑他是否有趁机杀了刺客的意图。 而且李来亨受伤了,这一点更是让人看不明白,刺客武艺虽然绝高,但李来亨一样不是泛泛之辈,他不敌刺客也许算是正常,可连刺客一刀都挡不住,那就太不应该了,又或者说是故意受伤,上演一场苦肉计不成? 原本聚拢在李来亨身边的闯军诸将,也渐渐的察觉到了问题,刘体纯和郝摇旗皱眉紧皱,袁宗第已在不经意中退开了几步,与李来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气氛在沉寂中多少显现出了一丝诡异,而作为诡异的来源所在,李来亨胸前满是血污,他没有在意众多投向他的异样目光,只是死死盯着刺客的死尸,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 秦风知道李来亨行为异常的原因,不想众人误会,当即大声道:“本王已经知道了刺客是谁指派,事实上这场刺杀早就在本王的掌握之中。” 众人听了一愣,随后都面露轻松之色,倒也无人去问幕后指使者是谁,而闯军诸将也都愁容尽去,对李来亨产生了巨大怀疑的袁宗第也走近过来,关切的询问李来亨的伤势。 李来亨做了一下简单的包扎后,径直走向了秦风,冷君傲也来到了秦风身边,三人互望一眼,很有默契的一同离席,来到了城外的中军大帐中。 第392章 坦白 大帐中,三人落座后,冷君傲率先出声道:“为什么?”他的问话很沉静,却是包含万千,他眼中,充斥着各种茫然不解。 李来亨没见过冷君傲,可也听说过冷面郎君的威名,对方能出现在这里,显然对于木偶之事有所了解,他品味着冷君傲的问话,原本一双多少有些涣散眸子,又恢复了些许神光,开口问道:“刺客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够变成木偶?还十分畏惧变成木偶?” 这一句问话要明确很多,秦风听在耳中,感受到二人质询的目光,缓缓说道:“刺客一定是被人蛊惑了,才会说出那些疯言疯语。” 李来亨望着秦风,突然仰面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说道:“汉王,刺客何等厉害,我们都是亲眼所见,哪能这么轻易的被人蛊惑?” 他顿了顿,一双手紧紧握拳,上面青筋暴起,语气厚重而急迫,似乎已经难以控制情绪,面色涨红道:“无论是绝世之才,还是惊天高手,或许都有被人蛊惑的时候,可被蛊惑的连死都不怕,你觉得真的可能吗?” 激动的情绪触发了胸口的创伤,李来亨说完竟然吐了一口血,一双眼睛却依旧专注的盯着秦风,希望能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血腥弥漫,气氛显得格外的压抑,秦风的目光中却有了怜悯之意。 秦风从李来亨的说话中听到了不甘,愤懑加上讥讽和自嘲,刺客已死,吐露不出任何真相,李来亨却能从刺客身上看到自己,一样被木偶所折磨,可能哪一日,他也会因为木偶,连死都不放在心上。 李来亨随手擦拭了嘴角的鲜血,气息显得十分粗重,伤势可能正在加重,可他一双眸子却仍是熠熠生光,声音中带着一丝渴求道:“汉王,你在刺客临死前,给了他郑重的承诺,我相信你的话不是纯粹的安慰,你应该是确信那个刺客不会变成他所惧怕的木偶。” 冷君傲默然无语,内心似乎没有多少波澜,可他的眼中隐有闪光在跳跃,他也是木偶的信奉者,如何不想从秦风口中得到关于木偶的秘密。 秦风低下头,好像在躲避什么,他也一直在躲避。可是现在,经历了刚才的那场行刺,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选择躲避,他可以不管为什么有人要刺杀自己,但实在不愿看到有人继续拿木偶来兴风作浪。 终于,秦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豁然抬头道:“其实......我不是秦风!” 李来亨浑身一颤,冷君傲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声低语道:“你......你是复活的木偶?” 话音未落,李来亨眼中散发出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看向秦风时的灼热和炽烈,宛若面对的是生死不渝的情人。 秦风舒了口气,一句话说出好似卸下了千斤负担,缓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去解释,可所谓的木偶复活只是一种伎俩而已,如果给我足够的条件,我能够复活千千万万的木偶,个个都会跑,会跳,会说话......” 李来亨一脸惊悚道:“你能复活木偶?还千千万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比诡异一幕,就见数不清的诡异木偶出现在田野上,踏着整齐缓慢的步伐,化身为一支无敌的军队,一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秦风摇头道:“我只是说如果,以当世的条件,不可能创造出你们想象中的那种木偶。” 冷君傲突然道:“当世?你说自己不是秦风,难道真是转世灵子?来自于前世,不,应该是后世才对!” 前世今生的无稽之谈,冷君傲却说得理所应当,也是一语中的。 秦风脸上微有诧异,没想到冷君傲反应如此之快,更惊奇的是冷君傲说到秦风来自于后世,似乎一点不感到意外,他忍不住问道:“冷兄,你相信我来自于后世?” 冷君傲肃然道:“我相信,因为师尊告诉过我,他就见过一个来自后世的人!” 秦风满脸震惊之色,失声大喊道:“什么?你师尊见过和我一样的穿越者?” 情急之下,秦风连穿越者这个现代化的称呼也脱口而出,而他的喊声也惊动了大帐外的亲卫,邓飞第一个冲进来道:“汉王......” 秦风一摆手道:“无事,你们暂且退下,不许任何人靠近大帐十步之内,也包括你们自己。” 邓飞不敢有违,应声而去。 秦风一直知道有和他一样的穿越者,不然哪来的木偶复活,可没想到寻找穿越者的线索一直就在身边,他的语气忍不住带着一分责怪道:“冷兄,你怎么不早说!” 冷君傲淡淡道:“你又没问过,我为何要说?” 秦风苦笑道:“冷兄能不能安排一下,我希望能和你的师尊见上一面。”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心中有个极大的谜团,若不破解,寝食难安,而冷兄的师尊或许能帮到我。” 冷君傲叹了一声,说道:“师尊闲云野鹤,来去无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如来师兄可能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如来?岂不是老道?冷君傲和老道竟然是师兄弟! 此刻,秦风终于知道了冷君傲的宗门,原来他也是天一道中人,那近日来销声匿迹的顾先生岂不同样是天一道门人? 同宗同门,冷君傲坚决的站在满清的对立面,顾先生却为何要给满清效力? 秦风来不及多想,耳边传来了李来亨的声音,只见他神色紧张,踌躇不安的问道:“汉王,你来自后世的话,那应该知道这乱世的最后结果,请问......” 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李来亨问乱世的结果,何尝不是在问自己的结果。 秦风笑笑,故作轻松道:“结果还用多问吗?当然是鞑子被赶到了关外,又过了十几年,鞑子彻底归顺了我朝。” 李来亨半信半疑,还想再问,秦风起身断然道:“不用怀疑我说的话,即使我在骗你,可只要有我在,刚才所言就一定会兑现!” 他说的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 李来亨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张嘴笑了,笑的格外灿烂,说道:“汉王说的对,过去我只以为复活的木偶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原来是来自于后世的缘故,汉王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自然能够掌控先机,鞑子还有什么资格与汉王为敌?” 而和李来亨相比,冷君傲可没有这么自信,只见他突然身形一晃,已经到了秦风的身前,在另外二人惊讶的目光下,一掌劈了过去...... 第393章 取信 冷君傲这一掌来势奇快,可以说是身形才动,掌就到了眼前。 秦风心中一凛,本能出手格挡。他一提掌,身子已经退出了三步,只觉得脸上厉风一道,刮的隐隐作痛,眉头紧皱道:“冷兄,你做什么?” 李来亨暗自戒备,却又很快放松下来,冷君傲真有害人之心,不会出掌,而是用剑,他暴起袭人应该是别有深意。 冷君傲轻叹一声道:“秦兄,你来自后世,可洞察先机,那是否想到我会出手伤你?” 秦风闻言,转瞬明白,微微点头道:“冷兄说的不错,世间变化莫测,我洞察一事,改变一事,同时也会造成历史的错乱,我的各种预判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傲然一笑,悠长道:“有些会改变,可有些注定不会变!” 他目光一闪,看向李来亨道:“本王知道李将军忠肝义胆,誓死不会降清,注定会留下千古英明!” 李来亨神色亢奋,眼中满是激动之色。 秦风又道:“重庆之战能胜的如此轻松,则是因为本王知道谭诣和谭弘会反,因此将计就计,把城中清军诱出,才能聚而歼之。” 冷君傲身子一凝,半晌才道:“你知道何人忠义,何人奸邪,以人心下定论,从而审时度势,这一点确实是不小的优势。” 也许是身份隐瞒了太久,此刻有人能够和他分享这个秘密,让秦风心中压抑已久的孤独得到了释放,他纵声激昂道:“我知道很多,却不敢尽情施展,因为担心自己会被当做异类,而今日既然说破,我不会再有所保留。” 冷君傲幽幽道:“你早该如此,不要浪费你所掌握的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那优势转换为胜势才是当务之急,另外......”他凝声肃然道:“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秦风掀开帐帘追出去,只见到夜幕沉沉,空中繁星点点,微风拂来,冷君傲早就踪影不见。 李来亨来到秦风的身后,脸色极其认真道:“汉王,末将也会为保守秘密,若敢泄露一句,天打五雷轰!” 秦风转过身来,微笑道:“李将军言过了,本王是信你的。”他目光投向远处,深邃中透着锋芒道:“冷兄说的对,把优势转换为胜势才是当务之急,本王知道谁忠谁奸,不把奸逆除尽,难道等着他们造反不成?” 李来亨眼前一亮,精神振奋道:“汉王,可是有什么打算?” 秦风沉声道:“一个月内,四川的土地上,不会再有任何污秽,本王要光复四川全境!” 别人如此张狂的说话,李来亨只会戏谑一笑,可这话从秦风口中说出,李来亨只觉得浑身上下如火烧般,滚滚热流席卷四肢肺腑,鲜血更是沸腾不已,他单膝跪地,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末将愿供汉王驱策,以效犬马之劳!” 秦风扶起了李来亨,微笑道:“本王也愿与君共勉!” 李来亨离去后,秦风又分别找来闯军其余诸将,告诉他们重庆之战只是他们这次出兵的第一战,还远远未到班师的时候,他们需要做好准备,迎接很快就会面临的其它战事。 秦风不担心闯军诸将会对自己的话产生抗拒,因为有李来亨的存在,这个闯军名义上的领导者会从中周旋,让闯军各部紧紧围绕在秦风身边。 而这也是秦风决定向李来亨吐露自己身份的真正原因! 他要让李来亨对自己产生绝对的信任,坚定不移团结在他的身边,只要有了李来亨的支持,基本意味着秦风能获得闯军各部的支持。 另外,秦风救了谭文的性命,又放过了谭诣,谭弘,三谭日后多少要给予一定的回报。 这样一来,四川各个抗清势力中,等于有一大半会支持秦风,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他希望中的四川大团结局面将指日可待。 而秦风仍旧不会停下脚步,重庆之战的胜利不足以让他确立绝对的威信,他需要更多的胜利,直到获得无人可取代的地位。 秦风担心今夜的行刺还会持续发酵,导致军心浮动,于是在散席之前,又来到诸将面前安慰勉励了几句,在得知谭弘已经遇害,尸体在他的帅帐中被发现时,他立刻表示哀悼,同时任命谭弘长子接替其职,安抚麾下兵将。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主帅身死,部众很容易被其它势力吞并,秦风让谭弘长子接替的举动,表达了他没有染指四川各势力的想法,从而让诸将对秦风更加推崇信任。 等到深夜时分,秦风这才得空返回帐中安歇,可还不等他躺下,余小林急匆匆的赶来禀告道:“汉王,文督师来了。” 秦风不敢怠慢,只能把脱下的衣服再穿上,可外套才刚刚披上,文安之就已经走进帐中,余小林等亲兵阻拦不及,在秦风的示意下,只能无奈的退了出去。 文安之随地一坐,看到秦风衣衫不整,嘿然一笑道:“汉王,老夫深夜过来,好像打扰你休息了,好在你没有金屋藏娇的坏习惯,不然老夫定要治你一个败坏军纪之罪。” 听到金屋藏娇,秦风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思念之情,他想起了苏轻舞,这个欺瞒自己,又深爱自己的女人,她也是他的妻子,这一世仅有的亲人。对于苏轻舞的罪过,秦风早已释怀,他多么希望能回到苏轻舞的身边,陪伴她一起,迎来他们孩子的降生。 算算日子,还有两三个月,苏轻舞就该临盆了,秦风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婴儿肉嘟嘟的小模样,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傻笑。 文安之不知道秦风想些什么,还以为在自己的提醒下,秦风欲火升腾,念及起了女色,脸色顿时一沉道:“汉王,你可千万不要去学那些混账东西,洁身自好方是英雄本色!” 秦风意识到文安之会错了意,他嘴里说到的混账东西,应该就是指受邀出席的四川诸将。他们此时在帐篷里,估计一大半人都在做些颠鸾倒凤之事。 按常理说军中不该做这种事情,可刚刚取得一场大胜,放纵一些也谈不上多大的过错。 其实在把闯军诸将喊来时,秦风就从郝摇旗的脸上看到了胭脂唇印,想必他刚从美人身上爬起来,秦风对此也只是一笑了之,却没想到文安之对他会有如此高的要求。 望着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的文安之,秦风苦笑一声道:“本王谨遵督师教诲!”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泛起了嘀咕,男儿好色,难道不才是英雄本色吗? 文安之轻叹道:“老夫可不敢给你什么教诲,与你相比,老夫真的相差甚远。” 秦风微怔,听出文安之话中有话,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坏话,至少他的语气中没有责问和讽刺的意味,秦风却还是谦卑拱手道:“本王可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望督师不吝相告。” 第394章 忠奸(上) 文安之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自己不如秦风,他性格刚直,很少说一些客套话,与秦风所言皆是真心实意,他确实有很多难以企及的地方。 领导四川这么多年,文安之的实权再小,却多少有他的独到之处,至少他对全局有着相当的控制力,可现在他发现一股强势的力量正在介入,他的权力随之迅速的减弱。 那股力量自然是指秦风,文安之很清楚秦风私下与闯军各部的将领见过面,甚至连双方的谈话都了如指掌,重庆之战中,谭诣,谭弘反叛,秦风不予追究的事情他亦是知道,今夜的酒宴,文安之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故意隐藏。 当文安之看到秦风在敬酒中的慷慨陈词,心中不禁百味杂陈,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四川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秦风很快就会取而代之,以新的领导者的身份,把四川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其实在内心深处,文安之并不排斥秦风,不然也不会把重庆之战的指挥权交到他的手中。而且他对秦风的能力亦是认可,并不排斥把四川交到他的手中,可是有一点文安之到现在还无法确定,那就是秦风到底在这个乱世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忠臣,名将?还是权臣,枭雄? 每当想到这里,文安之都有些踌躇难安,同时又感到了一丝好笑,试问天下抗清最卖力的谁?不是大明军队,而是那些被视为叛逆的闯军,西军,还有延平郡王麾下的海寇!他们都能得到大明的认可,那么蒙山卫出身,属于明军正统的秦风还有必要去忌惮吗? 即使秦风已经在光明正大的扩展势力,广西,贵州,四川可能全部会落入他的手中,难道就真的无法让人接受吗? 能力决定了实力,实力大了责任也大,蒙山军若是将来的某一天,拥有了兵临天下的实力,那么天下易主又有何不可? 想的越多,文安之越是困苦,他望着一脸恭顺求教的秦风,又是轻声一叹,却不愿再在这些问题上多做纠结,话锋一转的问道:“今夜遇刺,幕后指使可否查明?” 秦风沉思片刻,说道:“暂时还不得知......”他笑了一声,淡然道:“想杀我的人很不少,又何必在意是谁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刺客来了杀之便是!” 关于木偶之事,文安之长居高位,应该也有所耳闻,秦风却不想在他面前过多提及,文安之似乎把刺杀之事看的很淡,问过一句后再无过多深究,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低声道:“老夫听说你有继续进军的打算?” 秦风刚刚才和闯军诸将通过气,文安之就已得知,看来他在闯军中一定安插了人手,不过这也是稀松平常之事,文安之掌握四川多年,总有机会培植几个耳目,秦风点头道:“此刻进军,可携重庆大胜之余威,席卷各地,光复疆土,而且重庆之战并未消耗多少粮草,破城后亦是所获颇丰,目前存粮可供五万大军二月之需。” 提到光复疆土,文安之精神一振,眉宇中不见一丝连夜奔波的倦意,朗声道:“川东大部还在鞑子的控制之下,不够除了几座大城外,清军实力十分虚弱,你集中闯军各部席卷而去,相信一定能有所收获。” 秦风摇了摇头,说道:“督师,如果只是小打小闹,派遣一支偏师就行,本王又何必让闯军各部全都做好开拔的准备。”他眼中锋芒毕露,起身来到桌案前,张开手掌重重的按在了地图上,掷地有声道:“重庆陷落,川东清军必定惶恐,又得不到清廷的支援,士气一定低迷,而闯军各部都以老卒居多,粮草充足,士气高昂,两者一比,清军拿什么阻挡我军攻势?” 文安之看着一脸雄心壮志的秦风,他发现自己真的老了,之前以绝对的优势兵力打一座重庆城,他都会思虑良久,年轻时那股勇往无前的气魄早就被消磨的一干二净,可他虽然承认秦风说的不错,但还是不忘提醒道:“汉王,切莫急功近利,万事小心谨慎为上。” 秦风认真道:“督师放心,本王只有进取之心,绝无狂妄之心!” 根据后世的记忆,川东之所以一直落在清廷手中,主要是因为明军很少有发动反击的想法,重庆战败后更是失去了反击的信念,再加上永历灭亡,给抗清各军蒙上了绝望的阴影,可当前形势已经截然不同,明军完全有能力,也有欲望夺回川东。 而且川东清军几乎都是降军,一旦面对王师到来,估计会大规模的反正,在秦风的记忆中,川东之地好像没有出现过什么铁杆汉奸。 可文安之接下去的话,让秦风为之一怔,只因文安之发现了一个有巨大汉奸嫌疑的人,这也是他连夜来见秦风的原因所在。 文安之脸色显出怒容道:“建昌那边很早就有了异动,老夫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才一直放任不管,可没想到在我军各个战场皆获得大胜的情况下,庆阳王不仅不知收敛,竟然还主动派人联系吴三桂,真的铁了心要当汉奸了。” 秦风脸上闪过一道怪异之色,问道:“庆阳王是指冯双礼吗?” 文安之回道:“没错,冯双礼最早是张献忠大西国五军都督之一,张献忠死后,他追随孙可望抗清,孙可望自称平东王,封冯双礼为兴国侯,而在三王内乱时,冯双礼兵败归顺李定国,后来被天子封为庆阳王。” 得到了文安之的确定后,秦风眼前一亮,微笑道:“督师不提,本王差点就忘了。” 文安之莫名其妙道:“你忘了什么?” 秦风差点说漏了嘴,含糊其辞道:“没什么......既然察觉了建昌那里有降清的意图,我们自当尽快处理,等明日一早,本王会暂缓光复川东的计划,先领一支兵马去拜访一下庆阳王。” 文安之听到秦风愿意亲自出马,脸上顿时流露出欣慰的笑容,除了秦风外,他还真没有去阻止冯双礼叛变的人选。 冯双礼麾下的建昌兵可是相当厉害,他真要一门心思的降清,文安之还真的不好处理,可对于秦风,文安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理所应当般的信任,好像只需秦风一人,便能够震慑冯双礼麾下上万骁勇的建昌兵。 第395章 忠奸(中) 秦风说过要光复四川全境,除去一切污秽,污秽指的不止是鞑子,还有哪些叛逆汉奸。 四川各势力投降满清的不在少数,秦风记不清楚有具体哪些人,可像谭诣,谭弘这样对战局产生巨大影响的还是知道的,而庆阳王冯双礼亦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特别的印记。 说他特别,则是因为后人对于冯双礼的说法存在截然不同的两面性,以目前的情报来看,冯双礼有投降清廷的打算,可是秦风却知道,史书上并没有说他主动降清,而是被部下出卖,押解到了清廷那里,不过即使如此,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降清的表态。 按理说,冯双礼不愿投降,必然会死在清廷的手里,可他不仅没死,竟然还得到了清廷赐封的郡王头衔。 纵观南明历史,冯双礼的这种情况绝无仅有,秦风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然愿意走上一趟,去探究其中的真相。 第二天一早,秦风找来了李来亨,告诉了他暂缓发动对川东的攻势,让他带领所部人马立刻前往建昌。 李来亨闻言先是一愣,很快想到秦风有预知将来的能力,眼中陡然闪过一道精光,低声问道:“汉王,建昌有情况?” 秦风微笑道:“暂时谈不上,可我们不去的话,那就真有情况了。” 李来亨不再多问,立刻下去通知郝摇旗,袁宗第等人,让他们先在重庆休整,等他和汉王返回时,再一同前往光复川东。 建昌兵很强,李来亨麾下的闯军却更强,何况他们是有备而去,秦风的建昌之行相信不会有多大的风险,何况去的兵力太多,容易引起建昌兵的激变,因此秦风拒绝了文安之让他多带兵马的建议。 ************************************************************* 建昌,县衙。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一个卫兵跑进来向建昌副将狄三喜报告,说是有一队人马抵达城下,自称是文督师派来劳军的,随行的还有十多辆大车。 狄三喜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十指粗糙,长相敦厚朴实,若是脱下甲胄,换上一身粗布麻衣,估计看上去和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夫没啥区别,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脑子里全是降清以求富贵的想法。 而过段时日,狄三喜终于可以心想事成,因此听到文督师派人押粮来劳军,他不喜反惊,喃喃低语道:“文安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还是说重庆城中粮草极多。” 攻破重庆的消息昨夜传到了建昌,狄三喜对于明军取胜并不意外,双方实力相距太大,想要不胜才是难事,可他万万没想到胜的这么快,守将王明德就是个猪脑子,竟然领兵出城野战,这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狄三喜不知道谭诣,谭弘降清的事情,因此才会认为王明德愚蠢,而重庆之战的轻而易举必然为攻城明军省下了大量的粮草,文安之运些粮食来劳军,倒也说得过去。 不一会儿,运粮队伍就来到了县衙,一路上建昌兵看到有粮草运到,发出了一阵阵欢呼,他们的粮草一直处于紧缺状态,现在得到了朝廷的接济,总算有机会饱餐几顿,如何能不高兴?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而对于建昌兵而言,这已是最幸福的事情。 运粮队伍的为首之人大步走进县衙,来回张望了片刻后,放声大喊道:“庆阳王何在?文督师有军令传达!” 文安之哪有什么军令?而敢于假传军令的,除了秦风还能有谁? 秦风威名远播,建昌这里也一定知道他,却不太可能有人见过他,不过为了小心从事,秦风还是做了一点伪装,拿了块黑布裹住了左眼,装作了一个独眼龙进城。 狄三喜从里面走出,听到了秦风的喊话,眉头微微皱起,拱手见礼道:“庆阳王身体有恙,不方便见人,在下是建昌副将狄三喜,文督师有什么军令,末将可以代为转告。” 秦风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眼狄三喜,这位可是他此行的主要目标之一,史书上就是狄三喜叛明降清,把庆阳王冯双礼押解到了清廷那里。 狄三喜见到面前这个独眼押粮官久久不说话,似乎没把他这个建昌副将放在眼里,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哼了一声道:“文督师到底有何军令?还不快快说来,若是延误了军机,你可担待不起!” 秦风扫了眼衙门里的卫兵,发现个个神色有异,完全不同于外面欢迎他运粮过来的士卒,看来降清之事还没有公开,应该只有狄三喜,冯双礼以及他们身边的亲卫知道。 这样一来,建昌之事处理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秦风看向狄三喜,故作为难道:“文督师派小人过来时,再三交代过,军令必需要亲口告诉庆阳王,而且只能告诉庆阳王一个人。” 狄三喜似乎在斟酌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这里等着,本将去庆阳王那里,看他能不能见客。” 秦风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说道:“那就劳烦狄副将了。” 狄三喜走的急,回来的也快,微微叹息道:“庆阳王病的不轻,郎中说他要安心静养,万不得已不能被人打扰,本将刚才去见他,也被郎中拦在了屋外。”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客气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秦风微笑道:“我叫秦汉,侥幸得文督师器重,在他身边做一个侍卫。” 狄三喜听了连忙拱手道:“原来是秦侍卫,久仰......” 秦风暗自好笑,心想你久仰这个词用得不错,不过只是客套,如果是真心实意的,那我们现在估计很难好好的说话了。 轻笑了一声,秦风也拱手道:“在下对狄副将也是......久仰。” 狄三喜走近了几步,说道:“文督师的军令一定相当重要,庆阳王却见不了人,为了不耽搁文督师的要事,不如......”他挺起胸膛,一脸严肃道:“庆阳王患病后,建昌的军务一直都是本将在处理,相信有能力执行文督师的军令,还请秦侍卫放心告知。” 秦风深深看了狄三喜一眼,慢悠悠道:“那也只能这样了,还请狄副将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我把文督师的军令告诉你。” 第396章 忠奸(下) 秦风随着狄三喜走进了一间厢房,他主动关上了房门,狄三喜见了脸上略显惊异之色,寻思着文安之到底下达了什么重要的命令,会让传令的贴身侍卫如此小心翼翼。 厢房外,县衙里的卫兵们和秦风带来的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双方说说笑笑,情谊渐浓,不过卫兵们眼中多少有些躲闪之色。 余小林看在眼中,心里暗自冷笑,随时准备先下手为强,邓飞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好像忘了身边的卫兵们马上就会变成敌人,两条胳膊各勾着一个卫兵的脖子,嘻哈大笑中,那股亲热劲仿佛正搂着两个楼里的姑娘。 外面各种轻松热闹,厢房里却显得森冷压抑。 狄三喜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他看到文安之的传令侍卫进来后,并没有立刻说出军令,而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悠然自得的喝了起来,狄三喜忍不住问道:“秦侍卫,现在可以说了吗?” 秦风瞅了狄三喜一眼,放下了喝了半杯的茶水,反问道:“狄副将,我可以信任你吗?” 狄三喜立刻回道:“当然,本将......”话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突然从面前的秦侍卫眼中,注意到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杀气。 没错,狄三喜确定是杀气,他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却是强项。 刹那间,狄三喜惊声一喝道:“你是谁?”问话时,他毫不犹豫的抽出了佩刀,可佩刀只抽出了一半,他整个人纹丝不动的立在当场,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不知何时,秦风手握戚刀,刀刃已经架在了狄三喜的脖子上。 狄三喜惊魂失色,大汗淋漓之中,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秦侍卫,你这是干什么?如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 秦风看到狄三喜右手还握在刀柄上,微笑着朝他打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松开,秦风才缓缓说道:“狄副将,我刚才还问能不能信任你,你的反应可一点没有值得信任该有的样子。” 狄三喜慌忙道:“秦侍卫说笑了,您一定对在下有所误会,有什么话还请把刀放下再说。” 他不是傻子,在发现秦风暗含杀机时,其实就意识到自己投降满清的打算可能已经暴露了,文安之派人来,十有八九是假借劳军传令之名,真正目的是为了平乱。 念及这里,狄三喜心思急转,装出了一副疑惑无辜的样子,秦风也不揭穿,配合着他演戏道:“狄副将,我再问一句,你对大明到底忠不忠诚?” 狄三喜心中大叫一声,果然是走漏了风声,嘴上却是义正言辞道:“末将对大明绝对忠心耿耿,为了大明,即使肝脑涂地,亦是万死不辞!” 秦风一脸犹疑之色,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看狄副将也不像是个忤逆之人,那就信你一回,现在你可听好了。” 狄三喜脸色稍缓,唯唯诺诺道:“秦侍卫请讲,末将必当遵从。” 秦风说了信他一回,戚刀却依旧架在狄三喜的脖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道:“在下奉文督师之命,前来建昌抓捕降清叛国叛逆冯双礼,如遇反抗,可以就地正法。” 狄三喜一脸惊讶道:“庆阳王要降清?”他连连摇头,也不怕脖子被戚刀割伤,眼中涌现出强烈的气愤之色,怒声大喊:“不可能,庆阳王不会降清,绝对不会!” 秦风望着狄三喜,几乎忍不住想笑,若非他知道眼前之人是个降清的叛逆,说不定会被他的表演打动,认为狄三喜是个大大的忠良。 狄三喜愤怒过后,转瞬又化作悲痛,双眼通红如血,隐约有热泪滚动,痛苦不已道:“庆阳王不该啊!真是太不该了!” 秦风嘴里发出一声长叹,叹声不是惋惜,而是由衷的赞叹,狄三喜如此精彩绝伦的演出,如何能不令人赞叹。 狄三喜听到秦风叹息,以为自己的表演打动了对方,趁势说道:“秦侍卫,我们这就去找庆阳王问个明白,他若真要降清,末将第一个不答应。” 他双拳紧握,青筋毕露,俨然要大义灭亲的样子,神色中却显露出一丝挣扎之色,展现出内心的强烈波动,狄三喜的这场戏真是演的不能再好了,在细节的掌握上更是堪称完美。 如此形神俱佳的卖力演出,秦风如何能够辜负,他又是一声叹息,终于放下了架在狄三喜脖子上的戚刀,说道:“狄副将,庆阳王要降清,他的亲卫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狄三喜微微点头,往屋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没错,县衙里的卫兵都是庆阳王的亲信,我们要想出其不意的对付庆阳王,那些卫兵会是不小的阻碍。” 说话中,狄三喜不敢有太多的动作,他现在距离秦风只有三步不到,以刚才对方出刀的迅捷,显然武艺远在自己之上。 换言之,刀是从狄三喜的脖子上离开了,可小命还是揪在秦风的手里。 而秦风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建昌,仅仅胁迫一个狄三喜还不够,县衙里的卫兵以及冯双礼都要得以控制。 可冯双礼迟迟不见踪影,难道真像史书上写的那样,冯双礼被狄三喜背叛,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因此无法出来见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救出冯双礼,一切问题都将解决,毕竟县衙外的建昌兵可不知道要降清,大部分人应该还是忠于冯双礼的,只要冯双礼振臂一呼,狄三喜发动的这场叛逆立刻就会被扑灭。 可冯双礼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吗? 秦风不敢轻易相信,只有见到冯双礼才能弄清真相,他目光一闪,出声道:“狄副将,你让厢房外的卫兵们进来,我有办法拿下他们。” 狄三喜心中大喜,等到卫兵们一进门,还何愁对付不了秦风?他急迫的想从险境中脱身,根本没去想秦风会用什么手段把卫兵们拿下,当即答应道:“秦侍卫,那你做好准备,末将这就把他们喊进来。” 秦风笑而不语,戚刀缓慢抬起,看上去似乎有动手击杀卫兵们的意思。 狄三喜暗自冷笑一声,县衙里的卫兵可都是军中好手,一个人武艺再高也抵挡不住,于是毫不犹豫的大喊道:“所有卫兵都到厢房里来,本将有话要说!” 很快,厢房的大门被推开,卫兵们一个个走了进来。 狄三喜看到时机成熟,正想要下令众人出手击杀秦风,却感到脖子一凉,几乎要出口的话生生的给咽了下去。 在一众卫兵惊骇的目光下,狄三喜缓慢的转过头,神色痴呆可笑,他看着又把戚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秦风,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说有能力拿下卫兵们了...... 第397章 恩怨(上) 狄三喜心中苦涩难当,本以为成功糊弄来了别人,到头来真正被糊弄原来是自己。 如果卫兵们不进到厢房,双方一旦起了冲突,即使不敌秦侍卫和他带来的人,也总有人能够突围出去求援,现在厢房大门已经被敌人堵住,无人能够偷溜出去,狄三喜又不敢下令拼死一战,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狄三喜看向秦风,终于全身心的打量起了这个诡秘多端的对手,嘴上却还在做最后的诡辩,苦笑道:“秦侍卫,我们不是说好了去见庆阳王,你这是......” 卫兵们看到狄三喜被文督师派来的人挟持,个个惊骇莫名,全都出于本能的抽刀在手,有人盯着秦风,更多的人则是警惕着厢房外,因为刚才还和他熟络不已的押粮兵们,已经布置出了一个半弧的阵型。 阵型呈前后两排,前一排手持短弩,半跪在地,后一排战刀紧握,杀气凛然。 卫兵们都是从建昌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无一人是庸手,可面对眼前严阵以待的这些敌人,他们感到了一股强烈的震撼扑面而来。 剑拔弩张之下,那些敌人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紧张,只有如山岳般的沉重,如刀锋般的锐利,这些哪里会是什么运粮兵,绝对是天下少有的精兵。 有些卫兵开始承受不住压力,失声惊惧道:“小人不降清了,这都是狄副将的主意,小人们只是听命于上官,无可奈何啊!” 狄三喜听到卫兵的辩解后,惨笑了一声道:“秦侍卫,末将是有苦衷的......” 话到一半,秦风厉喝打断道:“还不快点叫他们把兵刃放下,难不成还有其它的心思。”他手上发力,戚刀已然见血。 狄三喜感到一阵刺痛,连忙大叫道:“没听到秦侍卫的话吗?还不把兵刃都放下!” 卫兵们犹犹豫豫,放下了兵刃,岂不是任人宰割,他们到底也是军中翘楚,胆气血性胜过普通兵士不少,不过总有几个良莠不齐的,刚才出声说不降的那个卫兵,听到狄三喜的话后,立马就弃刀跪地。 秦风适时的喊道:“你们不过是胁从罢了,只要能够悔改,我保证既往不咎!” 有了保证,又有人带头,卫兵们渐渐都放下了握刀的手,却有人不屑道:“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我们虽然是胁从,但也有知情不报之罪,文督师为人严厉,怎么可能会既往不咎,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卫,难道能代表文督师不成?” 此话一出,卫兵们又都把刀举起。 秦风面不改色,淡淡道:“我确实代表不了文督师,可我却能代表自己!”说着,他抬手扯掉了左眼上的黑布,双眸微微凝起,目光扫过一众卫兵,直到把每一个人逼得都不敢与他对视后,才朗声道:“我乃蒙山军统帅秦风,难道我的保证,还不足够取信你们吗?” 简单的一句反问,声调也没有刻意的上扬,平缓中甚至显得有些无力,可听到众人耳中,却能感受到傲天蔑地般的霸气。 因为这话出自于秦风之口,大明汉王之口! 厢房外的邓飞,余小林等人齐声大喊道:“汉王!” 话音刚落,一阵兵刃落地声紧接着响起,卫兵们纷纷跪倒在地,无人去质疑秦风的身份,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任何反抗之心。 狄三喜目瞪口呆,吃吃道:“你是......汉王!” 秦风沉声道:“带我去见庆阳王,他病得再重,本王的面子总要给一些吧!” 事情进行到现在,还算比较顺利,可不到最后一刻,秦风不敢有任何松懈,他先让人把卫兵们捆绑了起来,嘴里塞上了麻布,并脱下了他们的衣甲给邓飞等人换上,留下五人负责看守后,秦风没做任何停留,押着狄三喜去见冯双礼。 狄三喜事败暴露,命悬一线,可在走去冯双礼住处的一路上,反倒显得十分平静,秦风看在眼中,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某种猜想即将变成事实。 众人走过一条回廊,又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出现了一栋颇为气派的房子,只是房子显得有些孤单,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清冷的让人感觉异常。 狄三喜低声说道:“庆阳王就在里面。” 秦风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亲卫们纷纷散开,往四周搜索而去,邓飞很快回复道:“汉王,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庆阳王无论是否被囚禁,住的地方总该有几个守卫,还是说他已经不需要守卫了。 换作是别人,可能以为庆阳王遇害了,可秦风却知道他活到了寿终正寝,目光一转看向狄三喜,问道:“庆阳王真的在里面?” 狄三喜语气之中显出几分复杂,说道:“庆阳王想要清净,他......汉王进去就知道了。” 秦风不再多问,看了身旁的邓飞一眼,后者心领神会,领着几个人小心翼翼的靠近房门,在门前停滞片刻后,猛然抬脚踢门而入。 又过了一会儿,邓飞回到门口挥了下手,表示房内安全。 秦风走了进去,发现里面坐着一人,正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些不速之客,那人的眼中有疑惑,有沉思,却看不出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该有的畏惧和防备。 房子外面看上去气派,里面的布置却是十分简洁,除了桌椅外,只有些盆栽用来装饰,内外对比显得格格不入,或许是华贵物品都被移除的关系,从这点上课说明房子曾经的主人奢华张扬,而现在的主人很是低调朴素。 秦风看着那人,发现对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份眼力倒是不错,秦风也没有回避,盯着那人问道:“你是庆阳王?” 那人沉声道:“没错,在下就是庆阳王冯双礼。”他的目光转向了狄三喜,并没有停留多久,脸上已有惭愧之色,叹气道:“文督师宝刀未老,本王佩服!” 狄三喜出声提醒道:“庆阳王,这位是汉王!” 冯双礼闻言一愣,随即豁然从椅子上站起,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凝视了秦风许久,才感慨万千道:“久闻汉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么点人就能毫无动静的拿下县衙,真是见面更胜闻名!” 秦风淡然道:“多谢庆阳王夸奖,只是本王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第398章 恩怨(中) 冯双礼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行动也没有受到限制,狄三喜对冯双礼说话时,仍旧显得十分恭敬,这些都证明了冯双礼并没有被囚禁,史书上写下他被狄三喜背叛才胁迫降清,无疑是用来掩藏真相的谎言。 秦风凝望着冯双礼,久久才问道:“庆阳王,你真的要降清吗?” 冯双礼微笑从容道:“汉王明知故问,我若是不降清,你又何必来到这里,应该是截获了建昌与吴三桂或是李国英联络的书信。” 余小林看到冯双礼说到降清时,不仅轻描淡写,脸上还不见丝毫愧疚之色,胸口怒火油然而生,愤然提刀上前道:“你这贼子!” 狄三喜一个箭步挡在冯双礼的身前,眼含热泪道:“庆阳王没有降清,他现在这么说,无非是想把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昌的将士们。” 余小林杀气不减,冷冷的看着狄三喜,哼声道:“你刚才怕个要死,本以为是个懦弱鼠辈,没想到对冯双礼竟然还有几分忠心,可你觉得我们会信你所言吗?” 狄三喜不睬余小林,转头看向了秦风,语气之中带着浑然无惧的死志道:“建昌降清,全因罪将蛊惑庆阳王,庆阳王想给将士们寻条出路,才勉强答应了下来,自己却早已抱着誓死不降之心,庆阳王独居在此,正是因为不想再听吾等的劝说。” 冯双礼一言不发,脸上尽是萧索沧桑之色。 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当属人性,也因为复杂,人在面对同一件事时,往往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而面对将来,狄三喜为了活命,富贵,选择了降清,冯双礼不想选择这条路,可又割舍不了与部下们的情谊,所以他自己不选降清,却也不阻止别人去选,他又把自己关在一间孤独的房子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是非对错,忠义善恶,冯双礼不想再去区分,他真的累了,不带一丝留恋的割舍了一切,除了守住仅剩下的气节。 秦风能从冯双礼身上看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斗志,这是一个心已死的人,又怎么会计较个人生死而去降清呢? 狄三喜没有说假话,冯双礼是真的没打算降清,可向来狠辣的清廷为什么会放过冯双礼,还慷慨的赐他郡王的头衔? 秦风看到不愿意让冯双礼揽罪在身,宁愿承担死罪也要说出真相的狄三喜,心中思绪一转,说道:“狄副将,你和庆阳王感情深厚,想必无法接受庆阳王被清廷处死,那你在与清廷的联系中,可是以保住庆阳王性命为基本条件?” 狄三喜闻言一惊,大为诧异道:“汉王,你怎么知道的?” 他这么一问,等于认为了秦风的判断,冯双礼听了脸上顿有感动之色,说道:“三喜,你又何苦为我费心。” 狄三喜转身跪倒在冯双礼面前,泣不成声道:“庆阳王,您待末将亲如兄弟,末将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受难,这才在给吴三桂和李国英的降书中,附加了不能治罪于你的条款,若是不答应,建昌唯有死战到底!” 说到后面,狄三喜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冯双礼弯腰握住了狄三喜的双手,眼中热泪流淌,能得部下如此忠心,他这一世也算没有白活,死之无憾。 余小林看在眼里,心中恨意淡去了不少,降清是重罪,纵容降清一样是罪,可要治狄三喜和冯双礼之罪,似乎稍显不近人情,只要二人能够悔悟,放过他们也并非不合适,谭诣和谭弘那样连族叔都想杀害的奸贼,不一样没有被治罪嘛! 秦风此刻总算弄清楚了建昌降清的真相,心中却仍旧存在一丝疑惑,皱眉问道:“狄副将,本王问你,你难道不知道吴三桂在磨盘山惨败,多尼在贵阳城下被本王击退,不仅伤亡巨大,连亲弟都被俘虏,本王麾下的蒙山军更是几乎全歼了赵布泰所部,清军南下灭明已经可以说是彻底失败了,大明也可借此机会挽回颓势,前景已有曙光乍现,你为何还执意要降清呢?” 狄三喜支支吾吾道:“汉王,其实罪将在这大半年里,一直在和清廷暗通款曲,而在清军遭遇几场大败后,罪将也有所犹豫,毕竟没人想去当汉奸。可在不久前,李国英派人带来消息,只要建昌兵将愿意归降,庆阳王不降也不会受到任何惩处,还能受封王爵,世袭三代,其余兵将也都有重赏,无论现居何职,全部升迁三级。” 冯双礼听了脸色变幻不定,他并不知道狄三喜和清廷联络达成的协议,却如何都想象不到清廷愿意开出这么丰厚的筹码。 秦风冷笑一声,问道:“你们可知道清廷为何如此慷慨吗?”不等旁人回答,他语气陡然一沉道:“清廷怕了,怕坐不稳江山,才会不惜代价的对建昌进行拉拢。” 狄三喜低声道:“汉王勇猛,消灭清军无数,可明清双方实力还是有天壤之别,何况连天子都弃国了......而我们秦兵向来不受待见,将来不管谁得了天下,我们也......” 冯双礼呵斥道:“三喜,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是明军,本王提醒过多次,你怎么还不记得?”他朝秦风一拱手,歉然道:“汉王,本王教导属下无方,让您见笑了。” 秦风还真笑了,只是笑容中满是无奈之色,他终于明白狄三喜为什么一直打算投降满清,因为这样做除了能够富贵活命外,似乎也是他唯一能走下去的道路。 往事已逝,仇怨难消。 秦风入川后,因为朱慈烺的关系,闯军各部对他充满了忌惮,因为闯军和朱明皇室的仇怨太深,无法避免的担心将来会被清算,秦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他们顾虑稍减。 而狄三喜口中的秦兵,也就是建昌兵的前身,他们犯下过一个贻害无穷的大错,那就是曾经试图把永历皇帝弄成傀儡。 等到事败之后,永历表面上君恩浩荡,反复强调对改过自新的秦兵既往不咎,可谁人会信永历能够放下那段仇怨。 更重要的是,秦兵对于永历的伤害还在持续中,一直都未曾真正的结束。 第399章 恩怨(下) 秦兵是南明对孙可望所部军队的称呼,孙可望受封秦王,他的人马自然就被叫做秦兵。 孙可望受封为秦王后,俨然以皇帝自居,甚至规定一切衙署的称谓前都要加‘秦’字,对永历帝也极尽侮辱之能事。永历帝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便派人持密诏让与孙可望有矛盾的晋王李定国前来护驾。 相信从那时开始,永历帝就因为对孙可望的愤恨,同时迁怒到了秦兵身上。 而在孙可望兵败降清后,为了体现自身价值,特别是在清军南下灭明的时候,写了大量的劝降信给了曾经的秦军部下,秦军中有些将领感恩于旧主,拿到孙可望的劝降信后就选择了不战而降,从而造成清军进展顺利,南明土地迅速的沦陷,也把永历帝逼得弃国而逃。 试问秦军在清军南下灭明中的叛逆表现,会让永历帝作何感想,除非他是圣人,否则哪有不恨之理,将来必对秦兵进行严厉的报复。 这种情况下,建昌的秦兵似乎只剩下降清这一条活路,因此狄三喜所为虽然令人痛恨,但也有可怜无奈之处。 秦风不知道该怎么开解狄三喜,以及其他对永历帝心怀强烈戒备心的秦兵,孙可望的叛乱和他之后做的事情,不断加深永历帝和秦兵之间的仇怨,已经成为了难以化解的死结。可即使这样,他也容不得建昌降清。 重庆之战后,四川军民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浇上一盆冷水,而且建昌兵实力不俗,失之无比可惜。 秦风沉思许久,说道:“狄副将,除了你以外,参与谋划降清的建昌将领还有哪些?” 狄三喜报出了几个名子,秦风听过后,一脸肃然道:“对于建昌降清,本王可以不予追究,可狄副将和刚才报出名子的那些人,必需随本王离开建昌。” 冯双礼急忙出声道:“汉王,还请你放过他们,所有罪责我愿意一力承担。”他以为秦风所言是不追究普通建昌兵的罪过,几个首犯还是会被名典正法。 秦风摇了摇,缓声道:“庆阳王,你大可放心,本王不会害了他们的性命,可把他们留在建昌,本王也实在不放心。” 狄三喜在旁大声道:“罪将愿意侍奉汉王左右。” 冯双礼看到狄三喜表态,脸色略显黯然,他低下了头,本已是无话可说,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神色不断变化中,他豁然抬起头来,双眸闪亮的问道:“汉王,你对建昌了解多少?” 秦风微微一愣,不太明白冯双礼为何问他建昌的事情,奇怪之下随口说道:“本王知之甚少,来建昌前只是询问过庆阳王麾下兵马的实力。” 冯双礼脸上显出一分傲气道:“建昌甲兵过万,其中八成以上都是老卒,与八旗白甲野战也不见得会弱于下风。” 秦风点头道:“本王对于建昌兵马也颇为敬佩。” 这话倒不是恭维,冯双礼原本是张献忠手下五督之一,掌握着大西军不少精锐,这些兵马过去长年与明军,清军,地方武装厮杀,战斗力确实非同小可。 冯双礼又道:“建昌除了兵马强壮外,还有民夫壮丁五万,家眷十余万,周围村镇全部算进去的话,人口不会少于二十万。” 从明末乱世到现在,人口急剧减少,到处都是荒无人烟的土地,后世一个小乡镇人口估计都不会少于二十万。可在当前,二十万军民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秦风越发纳闷,冯双礼所言似乎是在展示实力,这么做无非为了威吓,显摆,可又似乎都不像,冯双礼到底想要干嘛? 冯双礼把手上掌握的所有家当都详细说了一遍,连府库粮草以及存银数量都如实告知,狄三喜听了也是莫名其妙,却见冯双礼深吸了口气,朝着秦风极其郑重的拱手一拜道:“汉王,建昌日后就托付给你了,清你千万不要推辞。” 秦风怔住,不可思议的望着冯双礼,失声道:“庆阳王,你......” 冯双礼在听到秦风要把狄三喜等人带在身边,猛然意识到为什么不把建昌全军都带到秦风身边?降清是为了给部下找条活路,免得日后遭到永历帝的报复,那如果秦兵不存在了,或者说秦兵与其他军队融为一体,那不就可以避开报复了吗? 降清?还不如投效汉王,成为蒙山军! 狄三喜也立刻明白过来,脸上逐渐有了喜色,蒙山军可是明军正统,建昌兵和蒙山军走到一起,时间长了肯定会紧密融合,那建昌兵可就成了真正的明军,彻底摘掉了老秦兵的帽子。 另外川地势力众多,却没有哪方的实力明显强过建昌,建昌也拉不下脸面投效他们,可蒙山军不同,蒙山军实力之强举世瞩目,建昌归附不仅不丢脸,相反还算是一种荣幸。 秦风似乎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弄蒙了,闯军各部也有投靠他的意思,可他们的投靠只是寻求靠山,各军还是要保证独立性,冯双礼的意思却是把建昌兵,包括建昌所有人口物资全部无条件的送到秦风手中。 换言之,秦风若是答应,世上再无建昌兵。 冯双礼恳切道:“汉王,建昌归附后,我会寻一山野僻静之地隐居,只希望汉王能善待建昌军民,给他们带来一条活路。” 秦风并不怀疑冯双礼的诚意,只是他必需考虑收编建昌后所造成的影响,建昌名义上属于南明管辖,冯双礼是没有资格投效秦风的,秦风如果接纳他们,必然会引起永历帝的反感。 毕竟建昌不同于广西和贵州,秦风在两省中折腾的再厉害,永历帝都管不了,因为那属于失地,南明早就失去了两地的管辖权,可建昌却还属于南明的领土,私下交易显然有谋逆扩张之嫌,秦风可不想因此和永历帝之间产生隔阂。 秦风沉咛片刻道:“此事本王会考虑,不过暂时无法给你们答复。” 冯双礼也知道建昌归附之事非同小可,心中虽然急切,但还是尽量忍耐道:“建昌军民必会翘首以待,静候汉王佳音。” 秦风决定先去问过文安之,如果能得到他的许可,永历帝那里也算有所交代,而根据秦风的判断,无论是文安之,还是永历帝,应该不会拒绝建昌归附自己,好比秦风不愿得罪永历帝那样,永历帝应该也不会惹得秦风不快。 第400章 诈降(上) 为了安全起见,秦风没有在建昌城中过多逗留,冯双礼亲自送他们出城,一行人畅通无阻,沿路的建昌兵观望过来,依旧把秦风等人当成了押粮兵,只是看到多日未曾露面的冯双礼时,全都欣喜异常,只当冯双礼大病痊愈,他们也好放下心来。 秦风看在眼里,没想到冯双礼如此得部下们爱戴,他若是提出投效蒙山军,相信不用遇到多大阻力,建昌兵们应该会欣然接受。 冯双礼一路把秦风等人送离了建昌,又继续南下了好一段路,直到遇见亲自过来接应的李来亨,他才停下脚步,上前施礼道:“临国公,久仰!” 临国公是李来亨的封号,他看到冯双礼,以及数名建昌将领装扮的人,一时有些弄不清楚情况,秦风去建昌前,说过冯双礼可能打算降清,可现在看来,双方似乎并无敌意,李来亨不敢怠慢,拱手道:“庆阳王,有礼了。” 冯双礼和李来亨不过才几面之缘,行礼过后连简单的闲聊都没有,冯双礼就主动向秦风告别道:“汉王,吾等诚挚之心,还望您切莫辜负。” 秦风目送冯双礼远去,才和李来亨回到了大军驻扎的营地,狄三喜望着周围无数兵士,心中暗自侥幸,还好得到了汉王的原谅,衙门里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李来亨的大军随时都会对建昌发起攻击,后果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李来亨让人把狄三喜几个建昌将领带下去安置,随后和秦风一起钻进了帅帐,人还未坐定,已忍不住问道:“汉王,建昌到底怎么回事?” 秦风如实说了一遍,建昌想要归附自己也没有隐瞒,而建昌的态度势必会让四川的一些小股势力也跟风投向蒙山军,秦风在四川站稳脚跟已是指日可待。 李来亨听完后,面色大为惊异道:“末将恭喜汉王了。” 秦风微笑道:“暂时还不知文督师的意思,本王需要去重庆一趟,希望文督师还没有返回奉节,得不到文督师首肯的话,建昌之事多少容易惹人诟病。” 李来亨点头道:“汉王说的不错,末将立刻派人送你回重庆,得到文督师授权之后,汉王需要立刻接手建昌,免得夜长梦多。” 秦风目光一闪,低声念道:“夜长梦多?” 李来亨一脸严肃的解释道:“鞑子开出的价码确实丰厚,建昌未必能够挡住诱惑,人心难测,不到最后难以做出结论。” 秦风脸色变幻不定,似乎并没有把李来亨的提醒放在心上,而是在考虑其它的事情,沉咛许久才道:“吴三桂和李国英应该也知道建昌的难处,又开出了这么诱人的条件,何况建昌在半年前就向清廷传达过投降的意愿,如果现在答应投降的话,吴三桂和李国英想必不会感到意外,自然也就......” 李来亨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到一半,已经反应过来,惊讶道:“汉王是想让建昌诈降吗?” 秦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沉声说道:“攻破重庆后,本王从清军守将王明德的口中得知,原来在我军发动攻击的前几日,川陕总督李国英,四川巡抚高民瞻先后离开了重庆,有了谭诣和谭弘作为内应,他们应该不用担心重庆失守才对。” 李来亨只是叫了声可惜,只当李国英和高民瞻运气好罢了。 秦风又道:“本王一直对李国英和高民瞻两条大鱼,侥幸从重庆逃过一劫而耿耿于怀,因此对他们的行踪十分关注。而根据情报,二贼离开重庆后,全都去了顺庆,在重庆城破之后,高民瞻呆在顺庆未动,李国英则前往了保宁。” 话音刚落,李来亨一下子来了精神,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兴奋道:“汉王计划收复川东,顺庆和保宁都是我军接下去要攻打的地方,说不定有机会抓住高民瞻和李国英二贼。” 秦风淡淡道:“本王就怕我大军一到,二贼自知不敌,会选择弃城远遁。”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道:“可如果建昌诈降,借口全军投奔李国英,那么不仅擒获二贼的机会大增,光复川东也会变得事半功倍。” 李来亨用力一挥手,振奋道:“汉王,事不宜迟,不要再去管文督师的意见了,先接管建昌再说,诈降之事没你领头,冯双礼可做不成。” 秦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建昌要诈降,做戏一定要做足,秦风又返回建昌向冯双礼说明来意,得到了对方毫无保留的支持,二人商议了一夜,做出了周密详细的计划。 ***************************************************** 游击将军钟无悔站在烽火台上,背影略显落魄的向着东北方向眺望,他跟着吴三桂一路从陕西,四川杀到云南,然后又被派到顺庆来镇守,无奈的以为失去了立功的机会,可当吴三桂在磨盘山惨败的消息传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幸运。 不过随着重庆的陷落,幸运似乎又要离他远去,钟无悔用屁股想也知道,顺庆距离重庆不过八十里地,明军攻破重庆,士气大涨,没有理由放过顺庆不打,往川东扩张只是时间问题,而顺庆无疑会首当其冲。 而明军若是来攻,钟无悔拿什么守住顺庆,凭借城中的八百老弱残兵?还是那位像是丧家之犬的四川巡抚高民瞻? 想到高民瞻,钟无悔就是一头的雾水,前段日子他和川陕总督先后来到顺庆,二人的出现让钟无悔大为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顺庆这个弹丸之地会同时迎来两位朝廷重臣。 李国英只在顺庆逗留了一日,钟无悔才明白原来只是路过而已,可高民瞻竟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难道不知道顺庆很快就会成为战场?而且守住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吗? 钟无悔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地位卑微,没有资格询问究竟,只能尽可能把顺庆守将的工作做好,几日来玩命的加固城防,现在所处的烽火台就是新搭建的。 烽火台可以用来求援,钟无悔却根本不指望会有援兵,纯粹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援兵没有至少也能给临近的县镇示警。 在一声自嘲的叹息下,钟无悔缓慢转身正欲走下城楼,一个兵士急匆匆的走来,跪倒在地道:“将军,总督大人的急信。” 钟无悔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等把信仔细读完后,他的脸上尽是激动之色。 第401章 诈降(中) 建昌投降,沿路各县镇配合放行,如有必要,还需派出人马稳定建昌降军内部,直至建昌降军到达保宁为止,不得有误! 钟无悔本以为明军攻击川东在即,万万想不到敌军没来,降军倒是来了一支,而且还是实力雄厚的建昌。 有了建昌降军,川东实力剧增,明军攻击川东的计划,应该也要有所斟酌了。 钟无悔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建昌降军路过时,一定要截留部分人马,用作守卫顺庆。当然,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游击,没有资格这么做,可是四川巡抚高民瞻身在城中,若是由他下令的话,建昌降将必定不敢违抗,川陕总督李国英那里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守卫疆土面前,截留一些降兵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钟无悔拿着李国英的信件,急急忙忙的赶到了高民瞻的居所,却没能见到高民瞻本人,接待他的只是一个随从,说是巡抚大人不见客,钟无悔又气又急,高民瞻来到顺庆后,几乎一直都在闭门谢客。 可军务紧急,又关系到自己的小命,钟无悔也顾不得太多,让随从把信件送去,并转告了他截留兵马的想法。 随从很快就走出了内院,钟无悔听他说完后,心中多少有些诧异,高民瞻不仅认同了截留建昌人马,而且打算全部截留。 巡抚大人很怕死吗?希望身边的兵马越多越好,可既然怕死,为什么要呆在顺庆城中,而非继续北上,尽可能的远离战场? 钟无悔懒得去想这些,反正有了高民瞻的许可,他会尽可能多的把建昌降兵截留在顺庆城中,全部截留下来是不可能的,顺庆贫瘠的很,根本养不活这么多的人马。 思绪渐安,钟无悔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等到了深夜,本以为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安稳觉,还兴致颇高的喊来两个侍婢暖床,结果才刚要一展雄风,一阵焦急的禀告声,把钟无悔弄得是萎靡不振,身上某一处搞笑的风光,看的其中一个侍婢忍不住笑出声来。 侍婢一笑,便知犯下了大错,一脸惊惶的跪倒请罪。 钟无悔心中怒极,下令把那个侍婢拖下去斩了,等到人头奉上,钟无悔还是不解恨,担心另一个侍婢把自己刚才的不堪丑事说出去,于是也一并杀了,随后才黑着张脸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来人是安排在城外警戒的探马,他一来就看到钟无悔连杀两人,神色更显惊乱,冷汗直冒道:“将军,东面哨所传来消息,明军大股人马正朝我们这里赶来,沿途已经有三个哨所被捣毁,根据逃亡的兵士的话,杀过来的明军来自于建昌。” 钟无悔听了一愣,瞳孔即刻扩大,失声大喊道:“这是什么鬼话?建昌兵怎么可能攻击沿途哨所?这不可能!”他几乎要把探马推出去抽一通鞭子,白天才刚收到李国英的信件,现在本该是降军的建昌兵竟然攻击沿途哨所,前后之差简直就是在颠倒黑白。 探马一脸的疑惑不解,建昌兵就为什么不能攻击哨所?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钟游击这次的反应也太大了。 钟无悔感到脑海中一片混沌,找出了李国英的信件,整整看了三遍后,确认上面川陕总督的官印不是假冒的,又把送信的使者喊了过来,仔细盘问亦是没有任何问题。 李国英难道被建昌骗了?建昌是在诈降? 钟无悔虽然是吴三桂的部下,但对于李国英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位川陕总督战功彪炳,韬略才华享誉朝廷,对他赞颂者不计其数,绝不可能轻易被建昌欺骗,那么建昌全军来投,却攻击哨所,其中一定有所原因。 另外,建昌真的诈降,又怎么会为了几个哨所而暴露,至少也该图谋几座大城才对。 钟无悔怎么想也得不出结论,只能把城中的所有探马斥候派出了城,让他们尽可能搞清楚情况,自己在等待回复中,又是一夜无眠。 天亮后,钟无悔就穿好盔甲,登上了城楼,一个劲的向东北方向眺望。整个上午都还没有什么变化,可接近午时,突然看到前方腾起了一柱青烟,笔直的冲上了天际,不久后这股青烟就变成了浓浓的黑烟。 每个哨所都设有烽火台,为的就是传递警情,钟无悔看着那道烟,苦涩地自言自语道:“来的可真是快啊!”他看出了那浓烟是从离顺庆最近的哨所升起的,敌军如果马不停蹄的赶路,黄昏前就能兵临顺庆城下。 而在这时,昨夜派出的探马终于有人返回,钟无悔急忙唤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探马喘着粗气道:“将军,小人......遇到了很多建昌兵,他们说......正在被明军追赶,想让将军派兵去接应。” 钟无悔惊讶道:“建昌兵被明军追赶?原来是走漏了风声,建昌降清被伪明发现了!” 这一刻,钟无悔总算理清了头绪,可他不知道追击建昌兵的明军数量,顺庆守军又十分薄弱,他可没有出兵接应的实力,最多打开城外,让建昌兵入城避难,而一旦发现明军逼近顺庆,他会毫不犹豫的再关上城门,没能逃进城中的建昌兵只能自求多福了。 没过一会儿,钟无悔就看到有一队骑兵沿着大道向着城下驰来,他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着,这队骑兵看上去也就二十个人上下,打着清军的绿旗,可在穿戴上却夹杂着明军的鸳鸯战袄,想必应该是建昌的降兵。 建昌骑兵们来到城下,嘶声喊道:“快开城门,我们有川陕总督的令箭!” 为首的一个骑兵把令箭,以及一袋公文一起扔上了城头,钟无悔看过确认无误后,当即命人打开了城门。 刚一进城,为首那人就满脸愤怒道:“为何不出兵接应,庆阳王要是有个好歹,老子狄三喜要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狄三喜当然不是真的狄三喜! 作为一个刚犯过错的前科人员,秦风可以原谅狄三喜,却无法立刻信任他,所以狄三喜是由冯双礼挑选的一人假扮的,年龄和狄三喜相仿,样貌亦有相似之处。 川东清军中,或许有人听说过建昌副将狄三喜的名子,却很少有见过面的,分出真假的可能性极低。 第402章 诈降(下) 钟无悔刚从走下城楼,耳边就传来蛮横的叫嚣声,他强忍住怒气,建昌军虽然是降军,但以建昌军的实力,庆阳王冯双礼到了满清那里一样是王爵,副将冯双礼作为建昌的二把手,也一定会被封赏个爵位,他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是真心得罪不起。 假狄三喜看到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在十几个清兵的拱卫下朝自己走来,他目光凝聚片刻,转而趾高气扬的问道:“你可是顺庆守将?” 钟无悔不卑不亢,尽可能维持尊严道:“末将钟无悔见过狄副将。” 假狄三喜眼中泛寒,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说道:“本将念在你顺庆城小,想必守军也是不多,接应不及之罪就暂且放下了。”他话锋一转,指向不远处的烽火台道:“城楼上明明有烽火台,为何不立刻点燃,难道你以为仅凭自己就能守住顺庆吗?” 话音未落,旁边的一个建昌兵道:“追击我军的明军足有三万多人,全是闯军精锐,庆阳王拼死而战也未必能够抵抗,只有保宁派出大军,才能与明军一战。” 保宁是清军在川东最主要的屯兵之地,主力战兵大概有二万左右,也许正是因为有精兵强将守护,李国英才敢呆在保宁。 钟无悔听到来的竟然是闯军,还是三万多人,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假狄三喜见他脸色死灰,突然厉喝道:“还不快点把烽火点燃,再派人去保宁求援!” 那个刚才说话的建昌兵又补充了一句:“顺庆未必守得住,尔等要有突围的准备。” 钟无悔听到突围,脸上恢复了一丝神采,他挡住三万闯军,可有建昌兵相助,突围应该还有机会的,至于顺庆城......他已考虑不了太多,命令手下点燃烽火台。 烽火台最先升起的是用配好的艾草和稻草发出青色的烟,如果情况没有恶劣下去,青烟不会有所变化,若是遇到了无法抵御的大队明军出现,烽火台上就会给燃料中加入许多煤炭,迅速地放出大量的黑烟。 顺庆城楼上的烽火台,直接点燃的就是黑烟,看来钟无悔已经决定弃城,不过不战而弃城乃是死罪,战之不敌突围的话,罪过也有,却不至于丢了性命。 所以在黑烟升起时,钟无悔看到不断有建昌的败兵逃来顺庆,他毫不犹豫的把败兵全部接进城中,这些败兵在他的眼中,全是突围的本钱,错过一人都是可惜。 偏偏有些建昌败兵在经过顺庆时,竟然选择绕城而走,钟无悔奇怪的问道:“他们怎么不进城?难道没长眼睛,看不到城门开着吗?” 这个问题让假狄三喜微微迟疑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道:“兵士们不傻,知道顺庆也挡不住闯军,所以才会选择继续远逃。” 这个解释很合理,钟无悔却是皱起了眉头,战场上逃命的官兵遇到有城池躲避,本能的会选择入城,哪里会考虑城池能否坚守的问题,再说顺庆守军薄弱,可建昌军的普通兵士不可能会知道,又怎么会认定顺庆守不住呢? 钟无悔越想越不对劲,快步走到城垛边上,探身朝绕城而逃的建昌败兵们望去,发现败兵们似乎没有远去,而是停在了顺庆城周围,看上去...... 不对,建昌败兵们是在围城!他们不进城,围城想要干嘛? 念及这里,钟无悔大惊失色,刚转过身要出声质问假狄三喜,对方嘴里已经发出了一声轻喝:“钟无悔要献城投降,拿下他!” 随着这声喝令出口,假狄三喜和身边随行的二十多人猛然跃身扑上,其中身手最强的二人一点不给钟无悔反应的机会,闪电般的出手把他擒住,其余人则挡住了钟无悔周围的清兵。 钟无悔失声叫道:“我没有要献城投降,你们是在冤枉我!我是平西王的部将,你们建昌没资格拿我!”他被强按在地,拼命挣扎中还在大声争辩,却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假狄三喜冷冷道:“你名字叫做无悔,不知在跟随吴三桂降清时是否后悔,不过现在,你再后悔也没用了。” 钟无悔听完,脸色剧变,终于醒悟过来,双目圆睁道:“你们是诈......” 他的‘降’字没有出口,已经被假狄三喜的一声‘斩’所取代,一个建昌兵士手起刀落,钟无悔的首级在地上滚动着,眼中尽是悔恨不甘之色。 假狄三喜一脸森然的环视一圈,冷声问道:“钟无悔之下,何人武职最高?” 周围的清兵们都是目瞪口呆,听到问话后有几个人就回头把目光投向一个呆若木鸡的人,那人同样愣愣的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钟无悔,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顺着这些人的目光,假狄三喜也把视线投了过去,下令道:“本将怀疑除了钟无悔外,顺庆城中还有要献城投降之人,你立刻去把顺庆守军全部集中起来,本将要一个个审问清楚。” 那人听到假狄三喜的命令后,抬起头看过来,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重新聚拢:“你们......你们没有证据,仅凭空口之言就杀了钟游击,简直是胆大妄为,朝廷一定会......” 假狄三喜不听他再说下去,伸手一指:“拿下!” 那人看到建昌兵扑过来,脸上慌乱中闪过一道狠色:“老子不是你们想杀就杀的!”他伸手拔刀,同时大喊道:“弟兄们,杀光这些建昌贼子!他们是诈降!” 说诈降可能只是为了鼓动人心,却不知还真被说对了,可惜他这样一出口,等于把自己送上了死路,?两个建昌兵一左一右,一刀横斩,一刀突刺,当场就要了那人的性命。 连续两个当官的死在建昌兵之手,顺庆清军胆寒之余,一些人也被激起了火气,可不等他们挥刀拼杀,无数建昌兵涌上了城头,清兵们已在不经意中失去了对顺庆的控制。 面对如虎豹般环伺在周围的建昌兵,城楼上的清兵们一下子没了反抗的意志,不过仍旧拔出了武器,与建昌兵相互对峙。 这时,有人拾级而上,身边被一众彪悍甲兵簇拥,他走到清兵们面前,语气轻慢道:“跪地弃刀者,免死!否则,杀无赦!” 说着,他淡淡一笑的补充了一句:“我叫秦风,蒙山军统帅,大明汉王!” 第403章 自焚 有时候,自报家门能轻松的解决很多事情,比如在建昌时,秦风说出了名字,衙门里的卫兵们立刻俯首称臣。而现在,清兵们在片刻的恍惚后,纷纷跪地求饶。 威望这东西虚无缥缈,可你不得不承认,当一个人真的具备一定的威望时,他的存在,他的出现,他随口的一句话,都可以胜过千军万马。 李来亨,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等人陪同在秦风身边,他们眼中都带着强烈的羡慕之色,英雄就当如此,他们造反是为活命,为财色,为权力,可如今坚定的与鞑子斗争到底,心中何尝不是以英雄自居,只是别人未必把他们当成英雄。 而秦风无需自认什么,蒙山军和他早已是英雄好汉的代名词。 冯双礼走到城楼,他的地位比起闯军诸将高出一分,因此他一出现,旁人都是侧让半步,冯双礼却是客气的向众人施礼,他的性格少了几分军人的锐利刚猛,倒是反而惹人亲近,闯军诸将和西军并不对付,可在冯双礼面前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善意。 当然,这其中应该也和冯双礼把建昌军移交给秦风有关。 冯双礼来到秦风跟前,微笑道:“城内清军已基本被控制,漏网之鱼也逃不出顺庆城,即使有清兵侥幸逃脱,城外还有三道封锁线可以拦截,绝非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绝不可能有人能够逃离。” 秦风满意的点了下头,说道:“庆阳王请尽力约束部下,我们可是大明王师,切莫做些扰民之事,若是有人敢违背军纪,本王绝不手下留情。” 冯双礼肃然道:“汉王放心,建昌所有将士都已知道投效了蒙山军,而蒙山军军纪之严明举世共知,相信无人敢给蒙山军抹黑,真要是有人作奸犯科,汉王尽管杀之。” 闯军诸将听了也急忙表态道:“绝不给汉王丢脸!” 不给汉王丢脸,那汉王不在的时候,闯军的军纪怕是很难得到一丝不苟的遵守,秦风对此也不能强求太多,反清的每一支军队都能对百姓秋毫无犯,纪律严明,哪里还轮得到满清八旗在中原耀武扬威。 冯双礼出声问道:“顺庆已经派人去向保宁求援,不知保宁的清军是否会被骗出城?” 秦风淡淡道:“骗出当然好,我军能以优势兵力把保宁清军在野外聚而歼之,若是骗不出,那我们就全力攻城,少说也有七成胜算。” 保宁清军实力不弱,秦风却是信心十足,周围的闯军诸将也无人质疑,不少人脸上都有轻松自在之色,好像保宁唾手可得。 也难怪众人可以如此乐观,拿下顺庆利用的是建昌诈降,攻取保宁亦是可用这一方法。 建昌降清,又有李国英的军令传达到各个县镇,可面对全军而来的建昌降兵,沿途清军多少还有所防范,而为了让清军失去防范,或者说在第一时刻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秦风让建昌装作降清暴露,一路被闯军追击的假象。 面对建昌败兵,沿途守城清军很有可能选择收容,而在城门被骗开时,等于宣告了城池失陷,比起一座座攻打,这种手段无疑要轻松的多,伤亡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在拿下顺庆后,冯双礼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时间一长,顺庆和外界隔绝的异常一定会被发现,建昌诈降也会随之暴露。 因此,秦风此次发起的川东之战,想要完成光复川东全境的目标,最重要的就是兵贵神速,不给清军任何察觉反应的机会,才能确保诈降一次次的成功。 可当速度够快之后,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那就是清军会对建昌的进军速度感到怀疑,特别是达到清军控制的川东之后,建昌何必再需要不断的强行军?同时一支降军士气必定低落,又哪来强行军的意志? 所以行军要快,也要快的合理,秦风决定随着战事的深入,他会不断夸大闯军的攻击力度,造成建昌降军连战连败,不仅变成了一支战败之军,还是一支逃亡之军。 人在为了活命逃跑时,速度能不快吗? 秦风的计划很完美,却也知道必有受挫的时候,他只希望能在攻破保宁城后,建昌诈降才被发现,那是也影响不到光复川东的大局了。 其实秦风花了这么多功夫,主要就是为了保宁,无论是顺庆,还是沿路的其它城镇,根本无力抵挡建昌和闯军各部的攻击,只有保宁才有坚守的实力,何况川陕总督李国英就是保宁城中,秦风对这条大鱼可是眼馋的很,这次绝不会让他再侥幸逃过。 李国英的下场尚且不得而知,四川巡抚高民瞻却已经注定逃脱无门,根据清兵俘虏的交代,高民瞻确实就在顺庆城中。 秦风派人去抓捕高民瞻,可等来的消息却让人颇为失望,高民瞻竟然放了一把火,把自己住的宅子给点燃了。 用自焚的方式来显示宁死不降的决心? 秦风看了李来亨一眼,他记得前世李来亨也是自焚而死的,现在高民瞻也做出如此壮烈之事,可他却只是一个汉奸,竟然对满清忠诚到这种程度,秦风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好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城西上方浓烟滚滚,想必就是高民瞻放火自焚的地方。 秦风冷眼相望,等收回目光后,对身边的邓飞道:“即使高民瞻被烧成了一具焦尸,本王也要把他弄出来,挂在旗杆上悬尸示重,向百姓们痛斥他忘祖背宗的恶行。” 高民瞻如此死法,一定会被清廷当成蛊惑朝中汉臣的正面教材,秦风阻止不了,可在宣传上不能落于人后。 宣传是意识的灌输,即使当前还远不能达到开启民智的效果,可多少也能复苏民族情感以及民族认可度,等到传播出去,满清在占领区的统治一定会受到影响。 邓飞为人秀逗,做事倒是利索,很快就从高民瞻燃烧的宅院中返回,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古怪道:“汉王,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属下们也找到了高民瞻。” 秦风冷声道:“照本王之前说的,悬尸示众!” 邓飞哭笑不得道:“汉王,高民瞻他......没有被大火烧死!” 第404章 第四百零三张 圣旨 四川的战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而本该成为世人焦点的云南却是出奇的平静,明清双方好像商量好似的,全都默契的处于高挂免战牌的状态。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云南各地除了小规模的冲突都没有,一片安宁的景象中,很难让人现象前不久这里还是战云密布,厮杀不断。 云南首府,昆明。 顺治的圣旨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昆明城下,钦差抵达时,吴三桂战战兢兢的出来迎接,磨盘山的惨败好像让平西王失去了往日的雄风。 而陪同吴三桂出迎的,还有一众麾下将领幕僚,其中却有一人与吴三桂并肩而立,地位似乎非同小可,此人正是满清汉臣第一人,洪承畴。 洪承畴,字彦演,号亨九,福建泉州南安英都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累官至陕西布政使参政,在镇压明末农民起义中立功,升任延绥巡抚、陕西三边总督,崇祯十二年转任蓟辽总督,松锦之战战败后被清朝俘虏,后投降清朝。 顺治元年四月,洪承畴随清军入关,此后开始被清廷起用,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衔,列内院佐理机务,翌年赴江南任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 洪承畴投降满清后,对满清入主中原起到的作用比放清军入关的吴三桂更大,西南三省的布局经营全是出自他手,早年洪承畴就提出了暂缓攻击南明,没有了外部压力,南明内部一定生乱,到时候再派大军南下,可一战而定江山。 事实证明了洪承畴所料不差,南明果然爆发了内乱,三王夺权中损耗巨大,明清双方对峙的态势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转变,而等到孙可望降清,南明已是风雨飘渺,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认定满清将会问鼎天下。 由此可见洪承畴眼光之毒辣,智慧之超群,他还宣导儒家学术,曾针对顺治皇帝迎达赖喇嘛提出意见,为满汉的合流打下基础。为了巩固清朝的统治,他还建议满洲统治集团也须‘习汉文,晓汉语’,了解汉人礼俗,淡化满汉之间的差异。 康熙年间,满汉一家的倡导其实受到了洪承畴谏言的影响。 种种事情都能看出洪承畴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依旧掩盖不了他成为汉奸的卑劣行径,现在他站在吴三桂的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些呆滞,像是死人一般。可换个角度来说,他也能够算是在场唯一神态自若的人。 吴三桂的部将们看到钦差到来,好似一个个全都成了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般,神色忧虑无比,惴惴不安的想着会受到何等责罚。 磨盘山惨败,清军伤亡不计其数,必需要有人承担战败的罪责,作为统帅的吴三桂难辞其咎。可吴三桂败归败,手上主力尚在,清廷不见得敢严惩于他,其他将领可没有吴三桂的实力,怕是难逃顺治的怒火。 在众目睽睽之下,钦差宣读了顺治的圣旨,先是表达了对磨盘山之战的痛心疾首,紧接着点了十几个人名,给予了免去一切官职,并且押回京中候审的决定。 钦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有一些将领的名子被喊到,其中就有吴三桂的亲信将领赵良栋,他被罚俸半年,官降一级。 听到这个处罚后,赵良栋先是松了一口气,脸色却很快一变,他发现被重罚的全是八旗将领,而被问罪的汉人将领大部分和他一样,只是小作惩戒而已。 顺治皇帝难道不该偏向自己的族人吗?怎么反而宽待起汉人了?他一视同仁也就算了,偏袒的如此明显总给人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赵良栋皱眉沉思,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钦差已经合上了圣旨,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关于吴三桂和洪承畴的惩罚。 这本该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顺治皇帝不可能严惩吴三桂和洪承畴,可连问罪都没有,这已经不能算是笼络人心,根本就有畏惧之嫌。 而在场的众人心中正在狐疑之时,钦差又拿出了另外一份圣旨,打开念了起来,宣布了顺治皇帝将云南,贵州二省封藩给吴三桂的旨意。 不知道钦差宣读圣旨的顺序是不是清廷有意安排妥的,但它确实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在场众人无不震惊,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吴三桂。 吴三桂脸色却是变化不大,只是一直低头沉思,等到钦差笑着把圣旨拿到他面前时,后者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钦差微笑着轻声提醒道:“平西王,接旨吧。” 吴三桂终于回过神来,高举双手接过了圣旨,谦卑道:“皇恩浩荡,罪臣惶恐之至,非粉身碎骨不能报答万一。” 钦差哈哈大笑道:“平西王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哪里是怎么罪臣?王爷可切莫妄自菲薄,皇上知道后怕会无法心安的。” 吴三桂目光闪烁了一下,嘴上连说不敢,亲自陪同钦差入城,然后又大摆宴席,遍邀昆明众将前来饮乐。 在宴会上,吴三桂一边享受了大家的恭维和祝贺,一边表现出鞠躬尽瘁的样子,宣布要尽快恢复军心士气,等到时机成熟,必然发兵再战,为磨盘山的惨败雪耻。 众将也是纷纷表态,一定奋勇拼杀,将功赎罪。 钦差听到后,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想知道吴三桂何时发兵与明军再战。 吴三桂说是等到粮草充足便可,而为了筹集粮草,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下令昆明的官吏必须认真清点户口、田土,仔细核实土地的实际情况,万万不可被刁民把产量上乘的良田报成劣地,若是有人敢于瞒产抗税,就没收家财,纳入奴籍,绝不轻饶。 钦差表示对吴三桂的做法很满意,之后就饮酒畅谈,在没有提及军务上的事情。 等到宴会结束,吴三桂派人给钦差送去了白银千两,黄金百两,还有侍寝佳丽十人,真不知道他是在讨好钦差,还是有把钦差累死在床上的打算。 第405章 凶险 夜深人静,孤灯摇曳。 宴会之上,吴三桂豪情畅饮,他不知道喝下了多少杯别人敬他的酒,可此刻在书房中,他的脸上没有半分醉意,能看出的只有漠然惆怅。 吴三桂站在窗前,望着黑夜深沉,轻声说道:“皇恩浩荡,本王何德何能能封藩两省之地。”他的语气感慨,却充斥深冷之意。 夜半静室,吴三桂并非是在自言自语,他的书房中还有一人,正是洪承畴,也只有洪承畴能在吴三桂站着的时候,安然自若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洪承畴坐在那里,脸色木然无神,双眸闭起好似沉睡了一般,可身姿却挺拔笔直,即使他真的睡了,也无人敢轻视他的存在。 吴三桂也不敢无视洪承畴,可他好像被洪承畴给无视了,至少他说完话后得不到任何回应,吴三桂却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洪承畴无视的不是他,而是他所说的话。 皇恩浩荡?吴三桂真能体会到皇恩浩荡的话,他又怎么会放清军入关?崇祯皇帝对吴三桂可是恩宠极隆,从未有过亏待。 洪承畴用无声表明了态度,他可不想听吴三桂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而从某种角度而言,二人其实是一类人,遭遇也十分相似,洪承畴松山战败后被俘降清,吴三桂内外交困之下,无奈降清,他们都是当世人杰,却都不得已走上了一条不光彩的道路。 既然是不得已,谈何对满清的忠诚? 吴三桂和洪承畴二人皆是心知肚明,只是吴三桂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半句不该说的话,他以虚伪示人,谨慎做事,满清对他再如何忌惮,也不该轻易发难。 可是这一次,吴三桂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清廷竟然要把云南和贵州封藩给他,这在外人眼中也许是无上的荣耀,实际上却是暗藏凶险恶毒。 清廷南下灭明之战连续遭到挫败,已经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最佳机会,云南和贵州的地盘随时会遭到明军的反攻,得而复失的结局很难改变。 这个时候,清廷把两省之地封藩给吴三桂,不是摆明让他与明军死磕,消耗双方的实力,同时为满清八旗赢得重振旗鼓的时间。 吴三桂知道清廷的意图,洪承畴这等聪明人自然也是明了于心。 书房内陷入了沉寂,亦是难言的沉默。 洪承畴终于开口,说道:“你没得选,只有暂且在云南和贵州之间选择一地坚守。”他说话简单明了,不费气力。可要听懂他话中的深意,不知要用多少心思。 吴三桂立在窗前,头也不回道:“云南是死地,贵州勉强还有生机。” 洪承畴目光一闪,没有说话,却已是代表了默认。 二人说话同样简单明了,可心中所想永远让人难以捉摸,不过就当前的形势而言,二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云南现在有吴三桂和多尼的两支人马,多尼所部一旦离去,吴三桂就成了孤军,他不仅要面对李定国的威胁,蒙山军也随时会从贵州杀出,吴三桂被夹在中间,生存空间会被不断的压缩,直到被灭亡为止。 而贵州临近中原腹地,吴三桂在面对明军攻击时,即使得不到清廷的支援,他也有往中原后撤的余地,蒙山军目前也只占据了贵阳一地,在稳固广西之前,蒙山军也无力控制贵州,等到吴三桂大军进驻贵州,相信蒙山军会主动选择避让。 洪承畴再次开口,说道:“平西王,你很聪明。” 被人称作聪明,在常人听来,自然得意。可吴三桂却知道,洪承畴称他聪明,绝非好事,自己所隐藏的某些心事可能被洪承畴看穿了。 洪承畴淡漠道:“磨盘山之战,你败的惨烈,也败的精彩,比起你来,你军中的那些八旗勋贵根本就是一群废物,被玩弄鼓掌而不自知......”他顿了下又道:“只是你能骗过一些人,却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远在京城的皇上。” 一言落地,虽轻淡,但如雷霆轰在吴三桂的心头。 吴三桂双拳紧握,眼中有惊骇之色,他知道磨盘山之战的真相骗不了洪承畴,可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洪承畴和他未必是一路人,却也希望满清的实力消减,这样朝中汉臣的地位才能上升,洪承畴作为名义上的文臣之首,地位必然能够更加的稳固。 而顺治皇帝都能清楚,这绝非吴三桂所愿,可他也不是怕事之人,片刻的惊乱之后,凝声沉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惜我吴三桂不是这种愚昧之臣,无论是谁有害我之心,都先要问过我手中大军答不答应。” 这一刻,吴三桂不再虚伪,张狂中尽显枭雄本色。 洪承畴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欣赏之色,缓缓道:“平西王,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是一样的,都不愿意当一个愚昧之臣。” 吴三桂不语,还是看着窗外。黑夜漫漫,不知何时却已经逝去,远方的天色有了丝光亮,悄然的让人无法察觉,不经意间,那抹亮色也让人感到诧异。 洪承畴又道:“我们都是大明的罪人,可大明的罪人又何止我们,李定国那个贼子不是吗?蒙山军统帅秦风不也投降过满清?”他顿了顿,声音中多了分缥缈之意道:“人的选择有很多,回头一样是种选择。” 话音刚落,烛火随之燃尽,书房内却没有暗下来,原来天空晨光已现,几缕强光射了进来,驱散了暗的沉冷。 吴三桂还是站在窗前,听到洪承畴所言后,他好像不明白话中的意思,没有半点反应。 洪承畴眼中隐有厉芒,发现吴三桂可能没有卸下全部的伪装,他望着那难测的背影,故作轻松的笑道:“平西王,天色已亮,我们一同去用膳如何?” 吴三桂也笑了,回头随意道:“经略大人有命,本王那就却之不恭了。” 书房又静寂下来,静得呼吸都听得到。 吴三桂和洪承畴说要用膳,可一个还是站着,一个依然坐着,根本就没有走动的意思,似乎都还有话要说,并且不能在用膳时说,毕竟走出书房后,人多眼杂,有些话是不能轻易开口说出来的。 不知许久,吴三桂才慢悠悠道:“经略大人的话,本王会考虑的。” 洪承畴听到后脸上带笑,可当吴三桂转身走出书房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同时也带了分惊疑之色...... 第406章 勾心斗角 吴三桂在抉择之中徘徊,李定国一样是犹豫难决。 磨盘山之战,李定国取得了大胜,可自身伤亡也是不小,于是对是否乘胜追击,收复失地产生了犹豫,不过这个时候若是能够得到朝廷的支持,那他一定会不畏艰险的发起反攻。 可别说得到朝廷支持,永历皇帝知道李定国取得大胜,却还是不敢返回,停留在云南和缅甸边境,李定国只能一面竭力恢复生产,补充部队所需,一面不断劝说永历皇帝回来鼓舞士气,即使不驾临军中,至少做出一个姿态,不要坐实了别人眼中的逃跑皇帝。 李定国还在劝说中,提出了让永历皇帝去四川,四川土地丰饶,反清势力强大,前不久又传来重庆光复的消息,比起云南更适合作为光复大明的根基所在。 而如果决定要去四川,李定国现在就应该开始转移人口,积蓄行军的物资,可他经历的连番战事后,已经是赤贫如洗,在经费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把力量转移到四川。 李定国没有,永历皇帝却有,这个逃跑皇帝本事低劣,金银珠宝倒是收敛了不少,如果他愿意提供给李定国,转移四川的设想就能马上施行。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永历皇帝要回来,可想让他放心的回来,李定国一定要把云南的清军赶跑,同时守得固若金汤。可真要这样,永历皇帝哪怕回来了,估计也不会去四川,对于四川的闯军各部,他的排斥担忧从未有过真正的消减。 于是,李定国转移四川的计划等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只能选择暂时搁置,不过在失望之余,这些日子他的心情总体还是不错的。 比起清军南下时的天下危局,如今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而这主要还是得益于蒙山军的强势崛起。 李定国迫切的想与秦风见面,并且双发达成共识,尽快的发动反攻,绝不能因为局势缓和而有丝毫懈怠。 大明现在依旧是偏安一隅,实力也处在下风,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让鞑虏安定地方,明军需要不停的进攻。 清廷占据的两湖、两广,那里都是中原人口密集之地,稳定下来后生产很快就能恢复,带来的用不完的粮草和军饷,甚至人心也会转变,从而让清军获得大量的兵源。 明军不冲出去一战,迟早还是会被清廷压垮。 李定国能够看出巨大的隐忧,可总体来说远远好过李自成藏身商洛,张献忠蛰伏谷城时的情况,现在闯军和西军实力尚在,而且还拥戴永历天子。明军无论抵达何处,只要能够占领一块地方就能补充兵力,只要满清主力不来就能建立统治。 可惜,永历皇帝不是李定国,他脑子里除了自身安危外,其它的一律不想,最近还准备发一道圣旨给浙东的鲁王,恢复鲁王的监国的地位。 这种招数实在是太明显,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意图,不就是想要祸水东引,把清廷的注意力转移到鲁王那里,从而大大减轻永历朝廷的压力。 李定国苦于自己目前不在永历皇帝身边,只能通过奏章极力表达反对之意,因为他知道这个招数绝对没用。 永历皇帝目前代表了大明正统,天下大部分人眼中都是这样认为的,清廷不会因为多出一个监国就放过他,再说永历皇帝又没说放弃帝位,只要他还是大明皇帝一天,必定就是清廷的主要目标。 另外,永历皇帝的这一招会刺激到张煌言,张尚书对鲁王忠心耿耿,肯定想大干一场,为鲁王将来问鼎帝位创造条件。不过东南还有个郑成功,他有不少地方都和李定国的思路相近,郑成功绝不会同意和他有大仇的鲁王重新登上监国之位。 李定国估计永历的圣旨一下,郑成功和张煌言就要翻脸,福建沿海之地说不定会上演一场西军当年的三王之乱。 试问一国之君昏庸到这种地步,还有何必要追随于他? 李定国却是不管永历天子如何,既然拥立了他就只能文死谏、武死战了,盼望着白痴一样的永历能有开窍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永历皇帝在晚上做了一个噩梦,第二天醒来后,也不派人去和李定国打声招呼,发疯般下令立刻越过边境进入缅甸。 永历皇帝身边的军队以为是后方传来了战败的消息,已经顾不得守护天子,全都马不停蹄的冲进了缅甸。 缅甸方面原本对于大明天子十分敬畏,可当看到退入境内的明军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丝毫没有上国王师的风采,态度上也就不断的发生变化。 在临时搭建的一张帐篷里,首辅马吉祥粗略的把李定国的奏章看了一遍,冷笑一声道:“晋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天子不愿回朝,还是因为他把昆明丢了造成的,他不思进取夺回昆明,反而整日催促天子回去,还说什么移驾四川,真以为能把天子任意摆布不成?” 送来奏章的使者小声说道:“晋王还是忠心的......” 马吉祥身形一颤,差点忘了以晋王的权势,可不是他可以随意诋毁的,何况他也需要晋王抵挡清军的攻势,否则自己的小命也就完了。 当然,降清还是能够保住性命的,可马吉祥这个人从各个角度去看,他无疑都是一个小人,但在气节上,这个小人却也有高大的一面,他把对大明的忠诚看的比性命更重要。 估计正是这个原因,马吉祥深受永历的信任,李定国知道马吉祥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也没有想过要对付他。 马吉祥瞥了使者一眼,淡淡道:“晋王的忠诚,哪里需要外人来提醒我。” 使者连连称是,识趣的退出了帐外。 马吉祥又看了李定国的奏章一眼,心中稍有犹豫,想着清军吃了不少败仗,他的幕僚也分析过,清廷已经无力继续发动攻势,返回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随着思绪一转,马吉祥还是决定留在缅甸,因为他担心回去之后,永历帝会同意李定国的建议,把皇驾转移到四川,而四川有一个能对马吉祥造成极大损害的人。 那人正是文安之! 文安之在四川一天,马吉祥就不会入川,因为一旦进入四川后,以文安之的威信能力,肯定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永历帝的信任,到那时马吉祥这个当朝首辅也该退位让贤了。 第407章 功高盖主(上) 马吉祥不愿意入川的主要原因是文安之,可他并不傻,对于很清楚李定国的提议十分正确,四川确实可作为根基之地,至少土地肥沃,水路发达,明军水师又占据优势,陆地上的实力亦是强横,等到了四川后,日子肯定要比缅甸或是云南好过。 文安之如果不在四川那该多好! 马吉祥脑子里不断想着把文安之调离的方法,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找不到文安之身上有何纰漏之处,真要是有的话,文安之和闯军,西军等贼寇走的很近或许能作为向永历帝谏言的借口,毕竟永历皇帝对贼寇的仇恨虽然没有流露过表面,但内心却从未有过消减。 不过马吉祥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是永历皇帝的身边人,很清楚永历皇帝对文安之有种特别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依赖,马吉祥一直不明白永历皇帝为何会对文安之如此,可他却能确定自己要是敢说文安之的坏话,免不了被永历帝一顿责骂。 思来想去,马吉祥发现只有等到文安之老死在四川之后,他才能够安心的前往四川。 文安之已经接近八十高龄,又一直在为四川政务和军务奔波,心力憔悴之下,恐怕活不了几年了,说不定再过个一年半载就会传来文安之病逝的消息。 马吉祥最终还是做出了留在缅甸的决定,他把李定国的奏章压在了自己这里,却也不敢销毁,日后李定国或是永历帝问起奏章的事情,他就以奏章太多,忽略了其中几份为借口搪塞过去,相信李定国和永历帝也不会太过责难于他。 而远在奉节的文安之并不知道永历皇帝留在缅甸不回,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上奏请求永历皇帝归来,脑子里想的全是建昌投效汉王的事情。 对于秦风,文安之十分的欣赏,可秦风势力扩展之快,让他忍不住产生了压制的念头,并非是他要做小人,只是为人臣子的,权势太重的结局只有两个,取帝王而代之,或者被帝王猜忌而惨淡收场。 文安之不愿意看到那两种情况出现,可秦风入川之后,先是识破谭诣谭弘的降清,借力攻破重庆,又阻碍了建昌的降清,再一次将计就计,用诈降的手段一路进击川东,连战连捷,势不可挡,短短十多日的时间,川东大半的土地已经得到了光复。 此等功劳,南明永历必需要赏,可秦风已经贵为汉王,又有广西的地盘,朝廷几乎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而这也是君臣危机产生的根源所在。 于是,文安之给秦风去信,让他立刻返回奉节。 川东战事取得了极大的收获,攻占县镇十一座,粮草军械缴获无数,可在攻打保宁时遇到了阻碍,诈降没能像之前那样取得理想的效果。 目前闯军各部以及建昌人马把保宁团团围住,至于是否要全力攻打保宁,暂时还没有定论,保宁的战略意义不大,为了一城得失损耗兵将并不可取,秦风却不想放过这个川东清军最大的据点,何况他有轻易破城的机会。 秦风并不急于攻打保宁,刚巧这时文安之派人送信过来,信中虽然言语客气,但秦风却看出了坚定的口吻,他没有任何犹豫,把战事暂时交给李来亨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奉节。 奉节城楼上看到远处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竟然没有卫兵阻拦,想必是文安之已经得到了秦风到来的消息。 秦风进城后,在一队城门守卫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文安之的府邸,发现文安之已经在门外等候,他立刻下马拜见。 文安之仅仅招呼了一声,再无半句废话,他把秦风引进厅堂,才说道:“汉王一路辛苦了,老夫冒然把你叫回来,还请切莫责怪。” 秦风等侍婢上完茶,喝上了一口,抬眼时注意到文安之眉宇中隐有忧色,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督师把本王唤来,想必一定有要事相告。”他说是要事,可语气却是不急不缓,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其实在来的路上,秦风基本猜到文安之喊他回来,十有八九和建昌投效自己有关,文安之能知晓建昌有降清的意图,那当建昌投效秦风时,他也能马上能得到消息,只是川东之战还未结束,文安之就急着要见秦风,看来建昌投效之事并非秦风想的那么简单。 文安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道:“建昌降清被你阻止,紧接着全军要投效你,老夫全都已经知道了。” 秦风一脸诚恳道:“此事本王在第一时间就想告知督师,不过建昌降清大可利用,本王又有进击川东的打算,兵贵神速之下,本王这才没能及时回禀建昌投效之事。” 文安之神色淡淡,轻抿了口茶道:“你做的很好,好的无可挑剔,区区建昌投效根本不足挂齿,那是人心所向,老夫和天子难道能阻止不成?” 秦风皱了下眉头,不知文安之这话是褒奖,还是贬斥。 文安之放下茶杯,嘴里发出一声长叹道:“汉王,你这大半年做的事情,取得的成就,不仅强过老夫太多,朝堂上所有文臣武将加在一起怕也不如你,而老夫相信这只是开始,你的路还很长,你的将来不可限量。” 秦风脸色微变,似乎有些明白文安之为何要让他立刻赶来奉节,说是想见他只是托词,把他从川东调离估计才是真正的原因。 文安之声音中带着分凝重道:“汉王,老夫真心的敬重你,钦佩你,从你起兵开始,你就是我大明的英雄,狂澜于天下倾倒的盖世英雄!可你想过没有,你接连不断的胜利后,选择经略广西,从这时开始,别人会怎么想?你攻占贵阳,清军环绕之下你依旧没有退兵之意,别人会怎么想?而现在,你率领闯军群雄,已有一鼓作气荡平川东之势,特别是你收编了建昌精兵,别人又会对你怎么想。” 秦风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文安之不依不饶,继续道:“那些不了解你忠心的人会误以为你有不臣之心,有损你的声誉;而那些知道你是个忠臣的人,也会觉得你做事不够谨慎。” 第408章 功高盖主(下) 作为忠臣,文安之需要为大明的江山考虑。可作为长者,他更需要点出秦风各种看似正确的行动,其实并不妥当。 当然,文安之当面和秦风这么说,乃是认定对方也是像自己一样的忠臣,不然他的处置方法绝没这样直接,坦诚。 秦风却不愿瞻前顾后,他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为的是民族同胞,何况天下危局,他自当全力以赴,至于君臣之道,等天下安定再考虑也不迟。 文安之注意到秦风眼中有过刹那的犹豫,可转瞬又化作的坚定,他当即明白秦风想法,只能轻轻摇头,无奈道:“汉王,老夫不求其它,川东之战的功劳,还请你尽可能让给闯营诸将,他们为你鞍前马后,也算是劳苦功高。” 川东之战,几乎全部都是由秦风筹谋,建昌人马作为实施者,闯营各部虽然也出了力,但主要功劳远轮不到他们,文安之要把功劳全都强加在闯营身上,明显是在打压秦风。 不过这般打压,却充斥着强烈的善意,秦风能明白文安之的苦心,微微点头道:“等到川东平定之后,本王不要一分功劳。” 文安之没想到秦风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诧异片刻后,满怀安慰道:“汉王有心了......”顿了顿,他随后一问道:“听说我军在保宁遇到了阻碍?” 秦风很是遗憾道:“保宁识破了建昌诈降,我军一时无法得手,不过已经把保宁团团围住。” 文安之对川东清军的实力很清楚,知道保宁城中清军数量众多,强攻的话损伤必然不小,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汉王决定攻取保宁?” 秦风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本王会试一下,如果不顺利,川东之战就到此为止,日后再去攻取保宁。” 文安之听了放下心来,说道:“目前形势而言,保宁城的得失无关轻重,能拿下当然好,拿不下也不用放在心上。” 秦风恭声道:“多谢督师提醒。” 文安之目光一闪,发现秦风脸上的笑容中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好像对拿下保宁有着相当的把握,他沉思片刻后,眼中异芒闪动道:“汉王,你刚才说试一下,而不是打一下,到底......”他目光灼灼,满是质询之色。 秦风轻笑了一声,说道:“本王在攻破顺庆时,生擒了四川巡抚高民瞻。”他顿了顿,脸上显出一丝诡异之色,双眼眯起道:“本王从高民瞻那里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文安之被吊足了胃口,语气急迫道:“什么事情?” 秦风答道:“顺治给了高民瞻一道密旨,内容竟然是要他寻找机会除掉川陕总督李国英!”说到这里,他颇有感慨道:“李国英为满清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估计正因为李国英功劳太大,顺治对他有了猜忌之心,所以才动了杀机。” 文安之听了大为震惊,脸色却又有些尴尬,秦风后面那句话多少有指桑骂槐的意思,李国英功劳太大,于是惹上了杀生之祸,而文安之把秦风找来,不也是担心他功高盖主,连川东战事的功劳都给剥夺了。 而秦风所言,其实只是故意调侃一下文安之,顺治要杀李国英一定有其它的原因,可无论如何,李国英知道顺治要杀他,还会为满清效力吗? 文安之脸色极其兴奋道:“李国英就在保宁,有了顺治要杀他的密旨,李国英肯定会献城投降,若是再把顺治要杀李国英的事情宣扬出去,那些投靠满清的文武汉臣估计会人人自危,说不定能一举动摇清廷的根本。” 这话听上去有些道理,秦风却知道仅凭一道密旨,对付李国英或许有效,可也仅此而已,清廷只要宣称那道密旨是无中生有,造谣生事,即刻轻易化解密旨带来的负面影响。 文安之似乎也明白过来,脸上的兴奋之色逐渐散去,嘴里喃喃低语道:“李国英到底犯了什么事情,顺治竟然想在暗中把他除去?” 秦风懒得去想清廷内部的猫腻,对于自己功高盖主,他最多也就日后做事低调点,与友军协同作战时,尽可能的不要去争功,其它的他可管不了太多,而且对于永历帝,他是真心谈不上有多少好感,永历帝实在不像是个中兴之主。 说了半天的话,秦风面前的茶杯已经添了好几次水了,侍女又要给他添时,他抬手阻止,同时朝着文安之道:“督师若是没有其它要事,本王这就返回川东。” 文安之见秦风起身,急忙道:“先别走,老夫还有话说。”他顿了顿,等秦风重新坐下后,才缓缓说道:“晋王和延平郡王都想和你见上一面。” 李定国、郑成功都是有名的大英雄,秦风听说他们居然指名道姓的想见自己,心中激荡难抑,问道:“他们为何要见我?” 文安之摇头道:“他们都没说,只是与老夫的通信中提到了想见你,你打算去见他们吗?”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晋王和延平郡王都是当世绝才,能力不论,阅历上要强过你不少,你和他们见上一面,想必能得到不小的收获。” 秦风说道:“等拿下保宁后,本王会立刻去见他们。” 文安之想了想:“这倒不急,云南的战事还没结束,你现在去见晋王,路途上怕有危险,而延平郡王打算攻打南京,若是他顺利,或许到时候你去南京就可以了,若是他不顺,那等到尘埃落定再去福建也不迟。” 听到郑成功要攻打南京,秦风脸色陡然一变,惊声道:“南京战役打响了吗?” 历史上,郑成功北伐会在一个月之后开始,可听文安之的口气,好像已经迫在眉睫。 文安之疑惑道:“延平郡王应该已经出兵了......怎么了?可有什么问题?” 郑成功没有勤王,而是决定北伐,他的作为实在谈不上对永历帝忠诚,却并没有对文安之隐瞒,相反他还询问过文安之有没有意愿带领四川兵马沿江而下,与他在江西一带会师——看郑成功的口气,文安之觉得对方认为拿下江南不成问题。 秦风可没有文安之那么乐观,他知道郑成功北伐是以惨败收场,多年的积累存储几乎一朝耗尽,郑成功的英年早逝很大程度也是受到了这场战败的影响。 第409章 退意 时间紧迫,秦风心系东南沿海,必需要快速解决川东之战,才能抽身前往南京去见郑成功,好在前往保宁的路上,秦风得到了消息,南京战役还没有打响,郑成功的重大失败还有机会能够挽回。 秦风离开时,嘱咐闯军诸将对保宁暂时围而不打,只需给予适当的袭扰逼迫就行,一切等他返回再做决策。 保宁周围的清军在识破建昌诈降后,放弃了所有的外围据点,烽火台,驿站,全部撤回城中防守,根本没有和明军野战的打算。 面对缩头乌龟般的保宁清军,明军无论是兵力,战力,士气,无一不占据优势,可到底缺乏攻城器械,真要硬撼保宁城池,闯军诸将心中多少带着几分不愿。 闯军各部自从入川以来,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的,每一次出战都要精打细算,存在消耗巨大的战斗一般都会选择避让,而且出战的主要目标仅仅是为了收集物资。 此次在秦风的带领下,闯军各部从川东获得了大量的缴获,个个已经是心满意足,战斗欲望自然也就降低了不少,很多士卒渐渐有了归意,强攻保宁的话估计很难做到万众一心。 保宁城内的清军似乎对闯军的作战习惯十分了解,因此在撤进城中前,清军故意放弃了保宁周边的物资,专门就是留给明军的,等明军收刮完毕后,清军相信对保宁这座没有多少油水的城池,明军应该很难再有兴趣了。 另外,保宁城中清军有二万余人,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辅兵,精锐战兵连二成都不到,但军队数量还是能够吓唬人的,毕竟城外的明军也不过才三万多人而已。 因此,明军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时候,保宁城内的清军一点也不慌乱,站在城头上冷眼看着城下的这些明军,有经验的老卒还给年轻的兵勇鼓劲打气,让他们不要太过紧张,明军真敢强攻的话,一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而得知明军大军进犯川东时,川陕总督李国英就向清廷发去了报急奏章,只是保宁甚至川东全境在清廷眼中并不算重要,何况福建沿海的郑成功有挥军北进的迹象,清廷更不敢轻易调动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去支援保宁。 李国英看过清廷的回复后,皱眉低语道:“南下灭明受挫,看来让很多人的胆子都大了起来,郑成功在海上经营多年,金银钱粮存储巨大,手下兵将的装备可称天下至锐,他如果真的全力北进,朝廷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抵挡。” 虽然心惊于东南军情,但李国英对保宁并无太多的忧虑,不过想起之前差点被骗开城门,他还是心有余悸的,直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建昌请降了大半年,这次他又开出了丰厚的筹码,建昌怎么就毫无征兆的改变了主意,请降变成了诈降。 而在李国英惊疑不定的时候,秦风已经回到了保宁城下。 保宁城并不大,在十几年的战乱中曾经多次被军队攻破,城墙上有许多明显的分界线,这些界限两边的墙壁新旧程度和颜色各不相同,每次被攻陷都会导致城墙被严重损坏,占领者若是无意固守就会将其抛弃,若是打算防守就会给城墙打补丁。 由于战事频繁,不断需要打新的补丁,补丁上也许还会打补丁,有时甚至还没有完成修补工作城池就再次易手。 所以眼前的保宁城墙如同乞丐的百衲衣一般。四川大地上,各路军队你来我往,很多城市的遭遇都和保宁差不多,城池多次易手,城墙也是补了又补。 保宁是一座标准的四座城门的小城,不用进去看就可以想象到里面大概有两条比较宽阔的道路,各自连接着两座城门,交叉于城中央,而交汇处会是郧阳城内的衙门所在。四座城门没有大城那种瓮城结构,只是修建了简单的城楼以增强城门的防御能力而已。 秦风远远望着保宁城,他曾攻占过广西首府桂林,贵州首府贵阳,两座城池远比保宁城雄壮坚固,他现在率领的又是实力强横的建昌兵和闯军,战兵超过了两万人,实在是没有理由攻不破保宁。 可是兵强马壮却抵不过战意的缺失,秦风回到军中时,郝摇旗等闯军将领先后或直接,或暗示的提出了退兵的想法,冯双礼和李来亨固然坚定的表态会遵从秦风的意愿,可二人手下的兵将同样缺乏进取之心。 秦风来到保宁后,还没有机会与李国英取得联系,使用高民瞻那里获得的密旨说服李国英投降,现在他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却十分犹豫该怎么去做。 明军虽然不想强攻保宁,但也不愿意便宜了城中的清军,于是明军在收集完保宁附近的物资后,决定来个釜底抽薪,把当地的人口也全部迁徙带走。 过去闯军为了兵源和劳力,也没少做劫掠人口的事情,可在归顺大明后,特别是为了在川中站稳脚跟,获得当地民众的支持,闯军在对待百姓上面仁慈了不少,可这次他们迁徙保宁周边村庄人口的行动,给秦风的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流寇土匪的作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闯军骨子里的劣根性确实很难得到彻底的改变。 秦风之前有过不准扰民的军令,可闯军诸将并不担心迁徙百姓会引起秦风的不满,毕竟他们这么做并非为了私欲,一切都是从大局考虑,并且迁徙过程中手段可以粗暴些,却严禁有劫掠淫辱的事情发生,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等人甚至亲自坐镇,监督手下人做事。 闯军诸将可以说给足了秦风面子,秦风也就很难去干涉,指望用温和的手段劝说百姓自愿迁徙是不可能的事情,百姓们在情感上不仅故土难离,对于前往陌生的地方更是会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强制执行也是无奈之举。 而要阻止迁徙人口,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攻破保宁。 秦风把顺治要高民瞻诛杀李国英的密旨拓印了一份,找来一个俘虏去城前叫门,李国英见到拓印的密旨后,十有八九会认为是伪造的,当成是秦风的攻心之计,最好的方法还是让李国英和高民瞻当场对质。 可是李国英除非相信密旨是真,否则他不可能出城,而不出城,李国英又怎么和高民瞻对质?放高民瞻进城吗? 想到高民瞻,秦风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涩,因为高民瞻即使愿意在李国英面前坦白实情,他现在也难以做到了。 高民瞻侥幸从大火中活了下来,结果被发现时已经成了一个疯子。 秦风无可奈何,他明明握着一手好牌,竟然无法打出去,真是让人又气又急。 第410章 意外来客(上) 秦风独自一人身处帐中,他之前又和闯军诸将见了一面,表示三日后全军返回。换言之,他只有三天的时间劝服李国英投降。 可连李国英的面都见不到,又怎么能劝服他呢?这年头的防伪措施实在太差了,秦风根本无法证明他手上的密旨是真的。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秦风突然愣了一下,因为他又听到一声长叹,好像是回声。 可这回声却是在他身后传出来,秦风有些毛骨悚然,心道自己所坐的地方,身后就是帐布,进来的时候就自己一人,叹息的又是哪个,难道有鬼不成? 那声长叹发出后,帐篷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秦风一颗心砰砰大跳,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回头,更不能感应身后是否有人。他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那是幻觉。 那一刻的恐怖实在难以形容,秦风只觉得脖颈都有些僵硬,想要转过头去问声是谁,却又怕谁都没有,更怕一张鬼脸贴在脸上,告诉他我是鬼。 平日的胆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秦风只觉周身突然间鬼气森然。半晌宁静,他终于恢复了冷静,心道自己也算半个鬼,鬼和鬼见上一面,双方交流下情感,谈谈阎王殿里的八卦,相信能带来别样的一番滋味。 秦风想到这里,缓缓站了起来,再无半点畏惧之心,他霍然前行一步,手按戚刀,陡然转身,突然愣在那里。 身后没人! 秦风目光闪烁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后,又缓缓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道:“来回奔波,估计是累了,神识出现了点问题。” 他话一说完,看似要回去坐下来,却是蓦然伸手拔刀,一刀向身后劈了过去。这一刀积聚了他全身心之力,在秦风看来,已经算是很完美的一刀。他的身后绝对有人,他在放松的那一刻已经感应到有人,他相信自己的感应,所以他全力劈出了一刀。 可秦风的一刀还是劈了个空,他的身后还是空空荡荡! 秦风转身面对空空荡荡的毡帐,嘴角微微抽搐,突然做了个难以想象的决定,他不看背后,倒行过去,一直贴到帐篷这才停下脚步,嘴角已经露出了一丝微笑。 身后如果有人,要想取他性命实在易如反掌,既然如此,对方最少不会马上要他性命。想到这里,秦风不再挥刀,反倒长刀归鞘。 一个人影终于从背后飘出,轻轻的拍了他肩头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真有你的,能够逼我主动出来的,目前你是第二个。” 秦风看到眼前这人,脸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嘴角上扬,嘿然道:“怎么了,没见过像我这么俊俏的人吗?” 听到那人说话,秦风差点把晚上吃下的饭全给吐出来,那人如果算是俊俏的话,自己就是潘安再世,世间更是难有丑陋之人。 那人小时候估计被驴蹄子踩过脸的! 秦风微笑道:“阁下长得很有特色,世上如果说有两种人最能引人注意的话,一种是有着沉鱼落雁之色的美人,另外一种估计就是阁下了。” 那人像是没听懂秦风话里的调侃,笑声更大道:“小子,你这话说的动听,再多说几句,老子听过满意的话,你外面的那些下属就不用继续躺着了。” 秦风心中一沉,怪不得那人敢笑的那么大声,原来守在外面的邓飞等人都已经着了他的道,此人手段之高明,身手之强悍,完全超乎了秦风的想象,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无法相信世上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那人看起来过了而立之年,但到底多大却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胡子实在有些特别,浓密非常,根根有如硬针,鼻孔有点上翻,一张嘴裂开了可以塞个拳头,他可以说是长的很丑,不过看的时间长了,竟然给人一种百看不腻的感觉,难道说丑人也有耐看型的? 秦风咳嗽了一声,决定先和那人搞好关系再说,脑子里立马涌现出各种现代语句,他也顾不得太多,张口就来道:“那个......阁下确实俊俏,让人看了过目不过,夜里看了有提神醒脑之效,还和阁下的武功相得益彰,简直就是飞沙走石,鬼斧神工......” 那人捧腹仰面,笑的断断续续,好似要岔气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道:“你小子确实与众不同,从未有人能让我这么开心过。” 秦风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下,如果觉得我话说的还行,可否把我几个属下唤醒?” 那人说道:“天气不冷,你的属下们又个个健壮如牛,躺到明日一早也得不了病,何况......”他悠然一叹道:“我说话声音大,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两个之间的谈话。” 这声叹息,和刚才长叹中所流露出的情感很相似,秦风心中一动,说道:“阁下可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有用得上晚辈的地方,还请但说无妨。” 那人声音略显低沉道:“你虽然是个活死人,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能力,但我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样做不到。” 秦风心中微震,缓缓点头道:“以阁下的武功,世上少有做不到的事情,晚辈也有自知之明,看来是帮不到您了。” 活死人,活的木偶,转世灵子......秦风已有太多的称呼,原先还觉得惊骇,现在已是麻木,对于面前这个多少知道自己底细的人,他也没有什么担忧或惧怕,只是好奇对方的身份。 那人眼中有了些茫然之色,淡淡道:“这世上并非武功最为重要,还有太多东西我们无法追求。”顿了顿,他又恢复了出现时玩世不恭的神色,咧嘴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其实也没啥好介绍的,我姓黄,你喊我一声黄大师就行。” 秦风哭笑不得,这也叫自我介绍?到头来只知道个姓氏。 黄大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介绍太过简略,补充道:“彩衣那个丫头是我的关门弟子,陶长清那混账家伙是我师弟。” 提到彩衣和陶长清,秦风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张娇媚狡黠的面庞,转而又变成了陶长清贱兮兮的神棍模样,再看眼前的黄大师,刚一来就说自己多么俊俏,真不愧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什么样的师兄就有什么样的师弟。 第411章 意外来客(下) 黄大师的出现让秦风惊奇的同时,心中又有一分期待,比起彩衣或是陶长清,黄大师应该知道更多关于木偶的谜团。 秦风刚有询问之意,黄大师却突然道:“你小子浑身上下透着古怪,武功谈不上高明倒是实用的很,做人也算不错,体恤下属,宽待百姓,只不过有些方面十分迟钝,彩衣那丫头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你难道不明白她的心意?” 彩衣的心意? 黄大师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秦风脸上微烫,儿女情长之事,他向来比较迟钝,现在回忆起来,彩衣在他面前一直都奔放随意,丝毫不受世俗礼仪的约束,秦风本以为是性格使然,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情之所向。 有一个女子暗暗钟情于自己,秦风真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多牵扯这个话题,出声问道:“黄大师,你说本王是活死人,不知有何依据?” 黄大师眼中陡然间有了分朦胧,半晌才道:“我不需要依据,你是活是死心中明白,其实我对于活死人并不排斥,反而有些羡慕你,我全真道求的是长生,追寻的是生死轮回的奥秘,而你显然已经凌驾于我教宗旨之上,我毕生求道怕是也远不及你万一。” 秦风听的云里雾里,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对于求道之类的玄学却是毫无兴趣可言,不过黄大师看起来倒是和自己推心置腹,秦风也坦诚说道:“本王也许有些特别之处,可在自己看来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黄大师眼界高远,能接受常人不能接受的事物,仅凭这点,本王斗胆把黄大师视为知己,不知黄大师可否愿意?” 黄大师脸上带着欣赏之色,笑道:“你小子相貌不错,虽然比不了我,但也差不多少,勉强够资格当我的知己。” 知己难求,能知道秦风是个活死人,还能表现出如此淡然的人,秦风确实愿意诚心结交,他咳嗽了一声,说道:“黄大师,恕我直言,您长的真算不上俊俏,不过男儿重要的是心是胆,而非相貌。一个女人若是看上你的相貌,她已经落入肤浅,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入你的法眼?” 黄大师凝望秦风的双眼,许久才道:“真不愧是活死人,仅凭你这几句话,我就知道你绝非当世之人可比。” 秦风目光轻闪,黄大师的话中可听出他知道秦风不是当世之人,这点秦风只和李来亨和冷君傲说过,如果不是他们二人透露出去,黄大师又是从何得知? 黄大师轻轻叹息一声,秦风说起了女人,他又想起了彩衣,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宠溺之色,缓缓说道:“听说你已经成亲了,以后彩衣跟了你,你可别让大房欺负她,以那丫头的性子,可是什么拆房破家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秦风愣在当场,脸色怪异无比,彩衣对他有意,可他没说要娶彩衣啊! 黄大师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语气略显萧索道:“喜欢我的女人有几个,可是我喜欢的却只有一个。只是可惜,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那个混账师弟,我不好和师弟去争,恐怕也争他不过,只能放弃。” 秦风听到这里,对陶长清那个神棍大为钦佩,比起武功,他估计差了黄大师十万八千里,不过那张嘴却是厉害,相信在对付女生方面很有一手,因此才能夺走黄大师所爱。 过了片刻,黄大师脸上的失神渐渐散去,多出来几分轻松自在的神采道:“我来找你,只是想先和你开个玩笑,没有料到你竟然发现了我......”他话音未落,突然神色一动,低声说道:“有人来了,我先躲避一下。” 秦风愕然,自己虽然没有听到人来,可却相信黄大师的听力,却不知道这里空空荡荡,他要躲到哪里。没有想到他打开了角落里的一个木箱,身形一闪,直接钻了进去。 木箱很小,最多只够容纳一个幼童的空间,黄大师却进去的轻而易举,秦风晃晃头,不知道自己是错觉还是看到真相。 后世时,秦风听说过缩骨之法,有人自小就习练柔术,他也曾经亲眼见过一个长得十分高大的成年人,有能力从一个小洞里钻进钻出,不过钻的过程需要很久,黄大师却是说变就变,变化的如此轻易给人感觉就像妖法一般。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不少人把帐篷给围了起来,帐帘一挑,冯双礼第一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个刀剑出鞘的精悍士卒,等看到秦风安然无恙的站在帐中,冯双礼楞了好一会儿,才惊讶道:“汉王,你没事吧?” 秦风微笑道:“没事,邓飞他们可好?” 冯双礼心中越发的奇怪,汉王问邓飞等人的情况,说明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亲兵们昏倒在外面,这种情况还能说是没事?不过汉王既然不愿多说,他也识趣的不再多问,只是说道:“邓飞等人无妨,郎中看过了,他们被人用药物迷晕,明日清晨之前就会醒来。” 秦风点头道:“那就劳烦庆阳王照料他们一下,另外今夜我的大帐无需派人守卫。”他后面一句话说的十分肯定。 冯双礼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提出异议,脸上却多了分欣喜之色,说道:“汉王,保宁那边有消息了,李国英会在这两日内,找机会派出亲信与我们接洽。” 秦风面色也是一喜,说道:“很好,李国英的人一到,立刻带来见我。” 冯双礼答应后就走出了帐篷,外面的兵卒也都撤走了,等到再无动静后,黄大师掀开箱盖,身手利索的从里面跳了出来,秦风回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他立在眼前,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不由苦笑道:“黄大师真乃奇人,本王只有佩服。” 黄大师笑笑道:“我刚才听到李国英要派亲信过来?” 秦风心中一动,试探道:“黄大师来我这里,难道是为了李国英?” 黄大师笑容收敛,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严肃,沉声道:“我来你这主要是为了一个人,那人和李国英有所牵连,因此说不定能从李国英身上找到一些关于那个人的线索。”说着,他皱眉反问道:“李国英和你是敌对关系,他为什么会派亲信来见你?” 秦风并不隐瞒,把这次川东之战的前因后果详尽的说给黄大师听,他心中对黄大师极为信任,再说他觉得川东之战进行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第412章 强敌 黄大师似乎是个很善变的人,他出现时大大咧咧,给人顽童般的感觉,现在却格外的安静,只是认真的倾听,直到秦风说完,他缓缓点头道:“顺治要杀李国英,应该也和那人有关。” 秦风双眸一凝,问道:“黄大师,你来我这里到底是为了找谁?” 他其实还想问你要找人为什么来我这里?我和你要找的人有何牵连?李国英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秦风心中有一种预感,当知道那人身份时,这些问题都能得到答案。 黄大师突然过来拍了下秦风的肩头,说道:“我要找的人,他和你是一类人,本事却比你强了不少,天下无数强者都愿意供他驱策,李国英只是他手上的一个小卒罢了。” 秦风脸色豁然剧变,失声道:“那人也是......活死人?”他知道世上一定存在和他一样的穿越者,搞出了匪夷所思的木偶之谜,现在听黄大师的语气,好像认识对方,秦风强忍心中的激动,问道:“黄大师,那人叫什么名子,还请你一定把关于那人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黄大师微微沉吟下,看上去是在整理思路,秦风也冷静了下来,只是安心等待。 过了良久,黄大师终于开口道:“那人的姓名无人知晓,至少我是不知道,但他有一个称呼,被人唤做春神!” 春神? 秦风喃喃低语了几声这个称呼,轻声问道:“春神很厉害吗?” 黄大师一时没有给出回答,可他眼中却有惊怖之色,看来对于春神还是十分忌惮,连黄大师这种绝顶高手都如此,春神能不厉害吗? 秦风心中微沉,琢磨了片刻,双瞳猛然扩大,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黄大师说是为了找到春神,这才来到自己的身边,岂不是意味着春神出现在了他的周围。 黄大师双目一抬,应该是从秦风变化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心思,声音带着几分凝重道:“春神消失十多年了,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对他的寻找,可二个多月前,我偶然发现了他出没的踪迹,一路追踪到了川地,发现春神主动联系了几个人。” 秦风接口道:“春神联系的人里就有李国英?” 黄大师点头道:“没错,除了李国英以外,春神联系的另外两个人你已经见过了,正是试图行刺你的那两个杀手,他们都是宗门高手,可惜在春神面前,连猪狗都不如,甚至连一死了之的勇气都没有。” 秦风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你是说......春神想要杀我?” 黄大师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的看了秦风一眼,低声道:“如果你对自己的性命有所担忧的话,我倒可以带你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秦风默然许久,直到暗淡沉重的双眸中闪过了一道亮色,他才摇头道:“黄大师一番厚爱,本王甚为感激,本王也知道黄大师的本事,未必怕了那个春神,不过本王是蒙山军的统帅,身上肩负着光复汉人江山的重任,也不能辜负了万千将士们的信任,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逃避,春神真要来的话,本王与之一战便是。” 黄大师目光闪动,沉声问道:“你可想清楚了?真的不怕死吗?还是说认为自己是个活死人,可以一次次的死而复生?” 秦风微笑道:“我这个活死人,应该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再死一次的话,那就真成了一堆黄土,可是有的时候,怕死也得去做,大不了本王小心些就好。” 黄大师若有所思的望着秦风,在一阵沉静中,他突兀的放声一笑,抬手指着秦风道:“你这小子,装模作样的本事还真不差。” 秦风淡淡道:“黄大师说笑的本事也不差呀!” 当听到春神派人来杀他时,秦风确实十分紧张,可他很快就发现了矛盾之处,从黄大师的话里,春神的厉害程度不在他之下,那么黄大师有能力悄然潜入秦风的帐篷,春神一样可以做到,除掉秦风岂不是轻而易举,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派两个杀手行刺? 黄大师此刻看向秦风,脸上的欣赏之色更浓,笑道:“在性命攸关之时,还能保持缜密的心思,你小子真是让我越看越喜欢。” 秦风撇了下嘴,说道:“彩衣喜欢我,那是我的荣幸,可黄大师喜欢我,还请不要怪罪我不识好歹,实在是难以消受啊!” 黄大师放声大笑道:“听你小子说话,真是既开心,又想动手打人,若不是彩衣那丫头喜欢你,我可是真想教训你一顿。” 秦风尴尬一笑,他可不想品尝被打的滋味。 黄大师笑过之后,脸上即刻多了分认真,说道:“想要杀你的人也许不是春神,不过一定和春神有关,而且学会了春神的一些神通,否则那两个刺客是不会听命行事的。” 秦风目光一转,问道:“那人会是春神的弟子吗?” 黄大师摇了摇头,说道:“春神独来独往,没听说过他收过弟子,不过春神销声匿迹十多年,这段时间里他或许考虑到衣钵无人继承,收几个弟子入门也并非没有可能。” 秦风语气微冷道:“春神蛊惑人心,害人不浅,他的弟子怕也不是善类,这次有机会探得行踪,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黄大师缓缓道:“等把李国英找来,应该就能有所线索。” 秦风心道看来这次非要逼降李国英不可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黄大师,以你的本事,难道不能潜入保宁城,去把李国英抓起来审问?” 黄大师神色一僵,目光躲闪道:“这个......”他吞吞吐吐,却是无法给个说法。 秦风语带惊疑道:“黄大师,可是有什么难处?”他嘴上这么问,心中却在想,李国英在保宁城内的府邸,难道比他的大营守卫还要严密不成? 黄大师嘿嘿一笑,笑容很不自然道:“你是不知道,李国英身边有个高手,贴身保护于他,我还真的对付不了。” 秦风一脸狐疑道:“真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这样,真有所谓的高手存在,李国英早就派来暗杀秦风了,黄大师明显是在胡扯,为了给他不去抓捕李国英寻找借口。 第413章 揭穿 秦风暗自思索,目光却没有从黄大师身上移开半分,突然他双眸一凝,闪电般的欺身上前,黄大师反应不慢,抬脚就退。 二人一进一退中,气氛豁然间变得紧张,再无刚才畅谈时的轻松随意。 秦风望着一脸戒备之色黄大师,嘴角渐渐流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很快转化成了笑声,笑声响亮,夹杂着充满自嘲的味道。 黄大师也在笑,却是显而易见的假笑,笑的比哭还要难看,他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说,终究难以启齿。 秦风发笑之后,忍不住一声叹息:“黄大师,你是第一个把我耍的团团转的人,现在你能否和我说说,你到底想在我身上获得什么?” 黄大师苦涩道:“汉王,贫道所言没有半句不实,只是为了让汉王深信不疑,所以才花了点小心思,冒犯之处还请您莫要怪罪。” 从出现的那一刻起,黄大师这是第一次以贫道自称,同时尊称秦风为汉王,态度改变之大令人咋舌,却也是不得不这样,只因他耍的把戏已经被揭穿了。 黄大师很厉害吗?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毕竟能在数万人的军营里潜入秦风的大帐,还把外面的守卫弄晕,这样的人物能不厉害吗? 根本就是一个神人! 秦风就是这么认为的,当亲眼目睹黄大师钻进狭小的木箱时,更是佩服了五体投地,却忽略了一个十分浅显的事实。 黄大师厉害到这种程度,全真道又是站在明廷这边,那凭借黄大师的本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亦是轻而易举,他绝对有能力改变一场战役的走势。 事实上却是大明残破不堪,满清如日中天,黄大师甚至为了对付区区李国英而找到秦风,他的实力和之前的表现十分不符。 秦风静下心来,发现自己把别人看的太高了,他穿越到的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也有江湖,但却没有飞天遁地,一人能敌千军的绝世高手,秦风遇到的人中,冷君傲和顾先生都是高手,也只是技巧和招数上的精妙而已。 因此,正如黄大师说的那样,他是彩衣的师父,陶长清的师兄,来到这里是为了追查春神的下落,这些都应该是实话,可他能混进秦风的大帐,恐怕不是自己的武艺高深莫测,而是有其它的倚仗才能做到。 至于钻进木箱展示的柔术,看上去虽然惊世骇俗,但只要从小打磨身体,能够做到也在正常合理的范畴之内,他其实没必要隐藏踪迹,只要秦风认为他没有问题,军营无人能拿他怎么样,他故意钻进木箱,只不过是为了让秦风深信他的实力超群。 黄大师应该换个称呼,黄神棍才对! 秦风面色不善的看着黄神棍,有些恼怒道:“彩衣是本王的朋友,而你是彩衣的师父,你来找本王何必故弄玄虚?若是有什么请求,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的,看在彩衣的面子上,本王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黄大师苦涩道:“汉王有所不知,全真道势衰已久,如果不用一些非常手段吸纳教众,怕是过不了几年就会消亡不存,因此贫道才想使些手段,试图得到汉王的重视,这样一来全真道中兴之日也就不远了。” 秦风好笑道:“你难道想让本王加入全真道?” 黄大师眨了下眼睛,低声道:“汉王本来就是我教中人,只是成为活死人后......”他没有说下去,眼中却有期颐之色。 秦风楞了一下,这才想起他身体原来的主人确实是全真道的人,微微点头道:“本王和全真道还是蛮有渊源的。” 黄大师面色稍缓,说道:“彩衣告诉我,秦护法不再是从前的秦护法,贫道听后心存疑虑,于是让陶师弟来弄清真相,在数次观察之后,基本就确定了秦护法成了活死人,也就是成为了汉王您,而这亦是天意使然。” 秦风淡漠道:“你们道家信天意,可天意却代表不了本王,本王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黄大师听了暗自惊心,苦笑道:“汉王说的对,虽然有天意难违之说,但人定胜天应该才是人之信念所向,贫道现在才明白为何吾道不行,乃是人对天意寄托太多,少了自身的奋发图强,仅仅依靠祈祷渴求,又怎么能让大道畅行?” 秦风说道:“黄大师所言不错,天意虚幻缥缈,大道真的靠天意达成,这个所谓的大道估计也就是镜花水月。” 黄大师听秦风说出镜花水月的时候,忍不住想到崇祯皇帝,他把太多的心思放在木偶之上,追求不切实际的目标,治国如此,国又如何能不亡? 秦风沉声道:“黄大师,本王不管自己是否和某种天意存在牵连,可你说的那个春神绝对没有资格代表天意,本王要把他找出来,好好向他问个明白。”他顿了顿,目光一闪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希望黄大师能够交代清楚。” 黄大师似乎知道秦风要他交代什么事,脸上即刻有了苦意,缓缓说道:“汉王,贫道相信你是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而贫道也是如此。” 秦风皱眉道:“你能混进本王的大帐,必然是军营里有你的内应,内应地位估计还不低,否则你连接近本王大帐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凝视着黄大师,轻笑道:“听你刚才的话,看来是不打算告诉本王谁在暗中帮你了。” 黄大师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发落。 秦风冷哼一声,心思飞转,琢磨着何人是黄大师的内应,那人应该就是闯军诸将之一,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把黄大师带到大帐附近。 二人皆是沉默,许久过后,只见黄大师稽手道:“汉王若要计较的话,贫道愿意一力承担。” 秦风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你们对本王又无恶意,真要计较的话岂不是显得本王小肚鸡肠,何况治了你的罪,彩衣......”说到这里,他急忙住口,脸上还是忍不住一热。 黄大师闻言双眼放光,他没有骗成秦风又有何关系?有彩衣在,那就是最大的保障! 秦风轻咳了一声,面无表情道:“黄大师,你可不要误会,本王刚才说的......” 不等秦风说完,黄大师已经嘿嘿笑道:“贫道明白,明白......” 你明白个屁啊! 秦风真想一个巴掌甩过去,黄大师那淫贱的表情实在是太找打了..... 第414章 帝临 保宁城中,川陕总督李国英的官职地位无疑最高,可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吏此刻却跪在地上,卑微的仿佛蝼蚁般深深的低着头。 李国英身前站着一人,那人能让李国英如此相待,相信任何人脑海中都会浮现一个人,那就是大清皇帝顺治! 房间里装饰奢华,此刻却少了靡靡之气,空气中尽是肃然萧杀的气息。 李国英不敢看顺治,特别是在顺治手里拿着秦风送来的那封密旨时,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小命不保,可从密旨落入顺治手中已经整整三天了,他竟然还没有死。 很奇怪,奇怪的令李国英一直有种恍惚的感觉,好像顺治十多天前突然秘密驾临保宁时,他就觉得自己身处梦中,所有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 李国英对于顺治给高民瞻下密旨杀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也知道顺治不敢光明正大的杀他。 可现在明军兵临城下,顺治倒是可以借明军之手除掉自己,他这几天的等待也许就是在考虑怎么样借刀杀人。 李国英低着头,他想了很多很多,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却有一点他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一直只是一颗棋子,被人利用的棋子。 只是有时候,到底是谁在利用谁,目前还很难分辨清楚。 李国英闭上了眼,静待自己的最后一刻。 房门被人推开,一缕阳光从外照了进来,撕开了房中暗影的一角。 今日的晨光,隐约带着分南飞大雁的凄凉。李国英感受到那晨光,突然想到,原来每日见到晨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忽然,有红甲卫士分两列走进房内,他们不用再检查什么,因为他们自信,只要有他们在,就算鸟儿都很难飞得进来。 因为红甲卫士们是血旗卫,大清皇帝身边最精锐的守护力量。 总共有八名血旗卫走进房内,均是步履沉稳,渊渟岳峙,显然都是武技好手,可任由这八人气势非凡,却也掩不住中间行来那人的风采。 那是个无论你在什么地方,第一眼都要留意、不能不看的人。 那人身着白衣,头带黑冠。白衣胜雪,黑冠如墨。 他浑身上下,可说是没有半分华丽的装束,因为他已不用任何外在的东西来表现自己。他若是龙,走到哪里都是龙,何必衣锦着绮? 他就是那么缓步的走到一张椅子旁边,静静的坐下来,同时把随身佩刀放在了桌上。 顺治皇帝就在旁边,他竟然没有行礼,还能堂而皇之的坐下,携带的兵器都无需上缴,简直就是在肆无忌惮的蔑视皇权。 秦风在此的话,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坐下那人正是顾先生。 顺治好像一点不觉得顾先生的行为有何不妥,开口问道:“顾先生,你觉得该怎么办?”他问话时,双眼只看跪在地上的李国英,似乎有点刻意回避顾先生的意思。 顾先生答非所问,有些漫不经心道:“皇上,你志在一统天下,不知在过去数月接连遇挫之后,你可有良策改变局势?” 顺治回道:“没有,可朕一统天下之心从未有过动摇!”他的声音不带丝毫的倨傲,甚至可说是漫声轻语,但其中语意决绝,不容置疑。 李国英听在耳中,心中豁然一震,暗想南明永历那样的逃跑皇帝,比起这整日想着一统天下的顺治,可真是有天壤之别。 顾先生一听,并不回应,只是手抚桌案,食指轻叩。他的手掌秀气,手指纤长,但轻轻叩动,却显得极为有力。 李国英低头不能视物,却能听到顾先生手指的敲击声,不知为何,那声音传入耳中,宛若看到力士擂鼓,金戈铮铮,这是不是说,顾先生语气儒雅平静,内心却战意熊熊? 房内沉寂,悄无声息,但每个人心中都像有战鼓擂动,咚咚响个不停。 李国英似乎暂时忘记了生死,只听顺治再次开口道:“蒙山军的秦风就在城外,杀了他相信离一统天下就不远了。” 听到‘秦风’二字的时候,顾先生击鼓般的手指终于停顿片刻,转瞬节奏如常,神色平淡道:“秦风被永历封为了汉王,权柄之重,威望之高,南明群雄中已无人能出其右。若是真能杀了他,确实可以加快一统天下的进程。” 顺治声音低沉了许多,问道:“顾先生能为朕除去秦风吗?” 顾先生面不改色,依旧平静道:“秦风过去确实是我们的大患,可当他成为大明汉王,权力不断膨胀后,其实不用我们出手,也会有人去对付他的。” 顺治沉默了一会儿,眉头轻皱道:“秦风不是孙可望,而且他和南明的能臣关系不错。” 顾先生轻笑一声道:“是吗?南明有何能臣呢?” 顺治说道:“四川的文安之,他......” 顾先生淡淡道:“八旬老汉,何足挂齿。” 顺治点头道:“文安之的确不足惧,但眼下除了文安之外,李定国在磨盘山取胜,随时会大举反攻,福建沿海又有郑成功和张煌言,他们有挥军北伐的迹象,东南诸城想要守住,怕是相当不易。” 顾先生手指又停顿了片刻,这才道:“郑成功终于要出手了吗?”他没有具体的评价郑成功,似乎觉得郑成功此人难以简单的评价。 顺治叹道:“郑功成这次出手,必定是雷霆一击......当年他没有和其父一起归降,朕对他就已经心存忌惮,可百般打压之下,他反而越战越强,现在已是大清不可忽视的威胁。” 顾先生沉吟道:“郑成功很不错,只是他的性格.......”他语气显露出一丝遗憾道:“人无完人,真是可惜了......” 顺治不知顾先生话中在可惜什么,又道:“郑成功要是同意归降的话,朕把沿海诸省给他作为封地,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惜......” 他一样说到了可惜,意思却是浅显清楚,可惜的是郑成功不可能归降。 顾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郑成功在明廷,那满朝的文武,整日勾心斗角,不为财权,就为色气。郑成功为大明尽忠,只能给那个腐朽的王朝陪葬。” 第415章 帝心 从顾先生的言语中,可以听出他对大明有着极深的憎恨,这也许就是他站在满清一边的原因,只是为何他的地位如此特殊,大清皇帝在他面前都有几分敬畏,这就很是耐人寻思了。 不过跪在地上的李国英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于顺治和顾先生之间的态度,而在顾先生出现时,他觉得自己可能不用死了。 顺治不敢光明正大的杀李国英,更不敢在顾先生面前杀李国英。 因为李国英和顾先生之间存在着一条纽带,这条纽带的背后则站着一个顺治都需要俯首称臣的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顺治只要还有一丝理智,他就不会为了李国英而犯险。 房内沉寂片刻,顺治的目光终于转移到了李国英的身上,他下了铲除李国英的密旨,此刻眼中却并无丝毫杀意,语气清淡道:“李大人,高民瞻的那道密旨确实是朕给他的。” 李国英依旧低头跪地,听到顺治的话后,身形微微一颤,重重磕了一个头道:“臣有罪!臣该死!臣有负皇恩!” 顺治摇头道:“你没罪,有罪的是朕,而现在......朕要弥补自己的过错。” 李国英听了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发现一道劲风闪过,顺治已经没了踪影,紧接着耳边瞬间传来几声惨叫,李国英感到脸上被溅到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原来是浓稠的血水,同时一个狰狞的人头滚到了身前,他骇然失色,人已经本能的从地上弹起,躲到了一处角落。 房内八个血旗卫,转眼间就死了六个,剩下的二人手握染血的战刀,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顺治手上不知何时有了把利剑,他一边拿绢布擦拭着剑刃上的血腥,一边缓缓说道:“血旗卫是宫廷内卫,可是效忠的却不是朕,既然不忠于朕,留着又有何用?” 显然,无用的血旗卫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两个则是忠于顺治的。 李国英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看向了顾先生,二人从某种角度来说,虽然都是在为大清做事,但效忠的却不是顺治,血旗卫亦是这样,顺治现在杀了六个血旗卫,岂不是决心与那人反目?还是当着顾先生的面?顾先生和那人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亲密! 顾先生一直沉静的坐在那里,只有在顺治出手杀人的那一刻,双眸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顺治武技如此出类拔萃,仅仅出了一剑,两个强大的血旗卫就被割破了喉咙。 顺治望向李国英,问道:“李大人,你真的愿意忠于大清,忠于朕吗?”他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刚过杀人,而产生半点波澜。 李国英脑海中一片混沌,可有一点他确信无疑,顾先生和他之间的纽带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现在要想活命,只有改换门庭一条路可选。 真的要背叛那个人吗? 李国英犹豫不决,他怕死,可背叛那人比死更可怕,这一点顺治也该明白,顺治虽然贵为大清皇帝,权势滔天,但真的有资格和那人对抗吗? 不对,不是与人对抗,应该说与神对抗! 房内又是一片寂静,顺治问话之后表现出了相当的耐心,他知道这对于李国英而言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人推开,只见一个衣甲鲜亮的人昂首走了进来,看到顺治后,跪倒行礼道:“臣弟多尼见过皇上!” 李国英大为意外,没想到不仅顺治秘密来到保宁,多尼也来了,这两人一起出现在这里,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在朝廷中,多尼和顺治的关系,可是众人皆知的不和睦,说是仇敌亦无不可。 多尼之父豫亲王多铎逝世后,多尼承袭豫亲王的爵位,可在顺治八年,又改封为信亲王,之后一年,因受到伯父多尔衮的牵连,降亲王为信郡王。 在南下灭明之前,多尼几乎一直闲置在家,平日里稍有过错,便会受到顺治的严厉斥责和降罪,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甚至一度沦为朝中众臣的笑柄。 可是现在,李国英从多尼的神色中看不出一点对顺治的仇恨,他真的要是仇怨难消的话,领兵在外的他,面对秘密潜入保宁城的顺治,很有可能会产生报复之心? 顺治也一定会有这方面的考虑,可他还是来到了保宁,说明他并不担心多尼,又或者说......多尼根本就没有必要报复顺治。 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许根本就不是外人知道的那样恶劣! 李国英的心砰砰大跳,顺治来了,多尼来了,顾先生也随同而来,他们为什么会齐聚保宁?而除了那个原因,还能是为什么! 顺治轻声问道:“信郡王,事情做得如何?” 多尼闻言道:“回禀皇上,臣弟虽有确凿的证据,但也不能擅自杀戮,所以将他带到了这里,还请皇上明断。” 顺治眼中显出一丝哀伤,说道:“那......就带他上来问问吧。” 很有,两个清兵押着一人进来,李国英看清来人时,换作平时肯定会大惊失色,可此时他已经有些麻木,即使被压上来的人是承泽裕亲王硕塞。 硕塞不是应该正在率领大军,参与南下灭明的战事中去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为了阶下囚? 李国英一脸疑惑,多尼看向硕塞时,神色之中尽显憎恶和恼怒,不知他和硕塞之间到底有何矛盾,按理说他们之间来往不多,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硕塞被押上来的时候,狼狈不堪,尘土满面。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痕,伤口虽然做过了处理,但痊愈后必会留下疤痕。 此时的硕塞,很是憔悴,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风流倜傥,他可是大清皇室中公认的全才,不仅精通武艺兵法,而且能诗善画,尤其擅长山水画。 清人李放在他的《八旗画录》中说硕塞的画秀润天成,无尘世气,他的画作《奇峰飞瀑图》曾得到过着名画家高士奇和?宋濂小等人的很高评价。 而就是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物,却已经没有了他作画时的出尘之气,硕塞进入房间后,整个人就一直在颤抖,似有畏惧之意。 他在怕什么?顺治皇帝,信郡王多尼,还是其它什么? 第412章 帝决(上) 顺治看到硕塞,轻声问道:“皇叔,听信郡王说,你想造反?” 硕塞颤声道:“臣不敢。”他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是,更不喊冤说多尼冤枉他。 顺治望向多尼,又问:“信郡王,你的证据呢?” 多尼掷地有声道:“硕塞大军本该南下,他却故意拖慢了行军速度,其心叵测,至于证据嘛......其实找一个人出来,就可知真相了。” 顺治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缓步来到硕塞的面前,低声道:“皇叔,朕再问你一句,你真的想造反吗?” 硕塞双眼通红,泣声道:“皇上,臣是为了你好,所以......” 话到一半,顺治语气生硬的打断道:“皇叔,你令朕很失望。”他转身坐了回去,神色暗淡中透着无奈,别人反对他也就算了,可硕塞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不该这样! 硕塞嘶声喊道:“皇上,臣没有造反,真的没有!”他刚才的话显然已经承认造反,可是现在又矢口否认,真不知道他是糊涂了,还是分不清造反是个什么意思。 多尼嘴角露出了愤恨的冷笑,怒哼道:“你不承认没关系,有人承认就行了,何况那人还是你的儿子博果铎。” 李国英听了微惊,举目望过去,只见博果铎被押了进来,浑身是血,悲愤的看着父亲。 硕塞已不敢抬头,失去了去看儿子的勇气。博果铎依旧一眨不眨的望着父亲,目如刀锋,可锋芒之内,藏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房内响起了一声轻笑,笑声从顾先生嘴里发出,他喃喃道:“有点意思。”他一直沉默少语,此刻似乎也来了兴趣。 博果铎终于开口道:“你不是我的阿玛!” 硕塞羞愧难抑道:“博果铎……我……” 博果铎嘴角溢血,恨声道:“当你秘密联系军中将领,打算返回京城作乱的时候,我的阿玛就已经死了。他不会如此懦弱,爱新觉罗的子孙永远不会屈服!” 硕塞衣袂无风自动,已不能言。 博果铎见硕塞不语,突然撕心裂肺的叫喊:“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阿玛?”他被两个兵士擒住手臂,冲动的想要上前扼住硕塞,却被身后的兵士死死的拉住。 硕塞抬起头来,双眸满是泪水,嘶声道:“我确实不配做你的阿玛,可是你……为何这么傻?”他抖的和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谁都看出,硕塞不想儿子死,但事到如今,这父子就算不死,命运只有更加的悲惨。 博果铎见硕塞如此,反倒放声长笑起来,可笑中带泪,满是悲戚。 多尼脸色隐有动容,说道:“硕塞,你放心,博果铎不会死,他现在之所以被押着,并非他有什么罪过,而是因为他想自杀,我才不得不制住他。” 博果铎狂吼道:“放开我,让我去死,我的阿玛一定已经被害了,我要去地府见他,听他在我小时候说过的话,男儿宁可死的粉身碎骨,也不能苟且的活着!” 房内只余博果铎凄厉如狼的嚎叫,众人皆静。 顾先生的手指又开始轻动有力的敲击着桌面,似乎这惨绝人寰的叫声,也无法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博果铎怒视着硕塞,痛斥道:“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害我阿玛?快点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还我阿玛!”他双目红赤,几欲滴血。 硕塞晃动着身子,摇摇欲坠,失魂落魄道:“我……我……” 博果铎见父亲仍是懦弱,大喊道:“你到现在,还要自甘懦弱吗?”他自杀不成,心却已死,可见父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卑懦,一颗死掉的心还是能感受到如刀割般的疼痛,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博果铎用力一挣,竟挣脱身后那两人的束缚,从一人腰旁拔出单刀来。 房内的两个血旗卫一声怒喝,兵甲铿锵,就要上前。 顺治摆摆手,两个血旗卫止住了脚步。在这房间里,顺治无疑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博果铎单刀在手,脸色铁青,那森然的刀光中似乎也带着凄凉心酸之意。 多尼急道:“博果铎,你要干什么?皇上面前,你怎敢如此造次,还不快点放下刀来。” 博果铎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种解脱,淡淡道:“我要去见阿玛......没有人可以再阻止了。”他举刀,劲刺,鲜血飞溅而出,溅了前方的硕塞一身一脸。 硕塞撕心裂肺的叫了声,在博果铎挥刀时,他已扑了上去。博果铎一刀没有刺向旁人,他也不想刺向旁人,他刺的是自己! 长刀入腹,博果铎软软的倒下去,跌在硕塞的怀中。 硕塞伤痛欲绝,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儿子,嗄声道:“你……你为什么……” 博果铎流血的嘴角带分渴求,低声道:“阿玛,不要错下去了,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不能是懦夫,我们已经失去太多了,现在是时候夺回来了。” 硕塞抱着儿子的身体,泪流满面道:“阿玛……对不起你。” 博果铎眼中光彩渐散,喃喃道:“阿玛,太祖,太宗......他们虽然死了,但都试图反抗过,现在皇上也有反抗的决心,你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难道不应该同心同仇吗?我听信郡王说了,眼下就有机会,一雪前耻的机会......” 他话音渐弱,身躯陡挺,脑袋却已垂落下去,只是那双眼还睁着,盯着虚无的前方。 博果铎死了,尸体冷下去,只余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不甘的滑落。 无人上前,房内没有一丝声响,在场的人都看过太多的生死,却也被博果铎的悲烈所震撼,木讷不能动。 硕塞抱着儿子的尸体,感受怀中的儿子一点点冷却,也像死了一样。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忍心去看他,谁都知道,硕塞还活着,但也死了。 顺治看着硕塞,突然道:“朕一直以为造反的只会是汉人,没想到自己的族人也和朕不同心,博果铎是个勇士,可惜他死的不值。” 多尼厉声道:“皇上,硕塞只是个例,不过那些汉臣绝不可信,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心怀叵测,他们贪生怕死,卖主求荣,又有何忠诚可言,其实个个都该杀!” 说完,多尼恶狠狠的瞪了眼李国英。 顺治目光一闪,却没有去看惶惶不安的李国英,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顾先生身上,缓缓说道:“顾先生,你们汉人都会反朕吗?” 这句话说出来,极为突兀,顺治好似在质疑顾先生一般。 多尼听了心惊不已,暗骂自己口不择言,刚才说汉人不忠,只是为了逼迫李国英屈服,却忘了顾先生也是一个汉人,而对于顾先生,多尼不仅有尊敬,更有畏惧。 第413章 帝决(中) 顾先生击鼓一样的手指停顿了片刻,这才道:“皇上何出此言呢?” 顺治道:“朕只是不明白,顾先生文韬武略,乃当今不世之才,为何要背叛祖宗帮我大清做事,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朕很多年了。” 顾先生轻声道:“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原因......我不想说,谁问都是一样!”他这么说,无疑正面回绝了顺治的质问,或者说根本不把顺治的质问放在心上。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冰冷到了极点,两个血旗卫目光森冷的盯着顾先生,释放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只等顺治一声令下,把顾先生击杀当场。 多尼见局面剑拔弩张,本待出来调停,可见顾先生手指不停的跳动,终于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他认识顾先生多年,知道顾先生的习惯,这时候的顾先生,不能被打断。 顺治眼帘低垂,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许久,他突然放声笑道:“顾先生,朕刚才唐突了,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在解决那个人前,我们之间希望还能像过去那样信任融洽,只不过......”他挥了下手,有个血旗卫捧了个锦盒放在桌上。 那锦盒样式再寻常不过,可顾先生见了,脸色倏变,似乎有了不安之意。 顺治缓缓道:“这盒子顾先生应该熟悉......”他缓缓启开了锦盒,盒内有柔和的光线透出,五彩斑斓,交织在一起,给锦盒罩了层轻浮的晕光。 那里面装着四个瓷瓶,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瓶。 红像海棠、紫若玫瑰、青似梅子、白如凝乳。 瓷瓶上流彩不定,那上面的颜色竟随光线而变,交织在一起,端如云霞般绚烂。 顺治收敛了笑容,脸上涌现出一丝惊疑之色,良久才道:“朕素来向往中原文化,草原上课造不出这种瓷瓶。朕听说……这瓷器本是着名制陶工匠何大家所制,叫做梅子青,一窑出来不过十数个,一年也就出窑一次。所以这种重量的一个瓷瓶,比三倍重的金子还贵重。在中原达官贵人中,若有人得到这样的一个瓷瓶,必定视若珍品,不知朕说的对不对?” 顾先生听顺治询问,半晌才道:“皇上说得对。” 顺治放下了梅子青,手若抚弦,从其余三个瓷瓶上摸过去,当碰到那海棠红的瓷瓶时,手指停住道:“听说这个瓷瓶每逢夜晚,就会褪色变淡,到了清晨,又艳红如血,有如花开花落,所以有个雅名,叫做花自落。” 李国英和多尼听了脸上都有诧异之色,不明白顺治在把气氛弄得十分紧张的时候,为何又说起了风花雪月。而听顺治的见解,竟对这些东西也了如指掌。 顺治又指着那紫若玫瑰的瓷瓶道:“这瓷瓶叫做紫罗轻,看似没有奇异之处,但都说它比铁还坚固,比罗缎还要轻,也是个异物。而这白色的瓷瓶,叫做冰火天,在夏天的时候,冷酷若冰,可到了寒冬,却又温暖如春……” 李国英和多尼听到顺治的介绍,虽不解顺治的用意,但眼中都露出艳羡之色。 顺治长叹一声,幽幽道:“这四个瓷瓶加起来,价值千金呀,甚至……千金都买不到了!”说着,他突然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衣袖一拂,已将锦盒拂在地上。 青瓷碎响,如玉器哀鸣。 那四件价值千金的瓷器,转瞬变成了一堆碎片,不值一文。 房间里的人无不惊愕,惊愕之后是无法抑制的惋惜,若非毁去宝物的人是顺治,他们早就已经出声呵斥。 顺治不望一地碎片,只望着房内众人,一字字道:“英雄之生,当称王称霸,何必衣锦着绮!又何必要此俗物误我雄心!” 李国英心头一震,目光转到顺治身上,猛然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这位大清皇帝,一直以来,顺治在朝中众臣的眼中只是皇权争夺妥协下的产物,很少有人认为顺治能有多大的才能。可就在刚才,顺治展示了他高绝的武技。现在,他又抒发了傲视天下般的雄心壮志。 而顺治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大明君臣贪恋奢华,靡靡不振,他顺治绝不会重蹈覆辙! 房内沉冷宁静,众人望着那堆碎片各有所思。 顺治缓步走到那碎瓷旁,屈膝蹲了下来。众人目露疑惑,有的甚至觉得顺治也有些心疼那些瓷瓶被打破了。 那么完美的东西,本应该欣赏,又怎能只听声碎响? 顺治起身,纤细的手指已从碎瓷中夹了一物,望向一直冷眼旁观的顾先生,问道:“顾先生,不知你能否告诉朕,这是什么?” 顾先生轻轻吸了口气,脸色似乎又有变化,他已经看到,顺治手上竟有粒蜡丸。蜡丸中,当然会藏着东西。 不等顾先生回答,多尼已忍不住惊讶道:“这么精致的瓷器里怎么会有蜡丸?” 顺治淡淡道:“或许就是因为瓷器精美,所以没有人舍得打破它,自然也就想不到其中还藏着个不能说的秘密。或许……顾先生,你能告诉朕这是什么秘密?” 顾先生眼眸轻闪,答非所问道:“皇上刚才和我谈论过,大明当前算个人物的,除了兵强马壮的李定国,秦风,四川的文安之外,还有一个蓄势已久,随时会挥军北上的郑成功。”他突然岔开话题,让众人又有些摸不到头脑。 顺治却并不意外,只是回道:“没错。” 顾先生道:“李定国,秦风,文安之现在都效忠于永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可郑成功一直是唐王的支持者,自从隆武帝死后,他并没有明确的效忠目标。” 顺治冷漠道:“他们无论是效忠永历,还是隆武,无不以救天下为志向,可惜他们错了,永历和隆武代表不了天下,大明皇室也不看重天下,他们只在乎自身的王权,而能救天下的,只有大清!只有朕!” 一语落地,比起四个瓷瓶摔碎还要震撼人心。 多尼一脸的骄傲,为有这样的皇帝而骄傲! 李国英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也不明白顺治到底是自大还是自恋,或者是自信?可在大明王朝,试问又有有哪个皇帝具备这样的自信? 第413章 帝决(下) 顾先生点点头道:“皇上一直想要一统天下,认为只有这样,才是解决天下纷争的根本办法,其中对错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只想说说郑成功。” 顺治一直不紧不慢的口气,说道:“顾先生,请讲。” 顾先生道:“郑成功海贼出身,做起事来从不讲究道义仁德,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顺治道:“郑成功算是个英雄,却少了几分英雄豪迈,堂堂正正。” 顾先生凝声道:“他其实也有苦衷,郑芝龙降清时,留给亲生儿子郑成功的本钱太少了,为了生存,很多时候郑成功唯有用非常手段,何况他要对付的除了大清,还有别的对手,伪明内部的相互倾扎从未停止过。” 顺治沉默无言,顾先生继续道:“郑成功虽然能力出众,但他能取得当前的成就,相信也和那个人有关。” 此话一出,李国英和多尼皆是色变,甚至宛如死人一般,抱着儿子尸体的硕塞脸色也有了刹那间的惊惶,不过很快又被哀痛所取代。 顺治皱眉道:“既然郑成功和那个人有关,那他想必也知道顾先生,更了解顾先生为大清殚精竭力。如此一来,顾先生无疑成了郑成功不能忽视的敌人。” 顾先生微微点头道:“郑成功知道我,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除去我,或是离间我和皇上的关系,好让他坐山观虎斗。” 顺治终于道:“这和当年对付袁崇焕的法子仿佛,有些俗套了。” 顾先生叹声道:“这世上,往往越俗套的法子越有用,因为我们都是俗人。虽然你是皇上,但你也要住在欲界。” 顺治点头道:“顾先生说得不错,可朕不明白,你说这些做什么?” 顾先生道:“我知道郑成功在用反间计,因此我假意与他合作,可他并不会轻信我,甚至从来不曾相信我,因此一直和我虚与委蛇,彼此试探之中,假假真真尽是虚伪,但郑成功的目的已达到了,他成功的离间了你我。我如果对皇上说,这瓷瓶的确是我买来的,这或许本来就是郑成功的圈套,故意骗我买下这瓷瓶,然后被皇上发现,你信不信呢?” 顺治舒了口气,漫声道:“你信朕信你吗?” 顾先生一怔,半晌不能答复。 你信我信你吗? 这句话很简单,但意思却有多重。顾先生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无论真假,顺治到底信不信顾先生的解释?就算顺治说信,那顾先生信顺治是真心相信吗? 怀疑的种子种下来容易,很快的生根发芽,但想要再彻底清除,绝非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顾先生才道:“我信!” 他信什么?谁都不知道。 顺治捏着那粒蜡丸,淡淡道:“我却不信。” 顾先生双眼微微眯起,语气透着无奈道:“没有我,皇上走不到今日。到如今,你不信我?” 顺治凝视顾先生道:“朕相信顾先生过去是在全身心的支持大清,可你支持大清,为的是想覆灭明廷,而当明廷不在了,你还会站在大清一边?郑成功过去效忠大明,可当隆武帝死后,他对大明已经谈不上忠诚,因此你和郑成功之间其实并没有矛盾冲突。” 顾先生沉默了半晌,才道:“是。” 顺治说道:“你和郑成功并无矛盾冲突,他又为什么要离间你和朕?离间的手段看似高明,其实在朕看来,却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朕太轻易的得到了那四个瓷瓶,毕竟瓷瓶可是顾先生的东西,即使是朕也不该有能力拿到。” 顾先生望着顺治,脸上显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道:“皇上,你比起皇太极和多尔衮,在能力和心机上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顺治没有理会顾先生的恭维,又道:“你故意让朕发现你和郑成功在暗中联系,这反而会让朕更信任你,因为你相信朕会认为一切都是郑成功的反间计。” 顾先生问道:“那皇上觉得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此问一出,顾先生等于承认了与郑成功之间的勾结,目的自然是为了设计顺治。 众人都吃惊的望着顾先生,背脊都有了寒气,多尼魂不舍守,他不敢去想顾先生站在大清对立面的严重后果。 顺治却是冷静异常,他手指屈伸,不望顾先生,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手,缓缓道:“朕如果认定郑成功在用反间计,那郑成功在与顾先生通过瓷瓶里的蜡丸联系时,里面写下的各种行军计划一定都是假的,让朕以为是用来迷惑人的。” 顾先生不再出声,可双拳陡然握紧。 顺治双眸凝起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朕认为蜡丸里的行军计划是假的,一定会逆向思维进行应对,不过......”他口气中满是遗憾道:“朕却愿意做一回傻子,把郑成功写给你的行军计划都当成真的。” 傻子?谁才是傻子?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顾先生眼角跳动,竟还能忍住不言。 顺治长声一叹,说道:“郑成功应该已经出兵了,他既然主动把北进的计划告诉朕,朕又怎么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顿了顿,他抬头看向顾先生道:“顾先生,郑成功发起的东南战役还未打响,可结果想必已有定论了,试问朕如何还能信你?” 顾先生目不转睛的盯着顺治,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大清皇帝,令他感到了从所未有的陌生,顾先生不明白顺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揭开真相,难道不怕破坏了此行保宁的计划吗? 顺治手指轻弹,那蜡丸已飞得远远,沉声道:“顾先生,朕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是否还会继续支持大清,朕都不会放在心上,即使你和大清的敌人走到一起,朕也不会对付你,因为你对大清有恩,这一点朕永远不会忘记。” 房内众人都是一怔,顺治的慷慨大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顾先生神色变幻不定,嗄声道:“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惜......”他没有再说下去,无人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第414章 先手(上) 顺治向顾先生道出了一切,甚至连顾先生和郑成功暗中勾结也当众揭开,可他并不是在问罪顾先生,甚至连指责的意思都没有,顾先生对大清忠诚与否在顺治眼中根本不重要,顺治说了这么多,只为了表达一个态度,他不会计较一切,哪怕他和顾先生已经是实际上的敌人。 敌人又怎么样? 好似三人博弈,其中一人优势巨大,另外两人如果各自为战,结果必定会从博弈中败出,只有先团结在一起,胜过那个最强者,才有机会笑到最后。 而这就是顺治和顾先生所面临的情况,他们敌对不假,但是他们现在有一个相同的敌人,那个敌人多年来一直如挥洒不去的阴影般,笼罩在他们头上,二人只有精诚合作,才有能力战胜那个敌人。 顺治对顾先生说的话,其实也是在对李国英说,之前顺治要杀他,因为李国英是那个敌人手中的爪牙,不除去必是隐患。可隐患也能成为盟友,顺治相信李国英不是一个甘心被摆布的人,所以他打算给李国英一个机会,把他拉拢进对抗那个人的统一战线中。 李国英没有不识时务,也许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可晚死总比早死好,当即跪地磕头道:“奴才定会改过自新,为皇上效死,铲奸除逆。” 多尼哼了一声,对李国英毫无好感可言,若非李国英在接下去的行动中会起到不小的作用,根本不会留他性命到现在。 顺治温声道:“李大人,只要你忠心为朕办事,朕一定既往不咎。”说着,他的目光没有在李国英身上停留多久,转而看向了顾先生。 顾先生淡淡道:“在除掉那个人之前,我和皇上之间的合作不会结束。”他的声音虽柔,但带着钢铁般的坚硬,比起顺治的君无戏言,顾先生的话给人感觉更加的可信。 可是话说的再如何坚定漂亮,也不意味着绝对是真,只见顾先生话音刚落,他竟然拔出了佩刀,房内瞬间被强烈的杀意充斥。 而在顾先生拔刀之前,有人出招更快,出招的竟然是一个死人! 倏然间,寒光起,宝剑出,鲜血淬厉! 房内只有一个死人,那就是博果铎。 但博果铎确实死的不能再死,出剑的是硕塞。 博果铎自尽后,谁都看得出来,硕塞就算不死,可也和死人差不多了。作乱不成反而被俘,儿子又在怒骂中自尽在眼前,这是任何一个有心的男人都难以承受的事情,可硕塞不但承受得住,竟然还能拔剑。 他本被押上来的,手无寸铁,但他一伸手,就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软剑曲折如蛇,一剑刺向了就在身旁的顺治。 剑气光寒,寒了一殿的杀气,已堪堪刺到了顺治的身边。几乎在硕塞出手的那一刻,两个押着他进来的清兵同时冲出,手挥长刀断了顺治的退路。 三人联手一击,已罩住了顺治的四面八方。 顺治根本没有留意硕塞,他只关注天下大业,英雄逐鹿,以及除去那个敌人的决心,心中从来没有过卑微懦弱的硕塞。 房间外面遽然响起‘嘁嘁嚓嚓’的声音,声音中带着血腥之意,甚至让人听了想呕吐。在硕塞出手的时候,外面的护卫已陷入了混战中。 顺治立刻反应过来,当他暗中调遣人马,试图铲除那个人时,那个人却已洞察先机,做出了先下手为强的应对,顺治身边的血旗卫大部分都是那个人的手下,八旗清兵中亦有不少,而顺治和多尼带来保宁城的精锐人手中,也不是全部值得信任。 侍卫中有人突然动手杀人,其余的侍卫们一下子乱了手脚,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身边的同伴们哪些已经背叛了皇上。 背叛的侍卫当然要出手,因为他们输了就一个结局——死!没有背叛的侍卫被迫出手,因为他们若不出手,死的就是自己,可他们不知道到底有谁背叛,因此死的也就更快些。 混战中,侍卫倏然就和风吹草浪一样,倒下了半数。 顺治没有理会外面的惨烈厮杀,面对硕塞暴起杀人,他抽身爆退,似乎也没有想到硕塞会出手,更没有想到硕塞剑法如斯犀利。 硕塞假装作乱事败被俘,却是为了想要顺治的性命!硕塞行的是荆轲刺秦之计,只是硕塞想不到博果铎会来,更想不到博果铎会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硕塞他伤心莫名,一腔悲愤,涌成无边的战意,他愤然出剑,剑不留情。 顺治已退到背后两个刺客的长刀之前,他已看出硕塞的宝剑霍霍,隐泛绿光,宝剑上,显然是淬了剧毒。 两把长刀如风一般袭来,已堪堪到了顺治的腰间。 顺治奇异般的一扭,避开了来自身后的攻击。他又脚尖一点,跃在空中时,右脚精准的踢在一个刺客的手腕上,刺客紧握的长刀被带偏了方向,转眼划过了另外一个刺客的喉咙。 借力打力,一个刺客捂着喉咙倒了下去,误杀同伴的刺客看了惊骇不已,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抽出时带起一片血花。 顺治有如清风扶柳,在倒退中轻而易举的杀了两人,持剑而追的硕塞,竟然被他撇开数步。硕塞急怒,脚尖点地,就要冲到顺治的身前。 陡然间,硕塞瞥见顺治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长弓,他愣神片刻,片刻却成了永恒,他只感觉一股锐风穿透身体,带来了严冬的寒意。 硕塞才扑在半空,背心爆出一道血泉,已如石头般的坠落下去。 他临死只看到了顺治的弓,看到了顺治的弓弦如琴弦般震颤,但他终究没有看到顺治的箭,他至死都没有看到顺治搭过箭。 长箭透胸而过,劲道不减又刺穿了大门,外面混战的侍卫中有一人被长箭射中,仰面摔倒在地,双眼圆睁死的不明不白。 侍卫们看到有人被射杀,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也没有人顾得上吃惊。今日既然反叛,不生即死,根本不去考虑箭矢来自哪里,射箭的人是敌是友,只是奋力拼杀。 第415章 先手(中) 房外的侍卫已死了大半,死的多是忠心于顺治的护卫。 并非那些人功夫不够好,而是他们陷入混乱,四处为敌。甚至忠心于顺治的护卫,都彼此相残,因为他们已分辨不出敌我。 反叛的侍卫逐渐占了上风,有四人抽身而出,破开了房门冲了进去,立马被两个血旗卫挡住,多尼也持刀扼守住房门,李国英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当前的形势,最终还是选择站在顺治一边,因为他不信大清皇帝会这么轻易的死在这里。 房间内,顺治冷眼望着冲进来的叛逆,他镇静如初,脸上看不出半点畏惧之色。但当他又准备射出一箭时,遽然有了心悸。 那种心悸许久未曾有过,心悸意味着有危险逼近,近在咫尺的危险! 房间内,多尼,李国英,还有两个血旗卫正在与叛逆接战,硕塞已死在顺治的箭下,剩下唯一还能对顺治构成威胁的只有顾先生。 可是顾先生要杀顺治,何必等到现在,他有太多的机会致顺治于死地。 那不是顾先生,还能是谁? 顺治脑海中思绪电闪,只见他豁然改变箭矢瞄准的方向,不是朝着房间外面,而是对准了地上,具体说是对准了一具尸体。 房内尸体不少,血旗卫,硕塞,还有扮成清兵的刺客,他们都死于厮杀之中,却还有一具尸体并不是死在他人之手。 尸体的主人正是博果铎! 博果铎一动不动,看上去和死尸一样毫无声息,可顺治却从尸体的身上感觉到了磅礴的杀气,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的感觉从未错过。 顺治出手,毫不犹豫的出手,一支利箭在空气的撕裂声中射向了博果铎。 与此同时,博果铎的尸体动了,翻转之中有一道刀光乍现,这一刀如同劈开了房顶,引了青霄的红日,耀得天地失色。 房中只见刀光! 顺治对于博果铎还是有所了解的,博果铎没有这样的身手,也没有这样的心机,那人不是博果铎,只是利用博果铎的身份,演了一场悲壮的戏码,随后顺势成为了一具尸体,让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放下戒心。 可惜他还是急切了一些,让顺治察觉到了端倪。 顺治一箭射空,没有拉弓再射,因为他已无再射的机会,更是退无可退,退不过那让天地失色的刀光,唯有擎弓一架。 刀光追斩在铁弓之上。 只听‘呛’的一声大响,刀刃正中弯弓之上,声响如龙鸣,似虎啸。刀弓相击,激荡出比紫电还闪亮的火花。 顺治脸色一沉,刀刃传来的巨力让他手上一阵酸麻,铁弓未断,却是脱手而出,顺治来不及出剑,只能目睹那慑人的刀光再次袭来。 忽然,又有一道强光亮起,仿佛黑夜中照亮天际的雷闪,隐隐伴随着霹雳破碎之声,压过了那如龙鸣般的刀斩。 顺治又退,身前却多出了一人,正是顾先生! 顾先生早已拔刀,却不是为了暴起袭人的硕塞,硕塞也不配他拨刀。而现在,值得他出刀的人终于出现。 刀与刀的碰撞中,火花爆闪耀目,同时也照亮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属于博果铎,假的博果铎,他的双眼平静,冷漠,有种看破红尘般的清淡,这不该是属于一个杀人者的眼神。 火花不等散尽,假博果铎已借力飞弹,空中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顾先生从未想到刺客有这么敏捷的身手,空中腾挪,灵巧如飞,他一时也难当锋芒,只能倒退躲闪,可刀光仍在他的眼前。 顺治看到顾先生倒退过来,心中微震,他知道顾先生武艺高绝,天下难逢敌手,没想到顾先生也有避让的时候。 眨眼间,顾先生已退到与顺治并肩而立,他在倒退的过程中,不知和刺客交手了多少次,碰撞的声音如如急雷密鼓,空中火星四射。 顺治出剑助战,终于止住了刺客的攻势,他与顾先生脚下急转,立刻形成掎角之势,对面的刺客高举战刀,冷寒的杀意竟然还在不断积聚。 难道刚才出手,刺客还没有尽全力吗? 房门处的厮杀热火如荼,人影虎跃龙腾,兵刃金戈鸣响,肃杀紧张之气却根本不能和顺治,顾先生以及和他们对峙的刺客相比。 房外已经是尸横遍地,门口也躺满了试图破门而入的叛逆者的尸体,多尼和李国英虽然全力抵抗,但敌人太多,他们渐渐显露出颓势,两个血旗卫也死了一个,另一人负伤流血,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形势危机万分,顺治难道真会死在这里? 顺治却是心无旁骛,只是凝视着身前的刺客,缓缓开口道:“你是......春神?”他待人处事向来沉冷,此刻声音中却带着强烈的波动。 春神,顺治来到保宁不就是为了对付春神吗? 顾先生嘴角勾出了一抹讥诮,说道:“他不是春神,不过拿下他,倒也算不小的收获。”他语气自信,似乎完全不把刺客的强大放在心上。 刺客眼中闪过一道异芒,在一声爆喝中,挥刀奋斩,他斩的是顺治,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顺治,即使眼前的大敌应该是顾先生才对。 顺治目光如炬,右手挥剑格挡,左手又握住了铁弓。他退到了墙边,虽然在退,但也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因此才会拾起铁弓。 顾先生没有去支援顺治,而是朝着刺客一道横斩,刺客如果不止住冲势,任他武艺再高,必定也是被拦腰斩断的下场。 刺客是来杀人的,杀人之前他不能死,于是一个侧身反转,来到了立柱旁,竟然如蛇一般游了上去。 生死搏杀中,进攻一方的任何停滞,肯定逃不过对手的强力反击。 顺治抓住机会,迅速的拉弓搭箭,可正当他要放弦射杀刺客时,脸色骤然剧变,耳边同时传来顾先生的厉喝:“快躲!” 杀人的机会,往往也是被杀的机会。 顺治看到刺客爬上柱梁,以为对方是在躲避顾先生的横斩,却没想到刺客不仅在躲避,也是在暗中策动致命的攻击。 柱梁上,刺客手上多了一个竹筒。 竹筒是暗器,内藏毒针,射程七尺。 刺客上了房梁,只为了在空中发射毒针,从而可以无死角的覆盖整个房间,桌子已经在打斗中裂成了一地碎木,无法藏身桌下躲避毒针。 顾先生和顺治已陷绝境! 第416章 先手(下) 漫天的毒针释放在即,只要被一根毒针刺中,定能让人万劫不复。 顺治没有躲避,他也无处可躲,比起狼狈不堪的死在毒针之下,他宁愿挺直腰杆,昂首迎接命运的降临。 这一刻,顺治没有惊惧,只有视死如归的豪情! 刺客正要按下竹筒上的按钮,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巨响来自于头顶,他本就站在房梁之上,头顶是空荡荡的屋檐,而原本应该是安全的屋檐,却是杀机尽现。 屋檐上破出了一个大洞,砖瓦如天降落石般洒下,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急速的光影,如惊雷落地,如流星闪耀。 刺客心惊之中,顾不得发射毒针,反手握刀挡在后背,他很清楚,在屋檐破开的瞬间,他已经来不及躲闪,只能用刀去挡。 不挡就是死,挡了也未必能活! 光影落在刺客的后背,没有刀剑锋芒闪动,只见一只拳头击打在刺客长刀的刀身上,光影如电的神速中,拳头的力道发挥到了极致,宛若开山巨斧。 刺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飞落在了地上,那致命的竹筒也没能拿住,丢失到了一旁,顾先生眼疾手快,闪身拾起了竹筒。 危局瞬破! 尘烟消散,光影露出了真身,一身白衣胜雪,棱角分明的面庞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却不时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刺客被一拳击中,虽然用长刀泄去了不少力道,但依旧受伤不轻,只见他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水,望着破开屋檐突然杀出的那人,眼中惊凛诧异道:“多尔衮,原来当年你是假死!” 多尔衮来了,牵扯到铲除那人的大计,他又怎么能不来? 多尼和李国英看到多尔衮出现,神色皆是震惊无比,他们今日已经见识了死人复活,却仍旧无法接受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出现在面前,他们第一反应是不信,可顺治和顾先生的脸上丝毫不见意外之色,岂不意味着横空杀出的真是多尔衮本尊? 多尔衮看了门口处的多尼一眼,肃杀的目光中多了分柔和,轻声道:“多尼,你七岁时不慎落马,后耳的伤本可以治愈,可多铎希望你记住教训,故意在你的伤口上用了灵石粉,灵石粉有迅速愈合创口的疗效,却也会留下永难消褪的疤痕。” 多尼听到后,眼中顿时有热泪涌现,这件往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其中就有多尔衮,他的父亲多铎和多尔衮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多尔衮一生没有子嗣,因此对同胞兄弟的孩子向来疼爱,多尼小时候没少受多尔衮的照顾,与多尔衮的感情甚至好过自己的父亲多铎。 此刻,多尼看到多尔衮没死,如何能不激动。 多尔衮目光收回,又回到了被他重伤的刺客身上,声音冷漠道:“我当年确实是假死,却不知春神是真死了,还是假死避世?” 春神! 多尔衮来此为了春神,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和春神有关,他们敬畏春神的同时,又无人不想摆脱春神的束缚。 春神不死,阴影难去。可要铲除春神,却比夺天下更难! 多尔衮明白,顺治亦是明白,他听到多尔衮的问话,心中忍不住的紧张,急声又问:“春神可是在四川?如果春神已经死了,那在四川的又是谁?” 无论是多尔衮,顺治,还是顾先生,他们来到四川,乃是因为得到了有人在四川复活木偶的消息,这才认为失踪多年的春神重现江湖,毕竟只有春神才掌握着复活木偶的方法。 与此同时,房间外面的战斗也已接近结束,厮杀在一起的侍卫们被赶来的城防清军杀了个一干二净,其中或许大部分人都是忠于顺治的。 可为了肃清叛逆之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李国英步履踉跄的走进房内,死死盯着那个刺客,说道:“春神没有死,前不久我还得到了他的亲笔书信,他的字迹我不会认错的。” 话音刚落,气氛陡凝。 顺治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之色,却很快化作坚定刚毅之决然,望着那个刺客,冷声问道:“春神在哪里?你又是谁?” 刺客不语,只是纹丝不动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孤独。 顾先生也没有动,他在除了刺客外,看上去最为沉稳之人,可是眼中已透着箭矢一样的锋芒,狂热中夹杂着冷酷无情,漠然道:“你败了......” 刺客终于开口道:“没错,我败了”他嘴角还在流血,但声音平静,听上去有种莫名的权威,好像他才是胜利者一般。 顾先生说道:“你现在可以选择和我们一起,也可以继续追随春神,如果是后者的话,你可能要先走一步,不过相信春神很快就会去与你相会。” 刺客眼角抽搐,望着房内的一地狼藉,神色落寞。 顾先生的话充斥着冷厉杀意,顺治却用真心劝说的口吻道:“在这个世上,除了春神以外,朕可以原谅任何敌人,只要你选择和我们一起,朕愿意把你视作朋友。” 在场众人中,多尔衮和顺治仇恨不小,顾先生已经摆明站在顺治的对立面,李国英又是蛇鼠两端之人,可顺治却都敢给予信任,至少在消灭春神前,他愿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即使是差点致他于死地的刺客也是一样。 顺治所言并不虚伪,而是由衷而发。 刺客神色渐渐有了变化,眼中隐隐露出痛苦之意,他到底在痛苦什么,痛苦于当前的抉择?还是痛苦于刺杀的失败? 多尔衮也出声劝道:“春神很强大,应该还给过你帮助,因此你感恩于他,敬畏于他,这些都再正常不过,可你想必也明白,你其实只是春神游戏人间的一个玩物,我们也都和你一样,而要想摆脱玩物的命运,只有毁灭春神!” 刺客本是痛苦,听完多尔衮的话后,眼中的痛苦竟然演变成了绝望。这世上,比死还难受的,无疑就是绝望。 多尔衮轻声道:“不要怕,我们有战胜春神的实力!” 不知是否是多尔衮的鼓励起到了作用,刺客顿时沉静了下来,叹口气道:“真的希望你们能赢,可是......天命难违!”他双手摊开,望着遍地尸体道:“这里很多人,本不该死。” 多尔衮目光如针,盯着刺客道:“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可该死的呢?” 刺客淡然的笑了一声,叹息道:“该死的人,也快死了。”说着,他有笑了笑,眼中竟闪过丝难言的愉悦,然后他一刀回刺在自己的腹部,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刺客是真的死了,他的神色显得十分安详,看起来终于得到了解脱,也终于明白——很多时候,死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活着才是! 多尼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往刺客的脸上一扯,撕去了一张人皮面具,等看清刺客真正的容貌时,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刺客对他而言完全就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顺治和多尔衮看过后,对望了一眼,同时摇了下头,顾先生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可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已紧紧握起,平静如水的表情背后,隐藏着是狂涛巨浪般的震惊和恐慌...... 第417章 认罪 火光渐黯,星光亦黯,天地间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不知过了许久,秦风霍然睁开眼眸,长身而起,额头上已有汗水流淌。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他忍不住心悸的梦! 梦境中出现了个朦胧分辨不清大小形状的空间,空间里有各种流光旋转,无比美幻却又像是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 秦风不可能去过这样的一个空间,可在梦中,他却感到十分熟悉,应该是曾经见到过这样的空间,只是一时无法找到隐藏在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 也许熟悉只因他过去做个这样的梦,因为是相同的梦,才会让他感觉去过那个空间。 空间中的流光不仅美幻艳丽,秦风竟然还能清晰的数出共有七种颜色,流光七色交织在一起,仿佛化作了七色彩虹。 秦风感觉很奇怪,梦中不是没有色彩的吗?那他为什么能够看清颜色,而且还是七种,七道流光徘徊在他的周围,让人有种难言的陶醉。 突然,流光有如实质一般,射向了他的身体。 惊变之下,秦风本能的想要闪避,却是豁然从梦中惊醒,而在将醒未醒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如天籁传来的声音:“快点回来吧!” 秦风睁开双眼惊醒,眼角不停的跳动,甚至耳朵都在抽搐。 回来,回来哪里? 当秦风第四次幻听到了这个声音时,陡然间脑海中有白光闪动,他心口痛楚,不知为何,想起黄大师这几日和他谈论春神时,提到春神在失踪前的那一年,与不少相识的人都提到过一句话,说他是时候要回去了。 春神要回去哪里?穿越回到前世吗? 秦风身躯已颤抖,难道说春神不仅和他一样是穿越者,还掌握着穿越时空的技术,能够在前世和未来之间来回穿越? 不可能,这种技术存在的话,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秦风的这些梦,应该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忽然,秦风又想到了黄大师说过的关于春神的一句话:“春神的神通令人叹为观止,却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那就是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他的神力会被上天收回,他也会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 秦风身躯又是一颤,脑海中如紫电划过,额头滚滚汗水流淌,忍不住去想自己也会消失吗?到底是穿越回去,还是彻底毁灭? 一念及此,思绪繁沓,不可遏制。 秦风想到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偶,李来亨交给他的那个木偶,见到木偶幽幽沉沉,似有光芒流动。 木偶是死物,秦风比谁再清楚不过,心中却还是忍不住震颤,他起身走到帐外,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用来驱散胸口的滞郁,却发现晨光破晓,晓雾轻寒,黑夜已经逝去。 温暖的阳光洒下,秦风纷繁的思绪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突闻有脚步声传来,扭头望过去,见到袁宗第正望着他。 对于袁宗第这么早来见自己,秦风多少有些诧异,却还是迎上去,问道:“靖国公找本王有事吗?”他语气温和,如朋友般的招呼。 袁宗第脸上略有迟疑,半晌才道:“末将想出营转转,汉王愿意与我同行吗?” 秦风楞了一下,袁宗第的要求十分冒昧,可转念一想,他立刻有所顿悟,微微点头道:“靖国公有此雅兴,本王岂有不陪之理。” 二人策马出了军营,后面跟着一队护卫,其中大部分都是秦风的亲兵,袁宗第只带了两个随从出行。 自从被人弄晕在大帐外后,邓飞和余小林等亲兵都无比愧疚,此次出行,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手不离刀,神情戒备,好像随时会遭遇敌人一般。 东方曙破,西方黛青。 秦风和袁宗第并辔而行,虽然心事重重,但见袁宗第向东南行了七八里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靖国公,你再走下去,本王可要怀疑你用心不良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却也别有深意。 袁宗第勒马,凝望前方,问道:“汉王,你认为末将会害你吗?” 秦风沉默无言,袁宗第扭头望向了秦风,低声道:“汉王是聪明人,有些事情能瞒汉王一时,却注定瞒不长久。” 此话一出,袁宗第等于承认了一些事情,他眼中显出几分迷茫,又问道:“汉王可曾怕过什么人物,又或者什么事情?” 秦风深深看了袁宗第一眼,微笑道:“本王不认为靖国公会害我,也不怕任何人或事。” 袁宗第也报以笑容,只是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说道:“汉王当然不怕,就算当初赵布泰囤积大军的桂林城,汉王也敢堂而皇之的藏身其中,这世上估计也没有汉王怕的事情了。” 秦风曾经孤身潜入桂林城犯险的事情,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在各种添油加醋后,秦风赢下桂林城之战变得充满了传奇色彩,也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少不了的谈资。 而桂林城之战的凶险,只有亲历者才能深有体会,秦风每当想起,都会忍不住感慨,他遥望远山,那里秋意连天,寒烟凝黛,有如女子弯弯的眉,又像壮士冲天的气。 秦风沉吟道:“本王那时候其实是无奈之举,蒙山军实力不强,想要取胜唯有出奇,于是打算混进桂林城后,寻找机会刺杀赵布泰,一旦得手清军士气必定饱受打击,可若是换作现在......本王手握雄兵,怕是不会再行那般险招。” 袁宗第缓缓道:“汉王身兼重任,千千万万百姓的寄托,以及蒙山军众将士的信任,确实不该再轻易冒险了,所以......”说着,他突然跳下了战马,单膝跪地道:“还望汉王严惩末将,治末将勾结外敌之罪!” 秦风脸色微变,虽然心中早有判断,但听袁宗第亲口承认,还是有几分讶然,他没有去扶袁宗第起来,因为他需要袁宗第一个解释,沉声说道:“靖国公,本王知道你没有恶意,可暗助黄大师潜入本王的军帐,迷昏帐外的亲卫,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大胆,本王颜面威信何在?”说到后面,语气已是十分严厉。 袁宗第没有任何辩解,只是跪地不起,脸上尽是歉然之色。 秦风不知是否应该就这么算了,此事处理不当的话,确实会让他的颜面威信受到打击,日后如何能够服众? 第418章 怀疑 对于袁宗第的惩处,秦风需要考虑很多方面,比如闯军其他将领的反应,他们不管和袁宗第关系如何,但在对外时往往能表现出空前的团结,这也是闯军衰而不亡的根本原因。 另外,袁宗第和黄大师又是什么关系,甘心冒着得罪秦风的风险,帮助黄大师潜入军营,这可不是泛泛之交能够做到的。 而惩治了袁宗第,多少也会与黄大师结怨,全真道的势力非同一般,秦风需要和黄大师尽可能的保持友善。 因此,秦风思虑许久,终究没有去问袁宗第和黄大师之间的关系,袁宗第愿意说的话,秦风无需去问他也会坦白,不然的话只会徒增尴尬和矛盾,他也放弃了对袁宗第的惩处,决定把黄大师潜入的那场闹剧说成夜间的一场军事演习。 这样一来不仅能帮袁宗第和黄大师洗白,秦风也不失颜面威信。 袁宗第得到了秦风的谅解,脸上顿时有了分光辉,感激道:“汉王,末将......” 话未说完,远处有马蹄急劲,秦风回头望去,见到一骑飞奔而至。 那骑兵飞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汉王,庆阳王说保宁有消息传来,请汉王速回!” 秦风和袁宗第互望一眼,点了点头后,立刻跟随那骑兵返回了军营,才刚来到大帐外,秦风就看到冯双礼和一个陌生人大步迎向了自己。 陌生人长的极高,竟比身边的冯双礼高出一头有余,身材也很壮,每走一步,地面好像都要颤颤,最让人瞩目的还是陌生人背负的一把斧头。 那是一把双刃巨斧,斧刃厚实而锋利,泛着极冷的寒光。 陌生人见到秦风,立刻上前行礼道:“川西任天宝,见过大明汉王!”他的自我介绍充满草莽气息,兵刃又不像军中装备,想必是江湖游侠之类的人物。 秦风微笑道:“壮士威武,不知来找本王有何贵干?” 任天宝犹豫了一下,看了周围众人一眼,低声道:“还请汉王入帐商议些事情。”他是川陕总督李国英的人,此行一点也见不得光,做起事来自然要万分谨慎。 秦风点点头,看向了身边的袁宗第,若有深意道:“靖国公,你也随本王一起进帐。”关于李国英的事情,袁宗第知道后肯定会传达给黄大师,而黄大师不愿轻易在外人面前露面,袁宗第作为代表正合适不过。 袁宗第明白秦风的心意,他没有拒绝,跟随秦风一起走进大帐,陪同的还有冯双礼,邓飞和余小林也亦步亦趋的跟上,任天宝一看就不像是良善之辈,他们不敢有半点懈怠。 等在大帐落座后,秦风率先开口道:“任壮士,现在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 任天宝倒也爽快,声音洪亮道:“汉王,总督大人愿意拨乱反正,三日后会主动开城献降,不过......”他语气加重道:“总督大人说了,他过去降清,皆是无奈之举,希望汉王可以既往不咎,给总督大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国英作恶甚多,民愤极大,他有所担心也属正常。 秦风沉声道:“李国英愿意献城投降的话,功劳算是不小,过去他虽有大罪,但还是可以功过相抵的。本王答应他,反正之后他不仅不会死,荣华富贵亦可享用一生。”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于李国英这种手上染满同胞鲜血的大汉奸,秦风从来不在乎说些违背承诺的话,等拿下保宁后,李国英必死无疑! 任天宝不知秦风内心的真实想法,面色一喜道:“汉王宽仁,小人先替总督大人谢过了。” 随后双方又谈了些献城投降的具体事宜,任天宝说的十分详尽,听上去也是诚意十足,秦风在细节上几乎没有给予任何补充,只待三日后接收保宁。 等到一切说定,任天宝起身道:“汉王,小人对您敬仰已久,希望将来能在您的麾下做事。”他挺了挺结实的胸膛,自信满满道:“小人自小学艺,谈不上有多大的本事,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算是个好手。” 秦风目光一闪,原本十分欣喜的心境顿时泛起了波澜,脸上却是哈哈大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能得任壮士相助,本王求之不得啊!” 任天宝连声道谢,余小林把他送了出去。 大帐中,冯双礼和袁宗第齐声道贺:“恭喜汉王,兵不血刃的拿下保宁,李国英和麾下二万多人主动投降,对清廷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秦风听了却是不为所动,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渐渐淡去,皱眉道:“庆阳王,川东之战能够进行的如此顺利,全赖建昌诈降的出其不意。现在保宁要降,你说会不会也是诈降?” 冯双闻言礼一怔,说道:“鞑子皇帝要取李国英的性命,他不投降难道还愿意为清廷效力?李国英可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觉悟!” 袁宗第知道秦风不会无的放矢,问道:“汉王,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秦风面色凝重道:“李国英要献城投降,不等于保宁城内的清军将领们都愿意投降,那他凭什么说三日后就能开城献降,在此之前把不愿投降的清将杀光不成?” 袁宗第道:“李国英是川陕总督,他有权力节制保宁城内的清军,即使献城投降之事遭遇强烈抵触,他设计把反对之人控制起来,又或者全部杀光都不是难事。” 秦风目光深沉道:“靖国公说的不错,可还有一点不知你发现了没有。” 袁宗第思绪一转,立刻想到了离去的任天宝,试探道:“莫非是任天宝的话中存在纰漏?” 保宁投降之事,目前只有任天宝与明军有过接洽,秦风如果依旧有所怀疑,问题肯定出在任天宝身上,他也确实察觉到了一丝端倪,说道:“投降献城事关重大,李国英派出的必定是他绝对信任之人,可那个任天宝......” 听到一半,袁宗第已经反应过来,惊声道:“任天宝还真有问题!他临走时说要在汉王麾下效力,这样一个抛弃旧主,随意攀附高枝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李国英的信任?若真这样,李国英也太没识人之明了!”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众人沉默许久,秦风打破平静道:“本王还是想不明白,任天宝说过,保宁会在献城投降时打开城门,城中守军会丢弃了兵刃在城外列队,如此一来李国英还能怎么诈降?” 冯双礼轻声说道:“汉王,也许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 秦风深深吸了口气,双眸深邃道:“不到最后,切莫掉以轻心......传本王的命令,扩大游骑的警戒范围,如发现异常,立刻回报。” 第419章 双重杀机(上) 保宁城中的惊变告一段落,刺客身死,春神的行踪依旧不明,可对于顺治,多尔衮,顾先生等人而言,他们来到保宁,除了要对付春神,还有第二个目标。 那就是秦风! 秦风是活死人,这在不少人心中已经算不上秘密,而活死人有非凡之能,又和春神密切相关,不除之如何能让顺治等人安心。 而刚巧秦风率军兵临保宁城下,并对李国英进行劝降,顺治当机立断,让李国英假意投降,暗中布下陷阱,从而诱杀秦风。 诈降并不容易,想要成功骗得秦风上当,必需要有出其不意之策。 多尼来到保宁时,暗中调集了一支精锐兵马,人数三千左右,秘密潜伏在保宁东北面三十余里处,可这支人马并不足以对保宁城下的明军造成歼灭性的打击。 明军不灭,秦风难除。 但顺治诈降的计划依旧不会改变! ****************************************************************** 约定投降之日的前夜,不管是明军大营,还是保宁城上,都显得特别宁静。 可惜这份宁静并不能让人感到安宁,很多人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明天,这些宁静都不将存在。 黑夜逝去,初晨降临。 今日的天色好像亮的格外的早,早的有些突兀,白茫茫的天色少了分黎明的曙光,暗淡之中充斥着难言的闷气。 阳光还没有完全照亮天地,远方吹来的风却已经有了热意,而比风更热的是保宁城下的明军将士们,他们列阵完毕,一副随时会攻城的架势。 不过当秦风骑马来到军阵前时,保宁城门突然打开,随后便见很多清廷官员打扮的人走了出来,领头的一人正是川陕总督李国英。 李国英走的很慢,他身边的人亦是很慢,所有人的脸上都有慌乱紧张之色,不过一箭的距离,他们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当李国英等人离秦风还有二十步时,一行人全部跪倒在地,李国英大声喊道:“罪臣李国英,带领保宁城上下官员见过汉王!”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李国英的投降,秦风必需要有所表态,他或许可以派人去接受李国英的投降,可这样做会给人留下胆小怕事的口舌。 于是,秦风只带了十几个亲兵靠向了李国英等人,他前行的同样很慢,目光不停的在那些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打转,捕捉着可能隐藏的杀机。 李国英如果是诈降,绝对不会错过俘虏或击杀秦风的机会。 而以目前情况来看,秦风不用担心保宁城墙上会突然冒出来无数弓箭手,他所处的位置尚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因此一旦发生危险,那么危险很有可能来自于李国英等出城的官员们。 只不过包括李国英在内,所有保宁官员看上去都没有携带兵刃,即使他们有暴起袭人的打算,难道真有机会得逞吗? 秦风不是一个人,他带了亲兵同行,遇到突发状况完全有能力抵抗一阵,大军就在身后十几步的地方,转眼间就能提供支援,李国英等人暴起袭击根本没有多少意义可言。 何况李国英身在城外,他若是有所异动,第一个死的只会是他,这位川陕总督难道有与秦风同归于尽的决心吗? 秦风忍不住去想,可能真的是他多心了,李国英并没有诈降的意图。 转念之中,秦风已经来到李国英身前,淡淡道:“李国英,你能及时醒悟,还算有点良知,本王念你主动投降,让保宁百姓免遭战火荼毒,在此郑重做出承诺,自你以下,保宁城的所有官员都可免罪。” 出城投降的官员们发出一阵欢呼,李国英却是不见半点动静,他依旧低头跪拜着,只是身躯微微发颤,看上去十分激动。 秦风皱眉道:“李国英,本王接受你的投降,你还不快点让城中清军立刻放下武器,列队出城等待我军处置。” 李国英颤抖的身躯停了下来,微微把头抬起,而当与秦风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的眼眸之中豁然显出了一股杀意。 与此同时,保宁的南北两侧城门同时打开,无数骑兵飞驰而出,迅速环绕城墙,朝着城外列阵的明军冲杀过去,而之前就打开的东门也有骑兵呼啸而出,径直扑向了秦风。 这一刻,李国英诈降的阴谋彻底坐实,他想以东门冲出骑兵为主攻,南门两侧的骑兵阻击明军救援,趁着敌人反应不及,一举击杀秦风。 李国英听着骑兵冲杀的呐喊声,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相信秦风一定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他相信明军都还没有准备好。 一边是既能活命又有荣华富贵,一边是要杀自己的顺治皇帝,谁会想到李国英会继续选择效忠大清? 秦风应该想不到,李国英也不认为秦风会想到! 出其不意之下,不仅是秦风,明军也一定没有做好准备,在难以及时救援的情况下,秦风一旦身死,明军士气必定会被重创,清军再全部出城力战,不仅能解保宁之围,说不定还能一鼓作气歼灭城外明军。 美好的设想,李国英忍不住发出一声大笑,笑声中他疾步后退,免得被秦风和手下亲兵们拼个鱼死网破,他可不想死在自己操办的诈降之中。 而除了李国英外,其余出城的保宁官员们无不惊惶失措,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李国英诈降的计划,应该是李国英担心有人露出马脚,才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保宁城的官员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不少人忘记了逃回城去,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李国英根本不管他带出城的同僚们,可在返城逃跑中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并非他良心不安,只是想看一下秦风被他戏耍之后的表情。 现在不看,等秦风变成一具尸体时,会让他失去很多乐趣。 可惜李国英注定要失望了,他回头看到秦风时,没能看到想象中悔恨和惊恐的表情,秦风的脸上唯有一丝淡笑。 李国英怀疑自己看错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秦风竟然还笑的出来? 这时,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原本就黯淡无光,现在更是如夜幕降临一般,李国英抬头望去,才发现并不是天色变暗了,而是被遮挡住了。 遮挡天色的是密集如雨的箭矢! 第420章 双重杀机(中) 李国英眼前发黑,脑海中一片眩晕,当看到箭雨落下时,他已然明白对于诈降,明军早有准备,好笑的是他还信心满满,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 诈降想要取得效果,唯有发动突袭,而骑兵无疑是突袭的最佳选择,因此秦风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在军阵后面布置好了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只要清军骑兵敢于出城,弓箭手就会立刻放箭,充分准备下的箭雨必能迟缓骑兵的冲锋,一旦速度慢下来,骑兵突袭将完全失去效果。 清军骑兵自以为攻其不备,反倒被一轮箭雨急袭射的人仰马翻,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从三处城门冲出来的骑兵就死伤了一小半,冲势不仅急剧变慢,甚至停滞了下来。 当看到明军阵前有条不紊的架起了大盾长枪,清军骑兵几乎瞬间失去了斗志,明军已经有了防备,他们再如此强行冲杀过去,简直和自杀无异! 秦风看到清军骑兵冲出城时,他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眸有种目空一切的霸气,他就好像一头雄狮,面对的敌人不过是一群蝼蚁,蝼蚁无论多少,也不可能撼动雄狮。 而此刻,秦风周围已经聚拢了众多明军将士,清军骑兵即使不顾密集的箭矢,继续冲杀过来,也很难对秦风构成威胁。 李国英呆立在原地,一时半刻竟然忘了逃跑,他不明白秦风为什么能够识破诈降,还是说他做事一直这般谨慎,时刻准备着最坏的可能。 可无论怎么样,诈降的计策已经彻底失败,李国英心中一叹,重新迈起双脚跑向城门,突然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李国英定眼一看,发现原来是任天宝。 任天宝一脸严厉道:“皇上有令,不准后退,全力攻击明军!”说着,他抽出了背后的双刃战斧,虎视眈眈的盯着李国英。 李国英大惊失色,奇袭已经受挫,不后退难道等死吗? 任天宝眼眉一横,战斧微微抬高了一些,警告之意显而易见,不过他的语气却缓和了一些,说道:“总督大人放心,皇上自有妙计,你只管带头冲杀就行,此刻若退,势必影响军中士气。所以,唯有勇往直前,奋力与明军拼杀,如此,此战才有胜的可能。” 李国英心生疑虑,却不敢在任天宝面前流露出丝毫违背之色,任天宝在秦风大帐时,自称是李国英的家将,实际上他是保宁城内那场惊变中活下来的两个血旗卫之一,以血旗卫做事之狠辣,李国英若有忤逆,任天宝说不定都不用回禀顺治,当场就能把他格杀。 诈降的失败,以及任天宝的出现,让李国英一下子乱了心神,失去了以往的睿智,他没法去思索太多,从旁边拉过了一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硬着头皮反冲而去。 任天宝望着李国英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了一道冷厉的笑容,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支响箭,举臂往空中射去。 随着响箭的尖鸣声划过天际,保宁城内又有无数步卒冲出,个个嘶声狂吼,健步如飞,俨然一副与明军决一死战的样子。 看到清军竟然在诈降失败之后,还敢出城在野外激战,秦风双眸微微凝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清军疯了不成,还是因为李国英在城外,清军出城不是为了与明军鏖战,只想掩护李国英逃回城中。 李来亨来到了秦风的身边,他对清军的反常举动同样感到惊奇,却又无比兴奋道:“汉王,末将本部人马可以保证正面不被清军击退,而郝摇旗和刘体纯二军已经在往两翼运动,定能把清军杀个有来无回。” 秦风脸上亦是激动,此刻他已不管清军到底在发什么疯,扬刀高喊道:“全军出击,拿下保宁城!”说着,他一马当先,已经迎向了最先出城的清军骑兵。 明军的弓箭手还在不停的激射,压制了一拨又一拨清军。 秦风一路冲杀,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清军看似凶猛,战力却比较低下,秦风也在战场上看到了李国英的身影。 李国英左突右冲,战刀挥舞不停,杀得酣畅淋漓,周围清兵看到总督大人如此威猛,士气受到了不小的鼓舞,战力虽然比不上久经沙场的闯军各部,但凭借着一腔血勇,暂时还看不到不支溃败的样子。 秦风再次感到意外,清军即使没疯,李国英一定是疯了,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逃回城中,真的打算死在城外? 以保宁城内清军的实力,据城而守都未必能守住,出城野战根本没有半点胜机,李国英也是一个精通兵法的人,不应该不明白,除非他疯了,否则真的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然,也许李国英因为知道顺治要杀他,深受刺激下做出一些疯狂的事也算说得过去。 随着激战的持续,战事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保宁城下堆积了数不清的尸体,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闻之作呕。 大约半个时辰后,清军实力上的劣势逐渐呈现,李国英身先士卒鼓动起的清军士气也已消耗殆尽,明军来回冲杀,切割围歼,清军终于承受不住,堤毁洪泄般的开始溃败。 有清兵劝说李国英道:“总督大人,快点下令撤退吧,不然我们全都要死在城外。” 李国英看着不停溃败的清兵,脸上尽是灰败之色,他回头往城楼上望去,目光流转不停,似乎是在寻找顺治的身影,顺治不是说有妙计破敌吗?这仗都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了,怎么还不见妙计? 到底有没有妙计?没有妙计,这仗根本就不应该打! 清军出城与明军交战的兵马已经折损的没剩多少了,再继续打下去,不用旁人的劝说,李国英也知道他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性命攸关,李国英再也顾不得顺治的命令,他打到现在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回城后相信顺治也不会过多问罪于他。 念及这里,李国英立马喝道:“撤退,全军回城!” 为了避免明军趁势攻进城内,城外的清军是不可能全部脱身的,估计一半人马撤进城之后,保宁城门就会关上,剩下兵马只能向明军投降,至于明军愿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还是气愤清军诈降而屠戮泄愤,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李国英一声令下后,刚要调转马头,任天宝高大的身躯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过这次任天宝并非来阻止李国英后退,而是在李国英诧异的目光下,似笑非笑道:“总督大人,你做的很好,小人代表皇上来向你表达敬意。”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呼啸而过,只见任天宝眼中杀气弥漫,手持的战斧上有血水流淌,而在战斧旁边,则是李国英一脸惊骇莫名的头颅...... 第421章 双重杀机(下) 李国英死了,在任天宝朝他挥动战斧之前,他一直困惑于顺治的妙计,而当身首分离时,他终于明白何为妙计。 妙计的根本所在就是李国英要死! 李国英死了,死在了清军溃退的战场上,明军一定会认为清军在得知李国英阵亡后,必将彻底丧失反抗的斗志,明军趁势攻击之下,保宁城池唾手可得。 而李国英所谓的诈降,不过是顺治抛出去的一个诱饵,任天宝在秦风那里说话露出的破绽,也是在得到顺治的面授机宜后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明军有所防备。 诈降之计看似可行,顺治却不认为明军会上当,即使真的认为李国英投降,明军基本的防备也一样不会少,顺治想通过诈降铲除秦风,几乎不太可能。 可若是诈降之后,再进行第二次诈降呢? 秦风看穿了李国英的诈降,现在李国英又死了,保宁城内群龙无主,这个时候清军大规模的投降成了理所应当之事,秦风还会怀疑是诈降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秦风看到李国英被杀,溃逃的清兵纷纷跪地乞降,保宁城头上也是一片混乱,又远远听到无数惊慌失措的喊降声时,他眼中闪过激动之色,当即喝令道:“迅速夺下城门!” 兵贵神速,秦风现在不想其它,唯一在意的就是速度,万一保宁守军中有人重新鼓舞起士气,打消了清兵们投降的心思,明军说不定会失去一举破城的绝佳机会。 其实当秦风看到李国英时,他就有擒贼擒王的打算,只是他一直心存顾虑,总觉得诈降背后隐藏了什么,李国英没有逃回城内,也许是他疯了,却也不能排除李国英以自己作饵,引诱秦风去杀的可能。 因此,秦风一直处于无比谨慎的状态,可当李国英身死之后,他的顾虑完全消散,恢复了每战必冲锋在前,化身无双战神的本色。 秦风奋勇突击,明军将士们紧随其后,转眼间秦风就率领一队人马杀进了保宁城内,可就在踏进城的那一刻,秦风的一颗心瞬间冰凉。 保宁城内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不堪,兵卒四下逃窜的景象,与之相反的却是一片肃杀森然。 城门后面是封锁严密的高垒深沟,一排排装备齐整的清兵严阵以待,远望旗如烽火,近看兵戈凝寒。虽然是暖春季节,但城内让人感受到的只有深秋的愁杀气息。 杀声突然消失了,城门处一片寂静,可寂静背后却是一触而发的杀意。 秦风脸色低沉,他知道中计了,可到底是谁设下了这般阴狠的毒计? 为了诱骗秦风,李国英死了,出城野战的清军至少死伤了万余人,试问谁有资格,有权力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春神吗? 秦风使劲甩了下头,危局当前,他不愿去想太多,如果结局都是死,当个糊涂鬼和明白鬼也没有什么区别。 寂静的气氛还在持续,埋伏在城内的清军竟然没有马上发动攻势,秦风也没有趁机逃出城去,因为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场精心布置的杀局是不会留给他任何死里逃生的机会。 果不其然,保宁城和的桂林城一样,城门两侧都设有藏兵洞,当秦风带领一队人马进城后,藏兵洞里的清兵马上冲出,把城门封锁的密不透风。 城外的明军猛烈攻击城门的话,应该还是有能力突破封锁的,可他们此刻却已是自顾不暇,因为远方突然烟尘蔽日,有大股人马朝着保宁城下而来。 而当无数满清龙旗映入眼帘时,明军很快就失去了攻城的决心,他们不知道来援的清军只有三千人,只当这是清军设计的一场阴谋,在情况不明之前,闯军诸将们不敢用全军将士的性命,去为陷入城中的秦风冒险。 秦风听到攻城的声势渐渐弱去,知道城外一定出现了变故,可无论变故是什么,当明军放弃攻城的那一刻起,秦风和身边一队人马的生路也宣告断绝。 邓飞和余小林也知深陷绝境,齐声道:“汉王,卑职拼了性命,也要为您杀出一条生路!” 陷入城中的明军大约有五十多人,一小半是跟随秦风入川的亲兵,他们对秦风有着绝对的忠诚,个个悍不畏死,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一战的勇气。 剩下的人全是闯军老卒,纵横沙场多年的他们把生死看的很淡,如今能和威名震天下的汉王一起死战,荣幸多过了遗憾,满足也胜过了畏惧,纷纷大喊道:“愿与汉王同生共死!” 秦风看了众人一眼,凝声道:“本王也愿与诸君共勉!”说完,他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轰隆,远远传出去,激荡不休,满是豪情和无畏! 笑声停歇,秦风已拔刀。 呛啷声响,刀光清越,明耀了那决然万分的脸庞。秦风的态度已明了,他虽然陷入了死地,但他不会屈服,他要拼命,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身边的热血男儿们拼命,不管谁要他们的命,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清军伏兵后方,顺治沉默无言,神色中丝毫看不到成功把秦风诱骗进城的喜色,他一直想除去秦风,可当机会就在眼前时,他却犹豫了。 顺治犹豫并非因为不想杀秦风,而是不想毁掉一个活死人! 春神生死不明,留下秦风这个活死人,日后或许能有大用。 而就在顺治犹豫之时,秦风已经出手,马蹄嘶鸣中,他没有试图突破身后的封锁,也没有往前发起亡命冲击,竟然选择了往城墙上而去。 城墙上的清兵相对比较薄弱,可秦风上了城墙又能如何?无非是在苟延残喘罢了,等到清军压上,秦风还是难逃一死。 顺治看到秦风的举动,并且势不可挡的上了城墙,心中讶然的同时却不敢有半点懈怠,沉声道:“出兵,拿下他!” 而不等顺治的命令下达,有人已如苍鹰般飞起,直扑秦风! 秦风感到身侧疾风欺人,本以为是有清兵偷袭,看也不看就挥刀横斩,可刀势过半,心中陡然一凛,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迫过来,他转头一望,脸上顿时有了苦意,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与顾先生相遇,而且一见面就是生死相抗! 顾先生一刀劈来,秦风准备不足,只能无奈的从战马上跃下,否则他行动不便,根本躲不开顾先生的夺命一刀。 可当秦风飞跃下马的瞬间,耳边传来了余小林的惊呼:“汉王,小心!” 第422章 因果(一) 秦风苏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他浑身酸痛无比,可心中之痛更如针扎般令他无法忍受。 余小林,邓飞......他们是否已经...... 秦风闭上双眼,他希望重新睁开眼时,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噩梦之中,秦风躲避顾先生的快刀时,没能发现另一边亦有敌人来袭,所幸余小林及时为他挡住了来敌,可敌人武艺极强,等秦风落地时,只看到余小林仰面喷出了一口鲜血,胸前深深的塌陷了下去。 余小林重伤之时,仍旧不忘朝秦风大喊:“汉王,快走!” 秦风不可能抛弃余小林,虽然形势紧急,容不得半点迟疑,但他还是想拉起余小林一起走,可还未等他伸出手,余小林已经横刀于喉间。 那一刻的绝然,那一刻的坚定,让秦风狠心转身离去,他怕自己再停留片刻,余小林就会挥刀自刎。 秦风要走,顾先生却不会放过他,而在顾先生再次杀来时,邓飞站了出来,他明知不敌,还是无所畏惧的迎上了顾先生,嘴上大喊道:“汉王,活着出去,不要让我们白死!” 喊完之后,秦风看到邓飞回头看了他一眼,邓飞脸上含笑,笑容似乎和以前一样,充斥着顽童般的天真和狡黠,可落在秦风眼中,却感受到光芒万丈,胜过烈阳般的炽烈。 其余亲兵,还有闯军老卒们纷纷下马,放弃了登上城头,无怨无悔的守在了阶梯上,齐声喊道:“汉王,不要让我们白死!” 声如惊雷,天地色变。 秦风强忍着内心的悲痛,风驰电掣般的冲上了城头,他不是为了逃命,他只是不想辜负了余小林,邓飞等手足兄弟们的期盼。 戚刀乱舞,杀气冲天,挡着皆死,无人可挡! 清军在城内设有埋伏,可能因为时间上比较仓促,围困的区域并不能覆盖整面城墙,秦风冲上城头后,一路浴血拼杀,终于来到了城墙的尽头,城墙下已有清兵等候,秦风却是不管不顾,一跃而下如疯如魔般的杀了过去。 秦风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身上被砍了多少刀,清兵震慑于秦风的滔天气势,竟然没能拦住他的去路。 清兵们谁都不明白秦风要做什么,只有秦风自己清楚,他要冒险一搏,甩脱敌兵,只要可以逃进大街小巷,他才有一线生机。秦风的前世是杀手,本就善于隐匿,又从慕容寒那里学了些易容功夫,只要有片刻的时间,他可以做到改头换面。 秦风竭力求生,再动机心,奋起余力跑到长街上,当他转进一条巷子里时,他已气喘吁吁,摇摇欲坠,他还没有倒下去,只是仗着强大的毅力。 耳边传来了追兵的声音,秦风艰难的踏出一步,却如千斤般沉重,他知道自己肉体的承受力已经接近极限,继续逃跑再无可能,只有就地隐藏才行,他抬头见到不远处有阁楼一角,奋力冲过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二楼,可陡然间天旋地转,他已倒了下去。 结束了吗?终究还是逃不脱被擒的命运? 这时阁楼内有脚步声响起,想来是秦风爬了上来,惊醒了阁楼中的人,脚步声渐近,咯吱声响,屋门打开。秦风动也不动,早就失去了知觉。 思绪回到当前,秦风不得不感叹,他几经生死,但几次都能死而复生,这是否意味着,老天还不想让他死? 秦风想到这里的时候,内心苦涩,眼中却闪过分诧异。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本以为不死也要身在牢笼。 可这里显然不是牢笼。 淡青的墙壁带着分冷意,天蓝的屋顶上竟绘着几朵白云,紫色的罗帐,色调虽冷,但满是高贵的气息。 他竟然躺在一张床上。 秦风感觉到身体还乏力,但头晕的感觉已去。他受伤不轻,一路疾奔必然会气血翻涌,身上的创口也会被拉扯撕裂。但下一刻后,他竟然又好了,而且睡得安稳。秦风不敢确定这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挣扎着坐起,秦风陡然微震,目光尽处,这才发现,房间中还有一人。 那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在秦风挣扎坐起的时候,转过头来,静静的望着秦风。 秦风见那人如此安宁,差点以为那人是罗婉儿。可他立即发现,那人绝不是罗婉儿,比起罗婉儿,那人眉宇中隐约多了分难以消散的哀愁,罗婉儿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那人是个女子,身着紫色罗裙,发髻如云,发间斜插根玉钗。她整个人就和这屋子一样,简洁,明了,高贵中带着典雅,典雅中又带着冷漠。 她肤色如玉,被那紫色的罗裙衬托,更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人。她眼睫毛很长,忽闪了下,如盛夏幽谷中那安宁的梦,可她不动的时候,如冰山一样的冷。 秦风望着那女子,那女子也在望着秦风,二人均是沉默。 房间内,沉静、淡冷、还充斥着紫色的神秘...... 秦风凝视那女子很久,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你救了我?”他不问女子的身份,而是先问是否救了自己,只因他不确定女子是救了他,还是暂时留他性命而已。 从女子的气质装扮来看,女子非富即贵,而当时的情形,女子肯定知道秦风在被清军追击,她还敢插手牵涉此事,如果不是人傻胆大的话,必然有其它的原因。 女子不答反问道:“你是谁?”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想必此刻保宁城内已经贴满了缉捕秦风的画像,只需稍微打听一下,女子就不难得知秦风是谁,她为何还要多此一问呢? 秦风想到这里,并没有因为女子的故作无知而产生侥幸心理。当然,万一女子是真不知他的身份,秦风坦白相告反而会惹来杀生之祸,可他还是道:“大明汉王,秦风!” 女子笑了,笑容中透着一丝轻松,说道:“听你亲口承认是秦风,那我也就放心了。” 秦风目光闪动,问道:“若我不是秦风呢?” 女子冷漠道:“你若不是秦风,那就对我毫无价值可言,你的下场还需我多说吗?”她说完后,扭过头去,呆呆的望着桌案上的一支红烛。 红烛垂泪,原来天未明,女子又陷入了沉默。 第423章 因果(二) 秦风实在琢磨不透这女子的心思,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救了我?” 女子淡淡道:“不为什么。”她取了根银簪,拨弄着红烛的棉芯。红烛一爆,火光四溅,耀红了如云的鬓发,耀白了那雕刻般的侧脸。 秦风坐直了身子,目光从漆黑的夜,移到了蔚蓝的屋顶,那种感觉很是怪异。 许久后,女子放下了银簪,扭过头来,漠漠道:“我这一生,做过很多不愿去做的事情,却并没有任何悔恨,唯独在一件事上,我亏欠了一个人,一辈子也还不清了。”在这种时候,她突然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秦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保持沉默。 女子凝望着秦风,眼中雾气朦胧,似乎藏着什么,低声道:“我亏欠了那个人,即使这辈子还不清了,我也会竭尽全力的为他付出,无论冒多大的风险。”她看到秦风不置可否,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还不清的债?” 秦风不答,只是暗想:这个女子看起来很孤单,却十分不简单,不仅她的身份不简单,敢于救下自己,这份胆量和能力亦是不简单。 女子并不在意秦风对她不理不睬,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继续道:“我有一次贪玩,独自一人跑到了草原上,结果被野狼盯上,我那时很怕,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挡在了我的身前,杀死了野狼,救下了我的性命。” 秦风听她说到这里,总算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女子说她在草原上玩,又听她汉语说得生涩,应该是满人或是蒙古人,而她身为女子,却有资格学习汉语,必定是贵族出身,另外她之前提到了亏欠之人,估计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从野狼口中救下她性命的人了。 虽然知道了不少,秦风还是不明白女子的心思,依旧静静的听着。 女子眼中多了分柔情,说道:“他杀死了一头野狼,血腥味却吸引了更多的野狼过来,我们拼命的逃跑,我跑不动了,他就背着我跑,直到筋疲力尽,我怎么哭求他丢下我,他都不肯,他说我就是他的性命,丢下我等于要了他的命。” 秦风轻叹一声,语气略显遗憾道:“后来在狼群的追击下,他没能逃脱,你却侥幸活了下去,所有你才说亏欠他,而他已经死了,你自然无法偿还这份恩情。” 女子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他没有死......我们逃到了一个山洞里,洞口被狼群堵住了,我们想寻找一条出路,可是山洞里漆黑一片,我和他走散了......” 说到这里,女子脸上豁然多了分惊惧之色,颤声道:“那是绝对黑暗的环境,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光亮。有人说……地狱很可怕,但地狱也比不上孤单可怕。有时候......孤单、静寂就像是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噬着你的身躯,可你却无可逃避,只能承受着那痛苦的煎熬,你……不会了解那种感受的。” 秦风突然道:“我懂。”他说得诚恳,再望女子的目光,已有不同。他前世是一个杀手,时刻与孤单为伴,当然明白孤单的滋味。 女子双眸闪动了一下,看了眼秦风,她知道秦风没有说假话,不管现在如何,他曾经一定孤单过,女子能从秦风身上产生孤单之人特有的共鸣。 烛光照四壁,轻烟在这房间中,仿佛也是青的...... 秦风移开了目光,望着那烛光,突然道:“那个山洞里的黑暗,一定给你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所以你出来后,就把屋顶涂上青天白云?你怕噩梦重现,你要确定,自己睁开眼的时候,不是在那噩梦中?” 女子环视四壁,轻轻点头道:“你猜得很准,我在那时候就想,我一辈子也不要黑暗,于是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会立刻让人把房间装饰成这样。但那时我只能被黑暗笼罩,摸索着前行,我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我宁可死在他的怀中。” 她言语清淡,可那双眼眸中,有光芒一闪,如同红烛迸发的星火,那是一种流泪的情感,刻骨铭心无法替代的情感。 秦风这次没有接下去,他是真的猜不出眼前这紫衣女子的心思,他也不想再猜下去。 女子已彻底沉浸在回忆之中,目光涣散道:“我就在那种环境中不停的摸索,不停的哭喊,喊着他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泪都流干了。我那时,竟是突然恨起他来,恨他当初不该救我,若让我干脆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秦风轻声道:“在那种情况下,你怎么想......都没有错的。” 女子轻咬红唇,咬得红唇都有些发白,就那么看着秦风,良久才道:“后来我和他说起这件事,他回答的话和你一样。” 秦风对女子口中的‘他’很是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女子如此记忆深刻,而自己之所以会被女子救下,说不定和那个‘他’有关。 四壁色青,红烛光冷。 女子望着红烛,幽幽道:“后来就在我绝望的要发疯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带来了声音,带来了光亮……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么激动,而当看到他亦是激动的脸庞时,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离不开他了,他就是我的光,没有了他,黑暗将会永远笼罩我。” 秦风觉得这故事讲的不清不楚,从结局上看,应该十分圆满,可女子语气中为何丝毫听不出圆满的味道?还有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种事情?她还不清的亏欠又是什么? 所有的一切,不明不白,可女子却不再讲下去了。 秦风虽想知道,但没有问。 女子却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对你讲这个故事呢?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不问,我救你的原因又是什么?你难道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秦风苦笑一声,说道:“我确实有很多疑问,可我怕问多了,会显得比较唐突,还不如等你主动告诉我。” 女子沉默片刻,神色陡然变得端庄肃然,缓缓道:“那你听好了,我乃是海西女真四部之一,乌拉部的格格,闺名云雀儿,也是大清皇族信郡王多尼的女人!” 第424章 因果(三) 云雀儿?乌拉部的格格?多尼的女人? 秦风一颗心剧烈的跳起来,这个女人的身份太出乎他的意外了,他和多尼刚在贵阳城血战过,转眼多尼的女人就救下了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从云雀儿的口中,秦风又捕捉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比如云雀儿既然是乌拉部的格格,那她绝对不可能是多尼养的外室,名分上不是福晋就是侧福晋,可她却只用多尼的女人自称,显得十分低贱,也有可能她根本不在意,甚至痛恨福晋或侧福晋的身份。 如此一来,再联想到云雀儿所述说的故事中的那个他,那就很容易令人浮想翩翩了,怪不得云雀儿说亏欠他的还不了,原来亏欠的是情债! 情债自古说不清,理不顺,亏欠和偿还的界限亦是很难划定。 秦风双眸一闪,凝视着云雀儿,沉声道:“你现在做下的事情,无异于背叛了多尼,以及背叛了大清!” 云雀儿脸色本如白玉,听到秦风说话,更是苍白如雪。她身躯颤抖,目不转睛的盯着秦风,一字字道:“我知道。”她脸色由白变红,似乎血气上涌,又决绝道:“对于多尼,对于大清,我从未忠诚过,又何来背叛?” 秦风心中错愕,脸上尽是惊奇之色,这年头汉奸不少,说遍地都是也不为过,可满奸似乎很少听到过,难道这个云雀儿心怀大明,向往做一个伟大崇高的满奸? 本待相问,只是当见到云雀儿那苍白的脸、惶惑的眼神,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个女子心中满是艰难苦楚。秦风心中泛起同情,温声说道:“人各有志,我不管你的忠诚背叛,可你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雀儿有些喘息,似乎还没有从情绪波动中恢复过来,可见到秦风疑惑的眼神时,才轻舒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生硬口吻道:“我救了你,为的是让你一命换一命!” 秦风轻笑一声,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杀个人吗?那个人不会是多尼吧?” 话一出口,秦风就觉得不妥,多少有些讥讽云雀儿谋杀亲夫的意思,只是听过云雀儿的那个故事后,相信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云雀儿没有把故事说完,后面的应该就是多尼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贪恋云雀儿的美色,化身卑劣无耻的色鬼,上演了一出横刀夺爱的老套故事! 秦风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云雀儿眼中的惶惑却已经变成了愤怒,她上前几步,瞪着眼睛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信不信我只要喊一声,外面就有护卫冲进来将你剁成肉酱!” 护卫冲进来看到秦风和云雀儿同处一室,不知传到多尼耳中会是个什么结果?秦风很想出声问一句,可他不想和云雀儿弄得太僵,何况是他自己说话先失了分寸,脸上带着几分诚挚的歉意,说道:“我信!” 云雀儿怒色不减,眼中又多出了几分凄然,幽幽道:“其实你说的也不错,如果将来真有必要的话,即使多尼对我十分疼爱,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这话听了让人心寒,仿佛黑寡妇般狠辣无情,秦风却从云雀儿的神色中看到了深切的无奈,似乎很多事情都是逼不得已,秦风摇摇头道:“做一个富贵荣华不缺的女人不好吗?你也只是一个女人,又何必担负太多!” 感叹之中,秦风突然变得沉静,他扭头望向了窗外,窗外有月,月明夜深。 朦胧的月光中,秦风隐约看到了苏轻舞的身影,苏轻舞身上一样肩负太多,差一点就香消玉殒,与云雀儿一比,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云雀儿面露苦笑,她确实肩负太多,可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这就注定是她的宿命。不知多久,她眼中的愤怒已去,说道:“我让你一命换一命,不是让你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秦风问道:“你想救谁?” 云雀儿无比郑重道:“费莫!他被你留在贵阳的部下俘虏了。” 秦风听到费莫的名子,立刻想起了对方是谁,当初他受困于贵阳,正是因为费莫阻断了他的后路造成的,而且费莫在贵阳之战中,扮演了十分诡异的角色,他明明有更好的机会打击蒙山军,却故意不把蒙山军的动向告诉多尼,从而任由贵阳沦陷。 费莫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风一直有各种猜测,却难有结论,不过此时,面对云雀儿,听了她刚才所说的话,他的脑海中渐渐有了明朗的思绪,答案已有端倪。 云雀儿见到秦风目光深邃,没有立刻给予答应,神色瞬间转冷,一脸阴沉道:“大明汉王的命,可比费莫贵重的多,这个买卖你可一点不亏。” 秦风一言不发,只是在低头沉思。 云雀儿又道:“你是否觉得我这里未必安全,城中清兵早晚会找到你,若是这样的话,我根本无需多虑,我有办法送你出城。” 秦风眼前一亮,却又很快暗淡下,好像并不相信云雀儿有送他出城的能力。 云雀儿瞪着秦风,冷声道:“狗眼看人低,你真以为我没有本事将你送出去吗?” 秦风抬头看了云雀儿一眼,刚要说什么,房外隐有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惊,注意到云雀儿不慌不乱,才松了口气。 房门打开,有婢女入内道:“主子,郡王过来了。”那婢女唇红齿白,面容姣好,说完偷偷瞅向了秦风,眼神中涌现出毫不掩饰的期颐之色。 秦风知道婢女口中的郡王一定是指多尼,他下意识的动了下手脚,琢磨着是否要擒下多尼,用多尼作为人质出城。 云雀儿似乎看出了秦风所想,警告道:“劝你不要有什么妄想,没有我的许可,你要是敢出房门半步,下场唯有一死。” 秦风点点头,打消了刚才有些想当然的念头,目送云雀儿和婢女走出房间,等到房门重重的被关上,秦风挣扎着下了床,见对面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发现脸上多了浓密的胡子,看来不等自己易容,云雀儿已经给他做好了伪装。 房内寂静无声,秦风又回到床上休息,想着云雀儿和费莫的事情,突然他听到一个男子出声关切道:“这地方,还住的惯吗?” 有女声回应道:“多谢老爷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对话的声音隔门传来,本是微弱,但秦风听力敏锐,听得还算清楚。秦风听了那声音后,身躯一震,女声是由云雀儿发出,那问候她的自然就是多尼了。 第425章 因果(四) 云雀儿出门之后,应该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多尼,说明多尼是来云雀儿的住处寻她,那接下去会不会一起进房来呢? 秦风又从床上爬起,来到房门后面,紧张的竖耳倾听,发现云雀儿和多尼没有往这边走,而是一直停留在了某个地方交谈,想必房外不远有个凉亭或是花园。 云雀儿也关心了多尼几句后,说道:“老爷,妾身有件事求你,你一定要帮我呀。” 秦风暗想:云雀儿求多尼的事情,应该和帮他出城有关,只是现在保宁城一定四门封锁,在找出秦风之前,出城谈何容易。 正琢磨着,秦风就听多尼笑道:“你的事情,老爷何时没有答应过,但说无妨。” 云雀儿说道:“前些日子,老爷麾下的骑兵与城外明军交战,战死的人里有妾身的一个远亲,妾身小时候深受他的家人照顾,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此刻他的尸首还在城外未曾收敛,妾身希望老爷能把他的尸首运回城中,也算妾身尽了一份心意。” 多尼‘哦’了下,声音中透着犹豫,半晌才道:“你知道那伪王秦风到现在还未抓到,在得到命令之前,老爷也不能打开城门。” 秦风听到这里,心中一震,多尼贵为大清郡王,在这保宁城中,还有谁能让他听命行事,谁有资格命令多尼? 顾先生吗?顾先生的身份地位比多尼还高? 秦风想到顾先生,眉头就是一紧,耳边又传来了云雀儿的声音,她语气凝重道:“老爷,抓捕秦风虽然重要,但有数千大清勇士暴尸在城外,时间一长,城中军心必乱,老爷的威望也会深受打击,总要有所应对。” 多尼低声道:“你说的不错,这事真不容易拖延下去了......”说完,他就起身离去。 不多时,云雀儿推门走了进来,见秦风坐在床榻旁,冷冷道:“你起来了?我和郡王的对话都听到了?” 秦风目光闪动道:“现在这保宁城,到底是谁在做主?” 云雀儿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自身难保,还管这些干嘛。” 秦风望着云雀儿,语气低沉道:“我可以答应你提议的一命换一命,但前提是你要老实回答我的问话,有些事情,对你而言没什么,可对我来说却十分重要。” 除了顾先生外,秦风怀疑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春神,才是这次诱杀自己的幕后主使,而任何关于春神的可能,秦风都不会放过。 云雀儿眼中闪过丝奇怪的光芒,说道:“你这个人好像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精明,这个世上能命令多尼的,还能有谁呢?” 秦风闻言一怔,失声道:“你说的是......顺治?”他看到了顾先生,当然会先入为主的想到春神,却忘了顺治这个最显而易见的人物。 云雀儿见秦风反应过来,说道:“皇上确实也在城中,至于为什么皇上会秘密出巡到这里,我就不知道了。”说着,转身要走,又止住脚步道:“只要皇上答应派人出城收敛尸体,我就会让你乔装混出去,也请你不要违背我们之间的交易。” 秦风沉默片刻,说道:“我一旦脱身,你就不怕我日后会要挟你,你应该清楚,我和你的事情传扬出去,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你的下场也注定凄惨。” 云雀儿面色不改,甚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问道:“你会要挟我吗?”她顿了顿,神色幽幽道:“我倒是很期待你的要挟......” 说完,云雀儿不理面露惊讶的秦风,转身走向了里间,竟然打算和秦风睡在同一屋檐下。 秦风脸色尴尬,却也说不了什么,保宁城虽大,但眼下只有这个房间是安全的,他只能在房里呆着,而云雀儿如果睡在其它房间,很容易引人怀疑,她睡在这里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云雀儿倒也不用担心多尼会来到房间,顺治在保宁城的情况下,多尼只会睡在军中,云雀儿能随行而来,全赖多尼对她宠爱依恋,可要是在城外敌军未退,秦风也没抓获的节骨眼上同床共枕,多尼就有些胆大包天了,到时候顺治少不了惩处他一番。 秦风一夜无眠,拥衾靠在床边,思绪纷繁杂乱,无法稳定心神仔细去想一件事,等到天明之时,秦风见晨光照入,这才从恍惚中惊醒,却不闻里间云雀儿的动静,有些吃惊。他跳下床榻跑过去,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房门。 云雀儿已经醒了,并且穿戴整齐,身旁有面盆清水,应该早就洗漱完毕,她看到秦风进来,脸上闪过一道戏谑之色,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凝望着秦风。 秦风有些讪讪,随即又故作冷静道:“我有些不放心,这才进来看一下,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怪罪。” 云雀儿注意到秦风双眸微红,问道:“你昨晚没睡好吗?”说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有所指道:“与你设身处地交换一下,我也很难睡好。” 秦风也笑道:“你能明白,那就好了。” 这时,昨夜提醒多尼到来的那个婢女走进房内,秦风为了避嫌,早就回到了床榻边上,他刚才可是在里间,万一让婢女看到很容易产生误会。 婢女似乎有些害怕秦风,脚步有些慌乱的冲进了里间。又过片刻,婢女又走了出来,低声说道:“这位……公子,这边请。” 秦风没想到婢女竟敢把他带出房间,不知是福是祸,横下心来出了房,到了厅堂的时候,婢女安排了早膳给他食用,秦风昏迷醒来后就没吃过东西,看到食物后一下子饿感喷涌,三下五除二就把早膳吃了干净。 婢女没想到秦风这么能吃,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惊异之色。 又过了一会儿,云雀儿也来到了厅堂,她本就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此刻轻纱罩面,更显无双风情。 秦风静静的望着云雀儿,感觉对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心中充满了迷惑和讶然。 云雀儿低声道:“你陪我出去一趟,在外人面前露一下脸,日后也好办事。” 秦风愣住了,惊讶道:“你说什么?”他现在可是被全城搜捕,尽量隐藏身形才对,出去露脸岂不是自寻死路? 第426章 因果(五) 楼阁外面,一顶小轿已经等候多时。 秦风刚才用膳时,发现楼阁里空空荡荡,连下人也不见几个,他在那个婢女的指引下行走,应该也无多大风险,可出门在外,眼多口杂,虽然他改变了容颜,但万一遇到清兵查问,他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 可就当秦风要拒绝时,云雀儿只用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其实并非顾虑不在,而是秦风不会再担心任何危险。 因为云雀儿说要带他去见那些被俘的部下! 秦风本以为随同他进城的将士们必死无疑,没想到他们之中有人活了下来,邓飞,余小林他们是否没死? 念及这里,秦风心潮澎湃,已经暗下决心,他们如果现在还没死,自己就一定要救他们出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秦风再无犹豫,上前掀开轿帘,才待坐进去,身形一凝。 轿子中坐着的自然是云雀儿。 秦风看到轿子不宽,上轿后只怕要坐到云雀儿的腿上去,如何还能举步? 云雀儿脸上掠过丝红晕,见秦风踌躇不前,冷笑道:“你想干什么?与我坐一顶轿子吗?看来经过昨夜的共卧一室,让你忘了男女有别的道理。”说着,重重的补充了一句:“你现在是我的随从,你见过随从和主人坐一顶轿子的吗?” 秦风这才反应过来,他脑子尽是隐匿自身的想法,才会下意识的想坐进轿中,听到云雀儿的话,立刻后退一大步。 云雀儿看向了站在轿边,长的修长挺拔,脸上丝毫没有粗鄙低下之气,只是略显局促的秦风,柳眉轻蹙道:“随从就要有随从的样子,而你......”她摇头道:“你可真是没有一点随从的样子。” 这话真不知该说是褒奖还是贬斥,云雀儿抬手示意,竟然又要让秦风坐上轿子。 秦风考虑到自己尽量不能惹到麻烦,邓飞等人还需要他想办法营救,只能把男女大防暂时丢在一边,可当他走上轿子时,才发现轿子设计巧妙,从外面看来,略有局促,但轿子后端竟还有个空间,尚能坐下一人。若非云雀儿让开身子,他也发现不了轿子的奥秘。 不再犹豫,秦风侧身到了云雀儿的身后,坐了下来。轿子设计的虽是巧妙,但空间毕竟有限,二人前后而坐,虽不是耳鬓厮磨,但呼吸可闻。 轿中顷刻间静了下来。 二人均是沉默,以免尴尬。可要命的是,轿中实在太过安静,就算心跳都能听得到了。 秦风这辈子,也从未面对过如此难以应对的局面,他放缓了气息,只怕一口气吐到云雀儿白玉般的脖子上,蓦地发现云雀儿秀发有些抖动,然后见到她玉颈微红,喘息渐急。 轿子抬起,那轿子摇呀摇的,如在云端。 秦风垂下头来,不再去看。可幽香细细,却是不由的传到了他的鼻端。 云雀儿坐在前面,一张脸红得有如山花灿烂,一颗心慌乱的跳动着,好像都要跳到嗓子眼。她虽竭力装作淡然的样子。但这辈子,亦是从来没有和多尼以外的男子有这般亲热过。 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沿着脸颊流淌下来。到底伤心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幸好,秦风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路途如绸缎般的光滑,流水般的逝去。不知过了多久,轿子顿了下,竟然停了下来。 秦风心中一凛,听到轿外有人问道:“轿中可是乌拉那拉氏?” 随行的婢女喝道:“你眼睛不瞎,当认得信郡王的轿子。”她搬出信郡王多尼,显然是想吓走拦路的人。 可拦路的人是顺治带来保宁的侍卫,他似乎是个死脑子,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依旧拦在轿前道:“无论是谁,都要配合搜查,即使信郡王本人在此,也不得违抗!” 秦风心头一沉,发现不妙,不待多想,就见身前坐着的云雀儿已窜了出去! 侍卫不想轿帘一晃,云雀儿已站在他的面前,被骇了一跳,见云雀儿面色森然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脸色微变道:“乌拉那拉氏,你想做什么?” 云雀儿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富安你个奴才。”她踏步上前,指着富安的鼻子道:“你是想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吗?真当我乌拉部无人,治不了你这叶赫的狗崽子吗?” 富安被云雀儿一阵抢白,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确实有故意找茬的意思,乌拉和叶赫同为东海女真,可相互之间颇有仇怨,在被建州女真吞并后,他们为了争夺朝堂上的话语权,亦是明争暗斗不断。 只不过富安没想到云雀儿如此刚烈,竟敢当众对她呵斥,富安不怕乌拉部的人,可云雀儿的背后可是多尼,她又是多尼最宠爱的妻妾,富安还没有得罪多尼的胆量,可他话已出口,怎么愿意轻易丢了面子,再说他也算秉公办事,这可是皇上的命令,于是咬牙道:“给我搜!” 云雀儿怒声道:“你敢!”说着,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腰刀,冲到富安面前挥刀就砍。 富安暗叫一声疯婆娘,慌忙闪身跳开。只不过云雀儿砍得太过突然,他虽身手不差,还是被一刀划伤了手臂,鲜血淋淋。 云雀儿双手握刀,‘呼呼’又砍了几刀。富安急避,云雀儿叱道:“你搜查我,就是不信任我,而不信任我,岂不是不信任信郡王,夫君受辱,我虽为女子,但也要娶你狗命!” 富安又惊又怒,心道云雀儿说的全是歪理,可传扬出去,估计大多数人都会赞美她为夫出头,有巾帼本色,自己出手万一伤了云雀儿,必然成了恶人,到时有理都说不清,多尼若是再为云雀儿撑腰,皇上怕是都未必愿意保他。 周围的清兵早就看直了眼,可谁也不敢上前,只怕惹祸上身。万一这凶悍的婆娘刀锋一转,砍到他们身上,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富安终于忍不住大呼道:“有话好说,先把刀放下。” 云雀儿冷笑道:“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你不得了。”话未说完,刀锋已被一人夹住。云雀儿大怒,双手用力,可那单刀已如砍入了岩石中,竟纹丝不动。 夹住单刀的那只手白净如美玉一般,但手指根根如铁,而那只手的主人神色寂寥,一双眼眸也满是孤寂之色。 而出手的人,居然是顾先生。 第427章 因果(六) 云雀儿不知顾先生是谁,不惊反怒道:“你是谁?莫要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块砍!” 顾先生没有回话,只是松开了五指,云雀儿又待持刀砍去,旁边一人喝声道:“搜查逃犯,无人可以阻拦,违者杀无赦!” 秦风一听声音,心中凛然,有人竟敢不卖云雀儿面子,看来所坐的轿子必定会被搜查,嘴角不禁流露出苦涩的笑,他受伤未愈,眼下无法发力,若被人发现,只能坐以待毙。 富安看到喊‘杀无赦’之人,脸上顿有喜色,连忙上前道:“任大人,你来的正好,乌拉那拉氏拒绝搜查,还持刀逞凶,砍伤了小人,还望您为小人做主。” 任大人指的是任天宝,他乃是血旗卫,身份隐秘而特殊,多尼见了也要给三分面子,任天宝不理富安,看到云雀儿被他喝住,再也不敢妄动,冷哼了一声后,径直走到了轿子前,竟然主动伸手掀开了轿帘。 云雀儿从任天宝身上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气,心惊之余忘了出手阻止,当看到轿帘掀起时,她的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轿中无人! 云雀儿紧张到了不行,却故作狂怒道:“搜够了没有,要不要去郡王府上再搜查一遍!” 任天宝面不改色,轻慢道:“得罪了。”他又瞥了眼云雀儿,问道:“不知你要去哪里?现在城里已经戒严,可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云雀儿答道:“我要去监牢看望那些俘虏,然后好好招待他们一下。”说完,她脸上含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挑衅之意。 任天宝平静道:“原来是这样,那就请便了。” 云雀儿闻言愣住,她本以为任天宝会问她为什么去监牢,早已准备好了措辞,所谓招待俘虏指的是去为死去的远亲报复泄愤,这也是她早就设计好的,多尼知道后也不会产生怀疑,可任天宝不当回事的态度反而让云雀儿感到发虚。 轿子抬起,急急的离去,任天宝一直凝望着轿子,可待轿子走远后,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 顾先生在一旁道:“你难道真的怀疑乌拉那拉氏藏起了秦风?” 任天宝可以对其他人不加颜色,对于顾先生却不敢怠慢,恭声道:“几日搜索下来,依然不见秦风踪影,肯定是有人把他藏了起来,我不仅怀疑乌拉那拉氏,城中的任何人都值得怀疑,当然......顾先生肯定不会藏匿秦风。” 最后那句话,显得有些刻意,任天宝知道顾先生和顺治现在的关系很微妙,若非春神的存在,双方生死相搏都有可能,因此说完话后,他的目光一直在顾先生脸上打转,似乎是想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他对顾先生根本就不信任。 顾先生突然叹了一声,说道:“天底下聪明人不少,可明明不聪明,却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更多,这些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任天宝脸色一变,听出了顾先生话里的讥讽,语气微沉道:“我怀疑乌拉那拉氏,并非没有理由,否则何必冒着得罪信郡王的风险去搜查。”他顿了顿,又道:“那抬轿的四个人显然身子骨都不错,就算抬我,脚步都不见得会那么沉。更何况……乌拉那拉氏并不胖。” 顾先生说道:“你是想说……轿子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吗?” 任天宝点头道:“我察觉异样后,确实有这个疑惑。” 顾先生问道:“你不仅不是瞎子,眼力也算不错,轿中若另外还有人,那你方才掀开轿帘,怎么会看不到呢?” 任天宝皱眉道:“我也正疑惑这件事情……” 顾先生淡淡道:“我听说过一种骗人的戏法,箱子中明明藏人,却让你可能看不到。那种戏法,其实和障眼法大同小异,可利用光线、颜色和箱子的结构,让你以为看到的是箱子的全部,但其实你看到的只是箱子的大半。而剩下的那点空间,足够人来藏身了。” 任天宝眼中发光,一脸恍然之色道:“难道说……那轿子也和箱子一样,内有夹层吗?那里面若真的藏了人,会不会是秦风呢?”他语气中满是焦灼,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先生的脸,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 等了半晌,不见顾先生应声,也看不到顾先生脸上有半分变化,任天宝终于忍不住道:“难道我猜测得不对吗?” 顾先生说道:“任大人过去也算是个江湖人吧?” 任天宝不想顾先生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半晌才道:“不错,顾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顾先生微笑道:“任大人既然是江湖人,又能被选为血旗卫,想必能力不俗,江湖经验也一定不少,对这种箱子藏人的戏法又怎么会陌生呢?不然方才也不会特意和我提及轿子重量不对一事。可任大人既然发觉了,为何不径直说出来呢?” 任天宝脸色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先生又道:“任大人当然也明白轿子中还有一人,却知道不可能是秦风,乌拉那拉氏是多尼的妻妾,遇到秦风必然会报官,又怎么可能隐藏呢?”他轻笑了一声,说道:“至于轿中到底藏了谁,这点还是不知道为好,万一是个男子,岂不是让信郡王难堪,这等龌龊事情还是不要牵扯进去才好,任大人自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任天宝听了顾先生的话,有种一丝不挂暴露在对方面前的感觉,强笑道:“顾先生说的不错,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一点好。” 顾先生不咸不淡道:“那你为何要在我面前装糊涂呢?可是故意想试探我的反应?”说到这里,他又叹一声:“回去告诉皇上,我没有把秦风藏起来,让他不要在我身上多费功夫了。” 任天宝已不知该如何作答,顾先生说的不错,顺治也因秦风消失不见怀疑到了顾先生的身上,让他和其他人暗中监视顾先生,因此他才会借乌拉那拉氏与富安产生纠缠的机会,故意出手试探顾先生。 与此同时,云雀儿所坐的轿子已经来到了监牢外...... 第428章 因果(七) 轿帘挑开,云雀儿坐在轿中,神色像是扭捏,又夹杂着几分后怕。她身后......一块隔板倏然闪开,露出了暗格里的秦风。 顾先生和任天宝猜得不错,轿子中果然有暗格。在任天宝挑开轿帘之前,秦风按了下轿侧的按钮,就有面隔板无声无息的划出,挡在了秦风的面前。 秦风知道轿子的设计,只因为云雀儿窜出去的时候,还对秦风说了一句:“轿子有暗格。”他见到云雀儿窜出去的时候,脸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谁也不知道,云雀儿到底是因为愤怒脸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云雀儿既然知道轿子有暗格,为何不一开始就让秦风藏起来? 秦风不愿多想,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按钮。 那隔板不但设计巧妙,色泽也和轿子后面的挡板一模一样。从正面望过去,绝对看不出轿内别有洞天。 当然,秦风并不知道他所处的暗格已经被人察觉,还以为云雀儿和他逃过了一劫。 监牢外,因为正处于战时,看押的又是俘虏重犯,除了周围尽是清兵,可云雀儿身怀多尼的令牌,自然是畅通无阻,连她的随行人等也没有任何盘问。 阴暗的牢房,不见天日的过道,除了前方老狱卒手中的那盏油灯能照亮一角,四周是一片可怕的阴影,充斥着难闻的味道。 秦风跟在云雀儿身后,觉得这个女子有种令人无法言诉的心悸,在街上遇到搜查时,她所表现出的嚣张跋扈,完全颠覆了秦风对她原来沉冷稳重的印象。 云雀儿无疑是一个多变的女子,能够在不同的情况下扮演不同的角色,而在多尼那里,她必然贤惠能干,又深受信任,否则多尼的令牌又怎么会在她的手中? 秦风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云雀儿为他做了那么多,冒了如此大的风险,真的只是为了费莫?她说了一个凄然的爱情故事,似乎是为了表达她和费莫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可故事难道就不能是编造出来的。如果真的编造的,她救下秦风就不是为了费莫,那又是为了什么? 另外,云雀儿在秦风面前似乎过于亲近了,昨夜同处一个屋檐下,秦风以为是不得已为之,可早上醒来才发现,那楼阁完全在云雀儿的掌握下,根本无需在意旁人耳目,云雀儿为何不安排秦风住到别的屋子? 而今日又同坐一轿,明明有隔板而不用,使得二人发生了各种尴尬接触,总不会是云雀儿忘记了隔板的存在,直到有人搜查才想起? 两者一结合,其实不难猜测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云雀儿有色诱秦风的嫌疑,那色诱的目的何在?还是说云雀儿对秦风一见钟情,无法控制的做出了一些亲密的举动。 秦风越想越蹊跷,耳边陡然传来一阵声响,好像是铁链镣铐碰撞所发出的叮当声,以及时隐时现,似有若无的哀嚎和哭泣。 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声音,在秦风的脑海中生生勾勒出一幅幅血淋淋的行刑图,他暗暗握紧双拳,已不去想云雀儿的事情,目光转动中寻找了邓飞等人的身影。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喝问:“谁在那里?” 秦风寻声望去,只见前方的地上放着一盏马灯,微弱的光线照着一个抱胸倚在过道墙壁上的高瘦人影。 老狱卒急忙上前,低声道:“卫大人,信郡王府上来人,说是要见那些被俘虏的明军。” 那个卫姓的大人是一个青年,看打扮应该是这个监牢的牢头,听老狱卒说完后,他冲着云雀儿一行人笑了笑,一边弯腰拿起马灯一边道:“怪不得小人眼皮子直跳,原来是有贵人来访,小人亲自给几位贵人引路。”说着,他把老狱卒一把推开。 老狱卒不情不愿,他这一行油水不多,平日里只能从犯人的家属手中捞点好处,今日能为信郡王府上的人带路,本该少不得赏赐,却不想被卫牢头给截胡了,他虽然只是普通狱卒,但在这保宁牢房算是老资格,卫牢头这么蛮横的抢他几乎到手的银子,实在让他咽不下气。 卫牢头看到老狱卒并不离开,脸色豁然一沉,却不敢在信郡王府上的贵人面前发作,只能耐心性子道:“老董头,我知道最近你的老寒腿正发作着,就替你跑这一趟吧,我再给你半天的假,你回家好好休息,我晚点会来看你。” 老狱卒犹豫了一下,注意到卫牢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又低头摸摸隐隐酸痛着的膝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也好,那就谢过卫大人了。”说着,恋恋不舍的走开了。 云雀儿听完二人的对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给身旁婢女打了个眼色,后者拿了个荷包塞给了卫牢头,柔声道:“牢头辛苦了......” 婢女长得娇俏可人,把卫牢头看的双眼发直,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荷包,一脸色眯眯的说道:“客气了,真的客气了,小人这就给贵人们带路。” 秦风看着满是殷勤在前的卫牢头,暗暗松了口气,遇到这种贪财的小吏,不管是对这次的探望,还是以后可能对邓飞等人的营救,显然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拐过多少道弯、经过了多少间牢房,终于,前方带路的卫牢头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的一间牢房道:“几位贵人小心一些,那些个贼子虽然个个受伤,但还是不减凶悍,万一......” 婢女出声打断道:“多谢牢头挂心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们会去喊你的。”说着,她又递给了卫牢头一个荷包,同时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牢头为人机灵,知道婢女是要他回避,嘿然笑道:“小人明白,明白......”他留下了马灯和监牢的钥匙,便朝过来的方向小跑而去。 等到卫牢头走远,秦风立刻越众而出,当他还未走到牢房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林,你给老子挺住,别在这里装怂,快点把眼睛睁开!” 秦风听到声音,心中百感交集,他听出了说话的人是邓飞,而邓飞口中的小林自然就是余小林,而余小林似乎......他疾步来到牢房外,看到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烂稻草堆上,七八个人围拢在一起,中间则卷缩躺着一人。 那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气息,秦风双手抓在牢门上,嘶声道:“小林,本王不准你死!” 第429章 因果(八) 秦风的声音很轻,却已经足够让牢房里的人听见。 邓飞豁然起身,只见到一个陌生人站在牢房外,可无论那人样貌多么陌生,邓飞却能确定听到的是秦风的声音,何况那人自称本王,除了秦风还能是谁? 秦风看到邓飞朝他望来,强忍激动道:“邓飞,是我......” 邓飞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他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步履蹒跚的走到牢房边,凝视了秦风半晌,才眼中含泪道:“汉王,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而你若是不死,肯定不会忘了我们。” 这个时候,牢房内的其他几人也走了过来,个个面露欣慰感动之色。 秦风血气上涌,双手愤然发力,竟然想把牢门拉断,同时朝旁边低声喝道:“快把牢房钥匙拿来......” 婢女送来了钥匙,动了下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只当碰触了秦风如火烧般血红的双眼时,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任由秦风把钥匙夺去。 秦风刚要拿钥匙打开牢房,邓飞突然说道:“汉王,你纵然可以放我们出去,但是我们未必能逃出监牢,更何况逃出保宁城了。” 经历了这场大劫,邓飞明显成熟了不少,他当然想要逃出生天,可看到秦风需要乔装打扮才来见他们时,说明秦风自身依旧处在危局之中,虽然他有能力走进监牢,但肯定限制颇多,更不用说是逃出保宁城了。 秦风见到邓飞表情郑重,忍不住为之一怔,停止了手上打开牢门的动作后,神情有点发苦道:“保宁城已经戒严了,清兵到处都在搜寻我,而且四门紧闭......” 邓飞接口道:“那么就不要轻举妄动,等到机会成熟时,汉王再来救我们出去。” 秦风不想说什么宽慰的话,直言道:“机会也许真会有,可本王担心你们等不到那个时候,清兵随时会杀了你们。” 邓飞沉默了下来,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却无一人脸上流露出畏惧之色,过了许久,邓飞突然大笑一声道:“汉王,我邓飞可没有这么容易死,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找过如来老道算过命,他说我将来会大富大贵,只是桃花运不怎么样,我娶了水灵之后,这辈子怕是难有别的女人了,可见如来老道算命的本事不差,因此我也未必会死在这保宁城里。” 秦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大概也只有邓飞还能在这种情形下开玩笑,其他人听了也发出了一阵笑声,牢房里的压抑之气顿时冲淡了不少。 邓飞又道:“汉王,如果我们贸然逃出去,恐怕活不过今日,只有耐心等下去,也许才会有生机,卑职也相信汉王能给我们带来生机!” 秦风郑重点了下头,整个人也没有刚才那么冲动,渐渐冷静了下来,可当目光一闪,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余小林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焦虑道:“小林怎么样了?” 邓飞神色一暗,低声道:“小林身上并无外伤,只是胸口被击中了一拳,可那拳力道极猛,不仅打折了小林的两根肋骨,他还被伤到了肺部,导致小林咳血不止,身体急剧虚弱了下去,大约半个时辰前,他就昏迷不醒,只怕......” 话还未完,空气中想起了一句清冷的女声:“只怕他会伤重不治而死!” 秦风转过头去,发现云雀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秦风心急之下,猛然伸手抓住了云雀儿的胳膊,咬字极重道:“找郎中进来医治我的兄弟,我不允许他们其中有任何一人死在牢房里。” 邓飞和其他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都热泪盈眶,能够追随这样一个统帅,即使马上死在这里,他们也无遗憾了。 云雀儿却是冷笑一声,呵斥道:“把手放开。” 秦风这才意识到失礼,急忙松开了手,一脸歉然又夹杂着恳求道:“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找郎中来救治我的兄弟。” 云雀儿似笑非笑,用一种看白痴般的眼神盯着秦风,幽幽道:“你好想忘了我今日来牢房所找的托词,我可是来为战死的远亲出气的。” 秦风闻言一怔,脸上尽是苦涩之色,他只想着救治余小林,根本没多想当前的情况。如果云雀儿真把郎中叫进牢房,别人问起她该怎么解释? 难道说她本来想教训俘虏为死去的远亲出气的,结果看到有个俘虏奄奄一息,一下子同情心爆棚,脑子打转反倒是想着救人了。 云雀儿当然不会去做那种摆明会给自己惹祸的蠢事,她瞥了秦风一眼,眼中隐隐闪过一道精芒,慢悠悠道:“你已经看过这些俘虏了,现在我该办正事了。”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四个汉子来到了云雀儿的身边。 这四个汉子是抬轿的轿夫,秦风是当着他们的面上轿的,可见这四人是云雀儿的亲信,秦风也特意打量过他们,除了平平无奇的相貌外,身手估计也很一般,甚至可能就没学过武艺,不过正因如此,才会很容易被人当成普通轿夫。 而现在,秦风从这四人身上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秦风盯着云雀儿的眼睛,面色凛然的问道:“你要办什么正事?” 云雀儿淡淡道:“我来这里可是来泄愤的,如果不表达一下愤怒,你让我如何向外人交代?”说着,她顿了顿,凝望着秦风道:“我以死了一个远亲为托词,那么就杀一个俘虏来泄愤,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人感到阴寒刺骨,有微风吹过,伴随着‘嗖嗖’的风声,仿佛牢狱里的冤魂出没了般,空气中再无一丝暖意。 秦风额头青筋暴起,怒声道:“你敢!” 云雀儿不屑一笑,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真要动起手来,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吧!” 秦风能看出云雀儿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打算杀人,可自己又怎么能容忍她胡来,爆喝一声扑向了云雀儿。 云雀儿动也没动,脸上尽是怜悯之色,当秦风即将抓住她时,一个轿夫挡在了前面,轿夫面无表情,手上却握着一把出鞘的腰刀....... 第430章 因果(九) 牢房中,云雀儿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微笑,他看着秦风时,好似一个柔情如水的女子凝视着自己的情郎,可笑容下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秦风已经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云雀儿杀人,即使以双方交易破裂为威胁,云雀儿也不会轻易放过邓飞等人,毕竟这事关她自身的安全。 早知这样,秦风为何要来监牢探望邓飞他们,若他不来,云雀儿也不会心生杀机。 悔恨,愤怒,挣扎,无力......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秦风的心头,他呼吸急促而粗重,眼中显出刺目的血红,却不像是愤怒的样子,而是给人一种极致专注的感觉,他死死盯着云雀儿,似乎要把对方印刻在脑海中。 云雀儿心中微颤,她从秦风身上感到了一股慑人心魄的危险气息,强作冷静道:“没有我出手相救,你现在也和他们一样,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为什么用这样一副表情看着我?” 秦风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道:“我说过的,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死,更不用说是因我而死。” 云雀儿甜甜的笑了,轻轻拂过鬓角的发丝,柔声道:“你难道不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他们死一个,那就是证明我确实在为战死的远亲泄愤,等到获准出城收敛尸体时,别人就会对我派出去的人放下戒心,才能为你的逃脱做到万无一失。” 秦风低着头,仿佛在自语自语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泄愤的手段有很多种的。”他退让了,软弱了,他的语气中充斥着渴求,可为了邓飞等人,他愿意放下一切。 云雀儿的表情秀媚无比,隐隐泛着得意之色,嘴上却轻轻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其实......你真是一点也不明白我的苦心,我知道你和那几个俘虏情同手足,所以才把你带进监牢,只为了让你可以送其中某人一程。” 秦风笑了一下,笑声无比冷厉,低声道:“听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该谢你才对!” 云雀儿双眸闪动了一下,越过了挡在身前的那个轿夫,朝着秦风款款走近,她红袄内洁白的衣领,衬得她细腻的肌肤如瓷般细润,使得她就像新剥了皮的蛋清一般剔透干净。 秦风无暇欣赏那诱人的风情,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云雀儿的手上,那里有一把锋寒的尖刀,刀身在火光下倒映出了一张浅笑嫣然的俏脸,却伴随着一阵充斥着狠毒的声音响起:“由你来选杀哪一个人,也由你亲自动手。” 云雀儿在逼迫,也是在戏弄秦风,她似乎已彻底沉浸在这个杀人游戏之中,忘了如果把尖刀交出去,会不会被秦风一刀给杀了。 秦风没有接刀,眼中有异芒闪过,忽然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的人,难道就不担心与我结怨吗?” 云雀儿举着尖刀逼近了秦风的心口,唇角仍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是眸中莫名的凝起了两痕泪光,说道:“结怨?你根本不明白我心中有多少怨恨,那些怨恨每日每夜折磨着我,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可我终究没有被击垮,又何必在乎你的这些怨恨?” 秦风沉声道:“等我逃脱之后,我会为因你而死的兄弟报仇,而报仇的方法很多,比如......杀了费莫,也就是你昨夜所讲故事里的那个他......” 云雀儿充耳不闻,带着淡淡的感伤道:“无论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今天,必须有人要死!”两行清泪顺着她清水莹润的脸儿轻轻淌下来,她微带哽咽的道:“希望你记住今日有人为你而死。” 秦风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到底想要干嘛?”他在质问,却不是责问,因为他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云雀儿哭了,可她不应该哭,邓飞等俘虏们不管死哪个,云雀儿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可她的哭不像是做作,而是真情流露,这一点太过古怪了。 其实当云雀儿要秦风挑选杀一人,并且亲自动手时,秦风就感到了一丝不寻常,云雀儿除非疯了,不然绝不该做出这种把秦风得罪死的行为。 秦风眯着双眼,轻声道:“我知道你有不可示人的秘密,可现在我们既然正在合作,还是多一些坦诚为好。” 云雀儿手中的尖刀抵在了秦风的心口,听到秦风的话后,尖刀在凝住片刻,随后快速滑落了下去,云雀儿泪痕已干,脸上又有笑容道:“你知道吗?如果刚才你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我都会把你杀了。” 尖刀掉落在地,却没有清脆的碰撞声,那尖刀显然只是一把毫无杀伤力的假刀。 秦风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心中却是起伏不定,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和云雀儿之间才算是真正合作者的关系。 云雀儿说道:“无论和你同处一室,还是共乘一轿,我只是想看你这人是否会被女色所动,而一个连女色都无法抵抗的人,根本不配和我合作。” 秦风淡淡瞥了一眼云雀儿,语气略带讥讽道:“你太高看自己的相貌了。”云雀儿堪称绝色,他的话显然言不由衷。 云雀儿也不计较,继续道:“我把你带进牢房,只是想看你如何对待那些俘虏,而你的重情重义也让我十分满意,你如果只在意自己,不管为你拼了性命的部下们,我是无法信任你的,虽然信任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但我还是希望合作对象有值得信任的地方。” 听到这里,秦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突然觉得原本面目可憎的云雀儿,一下子变得格外的可爱,他轻咳一声道:“我这个人......最讲信用了......” 云雀儿哼了一声,娇声道:“刚才不知道是谁,说要为了报仇,不惜违背承诺要杀费莫!” 秦风一耸肩膀,说道:“我是故意那样说的,想要试探一下你的反应,实际上我早就觉得你并没有杀我那几个部下的意思。” 云雀儿面色一凝道:“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可见你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仍旧具备冷静的分析能力,这也是我认可你能成为合作者的主要原因之一。” 秦风无奈的摇了下头,云雀儿为了考验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只不过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才需要如此谨慎小心? 第431章 因果(十) 秦风不喜欢云雀儿的做法,即使她并无恶意,可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秦风不能被一个女子随意折腾后而就这么轻易算了。 有种主义叫做大男子主义,指的就是秦风这种人,他在女子面前丢不起脸,已经丢下了,那就必需要捡起,还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有些时候,大男子主义和小肚鸡肠是可以划等号的。 挣回面子的动力是无穷的,秦风只是思索了一会儿,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线路,他望向云雀儿,缓缓说道:“你想要与我合作,那一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东西,而且只有我才能给你,否则你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下我。” 顿了顿,秦风目光一转,又道:“你深受多尼宠爱,有什么要求多尼一般都会答应,凭着多尼的权势,很少有事情是他办不到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愿意去办。” 云雀儿注意听着,心中隐隐有种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秦风的神情,他的神情不再是知道自己要杀他部下时的愤怒,也没有抗拒不了的悔恨。此时的他,侃侃而谈,神态从容,充满了一种胜券在握的强大自信,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云雀儿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直觉的感到,攻守之势,似乎正在悄悄改变,秦风似乎想要掌握主动,可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猜到自己的与他合作的真正意图。 秦风注意到了云雀儿神色的变化,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微笑道:“其实仔细想一下,抛开有没有能力去做不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我会做,而多尼又不愿做的呢?” 云雀儿目光闪动,已显现出一丝慌乱,凝神静气道:“汉王,你不用想太多,哪一天你认为我们的合作会对你有害的话,你可以选择立刻终止。” 秦风敏锐的注意到,云雀儿称呼他为汉王了,也就是说,云雀儿已经下意识的放低了自身的地位,说明她想要与秦风合作的事情,一定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而秦风拥有相当的主导权。 分析到这里,秦风的眸中悄然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云雀儿仍在很诚恳的表白:“我们的合作只会互赢互利,我救下汉王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汉王能与我精诚合作,将来一定能深受其益。” 秦风笑了,很得意的笑,就像看着一头狡猾的狐狸终于跳进了他的陷阱。 云雀儿被他这种神情激怒了,冷声道:“你笑什么?” 秦风笑意不减道:“你说我会深受其益,难道你不知道我获得的利益,一般都是建立在大清的痛苦之上吗?还是说你会帮我对付大清?”他顿了顿,双眸微微凝气道:“你也许是真想对付大清,不对......你想对付的应该是建州女真!” 云雀儿娇躯一颤,如见鬼魅般,脸色苍白的瞪了秦风半晌,轻咬朱唇道:“你这人......话可不是一般的多,你就没听说过言多必失吗?” 秦风大笑道:“放心,刚才那些话,我只会对你说,不过和你的秘密想比.......”他盯着云雀儿有些慌乱的眼眸,突然说道:“我有一个更大的秘密,对谁都没有讲过。” 云雀儿眨了下眼睛,问道:“什么秘密?” 秦风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我是......烈皇的儿子......” 云雀儿又眨了下眼睛,却豁然瞪圆,失声道:“什么?” 秦风面露哀伤的叹了口气,随即一脸认真道:“这话说起来话就长了,那时候,烈皇还不是皇上,在一次出游时救下了一个逃难到京城的少女,少女那时候已经几日没有进食,奄奄一息的躺在路边.......” 云雀儿问道:“少女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于是就以身相许了?” 秦风连连点头道:“不错,事情就是这样的......烈皇为人心善,在照顾少女的过程中,不经意的产生了感情,于是在少女病好之后,又知她愿意以身相许,终于情难自控,于是在某个月色明亮,星光璀璨的夜晚,烈皇与少女春风一度,珠胎暗结。” 说到这里,秦风脸色暗淡了下去,苦笑道:“可是少女和烈皇身份太过悬殊,连一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少女虽然对烈皇用情至深,但性格刚烈,于是偷偷离开了王府。” 云雀儿的眼睛越睁越大,眸子里闪烁着一串好奇的小星星,似乎连她正被秦风说破时的惶恐都忘记了。 事实再一次的证明,八卦之魂深深埋藏在每一个女人的心中,就连云雀儿这样的敢于暗中对抗建州女真的女中巾帼也不例外。 秦风双眼微红道:“少女离开王府后不久,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可她一个未嫁少女,蓝田种玉,哪敢对人提起?只得匆匆找了个人嫁了,直到她的孩子长到十八岁时,少女才把真相告诉了他。” 云雀儿快要被秦风呼悠成傻子了,却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合情理的地方,急忙说道:“你既然是崇祯的儿子,那又为什么不公开身份?大明宗室的身份会让无数有才之士聚拢到你身边,岂不是对你征伐天下更加有利?” 秦风一脸沉痛的说道:“这还用问么?以你的聪明,难道想不到?” 云雀儿略一思索,恍然道:“我明白了,你......你才是崇祯的长子,本该被立为太子,却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得到满朝文武的信任,不能认祖归宗,你心怀怨尤,所以......所以才想自食其力,凭自己的本事打下一片江山?” 秦风很崇拜的看着云雀儿,由衷的说道:“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想不佩服你都不成。事实上,我起兵不仅为了反清,更是要夺回本应该属于我的,大明的一切。” 云雀儿吃惊的说道:“你......你想当大明皇帝?不对,有点不对劲儿,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她蹙起黛眉,苦苦思索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呐呐道:“你怎么好像在说故事一般?你就是在说故事!你在糊弄我!” 秦风哈哈大笑道:“你昨夜也说了个凄凉的故事,我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云雀儿沉默了片刻,脸上显出一丝怅然之色,说道:“我说的可不全是故事.......” 第432章 因果(十一) 当秦风和云雀儿离开监牢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没有再次藏进轿子的暗格,因为那里需要隐藏另外一个人。 余小林伤重昏迷,云雀儿无法请郎中去监牢给他救治,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带出监牢。 可有人离开的同时,必需有人要留下,否则云雀儿难逃干系,于是她才会哭,哭泣的背后是一条鲜活无辜的生命。 用一个轿夫替换了余小林,并且是一个死了的轿夫,死了还要被划烂脸孔,这样做不仅可以掩人耳目,也符合云雀儿泄愤的行为。 秦风没想到云雀儿为了救治余小林,不惜牺牲一个属下的性命,而且那个顶替余小林的轿夫也死的心甘情愿,秦风忘不了那个轿夫挥刀自刎时慷慨无憾的表情,他不想欠下人情,可云雀儿的这份人情他注定很难偿还。 监牢之行,秦风和云雀儿算是基本建立了合作者的关系,只等待出城机会的到来,那时候除了释放费莫外,云雀儿必定还有另外的要求。 不过只要云雀儿有对付建州女真的想法,那她的要求秦风想必不会拒绝,双方谈不上是盟友,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云雀儿的出现无疑是秦风此次川东之行的意外收获。 夕阳西下,远方天际的红霞绚丽夺目,秦风扮作轿夫挑着轿子,情绪已从监牢里的各种变故中平静了下来。可当来到一座石桥上时,他正不经意的望着河水,突然感觉水面起了层波澜,心中警觉突生。 秦风虽然暂时不能动武,但警觉仍在,抬头望去,只见一人站在了石桥的那一边。 保宁城已经戒严,街面上除了巡查的清兵外,不该有人出没,而此刻有个身穿便服的人挡在轿前,显然是来者不善。 秦风浑身绷紧,缓缓的和其他三个轿夫一起放下了轿子,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云雀儿掀起轿帘,看到前方那人时,惊讶道:“怎么又是这个人?我去监牢的路上想杀富安立威,结果被他出手制止了,此人武艺极高,竟然可以徒手接住我的刀刃,不知他此刻拦路又想干嘛?” 秦风闻言心中一惊,他本已心生绝望,因为拦路的人是顾先生,却不知道去监牢路上发生纠缠时,顾先生也在现场,那么眼下说不定会有转机。 轿子里藏人的戏法,也许能骗过别人,可秦风绝不侥幸认为能瞒过顾先生,顾先生要取自己性命,之前就会出手,没必要等到现在。 秦风一下子没有了惊惶之色,只是缓步走到了轿前,停下来后静静的看着顾先生。 风动,河水上微波粼粼,霞光照在上面,水面上有如火烧一眼艳红。 良久,顾先生开口道:“秦风?” 秦风沉默片刻,知道谎言已无用,一把扯掉了脸上的伪装,沉声道:“没错,是我!” 简单的一问一答,落在云雀儿的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她脸色惨白,朱唇紧咬,隐有血珠显现,她的心中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顾先生不看云雀儿,他的眼中只有秦风,脸色流露出几分寂寥之色道:“方才你在轿子中的时候,我就知道那里面的人是你!” 秦风皱了下眉头,他和顾先生,虽天各一方,但总像有种联系…… 顾先生突然问道:“其实任天宝也知道轿中有人,但他没有揭穿,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竟不提以往的恩怨,无疑更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 秦风摇头道:“不知道,你说为什么?”他不认识任天宝,不过想必是那个掀开轿帘的人,那时他躲在暗格里,却知道有人掀开过轿帘,而且感觉到那人看到轿子无人时,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把轿帘放下。 此刻回想起来,那个叫任天宝的人应该正如顾先生说的那样,知道轿中藏了人。 顾先生说道:“任天宝知道轿中还有人,但绝对想不到会是你,一般人是无法想象多尼的妻妾会包庇你的,他又不想牵扯进多尼的家事,万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曝光,多尼丢脸的同时,怕也会迁怒于他这个直接揭露丑闻的人。” 秦风反问道:“任天宝不觉得轿中是我,那你又怎么会想到我的?” 顾先生嘴角突然现出分微笑,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云雀儿,说道:“因为我比任天宝知道的更多,其中就有眼前这位乌拉那拉氏的一些秘密。” 云雀儿娇躯急颤,失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顾先生淡淡一笑,不理云雀儿,还是看向秦风道:“当我知道你避开了清兵的搜索,偏偏乌拉那拉氏又在城中时,我已经怀疑是乌拉那拉氏把你藏了起来。” 秦风沉声道:“你确实知道很多,那你现在又想干嘛?杀了我吗?” 顾先生沉默片刻,说道:“你能这么问我,显然猜到我不会杀你,当初在城门处,我真的一心要杀你,你的亲兵不可能挡得住。” 秦风微微点头,现在想来,以邓飞的本事,估计连顾先生一招都接不下,邓飞能拦下顾先生,看来是顾先生故意没出全力,只是顾先生一直想要杀他,为何会改变主意呢? 顾先生抬头望向只剩下些许残红的天空,目光有些涣散道:“我不杀你,自然有不杀你的理由,不过......”他双眸一凝,一股杀气喷涌而出道:“你必需答应我一件事,若是不答应,你今日必死无疑!” 秦风低声问道:“什么事情?” 顾先生一字字道:“我不准你为大明效力!”他声音森然,带着不容人拒绝的血杀之气。 秦风脸色陡变,冷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原来是让我当汉奸,你觉得我秦风是背祖忘宗的无耻之徒吗?你自甘堕落,却别把我把你想成一样!” 顾先生低笑了一声,笑声中似乎有种苦涩茫然的意味,他凝视着秦风,缓缓问道:“我说过让你降清了吗?” 秦风微愕,诧异道:“你......你不让我为大明效力,又不是要我降清,难道说......”他脸色变化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先生幽幽道:“你可以反清,如果哪一天你真能光复我汉人江山,我会诚心的感激你......可反清并不意味着要投靠明廷......” 秦风面露疑惑之色,他只觉得顾先生越来越古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顾先生对大明怀有极大的仇恨,至于是什么原因,秦风没必要弄清楚,他自己对腐朽的大明也没有什么好感。 于是,秦风毫无心理负担的说道:“好,我答应你,在把鞑子从中原驱除干净后,我会立刻和大明撇清关系。” 第433章 因果(十二) 当秦风等待出城机会降临的同时,老天爷似乎给他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城外围而不攻的明军,竟然突然向保宁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明军这一攻打,云雀儿试图通过开城收敛尸体,从而让秦风脱身的设想彻底流产。 几日下来,明军攻势一点没有减弱的迹象,不仅白天攻城,连夜间都发动了数次袭击,战况无比惨烈。 保宁城下,尸体枕藉,鲜血几乎涂满了城墙,白天有日光强照,夜晚有狂风呼啸,血就会变成乌黑的结痂,可是墙隙中的血,却永远是液体,因为始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地补充进去。远远的看去,本是灰白色的城墙,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在离保宁城南面不远的一处道观里,已经成为了明军临时的前敌指挥所,道观外甲士林立,观中各路文武的僚属从员匆匆往来,莫敢高声,一派紧张而肃穆的气氛。 李来亨凭栏而站,双眸赤红如血,他已经几夜没有合眼睡过,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仅仅三千清军骑兵,竟然就把他和其余诸将的数万兵马杀得退兵十多里,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清军不过是虚张声势。 而被清军骗了没关系,严重的是汉王没能从保宁城中撤出,他们的退兵无异于弃汉王于险境不顾,汉王突围不成的话,可能已经...... 李来亨重重一拳击在廊柱上,紧接着两拳,三拳,十拳......直到皮破血流,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还要继续挥动拳头,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文安之来到了李来亨的身边,他虽然老迈,但手上还有着一股子力量,使劲按下李来亨的拳头后,叹声道:“我们去后院坐坐吧,那里的环境很是幽雅,老夫也喜欢那种静谧的气氛,能够让人凝神静气,冷静下来后作出最正确的决断。” 李来亨苦笑一声,任由文安之拉着他走向后院。 二人在后院坐定,文安之脸上多了几分凝重道:“老夫听到汉王受陷在保宁城后,立刻想到你们这些人一定会没了主意,这才连夜赶来,总算你们没有乱了阵脚。”说着,他眉头微皱,问道:“对保宁城的攻势,可有什么进展?” 李来亨吐了口浊气,摇头道:“保宁城中清军的实力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众将领知道汉王万一殒命在保宁城中的严重后果,因此个个都出了全力,在城墙上与清军反复争夺,攻上了一段城墙,又被反击了下来,前后反复,死伤无数......” 文安之又是一叹道:“这保宁城再难打我们也要打,而无论汉王生或死,我们都必需拿出极力弥补过失的态度,不然我川中各军恐怕与蒙山军会......”他摇了摇头,满脸的愁苦之色。 李来亨愧疚道:“将来蒙山军要是怪罪,末将愿意一力承担,就算蒙山军要以命抵命,末将也绝无二话!” 文安之立刻道:“先不要说这样的话,汉王未必有事。” 李来亨暗淡的双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却如流星般稍纵即逝,哀伤道:“末将问过很多当初攻城时的兵卒,他们亲眼目睹了汉王杀进了城内,后来城门被清兵封锁,汉王得不到我军支援,结果只可能......又怎么可能没事!” 文安之目光闪动道:“老夫并非无的放矢,你想一想,如果汉王真的被清军俘虏或是杀害,怕是早就被用来震慑我军,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保宁城中并没有任何关于汉王的消息传来,这难道不奇怪吗?以老夫看来,汉王困在城中不假,却应该尚未落在清军手中。” 李来亨呐呐道:“这可能吗?”他不敢相信在清军数百倍兵力的围剿下,秦风有脱身的能力,并且还成功躲过了清军的搜查。 文安之说道:“别人不敢说,而汉王.......老夫觉得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李来亨脸色一变,隐有一道异芒从眼中闪过,他想起了汉王曾经坦白的秘密,这样一个超脱于世间的人物,确实能把任何不可能不变可能。 这时,有兵士急匆匆的跑来,禀告道:“督师,哨骑来报,我军左右两侧发现清军出没!” 文安之豁然站起,吃惊道:“清军出没?哪里来的清军?可探明兵力多少?”他一连三问,显出了强烈的紧张之色,而之所以紧张,则是因为他心中已有猜测。 当初保宁城下有三千清军骑兵杀出,这支骑兵能躲过明军眼线,说明已经埋伏了相当长的时间,而埋伏肯定是为了攻击保宁城的明军。 既然有一支骑兵埋伏,那就意味着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清军投入到保宁城之战中,不过或许是因为清军调动困难的关系,才会派出行动迅速的骑兵先行,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步卒也该赶到战场了。 文安之早就想过清军投入到保宁城下的兵力来源,很有可能是多尼或硕塞两支人马,他们按照道理不会出现在四川,应该前去与困守昆明的吴三桂会师才对,可是根据云南传来的消息,并没有发现多尼大军的踪迹,另外硕塞大军也没有进入到云南。 难道说云南战事不利,清廷有转攻四川的打算? 文安之凭空猜测,从战略上而言,清廷这样做意义不大,毕竟南明的中枢并不在四川。而在战术上,清军在四川没有水师优势,短时间内不可能获得显着的战果,一味强攻的话只会损兵折将,因此文安之并不认为清军在四川会有大的动作。 可面对突如其来的敌情,文安之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立刻和李来亨一起赶到了前线大营,闯军诸将已经等候良久,看到文安之到来,刘体纯当即说道:“督师,又有哨骑回报,出现在我军两侧的清军数量至少在五千以上,说不定还仅是前锋人马!” 刘体纯说完,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定格在文安之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而所谓的决定,自然就是退兵! 保宁未破,又有大量清军来援,闯军各部虽然实力强悍,但孤悬在外,几乎没有任何依托,粮草也只能坚持一个月左右,以当前的形势,除了退兵,还能怎么样? 第434章 因果(十三) 号角长鸣,伴随着雄浑的脚步声,无数的小黑点从四面八方密集而来,逐渐汇集成一线,然后犹如一股怒潮,恶狠狠地翻涌着,铺天盖地而来。 天空中,两只苍鹰尖唳一声,敛翼扑向明军上空,堪堪飞过大旗顶端,长翼一振,又复冲宵而起。 文安之勒马住缰,挥刀指向前方,大喝道:“左右布数阵,本阵布偃月阵,迎敌!” 旗鼓号令立即传下,三军立即行动起来,他们是久经沙场的闯军,布阵速度无比迅速,清军骑兵尚未冲至近前,长枪大盾已布下数重,后面弓弩手业已就位,箭矢斜指长空,只候将校命令,便可一触即发。 文安之提着手中战刀,冷冷凝视着远方扑来的清军,眼中变幻不定,他终究没有选择逃避,决定在保宁城下打一仗。 清军来势汹汹,可敌情并不明朗,如果像之前一样,仅仅被三千敌人吓退的话,川中明军将来还有何脸面见人。 当然,文安之不会为了脸面而让三军处于险地,他敢于一战,主要还是根据形势的判断,他不认为多尼和硕塞大军真的来到川东。 十多万大军的转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仅仅是后勤就可以把一支大军拖垮,除非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就是说清廷南灭永历只是一个幌子,荡平四川才是真正的意图。 可这可能吗?说出去无异于天大的笑话! 多尼和硕塞的主力绝对不可能转进四川,他们也无法坐视困在昆明的吴三桂不管,一旦主力大军离开云南,不仅云南各地会得而复失,吴三桂所部说不定会被李定国歼灭,清廷是无法接受这种结果的。 另外,文安之下定决心不退兵,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清军出现的虽然突然,但丝毫没有意义可言! 突如其来的清军想要干什么?救援保宁城吗? 这一点根本就说不通,保宁城一点战略价值都没有,清廷大费精力的争夺此地,简直就是吃饱饭没事干了。 如果说清廷是冲着明军去的,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应该就发起猛烈的突袭,事实上清军威慑大于作战,他们推进的速度很慢,给人一种只想逼退明军的想法。 文安之对于清军的行动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既然清军有极大的可能是想逼退明军,那文安之就不能让清军如愿,他倒要看看清军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而面对大股清军到来,闯军诸将虽然感到不安,但也谈不上畏惧,何况文安之在军中威望甚高,将领们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认同他的判断,也没有人愿意第一个提出异议,因为汉王还生死不明,谁要是提出退兵,那一定会首当其冲成为蒙山军发泄怒火的对象。 明军不退,清军的威慑立刻转变为急攻,文安之却是浑然不惧,他亲自押阵,眼见得远处清兵如潮,蹄声如雷,他不受半分影响,沉稳有序的部署迎战。 在文安之亲自押阵之下,明军寂然无声,只是迅速而密集地按照命令排列阵势。 前方,一支千人左右的清军骑兵队伍呼啸而来,明明眼见前方偃月状的大阵中无数弓弩斜指,枪尖森然,竟然不见一丝停滞,事实上并非清军骑兵无所畏惧,而是在这样的冲锋阵势下,他们也停不下来,谁要是停下,先就要被自己人撞个人仰马翻踏成烂泥。 向前,唯有向前,死中求生! 近了,更近了,千余人的清军先锋队伍渐渐形成一个锲形箭头阵,笔直的向偃月阵心,也就是文安之所在的帅旗处杀来。 文安之脸上泛起了冷笑,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眼看敌骑马上就要进入弓弩的有效杀伤范围,文安之一声令下:“放箭!” 随着“嗡”的一声,听得人心都发怵发麻了,本来是呼啸破风的尖利声音,可是因为千百枝箭一齐腾空,便形成了令空气震颤的嗡鸣声,仿佛一团乌云般,利箭迎空射去,箭速加上马速,双方恰可在箭矢最有效的射杀距离内重创敌骑。 不料,几乎与文安之下令的同时,清军狂奔如雷的骑兵竟然齐刷刷地提缰转向,文安之布的是偃月阵,形如半月,他们堪堪擦着一侧月尖,划着弧形绕向左翼扑去。他们是骑兵,岂有不发挥所长,偏与敌人硬碰硬的道理。 但是文安之也早已防到了清军骑兵可能利用马速声东击西的战术,明军左右两翼布的是数阵,密集的阵形可攻可守,清军骑兵洪流般冲向左翼,迎来的同样是密集的箭矢和长枪。 清军骑兵一路疾驰,人人侧举圆盾护住要害,第一拨箭雨虽也射倒了许多人马,但是因为他们是从敌军后阵擦其尾翼而来,并不是正面冲来,所以与明军挨的极近,正常情况下明军在短兵相接前至少可以射出三拨箭雨,这时已被减少成一拨,使得清军的伤亡减至最低。 前方千余骑兵其实只是引发敌箭的幌子,他们冲过去之后,紧跟其后的骑兵稍稍拨马,便与明军短兵交接了,仍然是片刻不停的向前冲,手中的刀枪只凭快马疾驰的一个拖字诀,就划断了许多明军将士的咽喉、胸膛。 明军不甘示弱,长枪交替刺出,上刺人下刺马,一旦有清骑中枪落马,阻得后面的同伴冲势一顿,便都做了明军的刀下之鬼。 想打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擦翼而过的打法避免了正面冲撞,却将伤亡降至了最低,三千余人的马队驰过之后,借着强大的冲劲,明军密集的阵形有了乱象,清骑开始突入明军阵型,舞动钢刀居高临下进行斩杀。 文安之脸色微变,清军数量还是不明,目前投入的人马不过数千而已,却显然都是精锐悍卒,从精湛的马术上看,说不定全是满洲八旗的人马。 这仗实在是太蹊跷了,文安之无法想象八旗人马会为了保宁城,或者几支闯军余部而来,他们出现在这里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 第435章 因果(十四) 文安之心中无比困惑,可当前战况激烈,容不得他想太多,心思很快回到了战场上,他重新竖起令旗,大军立即由数阵变为疏阵,密集的队伍立即撤向中间空地,整个密集的大阵疏散成十人左右的一个个小阵,盾牌手、短刀手、长枪手相互配合,围杀清军骑兵。 在这样的阵形下,已突入敌阵的清军骑兵将失去速度优势,反而会变成任由步卒宰杀的对象,只要运用得宜,没有完胜不败的兵种,任何兵种都是可以发挥自身优势,重创强敌的。 清军的指挥官显然也非庸手,三长三短的号角声起,刚刚陷入明军阵营却尚未深入的骑兵突然拨马后退,融入了密集的洪流,绵绵不断杀至的清骑继续快马贴着明军阵势,开始用大斧长刀像削皮剔骨一般,一层层地削去明军的外层皮肉。 明军也迅速给予回应,阵势再起变化,再次集结成密集队形,长兵器刺人身,短兵器斩马腿,双方残肢断臂,血浪滔天。 今日之战,算是文安之入川以来指挥的最大规模战斗,他经营四川有方,成功团结了各方势力,执政上的能力有目共睹,此刻在军事上,亦是展现了出类拔萃的才华。 这一场大战,厮杀半日,直至风起雨落方止,双方死伤枕藉,不计其数,清军选择暂退,明军则是岿然不动,在保宁城下严阵以待。 城外惨烈厮杀,城内却是出奇的安静,百姓们惶恐不安,闭门不出,守军们个个心中疑惑,不知是哪里来的援兵,竟然可以正面挑战实力强横的闯军。 天空下起了大雨,乌云漫天,阴沉压抑,秦风心中亦是阴云密布,他从窗边离开,在暖炉边坐了下来,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云雀儿推门而入,色诱的试探已经结束,她自然不会再和秦风同住一室,此刻过来只是因为秦风没去吃晚饭,这才端着一盘食物过来,见到秦风对她到来不闻不问,只是一个人静坐不动,低声问道:“有心事?” 秦风低声道:“城外发生激战,显然有外军参与,我自然有所担心。” 云雀儿嫣然一笑,搬过一张椅子,双手一拂裙摆,折腰坐了下来,她抬眼看向秦风,仿佛在看情郎一般,神色隐约显出几分痴迷之色。 房中一片静谧,清冷的光线从门隙中透过来,映在云雀儿的脸上,让她有种卓尔不群的清傲,不过芳龄渐长,肌肤腻玉,清艳如雪的娇容已带上了几分成熟的妩媚,柔化了她草原女子的飒爽之气。 这般作态,也许是云雀儿新一轮的色诱,不过事实如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自从穿越以来,秦风显得更加成熟了,大权在握,使他的气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神情一肃时,颇有一种不怒而威的仪态。 云雀儿轻声说道:“这雨天容易受寒......喝杯酒,暖暖身子。”她抬起玉手,为秦风斟了一杯酒,酒是烫在热水中的,此时温度正好。 酒杯轻轻送到了秦风的面前,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云雀儿的手上,一双柔荑如玉,小指微翘,宛若一朵幽兰,只看到这只手,便已令人陶醉,美人在坐,暗香浮动,恍若天上人间。 可惜秦风丝毫不为女色所动,沉声问道:“多尼有没有说过,有多少援军朝保宁城赶来?” 雨水不断,敲击着房檐砖瓦,更显室中的安静。 云雀儿犹豫了一下,说道:“多尼入川时,只带上了军中骑兵,数量大约有八千左右......你受困城中的那一战后,大约有三千骑退进了城里,这三千骑也是最先和多尼赶到保宁的。” 秦风轻轻吁了口气,喃喃说道:“这样的话,城外清骑只有五千,李来亨他们只要稳扎稳打,应该不会有事。” 云雀儿摇了摇头,说道:“你别忘了皇上也在城中,只要城外明军不退,那就意味着会有越来越多的援军到来。” 秦风脸色一沉,他知道云雀儿说的不错,很担心明军会太过逞强,与清军死战到底,这绝非是秦风愿意看到的,其实他更希望明军能主动撤离,没有了外部的威胁,保宁城才会打开城门,秦风也有逃离的可能。 而比起秦风的各种忧愁,云雀儿倒是看上去轻松很多,可眼中却有一抹惊恐之色闪过,语气故作平静道:“对了,那位顾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风想起和顾先生的约定,不准为大明效力,脸上不禁显出古怪之色,说道:“我对顾先生了解也不多,只知道赵布泰作为一军统帅,似乎也比不了他,当前他又和顺治一起出现在保宁城中,更说明他的身份特别且非同小可。” 云雀儿柳眉轻蹙道:“顾先生无疑正在为我朝效力,而你已经算是我朝最大的敌人,他应当杀你而后快,为何会放你活路呢?而且还说哪一天你能光复中原,他会感到十分欣慰。” 秦风苦笑道:“我也弄不明白,顾先生做事前后颠倒,我都快分不清他是敌人还是朋友了。”他顿了顿,脸色略显迷茫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难对顾先生产生敌意,即使他曾经出手想要杀我......” 云雀儿轻笑一声,说道:“你们男人之间......不是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吗?或许你和顾先生就是这样,只不过你们所追求的东西存在分歧,才会分处明清两个阵营。” 秦风凝声道:“我追求的是民族的自由,不受外族压迫,乃是天地公理和正义!” 云雀儿不屑道:“世间历来都是强者为尊,弱者只配被奴役,哪有什么公理正义?就算真的有,每个人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 秦风无法反驳,他当然知道丛林法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可云雀儿的话倒是给了他一点启发,顾先生投靠满清,也许只是因为仇恨大明,他的内心其实并不想看到汉人沦为亡国奴。如此的话,顾先生各种矛盾的做法似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不经意中,顾先生在秦风脑海中的形象变得越发清晰,也多了几分亲切。 可云雀儿对于顾先生只有忌惮和畏惧,她突然说道:“顾先生说他知道我的秘密,我希望他能够保密,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秦风目光一闪,问道:“你想让我把你的诚意传达给顾先生?”他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又问:“那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第436章 大小狐狸(上) 秦风终究还是没能知道云雀儿的秘密,可她的秘密一定事关重大,否则当得知顾先生知晓时,她也不会那般震惊恐惧。 秘密暂且不谈,秦风把话题转到的费莫身上,原本就把费莫当成一颗可利用的棋子,没想到他竟然成为了俘虏,看来川东战火如荼,贵州之地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平静。 与此同时,贵阳城外,一场露天的庆功宴正在进行,而主持庆功宴的人,乃是从广西风尘仆仆赶来的罗明堂。 罗明堂是一个有野心,并且是野心极大的人,当知道秦风在贵州接连取胜,又在十分不利的情况下,利用贵阳坚城大败围攻的清军,甚至俘虏了信郡王多尼的同胞弟弟察尼时,一度兴奋的晚上睡不着觉。 战场上的大小胜利,必然会带来相当程度的收益,秦风在得知多尼大军退出贵州后,有过把贵州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想法,却也担忧人心不足蛇吞象,摊子铺得太大难以兼顾,可罗明堂在这点上比秦风魄力大得多,他不仅有吞下贵州的想法,还有治理完善的决心! 于是,罗明堂把广西诸事交给了手下官员后,立刻轻装简行来到了贵州,他并没有和新丰县的蒙山军主力汇合,而是以沿路护卫为名,硬是软磨硬泡的从宋明辉手中要了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兵马,随后连夜赶往了贵阳。 贵阳的贵州首府,罗明堂对于秦风下令占据贵阳,却不准轻易扩张的命令十分恼火,在他看来,贵州各地清军极少,大部分都是新降的明军和西军,不把这些地方打下来实在是浪费。 不过他也知道攻城容易守城难,蒙山军主力仅仅只有七八千人,根本不可能控制贵州全境,可占据优势而不利用,那也大大的不该。 罗明堂决定使用数百兵力席卷一些小城小县,不求有多大的收获,至少可以扩大蒙山军的影响力,为今后拿下贵州创造一定的基础。 而事实上,并非只有罗明堂蠢蠢欲动,蒙山军大部分的将领都有扩张的想法,奈何秦风军令如山,他们只能强忍下来,焦急的等待秦风回归。 可有人敢于违抗秦风的命令,美其名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人胆大心细,才智过人,正是被安排在贵阳守卫的林立! 贵阳留守是李贺,副手张士清,林立虽然在宋家堡之战中表现的相当出彩,但资历太浅,他的话并无多少效力。 因此,林立多次提出可以趁着贵阳周边清军空虚,派出一队人马出其不意的打下几座县镇,缴获些辎重粮草也是不错。 李贺为人老成持重,对于林立的话只是一笑了之,张士清更是不以为意,他新降不久,可不想轻易违抗秦风的军令,除了安心守在贵阳城中,他没有任何其它的想法。 林立年轻气盛,不甘寂寞,却也无可奈何,可当罗明堂来到贵阳,说出了打算通过攻城略地扩大蒙山军影响力的想法后,林立瞬间像是打了鸡血般,毫不犹豫的表达了赞成。 在一老一少的各种劝说蛊惑下,李贺这个老实人完全不是对手,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贵阳守军会派出一部分兵力配合罗明堂行动,只是五百蒙山军的精兵他是绝对不敢动用的,交给罗明堂这个野心家的是八百原本贵阳城的降卒。 罗明堂也不挑三拣四,八百降卒就当用来壮声势,反正他只想小打小闹一番,又不是真的要纵横贵州,光复全境。 等到一切定下之后,罗明堂把作战指挥交给了林立,林立也不负众望,领兵离开贵阳才三天的时间,他就一鼓作气荡平了贵阳周围三十里内所有的清军据点,俘虏清军二千多人,缴获辎重无数,另外还有三座县镇主动投降。 林立在一路狂攻猛进之中,还意外的与一支清军遭遇,双方猛烈交战,清军不支溃退,而费莫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被俘。 罗明堂很满意林立的战果,可很快他就有些不高兴了,因为林立的胆子比他的野心还大,在荡平贵阳周边之后,他竟然把目标对准了黎平府。 黎平府下辖六县,人口密度仅次于贵阳,清军兵力总数在六千左右,实力对比上绝对不是林立可以对付的,他手上不过五百精兵加上八百战降卒。 罗明堂攻打各地是为了给蒙山军增添影响力,可一旦战败的话,那造成的影响力将变成负面的了,必然会给蒙山军的威望带来损害,罗明堂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于是命令林立马上返回贵阳。 而面对罗明堂的命令,林立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精神进行到底,犹如一只没有了束缚的雄鹰,广阔天地任由翱翔,继续领军向黎平府进发。 十日后,黎平府传出消息,六千清军被全歼,黎平府全境光复! 罗明堂傻眼了,李贺傻眼了,无数人震惊莫名,林立的名号一下子响彻整个贵州,而由于林立过去在蒙山军中,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一个小人物都能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那蒙山军中的将领们岂不个个都是绝世战将! 如果说贵阳攻防战的结果,让贵州百姓深切感受到了蒙山军的实力和威名,人人为之侧目赞叹,那黎平府的光复,简直让人生出一种臣服的本能,贵州境内还有谁敢与蒙山军为敌? 林立在黎平府的战斗不仅打出了自己的名声,也把蒙山军的影响力一下子推到了巅峰,今夜的这场庆功宴,自然是为了表彰林立而举办的。 酒菜摆上,罗明堂陪众人喝了几杯,可不时的看看军营入口的方向。 酒过三巡之际,终于有飞骑来报:“各位大人,林立将军已带兵回转。”林立可没有将军之职,可在黎平府大胜的消息传出后,已无人不把林立视为将军。 李贺欣喜,若非当初他坚定要把林立留在贵阳,也难有黎平府的大胜,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战事,却有善用贤才之功。 罗明堂却是一脸的不爽之色,林立违背了他的命令,那就是不给他面子,罗明堂可是最在乎颜面的人,他已暗自决定,等见到林立后,一定要好好敲打一番,林立向他老实认个错也就算了,若是居功自傲,罗明堂可有的是手段对付一个毛头小子...... 第437章 大小狐狸(中) 没过多久,林立来到酒宴上,李贺见他尘土满面,血染征衣,起身迎了上去,满脸关切的问道:“林立,可曾负伤?” 罗明堂在一旁道:“受点伤就当是教训,以后再也不可如此妄为。” 此话一出,众人都听出了一丝不满的味道,也知道林立违背的罗明堂的命令,虽然取得大胜,但忤逆上意确实有些不该,好几个想夸赞林立几句的人都及时闭嘴,他们知道罗明堂在汉王心中地位极高,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林立先是给李贺行了一礼,然后来到罗明堂面前,躬身拜见,还是连续三拜,罗明堂看了眼皮直跳,心中生出一种林立在拜死人的味道,脸色剧变之中,不等他说话,林立已经抢先说道:“罗大人,卑职错了,看在卑职取胜的功劳下,还请您老大人大量,不要和卑职计较。” 说着,林立咧嘴露出了一口的白牙,脸上满是人畜无害的敦厚笑容,这笑容感染力极强,罗明堂一肚子的火竟然消了一半,轻哼了一声,问道:“黎平府战果收获如何?不知斩了多少敌兵?又俘虏了多少?” 林立皱了下眉,抬手挠着脑袋道:“卑职不知。” 罗明堂双眸一瞪,用力一拍桌案,借机发难道:“林立,黎平府之战,你好歹算是一个指挥,怎么连战果如何都不知?” 李贺看到罗明堂发怒,刚要开口从中调和,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只见张士清哈哈大笑道:“林立是不知道战果,因为他顾不上数啊!” 林立领兵出战,因为兵马中有八百贵阳城的降卒,李贺担心林立约束不了,于是让张士清随同出战,他可是亲身经历了黎平府之战的大胜,对于林立在指挥作战上的才能,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士清看到罗明堂为难林立,忍不住为之出头,朗声道:“黎平府的清军守将有黑虎之称,力大无穷,勇猛非常,林立小兄弟自知不能以硬碰硬,于是故意在城下示弱,诱骗那黑虎出击,随后安排伏兵以逸待劳,截杀了冲锋时,突出太多的黑虎。” 罗明堂不以为然道:“什么黑虎?听这称呼就知是个莽夫,又被如此轻易的诱骗出城,更是蠢不可及,杀了这样一个人,算不上什么本事。” 张士清笑了起来,满是得意道:“下面的那件事,可就是真本事了。” 李贺双眸中满是好奇之色,急迫问道:“后来如何?” 张士清道:“若是别的将领,击杀黑虎后应该如何做呢?”他虽像在询问旁人,可只望着罗明堂。他和林立认识时间不长,却有携手作战之情谊,林立一路上对他这个罪臣也无半点怠慢,张士清心存感激,又刚刚亲临大胜,热血上涌之下也不怕得罪了罗明堂。 罗明堂在军事上也非庸人,他心思飞转,故作不屑道:“那还用问,黑熊追击身死后,城中清军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一定会派兵探查究竟,你们只需继续设置伏兵,定能再次杀敌于措手不及。” 张士清摸摸胡子,叹息道:“林立就没有这么聪明了,他做了件很多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罗明堂忍不住道:“林立怎么做了?”他向林立望去,林立还是在,笑的不仅敦厚,还有点呆傻,让人看得忍俊不禁,而他也不说话,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 张士清缓缓道:“林立知道如果再用伏杀之计,黎平府城内的清军心惧之下,恐怕会一直老实呆在城中,他仅凭手上一千多的兵力想要攻占黎平府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林立决定兵行险着,换了清军的衣服,装成黑虎出城后作战不利的败军,朝着黎平府城行去。” 李贺双眼已亮,拍案叫好道:“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好计。” 张士清嘿嘿一笑,说道:“黎平府城的守军看到黑虎狼狈奔逃,派出了近千兵士出城接应,那领军的清将见到林立的人马,只以为是自己人,还待询问情况,就被林立冲过去砍了。清军大乱,被林立一路掩杀,竟然杀进了黎平府城。” 他顿了顿,接着道:“清军兵力优势巨大,却被林立的一招重击给打蒙了,又不知我军虚实,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被杀的节节败退。而林立攻进城后,马上占据城楼的制高点,命人砍断清军旗帜,尽可能多的换上我军战旗,清军看到城头变幻大王旗,战意顿时消泯,三千清军纷纷弃械投降。” 众人听了血已沸腾,想到林立横刀立马,傲立在黎平府城楼上,俯望着无数跪地求饶的清兵,真是让人既钦佩又羡慕。 李贺倒满了一杯酒,端到林立的面前,大声道:“好一个林立,区区这点兵力,竟然能把仗打成这样。只凭此一役,已配得上我敬你一杯,想汉王纵横沙场,也是不过如此。” 林立听到汉王,笑容随即一敛,接过酒杯,郑重道:“李贺将军过奖了,我林立如何能和汉王相比呢?” 李贺转问张士清道:“那后来呢?你们就这样安然的回返了?”根据从黎平府送来的战报,林立歼灭清军的数量是六千,可黎平府城内的清军只有三千,那意味着林立之后还有胜仗。 张士清笑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军刚刚攻占黎平府城,散在外面的游骑就传来消息,黎平府下辖的各处县镇集结了三千人马正在往府城赶来。” 李贺问道:“你们立足未稳,突然遭遇三千清军来犯,又如何抵挡?” 张士清双手一摊,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逃了。” 众人听了皆是诧异,也知道张士清话里有话,暗自思索却得不出结论,罗明堂有点受不了张士清那得意的样子,冷声道:“蒙山军的将士都是好汉,可不会去当逃兵。” 张士清红光满脸道:“逃自然不是真的逃,只是装出逃跑的样子,而追兵并不知道黎平府城已经被攻陷了,所以......” 李贺恍然大悟道:“原来故意败逃,清军如果只是盲目的追击,便会遭到前后夹击!” 第438章 大小狐狸(下) 清军追击过程中,后方遭到黎平府城内冲出的敌军突袭,慌乱之中必定难以沉稳应对,而看到黎平府城失陷,也会想当然的认为敌军势大,同样是三千兵力,连据城而守都不是敌军的对手,何况是在野外,清军心惊胆战之下,如何能够不败? 张士清抚须大笑道:“清军遭到从城中冲出的兵马突袭后,林立又马上反杀了回去,清军不知我军虚实,只当是中计被袭,结果都没怎么交战就直接降了。” 众人听了脸上都是难以置信之色,罗明堂皱眉问道:“你们本来兵力就少,冲出城去杀敌后,城内刚降的清军如何看管?他们就没有趁势反叛?” 此问一出,张士清倒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林立终于开口道:“我军以少击多,难以事事考虑周全,因此有时候必需要赌一下,我赌黎平府的降兵不敢立刻反叛,也堵我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歼灭驰援而来的清军!”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憨厚傻笑,可落在别人眼中,这份笑容中却充斥着强烈的自信,亦有一丝目空一切的张狂。 战场上,只以胜败论英雄,林立赌博的行为或许不可取,却也算是出奇谋而胜之,那么他就是英雄,当之无愧! 张士清声音中带着几分傲气道:“整个黎平府之战,我军斩首四百二十人,俘虏五千七百人,自身只伤了七十八人,无一人战死!” 众人耸然,李贺难以置信道:“歼灭敌人六千多,你们竟然无人战死?” 张士清一脸认真道:“确实如此,林立只管杀,本官只管数,因此他不知道战绩,但本官我......还是一清二楚的。” 众人默然,就算罗明堂一心找茬,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再看林立时,他的眼中隐隐多了分别样的东西,这个年轻人有冲劲,有智谋,关键还居功不傲,不对,不是居功不傲,林立的身上有明显的傲气,只不过很懂得做人。 罗明堂缓步走到林立身前,凝视了对方许久,突然展颜一笑道:“林立,老夫想收你为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此突兀的问话,换做别人难免会惊讶莫名,林立却是一脸淡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跪倒在地道:“师尊,请受弟子一拜!” 罗明堂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罗明堂和林立相视一笑,二人无比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立根基太浅,却有一展抱负的雄心,能拜罗明堂为师,对他的前途一定大有助力,而在罗明堂眼中,林立绝对是一个可教之才,只要给他机会,将来在蒙山军中一定能取得不小的建树,罗明堂如今的地位也能借机得到稳固。 双方各有所需,自然是一拍即合,李贺隐约意识到了一些,只能暗自苦笑。 蒙山军实力越来越强,地盘也越来越大,内部无可避免的会分化成一个个小团体,罗明堂已有宋明辉这个左军指挥的弟子,现在又把林立招入门下,再加上他自身深受汉王信任,与吴中平共同执掌广西政务,俨然已是汉王之下第一人。 可罗明堂为人到底还是给人太过奸滑的感觉,少了些刚正之气,让他掌握太大的权力,对于汉王而言,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李贺只是随意想一下罢了,罗明堂在政务上的出色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当前还是要以光复中原为重,其它的事情暂时还无需在意。 庆功宴变成了拜师宴,倒也让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杯盏相碰之中,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畅快自在。 忽然,有马蹄声急响,李贺最先注意到,转头望去,看到一个骑兵飞驰而来,他脸色微微一沉,心想何人这么不懂规矩,竟敢在营中骑马。可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除非十万火急,不然军中又有何人敢轻易触犯军法,当即起身迎来上去,喝问道:“何事如此焦急?” 那骑兵喘了口气,大喊道:“不好了,汉王在川东遇险,生死不明!” 李贺闻言心神惧震,拉过那个跳下马的骑兵,急声道:“你说什么?汉王在川东遇险?”庆功宴上再无一丝热烈之气,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脸色无不惊骇莫名。 那骑兵是文安之派来通知蒙山军的,他把秦风受困保宁城的经过说了一遍,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没有任何人敢插嘴,等到那骑兵说完,众人面面相窥,依旧无人作声。 过了许久,李贺看向了罗明堂,面色难看道:“罗大人,怎么办?” 他这一句问话包含万千,却也不知该如何细说,而在生死不明的情况下,罗明堂无疑是汉王团队中最具话语权的那个人。 罗明堂向来处变不惊,此刻似乎也有些乱了心神,原本他未来的道路是一片光明,充满了无限遐想,可前提是蒙山军不能倒下,而能决定蒙山军命运的唯有秦风一人! 秦风如果不在了,蒙山军等于失去了主心骨,不谈战力降低多少,军心是否能够维持,试问又有谁能取代秦风的位置? 没有,一个都没有,在蒙山军众将士的心中,唯有秦风有资格领导他们,他们也只信服秦风,换作别人,如何能臣服蒙山军的骄兵悍将们? 万一秦风真的不在了,蒙山军极有可能会分崩离析。 罗明堂很清楚问题的严重性,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却还是带着几分颤音道:“汉王应该还未死,否则清廷早就公告天下了,因此汉王一定还活着,只是受困在保宁城中的可能性极高,而四川明军却无力攻破保宁,从而救出汉王。” 林立一改敦厚天真的样子,满脸肃然道:“汉王有难,吾等从属自当全力去救,需要立刻联系驻扎在新丰县的主力人马。” 李贺在旁说道:“汉王当然要救,但也要好好筹备一下,可不能冒然行事。” 罗明堂双眸一凝,沉声道:“不用筹备了,全军立刻往四川开拔,宋明辉,杨再兴等人若是知道汉王有难,他们也一定会马上发兵......” 说着,他环视了众人一眼,一字字道:“请诸位记住,对我们而言,没有了汉王,等于失去了一切,所以汉王不能有事,为此可不惜任何代价!” 第439章 诞生 广西,桂林,汉王府。 无数婢女仆妇进进出出,行色十分匆忙,王府侍卫们手按刀柄,戒备森严,眼中却都流露出期颐之色。 吴中平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他已经知道了秦风受陷在保宁城中的消息,为了确保广西后方无忧,他亲自返回桂林稳定大局,结果刚巧赶上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情换作平日也会备受瞩目,此刻变得更为重要,甚至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后宅里,有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马上就要诞下孩儿,搁在旁人家,这不过是一家一姓的紧要之事,而搁在汉王府,却能牵动无数人心,因为这女子是汉王的发妻,苏轻舞。 汉王生死不明,万一遭遇不测,若能留有子嗣,勉强还能稳定住人心,至少蒙山军还有效忠的对象,否则群龙无首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今天,苏轻舞诞下的婴儿如果是个男婴,那么蒙山军将会迎来一个新主人,吴中平也暗自下定决心,会全力辅佐秦风的儿子,以报答秦风知遇之恩。 可万一是个女婴,那么马上就得选出新的领导人,即使选不出,也要想法设法不让蒙山军分崩离析,这样一支强大的军团,失去了将是光复中原的巨大损失。 兹事体大,谁不关心? 桂林城中一定有清廷细作,也有某些与汉王敌对的势力,他们一定不希望有男婴诞下,极有可能会下毒手阻止汉王血脉留在人间。 因此,吴中平在加大王府守卫的同时,调派兵马把王府周围也团团围住,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而城中守军都在秘密进行调动,以防不测的发生。 桂林城中潜流涌动,可那些对此严重事态一无所知的寻常百姓还在兴致勃勃的逛大街,享受着远离战火的桂林城所带来的繁华昌盛。 “哇......哇......哇......” 随着一阵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后院中传出,吴中平跑着来到了产房外,好像是自己老婆生孩子般眼巴巴的看着,他渐渐沉不住气了,大声叫了起来:“快,快说一声,是男孩儿还是女孩?” 产房里热气腾腾,苏轻舞满头大汗的躺在榻上,稳婆和郎中急急忙忙在做着善后,水灵不知在搞什么鬼,脸上涂了个五颜六色,像个女巫般在屏风前面抽疯似的蹦着、跳着,还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叫,把自己折腾了一身大汗。 罗婉儿也陪在房中,望着美其名曰在跳送子舞的水灵,忍不住责怪道:“水灵,孩子都生好了,你还不快点停下。” 水灵喘着粗气道:“生好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跳得太投入,连婴儿的哭声都没听到。 周围的稳婆仆妇听到水灵的话后,皆是白眼乱翻,却也不去管她,纷纷拿来热水、干净的棉布、银剪刀,以及补充元气的清炖参鸡汤......这么多人伺候一个产妇,竟然也给人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苏轻舞已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神志有些恍惚,孩子的啼哭声听起来也是忽远忽近,她被人半扶起来,一碗参汤递到了嘴边,她用力推开,吃力的问道:“我......我的孩儿......还好吗?” 床边的一个稳婆眉开眼笑的说道:“夫人大喜,生的是一个男孩,长得真够结实的,白白胖胖,精神的很啊......” 苏轻舞眼含泪水道:“抱......抱来我看看......” 那孩子身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洗干净,就被净布裹了呈到苏轻舞的面前,她亲眼看了孩子确实健健康康,这才松了口气,欢喜的眼泪夺眶而出。 罗婉儿来到床边,柔声微笑道:“小家伙长得很漂亮,眉宇中英气十足,将来一定和他的爹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苏轻舞听罗婉儿提到秦风,苍白的脸上显出黯然复杂之色,可当目光又转到孩儿身上时,一股神圣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秦风的孩子,这个孩子将成为他们不可分割的纽带,而为了孩子,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罗婉儿看到苏轻舞眼中闪过一道释然之色,暗自松了口气,她其实一直担心苏轻舞走不出内心的枷锁。现在看来,刚刚诞下的婴儿已化身为一把钥匙,为自己母亲摆脱了束缚。 水灵也凑了过来,看到婴儿后满脸羡慕之色,忍不住伸手去碰,却又急忙缩了回来,撅着嘴道:“邓飞那个混蛋,伺候老娘这么久了,也没能让老娘怀上,真不知他是否有病!” 罗婉儿听了脸庞羞红一片,抬手捂住了水灵的嘴,生怕她说些更加不知耻的话来,随后索性把她拉到了房外,水灵一副妖怪般的尊容立马惹得周围护卫一阵侧目,有几个反应快的都把刀抽了出来,差点就把水灵当成妖孽给斩了。 吴中平急忙走过去,问道:“夫人诞下的是?” 罗婉儿低声道:“男婴......”她知道秦风受困在保宁城,吴中平问话的用意也瞒不了她,可她忧心的比吴中平更多。 产房里,苏轻舞一碗参汤下肚,又过了一阵儿,一个小小的人儿被送到了她的榻边,她扭过头,看着那已陷入甜美梦乡的小家伙,粉嘟嘟的脸蛋儿,胖胖的双下巴,闭着眼睛睡的正香,两只小手时不时的还要扎撒开来,似要抱住什么东西,然后慢慢的又落回脑袋旁边,双手抱头,睡的憨得可爱。 苏轻舞唇边绽开一丝甜蜜的微笑,看着那小小的拳头,时张时合,小小的手指看着细细的,好象透明的一般,初为人母的苏轻舞竟不敢去碰触一下,好象一碰就碰折了它。 过了好半天,她才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娃娃的掌心,喃喃道:“小冤家,今天你可折腾死娘了.......等你爹回来,一定让他教训你。”小娃儿感受道触碰,立刻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再也不撒开。 苏轻舞又凑过去轻轻贴了贴儿子那比新剥鸡蛋还要光滑、新鲜的豆腐还要娇嫩柔软的脸颊,甜蜜、温馨、满足的感觉充臆了她的心胸。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这小冤家的爹不在眼前。苏轻舞把自己的儿子抱在胸前,这时何尝不希望她的男人也能把她抱在胸前,似这般轻轻絮语...... 第440章 胶着 长天寂寂,狼烟四起。 遽然间,有号角声嘹亮,啼声隆隆,明军又对保宁城发起了攻击! 文安之判断的不错,来援保宁的清军实力不俗,可兵力并不多,只有万人左右,而闯军各部人马有四万多人,他又急令川中各地明军赶来会攻保宁,意图在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而他如此大动干戈,不仅因为要救出困在保宁城中的秦风,并且察觉到清军似乎太过在意保宁城了,其中一定有他尚未清楚的缘由。 想要知道真相,唯有攻下保宁城! 文安之算是下了血本了,一边让刘体纯和李来亨两部人马抵抗来援清军,一边让其余各军全力攻打保宁城,无论伤亡多少,他都无动于衷,无时无刻都表现出了破城的决心! 无数明军将士爬上城墙,嘴里含着锋芒四射的刀刃,在如雨点般箭矢的掩护下,冲上了城头与清军厮杀在一起。 就在这时,又有鼓声大作,八个赤膊的壮汉抬着巨木冲向城门,没过一会儿,巨木已经撞在了城门上,壮汉们嘶声狂喊,拼命的一下下轰击着,眼看城门不堪巨力有了松动。 远方的明军见了,均是大喜,再次吹动了号角,第二梯队的攻城人马呼啸而出,只等城门被撞开后,一举突入城中。 忽然,城头上响起了一阵鼓响,有如击在人的耳边心口,惊心动魄。大队明军士卒才冲到城下,就见头顶一暗,有无数有如锅盖般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 明军士卒们大惊失色,阵型陡乱。他们要退,可后面有自己人顶着,要散开,但兵力太多,根本无从躲起。 在巨石落下的‘咚咚’声中,马嘶人叫,血肉横飞。 那一刻,明军如在梦魇之中,不知道被砸倒多少。 落石过后,又有滚油,伴随着无数火把掷了下来,刹那间火光熊熊,城下已一片火海。惨叫连连声中,黑烟弥漫,直冲云霄。 明军见状,终于停止了如潮的攻势,开始缓慢的撤后。保宁城看似孤独脆弱,但谁都不知道这城池内到底有什么力量在僵持! 而明军之所以能够攻上城头,只是因为清军故意示弱而已,当明军认为有破城希望,并且派出大股人马来到城下时,清军立刻发力把攻上城头的明军消灭,随后巨石滚油齐下,给予明军最大限度的杀伤。 如此计谋,看似简单,却不是一般人敢于实施的。因为城头一失,保宁城必危,敢故意让明军攻上城头需要冒巨大的风险,而守城之人不仅有魄力,也有把明军赶下城去的能力! 已黄昏,残阳如血,绚丽的晚霞染在浓滚的黑烟中,有着说不出的惨烈凄艳。 等到残阳沉入远山之巅时,夜幕垂下,篝火燃起,号角也哑了,人也沉寂了,宣告这次交锋的正式结束。 可战事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保宁城的城头上立有一人,身着素色便服,一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满是沧桑之色。可所有人望着那人时,眼中都露出了尊敬之意。 城中守军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却知道保宁城能在强敌猛攻之下,依旧屹立不倒,全是那人的功劳。这些天来,那人几乎长在了城头,支撑着整个保宁城。 那人正是多尔衮! 多尔衮一生征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攻城略地中度过,可他守城的本事一样不差,凭借保宁城内的兵力,以及有城外援兵分担压力,只要粮草能够维持下去,他可保证城池不失。 硝烟渐散,天地间又恢复了宁静。 多尔衮望着落日余辉,不知为何,眼中已有凄迷。那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人望着他,冷漠道:“你想活,只能死!死非死,活非活,死活不分,才有一线生机!” 这是一个人给他的忠告,为了让他躲过春神的杀机! 而现在,多尔衮不再选择装死,他要堂堂正正的挑战春神,只是这份勇气来源于何方,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在内心深处,多尔衮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敢重现天日,很大程度是认为春神已经死了。 春神到底死了吗? 他若没死,保宁城战到这个地步,他也该现身了,城中不仅有多尔衮,还有顺治,甚至连另外一个活死人秦风也在,这么多关键人物在一起,春神岂能不心动? 多尔衮神色复杂,一只手用力按在城垛上,衣衫无风自动,呐呐自语道:“他会来,一定!” 城内静寂,城外数万明军,亦是沉默了下来。 川东之战开始时,他们通过建昌诈降,一路破敌,势不可挡,接二连三的胜利和丰厚的缴获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此刻却已慢慢淡了下来。 就是因为一个保宁城! 今天白日一战,明军又是损兵折将,不过这似乎没有影响文安之的心情,他坐在中军帐内,问着对面的李来亨道:“保宁城守得如此漂亮,城中一定有高人指点,保宁守将绝对没有这样的本事!” 文安之已经把保宁城中的清军将领调查了一清二楚,全都是一些平庸之辈,因此他断定守城之战有外人介入,这个外人身份极有可能非同小可,不然也得不到精锐清军来援。 听到文安之说话,李来亨只是淡漠道:“我不管是谁在守城,救出汉王才是当务之急。” 文安之叹了一声,说道:“老夫也想救汉王,可救汉王就一定要攻破保宁城,这些日子各军都已竭尽全力,老夫也不能再过多要求什么了。” 李来亨面无表情道:“竭尽全力不行的话,那就把命留在保宁城下,汉王救不出来,我们这些人都该死!” 文安之翻翻眼白,没想到李来亨竟然如此看重秦风,沉声道:“老夫已经派人去通知蒙山军了,相信他们也会入川助战,到时候保宁城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会被砸个稀巴烂。” 李来亨目光一闪,深深看了文安之一眼,说道:“怪不得督师敢耗在保宁城下,原来是知道蒙山军会来。” 文安之微微一笑,说道:“汉王是蒙山军统帅,汉王有险,蒙山军岂有不救之理,等到蒙山军入川后,也可与其当面结交一些情谊。”说着,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当前战事胶着惨烈,文安之的脸上竟然显出了几分惬意之色。 李来亨眼神有些奇怪,突然嘴角掠过分嘲笑,那神色只是一闪即逝,文安之并未注意到,自然也不知道李来亨到底在嘲笑什么...... 第441章 深宫(上) 北京城的皇宫内,有‘铮铮’琴响,悠远荒漠,舞者随风随曲,翩翩而舞。 顺治离开皇宫之事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就有他的生母孝庄太后,孝庄太后本名布木布泰,出生于蒙古科尔沁,系蒙古科尔沁贝勒寨桑之女,十三岁时嫁于皇太极,封为西侧妃,称西宫福晋。 孝庄太后为妃时,受宠程度远不及她的姐姐海兰珠,可现在她却是母凭子贵,成为了大清国的太后,后宫第一人。 可真正了解孝庄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极具才能手段的人,顺治能够成为大清皇帝,背后亦有孝庄的出力,虽然谈不上是决定性的因素,但也影响颇大。 此刻,孝庄斜倚在锦榻上,不望舞者,却在凝视着弹琴的人。 弹琴的是个年轻女子,女子螓首微低,发髻上珠钗微微颤抖,有如清晨荷叶上的晶莹剔透的珠露。她虽低着头,但手抚琴弦风情万种,本身的光彩似已耀过了舞者的万千光辉。 琴声忽而苍凉、忽而盈翠、时而如冰泉鸣涧,时而似春暖花开。 宫中景致似乎随着琴声而改变,或浓浓如月,或暖暖如春。 等琴声已歇,舞者止旋时,整个宫中幽静如林,天籁处,隐约有燕赵之士慷慨的歌!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孝庄抚掌望着那弹琴之人,赞美道:“仙音悠长,世间难闻。” 那弹琴的女子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太后过誉了。”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能算小,单论五官而言,并非绝色,但她只是嫣然一笑,已让浓浓的春意变淡,她最动人的地方不在容貌,而在风情。 如果说孝庄是大清后宫第一人的话,那这个女子就是第二人,她却并不是皇后,而是顺治最宠爱的董鄂妃! 董鄂妃是满洲正白旗人,内大臣鄂硕之女,大将军费扬古之姐,顺治十三年,董鄂氏入宫,深受顺治帝宠爱。同年八月二十五日,封为贤妃。仅一月有余,顺治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为理由,晋封她为皇贵妃,升迁速度之快从未有过。 而因为董鄂妃的关系,她的父亲鄂硕也晋升为三等伯,鄂硕原本是正白旗的军官,顺治二年以后,他随军南征,此后的五六年间,都在苏州、杭州、湖州一带驻扎,这使得他的女儿自幼受到江南汉族文化的影响和熏染,对女孩儿的一生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董鄂氏天资聪慧,好读史书,精书法,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和文雅书卷气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女性美,而且悟性极高,比起后宫中较为粗野的蒙满之女,她能得到顺治的独宠也无可厚非。 孝庄望着董鄂妃,眼中满是赞赏之意,突然间,她问道:“宫里处置的怎么样了?” 董鄂妃平静道:“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昨日前,任何有不忠嫌疑的人都已经铲除干净了,还请太后安心。” 在未嫁人前,她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在顺治眼中,她是此生最爱的情人;可在孝庄眼中,她却是个极为可怕的魔女,也正因为是个魔女,才能把腥风血雨的杀戮,消泯在一片安逸祥和之中,甚至没有一丝风浪。 血旗卫十不存一,顺治要对付春神,那被春神安排在身边的血旗卫一定要铲除,可他备受瞩目,做起事来束缚太多,于是把剿灭血旗卫的事情交给了董鄂妃,董鄂妃只是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又有谁会提防她呢? 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暗中联合了大内侍卫和宫廷禁军,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一夜之间就杀灭了血旗卫! 孝庄点点头后,扭头望向殿外的春色,说道:“皇儿确实应该喜欢你,你比那些只知争风吃醋的女子强了太多。”说着,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秦风的人吗?哀家曾多次听皇儿提起过。” 董鄂妃答道:“皇上与多次和妾身讨论过秦风。” 孝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她知道顺治性格孤僻且自傲,世上能让他有兴趣讨论的人可不多,不禁又问道:“那你们讨论的结果呢?秦风是个怎样的人呢?” 董鄂妃一笑,说道:“武艺智谋皆上上之选,可惜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重情重义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孝庄却是明白,于是她也笑了,喃喃道:“上位者,重情重义可不是好事,那个秦风真是这样一个人的话,想来也就不难对付了。”她目光投向宫墙外的天际,那里清空万里。可更远的地方,正狼烟弥漫、金戈铮铮...... 董鄂妃笑容一敛,说道:“皇上说了,秦风在很多人眼中,可算是他的一个对手,可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把秦风当作一个对手,不过自从秦风在信郡王的围攻下,还能守住贵阳之后,皇上对秦风的态度好像变了。” 孝庄皱眉道:“变了什么?” 董鄂妃秋波流转,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孝庄的脸上移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孝庄明明才三十多岁,可双眸有些陷,皮肤也显得粗糙,衰老的速度十分快。而就是这张青春不在的脸上,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惊的雄心壮志,这不该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气质。 过了良久,董鄂妃才摇摇头道:“妾身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想说? 孝庄并不介意,从锦榻上站起,动作虽然缓慢,但在她站起的一瞬间,给人一种藐视天下的味道,凝声说道:“哀家知道皇上变了什么!” 董鄂妃红唇喏喏动了两下,本想问上一句,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她垂下头来,望着膝前的瑶琴,似乎欲将心事付瑶琴,只是弦乱......有谁听? 孝庄是顺治的生母,董鄂妃是顺治的女人,二人之间存在世上最难相处的婆媳关系,因为她们都有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本能。 而现在,孝庄知道的,董鄂妃却不知道,后者无疑差了一分,亦是对顺治少了解了一分,还是说顺治有些事宁愿告诉母亲,而选择隐瞒心爱的女人。 第442章 深宫(下) 董鄂妃是聪明的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是不会去争夺丈夫心中婆婆所占据的地位,即使她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而为了一个男人争来争去,董鄂妃向来是不屑的,她对顺治本来就谈不上有多少感情,顺治专宠于她,无非因为她具备其她后宫嫔妃没有的东西。 只要具有存在价值,董鄂妃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她所要做的是不断证明自己,以及在暗中毁灭那些可能威胁她的对手,情感上的事情,她甚至觉得都不比身前的瑶琴有趣的多。 当然,董鄂妃也没有什么流芳千古的野心,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孝庄不闻董鄂妃的答复,也不在意。她和董鄂妃身处于截然不同的位置,她是大清太后,高高在上,皇上也要让她三分。虽在欲界,她却已是无欲可求。她很少理会别人想什么,她说的话,只需要别人去听,去做,去服从即可。 深宫寂静,充斥着寒夜般的幽冷。 孝庄眼中显出几分灼热的光芒,凝声道:“在贵阳城之战后,皇儿对秦风的看法当然会改变,改变的并非是愿意把对方看作一个对手,而是不仅赵布泰,连多尼都败了,皇儿若是能胜之,那朝廷上下还有谁敢小看皇儿。” 董鄂妃嘴角露出分哂然的笑,说道:“皇上继位以来,朝廷上虽然没有人公然反对,但轻视不服之人可不少,皇上需要证明自己,原本攻灭南明可巩固皇上的无上权威,可当前战事不利,唯有除掉秦风才能挽回皇上的声誉。” 说到这里,董鄂妃恍然大悟,顺治隐秘出宫,并没有向她说明所为何事,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冲着那个秦风而去,估计是想除掉秦风后,再打起御驾亲征的旗帜,否则若是大张旗鼓的话,万一杀不了秦风,顺治的皇权无疑会受到极大打击。 孝庄突然问道:“董鄂妃,在你看来,皇儿此次微服私访能否杀了那个秦风?” 董鄂妃只答了一个字:“能!” 孝庄笑了,一双凤眼若有兴趣的望着董鄂妃道:“哀家希望听到的是实话,而不是有所顾虑的恭维,无论你说什么,哀家都恕你无罪。” 董鄂妃脸上闪过一抹窘色,却很快恢复如常,略作沉吟后才道:“妾身,其实......不知道。” 孝庄眉宇中又有了笑意,还待再说什么,有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在孝庄身边低语了几句。孝庄身边,只有一个人才能随时随地的来到她的身边,而若是旁人接近她,杀无赦! 而此人名叫苏麻喇,孝庄的贴身侍女。 苏麻喇生在科尔沁一个贫苦牧民之家,生年大约在明万历四十年前后,十二岁时被科尔沁贝勒府看中,让她进府当上了贝勒寨桑的二女儿布木布泰的贴身侍女,也就是孝庄太后。 后金天命十年,孝庄在其兄长吴克善的护送下,长途跋涉到了后金都城盛京,与后金汗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成婚,当时皇太极三十四岁。苏麻喇作为布木布泰的贴身侍女,也随主人陪嫁到了盛京。 苏麻喇在清宫陪伴孝庄学习的过程中,凭着刻苦努力和聪明的头脑,精确地掌握了满语,写得一手漂亮的满文,并且将日常起居,屋里屋外的事,处理得既利索又妥帖。她的才干和忠诚,足以使孝庄信任,经常放手大胆地交给她更重要的工作。 崇德元年,清廷在着手确定官员上下冠服诸制,物色人选时,孝庄推荐苏麻喇参与其事。苏麻喇擅长女红,除了熟习蒙古族服饰,又饶有兴趣地对比研究汉族和满族的服饰。根据朝廷的要求,她领会服制内涵,参与设计,在继承传统式样的基础上,吸收满、蒙、汉等北方各族服饰之长,精制,创新,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崇德八年,皇太极驾崩。当时孝庄文皇太后年仅三十一岁,其子福临刚刚六岁。经过孝庄文太后的精心谋划,福临当上了皇帝,但朝中大权却掌在摄政王多尔衮手中。年幼的顺治皇帝,时时需要母后孝庄的扶持和指点。 但按当时的规矩,顺治和孝庄母子二人每月只能有一次见面机会,这样,孝庄与顺治皇帝之间的秘密联络便全由苏麻喇来担任。 因此,苏麻喇表面上只是一个宫女,地位却早就超脱于宫人之上,甚至连顺治的妃嫔们见到苏麻喇,都必需给予绝对的尊敬。 董鄂妃见到苏麻喇到来,连忙起身见礼,苏麻喇却是不闻不顾,她径直走向孝庄,似乎眼中只有孝庄,对此董鄂妃也毫不在意,早就习惯如此。 孝庄听到苏麻喇说了两句,笑容陡然消逝,脸上蓦地涌上分骇然之意。 她的脸上,从未有过这种表情。 自从当上太后,辅佐顺治登上皇位之后,孝庄已有凤临天下般的权威,再也不曾有过骇然,那她这时骇然,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那骇然之意,转瞬即过,孝庄点了点头,苏麻喇姑悄然退下,随即就见孝庄抬手撑着额头,轻轻抚摸着发际边缘,像是发乱在整理一般,可她的发丝明明被梳理的十分整齐。 董鄂妃知道孝庄的习惯,她伸手摸发际的时候,就在在思考着极为重要的事情。转念之间,她的脸色也有些改变,说道:“太后,可是皇上那边.......” 话未说完,孝庄已截断道:“皇上出事了!” 董鄂妃娇躯一颤,双眸中也有了惊骇之色,吃吃道:“皇上他......”顺治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在宫中地位的依靠,没有了顺治,董鄂妃什么都不是。 话还是说了半截,孝庄已道:“皇上困在了保宁城,明军正在猛攻城池,随时有陷城的可能。”说着,她顿了顿,沉声道:“必需想办法为皇儿解围!” 董鄂妃脸色苍白,僵凝了很久,说道:“可现在......朝廷的兵力除了京城周围,其它地方的精锐都抽调的差不多了,可用之兵大部分都在云南,除非.......”她没有说下去,可她相信孝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孝庄目光一转,已望向东南的方向,目光中显出了一分少见的感怀,喃喃道:“有舍才有得,如今是该作出取舍的时候了......” 第443章 风声 保宁城的攻防大战无比激烈,而在另一个地方,也有一场城池的攻防战在进行,程度比起保宁城有胜之而无不及,已无法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日升日落时,昆明城前的尸体已堆积若山。 吴三桂在磨盘山之战后,不仅损兵折将,更重要的是军中士气全无,空有十余万大军掌握在手中,却被处于兵力劣势的李定国追着打,直到退守昆明,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短短数日之后,李定国竟然率军兵临城下,不计代价的猛烈攻击。 攻城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李定国攻城的兵马实际上还没有吴三桂守城的多,他敢于攻城的做法简直就不可思议,可当战斗打响时,很多人才明白李定国何来的胆量和决心。 大西军在昆明经营多年,李定国又是出了名的爱戴百姓,因此他离开昆明后,城中百姓无不深感思念,如今得知李定国率军返回,百姓们怎能不拥护? 于是,百姓们对城中的清军上演了全民大破坏,三天两头有巡夜的清兵死在街头,取水的水井里被投掷毒药,各种能削弱清军的做法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百姓们的各种破坏,李定国留在城中的暗探也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放火袭扰,收买蛊惑,散播谣言等手段不断使出,弄得清军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吴三桂想过要肃清内部,可昆明城中人员复杂,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各地土司的亲眷好友,万一处置不当,说不定会引起整个云南地方强权势力的敌视,到时候吴三桂面对的就不是李定国一军的攻打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昆明城中的清军已有避战甚至怯战的情绪,吴三桂虽然看上去还稳如泰山,但是内心已渐渐有了分焦急之意。 两军对战往往就是如此,总会有一方先会卸掉那口气。吴三桂一直以为泄气的会是李定国,毕竟李定国的本钱没他雄厚,很难承受持续的消耗,可李定国的承受力却超过了吴三桂的想象,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宁愿拼光全军,也要攻下昆明城。 日落黄昏之际,吴三桂和洪承畴并肩立在昆明城楼上,远望残阳如血,照在城下敌军连绵不断的军营中,给那些闪亮的兵甲蒙上了层淡淡的光芒。 征战方休,阳光是暖的,血是冷的,军营中的火把随风而动,时刻会化作滔天烈焰,燃烧整个昆明城,也好似一把把火焰利剑般,悬在昆明城的上空。 这个季节,山花似锦,草青风暖,吴三桂的脸色,却如凝冰一样。 望着眼前的尸骨堆积,这些人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他相同民族的血脉,吴三桂就忍不住会去想:“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愿?或者是……只是一个意气行事?” 天空有鸟鸣传来,打断了吴三桂的思绪。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斜睨了身边的洪承畴一眼,说道:“经略大人,你说李定国什么时候会退兵?”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很有问题。李定国在昆明城下不断损耗兵马,对于清廷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吴三桂想的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希望敌人退走,明显有保存实力之嫌,若非身边站的是洪承畴,二人在某些方面有相同的心思,换作其他的满清官员,少不得密奏他居心叵测。 吴三桂突然有了分悲哀,他现在瞻前顾后,忌讳太多,再没有当年的肆意妄为,意气风发。难道说他已经做了汉奸,脸面都丢了一干二净,困扰反倒更加多了? 若现在有一人到了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骂:“汉奸的滋味,可是好受?”他该如何面对,付之一笑,还是勃然色变,将那人斩于面前? 吴三桂处于苦涩的思绪之中,身旁洪承畴的脸上突然有了分怪异,缓缓道:“等等......”他说话间,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听着什么。 吴三桂一怔,不解要等什么,就见洪承畴的一张脸沐浴在阳光之下,似在享受着暖阳余辉,心中来气。他虽然是手握重兵的平西王,可在直觉中,洪承畴从来没有将他看在眼中! 等了许久,吴三桂有些不耐之际,洪承畴叹口气道:“他......回来了!” 吴三桂嗔目结舌,一时间想不明白洪承畴在说谁。 洪承畴明白吴三桂的不解,淡淡道:“平西王现在话说的多,听的就少了。是以最近有很多东西听不见,看到了也不放在心上。” 吴三桂神色一凛,以为洪承畴说的是清廷的事,谨慎道:“不知道经略大人听到了什么?”他问完话,时刻留意着洪承畴的表情。 洪承畴嘴角突然又有分讥诮,闭着眼睛缓缓道:“我听到了风声。” 吴三桂有些紧张,追问道:“什么风声?”风声?清廷的风声?洪承畴这么说,是不是暗示他什么?难道是他在磨盘山故意战败,耗掉了军中的八旗人马的事情曝光了? 洪承畴笑了,伸手在空中一划道:“什么风声?这倒是难以解释。如此暖春,风声也是温柔的,平西王一生征战,难道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吴三桂一怔,半晌才道:“你是说空中的风?”他有些好笑自己的疑神疑鬼,风不过是风,还能有什么特别之处? 洪承畴轻声道:“空中的风,也能传递些信息的。” 吴三桂皱眉,迟疑道:“恕本王不解,还请经略大人详解。” 洪承畴微微眯起了双眼,缓缓道:“风声中夹杂着欢呼声。” 吴三桂心中微凛,顺着洪承畴的目光扭过望去,说道:“眼下这风是从南方吹来的,也就是城下明军营寨的方向,这么说欢呼声是从明军营寨里传出的?”说着,他竖耳倾听,似乎真的有欢呼声。 为何会有欢呼声? 吴三桂想到这里,脸色已变了,呐呐道:“明军为何欢呼?又在为何人欢呼?”他虽然在问,但脸上惊诧的表情说明心中已有答案。 洪承畴淡漠道:“除了那个人,老夫实在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欢呼的理由。” 第444章 懿旨 吴三桂想不到洪承畴区区一个文人,耳力却是这么厉害,竟能甄别对手的动静,可心中多少有些怀疑,问道:“永历有回来的胆量?” 除非永历皇帝驾临,还有谁能让明军发起欢呼?可永历来的突然,他在外人的眼中,向来胆小如鼠,又怎么敢亲临战场一线呢? 洪承畴淡淡道:“你怀疑欢呼声不是因为永历吗?” 吴三桂点头道:“确实这样,朝廷在永历身边埋了一颗暗棋,永历一旦离开缅甸,我们应该马上能得到消息。” 洪承畴脸色依旧毫无波动道:“现在昆明城被围,消息一时片刻传不进来也很正常。” 吴三桂否决道:“人马虽然逃不过明军的封锁,但是有信鸽掠空,明军的封锁总不可能严密到连飞鸟都不放过。” 洪承畴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到浮云悠悠,碧空广袤,并没有什么信鸽,可他眼中终于有了分波澜,沉声道:“无论何种可能,明军的士气无疑得到了显着的提升,对于接下去的坚守,怕是更加困难了。” 吴三桂面色凝重,低声道:“万一真的是永历来了,那就麻烦了。” 洪承畴闻言楞了一下,嘴里随即发出一声轻笑,说道:“此次南下,我们就是为了灭亡南明永历,永历能亲临战场,对我们而言不正是难得的机会吗?” 吴三桂苦笑道:“经略大人,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要嘲笑本王了,万一要让朝廷知道永历来到昆明城下,说不定会强令我们出城攻打,不管是胜还是败,我们可都讨不到好处。” 这话的潜台词很清楚,出城交战败的话,吴三桂损兵折将,而且因为八旗精兵已经被他耗的差不多了,再损失就是他嫡系的关宁铁骑,吴三桂可舍不得轻易损耗,这些兵马是他在这乱世的立命之本。 而如果战胜的话,永历非死即俘,南明小朝廷也将宣告破灭,吴三桂对于清廷的利用价值会大打折扣,清廷肯定不愿意让外族将领掌握重兵,对付他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因此,吴三桂只求永历离他越远越好,明清双方最好一直处于僵势,那他就能游刃有余的浑水摸鱼,保证自身地位长久不衰。 洪承畴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一句,微笑道:“平西王果然是个聪明人!” 吴三桂老脸一红,这赞美的话他不知道已听过多少,可这句赞美直如抽了他一记耳光。但他毕竟久经世故,只做没有听到,早传令下去,命令城头严加防备,应对明军可能的夜袭。 城外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永历皇帝驾临的消息也迅速传播开来,大部分清兵都感到了无形了压力,却也少数人反起振奋之意。 永历如果死在昆明城下,或许就意味着南灭永历朝廷宣告胜利,天下一统也不远了,清兵们已有厌战情绪,只希望战斗早点结束,杀死永历无疑是最直接最迅速的方法。 显然,永历真的到来的话,将改变很多事情。 天色渐暗,吴三桂从城楼走下,不等他回到府邸,就有兵士前来禀告道:“平西王,白天守城时,我军俘虏了一人,他说自己并非明军士卒,而是从宫里来的。” 吴三桂闻言一怔,身旁的洪承畴也皱了下眉头,第一反应是俘虏想要活命才胡说八道,却见来禀告的兵士拿出了一个东西,递过去道:“那人说把这个交给平西王,平西王就能相信他所言不虚。” 不等吴三桂伸手去拿,洪承畴已上前夺了过去,面露惊讶道:“那人在哪里,快把他带来见我!”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吴三桂道:“这是太后的玉牌,老夫曾经在宫中见过,不会认错的。”他摊开手,果然呈现出一面做工精致的碧绿色玉牌。 没过一会儿,那个俘虏就被带了过来,只见俘虏穿着明军的甲胄,却长得面白无须,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军伍之气,可吴三桂见到俘虏,立马上前拜见道:“原来是邓公公,您怎么来到昆明了?” 吴三桂此刻已无需关心玉牌的真假,因为他认出了俘虏乃是在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一直侍奉太后左右的邓公公。 邓公公拍了下身上的尘土,脸色难看道:“还好杂家入宫前练过点假把式,不然怕是早就死在昆明城墙下了。” 吴三桂听到这话,却是不敢当真,他早听说过太后身边的邓公公是世间少见的高手,曾经太后遇刺,他一人独挡十二个刺客,当场斩杀九人,生俘三人,足可见他武艺之高强,不然在激烈的厮杀中,他怕是没办法活着进入昆明城。 而邓公公来到昆明,难道和太后有关? 吴三桂又问道:“邓公公,可是有太后的懿旨?” 邓公公朗声道:“平西王,太后有旨,让你听从她老人家的吩咐......” 吴三桂心想:太后位高权重,可也管不到他身上,何况当前正处于战事,太后真有急事也不该这个时候派人来吩咐,此时能命令自己的只有顺治皇帝。 邓公公似乎看出了吴三桂的犹豫,面色泛冷道:“平西王,你想违背太后的懿旨吗?” 吴三桂连说不敢,上前又深施一礼,恭声道:“邓公公说笑了,太后懿旨,奴才正当遵从。”他虽然说的客气,但到底做不做,还要看太后的懿旨是什么。 洪承畴就在旁边站着,也不招呼,脸色漠漠。他对所有人,似乎都是一个态度。 邓公公斜睨了洪承畴一眼,冷哼了一声,目光又转到了吴三桂身上,说道:“太后让你部人马立刻撤出昆明,转战四川!” 简单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 吴三桂听了双眼发直,呐呐道:“这真是太后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愚蠢的笑话,太后竟然插手军务,还给前线统帅下令,这种做法不仅毫无效用,甚至很让人怀疑太后的用意,换作他人改变朝廷既定的战略方针,说是谋逆都不为过。 邓公公眼中厉芒一现,阴恻恻道:“你是在怀疑杂家的话吗?”他凑到吴三桂的身前,低声道:“你可知皇上受困在川东保宁城内!” 吴三桂大惊失色道“什么?” 洪承畴的耳力不是一般的好,邓公公说的虽轻,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脸色亦是剧变,忍不住出声道:“邓公公,还请您详细说来。” 第445章 帝归(上) 顺治受困保宁城,这个消息犹如惊雷般落在吴三桂和洪承畴的脑海中,他们已不去想顺治为什么会出现在保宁城了,顺治的安危才是最值得他们关心的。 只是关心并非忧虑,亦不是忠君,而是一旦顺治出现意外,吴三桂和洪承畴将得到或是失去什么,用更直接的话说,那就是他们想不想顺治死在保宁城! 而从太后要求吴三桂放弃昆明,转战四川来看,顺治那边的情况肯定相当不妙,若非到了危急关头,太后不至于让人远赴云南下达懿旨。 三人身处昆明城内临时的帅府里,等邓公公说完详情后,空气中一阵压抑的沉寂,过了许久,邓公公才冷声说道:“皇上有难,你们二人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说有包藏祸心吗?” 吴三桂舒了口气,一脸肃穆道:“邓公公,本王和经略大人都是大清的忠臣,为大清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岂会包藏祸心?”他顿了顿,脸色十分困扰道:“只是昆明城受到明军围困,守城本就不易,突围的话更是艰难,需要好好筹划一下才行。” 邓公公当即问道:“那平西王需要多长时间筹划?” 吴三桂思索片刻,说道:“至少需要五日,否则......” 话还未完,邓公公已经斩钉截铁道:“好,杂家就等你五日,五日之后平西王若是不领军出城,可就别怪杂家如实向太后禀告。” 吴三桂又承诺了几句,送走了邓公公后,一时间难免有些迟疑不定,扭头看向了洪承畴,见他眉头锁起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深夜时分,吴三桂很有些疲倦,但心忧当前的战事,以及顺治受困在保宁城,他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直到三更天,他倦意涌上,这才沉沉睡去。 可才一深睡,梦中就听到惊天动地的鼓声传来。吴三桂一怔,翻身坐起,有侍卫重重的拍打着房门,叫道:“王爷,有敌来攻!” 有敌来攻!明军夜袭吗?吴三桂心中着实一惊,然后就听到南方已鼓声大作!那鼓声如沉雷滚来,好像就要杀到了眼前。 吴三桂喝骂道:“一群废物,怎么如此晚才来警讯?” 那侍卫也是茫然不解,诺诺无言。吴三桂简单披挂后冲出了卧房,还没等来到城头,他就感觉鼓声浪潮几乎冲到了面前。 明军大营已有骚动,但吴三桂毕竟身经百战,又早就准备了明军可能的夜袭,因此心中虽惊却不慌乱,只是下令城头上的守军蓄势迎战。 吴三桂来到城楼上时,见到洪承畴已经站在城垛前,他背负双手,眺望远方,一脸的深沉幽冷之色,两个侍卫护在他的左右,神色略有紧张,似乎担心明军真的发起突袭,洪承畴有被流矢射中的风险。 夜幕沉沉,城下杀机弥漫,吴三桂顾不得提醒洪承畴注意安全,喝令道:“燃起火把!” 与此同时,远方的明军大营里也有无数火把燃起,不到片刻功夫,天地间已亮如白昼。 吴三桂虽然不知眼下敌情如何,但知军心绝不能乱,明军突袭如果以快来攻,那他就要以坚实的防御逼退对手。 火光下,城头上的清军忙而不乱,已如怒射的弩箭般,吴三桂心中稍安,也和洪承畴一样,遥望远方的明军营地。 这时,有了望哨上的兵士过来汇报道:“王爷,明军营中只闻鼓声急骤,却不见有大队人马出阵,目前尚不得知明军大张旗鼓的意图......” 吴三桂沉声道:“继续观察敌情,若有异动,立刻回报。”说着,转头望向身旁的洪承畴,问道:“经略大人,明军这是要干什么?” 洪承畴皱了下眉头,摇摇头,不发一言。 忽然,鼓声倏然停了。吴三桂一怔,耳边宛若还有金鼓声激荡不休,一颗心怦怦大跳。暗夜之中的远处,本是喧嚣震天的鼓声突然瞬间消失,那种遽然寂静的震撼,更让人心惊。 昆明城头上,所有守军将士都在凝神以待,只以为明军要开始进攻......不想直等到了天亮,东方发白之际,明军还是没有任何举措。 柳梢暗露滴晓晨,狼烟戟气冷杀人。 吴三桂立在晨雾中,感受到风的讥诮,脸色沉冷如冰。等见到红日一拱拱的就要冲破远山苍云间时,吴三桂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明军给戏耍了,愤怒道:“派一队人马出城,尽量探一下明军营地,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种探营风险极大,收获却往往微乎其微,估计清军探马都无法靠近明军营地,就会被乱箭射杀,侥幸活命的人也很容易死在敌骑的追击下。 吴三桂若不是气急,也不会下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命令。 可命令尚未传达下去,洪承畴却已出声阻止道:“平西王,白白让将士们送死,不仅会导致城中兵将们士气越发低下,对于你的威信也有打击,而且从当前形势来看,比的正是双方的耐心,老夫希望你能沉住气,不要中了敌人的攻心之计!” 吴三桂知道洪承畴说的不错,可他不是一个轻易听得进劝说的人,而就在他犹豫之时,突然有军士冲过来大声道:“王爷,有情况!” 洪承畴抢先问道:“何事?”城下静的吓人,也无鼓声,可越是这样,越可能有大事发生,洪承畴已感受到有杀机逼近。 那军士答道:“明军营地中好像有大规模的调动。” 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震天呐喊,洪承畴寻声望去,只见无数明军冲出大营,短短片刻之后,便列阵在昆明城下。 吴三桂看着显然要攻城的明军,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之前的鼓声,只是为了用作疲敌之计,然后趁着敌人困乏时发起进攻? 计谋是计谋,却并无多大的意义,这样的疲敌之计并不会对守军战力造成多大影响。 昆明城下,列阵完毕的明军萧杀肃然,没过多久就见一骑缓缓越阵而出,策马来到城下一箭之地时,扬声大喊道:“大明皇帝朱由榔在此,尔等叛逆还不开城献降!” 此话一出,空气中仿佛结冰了一样,昆明城上一片死寂,守军一个个像是见了鬼般,望着那个一人一马立在阵前的人...... 第446章 帝归(下) 双军对垒,战意寒空。 永历出现在昆明城下,明军顿时热血沸腾,守军却竟无人敢应,他们是来剿灭南明永历的,可当直面永历天子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并无对抗的勇气。 君权皇权早已根深蒂固在每一个大明子民的心中,昆明的守军不是那些走投无路的流寇,吃不饱穿不暖才举起反旗,对抗天子王命,守军却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守护者,享用着全国一半财政支出的关宁铁骑,他们心中有愧,有悔,亦有无奈。 当永历天子出现的那一刻,守军将士们忍不住百感交集,唯独少了作战的意志。 吴三桂和洪承畴面面相窥,他们怀疑过永历到来的真假,却也只是怀疑,以他们对永历的了解,这个可能性极低。 可是现在,永历不仅来了,还独自来到城下劝降,这份胆量,这份气魄,这份王者无双,难道真会是那个懦弱无能,丢弃军民逃到缅甸的永历天子? 吴三桂进退两难! 很多时候,吴三桂想得太多,想的太好,他无事不从自身利益出发,也有做大事的狠心,决心。在一番精心操作下,吴三桂完美的耗完了军中的八旗兵马,使得他再也不会受到任何肘制,在军中拥有绝对的权威。 而清廷遭遇连番大败后,更加难以有效控制兵权在握的吴三桂,反而会对他极尽恩宠,这也是吴三桂所希望达到的效果。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可当永历驾临城下,吴三桂才发现他正面临巨大的危机,城中兵马愿意和明军交战,可又有多少人愿意和永历刀兵相见呢? 明军昨夜的疲兵之计,原本算不上什么妙计,可随着永历的出现,对于本就疲惫的守军而言,等于又给每个人的身上套上了一层枷锁,肉体上和心灵上的疲乏会同时爆发出现,明军若是这个时候猛攻城池的话,昆明真有陷落的可能! 吴三桂心中无比焦虑,洪承畴却突然低喝道:“那人不可能是永历天子,一定是李定国让人假冒的,试图乱我军心!” 李定国一直以忠君爱国的形象示人,而找人假冒永历天子的行为可是大罪,多少有欺君忤逆之嫌,即使李定国有万般理由,也必会让他和永历天子之间产生隔阂,同时使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而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普通士卒认为真的是永历天子驾临,而非李定国找人假冒,吴三桂也管不得永历天子真假与否,军心已经难稳,局势却要稳住,于是即刻下令道:“传本王命令,督战队严密监察各段城墙,发现任何懈怠作战者,当斩无赦!” 高压强令能稳住局势一刻,但万一战事艰难,受到的反噬也会巨大,吴三桂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李定国的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谋,用的当真是狠辣精确。 自古善人和恶人在较量时,基本都是善人吃亏,而善人想要战胜恶人,必需表现出比恶人更恶,李定国现在就是如此,用人假冒永历之恶事,对付吴三桂这个大汉奸! 当然,一切尚无定论,永历天子说不定开悟转性了,城下是他本人亦有可能。 永历劝降之后,并无远走,而是继续立在阵前,抬头远望昆明城,见城头有旗帜飘扬,人头攒动,却给人迟滞犹豫之感。 守军沉寂无声,静待明军攻城,背后虎视眈眈的督战队让他们只能被动守城,至于有多少守城的意志决心,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吴三桂望向洪承畴,希望向来足智多谋的洪承畴有办法挽回当前的劣势,可不待他说话,洪承畴推开了左右侍卫,拿来了三个放置箭矢的木箱叠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讶的注视下,洪承畴站上了木箱,把自己整个身躯都暴露在城墙上,放声高喊道:“大明天子远道而来,真乃英雄也!不过我等不能欺你等鞍马劳顿,不如再过三日后,一决高下如何?” 洪承畴摆明在用缓兵之计,对于永历的赞叹中,又不失轻松自在的态度,似乎抵抗永历御驾亲征只是一件游刃有余的小事。 形势比人弱,气势不能输! 吴三桂暗自称赞洪承畴应对之机敏,眼下明军正逢锐气,守军却是士气消沉又困倦彷徨,等到休息三日,明军气势稍落,再行交手,把握大增,本以为永历不会同意,没有想到永历略作沉吟,竟不咄咄相逼,点头道:“洪经略说的不错,那三日后再战就好。” 洪承畴一怔,没想到永历竟然同意了他的建议。 这本来是个不利于明军的决定,永历没有理由不清楚,而即使永历不清楚,李定国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明军还有更大的阴谋? 洪承畴心惊不已,见到永历拔出天子剑,用力一挥,明军缓缓后退。他们来如山,去如岳,凝重非常,从兵法上说,清这是有利于守军趁势而攻,可昆明城中怕是没几个人想出城攻击。 吴三桂暗自舒了口气,方才若战,必是苦战,却想不到洪承畴能把不战的理由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更想不到永历竟然答应了。 可明军退归退,吴三桂却不敢轻信,担心明军会杀个回马枪,直到有探子禀告,明军不仅退回了营地,还拔营继续退兵了二十里,在一处叫做鬼望坡的地方驻军。 吴三桂无比诧异,明军为何退的这么远,他们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自身发生了某种变故,放弃了对昆明的围困? 洪承畴从叠起的木箱上走了下来,凝声说道:“平西王,马上回府,我有话和你说!” 回府说话,而不是现在就说,显然是说话的内容隐秘不能让外人知道,吴三桂不敢怠慢,与洪承畴立刻赶回帅府。 帅府书房里,吴三桂还未落座,洪承畴也开口说道:“平西王,邓公公刚让我们突围出城去四川救援皇上,永历就出现在城下,还主动退兵二十里,你不觉得明军是故意给我们突围的机会吗?” 吴三桂沉声道:“本王也察觉到了,更奇怪两位皇帝都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们一直怀疑永历是假的,那经略大人觉得保宁城中的顺治会是真的吗?” 说完后,吴三桂目光灼灼的盯着洪承畴,他的问话显然没有听上去这么简单。 第447章 纷乱 对于邓公公带来的太后懿旨,吴三桂和洪承畴本能的选择相信,可在面对真假永历时,自然会联想到保宁城中顺治的真假,心中也同时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懿旨是真的,可顺治却没有困在保宁城,那么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者说是何人指使太后这样做,意欲何为? 人遇到惊疑不定的事情时,很容易会往最坏的方向想。 吴三桂和洪承畴现在就是这般,而顺治自己都无法想到,他微服来到保宁城,原本只因为有了春神的消息,结果却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事态正在往一种变幻莫测的方向发展。 洪承畴听到吴三桂的问话,沉思片刻后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面露凛然的反问道:“平西王又是怎么样认为的?” 吴三桂早有判断,却是故作沉吟,说道:“皇上去了保宁本就令人感到惊奇,竟然还会遭到明军的围城,实在是匪夷所思之事,本王......”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隐隐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洪承畴眼帘低垂,略显朦胧的眼神中却有锋芒闪烁,一字一顿道:“看来平西王认为皇上没有困在保宁城里。” 顺治不在保宁城,太后的懿旨却让吴三桂率军去救援,若是要解释的话,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太后的懿旨是顺治授意的,为的是试探吴三桂的忠心,吴三桂若是忠心,即使有千般困难,也会立刻率军去救,反之可能会找借口拖延,甚至把邓公公杀之灭口,只当没见到邓公公,邓公公死在冒险入城时的交战中,也是无可厚非的。 其二,顺治忌惮吴三桂手握重兵,却苦无削弱他的借口,因此故意借太后的懿旨把他调离昆明,而一旦吴三桂率军离开昆明,明军必然趁势占领,到时候顺治不承认懿旨之事,可把邓公公说成是明军奸细,假传懿旨,吴三桂疏忽被骗,从而可理所应当的治他一个失城之罪。 从最坏的方面来说,吴三桂已经站在一个岔路口上,无论他选择走哪条路,都注定不会是坦途,他内心完美的设想看来是难以达成了。 洪承畴轻声一叹,他的见识远在吴三桂之上,吴三桂能想到的,他亦能想到,而叹息不仅为吴三桂,也为他自己。 清廷时刻都在忌惮防范吴三桂,而洪承畴连被忌惮防范的资格都没有,表面上清廷十分倚仗洪承畴,可实际上他的地位根本比不上范文程等早期投靠建州女真的庸碌之辈,他在清廷眼中,终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手下败将而已。 二人心中皆是无奈忧愁,洪承畴却十分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心思很快回到当前,缓缓说道:“懿旨不可违背,突围出城在所难免,不过在突围前,我们可以设法和多尼大军取得联系,把邓公公的懿旨转告给多尼,询问多尼的意思,日后万一邓公公真被当做替罪羊,也可让多尼承担一部分的罪责,而有了多尼当挡箭牌,顺治应该难以过多怪罪平西王你了。” 说话时,洪承畴不称呼皇上,直接叫顺治,可见心中对清廷已颇多怨恨,在吴三桂面前,他也无需像在朝廷上那般惺惺作态。 吴三桂点头道:“此法甚好,本王立刻派人去联系多尼。”说着,他冷哼一声道:“多尼大军离昆明并不远,却连一点驰援的动作都没有,声称是要防备贵州方向的蒙山军,简直就是把本王当成三岁小孩,蒙山军主力早就退回了新丰县,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对云南构成威胁,多尼呆在云贵边界防备个鬼吗?分明是想让明军和本王拼个两败俱伤!” 洪承畴没有作声,却是连连点头。 可事实上,二人错怪多尼了,他的大军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因为多尼并不在军中,他得到了顺治的密旨,于是去处理了硕塞的反叛行为,后来便和顺治一样困在了保宁城中。 而在多尼离开大军时,反复嘱咐过留守将领在没有他的命令前,不能有任何行动,全军就地防御即可。 懿旨的事情就暂且这么解决,吴三桂又想到了退兵二十里的明军,还有那个真假不明的永历天子,神情不安道:“经略大人,明军退兵十有八九是想让我们突围,那他们只是想夺回昆明,还是有把我们骗出城在野外交战的想法?” 洪承畴沉思片刻,说道:“真假永历会怎么想,老夫难以揣测,可李定国是绝对不放轻易放过我们的,他放弃了今日攻城之良机,只能说明他看到了更绝佳的机会,而等到我军离开昆明的那一刻,说不定就是李定国图穷匕见之时。” 吴三桂缓缓点头道:“经略大人说的也正是本王所想,不过经略大人若是李定国,会用什么样的计谋攻击我们?” 洪承畴难得苦笑一声,说道:“在用兵上面,老夫远远不及李定国,猜不到他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军。” 吴三桂闻言并无失望之色,他也不指望洪承畴能看穿李定国的计谋,困惑不解之中,他的脸上反而有了振奋之色,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明军退兵二十里在鬼望坡驻扎,我们可趁其敌立足未稳时出击,若依本王之见,今晚击之!” 洪承畴眉头微皱,低声道:“今晚击之,怕是有去无回!” 吴三桂一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洪承畴答道:“明军敢退,肯定有应对我军突然攻击的准备,更有可能他们希望我军去夜袭,而答应三日后再战也是为了起到迷惑的作用,明军当然也知道我们不值得信任,绝不可能不防备我们夜袭营寨。” 吴三桂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半晌才道:“那我们总不能明知有险,却一事不做的坐以待毙。” 洪承畴思索许久,说道:“我们现在只有等上三日,三日内挑选军中悍卒乔装打扮,每十人为一队,分多个批次混在百姓当中出城,随后向鬼望坡潜行,在某一处完成集结,三日后明军来攻昆明的话,这支人马可奇袭鬼望坡,那时明军大营肯定空虚,奇袭人马有不小的机会烧毁明军的粮草,明军粮草若失,军心必乱,到时候全军出城击之,可大获全胜!” 吴三桂听了并无多大的反应,只是轻声道:“那就按经略大人说的办,希望可以成事。”他的语气中,似乎有种尽人事,听天命的味道,显然对奇袭明军大营不抱多大的希望。 第448章 军心汹涌(上) 两日转瞬即过,清军和明军都像信守承诺,偃旗息鼓,就等第三日来战。 吴三桂见明军居然真的不来攻击,更是警惕在心。第三日子时前,早就命令全军准备,一场血战似乎即将到来。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有浓云起,四野之处,皆笼罩在黑蒙蒙的夜色中,吴三桂亲临城楼,只见目光难穷暗处,深夜之中,难免心中惴惴。 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大响,敲碎了夜的沉凝,撕裂了遮掩的杀气。 有鼓声,鼓声响彻洞天。吴三桂从未想到过,会有那么猛烈高昂的鼓声,那鼓声有如千面皮鼓同时响动,简直可说是惊天动地。 就在此时,有兵士急报:“明军攻城!” 刹那间,马蹄声雷动,从静寂的远方,就那么激昂、冷静的传来。无喊声、无厮杀,但其中蕴含的决绝让人悚然。 明军攻城! 就算整日在马背上过活的关宁铁骑,听闻这种蹄声响动,也是暗自心惊。明军只比他们想象中攻打还要猛、还要快疾。 吴三桂高声喝道:“擂鼓迎战。”鼓声四起,和城下徐徐渐进的鼓声交织错乱,杀机重重。可就算城上如此密集的鼓声,竟也压不住攻城方传来的惊心动魄。 许久积怨,在这一朝喷薄而出,或许明军的兵力比不上守城清军,但用鼓声告诉敌人,他们有誓死破城的决心! 明军迅雷不及掩耳攻来,城上守军箭如雨下,遮挡了暗淡朦胧的月光,天地刹那间仿佛失去了一切光亮。 吴三桂坐在城楼上,略有紧张的听着禀告的军情。 洪承畴也来到了城楼,他虽然还是神色漠漠,但显然也在倾听着疆场的厮杀之声。他仿佛有种天生的敏锐,只凭声音,就能察觉双方的战情。 明军有五千人主攻北门,守军抵抗坚决,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明军力有不逮,开始后退。 北门危险解除后,东西二门又各遭到了三千明军的攻击,清军这次没有一味的坚守,派出骑兵出城反杀,明军也有骑兵迎战,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最后明军率先难以坚持,接替掩护的退到了离城墙二箭之地的距离。 吴三桂听到这些消息,本该因为守城顺利而感到轻松,他却是皱起了眉头,暗想明军养精蓄锐已久,攻击力度不该如此微弱。 思绪未停,就有兵士又报:“明军黑暗中再出骑兵,拖住了我军出城反杀骑兵返回的脚步,不得已之下,我军骑兵只能继续以攻对攻,明军骑兵十分骁勇,我军骑兵正在陷入苦战。” 吴三桂心神微震,暗想他用骑兵反杀,本以为出其不意能占到一些便宜,结果明军早就料到了这点,不然骑兵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加入战场,看来出城反杀的骑兵很难全身而退了,若是派兵去援,极有可能会变成添油战术,只能无奈下令道:“不要与敌缠斗,尽量摆脱退往城内。”想要摆脱,绝不容易,他这样说,显然是接受了出城作战的骑兵死伤惨重的结果。 转瞬间,又有兵士报来战况,大声道:“明军骑兵抵挡不住,被我军杀退!” 吴三桂大感意外,前一刻还陷入苦战,怎么马上就把明军骑兵杀退了? 不对,肯定有诈! 吴三桂惊疑不定之中,已难以坐定,他霍然而起,向远处望去。 这时天沉沉,夜深深。吴三桂当然看不到太多,只是隐约听到更远的地方有金鼓之声传来,陡然间那方的天际亮了起来,有火光映照半空,知道潜匿在鬼望坡附近的奇兵,已经发动了进攻,竟然真能燃起大火,不由喜形于色。 洪承畴双眉一扬,突然道:“不好。” 吴三桂心中暗惊,忙问,“有何不好?” 洪承畴道:“今日明军攻城,为何不见永历?永历若在阵前,明军士气一定高涨,无论永历是真是假,他都不该不在,而他不在城下,那就一定身处鬼望坡的营寨。” 吴三桂一脸疑惑道:“永历在鬼望坡,那岂不是好事,我军奇兵突袭,说不定能杀了永历,这比烧光粮草更能打击明军士气。” 洪承畴缓缓摇头,神色中涌现出一丝挫败之色,苦涩道:“老夫错了,大错特错!前几日听到明军营地里有欢呼之声,认为是永历到来,鼓舞了明军士气;三日前,永历来到城下劝降,孤胆无畏更能激发明军血性,可老夫忘了一点......” 吴三桂紧张问道:“忘了什么?” 洪承畴声音之中带着分艰难道:“一国之君,能够鼓动将士杀敌的方法,不仅是御驾亲征,身临阵前,而是和普通一卒般与将士们一起浴血沙场!果然连君王都亲自上阵了,兵将们如何还会有畏惧之心,必然死战到底!” 吴三桂呐呐道:“永历亲自上阵厮杀?他万一战死,哪怕是伤了,明军士气即使再高昂,也会瞬间奔溃,他们又不是处于背水一战的绝境,怎么可能用此险招?” 洪承畴自嘲笑道:“险招?永历没有一丝危险的参与厮杀,还谈何险招!” 杀声震天,鼓声不断。 明军又发动了新一波的攻打,吴三桂还不理解洪承畴话里的意思,却能感觉杀气惨烈漫天,不由自主的紧握双拳。 就在这时,城下远方传来激动的呐喊:“清军奇袭鬼望坡营寨,天子率领数十侍卫死战不退,亲手阵斩清兵八人,清军难敌,已在溃败!” 吴三桂失声大叫道:“这不可能!” 偷袭鬼望坡的奇兵未必能够成功,这一点吴三桂并不意外,可是被永历和数十侍卫击败,他绝对不能够接受,偷袭的人马都是军中好手,以一敌十不敢说,但面对三倍之敌却也未必会落在下风,何况只是永历等数十侍卫。 洪承畴轻声道:“鬼望坡的明军营寨里一定留有不少精兵,而非永历数十人,可只要永历身在战场,那也就够了,城下明军的士卒们可不管营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营寨起火,受到了我军偷袭,危难之中,天子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从而力挽狂澜,杀退我军!” 吴三桂终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明军答应三日后再战,其实就是故意要给我们调兵出城的机会,他们料到了鬼望坡的营寨会遭到偷袭,却也等于给了永历上阵杀敌的机会,即使永历没有上阵杀敌,正在攻城的明军士卒并不知道,可永历守住了营寨不容否认,再加上早已安排好的宣传,便能彻底坐实了永历亲手杀敌!” 洪承畴闭上了双眼,语气漠然道:“有时候,一人就是一人的力量。但有时候,一人可激发千军万马的杀气!李定国在各种手段的结合下,无疑把永历天子的价值发挥到了最大程度。今夜,便是他收获成果的时候!” 第449章 军心汹涌(下) 明军新一轮攻城的强度,远远胜过刚才,杀声起伏,不仅是在单纯的宣泄勇气,更是因为骄傲,天子身先士卒,作战勇猛,阵斩杀敌,手下兵将怎能不感到骄傲? 忽然有兵士跑来道:“东城告急,明军已攻上城头,守军不能挡,百户以下军官战死七人,督战队已被迫参战,依旧难挡明军攻势,守将赵游击奋勇上前,死在明军乱刀之下!” 吴三桂大惊失色道:“从本王亲军中调出二千人,急速增援东城!” 话音刚落,城外陡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天子率领侍卫一路追击,斩杀偷袭我军营寨的清军将领,又连杀三人,势如疯虎,无人能敌!” 呐喊声越发高昂道:“天子正往昆明城下赶来,欲与众将士一起攻城杀敌!” 明军阵列中发出响彻天际的欢呼,却很快又被那触动人心的呐喊所取代:“各地百姓听闻天子驾临,纷纷离家随行,人数高达数十万,在高喊万岁声中,愿与天子同生共死!” 军民一心,众志成城!民心向君,天下可定! 那激昂的呐喊声,终于发出了最高音:“天子有令,今夜誓破昆明城,不破不归,不破即死!朕与军民共赴国难!” 呐喊电闪般的传来,击得吴三桂脸色苍白,他知道永历的到来会对昆明之战产生巨大影响,却想不到这影响会是决定性的。 明末年间,山河破碎;狼烟四起,君权旁落! 世人对于帝王的尊敬远不比和平年间,可在普通军民心中依旧是无上的存在,试问大明历朝历代的君王中,除了朱元璋和朱棣外,还有哪个曾经在战场上奋勇厮杀过,而朱元璋和朱棣无不开创了一朝盛世。 如今,永历也效仿先祖贤能,不仅把军民士气提升到了巅峰,也让昆明城中的守军茫然无措,他们不是满洲八旗,而是关宁铁骑,他们心中所承受的负担无比沉重,而当听到永历奋勇厮杀,军民同心抗敌,还有何颜面把刀兵对向同胞? 这一战才刚开始,守军信心已降到低谷,结果似乎也有了预兆。 怎么办?还怎么守?再战下去怕是会有军队哗变! 吴三桂扭头望向洪承畴,意有询问。不待开口,洪承畴已道:“平西王无需太过惊慌,守军中的将领都深受你的恩惠,他们的心思不会轻易动摇,只要将领不乱,兵士战意即使低下,勉强守御还是能够做到的。” 洪承畴说的不错,吴三桂何尝不是这般想,可他不愿意和明军死磕,现在每过一刻,他的嫡系人马就要死伤百人左右,这已超过了他心中所能承受的极限。 乱世之中,手握兵马才能显现出自身的价值,否则吴三桂名声再显,也将沦为洪承畴之流,何况太后懿旨暗藏针对吴三桂的意思,他这个时候更不能轻易折损实力。 洪承畴见到吴三桂踌躇难安,已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出声道:“现在明军士气高昂,若是我军选择突围,在明军猛烈追击下,很容易呈现溃败之势,后果不堪设想,唯有坚守一段时间,让明军士气稍堕,再选择突围而出,才能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下头。 而就在这时,洪承畴突然皱了下眉头,吴三桂瞥见,忙问道:“经略大人......”不待多说,就听到北方有号角声响,北方有警! 吴三桂一惊,听到北城方向有厮杀声传来,喝令去查,不多时就有兵士禀告,“王爷,明军猛烈攻打北门!” 此话一出,吴三桂和洪承畴皆是凛然,暗想明军什么时候兜个大圈,竟转到了北门去打? 明军兵力少于清军,一直以攻打南门为主,东西二门为辅,这已经是明军兵力施展的最大程度,若是调兵去打北门,那么很容易被守军出城切割分离,把北门之敌变成孤军,从而一口吃掉,明军难有兵力去支援,因此守军从未担心北门有险。 而不担心归不担心,守军还是保持着对北门的警惕,却从未发现有大股明军朝北门运动的迹象,真不知此刻攻打北门的明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洪承畴脸色微变,有所顿悟道:“三日的时间,我们可以派兵暗中潜行于鬼望坡的明军营寨,明军也一样可以效仿我们,他们退兵二十里根本就是个幌子,让我们忽略北门会有明军伏兵的可能。” 吴三桂面露羞怒之色,他也算是当世名将,却接二连三中了敌人的奸计,颜面已然丢尽,才待喝令人坚守北门,就见到北面远远处,陡然间火光亮起。 那火光不到片刻,就已高冲而起,染了北方的天空。 明军奇兵攻打北门,有火光再正常不过,可是这火不是起于城外,而是在城内燃烧! 清军已有骚动,城中失火,绝对不是意外失火,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火,显然城中有明军内应在配合攻打北门的明军! 吴三桂怒骂道:“立刻清缴城中贼人,任何可疑者,皆能先杀后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这个时候,吴三桂已经顾不得城中民心不稳,错杀之下会引起云南地方势力的敌视,全力守住昆明城才是当务之急。 洪承畴脸上泛过分怅然,喃喃道:“明军精心策划,之前也有内应各种生事破坏,却只是小打小闹,从而让我们低估了内应的实力,这次他们在北门发动,实力恐怕远超我们想象,北门估计要失守了。” 果不其然,很快有军情传来,明军急攻北门,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勉强才守住城头,却没想到城门内又突然遭到猛烈袭击,明军内应人数至少有二百人,几乎个个都是好手,守军重心全放在了城头,等派兵去守城门时,明军内应已经打开了城门。 吴三桂听闻后,面无表情,倒是镇定了不少,眼神变幻了一下后,他嘿然一笑,说道:“明军费劲心思,动用各种手段,也不过攻破了北门罢了,可他们以为攻破了北门就能夺下昆明吗?真是痴心妄想,他们难道忘记了,本王也有死战之心!” 第450章 退兵 城池的攻防战中,一旦城门被攻破,基本意味着城池失陷,可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攻城方在夺下一处城门后,能够有足够的兵力占据城门,为后续人马突入城内创造条件,否则兵力不继的话,很容易被守军反击出城! 昆明北门被破,明军肯定会调兵往北门突入,可如果清军坚定的选择出城迎战,那么短时间内明军其它三门和北门之间的联系就会被阻隔,很难及时完成调兵。 吴三桂神情异常狠厉道:“北门的明军数量不会太多,否则不可能避开我军的监视,他们破城全赖内应的突袭,本王用三千人足够夺回北门,另外三门再同时出击,本王倒要看看此战到底鹿死谁手!” 洪承畴闻言,脸色微变,低声道:“平西王,你想两败俱伤吗?真要这么打的话,你最终会失去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吴三桂恨声道:“李定国欺人太甚,真以为能把本王戏耍在鼓掌之中吗?”他声音虽怒,但明显有虚弱之气。 洪承畴叹声道:“此战明军不夺下昆明是不会罢手的,老夫本想坚守一刻,等到明军稍退再突围不迟,现在看来需要立刻就走。” 他看到吴三桂脸色纠结,又道:“北门被破,明军兵力一定会有所调整,倒也给了我们突围的机会,而当明军夺下昆明后,兵士们心中沸腾的那一口血气多少也会消散一些,士气不会像攻城时那么汹涌,我军只要不会仓皇撤退,应该不会损失太大。” 吴三桂犹豫道:“明军如果奋起余勇,拼命追击我军呢?” 洪承畴沉声道:“我们是退兵,不是逃兵,平西王让亲军殿后,同时放缓全军退兵的速度,相信明军看到我军退而不乱,也不至于死缠烂打。” 吴三桂听到这里,刚才的激愤其实已没有那么强烈,陡然见到旁边兵士身上的甲胄已泛白光,心中一凛,抬头望空。 原来天已微明。 洪承畴望着东方,喃喃道:“好一个李定国,此战过后,不仅夺回了昆明,更能重获云南民心。”他心中有分遗憾,李定国是个可敬对手,也是他洪承畴欣赏的对手。只可惜,因为战场之外的因素,他难得和李定国亲自一战。 吴三桂长舒一口气,自语道:“不打了,便宜他李定国了!” 天已明,应是双方对决之时。可吴三桂无心再战,清军也无心再战,在得到集结退兵的命令后,清兵的行动倒是格外有条不紊,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由骑军开路,从东门突围而出,明军没有拼命阻挡,似乎只看重夺下昆明城。 吴三桂见突围顺利,心中反而生出了不甘之心,以为明军看似强势,可在连日厮杀后,他们作为攻城一方的消耗,无疑比守军更大,说不定眼下已是强弩之末,吴三桂很想反杀一阵,出其不意或许能获得奇效。 洪承畴看到吴三桂勒住马缰,不断回首向昆明城望去,心思一转就知对方想法,连忙劝说道:“平西王,切莫节外生枝,你若再战,即使占到一点便宜又如何?何况李定国用兵稳重,他不会想不到你会杀个回马枪,必然有所准备。” 吴三桂有些不服气道:“本王承认李定国厉害,可他也未必能够面面俱到,不然当年也不会把湖南广西之地得而复失了。”他嘴上强硬,却也打消了反杀的念想。 洪承畴摇头道:“当前还是先退到安全之地,明军虽然看上去没有追击的意图,但这反而有点古怪,再怎么样总该派兵过来缠斗一番,他们放我们离开的太轻易了。” 吴三桂冷哼一声,说道:“我军正在往北撤退,当前这一路上全是旷野,本王手握数万铁骑,纵横之下明军拿什么来和我军对敌?”说着,他用力挥动马鞭,似在宣泄心中郁闷。 洪承畴望着吴三桂绝尘而去的背影,神色中的担忧之意更盛。 这时,天光已亮,东方微白。清军未遇拦阻,一路向北而行,沿途铁骑铮铮,兵戈森然。虽然刚刚丢失了昆明城,士气低落惆怅,但队形整而不乱,显出极佳的精兵素养。 而没有了城墙的束缚,数万关宁铁骑在旷野上如狂风般急驰,重归熟悉的运动方式,即使不在厮杀,可磅礴气势已沛然而出。 清军往北行进了差不多六十里的路程,已经算是到了安全的区域,却是突然遽然止步。远方高岗斜起,有道路蜿蜒,那路本来数士骑并辔而过也是不成问题,可眼下却已寸步难行。 路有阻碍! 不知多少横木,大石堆积在路上,虽然简简单单不费一兵,却让清军骑兵难行。 吴三桂暗中心惊,难道前方有明军埋伏?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军怎么知道他今夜会突围,连往北突围的方向都能提前知晓。 李定国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都能算准,何况他能算准清军的突围路线,又能拿什么去挡? 吴三桂心神已乱,没有派兵去侦查,也不绕道而行,而是不信邪的直接下令道:“兵分三路,一路不惜代价,移除障碍。两路出兵,越高岗而走。” 高冈坡陡,但对关宁铁骑来说,并非难以逾越的沟壑。 清军领令,分出两队兵马,急冲高岗。马蹄声雷动,尘土高扬,清军疾驰下,尘烟漫天,顷刻间,有浓云卷冈。 等到关宁铁骑马上要冲过高岗之际,遽然间有一声大响,地动山摇。 吴三桂心头一颤,就见两侧山冈上伏兵尽起,羽箭如飞蝗般射来。 明军有伏! 吴三桂不敢相信,可当看到无数关宁铁骑栽倒在地之时,他不信也得信。明军以障碍阻敌,据地势阻拦清军,关宁铁骑虽是犀利,但地势失去,驰骋不利,竟被明军牢牢压制。 洪承畴也知遇伏,双眉不禁紧锁,他一直有所担心,却想不明白伏击的明军从何而来?也许是周边县镇投降反正的明军,可他们又哪里来的胆量在此设伏? 吴三桂双眼通红,喝令关宁铁骑急冲,又趁骑兵和明军僵持之际,让步卒全力清除阻碍,他不管伏兵有多少,只想着冲过去,他已经接受不了任何退却! 第451章 夺魂(上) 清军今夜已经受到了太多的惊吓,所剩的战斗意志微乎其微,不过逃跑的心思倒是格外强烈,纷纷奋力施为,障碍飞速移开,前方很快现出可供关宁铁骑驰骋之道路。 吴三桂一声令下,让部分关宁铁骑牵制高岗上的明军,另外人马全力冲过去! 可前队才行,就闻杀声阵阵,清军冲势再次慢了下来。 吴三桂急怒攻心,喝问道:“为何止步?” 前锋将领拍马赶来,急声道:“王爷,明军有千余铁骑扼守前方道路,反复冲杀,我军一时半刻无法通过。” 吴三桂一怔,这才知道麻烦所在。眼下清军虽移开障碍,但最多能数十骑并辔而行,而明军骑兵在高冈那侧的开阔平原上,可肆意驰骋,反倒能够尽情的攻击清军。 清军虽有数万关宁铁骑,但碍于地势,反而无法突破狭如瓶颈的山道,列队和对手一战! 厮杀震天,肉搏惨烈。 双方将士均是咬牙拼杀,铁骑狂涌,而山冈的明军密密麻麻,半步不退。 每一刻,明军和清军都有人倒下,青青草色上,沾满如露珠般的鲜血。 吴三桂心中已寒,明军不仅有伏兵,伏兵战力还极为强劲,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天降奇兵,而明军拼命阻挡,会不会还有后手? 洪承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驱马来到吴三桂身边,一字字道:“不能耗下去,必需马上冲破明军封锁。”他神色悚然,似乎有更大的危险马上降临。 吴三桂回头望去,身后是他的亲兵营,总共三千人,全是从数万关宁铁骑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战力比起满洲上三旗的铁骑也不乏多让。 此刻,面对山岗里的险情,亲兵营的三千人马个个有如山岳般沉凝,看不出丝毫慌乱胆怯之色,吴三桂犹豫片刻,咬牙道:“亲兵营出击,冲过通道,打开去路!”他舍不得自己的亲兵营有半点损伤,可眼下危机重重,他不敢再有任何保留。 亲兵营的统领领命,手中长刀高举,喝道:“结阵,出击!” 山道不宽,亲兵营只是稍收敛了两翼,仍摆出比山道还要宽出许多的阵型! 号角吹起,苍凉广漠。闻有号角声声,涌在山道的亲兵营铁骑毫不犹豫的冲上高岗,夹击山冈上的明军。 刹那间,山道已空空荡荡,只见到远方尽头处,箭矢的点点寒光。 面对清军强力一击,聚在冈北的平原处的明军,以偃月反阵对敌。 这种阵势,锋刃向外,对清军处,反倒凹陷了进来。这种对敌阵型奇特,但对射杀从山道冲出来清军,却是再管用不过。 明军为首的将领,身材极为高大,他凝望着山道那侧的清军,眼眸中突然闪了一分狠意,狠意中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遗憾。 吴三桂的亲兵营终于发动了冲锋! 刹那间,风起云涌! 就算两侧高冈的擂鼓声、厮杀声,都是掩不住铁骑雷鸣。倏然而动,如怒风推潮,潮水澎湃汹涌,仿佛有湮灭一切之势。 那汹涌的黑色潮流中,带着一抹亮丽的银白。 银白泛寒,寒光闪烁,黑色的是黑盔战甲,白色的是长刀寒刃! 亲兵营以六十人为行,五十人为纵,形成一个方队,就那么蔑视天地,肆无忌惮的冲过去。道不宽,潮水漫上高岗,刹那间,绿草也变成了黑色。亲兵营不但势头凶猛,而且马术极精,竟能斜斜的踏着山坡,不改阵型地冲了过去。 众目之下,只见到战马狂嘶,暖风陡寒,那一道带着亮色的黑潮漫过了山道,漫过了山坡,如雄鹰凌云,势不可挡。 关宁铁骑成军已久,经历过无数战事,在丰富的经验中,创造出了各种对敌的战术,当前的冲锋阵型就是专门为了山地作战所用。 亲兵营已近冈北,两翼的骑兵稍稍减速,而山道的骑兵霍然击出。那一刻,骑兵们宛若就变成了一只凌空的飞龙,双翼一振,就要冲出了山道,到了平原。 只要一到平原,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可束缚这振翅的飞龙。 明军有些骚动,方才之际,他们像是被清军的攻势吓呆了,就立在那里,根本无从动弹。等到清军已近之际,这才呼喝声中,拨马就走。 明军骑兵虽然不如吴三桂的亲兵营,但变化巧妙交错,转瞬化作两队,均挽弓! 亲兵营的关宁铁骑见到明军挽弓,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嘲笑。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关宁铁骑,而是吴三桂费尽心血培养的亲兵营,不仅个个体格健壮,连胯下坐骑也是千挑万选而出的良马,而最为重要的是,正因为骑兵们体格健壮,骑的又是良马,才能负担厚实的重甲。 人和马都披挂重甲,那是什么?除了是重骑兵还能是什么! 冷兵器的战场上,重骑兵是耗资最大,培养最困难的兵种,而在抛开战术不谈,单纯从杀伤力而言,重骑兵无疑是最强大的兵种,没有之一! 在重骑兵面前,区区箭矢如何能够抵挡? 可是明军虽然拉开了弓弦,但没有看到箭矢,因为他们搭的不是箭,一队弓弦上搭的都是黑色的铁球,一队弓弦上搭的是红色的圆球!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将领见敌军还有两箭距离时,厉喝道:“射!” 随着‘呼呼’声响,红球飞舞,直扑敌军,铁球飞舞,却是射向了地面。 这一招,实在出乎太多的人意料,吴三桂的亲兵营身经百战,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古怪的敌人。关宁铁骑亮刃,长刀破空而出,准确的击在红球之上。 只听到‘轰轰轰’的无数声巨响,一时间马嘶人吼,硝烟弥漫。 与此同时,那射到地上的铁球也是倏然炸裂,里面飞出了无数铁蒺藜。 声响一起,吴三桂已脸色苍白,失声道:“惊天......惊天雷!”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明军竟早准备了惊天雷破敌。明军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吴三桂的重甲骑兵冲来的那一刻。 惊天雷的称呼吓人,可威力其实十分有限,炸开后最多只能给人带来点皮肉伤,而且制造不易,因此在战场上使用极少。 不过当使用得当时,平时再怎么鸡肋的东西,说不定都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效用。 就好比现在,惊天雷一出,亲兵营猝不及防,豁然大乱。 亲兵营的重甲骑兵可挡强弓硬弩,长枪短刀,但那惊天雷响声轰隆,震耳欲聋,热浪滚滚,逼人窒息,其中更有浓烟弥漫,呛人泪下。马儿受惊,嘶叫跳跃,更多却是轰然倒地。 原来那铁蒺藜自下而射,不少已没入了马腹之中。 重骑兵的人马刀枪不入,可还有个弱点,那就是马腹并没有太多防护。谁又能想到,敌手的攻击会是从地面发出? 第452章 夺魂(下) 吴三桂的亲兵营阵型已散,马倒人废。重骑兵杀伤力虽然强悍,但却失去了骑兵的灵巧,马儿一倒,人也跟随而倒,重甲反倒成了极大的约束。 明军那个高大的将领面无表情,冷声喝道:“杀!” 骑兵冲上,长矛乱刺,绞杀那本是威武无敌的重甲骑兵。吴三桂的心在滴血,还待喝令其它兵马冲过去营救,陡然间明军齐声高呼,从两侧高冈上推下无数大石。大石滚滚,山道乱作一团,这时陡然有人叫道:“看那里!” 吴三桂抬头远望,心中发冷,看到山岗上有无数旗帜竖起,遮云蔽日,而在一面面的飘扬的明军战旗中,去夹杂着几面显着的大旗。 大旗上绣着‘秦’字,埋伏在这里的明军将领显然姓秦!而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姓氏,可此刻出现在这里,却是意义非凡! 试问世上有谁能带领一支军队,犹如神兵天降般埋伏在这里?除非是……念及这里,吴三桂的全身都已颤抖起来。 两侧山冈的明军却已齐声欢呼道:“蒙山军在此,尔等叛逆还不跪地投降!”这个时候,西南方向有尘烟滚滚,不言而喻,肯定是大股军队正在往山岗靠近。 吴三桂不敢想象蒙山军为何会在这里,多尼大军全是死人吗?蒙山军潜入云南竟然毫不知情,还是故意放敌人进来,来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他心情激荡,愤懑不已,只见‘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望着重骑兵还在不断遭受蹂躏,他一时间只觉得尘缘一梦,转瞬成灰! 洪承畴眼中也有了惊乱之色,大声喊道:“全军不要管山岗两侧伏兵,全力往前突击!” 十多万大军奔腾在山岗之中,看似如洪水汹涌一般,实则已成溃逃之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人踩马踏下,放眼望去,极尽混乱,激起尘烟飞卷,竟然遮挡了半边天日,如火烧的浓烟般扩散到天空。 此刻已到午时,艳阳高悬,耀得那面的黑云有层亮亮的白边,碧空中有蓝有黑,对比分明,说不出的诡异刺目。 山岗上,那个高大将领正是蒙山军前营指挥杨再兴,他脸上满是惋惜之色,此次出兵埋伏在此,只有他前营三千人马,若是左中右三营皆在此地的话,吴三桂的十万大军怕是十不存三。当然,这一战前营的战果依旧辉煌,这山岗中至少消灭了二万以上清军。 前营副指挥王猛一脸兴奋之色,说道:“晋王真是神算,料定清军突围后会走这条路,而且看到汉王战旗时,一定会彻底失去战意,盲目的往山岗外逃去。” 杨再兴神色之中却无太多欣喜之色,凝声道:“我用三百骑故意在西南方向弄出滚滚尘烟,让清军以为有大军到来,有把他们歼灭在山岗内的意图,何况清军并不知我军虚实,刚从昆明突围而出,士气也是低落至极,这才会给我们可乘之机。” 说到这里,杨再兴声音微沉,眺目望向远方道:“汉王困在保宁,不知罗大人,宋指挥他们是否已经赶到,有没有攻破保宁救出汉王。” 王猛闻言脸色一暗,语气却是坚定道:“汉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宋指挥他们也都是智勇双全之辈,区区保宁城挡不住我蒙山军的兵锋!” 杨再兴低声道:“希望如此......”说着,他回望身后,那是昆明城的方向,他率军来到云南,不是为了帮助晋王杀敌光复昆明,而是为了请求晋王出兵,与蒙山军一起入川救出汉王。 与此同时,昆明城内城外的明军早就欢声如虹。 从北门杀进城中的明军陆续控制住了全城,四门全部被打开,南门里有一骑飞出,驰到城外军阵帅旗下,激动道:“晋王,昆明光复,清军已经全部败走。” 李定国微微点头,神色看似平静,眼中却有晶莹闪烁,无人知道他内心有多么激动,更无人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当初放弃昆明时,李定国的一世英名几乎沦为了因为懦弱而弃城逃跑的骂名,直到磨盘山之战取胜后,给人感觉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时的昙花一现。 而今日,李定国奇谋百出,驱赶了清军,夺回了昆明,不仅证明了自己,亦是让天下人知道,有他李定国在,大明就不会亡! 只是在这场胜利背后,李定国却是心中难安,出现在昆明城下的永历帝当然不是真的,可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因为这个人也许比永历帝更能激发军民抗清之心。 李定国带着纷繁的心绪率军进城,城中百姓自觉的列队两侧,望着李定国的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尊敬,还有很多百姓在不断张望,似乎在寻找那位身先士卒的永历天子。 没过多久,李定国回到了他曾经的王府,手下人已经为他清理妥当,只是王府显得有些冷清,李定国抬头张望了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萧索之色,他刚踏进去,跟随在侧的白文选低声道:“晋王,他来了......” 不远处,有一行人朝这边走来,李定国转身主动迎了上去,望着对面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拱手恭敬道:“殿下......” 殿下就是白文选口中的那个他,而他却是烈皇太子朱慈烺! 朱慈烺得知秦风受困保宁时,当即提出去找晋王求援,罗明堂,宋明辉等人并不反对,毕竟若是能得晋王相助,救援也能多几分把握。 而杨再兴的骑兵潜入云南,也是罗明堂和宋明辉等一众将领商量后的结果,他们认为要救出汉王,必然要攻破保宁城,而骑兵在攻城中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不如让杨再兴的骑兵在云南游动中寻找战机,给予清军一定的杀伤和牵制,尽量不让清军抽调兵力前往保宁参战。 于是,杨再兴就率军急速南下,同时作为朱慈烺的护军使用,只是当朱慈烺与李定国取得联系时,不知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朱慈烺到来的太过关键! 朱慈烺如果没有来到昆明,说不定李定国已经放弃了对昆明的攻打,因为他是永历的臣子,他需要对永历负责,比起攻破昆明,永历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要去救援永历! 永历有险! 险并非来自于清军,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缅甸莽白! 第453章 咒水之难 顺治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缅甸国王的弟弟莽白在群臣支持下发动宫廷政变,处死了莽达,自立为王。新国王看到许多大臣前来祝贺,惟独永历未到,感到很生气。 其实永历并不是不想来,而是因为坐吃山空,经费上陷入窘境,拿不出多少像样的贺礼。可莽白认为他们根本不像贫穷之人,觉得他们欺骗自己,于是对永历等人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再加上听闻在清军步步紧逼之下,永历政权大势已去,便生出了除掉他们的念头。 莽白借口永历不送贺礼,便派使节前去索要,结果也没得到什么贵重的东西,又命使节当面责备道:“我已经劳苦多时,你们的皇帝及大臣应该重重感谢我。前年五月,我王打算杀掉你们,还是我力保不肯。你们这些人毫不知恩报恩。” 使节说完愤愤而去。永历官员极力辩解,但对方不为所动,自此双方关系逐渐恶化。 同年七月十六日,缅甸国王莽白决定铲除永历随行官员。他派人通知永历朝臣过江议事。鉴于双方关系紧张,文武官员心怀疑惧都不敢去。 十八日,缅甸使者又来说:“我王恐怕你们怀有别的企图,因此想让你们一起到河边共同‘饮咒水’’,对天盟誓。借此也可以加强贸易往来,否则我们就断绝关系,你们的生活就会更加艰难。” 永历朝臣不知道该怎么办,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答复道:“你们的宣慰司原是我朝封的地方,今我君臣到来,是天朝上邦。你的国王该在此应答,才是下邦之礼,如何反将我君臣困在这里?今又如何行此奸计?尔去告知国王,就说我天朝皇帝,不过是天命所使,今已行到无生之地,岂受尔土人之欺?我君臣虽在势穷,量尔国王不敢无礼。任尔国兵百万,象有千条,我君臣不过随天命一死而已。但我君臣死后,自有人来与尔国王算账。” 话虽如此,在缅方坚持下,南明还是不得不派人前往。可谁去赴约?朱由榔最后决定由大学士文安侯马吉祥,太监李国泰等人前往,但两人提出要由黔国公沐天波同去。沐氏是西南边境各邦国、土司重视的人物,马吉翔等认为有沐天波在场,不致横生意外。缅甸君臣为实现其计划勉强同意。 次日黎明,马吉翔等召集大小官员渡河前往缅军驻地塔下,准备‘饮咒水’盟誓,仅留内官十三人和跛足总兵邓凯看守行宫。 等到上午,文武官员到达塔下即被缅兵3000人团团围定。缅方指挥官命人将沐天波拖出包围圈。沐天波知道横生变数,夺取卫士的刀奋起反抗,杀缅兵九人;总兵魏豹、王升、王启隆也抓起柴棒还击,终因寡不敌众,都被杀害。 其他被骗来‘饮咒水’的官员全部遇难,其中包括马吉翔、马雄飞、王维恭,总兵王自金、陈谦等,总兵改授通判安朝柱,锦衣卫掌卫事任子信和金书张拱极、丁调鼎等,内官李国泰、李茂芳等,吉王府官张伯宗等。 后来统计,这次‘咒水之难’共被杀四十二人。缅军谋杀永历派出的扈从人员后,随即蜂拥突入永历君臣住所,共诛杀三百多人,同时搜掠财物女子。 永历见到大势已去,仓促中决定同中宫皇后一起自缢。 侍卫总兵邓凯规劝道:“太后年老,飘落异域。皇上丢失社稷已经是不忠,今丢下太后又不孝,何以见高皇帝于地下?” 永历帝这才放弃了自尽的打算。 最后缅兵把永历帝、太后、皇后、太子等二十五人集中于一所小屋内,对其余人员及扈从官员家属滥加侮辱。 永历帝的刘、杨二贵人,吉王与妃妾等百余人大都自缢而死。缅兵搜刮已尽时,缅甸大臣才在通事导引下来到,假惺惺的喝令缅兵:“王有令在此,不可伤皇帝及沐国公。” 可是,沐天波已经在‘饮咒水’时被杀。 永历朝廷住地尸横满地,显然无法居住,缅甸官员请朱由榔等移往别处暂住。沐天波屋内尚有内官、妇女二百余人也聚作一处,母哭其子,妻哭其夫,女哭其父,惊闻数十里。洗劫之后,幸存人员已无法生活,附近缅甸寺庙的僧众送来饮食,才得以苟延残喘。 二十一日,缅方把永历君臣原住地清理以后,又请他们移回此处,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和衣服。二十五日,又送来铺盖、银、布等物,说:“缅王实无此意,都是因为晋、巩两藩杀害地方百姓,缅民恨之入骨,因而报仇罢了。” 永历经此番打击,对前途已完全失望,但也不愿意回到故土。十一月十八日,永历对总兵邓凯说:“太后又一次病倒了,如果天意不可挽回,鞑子来杀朕就让他来杀好了,你就不要管联了,但是希望你能使太后骸骨得归故土。” 而缅甸莽白之所以没有立即杀掉永历帝,只是觉得永历帝奇货可居,说不定能从满清那里卖得一个好价钱。 缅甸和云南只不过相隔一水,永历遭遇大祸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定国的耳中,令他悲愤欲绝,恨不能马上率军杀进缅甸,救出永历并为死去的南明朝臣报仇。 可是白文选等人却不赞同入缅,他们好不容易取得磨盘山之战的胜利,又把吴三桂的主力困在昆明,同时四川,贵州又不断传来明军捷报,天下大局可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大展雄图的绝佳机会,切莫因为缅甸之变而分心。 李定国也明白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缅甸方面的军队实力很弱,若非永历愚蠢至极,入境时让御林军放下了兵刃,又哪里会遭遇如此大劫?只是缅甸地形复杂,再加上气候等原因,明军虽然在战力上具备绝对优势,但想要消灭莽白却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 而一旦李定国的大军深陷缅甸泥潭,那云南形势说不定又有变化,甚至影响到整个抗清大业!可若是不救出永历,等到消息传得天下皆知,对于抗清军民之心亦是巨大打击。 李定国深受困扰,直叹老天无眼,当年他挥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更是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结果孙可望闹出政变,使得他前功尽弃。如今他在清军南下,明军遭受重挫之后,又是力挽狂澜,在磨盘山上重创清军,可咒水之难的发生,岂不是让他再一次重蹈覆辙? 似乎一切早有定数,李定国再如何努力,终究难以改变。可朱慈烺的意外到来,却让定数有了变数。事实也证明了,朱慈烺确实改变了很多东西...... 第454章 取代 晋王府的厅堂内,气氛静寂的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偌大的厅堂只坐着李定国和朱慈烺两个人,昆明光复是他们第一次的合作,结果无疑是令人振奋的,只是合作可否长时间维持下去,才是二人此刻心照不宣的事情。 朱慈烺双眸紧盯着李定国,静等对方的回答。 李定国效忠永历帝,不仅是因为他有抗清的决心,也是为了洗白过去贼寇的身份,以明军自居后才能得到更多方面的支持。可是现在,永历帝成为了缅甸国王的阶下囚,他也同时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更是成为了李定国的累赘。 这个累赘十分致命! 而和永历帝想比,朱慈烺在各方面都要强过不少,李定国和朱慈烺接触不多,却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朱明皇族曾经的铁血之气,这一点是永历帝完全无法比较的。 改换门庭吗?拥戴朱慈烺继承大统,让永历帝彻底沦为历史? 李定国曾经无数次有过这样的设想,他在夺取昆明中几乎也是这样做的,只是背弃旧主的事情,李定国终究难以踏过心中的那道关口,于是他才让朱慈烺冒充永历帝,如此一来的话,咒水之难的消息若是传来,李定国会矢口否认,说成是满清的攻心之计。 可朱慈烺这个假永历总不可能一直冒充下去,何况他是烈皇太子,血脉纯正远超永历帝,他去冒充永历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李定国在朱慈烺的逼视下,沉默许久才道:“殿下有何想法,可尽管直言,微臣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做。” 朱慈烺面露无奈之色道:“晋王,如果永历没有受困在缅甸,我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是现在,我作为烈皇太子,有责任担负起光复大明江山,拯救天下万民的责任,相信晋王心中很清楚,你需要我,无数抗清的军民需要我,而我有资格取代别人,却无人可以取代我!” 李定国低声道:“殿下说的不错,永历登基以来,虽然各方势力名义上服从于他,但福建沿海的张煌言效忠的却是鲁王,延平郡王则一直对唐王心存感恩之心,可无论是鲁王还是唐王,全都不能和殿下相提并论,张煌言和郑成功也不敢抗拒殿下。” 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没想到李定国对自己的地位如此看重,并给予了毫无疑问的肯定,忍不住道:“晋王,那你的意思......” 话到一半,李定国突然道:“殿下,你在蒙山军中已久,不知汉王与蒙山军众将士对你如何?”他心中一直有所疑惑,蒙山军接纳了朱慈烺,却为何从未打出过朱慈烺的旗号。 朱慈烺闻言脸色微变,缓缓道:“汉王和蒙山军的将士们对我都很尊敬......”说着,他失笑一声,继续道:“他们也只是尊敬而已......” 李定国眉头皱起,低声道:“汉王应该也会支持殿下的......”他话锋一转,又道:“等到救出汉王,我们会一起公告天下,把殿下扶上大宝之位。” 显然,李定国打算把朱慈烺的问题踢给秦风,只要秦风支持,他就会支持,其实也是在使用拖延战术,烈皇太子取代永历帝之事,到底牵涉太大,李定国不仅心理上过不去,也担心会产生某些无法估量的后果。 朱慈烺强笑道:“那好,等把汉王救出再做决定,只是......”他故作沉咛,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汉王困在保宁城中,文督师率领数万大军攻打了多日,却依旧拿保宁城没办法,保宁城中一定有古怪,否则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他的话在强调攻陷保宁城艰难,又何尝不是在指救出汉王同样艰难,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谁能保证汉王一定还活着。 而汉王万一已经死了呢? 朱慈烺没有出声相问,并不是他不想问,而是因为由他出口去问,会让人觉得他太过功利。毕竟谁都明白,汉王一死,蒙山军群龙无首,很难选出一个另所有人信服的人统帅全军,而真要说谁最合适,身在军中的朱慈烺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定国也肯定想到过这一点,之前才会问朱慈烺,他在蒙山军中被如何看待,不过想到汉王困在了保宁城,保宁城在川中明军全力攻打下,竟然可以稳如泰山般坚守不破,他顿时无比费解道:“殿下,可否把汉王困在保宁城的经过详细说一下。” 朱慈烺知道的并不多,把文安之的使者给蒙山军所传之话重复了一遍,主要就是汉王利用建昌诈降,想要一举夺下川东,本来一切进行顺利,可在保宁城下却出了意外,导致汉王受困在城中,保宁城又不知为何得到了几支精锐人马的支援,造成川中明军久攻不下。 李定国听了云里雾里,他再是聪明绝顶,也无法想到保宁城发生的实情,不过倒是判断吴三桂从昆明突围后,会转战四川,领军去支援保宁,于是让杨再兴在吴三桂大军去四川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从而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世上的事情就是有这么多巧合,李定国猜想吴三桂去支援保宁,为的是困死汉王,吴三桂的真实意图却是营救顺治,结果被李定国歪打正着。 显然,保宁城的变故,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还在不断发酵之中。 朱慈烺的心思也在保宁城上,他作为直接的利益关系者,当然希望秦风死在保宁城,这也是他能掌握蒙山军的绝佳机会,因此虽然他现在是让李定国出兵入川的说客,但事实上他是表里不一,想让李定国拒绝他才好。 而李定国还真的拒绝了,沉声道:“我军先后取得大胜,可是西南地区并不安稳,多尼和硕塞两支大军还窥测在旁,蒙山军主力入川之后,贵州已经空虚,清军随时可以出兵控制全境,微臣之军再往四川调动的话,云南大局说不定又会产生逆转。” 朱慈烺闻言一叹,心中却是长舒了口气,说道:“那么只能指望入川的蒙山军了,不过他们应该有实力打破保宁城的僵局。” 第455章 汇聚 保宁城,北门城楼上。 顺治坐在高位,眉头深锁。保宁城虽然还是固若金汤,但他已经感觉到,危险正在不断加剧中,为了掩人耳目,顺治出宫少有人知,造成朝廷难以迅速的做出应对。 可换个角度去想,朝廷中的大臣又有多少人怀有二心,也许当得知顺治困在保宁城中时,会有无数人击掌相庆。 顺治孤单单的坐着,好像回到了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生母外,全天下的人几乎都是他的敌人! 为什么?他做这个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女真,大清?还是为了青史留名,受后人敬仰?皇帝做的如履薄冰,还不如一个清闲王爷来的惬意! 顺治心中有恨,恨的不是对他怀有敌意的人,相反是那些信任他,忠心于他的人。 比如一手把他扶上皇位的生母孝庄,孝庄帮助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如何能说有错?可只有当上皇帝才明白,天下至尊的滋味绝不好受,何况顺治当的还不是一个太平皇帝,他还有动乱的江山要去征服,有强大的敌人要去战胜! 保宁城下,明军的营寨连绵无际,顺治一眼望去,心中对于藏在城中的秦风十分羡慕,四川明军为了他,战到现在也不退兵,这份坚韧从未有过,相信用不了多久,蒙山军也会兵临城下,这支威震天下的强军为了自家统帅,必定全力攻杀,那时候保宁城还能否守住? 想到这里,顺治的手掌微微有些僵硬,凝望着城下敌营里的点点火光,不知道自己设计对付秦风,到底是对还是错? 顺治的大敌是春神,对付秦风只因他和春神有很多相同之处,为了避免后患才想着顺手除之,结果没想到却把自己置于险地。 川中明军是吃错药了吗?他们过去作战向来都是以保存实力为前提,哪里有过这般不惜代价的攻击?难道说这就是活死人的厉害之处,正如当年的春神一样,令无数强者心甘情愿的追随左右,沦为奴仆也在所不惜。 顺治对秦风的看法渐渐变了,原来的秦风在他心中,正如孝庄说的那样,根本不配做一个对手,可在这段日子里,顺治的感情可以说是十分复杂,又不知为何,他对秦风的杀意也淡去了不少,在他的授意下,城中除了例行的巡逻排查外,基本暂停了对秦风的搜捕。 多尔衮也许是最了解顺治此刻心态的人,他站在顺治身旁,却不看对方,目光亦是望着城外的明军营地,说道:“有时候我在想,我们一直竭尽全力杀死春神,可春神是活死人,一个能复活的死人,又如何能被杀死?那个秦风也是活死人,同样是个死不了的主,我们把他困在城中又有何意义?” 顺治低声问道:“你想把秦风放出城去,说不定能让明军退去。” 多尔衮轻笑一声,目光轻闪中带着几分寒意道:“明军不退的话,结果无非就是多留点尸体在城墙下罢了,你以为他们真能破城吗?”他转头看了顺治一眼,清淡道:“有我在,保宁城不会破,蒙山军来了也一样,皇上尽管安心好了。” 顺治一言不发,他没有质疑多尔衮的狂妄,因为他知道多尔衮有狂妄的资格,刚才自己的担心似乎有点杞人忧天了。 多尔衮声音低沉道:“我想把秦风放走,其实是在考虑一个问题......春神策反了硕塞,又派来了刺客,可为什么他自己不现身?他若是出手,难道还比不上硕塞和刺客吗?” 顺治神色微凛,问道:“你想说什么?” 多尔衮答道:“我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春神似乎没有了以前那么强大,或者在对付我们上面,可能存在某些限制。” 顺治皱了下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双眸豁然一亮,问道:“你认为春神没有亲自现身,乃是因为秦风也在川东?秦风给春神带来的限制?” 多尔衮缓缓点头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国无二君,一山不容二虎,春神和秦风都是活死人的话,他们难道不会敌对吗?我们把秦风放出去,未必会是后患,说不定还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顺治又是沉吟了良久,说道:“你可不要忘了,抛开秦风活死人的身份,他还是蒙山军的统帅,我大清当前最大的敌人,若是任由他发展下去,这天下......”他欲言又止,似乎无比忧心,却只是试探多尔衮的反应。在军事上,他依旧不把秦风当成对手! 多尔衮却是笑道:“既然皇上担心,那么我们就等蒙山军到来,把他们杀个伤筋动骨之后,再把秦风放出去。” 顺治眼中异芒一闪而逝,淡淡道:“朕......拭目以待!” ******************************************************************* 多尼临时的府邸里,秦风已经鸠占鹊巢半个多月了,他的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好似现在,他呆在房间里无聊,便打算到外面晃荡一圈。 只是刚走出房间,秦风就感觉到一股幽香传了过来,止住了脚步后,便见到云雀儿悄然站在前方不远处。 花树丛旁,云雀儿看起来人比花娇,凝视着秦风,脸上不知忧喜。 因为某些原因,秦风觉得还是暂时回避云雀儿一下为好,又不能绕道太着痕迹,只好径直走过去,才想从她身边走过,云雀儿已经闪身拦到了他的身边,语气怨怒道:“你成瞎子了吗?没看到我站在这里?” 秦风脸色怪异道:“我不是瞎子,可你放心,昨天夜里,我是真没看到什么,最多也就......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罢了。” 云雀儿脸色通红,大声道:“听到就听到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风很是郑重道:“没错,人伦天道,确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云雀儿哼了一声,冷声道:“那你怎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装作没有看到我。”她轻蹙眉头,故作幽怨道:“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了?” 秦风摇头道:“我们前后不过认识十几天,说是陌生也不为过。”他举步要走,云雀儿又是拦住他的去路,认真道:“我是特意在此等你。” 等着色诱吗? 秦风很想翻个白眼,可白眼未翻,已经发现自己太过自恋了,云雀儿等他不是来男女纠缠的,而是告诉他蒙山军今早时分来到了城下。 第456章 按兵不动 秦风很尴尬,因为他不小心做了一回听墙角的龌龊事,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谁让多尼出人意料的回到了府邸,竟然还兴致极高的与云雀儿倾述了回夫妻恩爱,方式自然是在床上进行的,并且进行的相当剧烈。 而那个时候秦风刚好和云雀儿在房中说话,离开已经来不及,于是只能躲藏在床底下,个中滋味也就无需过多描述了,反正是惊心动魄,令人血气沸腾。 经过了那一晚,秦风似乎也明白了云雀儿深受多尼宠爱的原因了,不仅是她才貌双全,对付男人方面的手段也是高明至极。 不过在尴尬之后,秦风此刻却是心惊无比,因为云雀儿告诉他蒙山军来到了城下,而且在五日前就已经到达。 多尼回府那一晚是在三日前,也就是说他那时候应该知道蒙山军到来了,面对强敌兵临城下,多尼不留在军营商议对敌之策,竟然去与云雀儿去干那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而且根据云雀儿的描述,多尼对于蒙山军到来没有表现出一点忧心,言语中反而夹杂着兴奋,给人感觉蒙山军在多尼眼中,更像是赶来的援兵。 多尼的反应一定有问题,可无论是什么问题,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多尼并不把蒙山军的到来视作威胁。换言之,他必然有对抗蒙山军的方法。 秦风想到这里,已经无法像之前那般安然度日,他必需尽快弄清楚真相,否则蒙山军怕是会遭遇不测。 保宁城外,明军大营。 孟达改变了很多,最少他不如以往给人一种莽夫的感觉。 自从担任蒙山军右营指挥以来,孟达的能力虽然不及宋明辉,杨再兴等人,但他作为蒙山卫的老人,在蒙山军中无人敢于轻视于他,孟达也不想丢脸,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提升自己,使得他在气质上已颇有良将的味道。 生活就是如此,当你穷困潦倒的时候,没人会在意你怎么过日子。可你突然变得腰缠万贯了,那就很容易引人注目,自己也会不由自主的改变,因为财富能让人的生活方式变得多样化,人也会看的多了,懂得多了,从而变得与众不同。 与蒙山卫时期相比,孟达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了,和他一样能活到现在的蒙山卫老卒们基本全成了军官,这些军官也许不在孟达的右营,却在暗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孟达无疑是各种联系的核心所在。 因此,孟达除了担任右营指挥之职外,身上又肩负着另一层联络蒙山卫老卒关系的责任,这份责任也让孟达多了分以往没有的城府,待人处事时更多采用谨慎的方式。 而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改变,孟达才可作为蒙山军的代表来见文安之。 明军帅帐里,文安之眉头紧锁,他望着身前像是一块石头般纹丝不动的孟达,忍不住询问道:“孟指挥,贵军来到保宁城下多日,为何一直不参与攻城?” 蒙山军到达保宁城下后,按道理应该全力攻城救出秦风才对。可不知什么原因,蒙山军以休整为由,一直在城下按兵不动。 孟达听到文安之的问话,只是摇头道:“文督师,我军攻城计划还在商议中,而汉王离开时,任命宋指挥领导军中一切事务,他和罗大人正在忙于其它事情,等到忙完后,想必就会发起对保宁城的攻打。” 他的话明显是在敷衍,事实上孟达比文安之更急,希望全军立刻投入攻城。在孟达的心中,秦风的安危高于一切。可宋明辉和罗明堂却不赞成立刻攻城,他们同时严令蒙山军的一众将领,必需耐心等待下去,在得到命令前,不准一兵一卒参与到保宁城的攻坚战中。 文安之十分无奈,他本想借助蒙山军之力攻下保宁,可蒙山军却只宁愿做一个看客,难道他们忘了这一战主要是在为了营救秦风吗? 蒙山军的决策层到底是怎么想的?文安之很想一探究竟,这两日没少在孟达那里旁敲侧击,可孟达已非从前之孟达,与文安之打起八卦来游刃有余,反正在攻打保宁城的问题上,他是一概不知。 文安之气急,恨不能打破孟达脑袋,看一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却也知道孟达做不了蒙山军的主,忍不住自言自语的低声道:“罗明堂和宋明辉到底干嘛去了?” 罗明堂和宋明辉正在一个村子里面,距离保宁城南面差不多三十里地。 村子不像是个村子,更像是个废墟,宋明辉望着废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没有丝毫意外,川东之地遭受张献忠的野蛮统治后,又处于明清两军不断拉锯的中心地带。兵祸不断之下,少有村子能够安然度过,基本都被烧杀掳掠成了鬼村。 宋明辉骑马进入村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走出观望,他们看到有兵马入村,并无多少畏惧之色,全都是一声不吭,神色之中只有麻木。 能活就活,死则死矣,这里的村民似乎对生活失去了任何希望,宛如行尸走肉般,面对强权灾祸,他们已接受且习惯了默默忍受。 宋明辉又是轻叹一声,不说什么,只是走到了村西,那里毫无例外一片狼藉,就见一白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无助的坐在块大石上,双目无神。 罗明堂和宋明辉并驾而驱,来到这个村子探访是他的建议,蒙山军在保宁城下也是他的意思,宋明辉作为罗明堂的弟子,在听过罗明堂的想法之后,虽然有所犹豫,但终究还是选择了听命行事。 战场上,比拼是将军和士兵的能力,罗明堂却不是当兵的,所以他和蒙山军一起入川,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营救秦风,而是想摸清四川的形势。 蒙山军这次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入川,可一旦救出秦风,那么就失去了留下来的理由,蒙山军若是长时间的呆在四川,难免引起川中各势力的警惕,因此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罗明堂并不急着救出秦风。 根据罗明堂的判断,秦风困在保宁城中,要是清军能抓住他的话,早就把人绑在城头了,现在还没有任何秦风被俘的消息,从侧面说明秦风看似深陷险地,实则十分安全,蒙山军没有必要立刻发起攻城。 而且宋明辉也不想轻易攻城,数万四川明军都拿保宁城没办法,蒙山军若是强攻的话,估计会损失惨重,宋明辉不想把蒙山军的精锐白白消耗在保宁城下,他相信换作是秦风,也不会愿意打这种呆仗...... 第457章 问心无愧 罗明堂看了眼拄着拐杖的老者,下马缓步走了过去,问道:“这位老丈,请问还有几户人家?青壮男丁有多少?” 老者抬起头来,木讷道:“七八户人家,除了村口老李家的小子还在,其它几户人家就剩像我一样的老不死了,哦......还有五六个屁大点的孩子,就是不知他们还能活多久?” 罗明堂愣了下,问道:“什么叫做还能活多久?” 老者上下的打量着罗明堂,突然颤巍巍的站起,一把抓住了罗明堂的手,冷笑道:“孩子大点了,免不了被你们当壮丁抓走,上了战场又能活几个呢?你刚才问我村里青壮男丁有多少,不就是想来抓人吗?”说着,老者狠命的抓着罗明堂的手腕,仿佛要把它拧断一般。 罗明堂没有挣扎,四下打量了一眼,看到的全是破败惨然的景象,四川天府之国的落魄超过了他的想象,也是令他唏嘘不已。 宋明辉不知何时来到了罗明堂的身边,他把老者的手拧开之后凝望着对方的眼睛,半晌才道:“我们是蒙山军,从来不抓壮丁。” 老者空洞的眼神隐隐闪过一丝光彩,他无力的坐了下来,只是喃喃道:“蒙山军......我好像听说过,鞑子在蒙山军手里死了不少人,蒙山军......还算不错吧......” 威震天下的蒙山军到了老者口中只是不错,罗明堂听了眉头紧锁,宋明辉却并不生气,见到老者白发苍苍,无依无靠,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怜悯。 宋明辉从马鞍的袋子里取了一块碎银子钱递给老者,温声道:“蒙山军不抓壮丁,成军以来与鞑子血战多场,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这点银子请您老收下,算是蒙山军替朝廷补偿给你的,朝廷不能为您做主,蒙山军却会竭力全力让你过上太平日子。” 蒙山军踏上川东之地以来,宋明辉已经施舍了无数困苦百姓钱财,刚才所言也说过了无数遍,这些都是罗明堂让他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收买人心,为蒙山军的声誉添砖加瓦。 川东之地不用于四川其它地方,在秦风利用建昌诈降,率领闯军各部连续攻打光复大量县镇之前,川东属于满清的势力范围,现在虽然被明军占据,但地盘归谁却没有真正得到落实,这也让罗明堂产生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川东既然还算是无主之地,又主要得利于建昌诈降的功劳,秦风又全权指挥的川东之战,那么蒙山军为何不把川东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罗明堂无疑是一个贪婪的人,他的眼界已不局限在广西,贵州,自从满清渐渐显出颓势后,罗明堂的野心迅速膨胀,忠君爱国在他心中就是个屁,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才是他唯一会追求的,而他的利益与蒙山军紧紧牵连在一起,因此自然无时无刻不在为蒙山军考虑。 而就在罗明堂打算去下一个村子,继续为蒙山军造势时,那个老者并没有接钱,望着宋明辉突然问道:“前几日,你们蒙山军是否来到了保宁城下?” 宋明辉点头道:“没错,我军想配合四川明军光复川东。” 老者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过了良久才道:“你们还是尽早退兵,保宁城可不好打,别看闯贼把保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是白费时间罢了。” 宋明辉闻言一惊,脸色微变道:“您老为何这样说?” 老者答道:“在闯贼把保宁围起来前,有无数粮草被运进了城里,少说可够一年之用,另外还有大量兵械......那运输队伍在夜里经过这,城头老李家的小子刚好见到,还偷偷摸摸的看了好久......” 宋明辉默然,心思却是急转,保宁城无关紧要的一座城池,怎么可能会有大量粮草军械运进去,难道猜到了会遭遇围困? 罗明堂也感到了一丝异样,走到老者跟前,面色微沉道:“这个情况,你可有和别人说过?” 老者摇头道:“老李家的小子担心惹祸,所以只和村里的人提过,而我们这里几乎和外界没有来往,想说出去也没人听。” 罗明堂又问:“那保宁城外的明军呢?你们也没说过吗?” 老者冷哼一声道:“告诉他们干嘛!那些闯贼和鞑子一个样,全都不拿老百姓当人,他们尽管狗咬狗,死个一干二净才好!” 罗明堂和宋明辉对视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怒,闯军在川东的名声极差,这一点对于蒙山军无疑是有利的,毕竟在争夺川东地盘上拥有了民心的优势,可闯军现在也算是明军,蒙山军将来肯定会和闯军合作,不知百姓们会不会因为闯军而迁怒蒙山军? 另外,罗明堂原本对于攻破保宁城十分乐观,认为闯军之所以一直破不了城,很大程度是战力低下,又或者出工不出力,也没有去仔细询问过保宁城攻防战的前因后果,现在却渐渐意识到了一些不妙,攻破保宁城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一行人离开村落的时候,天色已晚,罗明堂在这个村子里散去了二十两银子,其中提过了重要情报的村口老李那家,整整送去了十两银子。 宋明辉走出村落,望着晚霞绚丽,神色却显得黯然道:“师尊,川东这块地盘归属,暂时还是不要太过操心,我们现在是该去和文督师商议一下,看看接下去拿保宁城怎么办?” 罗明堂亦是望着远方,突然问道:“你觉得保宁城能打下来吗?” 宋明辉毫不犹豫道:“打不下!” 罗明堂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你没有让为师失望,不过既然来了,打总归要打一下的,相信到时候汉王也不会怪罪我们。” 宋明辉却是摇头道:“汉王即使怪罪我,我也不会去打保宁城,一兵一卒都不会使用。” 罗明堂愕然,摇头苦笑。 宋明辉伸手一指废墟般的村落,沉声道:“蒙山军要用在为百姓上面,这一点也是汉王经常说的,所以我不打保宁城,心中无愧!” 第458章 变局(一) 如果不知保宁城内粮草军械充足,宋明辉或许还有打一下保宁城的想法,现在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攻打保宁城。 其实从一开始,宋明辉对攻破保宁城就不抱有多大的希望,罗明堂看不出保宁城的不同寻常,宋明辉却有敏锐的战场直觉,一座能把秦风困住的城池,又有五千多精锐骑兵援助的城池,必然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文安之能从保宁城上察觉到一些耐人寻味的异常,宋明辉亦能洞悉一二。 不过即使不攻保宁城,宋明辉却并没有打算一直按兵不动,他在救出秦风前,肯定不会撤出四川,蒙山军上到将领,下至小卒,都不会愿意撤出四川。 宋明辉一直在思索,保宁城困住了秦风,这点清廷一定得到了消息,他们看到保宁城遭遇四川明军主力,以及蒙山军的围困,难道会坐视不管吗? 不会!清廷会利用保宁城做文章,比如以保宁城作为诱饵,寻找机会在保宁城下歼灭四川明军主力和蒙山军,至少不能让秦风轻易脱身。 很多时候,计划永远快不过变化,估计谁都想象不到小小的保宁城,竟然成为了明清双方争夺的焦点,一场可能会改变天下大局的风暴,正在迅速的积聚之中。 清廷确实不会忽视保宁城,因为大清皇帝顺治就在保宁城中,孝庄在给吴三桂下达懿旨后,同时也给硕塞大军下达了向川东进军的命令。 硕塞已死,死在了对春神的畏惧之中,可他的大军却是完好无损,孝庄为了保证这支军队会不移的去救援顺治,派出了满达海担任统帅。 满达海,清宗室,代善第七子。崇德五年从围锦州,次年封辅国公,旋随豪哥围松山,击败洪承军。八年,授都察院承政。 顺治初年,满达海从大军入关,击败李自成、张献忠农民军。顺治六年,袭爵和硕亲王,寻授征西大将军,平定姜兵变。八年,加封号为巽亲王,诸王分管六部事,他掌吏部。 在爱新觉罗的子孙中,满达海只能算是一个庸碌之辈,若非他的兄长个个早死,父亲代善的爵位轮不到他继承。可满达海却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他不喜欢争权夺利,对顺治皇帝也十分忠心,因此孝庄才放心让他统兵去救顺治。 满达海在接受统帅之职后,毫不迟疑的领兵向川东突击,在进入四川前,满达海认为四川明军主力大部分都在保宁城下,其它地方应该空虚才对,正好可让他肆意的攻城略地,提高军心士气,以及确立自身统帅的威信。 可现实似乎和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清军入川后,纵横突进如入无人之境,也是真的像是无人之境般,所经之地全是坚壁清野的荒芜之地,好不容易看到有人烟的地方,必定是严阵以待,防御坚固如要塞般的险要城池。 显然,四川军民对于清军到来早有准备,不是进入坚城躲避,就是利用四川的复杂地形,暂时逃入山区,清军很难通过劫掠或以战养战的方式,获得任何补给。 满达海面对四川的形势,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无法动摇他救援保宁的决心,何况他军中粮草充足,明军的坚壁清野对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在入川第七日,满达海的大军已经临近川东地域,他停下了脚步,开始进行战前的整顿,同时四处放出游骑,侦察川东下属各县情况。 而因为奔波数日,再加上统帅突兀变更等缘由,清军士气略显沉闷,满达海为了激发将士斗志,在大帐之中宴请麾下诸将,搞赏一路行军之辛苦。 帐中,满达海铁塔一般的身躯盘坐在锦榻上,看上去粗狂豪爽,典型的草原汉子。他脱了甲胄,只穿皮裘,前襟敞开露出了浓密的胸毛,配合他雄壮的体格,简直如野兽般十分的抢眼,右耳一支硕大的金环,彰显着他皇族的高贵身份。 帐下诸将尽皆痛饮,气氛热烈。满达海踌躇满志,回忆起当年他的父亲,祖父不过才拥有一个小小部族,历经千难万阻占据建州时,也几乎得不到外界的重视。可随后竟然统一了女真各部,击败了曾经的草原霸主蒙古人,现在又夺下了明朝大部分的土地。 这般旷古烁今的功绩,舍我骁勇绝伦,所向披靡的大清勇士,又有谁人能够办到? 满达海端起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众将一见,纷纷起立。旁边近侍欲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步履不稳的走将起来,环顾众将道:“我,满达海,自少年时就追随先帝东征西讨,所图无他,唯愿我大清之英名,广传四方!如今,南明芶延残喘!偏偏有人不识时务,想与我大清相抗!”语至此处,他身形一晃,一个趔起跌坐地上。 四周诸将奋力向前意欲扶起,满达海却坐于地上大笑:“蒙山军秦风被困在保宁城中!此人躲藏的功夫甚是了得,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俘获,大量明军正在围攻保宁试图救援,却也给了我们聚而歼之的天赐良机!” 满达海不敢说出驰援保宁城的真相,万一顺治身在保宁城中的消息传扬出去,围城的明军必然会死战不休,顺治有个好歹的话,朝廷难免动荡,所以他才用秦风作为托词,而秦风这个满清大敌也很有激发人心的作用。 蒙山军消灭了无数满清八旗,可以说与清廷结下了不解之仇,当即就有满清将领怒声大吼道:“等抓住了秦风,非要把他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 说话这个满清将领的儿子过去在赵布泰军中效力,桂林城之战时死在了蒙山军的手里,他心中怨恨不言而喻。 满达海趁势高声道:“誓杀秦风!”在众人的齐声呼喊中,他又道:“今夜,我聚帐下勇武之将在此设宴,为的便是提前喝下这庆功酒!待抓获秦风后,必砍下他的人头泡酒,再与诸君痛饮!” 此言一出,帐中气氛越发高涨,有人哈哈大笑道:“秦风必杀,南明也必破......到那时,我们要让永历皇帝亲自替我们勇武的战士斟酒!让他们的皇后、嫔妃、公主,在这大帐之中起舞,助我军威!干!” 众将轰然应声:“助我军威!干!” 第459章 变局(二) 此时,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步入帐中,他的身后,十几个穿着汉服的妇人鱼贯而入。帐中诸将见之,尽皆相顾而笑。 满达海从地上爬起,大手一挥:“一路行军,到处都是人烟绝迹,本想攻下一座城池让大军放松一下,却担心误了驰援保宁城的正事,只能抓来这等粗鄙村妇,还是耗费了数百人马在山中搜寻半日的收获,尔等姑且乐之!待大破保宁城下的明军后,必定让诸位在离川前满载而归!哈哈哈哈!” 这些妇人的家人全死在清军的屠刀下,若非有几分姿色,怕也活不到现在。可她们活着,却还不如去死。在被虏获之后,白日浆洗衣物,夜晚供人淫辱。稍有不从者,轻则鞭答,重则斩杀。帐中汉人降将多少有些顾及,可一众满清将领早已扑上前去,抢过汉妇于身边陪酒。 鞑子不通教化,自无礼仪廉耻一说。便在大帐中,上下其手。一些汉人将领不忍目睹,都是埋头饮酒。 正热闹时,忽听帐下传来一声喊:“主子,奴才......”这人腔调中带着哭音,像是受了莫大的委曲。片刻之后,便见两名士卒搀扶着一人进来。 帐中所有人膛目结舌,这是谁?头上冠帽不在,披头散,身上衣衫不整,赤着足,脸上满是污迹,该不会是马粪吧! 那人一进来,便放声大哭,窜到满达海面前,跪拜于地。后者视之,发现来人是他京城府上的家奴!他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那个家奴连磕十几个头后,才泣声道:“主子......奴才,奴才实在无颜回来啊!”他大哭不止,帐中诸将面面相觑,到底生什么事了? 满达海此时酒意上头,晃了晃昏的脑袋,失声问道:“你,你这是......” 那个家奴哭得极为伤心,脸颊上的马粪被泪水冲出两条槽来,用满语上报道:“奴才心疼主子一路劳苦,抓回来的妇人都是平庸之色,于是想带人再去抓几个漂亮的汉女回来伺候主人,谁知在一处山道上遭遇了一伙盗匪,先以弓弩伏击,待我方混乱时,一拥而上。奴才带人反击,岂料这伙盗匪俱是手段不凡之辈,奴才好不容易杀出了条血路,等过了大半个时辰,返回事发地时,只看到满地被割去了头颅的尸体......” 满达海不待听完,勃然大怒!将手中酒杯捏得粉碎,狠声道:“何人如此大胆!” 那个家奴小心翼翼的低声道:“主子,奴才和这伙盗匪厮杀时,对方还放出话来,让我们早早退出四川,否则便要......”他说到这里,抬头看到满达海面目狰狞,遂不敢直说。 满达海双眼圆睁,几乎挤出眼眶来,怒哼道:“他们便要什么?” 那个家奴哆嗦了一下,说道:“他们说要生俘主子,然后扒光衣服,悬挂起来供人欣赏......” 帐中的满清将领早已按压不住,纷纷请战。满达海气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不已,突然大步奔到帐角,一把抽出战刀!刚折身走回数步,又豁然停住,右手招额,似乎十分头痛。 良久,满达海扔了战刀,上前扶起家奴,只是对方一脸的马粪,奇臭无比,他强忍着作呕说道:“一路辛苦,且先去清洗歇息。” 那个家奴受宠若惊,又是连连磕头谢恩,过去在京城府上,满达海的性格十分暴虐,经常严惩犯错的下人,每隔一段时间府里都会死上一两个人,更不用说满达海对下人这般好过。 而满达海只是故意这么做,想让在场的诸将都明白,只要对他忠心耿耿,那他也会以真诚回报,将帅关系融洽,才能保证军心稳定。 没过一会儿,又有军士来报,说是大营中放出去的游骑,于十余里外的一处县城境内遭到袭击,死伤七八人,对方亦作盗匪装扮。 满达海听到这里,心知哪有什么盗匪,必是明军伪装,看来明军已经没有一味的规避,在兵临保宁城下前,应该就会和明军展开遭遇战。 保宁往南七十里,通县县城。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近日气候却渐渐转寒,又下了几场春雨,守卫在城头上的兵卒感到十分阴冷,只穿单衣的他们有些难以忍受。 可在通县守将的几次严令下,兵卒们不可懈怠,不可疏忽,违令者一律处死!因此,即使天气变化再恶劣,兵卒们也只能坚守岗位。 有一个年轻队正,内穿棉衣外罩铠甲,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口鼻之中不断喷出白气,登上城头,依次检查士兵着装器械,见到有人站的歪歪扭扭,他面色顿时一沉,厉声喝道:“给老子站好!现在就样子,等清军杀来,你还不彻底成软脚虾了。” 那兵卒急忙站直,身子却紧接着一颤,只因耳边传来一声大喊:“清军!” 喊声响彻城头,队正心中一震,急往城外望去。 东面开阔地上,果然见到人潮涌动,旌旗翻飞。仔细一看,不是清军是什么?四周官兵议论纷纷,队正略一思索,当即命人飞报守将。 不多时,守将没到,却听得阵阵奔跑之声,那城中主道之上,飞驰而来的弓弩手们惊得百姓们纷纷避让。 军官们放声吼出命令,兵卒们轰然应诺,待跑上城头,各就各位,便见守将终于到来,奋力拔出了腰间佩刀,声传四方:“弓弩预备!” 弓手迅解下身上所背之弓,每人都试拉一次,以确保弓具使用无碍。身后的同袍们将一捆一捆的箭矢打散,随时准备补充。弩手们自然要辛苦一些,那床弩连弩体积巨大,费力安放不说,还得选择合适位置。 城头上尚未准备完毕,背后又响起铠甲铿锵声,兵器碰撞声,雄厚脚步声,若回望去,便见全副披挂的步兵正在迅速集结。 与此同时,城中各处街道涌来成百上千的民夫,或抬,或挑,或拖,将早就收集的巨石滚木运上城楼。老弱妇孺都紧张的从家门探出头来,望着街道上飞驰的明军,有人拉着自己的丈夫兄弟,千叮咛万嘱咐。 通县的防卫进行的井然有序,守将心中稍安,等往城下望去时,却是不由得大怒! 城外,清军已经集结完毕。以目测就可得知,清军兵力在五千人左右,守将愤怒则是因为这支清军竟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甚至连简易的云梯都看不到。 清军想要干嘛?单纯用步卒蚁附攻城吗?这是多么看不起通县守军啊!还是认为通县守军看到清军后,便会心生畏惧,从而不战而降! 第460章 变局(三) 通县守将暗骂一声:“我让你过不了护城壕!”随即传令下去,准备给清兵迎头痛击! 大战之前双方都在做着最后的动员,清军将领跃马于阵前,高声呼喝,士卒们举着兵器,应声如雷。通县守军对这种阵势并不陌生,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县镇驻军,长年厮杀在战场,作战经验之丰富还胜过城外清军,冲阵之前,他们也是这般激励士气。 城头上那个年轻队正嘶声大喊道:“大家别看鞑子这时叫的欢,稍后你一箭过去,他们照样哭爹骂娘,还甭说咱们现在器械精良,依托城池,便是过去与满洲八旗野战,咱也一阵杀他上千,老子还亲手砍过两个人头!” 守将听那年轻队正总是老子挂在嘴上,一脸莞尔的笑容,心想还好你老子不在,否则定把你揍趴下不可。 这时,清军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守将把那队正喊过来,肃然道:“你来指挥!” 年轻队正郑重的点了下头,他大步窜到一张床弩之前,命令士卒上箭。 两名强壮的兵卒当即一左一右,各执住弩床上的转轮,拼尽全力将架于弩床上的三张弓绞到后头,乃用弩扣扣住,又有一人取出三寸长羽箭,放置于箭槽之中。随后,两名开弩的士卒又才于地上拾起两个铁碰,仍旧一左一右挂在转轮之上,同时目测两碰离地距离,务必保持水平,才能确保床弩的精准。 如此繁琐的操作程序,也就让人不难明白为什么说床弩威力极强,却无法在战场上成规模装备的原因了。 突然之间,城外清军杀声大作,直入云霄!数千清兵虎吼着蜂拥而前,前头兵卒都手举长盾为掩护,极力扑向通县县城。此时,城上有明军官兵发现,冲过来的清兵声势很大,可为什么都有些畏手畏脚,脚下步伐相当缓慢? 城上负责弓箭手的军官一边目测距离,一边连番吼道:“稳住!稳住!”约至五百步距离,军官才下令准备开弓搭箭。虽然依托城池,但明军中有不少从未厮杀过的青壮新卒,不免有些胆怯,部分弓手拿着弓具的手抖个不停,眼皮总是不由自主的跳动着。 敌至三百步左右!便有一军官对身旁专门挑选的射手下令道:“试射!”他话音方落,就听一声弦响,利箭飞驰! 只见羽箭未入敌阵,军官又下令道:“不中!再试!” 试射手再执箭上弦,拉满强弓,瞅准一个目标,瞬时松开弓弦!敌应声而到!刹那之间,所有弓手不用命令,全部开弓搭箭!紧绷的弓弦扯动弓弧,吱嘎作响! 随着一声军令,八百多具硬弓所出的霹雳弦响。耸如飞蝗,密如雨下!冲锋中的清军立时扑到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头上,弦响不断。城下,清兵不断中箭倒地。年轻队正蹲于床弩之前,正眯着一只眼睛寻找着目标,右手放在弩机之上,随时准备射出,眼见清军迎着箭雨继续向前,他心中不禁暗笑,你当我小县城真是好欺? 突然瞥见清军冲锋阵形之中有一人,挥舞战刀,四处呼喊,料是军官无疑。他遂转动弩床,瞄准此人。弩箭的箭头已经正对清将躯干,年轻队正刚要扳动弩机,利用床弩珍贵的射击机会杀敌将于阵中时,忽闻清军后阵号角声大作! 前头冲锋的清军一听,突然停止前进,后队改前队,用远比攻城推进更快的速度,撤离城上明军弓弩的射程范围。 通县守将猛然起身望去,只见数千清军都往后撤,不多时便跑了个干干净净,这是啥意思?专程到我通县来试试弓弩利否?看那城前清军丢下的百余尸体,通县守将百思不得其解。 城上的守军,以及支援作战的百姓们也是满头雾水,本准备大干一场,杀个天昏地暗,日月天光。老弱妇孺们已经在准备造饭,以待打上半日就送于城上给官兵食用。 可才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清军就撤了? 满达海的大军要到达保宁,通县是必经之路,而攻打通县也是清军入川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可几千清兵嚎叫着冲到通县城下,被守军一阵箭雨射去,立马头也不回地撤走了。这仗到底怎么回事,恐怕除了清军之外,没谁弄得明白。 通县十五里外,清军大营。 满达海对于攻打通县的情况还不知晓,却已经是愤怒无比。近日来,清军已不敢再放出游骑往保宁方向侦查,原因只有一个,游骑去多回少,总被‘盗匪’截杀。而且那些‘盗匪’似乎有意激怒清军,杀了人后。把人头割去,取了军械马匹,再暴尸荒野。 大营中,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步履匆匆,在一顶军帐前停下脚步,抱拳恭声道:“属下李琦,拜见程将军!” 卫士入内禀报,不多时召李琦进去。李琦掀起帐帘,便瞧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立在地图之前,背负双手,若有所思。李琦进去,躬身一拜,也不见对方反应,便立在程将军身后,沉默不言。 良久,程将军方始回身,看他一眼,笑道:“怎样?” 李琦叹道:“一切如将军所言,那通县守军防备森严,属下前去攻城,被一阵好射!” 程将军笑了笑,回到凳前坐下,让李琦亦坐,这才说道:“所以我让你去虚晃一枪回来交差,川中明军大部分都是闯军余部,那些可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厮杀汉,哪是容易对付的?何况我军入川这么久,明军必然已经准备妥当,以逸待劳之下,我军想胜极为困难。” 李琦听罢,皱眉道:“可是我们攻打通县失利,满达海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程将军闻言点头,忽又笑道:“战败而已,满达海最多治本将一个无能之罪,难道还临阵斩将不成?”他哼了一声,冷漠道:“如今不同于从前,鞑子未必敢得罪我们这些汉军将领。” 自古以强者为尊,强者身边总有无数弱者归附,可当强者不再强大时,弱者也会将其摒弃。 程将军名叫程处默,原是江北四镇之一高杰麾下部将,高杰被睢州总兵许定国诱杀后,所部兵马很快就投降了满清,程处默也随波逐流的率军降清,在气节上他无疑是一个弱者,可这个弱者并不是蠢者,他会审时度势,选择一条最有利自己的人生道路。 因此,为了能活的更好,程处默毫不犹豫的降清。可现在,满清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威武无敌,这段时间以来,清军在各个战场连遭大败,损失了大量的八旗精锐,这对于核心力量本就不强的满清而言,其实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程处默觉得是该为自己的前途,做出某种新的选择了! 第461章 变局(四) 李琦是追随程处默多年的心腹,多少猜到点程处默一些不为人知的想法,可对于满清的畏惧却是深入骨髓,忍不住道:“我部作战懈怠,万一让满达海察觉,日后会不会......” 程处默沉声道:“我就是因为考虑到日后,才不想让弟兄们损失太多,你可知道清廷为什么把主帅从硕塞换成了满达海?” 关于换帅之事,李琦也有过一些听闻,其中不乏危言耸听的流言,说硕塞犯了谋逆的大罪,连同他在军中的儿子都已经被秘密处死。 李琦本不相信,可看到程处默提到硕塞时,神色中略带的阴冷之意,他心中陡然一惊,低声道:“愿闻其详......” 程处默冷笑道:“硕塞的中军大营发生过骚乱,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骚乱过后至少从大营里运出去了数百具尸体,大部分都是硕塞的亲兵,硕塞若非犯下了谋逆的大罪,怎么会被清廷派人暗中大开杀戮?” 李琦听到这里,已知军中流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却也不敢深想下去,清廷内部的争斗还是少知道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程处默眼中带着几分讥诮道:“鞑子一直以后金自居,可他们似乎忘了,宋朝时期强势崛起的金人,在灭掉了人口地盘都是他们数十倍多的契丹后,兴盛了没多久,便在蒙古和南宋的合击下,几乎被完全灭族,而金人灭亡的根本原因就是内部倾轧严重,失去了最初的团结。 老祖宗的悲剧似乎又要在满清身上重现,他们在战事上已经显出颓势,若是内部再纷争不断的话,原本即将到手的江山也不过是一场空梦,下场注定无比凄惨。 大明初年,朱元璋灭掉蒙古,表面上没有下达大规模的种族杀戮命令,实际上对于中原地区的异族,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帮助蒙古侵占汉人江山的色目人,基本被全部杀光,只放过了一些妇女和被阉割的幼童。 而以鞑子对于汉人百姓犯下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他们估计很难逃过被灭族的命运,朱元璋做过的事情,他的后来者也会更进一步的效仿。 程处默看清了满清正在衰落的本质,他这个汉奸将军下半生还想要荣华富贵不断,在做一些事情上就要有所保留,通县上的懈战算是和闯军结个善缘。 李琦可没有程处默那么多的想法,放眼当前,他还是心存忧虑道:“满达海若是让我部人马继续攻城,那又该如何是好?” 程处默犹豫了一下,无奈道:“那就只能出点血了,我部人马伤亡超过三成的话,那就有足够充分的理由退下来休整了。”他撇了下嘴,又道:“吴三桂可是以伤亡惨重为理由,在云川边界休整到现在,满达海多次去信相邀,吴三桂就是不入四川半步。” 在程处默的心中,判断吴三桂也有避战的想法,他可以依样画葫芦,折损一部分兵马后,理所应当的退下来休整。 李琦微微点头,刚要领命离去,却被程处默叫住。 程处默一阵沉吟,又望向那地图,说道:“从明军近日举动来看,不但不惧强敌来犯,反而凭借熟悉地形,四处活动,截杀游骑。甚至有可能我军一举一动,尽在对方眼中,你出战时务必小心,遇到情况有异,立刻率军退回。” 李琦连连点头,脸上显出凛然之色,看来敷衍攻城也要谨慎为上。 随后程处默亲自前往满达海的大帐,说是通县守军坚韧,又准备充分,他一时片刻难以破城,满达海知道离保宁越近,随时都会遇到明军主力,通县又是前往保宁的必经之地,明军重兵防范理所应当,因此他没有责怪程处默,相反还勉励了几句,并给了他一支兵马助战。 有兵马助战本是好事,程处默却是大为头疼,他只想随便打上几仗,送出点人命后就退兵,现在有了别的兵马参战,他攻城时只能认真一点了,可这样容易得罪了通县的闯军,有违于他计划中与闯军结下善缘的想法。 无计可施之下,程处默吩咐李琦,让他尽量降低攻城力度,当然也不能被一通箭雨就射的退兵,表面上还是要出点力的,等到伤亡一定数量后,果断放弃攻城。 当天夜里,李琦就和满达海派给他的助战兵马前往通县。 助战兵马是由一个女真鞑子带领,出营没多久,他就朝着李琦吱哩呱啦说了几句,随后有人解释道,原来那个鞑子对于李琦攻打通县受挫十分不满,这个时候他本该在营中歇息,还有娇弱的汉女陪伴,而不是在这鸟地方行军。 直娘贼!秃头撮鸟!蛮夷禽兽!李琦心里狠狠咒骂一通,表面上还是堆笑相迎。 黎明时分,李琦回到了通县城下,那鞑子军官也不在乎一夜无眠,当即命令李琦所部和他带来的人马一起攻城,想要在天色完全放亮前攻破通县。 李琦真不知该说那鞑子军官愚昧还是狂妄,通县哪里是那么好打的,他也懒得解释,当即下令道:“各部!准备攻城!” 号令一出,数千清兵闻风而动,十数辆平板车放置阵前,士卒们抬出一具宽约六尺,长约一丈的木梯,在后面高高竖起。 忽的一声吆喝,清兵们同时发力将那木梯抬上先前的平板车之上,便有手持大锤的壮汉跃上车前,使将两者牢牢钉住。这木梯和车座,却并不垂直,颇为倾斜,应该是利于攀爬。 清军阵中,一具具高车竖起,看这形状,倒有几分像引颈高歌之! 李琦这次终于拿出了真正攻城的样子,他望向通县城头,隐约可见守城士卒蜂拥而上,于城头四处奔走。城楼那处,甚至可以看到穿铠披袍的武官正互相议论着。 大战之前,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作着准备。李琦不知此处守将是谁,他真想掏心窝子和对方说一句,我只是来送人头的,你安心收下就行,可千万不要记仇啊! 这时,有个兵士跑到李琦身边:“大人,那鞑子让我们先一步发起攻势。” 李琦小声骂道:“去他娘的鞑子!攻城喊得叮当响,现在却躲在后面,真是个没胆的货!” 那兵士也面露无奈之色,劝道:“大人,那鞑子不像个善茬,还派来了数十人督战,咱们可要小心为妙。” 李琦朝远处的督战队望了一眼,又扭头见自己部下已经准备完毕。正准备下令,忽听助战而来的兵马阵中号角声大作,他忍不住骂道:“吹个什么丧!懂不懂一鼓件气?擂鼓,攻城!” 第462章 变局(五) 话音刚落,便听得战鼓雷鸣!一声声雄浑的鼓声,回荡在原野之中,打破了战前的宁静! 李琦战刀一挥,厉吼道:“攻城!” 军令一下,前头护车士卒各举长盾,十数人为一队,推着那四轮平板之车奋力向前,通县城前,只见十余架巨型怪物缓缓移动。背后,鼓声正盛! 李琦再度望向通县城上,只见守军弓弩手已经全部就位,城头还有士卒在奔跑集结,紧张之中亦也井然有序,不见一丝慌乱景象。 战鼓声越加急促!声耸震动心弦!前头清兵已经兵临城下!举盾士卒拼力推动板车,直奔向墙前护城壕! 刹那间,城头利箭纷飞,推车之卒虽有盾防,仍不免百密一疏,中箭者,倒地哀号不止,可仅片刻之后,便无声无息,已被利箭插满全身。 随着一声大吼,李琦见到一辆板车架着前倾的云梯已经搭在通县城头之上。通县只是一座小县,城墙高度不到两丈,简陋的云梯还是颇有用武之地。 板车一靠城墙,藏于车后之兵齐声呐喊,迅疾跳出,奋力向上冲锋!李琦心头也不禁一紧,此时是伤亡最大之时!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只见云梯上无数身影蜂拥而上,可城头箭如雨下,擂石滚木一齐招呼,清兵如冰雹一般,纷纷坠落。 虽有清军在城下也用弓箭试图压制守军,怎奈对方居高临下,占尽优势。攻城战便是这般无奈,无论攻击一方多大优势。可面对依托城池的守方来说,占不到丝毫便宜。 李琦心中暗自计算着伤亡数目,估计还不到一成人马,他咬牙道:“擂鼓,助军威!” 战鼓声再度雷鸣,通县只是小县,此时被震天的喊杀声,轰鸣的战鼓声所笼罩,便连那县城,似乎也在这巨大的声响中战栗不已。 李琦神色阴沉,将手一挥,厉声喝道:“上!” 军令一下,早已等候的第二波攻城士卒如潮般涌进。此时。城上弓手正全力射杀云梯上的清兵,对增进之敌威胁减小。若大部队能顺利抵达城下,便有撞破城门的机会! 大战持续,攻战之战切忌急躁,一座要塞,往往强攻数月上年不得破。但一旦攻破,其后续反应经常是势如破竹。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李琦深深吸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头,他有不好的预感,通县内的明军十分厉害,在作战上似乎还有所保留,可即使这样,清军也无一人能攻上城头。 忽闻马蹄声作响,那个助战而来的鞑子带着几人奔至面前,一通呼喝后,士卒解释:鞑子见攻势不顺,要他往前督战,催促士卒。 李琦牙关一咬,愤而问道:“要我往前督战?岂不是要我亲自上阵杀敌的意思!”他是来做戏的,可不想戏没演完,自己的命却丢了。 心中虽恨,李琦却深知在战时违抗军令的话,鞑子把他当场斩杀也不为过,作为堂堂炎黄子孙,沦落到被建州蛮夷驱使的地步!早知如此,横竖是个死,老子不如抗清到底,便是身死殉国,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哪像现在,虎落平阳被大欺!还是后脑勺拖着条鼠尾巴的狗! 李琦再三解释,说他担负指挥作战之责,切不可轻易犯险,那鞑子只是不听,连声催促他前行,甚至拔刀威胁。 正僵持时,那鞑子把刀向通县方向一指,李琦回头视之,也不由色变!竟有四五架板车开始溃退下来!他可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那群废物怎么敢如此大胆! 李琦把心一横,带了几名部下催动胯下战马向前奔去,只跑出百十步,未及守军弓弩射程之内便赶紧停下,强令溃退之兵重返城下,违令者斩! 有清兵哭喊道:“大人!城头守军极是强悍!箭如雨下不说,便是有弟兄登上城头,照头来的不是大刀就是重斧!这部守军,铁定是闯军精锐!” 就在这时,突闻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那哭喊的清兵发出一声惨号,当即仰面往后倾倒,却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一根粗重的矛枪钉在了半空之中! 床弩! 李琦大惊失色,顾不得身边随从,打马就往回跑。惊慌之中,连头盔也奔落!他这一跑,其结果就是攻城的清兵们一齐回逃! 正在攀登城墙的清兵走脱不得,竟有人跃身一跃,摔个手断脚残的。偏偏城上明军受此激励,弦如霹雳,箭似飞蝗,只听得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奔逃后退的清兵不时有人倒地,哀号之声,响彻原野。 李琦刚跑回后方,数骑阻住去路,那鞑子扬刀跃马而来,歇斯底里的狂吼着。 这次不用旁人翻译,李琦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声道:“此处守军乃闯军精锐,极是强悍,急切之间难以攻克,我部损失不小,再打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白白损耗兵力而已。” 鞑子听了身后汉官解释,嘴角一阵扯动,咬牙将刀往前一递,直放在李琦脖子上,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一句:“马上重整队伍,再去强攻,否则立斩于阵前!” 李琦在鞑子面前一直低声下气,可也要建立在自己性命无忧的条件下,如今鞑子逼着他去送死,李琦如何还能忍?强行压下怒气又解释了几句,鞑子根本不予理会,那把战刀在李琦面前挥舞了十几下,随后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鞑子没有再管李琦,而是催动战马,疾驰至一名正在溃退的清兵身前,手起刀落,只见人头坠地,喷薄而起的血雾让溃退的清兵们立时死寂一般! 李琦心中也是一震,看着鞑子那尚在滴血的弯刀,直感后背徒然一凉。今天无论如何,鞑子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若硬攻城池,最后的结果显然是火上添油,除烧尽之后,别无它法。若所部人马都赔在通县城下,回去后怎么向主将程处默交代。 与其这般,不如跟鞑子拼了! 可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转了转,立马消失不见。苍天啊,眼前可是个鞑子,鞑子冲杀之威,雷霆之势,能摧至山岳,阻寒江河!普天之下,谁是他们对手?也许有,可绝对不是他李琦! 此刻战则必死,反则必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第463章 变局(六) 李琦突然放声狂吼:“弟兄们!散了罢!”一说完,调转马头,猛抽几鞭,战马负痛之下疯奔而去。无论是那个鞑子,或是他麾下人马,都被这惊人之变弄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片刻之后,数千清兵忽然大乱,四面八方溃逃而去,一彪人马紧紧跟在李琦之后。 战马嘶鸣,盛怒之下的鞑子顾不得去追杀四散逃窜的降兵,认准李琦逃跑的方向尾随而去。可怜那些习惯性跟从主将的士卒,爹娘生就的一双肉腿如何跑的过鞑子的战马?只听得身后蹄声愈急,鞑子呼喝之声愈近,忽地背后剧痛,栽倒地上。 李琦慌不择路,埋头只顾策马狂奔,也不知东南西北,反正只要不往满达海的大营跑就行。风驰一阵,回望过去,但见鞑子和手下那数百精骑紧随其后,他心中暗暗叫苦,猛然听到破空之声大作,吓得他赶紧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 又奔驰了一阵,不知到了何处,李琦的骑术如何能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鞑子相比?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李琦亡魂皆冒,拔了腰间佩刀,就欲自裁! 世上庸碌之辈到底占了绝大多数,李琦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将,因为对程处默忠心恳恳,这才获得领兵之职,可他十分缺乏临机应变的能力。在鞑子逼迫下,他本能的只想着活命,于是做出了如此荒诞之举。 如今眼看了就要落入敌手,李琦又担心承受鞑子对叛逆施加的非人折磨,为了减少痛苦,这才想到挥刀自刎。 正当抱定一死之心,李琦忽见前方一堵黑墙正移过来。他定睛一看,哪是甚么黑墙,分明是一支已经排好阵势的步兵!老天无眼呐,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我李琦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还是自寻了断罢! 念及这里,李琦将刀往脖前一横,作势欲拉!不对!来的定然是明军!我若落在鞑子手里,保证是十死无生!可若是反正投向明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琦双眼放光,立马高声喊道:“友军同袍救我!”他紧紧贴在马背上,奔到明军阵前,却是无人理他,这支部队所有人都望向他身后。李琦勒停战马回望去,鞑子的那数百精骑此时业已勒住缰绳,正向这边看来。 果然是菩萨显灵,否则哪有这般运气,正好遇上明军?李琦浑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仍旧心有余悸。 鞑子那数百精骑突然遭遇明军,不知敌方虚实,因此停滞,等凝声细细观察,发现这部明军居然已经排开阵势,前面持枪立盾的步兵正虎视晓眈,身后弓弩手扣箭待发,阵形极为严密,破之必定艰难。 李琦在性命攸关之下,做出了毫无头脑的荒唐事,那鞑子暴怒之下,似乎也失去了理智,脑子里想的全是把李琦捉拿回营,活的不行,死的也要!否则如何向满达海交待? 那鞑子细想一阵,也不知打的甚么主意,竟派出一人,打马向明军阵前过来。 距离敌阵尚有百十步距离,那骑兵突然栽下马去,胸口一支铁箭,只露出半支箭杆! 鞑子大怒!连那光秃秃的半个头壳似乎也泛着红光!他派出一骑,本是想向明军索要叛将李琦,哪知这部明军二话不说就动手杀人!他将弯刀一挥,正欲冲杀过去,却被部下劝住,明军已经有备,且我方骑兵不过四百,此处又是明军防区,不可恋战,应当早早退去为宜。 至于李琦,不过就是条狗而已,用不着计较。 犹豫不决之际,听得明军阵中一声呼喊,前头步兵齐步向前,兵器锐利,盔甲铿锵,竟有排山倒海之势!鞑子怒火中烧,又欲冲阵,部下苦劝才止,望着如墙而进的明军,狠狠一错牙,下令退兵! 可就在这时,异变又起,只见在鞑子背后有烟尘卷起,很快一支兵马映入眼帘,而在同一时刻,左右亦有兵马出现,转瞬间就把鞑子的四百精骑围困在了当中。 李琦看到数不清的明军把鞑子骑兵团团围住,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在不经意中,竟然把鞑子带进了死地。 四面都有整齐的步兵方阵,只看那推进时整齐有力的步伐,便知是强军无疑。而鞑子骑兵无迂回突破的空间,下场已然注定。 这场围歼战发生的很意外,结束的却没有半点意外,四百鞑子精骑一个不剩的被消灭干净,等到明军打扫完战场,战斗前后加在一起也不过半个时辰。 通县城内一处大宅里的杂物房,李琦已脱去盔甲,只穿内衣坐于柴草之上。面前地上,放着几个空碗,尚有食物残留。此时的他,早已不见丝毫军人威仪,头散乱,面容憔悴,胡须上还沾着面屑,一双凸起的眼睛如死鱼一般,茫然的盯在地上。 房门嘎然作响,李琦立马从地上爬起,他看向门口,只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先进来,立于左右,随后便有二人进入屋内,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盔甲,但长得却是仪表堂堂,气度也是不凡,两道剑眉扬英,一双鹰眼夺人! 另一个是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一身将官甲胄,走起路来步伐稳健,盼顾生威,李琦一看便知这人应该就是通县的守将。 二人进来后,便有一名士卒随后而入摆上一条长凳,中年人坐了下来,年轻人则立在一旁,二人都不急于说话,而是打量着李琦,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中年人才开口问道:“你的姓名?军中职位?” 李琦听他语气平缓。心中稍安,躬身一揖,回答道:“罪人李琦,原本和家主一起效力在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军中,后来高杰身死,我军群龙无首,不得已投靠满清,今负罪来归,请大人看在......” 中年人正襟危坐,听到此处一口截断道:“什么叫做负罪归来?你明明就是被抓回来的!为了活命,真的鬼话张口就来,信不信本将现在就斩了你!”说到后面,他虎目一瞪,语气十分的严厉。 李琦慌忙道:“我说的全是实话,若是没有反正之心,前几日攻城怎么可能那般敷衍?” 中年人闻言一愣,惊讶道:“难道就是你攻城连云梯都不用,被一阵箭雨就射跑了?” 李琦连连点头,惊惶不安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没错,为了不想让贵军有损,所以才随便打一下以便应付鞑子。昨日那一战,也是我下令让所部人马四下散去。” 中年人像是见鬼般盯着李琦,若非他亲生经历了那两场奇妙的战斗,绝对不会相信李琦所言。这样一来,李琦还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不仅无罪,而且有功,因为是他用诡异的逃跑路线,十分巧合把四百鞑子精骑带进了某一支明军临时的宿营地。 第464章 变局(七) 江贺山是刘体纯的结拜兄弟,也是刘体纯所部兵马的副帅,在得知满达海大军入川之后,他奉命坚守通县,本以为必有恶战,却不想两场守城战,进行的都是莫名其妙,直到面对眼前的李琦,他才明白原因所在。 李琦有反正之心,说明满达海率领的清军中人心有异,那么在作战时必然无法做到齐心协力,面对这样的敌人,对于守军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陪同江贺山一起来的年轻人名叫刘昊之,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队正,但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乃是刘体纯最疼爱的幼子。 刘昊之被安排在通县驻防,只因为通县守军几乎全部都是刘体纯的人马,他这个统帅之子有激发军中士气的作用,队正的军职也显示出刘体纯用人的公平公正,而非任人唯亲。 而刘昊之并不排斥父亲的做法,他自幼习武,颇具侠义之风,而且从少年时开始,他就喜欢听各种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希望自己能成为故事中的主角,如今他又正值年轻气盛的岁数,无时无刻不想着征战沙场,杀敌报国,成就一世英名。 清军大举犯境,兵临通县城下,刘昊之面对即将爆发的大战,他虽然从未参战过,但心中毫无畏惧,只想着可以酣畅淋漓的大杀一番。 他的血是热的,心是热的,当战刀握着手中时,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 可清军的不作为让刘昊之像是掉进了冷水里,敌人的表现太过拙劣了,刘昊之根本提不起一点厮杀的兴趣,在守卫城头的过程中,他唯一做的只是使用床弩射了一箭。 那一箭射杀了个清兵,却不是刘昊之希望命中的目标,他本想阻杀一个清军将领打扮的人,结果误中副车。 而那个清军将领打扮的人,正是李琦! 刘昊之心中遗憾,可真实的情况根本无需遗憾,床弩那一箭没能射杀李琦,却让李琦惊恐畏惧,再不敢临阵厮杀,从而导致了他之后荒唐的逃跑行为。 李琦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差点要了他的命,心怀忐忑的望着二人,忍不住道:“罪将诚心反正,还望两位明察秋毫,切莫错杀无辜啊!” 江贺山最恨懦弱之辈,原先因为李琦间接帮助明军歼灭四百精锐清骑,他心中多少生出了一些好感,可看到李琦一副怕死的样子,好感消失的荡然无存,刘昊之也面露鄙夷之色,冷哼道:“你叛国降清,有何无辜可言?” 李琦脸色一惨,痛哭流涕道:“不要杀我,我有用!我可以上阵杀敌,将功赎罪!”说着,他扑到江贺山的脚下,牢牢的抱住对方的双腿,满脸尽是乞求之色。 江贺山对李琦厌恶至极,狠狠把他踢开,拔出腰刀正欲砍杀,忽然有人推开房门,声音清冷的阻止道:“刀下留人!” 房门外,一人走了进来,朝着江贺山见礼道:“江将军,他既然说要将功赎罪,或许能给他一个机会。” 江贺山看到来人,立马站了起来,弯身郑重回礼,刘昊之同时施礼,他并未出声,双眼却有一丝狂热之色,以及无以复加的崇拜向往。 刘昊之崇拜英雄,向往英雄,而走进房中之人无愧英雄之名,正是率军入川的蒙山军二号人物宋明辉! 蒙山军威震天下,能够深受汉王信任,暂领蒙山军统帅之职的人物,若说不是一个英雄,试问何人会信? 刘昊之只听闻过蒙山军的辉煌战绩,固然让他钦佩不已,可听闻和亲眼目睹想比,给人带来的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在李琦所部清军溃败后,刘昊之奉命出城追击,按照江贺山的命令,他追击不能太远,免得遭到清军可能存在的伏击。可刘昊之难得出战,斩杀几个清兵根本无法满足他,因此一直盯着逃跑的李琦,也让他有幸看到了宋明辉带兵围歼了四百鞑子精锐骑兵的全过程。 刘昊之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心中的震撼,蒙山军四面围攻,胜利理所当然,可过程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那根本就是场一边倒的屠戮,四百鞑子骑兵被砍瓜切菜般杀个精光,那可是曾经令明军胆寒的建州铁骑,他们在蒙山军面前死的太不值一提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蒙山军用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展示了他们可怕的战斗力,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战后的表现。 刘昊之忘不了蒙山军将士们在打扫战场时,一个个波澜不惊的冷漠表情,好像一场歼灭四百鞑子铁骑的胜利,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种深入骨髓的自信,以及对胜利的理所应当,让一直以作为闯军一员而自豪的刘昊之,心中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自卑感。 作为闯军,如果一口气歼灭四百鞑子铁骑,那一定会吹嘘好久,参战的兵卒会争先恐后的砍下鞑子的脑袋,去换取军功钱财,绝不可能像蒙山军将士那样表现的如此淡然。 刘昊然已经对蒙山军心悦诚服了,在宋明辉面前,他就好像是看到偶像的脑残粉般,激动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江贺山神色之中也是格外敬重,却是自持身份,不想轻易落人下风,腰杆挺直,目不斜视的望着宋明辉,问道:“宋指挥,你说要给这罪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知是什么机会?” 李琦听到有人保他,脸上顿时焕发出强烈的求生之色,大声道:“指挥大人救我,罪将一定会将功赎罪的。” 宋明辉不睬李琦,只是看着江贺山道:“全歼四百鞑子铁骑,不过是意外的收获,我部人马潜藏在保宁城的郊外,目的是为了围点打援,最大程度杀伤救援保宁城的清军,而这个李琦......”他顿了顿,目光轻闪道:“他说要反正,顶头上司也要反正,那不如让他们好好表现一下,反正可不是光靠嘴说的。” 江贺山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宋指挥看来已有对敌妙计,不知是否要我军配合一下?” 宋明辉微笑道:“江将军的盛情,本指挥心领了,等我与文督师商议之后,再决定到底要如何行事,相信到时候一定少不了江将军的帮忙。” 江贺山满意一笑,刘昊之眼中尽是迫切之色,能够和蒙山军合作,显然十分值得期待。 第465章 变局(八) 清军主营,中军大帐。 此时,已经入夜,大帐里却是灯火透明,军中诸将云集于此,满达海全副披持,按刀而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大眼在灯火映照下,光芒正盛! 诸将按次而坐,凡着满清鞑子,无不昂挺腰,不可一世。汉将们之中,有人拢袖而坐,有人低垂不语,有人老僧入定,还有人酣睡未醒,可谓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满达海沉声道:“我军入川以来,一无所获!想当年攻城略地,哪一次不是满载而归,再坚固的城池也挡不住我大清勇士的兵锋,可数十里开外的小小县城,竟然让我军损失了数千兵马,到底是何原因?” 话音刚落,已有人踏出几步,跪倒在满达海的身前,一脸惭愧道:“末将所部人马几乎伤亡殆尽,却还是破不了通县小城,实在是无能至极,还请王爷治罪!” 请罪的是程处默,可他的兵马只是攻城不利,治个无能之罪也就罚俸降职罢了,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程处默说话时,脸色看似紧张自责,眼中却蕴含了一丝难以让人发觉的阴厉之色。 满达海望着跪地请罪的程处默,犹豫了一下后,缓声道:“程将军请起,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小败又何罪之有?”他说的轻松,心中其实难受无比。 汉军死多少都无所谓,满达海根本不放在心上,可他派出的四百督战的骑兵全部阵亡,这就让他有些无法接受了,可同时也说明了明军准备充分,在通县郊外设有伏兵,若非中伏,四百骑兵不可能一个也逃不脱。 这一场挫败,外加游骑不断被袭杀,全都让满达海意识到,救援保宁显然并不容易,因此他再怎么看不上汉军,也不会轻易表露,将来在战场上,还需要汉军出力,不管汉军战力如何,胜仗打不了,炮灰总是可以胜任的。 满达海轻描淡写的放过了程处默,表现出了对汉将的足够尊重和倚仗,而鞑子将领们却是相当不满,不少人脸上流露出激愤之色,满达海却是不闻不顾,目光一直在汉将们身上打转,似乎在选择派谁再去攻打通县。 过了片刻,可能有一个汉将特别敏感,觉得满达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没有任何表示,只能硬着头皮出列道:“王爷,末将以为,连日攻打通县受挫,究其原由,无非是力量不足而已,等到我大军前往,必能一举克之。” 满达海听完那汉将说话,不置可否。陆续又有汉将进言,无非都是说让大军全部前往,以泰山压顶之势攻破通县。 清军十余万人,通县当然挡不住,可满达海会不明白?他不想倾巢而出,只因大军处于敌境,面对的又是闯军和蒙山军两支强大的敌人,满达海哪里敢不小心翼翼,他清楚越靠近保宁,越有可能遭到明军突如其来的打击。 所以,满达海才想着派出一部人马前去试探,攻打通县是假,敲山震虎才是真,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有必要的,明军确实设有埋伏,一口吃掉了他的四百精锐铁骑。 可惜四百精锐铁骑一个逃回的都没有,满达海也就无法得知明军埋伏的地点,以及兵力数量等信息,只能再派一支兵马去诱出隐藏的敌军现身。 满达海还在挑选适合的诱敌汉将,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那个出列说话的汉将身上。 那汉将苦恼不已,他隐约猜到了满达海的意图,却不想步程处默的后尘,脑子里迅速思索一阵后,抱拳道:“王爷,恕末将直言,眼下军中虽然粮草充足,但川中敌情复杂,我军初来乍到,在情报掌握上可谓是一片空白,因此实在不宜久留。” 满达海脸色豁然转阴,以为那汉将在劝他退兵,可在救出顺治之前,他又如何能够退兵? 而当满达海刚要发作怒斥一番,那个汉将话锋一转,又道:“通县小城一座,攻打一点不难,可也容易伤了我军锐气,不如派一部兵马把通县围住,主力越过通县继续往保宁进军。” 此话一出,帐内顿时传来一阵低语,那汉将的提议显然得到了不少人的呼应。 满达海微微点头,似乎也觉得可行。 按常理而言,军队绕城而过是有极大风险的,因为后路被敌军阻隔乃是兵家大忌,可满达海十余万大军抱团,区区通县凭什么阻断他的后路?通县小城又能藏多少兵马? 满达海想到此处,只见帐帘掀开,一个兵士匆匆而入。 在众人注视下,那兵士跪地向满达海报道:“今日我军游骑远远观望,见通县城头忽然竖起一杆大旗。” 满达海问道:“什么大旗?” 那兵士面露一丝惧色,答道:“蒙山军的‘秦’字战旗!” 满达海脸色剧变,失声道:“守卫通县的是蒙山军?”问完之后,他一下子没了声音,神情变得复杂无比。 这一刻,试问还有谁敢越过通县,直逼保宁?通县里可是蒙山军,那支已经成了大清梦魇的军队,由蒙山军驻守的城池,试问谁敢无视? 此话一出,帐内顿时传来一阵低语,那汉将的提议显然得到了不少人的呼应。 满达海微微点头,似乎也觉得可行。 按常理而言,军队绕城而过是有极大风险的,因为后路被敌军阻隔乃是兵家大忌,可满达海十余万大军抱团,区区通县凭什么阻断他的后路?通县小城又能藏多少兵马? 满达海想到此处,只见帐帘掀开,一个兵士匆匆而入。 在众人注视下,那兵士跪地向满达海报道:“今日我军游骑远远观望,见通县城头忽然竖起一杆大旗。” 满达海问道:“什么大旗?” 那兵士面露一丝惧色,答道:“蒙山军的‘秦’字战旗!” 满达海脸色剧变,失声道:“守卫通县的是蒙山军?”问完之后,他一下子没了声音,神情变得复杂无比。 这一刻,试问还有谁敢越过通县,直逼保宁?通县里可是蒙山军,那支已经成了大清梦魇的军队,由蒙山军驻守的城池,试问谁敢无视? 第466章 变局(九) 满达海率军扑向通县,挑战那支未尝一败的蒙山军时,保宁城这段日子却是出奇的宁静,攻守双方似乎都保持着相当的克制。 城中衙门的厅堂内,阳光暖暖,可顺治的心中脸上,好像凝结成冰,他这几日身体十分不适,咳嗽流涕不止,看上去病的不轻,可更重的却是心病。 心病需要心药来治,只可惜,在顺治看来,他也许已经无药可治。 顺治望着多尔衮,眼中一如既往的没有多少暖意,多尔衮是他的叔父,二人同宗同族,可顺治看多尔衮的眼神有如陌生人一般。 多尔衮早已习惯了多尔衮对他的态度,轻叹一声道:“你现在应该回房好好休息,不然小病说不定会变成大病。”说着,他晒然一笑道:“你好像很久没有真正休息过了......” 顺治轻咳了声,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确实很久,久的已经记不住了,摄政王倒是清闲了很多年。” 多尔衮脸色略显苦涩,摇头道:“我是清闲,亦是寂寞,那种多年独自一人住在大殿中的感觉,你是不会明白的。” 顺治面无表情道:“若是孤独的滋味,朕只会比你更明白。”他的目光从多尔衮身上移开,望向了厅外,缓缓道:“你并不孤独,太后每月都会去看你三次。” 言毕,二人陷入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多尔衮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轻叹一声道:“我不想和你谈太后的事情。” 顺治淡淡道:“可朕收到了太后的飞鸽传书,她给吴三桂下达了入川救朕的懿旨。”他低着头,若有所思道:“太后的懿旨应该也是为了救摄政王。” 多尔衮听到顺治的话后,好像挨了重重的一拳,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了桌子,眼中显出莫名的悔恨和悲伤。 顺治注意到了多尔衮神色的变化,又是开始咳嗽,他用手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咳出声来,可根本控制不住,隐有殷红从他指间溢出。 多尔衮双眸锐利,那触目惊心的殷红尽入他的眼底,脸色微变之下,又是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你病得这么重,怪不得敢决心和春神反目。” 顺治还在咳,面颊涌现出一抹异样的艳红,他声音带着一丝嘶哑道:“你无需过多在意朕的病情,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大清的江山!” 多尔衮眉头一皱道:“你担心春神会颠覆我朝?” 顺治轻笑一声,他明明是在笑,可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喜悦之色,反而充斥着难以承受的沉重感,淡漠道:“朕来到保宁,只是为了对付春神,结果春神没有出现,自己却意外的困在保宁城中,只怕在这次的意外下,会给大清的江山带来无法想象的打击。” 多尔衮不明所以道:“我说过了,只要有我在,保宁就不会有失,你也一样不会有危险,对大清的江山又谈何打击?” 显然,多尔衮以为顺治话里是说自己万一死在保宁城,会给朝廷带来动荡,自然也意味着会让大清江山遭受打击。 顺治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太后不仅给吴三桂下了懿旨,还把懿旨带给了满达海,他接替了硕塞统帅的位置。” 多尔衮闻言一怔,失声道:“满达海率领大军入川了?” 顺治冷笑道:“当然入川了,太后觉得吴三桂大军驰援保宁还不保险,连满达海都被喊了过来,可见太后对你的安危是多么看重。” 多尔衮神色暗淡,沉声道:“她看重的是你这个儿子!她为了你,付出了很多牺牲,忍受了很多磨难,希望你能够明白!”说着,他一字字的补充道:“她从未伤害过你!” 伤害本来就是把双刃剑,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在伤害着自己。 多尔衮每次提及太后的时候,心中也有着痛,他是个执着的人,很多事情都是无法忘记。 咳嗽声又响了起来,顺治脸色渐渐变白,眼中却有血红如火。 多尔衮面露不忍道:“你现在真的需要休息......” 顺治艰难道:“朕不能休息......”他轻声又道:“太后调动吴三桂大军也就算了,可她不该把满达海也喊来,满达海此人忠勇有余,智谋不足,他冒然率军入川,说不定会遭逢大祸!” 多尔衮从顺治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执念,曾仅何时他似乎也有过相同的执念,可他终究还是能够放下,顺治却不敢放下,他怕放下了就再无机会拿起。 顺治低下头,无比专注的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明军这几日没有攻城,蒙山军到来后也没有发动任何攻势,看来他们并没有因为秦风陷在城中而失了方寸,城外的敌军将领中必有能人,朕所料不差的话,敌军会把注意力从保宁城转移到满达海的大军上。” 他的口气有些急,多尔衮只是静静的听。 顺治少有如此激动地时候,他和多尔衮一样,都很是善于掩盖自己的心情,这本来就是个保护自己的方法。 多尔衮有些无奈道:“满达海不是智谋不足,他简直就是一个蠢货!”他轻吁了声,面色凝重道:“满达海必定知道你在保宁城中,我担心他会不顾一切的冲向保宁。” 顺治双眸眯起道:“明军没有撤围,说明他们并不担心满达海的到来。换言之,他们可能已经有了对付满达海的办法。” 多尔衮脸上露出纠结之意,满达海的救援在他看来,纯粹就是在帮倒忙。 在原先的设想中,多尔衮会利用保宁城内兵多粮足的优势,不断消耗攻城的明军,等到明军士气低落,粮草无以为继撤兵时,他会突然率军杀出,明军无粮必不敢应战,被动挨打之下,很容易被多尔衮杀溃,那样的话说不定能取得一场战果极大的追歼战。 可是现在,满达海大军的到来,直接让明军改攻城为围点打援,多尔衮又不知明军布置,难以出城交战与满达海形成呼应。可他不出城的话,满达海随时会遭遇不测! 顺治垂下目光,低声道:“你说满达海是个蠢货,希望这次不要轻易被你言中了。” 多尔衮面色深沉,一字一顿道:“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何况是一个蠢货!”说完,他站了起来,步伐急促的走出了厅堂。 第467章 变局(十) 多尔衮离开后,顺治怔怔的坐着良久,他知道多尔衮是去应对明军可能的围点打援,在军事上,顺治承认多尔衮远胜过他,所以他不会有任何插手。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轻唤,顺治头也不抬道:“进来!” 一个黑影闪身进来,影子一般悄然无息,用只够顺治一人听清的声音道:“皇上,我们找到了那个人,把他带回来了。” 顺治吃了一惊,连忙起身道:“带朕去见他。” 影子前头带路,径直向后花园行去,到了个假山处,轻轻的旋转一处凸起的石头。假山突然裂开,中间显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洞口设计的极为巧妙,等再合上的时候,外边看不出任何异样。 二人沿着一条曲曲折折地甬道走着,甬道的尽头是个好大的石室,四壁油灯,照的颇亮,一人被铁链锁着,铁索一头穿入到石壁之中,极为牢固。被锁住那人神情委顿,倒也未受到什么伤害,可长相却是丑陋无比,正是当初潜入秦风大帐的黄大师。 黄大师和顺治也算老相识,那个时候顺治把黄大师当做贵客招待,黄大师可以说是地位崇高,刚刚登基皇位的顺治也是意气风发。 可如今二人再次见面,一个阶下之囚,一个容颜憔悴。 顺治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黄大师,很久不见了。”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伤感道:“可朕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黄大师勉力的抬起头来,咧嘴笑道:“贫道也没有想到过,一向皇恩浩荡的你会用这种粗俗的方式把我抓来。” 顺治摇头道:“对讲理的人,朕当然以理服人。可对于欺骗朕的人,朕从来不会手下留情!黄大师,想必你很清楚朕为什么抓你?” 黄大师笑容不减道:“贫道只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城中?” 顺治坦然道:“朕能得到春神出现在此的消息,相信以黄大师的神通也一定知道,而春神并未出现,那么你定会把目标放在另外一个活死人身上,因此在秦风困在城中时,朕就猜想你可能也会潜入城中,现在看来朕猜的不错。” 黄大师撇了下嘴,哼声道:“你派来抓我的人真不地道,竟然使用迷药,他们就不怕丢了大清皇上的脸面吗?” 顺治微笑道:“黄大师本领高强,不用迷药还真难抓你,可若非你贪杯成性,对于美酒向来无法抗拒,朕的人也无法轻易在你酒中下药。” 黄大师一脸的不服气,不耐烦道:“贫道当年只是骗了你那么一点银子,没想到你竟然记恨到现在,你这皇帝也太小肚鸡肠了。” 顺治脸色阴沉道:“整整白银二百万两,在你口中就成了那么一点?还小肚鸡肠?” 当年,顺治刚刚登基,帝位并不稳固,急需外部势力的支持,黄大师作为中原全真道掌教的大弟子,亲自前来京城拜访顺治。 顺治知道全真道有上千年的历史,在中原大地拥有非同小可的影响力,因此立刻把黄大师视作上宾,却不想黄大师是假意投效,利用顺治对他的信任,在周密的计划下,成功从清廷国库中偷运走了二百万两白银。 骗人骗钱也就算了,黄大师还坚定的站在清廷的对立面,二百万两白银几乎全部成为了各地反清势力的军饷。 顺治担心自己威望受损,因此不敢把自己犯下的大错公诸于众,也就无法公明正大的搜捕黄大师,使得黄大师一直逍遥法外。 可没想到在保宁城的随意一试,竟然出乎意外的把黄大师抓获,顺治却不想把黄大师立刻处死,因为黄大师不仅反清,更是一直在与春神对抗,从未有过屈服! 在这一点上,顺治是由衷的敬佩! 而只要敢于和春神对抗的人,顺治都会极力的拉拢,好比是顾先生,虽然顾先生曾经给予过大清不小的帮助,但现在他也有反清之心,顺治却不会马上与顾先生反目,更何况是连春神都一度奈何不了的全真道。 黄大师是全真道的核心人物,他一定有对抗春神的丰富经验,顺治十分想获得那些经验,可他现在更想的是找出藏在城中的秦风。 秦风和顺治都属于自带引力的人,他们此刻已经造成了一场意外且巨大的风暴,甚至还有继续升级的可能,顺治不想这场风暴撼动大清的江山,唯有找到秦风,以他为人质,逼迫城外明军,至少让强悍的蒙山军退兵! 顺治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黄大师,朕可以不杀你,前提是你帮朕把秦风找出来。” 黄大师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有这么多的兵马,把保宁城搜了个民怨沸腾都找不到秦风,贫道又能拿什么帮你找人?” 顺治盯着黄大师的眼睛,用极为肯定的口吻道:“朕相信你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没有,你也不会进这保宁城,而你选择进城,那就自认能找到秦风,说不定还想好了帮他脱困的办法。” 黄大师听顺治说完,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脸上陡然显出几分缥缈之色,轻声道:“你别总想着除掉秦风,贫道相信这世上可能没人能害他性命,因为老天赐给活死人的神恩,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顺治猛烈的咳了几下,幽幽道:“你真这样认为吗?那春神也是活死人,天命所归的活死人,你又为何不愿臣服呢?世人熙熙,皆为名利,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你我都十分清楚。可有一点朕一直不明白,你全真道得朕支持,定能发扬光大,你为什么要坚决反清呢?” 黄大师笑道:“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虽身处绁缧,却是谈笑风生,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性命随时可能不保。 顺治也不恼怒,叹息道:“天意,什么是天意?我朝覆灭腐朽的大明,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就不能是天意吗?大明朝廷昏庸,皇帝无能,官吏恶毒,天下纷争不休,不知有多少百姓死于乱世,这就算得上天意吗?” 黄大师脸色激愤道:“满清入关以来,百姓难道没有更苦吗?死在你们屠刀下的百姓又有多少?”他双眸泛红的盯着顺治,气势咄咄逼人! 第468章 变局(十一) 明朝该不该亡?大清该不该取而代之?这是一个难以明确结论的问题,而王朝更替却是历史洪流中无法改变的东西之一。可明知会改变,无数人却选择逆而抗之,只为心中所坚定的那份信念和正义。 黄大师亦有坚定,他的坚定就是对抗满清,可能他未必是为了大明,却也不认为满清强过大明,以及有资格取代大明! 顺治皱眉道:“朕登基以来,多次提倡满汉一家,对于汉人百姓十分宽仁,几乎减免了遭受战祸地方的一切税赋,养民生息,消泯兵祸,国库银两一大半都用在了给百姓重建家园之上,难道所做这些还不够好吗?比起大明又如何?” ????黄大师冷冷道:“你这样做,无非是利于统治,想要坐稳江山罢了。若只是一味血腥杀戮的话,根本无法让汉人百姓们归心,怕是早就被赶出关外了......” 顺治咳嗽起来,半晌才道:“你说的对,可为君之道不都是如此,只要能给百姓们太平天下,那再庸碌的无为之君也称得上明君圣君,朕为君再差,却胜过明朝皇帝太多了!” 黄大师盯着顺治,眼中有无奈,亦有彷徨,他沉默了许久,淡漠道:“无论是非对错,我汉人天下轮不到被异族统治!” 顺治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在民族问题上,他无法可说。 黄大师神色中显出几分倦意,并非身子的困乏,而是想到了满清入关前的大明,他的国家,他的朝廷,似乎真的已经腐朽到了无法延续的程度,全真道一直在努力救国救民,可到头来不过是杯水车薪,那种无力感几乎能毁掉一个人所有的精神支柱。 顺治长叹一声,没有再去争辩什么,话锋一转道:“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作为换取秦风隐藏地点的代价。” 黄大师眼中精光一闪,说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我不会告诉你秦风的下落。事实上,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顺治反问道:“你不知秦风在哪里,那为何要潜入保宁城?” 黄大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去找顾先生的,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春神的线索,不过现在看来......”他上下打量了顺治一眼,讥笑道:“贫道没必要去找顾先生了,你被困在这保宁城中,秦风也深陷困局,表面上看是你们双方互相造成,贫道却觉得是春神在暗中穿针引线,引诱你们鹬蚌相争,而你们被春神玩弄鼓掌而不自知,又怎么会有春神的线索?” 顺治脸色微变,黄大师的话仿佛醍醐灌顶般让他神识一清,凝声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黄大师哈哈大笑道:“很多事情,无需在意过程,结果就能说明很多问题,贫道虽然只是猜测,但这一生猜测过无数次,却也少有错误的时候。” 顺治双眼微微眯起道:“黄大师,朕觉得你又在耍弄骗人的功夫......” 黄大师嘿然道:“我骗人?那我再说一件事,关于你皇宫里某个女人的事情......”他看到顺治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又道:“我说的不是你老妈,而是你的女人!” 顺治阴厉无比道:“黄大师,你是在逼朕杀你!” 黄大师丝毫不惧,继续道:“当初贫道以全真道掌教大弟子的身份去皇宫,可是说三分是去见你,七分想要去找孝庄太后。皇宫里的女人中,天香国色的不少,可除了孝庄太后能让我侧目外,其余的女人,不过都是些美丽的骷髅而已,直到遇到了那个女子,比起孝庄太后更令人心惊的女子!” 他的脸上有了惊骇之意,顺治留意到他的举动,忍不住问道:“那个女子是谁?”他的嫔妃不少,无法判断黄大师说的是谁。 黄大师大声道:“那个女子长得太特别了,我见过很多次,没想到会在大清的皇宫里能再见到一次,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顺治感觉黄大师在说疯话,一个人见过再多次又怎么样?谈何不可思议? 黄大师长吁了一口气,神色渐渐平息了下来,凝视着顺治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子是谁,可你要放我离开。” 顺治轻轻点头,说道:“朕答应了,请告诉朕那女子是谁。” 黄大师眼中闪过丝诡异之色,微笑道:“我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子,若你真想知道是谁,只有把你嫔妃的画像全部拿来,我看过后告诉你是哪一个。” 顺治原本心惊不已,听到这里反而放下心来,冷声道:“你果然又在骗朕,可惜你这次骗朕的说辞太过拙劣了。” 黄大师满脸遗憾道:“我难得和你说一次真话,你却......哎......那女子身份神秘,我本以为是春神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后来发现和春神并无关联,直到现在我还是摸不清那女子的底细,还有另外......”他说到这里,急忙收口不言。 顺治冷笑不止,说道:“别再说废话了,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帮助朕把秦风找出来,否则你必死无疑!” 黄大师不屑一顾道:“死则死矣,贫道只当得道飞升了!” 顺治突然笑了,可笑容中却有着说不出的阴冷,缓缓道:“黄大师既然不怕死,那朕就不杀你了,而在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黄大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朕的本事。” 黄大师身形轻颤了一下,淡淡道:“贫道是个愚蠢的人,不愚蠢的话也不会被抓来这里,至于你的本事,那就更不知道了。” 顺治缓缓站起身来,离开的时候说了最后一句:“你想通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他走入甬道,身后传来黄大师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时候,最可怕的确实不是死,所以才会有无数人,宁愿去死,也不想活着。 顺治走出了石室,身后石门合上,隔断了一切声响,他轻轻拍了一下手,有一道影子豁然出现,恭敬的立在顺治的身旁。 过了很久,顺治才喃喃道:“红粉骷髅?”他的声音压的极低道:“宫中的嫔妃,还有秀女,朕要你再去调查一遍,务必细无疏漏。” 第469章 变局(十二) 秦风不知道黄大师也在城中,并且已经被顺治抓了起来,更不知道黄大师其实知道他落脚的地方,若是承受不住刑讯逼供,秦风随时都会大难临头。 危机正在逼近,秦风想到却不是自己,而是来到保宁城外的蒙山军,虽然他对于宋明辉有着相当的信心,但是还是希望能和外界取得联络,提醒蒙山军不要冒然攻城。 按照常理,秦风应该让蒙山军猛攻保宁才对,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俘获顺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顺治在城中,保宁城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蒙山军攻打保宁只会得不偿失,秦风甚至怀疑,保宁城只是一个诱饵,自己同样是一个诱饵,无论是四川明军,还是蒙山军,很有可能是被引诱过来的鱼儿,离上钩已经不远了。 当然,保宁城目前的局面其实只是各种意外的产物,清廷自身也是应接不暇,双方被迫参与的这场博弈,还会发生无法预估的变化。 在多尼的府邸里,秦风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平静是指多尼在上次回来和云雀儿疯狂了一回后,再也没有回到了府邸。 这是一个信号,城外有变化的信号,秦风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找来了顾先生。 二人对面而坐,秦风为顾先生满酒,态度热诚道:“多尼最近心态转变的很快,应该和城外的明军动向有关吧!” 顾先生望着酒碗,淡淡一笑道:“你好像有点坐不住了,这可不是一个统帅该有的样子。” 秦风端起酒碗,满饮一口后,神色郑重道:“作为一军统帅,我需要为将士们负责,他们如今为了营救我而来,我更不能只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顾先生端起酒碗,一口喝干道:“蒙山军的将士们能有你这样的统帅,真是他们的福气。”他平日一直给人淡漠的感觉,可刚才喝酒时却少见的豪爽。 秦风心系城外的蒙山军,开门见山道:“顾先生,今日找你来,我是想......” 话还未完,顾先生已经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帮不了你,而今日你都不该让我来。”他顿了顿,低声道:“顺治肯定派人在暗中盯着我,我避开眼线来见你已是不容易,更不用说其它的了。” 秦风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之色,问道:“那城中清军可有异常的调动?” 顾先生转动着手中的酒碗,说道:“调动很多,而且还急,似乎有出城的可能,说不定哪天就会打开城门,迎击城外的明军。” 秦风惊讶道:“城外明军数万,且几乎都是精锐,清军凭什么敢出城迎战?”他脸色一变,急声道:“不对!清军敢出战,必定是看到了胜机!” 顾先生轻笑道:“你放心,我知道的不多,可也见过多尼几面,他之前倒是有欣喜之色,可这几日无比愁眉苦脸,哪里像是看到胜机的样子,败机还差不多。” 秦风楞了一下,低声问道:“真的?” 顾先生沉声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要怀疑你的部下们,他们可是长胜之军,没有了你当然会失色不少,可那股子精神气不会轻易丧失,他们懂得如此去正确的打仗。”说着,他突然问道:“秦风,你觉得大明建国以来,哪支军队最强?” 秦风心神一缓,看来城外的变化应该是有利于明军的,而听到顾先生的问话,他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却是不假思索道:“大明建国以来的最强军队,当然是戚家军了。” 顾先生面色深沉,说道:“戚家军起源于义乌,义乌的农民,矿工都十分勇猛,戚少保把他们纳入军中之后,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久便成为了一支强兵,又通过了不断的战斗,不断的胜利,全军将士无不得到了淬炼升华,最终成就了天下至强的美名。” 他讲述戚家军时,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有汹涌的情绪在被压制。 秦风赞叹道:“好一个天下至强,戚家军当之无愧,试问从古自今,除了岳家军外,也只有戚家军能用姓氏作为军名,不仅显示出天下人对统帅岳飞和戚继光的崇拜尊敬,也因为这两支军队都是国家支柱,有着绝对的忠诚,才敢用姓氏命名而不用担心皇帝的猜忌。” 顾先生冷笑一声道:“可岳飞还是被处死了,死于皇帝的猜忌!” 秦风无话可说,唯有苦笑。 顾先生深深看了秦风一眼,说道:“你的蒙山军其实很像戚家军,一样的纪律严明,一样的百战百胜,而你......”他没有说下去,却很突兀的低声道:“谢谢......” 秦风一脸诧异,问道:“谢谢?谢我什么?” 顾先生认真道:“谢你对戚家军的肯定,这世上已经少有人还记得戚家军曾经的辉煌。” 秦风心神一缓,看来城外的变化应该是有利于明军的,而听到顾先生的问话,他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却是不假思索道:“大明建国以来的最强军队,当然是戚家军了。” 顾先生面色深沉,说道:“戚家军起源于义乌,义乌的农民,矿工都十分勇猛,戚少保把他们纳入军中之后,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久便成为了一支强兵,又通过了不断的战斗,不断的胜利,全军将士无不得到了淬炼升华,最终成就了天下至强的美名。” 他讲述戚家军时,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有汹涌的情绪在被压制。 秦风赞叹道:“好一个天下至强,戚家军当之无愧,试问从古自今,除了岳家军外,也只有戚家军能用姓氏作为军名,不仅显示出天下人对统帅岳飞和戚继光的崇拜尊敬,也因为这两支军队都是国家支柱,有着绝对的忠诚,才敢用姓氏命名而不用担心皇帝的猜忌。” 顾先生冷笑一声道:“可岳飞还是被处死了,死于皇帝的猜忌!” 秦风无话可说,唯有苦笑。 顾先生深深看了秦风一眼,说道:“你的蒙山军其实很像戚家军,一样的纪律严明,一样的百战百胜,而你......”他没有说下去,却很突兀的低声道:“谢谢......” 秦风一脸诧异,问道:“谢谢?谢我什么?” 顾先生认真道:“谢你对戚家军的肯定,这世上已经少有人还记得戚家军曾经的辉煌。” 第470章 变局(十三) 刘昊之最近很苦恼,他的兵马在通县城下损失惨重,收容的溃兵不到四成,人数虽然还有一千五百多人,却已毫无斗志可言,这支兵马没有一定时间的整顿,基本无法投入战场。 而满达海表面上对刘昊之十分宽容,实际上对刘昊之所部溃兵的供给已降到了最低的份额,军中一些做了也不讨好的杂事,也全都交给了刘昊之去做。 如此下去的话,刘昊之还有何价值可言?而一个没有价值的汉军将领,下场必然惨淡无比。 刘昊之万分无奈的自言自语道:“此次驰援保宁顺利的话,那我攻城失利之罪也无伤大雅。可若是不顺利,我肯定难逃朝廷怪罪,现在的官职说不定都保不住,下半辈子难道就沦落当一个平头百姓?” 这时,有亲兵急匆匆的跑进帐中,在刘昊之耳边低语了几句,刘昊之的脸上顿时显出愤怒之色,厉声道:“把他带来见我!” 很快一个人被亲兵带进帐里,那人一见到刘昊之,立马跪地磕头道:“卑职无能,辜负了将军的信任,还请将军重重责罚!” 来人正是在通县城下,好似得了失心疯般,上演了一出莫名其妙大溃逃的李琦。 刘昊之看到李琦,恨他把兵马损失大半,令自己的前途黯淡无光,他刚要出言怒斥,心思却陡然一转,凝望了李琦许久,才缓缓问道:“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琦没有隐瞒,坦白道:“卑职被鞑子一路追杀,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碰巧把鞑子引入了明军的伏击圈里,鞑子被明军全部歼灭,卑职则成了俘虏。” 刘昊之双眸闪烁不定,低声道:“你既然成了俘虏,那怎么能来见我?” 李琦抬起头,小心翼翼道:“明军放卑职回来,同时给将军带来了几句话。”他见刘昊之一副聆听下去的样子,大着胆子把宋明辉要求他转告的话,全部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刘昊之听完后,脸上的愤怒之色渐渐散去,目光变得深邃而专注,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们这么做的话,可就没有回头路了,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琦从刘昊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意动,急忙凑过身去,劝道:“将军,你之前和卑职说过,这天下大势已有变化,跟着鞑子未必还是一条明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如果错过的话,怕是会悔恨终生啊!” 刘昊之叹气道:“此事太过仓促了,军中兄弟未必愿意跟随,只要有一人心怀二心,去鞑子那里泄密,我们只有亡命逃亡明军那里,可寸功未立之下,在明军那里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李琦点头道:“将军说的对,人心难测,难免有人为求富贵出卖将军,因此这事目前不可泄露,唯将军和卑职知晓就行,等到计划完美达成后,再通告全军也不迟,那个时候相信无人再会给鞑子卖命,毕竟计划真能达成的话,鞑子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刘昊之依旧下不了决心,满脸困扰道:“这样做的话,军中的弟兄们会怎么看待本将?本将不提前告诉他们,无疑是不信任他们的表现,那么他们将来还会信任我吗?” 这话听上去好像刘昊之和军中袍泽无比情深一般,李琦却知刘昊之不过故作姿态罢了,他反应倒也不慢,当即义正言辞道:“将军这是什么话?弟兄们必会明白你的苦心,隐瞒计划是为了全军将士考虑,毕竟消息泄露的话,不仅将军难逃一死,弟兄们也是难逃叛逆之罪。” 刘昊之眼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嘴里却又是叹息道:“希望弟兄们都能明白,本将与你们一直都是同心同德的。”说着,他拍了一下李琦的肩膀,以示鼓励之色。 他在鼓励什么?当然是鼓励李琦在事成之后,向军中弟兄们说明刘昊之的心意,借他人之口说出去,总比自己去说,更能让人信服。 刘昊之在使用各种虚情假意上,早就已经熟练无比,而且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只要有利益可图,叫你爹都行,不过他叫了你爹,说不定转身的时候就会捅你一刀。 二人又在大帐里商量了半个多时辰,一场策反后的反正攻略即将上演,李琦快步走出了大帐,他要作为联络人去及时完成刘昊之和宋明辉之间的沟通。 而在李琦离开后,刘昊之一直坐着不动,他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但生命攸关之下,他无法抑制的紧张,眼中却也露出了怨毒之色,喃喃道:“狗鞑子,别怪老子心狠手辣,可是你们先有负与我,再说我本来就是汉人,对付你们也是天经地义的!” *************************************************************** 驻守通县的是蒙山军,这个消息让清军在短暂的惊惧之后,很快就从一个极端转变到了另一个极端,清兵们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般扑向了通县。 攻破通县,消灭蒙山军,这将是为大清雪耻的一战,亦是将会带来无限荣誉之战。 清军十余万人马,却并没有受到人数臃肿的拖累,进军速度十分迅捷,半天的时间就行军了二十多里,再用差不多半天时间,便能如黑压压的乌云般把整个通县完全覆盖。 只不过明军似乎并不打算单纯的死守通县,派出了兵马前去阻击清军,并且似乎为了方便于及时的撤离战场,拦路的都是明军骑兵。 满达海听到有明军拦截,不怒反笑道:“本帅正愁军中士气低落,现在偏偏有敌人送上门来,正好可以用他们的人头,振奋全军斗志!” 为了确保这场遭遇战万无一失,清军派出了万人迎敌,不过为了避免可能的意外发生,满达海没有派出八旗精锐,之前四百八旗铁骑的全军覆灭,已经让他不敢轻易承受更多的损失。他是大清皇族,很清楚八旗勇士的骨血剩的不多了。 明军骑兵布好阵势,为首一将突然伸手指道:“你们看!” 众人将远方望过去,只见到天空似乎陡然间黯淡了下来,远处不知何时冒出黑压压的清军,蚂蚁般蔓延过来,清军虽然都是绿营装束,战力远没有鞑子那般强悍,可是人数极多,白日下看起来,让人遍体生寒。 黑压压的清军从三面兜抄过来,看起来要截断明军骑兵的后路,只是绿营清兵的骑兵不多,多数靠两条腿赶路,速度慢了很多。 而前来阻击的明军骑兵只有八百人! 八百骑兵对抗万余大军,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明军不可能有胜出的可能,可八百明军骑兵无一人有畏惧之色,很多骑兵年纪似乎不小,一张张沧桑的面庞上,唯有风轻云淡的洒脱之感,好像战场上的血腥厮杀根本就不值一提。 忽然,半空中突然仿佛响个霹雳下来,震撼四野,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八百明军骑兵竟然主动发起了攻击,马蹄轰鸣,尘土飞扬,灰蒙蒙的空气中,有密集的箭矢呼啸而出,天地间为之一暗。 第471章 变局(十四) 万余出战的清兵,面对八百敌人的冲锋,如果只是防守的话,岂不成了笑话,于是有数百骑迎战而上,可这数百人宛若纸糊泥捏般,刚和明军骑兵碰上,便齐刷刷的爆炸开,有的倒下去,有的飞起来,半空中鲜血喷洒,血雾弥漫,惨烈无比。 后方的清军兵将见到,都像是被一柄大锤敲中了胸口,血脉喷涌,头晕目眩般。 明军骑兵继续突进,杀胜了一阵似乎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的实力也没有得到最大的释放,随着突进速度不断加快,明军骑兵眼看就要撞上清军步阵。 清军布阵速度也是极快,在看到前方骑兵溃灭之后,立刻进行结阵,在明军骑兵杀到的时候,已经结阵完毕。 而明军骑兵完全不惧清军的阵列,矢锋的冲杀骑阵硬生生的如楔子般,挤入了看起来本无缝隙的清军步阵。 又是刚一碰触,清军第一层的步阵就被冲破,而两翼的清军阵列不等合拢,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震的向两边摆去,明军骑兵有如巨石投入了河面,涟漪一圈圈的扩散,荡开了足够的距离,让明军骑兵获得了反复冲杀的空间。 场面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清军的合拢虽然速度慢了不少,但还是能够形成对明军骑兵的围困,可不等两翼合拢,明军骑兵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明军骑兵由矢锋阵的一个箭头,裂变成了两个箭头,不停向清军两翼冲击阻止敌方合拢,等到战马冲势已绝,齐刷刷的转身从中路杀了出来。两个箭头又合二为一,只是往前变成了向后,远远望过去,整个队形变化却是流畅自然,水一般的流淌,蛇一般的灵活扭动。 凌厉的冲杀,巧妙的撤出,明军骑兵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军事素养,等返回到出发点时,八百明军骑兵又摆出了冲锋的阵型。 微风轻拂中,明军骑兵们屹然不动,暖洋洋的太阳下,空气中却是弥漫着刻骨的寒意。 清军刚才一战,无异于被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子,有一个清将恼羞成怒,拍马越阵而出,马上挽弓,不等射出,先是高声喝道:“吾乃......” 他话音未落,一箭射来,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带血穿出,又是劲射出好远。 明军骑兵为首一将缓骑慢行,他两鬓已白,脸上皱纹密布,年岁估计半百有余,可在一箭射死那清将后,他的吼声却如雷鸣般响亮:“大顺三堵墙在此,何人敢与吾等一战!” 那清将从马上栽下,却是不能完全就倒,被马镫栓住了脚,倒挂在马背上,脑袋碰地,被马儿拖着前行,鲜血淋漓,撒满了一路。 清将掉下马的时候,有一队清兵出击救援,可还不到那清将身前,明军骑兵那老将已经一袋箭用了出去,他射箭迅疾快速,弦声一响就是一条人命,半空满是被利箭破空之声,没过一会儿,贼将身后又有七八具尸体。 明军骑兵见了,不由呐喊声大作,人人热血沸腾,士气高涨! 清兵们却都是一声喊,用以压制心中的惊慌之意,万余清兵居然不敢前冲,只是碍于军令,才慢吞吞的前行,可脸上的惶恐惊吓不可抑制。 清军怕的不仅是那老将的神箭,更因为那老将吼声中所言的三堵墙! 曾经何时,三堵墙这个称呼,代表的就是不可战胜! 三堵墙并不是墙,而是指的像墙一样坚固,却是由血肉所筑而成,亦是一种战术的称呼,创造于闯王李自成之手。 李自成生于米脂,此地曾经位于西夏国境内。而西夏以重甲骑兵闻名,他们的骑兵全身披挂,所向无前,被称为铁鹞子。而李自成也继承了他自称的祖先李继迁的传统,竭尽全力发展重甲骑兵。 虽然闯军纪律败坏,但军中却有个严格的赏罚规定,他们并不是非常重视抢掠钱财,可特别重视收集马匹。在计算功绩时,除了斩获敌人外,缴获骡马受上赏,缴获弓矢铳炮受中赏,抢得金银珠宝受下赏。 对于金银器物,进北京之前的李自成并不重视,经常丢弃一地,引诱明军去捡拾。可对于战马,李自成不准浪费一匹,即使是伤马,也会下令全力医治。 随着收集了大量马匹,李自成把最优良的战马挑选而出,逐渐组建出了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便是闻名于世的三堵墙! 三堵墙由三万全身披挂的骑兵组成,在冲击时,骑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墙一般突击,给敌军带去强烈的震撼。 在很多战斗中,李自成会以老弱步兵作为引诱,待敌军进入伏击圈,三支骑兵便轮番发动冲击,将敌人击溃。 在面对孙传庭的明军时,李自成的骑兵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明朝陕西总督孙传庭为了对付李自成骑兵,制造了三万辆‘火车’。所谓火车也就是在战车上装备火器,用战车阵来抵挡李自成骑兵的冲击。而孙传庭部,也是大明帝国最后一支能够对抗李自成的主力。 公元一六四三年,李自成和孙传庭在南阳交战,明军摆出了连环车阵,军人躲在战车后,对李自成的骑兵放枪放炮。 随后李自成的三堵墙不顾枪林弹雨,发动了决死冲锋,即使被明军击中也决不退缩。此时明军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所以拼死抵抗,一连击破了李自成骑兵的三轮冲击。然而在这一战中,李自成专门布置了第四重骑兵。 明军满以为李自成只有三次冲击,所以逐渐放松了警惕,当第四重骑兵攻过来时,完全失去了准备。李自成骑兵腾空而起,跳入车阵中,用手中的刀奋力砍杀无助的明军,只杀的血流成河。而明军被锁在车阵里,逃跑不便,所以全军覆没,被杀死四万多人,就这样明军最后一支主力宣告覆灭,明朝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了。 而在这一战之后,三堵墙的威名更是胜过了关宁铁骑,甚至连八旗铁骑都不敢轻视,可是三堵墙再强,也终究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在一片石之战中,三堵墙先是力抗关宁铁骑,眼看着就要获胜,八旗铁骑猛然杀出,那时候三堵墙已是强弩之末,虽然全力抵抗,但在马力和人力全都耗尽的情况下,无法避免的被八旗铁骑击败,从此基本退出了明末争霸的舞台。 可是此刻,就在这川东之地,三堵墙竟然重现于世,这对于清军心理上的冲击,已经远远强过三堵墙的本身实。 三堵墙也用实力证明,他们的强大更胜于从前! 第472章 变局(十五) 三堵墙威名极盛,满达海想通过一场遭遇战来振奋军心的想法,显然已经落空了,可也不愿意让明军轻易拔得头筹。 清军中突然有马蹄急劲,爆豆般的传来,前方的清兵扭头望过去,只见到数十骑从一侧斜冲过来,个个甲胄在身,双目中精光闪现。 为首一人正是满达海,他不得不来,也只有他亲临战场,无畏于三堵墙那老将的神箭,才能挽救清军岌岌可危的士气,他人还未到,声先闻至,大喊道:“满达海在此,哪个敢拦?” 满达海大喝一声,声如沉雷般,众清兵之前被三堵墙惊凛,都是士气低落,此刻见到满达海来到军前,无不齐声高喝,一时间声势逼人。 三堵墙那老将伸手抓去,一支长箭已经夹在指中,弓如满月,却是凝而不发,只是他刚才箭无虚发甚为骇人,众清兵见到他挽弓,都是不由止住脚步,不敢上前。 满达海却并不畏惧,甚至还缓缓前行,身后的数十白甲兵紧紧跟随。 老将突然长笑一声,弓弦‘崩’的声响,箭矢空中厉啸,转瞬就到了满达海的眼前。满达海敢出阵迎敌,身手当然不弱,陡然间提盾挡去,只听到‘当’的一声大响,胯下战马却是悲嘶倒地,他长身而起,在战马倒地前,勉强跳到了地上。 数十个白甲兵迅速挡在满达海身前,建立起了一层盾墙。 风萧萧马啸,箭怒急人惊,众人见到老将放弦怒射,射出的却不是一箭,而是连环双箭,一箭被满达海用盾牌挡在,另一箭若不是满达海在千钧一发之中,反应神速的拉起了马头,他可能已经死在了老将的箭下。 可满达海人虽未死,但被射下马来却是事实,他本想挽回士气,结果无疑是在冷水中又加了寒冰,冻得清兵们一片死寂,三堵墙的骑兵们则是血脉贲张,欢呼声响彻天边。 老将看到自己的连环双箭没能杀了满达海,倒是有些意外,大喊道:“满达海,你能躲过我的必杀一招,也算是不差!” 这话听上去是在赞誉,落在满达海的耳中却格外刺耳,他刚从地上爬起,已是恼羞成怒的狂吼道:“前军压上,不杀光这些闯贼,所有人都人头落地!” 统帅严厉的命令,终于让畏惧不前的清军有了几分杀气,有人开始慢慢跑了起来,挥动着兵器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老将大笑了起来,语气满是讥讽道:“满达海,你这种人为了自身颜面,竟然用麾下万余兵将的性命相要挟,试问有何资格为一军统帅?还是在你心中,这些汉人兵将不过是你满清鞑子的一群猪狗,死不足惜!” 他话一说出,清军又沉默了下来,他们之中除了少数军官外,全部都是汉人,那老将的喊话显然击中了他们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当汉奸本就可耻,但对于普通兵将而言,并不把可耻当回事,只是当兵杀人的军汉被说成猪狗,这就不是让人能够忍受的了。 汉军清兵们停下了冲锋的脚步,个个相互张望,神色复杂万分中,夹杂着一丝拼命的味道。 之前拼命是因为满达海的威胁,现在拼命一样如此,可两者却又截然不同!很多清兵不再向前,而是回头朝满达海的方向望去,军中的气氛已有诡异的怒火在迅速升腾。 满达海心中暗恼,他怒极才说了几句错话,没有想当场就被敌人利用,现在不仅是士气低落,甚至还有哗变的可能。 那老将也是一个精明之人,下令手下们把攻击的矢锋阵型,转变成就地防御,这个时候他不想让清军中的汉兵们感到威胁,这样一来就更能显出满达海的歹毒。 满达海自知今日这仗是打不下去了,无可奈何的准备收兵整顿,那老将还是不依不饶,不停的喊着挑衅之言,其余三堵墙的骑兵们也是各种污秽的叫骂不断。 随着鸣金声响起,清军开始后退,满达海听到敌军呼喝叫嚣,并不应答,扭头就走。 那老将张狂之极的长笑道:“满达海,亏得你还是一个满清皇室,到头来不过是个无胆鼠辈。你若是有种,今曰出来和我一战,对人对阵随你挑选。” 满达海满脸通红,恨不得反杀回去,可理智多少还是占据了上风,他脚下不停,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里,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高喝道:“无耻敌将,你若是有种,尽管来攻我军的营寨,对刀对枪我奉陪到底。” 寻声望去,众人惊讶的发现,说话的竟然是程处默。 满达海派出万人迎战三堵墙,程处默的一千五百多败兵也在其中,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当做炮灰使用,此刻退兵程处默应该最能接受才对,结果他没有灰溜溜的退走,反而是大放厥词,令无数人感到意外。 那老将也是意外,高声道:“说话何人,可敢出来与我一战,耍弄嘴皮子不过是小人行径!” 面对老将的邀战,众人以为程处默会故作不屑一顾,毕竟那老将箭法入神,程处默却从来没有在军中表现过厉害的武艺,结果再次让人大跌眼镜,只见程处默飞骑而出,舞动单刀怪叫道:“战就战!有本事你别用弓箭!” 那老将哈哈大笑道:“够胆!那就用刀定个胜负!”说完,他纵马迎上,手上高举了一把九环砍刀,寒光四射,杀气逼人! 刹那间,战场中只剩下二人的喊杀声,一场单打独斗即将上演。 明军那里纵声高呼,在为带队老将加油鼓劲,清军中除了程处默所部人马有零零星星的呼喊声外,几乎无人出声,只因无人认为程处默能够胜出。 三堵墙的带兵将领,实力必定强悍无比,那敌将年纪虽然老迈,但看他箭法无双,此刻又举重若轻的挥动着二十多斤重的九环砍刀,便知有廉颇之能,武艺稀松平常的程处默如何能够不败?估计没一会儿就会人首分离,死在那老将的刀下! 而就在众人给这次单打独斗做出定论的时候,异变突起! 程处默毫无征兆的勒住马缰,随后弯腰从马腹取出了一副弓箭,起身时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箭矢精准的射中了冲刺而来的老将。 伴随着一声惨叫,老将应声落马,战场上爆发出一阵喊叫,这喊叫声怪异无比,似乎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幕! 第473章 变局(十六) 什么叫做卑鄙无耻?什么叫做胜之不武? 程处默用行动表现的淋漓尽致! 单打独斗之中,一方竟然用弓箭偷袭,还是在数万大军面前,敢这么做已经不是脸皮多厚的问题,一般人怕是宁愿战死都没有这般勇气! 三堵墙的老将中箭坠马,被同伴急忙拖回阵中,一时不知死活,而程处默毫无廉耻之心,大声笑虐道:“无知敌将,我只说让你不用弓箭,又没说我不能用,正所谓兵不厌诈,今日我可是给你好好上了一课!” 程处默张牙舞爪,无比兴奋,不过他奸计得逞似乎并不满足,高举战刀大喊道:“儿郎们,随本将把这些闯贼杀光!” 清军还处在失神之中,不知是否应该趁着三堵墙的带队将领败阵的机会,全军压上一举击溃敌人。而程处默所部人马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纷纷发疯般的冲向了三堵墙的骑兵,这些败兵不过是些战力低下的步卒,朝三堵墙冲锋简直就是自杀! 可情况再一次让人大跌眼镜,三堵墙的骑兵们似乎因为主将生死不明的关系,竟然无法做出有效的回应,被程处默的败兵杀到面前后,纷纷不支退走。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极为搞笑的一幕,一千多步卒追着数量差不多的骑兵,直到跑的弯腰喘息,还不忘张狂的乱叫几声。 而这场遭遇战的结果,到底是谁赢了呢? 三堵墙退了,好像是败了。满达海也不认为自己赢了,他的伤亡可是三堵墙的数十倍之多,若是真要说谁赢了,那程处默显然是唯一的赢家。 不管采用的方法有多卑劣,程处默扭转了战局,浇灭了明军的气焰,无疑都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这一战已足够弥补他所部人马在通县城下溃败的罪责。 满达海回转中军帐后,面沉似水,见到立在身旁的一个将领,满面惶恐,他冷哼了一声,大道:“来人,将张宝拿下。” 兵士上前,已经拿下了张宝,众兵将诧异十分,问道:“大帅,这是做什么?” 满达海一脸恨意道:“张宝今曰带兵万余出战,面对不过数百之敌,他却无法让兵士们奋勇上前,造成全军士气受创,如此无能如何能不治罪?” 大帐内寂静一片,张宝先是愕然,转瞬跪地求饶道:“末将无能,还请大帅法外开恩!” 众人面面相窥,满达海所言多少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以当时的情况,面对成名已久的三堵墙,又亲眼目睹了三堵墙强悍的杀伤力,清军受到震慑之下,攻击出现迟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张宝虽然是那万人兵马的统兵将领,但不可凭此说他无能,更不用说治罪了。 满达海静坐良久,突然挥手道:“把张宝推出去斩了。” 他斩字一出,张宝差点晕了过去,痛哭流涕道:“大帅,末将罪不至死啊!还请大帅再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在场诸将脸色都是剧变,满达海惩治张宝已是不该,竟然还要直接处死,实在是太过严苛了,不过很快有人明白过来,满达海如此作为乃是别有深意。 兵士稍有犹豫,满达海沉声喝道:“本帅有令,你等不执行,可也想陪他去死?” 话应刚落,兵士猛的打个寒颤,立马押着张宝出帐,半晌回转,托盘上血淋淋的人头呈上来,众将悚然,无不惊凛。 满达海沉声道:“今曰起,诸将严格约束部众,务必做到令行禁止,若是再有统兵无能者,立斩无赦!张宝就是下场!” 说着,他目光转向了一直默然无声的程处默,沉咛片刻后,语气缓和道:“程将军今日率军击退闯贼的三堵墙,实乃莫大的功劳,本帅必定上书朝廷,为程将军请功。另外,张宝已死,他的职位将由程将军接任,统领那万余兵马。” 众人一听,纷纷向程处默投去羡慕之色,没想到短短几日,程处默就咸鱼翻身,比过去获得了更大的权力。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将领也清楚了满达海刚才所为的意图,他先杀张宝,只是想要震慑三军,毕竟汉军受到三堵墙那老将的蛊惑,怕是还有哗变的想法。当然,单纯靠高压震慑或许只会火上浇油,因此满达海又重赏了程处默,一点不在意对方的卑劣手段,传达出只要忠心为大清效力,他就会毫不吝啬的给予赏赐的信息。 ????程处默受赏之后,当即感恩戴德的跪拜道:“多谢大帅,末将一定为大清,为大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大帅,末将有一计可破通县!” 满达海随口道:“程将军,还请说来。”他只当程处默刚受到提拔,便想着有所表现,心急之下,所谓的计策怕是没有多少用处。 程处默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激励般,脸色微红道:“大帅,吾等强攻通县的话,损失一定不小,而且明军坐镇主场之利,随时可对我军进行袭扰,减轻通县守军的压力,战事估计会拖很长的时间,到时候我军粮草在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一旦维持出现困难,极有可能会造成军心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满达海皱了下眉头,程处默说了一大堆,基本和废话没啥区别,谁都知道清军可能面临的困境,这也是客军在攻城作战时,几乎难以避免的问题。 程处默见到满达海神色有些不耐,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转入正题道:“末将略懂天文,昨夜夜观天相,知道近日必定有雨,到时候无星无月,我们夜半奇袭通县,可望大成。” 满达海摇头一笑道:“你觉得月隐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蒙山军的将领绝非无知之辈,又何尝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就算不奇袭通县,蒙山军也会严防死守,坐等我们送上门去。如此一来,你所谓的奇袭和强攻有何区别?” 程处默脸色变得更红,却不像是计策被反驳而羞愧,他低下了头,悄然退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有一将领出声道:“大帅,如果天气真有变化,我们就算不攻营,也要提防蒙山军那天袭击我们的营寨才对。” 又有将领接口道:“大帅,末将研究过蒙山军过去所有与我军战斗的手段,几乎全部都是出奇制胜,少有死拼硬打的时候,他们来到川东后,不也没有配合明军强攻保宁城,反而伏击了我军骑兵一次。由此可见,蒙山军绝对不会死守通县,一定寻找奇谋对付我军!” 满达海闻言心中一惊,何尝不知蒙山军喜欢出奇招,少有打呆仗的时候,只觉得蒙山军借天气的掩护,出城袭营的可能性极大。 第474章 变局(十七) 在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骗子,本事并不在于巧舌如簧,能把人骗的没有方向,而是他说出来的话明明没有一句假话,却能让人自己踏进被欺骗的陷阱中。 程处默就是这么一个厉害的骗子,他没说让清军防范明军袭营,可通过表述了利用天气主动袭击的想法,让别人不由自主联想到蒙山军会出奇兵来袭。 于是,程处默退到了角落,几乎消失在了帐内诸将的视线中,却在无形中扮演了一回操纵者的角色,他的抛砖引玉得到了完美的效果。 满达海一拍桌案,大声笑道:“蒙山军主动来袭倒是最好,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将他们一网成擒,只是到底哪天下雨?”问完,他有些好奇的看向了站在角落的程处默。 程处默感受到了满达海的目光,脚步略显慌乱的站了出来,支支吾吾道:“三天后子时左右......不过属下也不敢肯定。” 军情之事容不得半点马虎,程处默的回答令满达海十分不满,可也知道观天象向来没个定数,不能因此过多怪罪程处默,四下望去又问道:“你们还有何妙策?” 有人施礼道:“末将倒是有个主意。” 说话之人中等身材,脸色黝黑,身材彪悍,站出来有如豹子般,正是刚才第一个说出要防范蒙山军来袭的人。 满达海面露喜色道:“司马长虹,你有什么主意?”他对司马长虹颇为器重,此人看似相貌威武,很容易和在战场厮杀的猛将联想到一起,然而司马长虹被称作一个智将更为准确,他是满达海军中最精通兵法,善于谋划的将领。 司马长虹说道:“末将认为与其等着蒙山军来袭,不如让他们主动出城与我军交战,我军兵力是蒙山军数倍,野战胜算极大。”说着,他微微一笑道:“末将觉得可以弄一套女人的衣服送进通县,讥笑敌军女人般的懦弱,蒙山军向来以铁血无畏自居,他们出战的话正中我军下怀,不出战便是忍辱负重,士气一定会受到影响,同样有利于我军。” 满达海点头道:“此法谈不上妙计,倒也算是不错,很是值得一试。”他又对程处默道:“程将军,你说的也是大有道理,司马将军的方法若是不成,我们就在三日后空营而出,在附近设下埋伏,等待蒙山军的袭营。” 诸将见到满达海广纳谏言,齐声称赞道:“大帅纳谏如流,定能一战功成。” 只可惜一战功成不是嘴说说就可以,满达海很快找到一套女人衣服给通县送了过去,蒙山军倒是遵循交战不斩使者的惯例,让使者回转,衣服没有送回来,却只是送来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两句话。 满达海拉过司马长虹,问道:“上面写什么?”他的武艺在满清皇族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读书方面就差了很多,皇族子弟都要学习汉文,他却是嗤之以鼻,直到现在除了自己的名子外,都认不出几个汉字。 司马长虹看了半晌,哭笑不得的低声道:“大帅,这上面写的是,同是天涯没种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满达海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司马长虹答道:“蒙山军是说他们不敢出城,确实很是没种,可大帅也不敢去攻城,同样十分的没种。”陡然间觉得说的有些问题,他慌忙补充道:“大帅,蒙山军是在激将......” 满达海已是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本帅非把他们杀光不可!”. 蒙山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在激将法的使用上,一点也不比司马长安逊色,司马长安不想让满达海迁怒于自己,连忙道:“大帅,蒙山军不应该这么爽快的承认自己没种,肯定是想掩盖出城袭击的意图,让人相信他们会老实呆在通县城中。” 满达海愤怒到了极点,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当即命令抽调精锐人马,在营寨周围设伏,确保蒙山军来袭时,可以将其一击即中。 三日后的夜晚,还真如程处默说的那样,天气突然发生巨变,大风突兀的刮了起来,狂沙蔽曰,乌云滚滚。 满达海心中大喜,知道天气变化下,蒙山军极有可能来袭,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蒙山军陷入他的埋伏,被围剿的一干二净的悲惨情景。 只是狂风骤雨,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但谁能够真正的抓住,现在却还不得而知。 满达海来到帐外,目不转睛的盯着通县的方向,风急雨紧,劈头盖脸浇下来,他却是一动不动,现在认为蒙山军会过来袭营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信念。 而在清军大营的东南三里处,程处默和司马长虹冻的脸色有些发青,他们身怀武功,体质强健都是如此,手下的普通清兵早就叫苦连天。雨越下越急,每个人身上都是被浇的通透,夜风吹来,更是遍体生寒,苦不堪言。 只是有满达海的严令,两位主将也是身先士卒,倒是没有哪个清兵敢于出声埋怨,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蒙山军过来袭营,然后包抄敌军后路,配合大营里的主力前后夹击。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清军伏兵们的感觉不再是期待,而是煎熬,他们只想着生火暖和一下冻僵的身子。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伏击敌军,怕是直接就受寒病倒了。 入夜一更时分下的雨,二更雨水已是倾盆而下,到了三更左右,老天这雨下得好像要把整个天下塌了一般。 可是通县的方向,却是半点动静都无。等到四更的时候,骤雨终于歇了下来,清军伏兵们都是又困又冷,泡在雨水中,只想倒头大睡。 五更时分,天边已经显出淡青的曙色,暴雨之后,乌云散尽,天色看起来格外的亮些。 满达海被雨浇的一肚子火,却是无从发作,终于收回了望向通县方向的目光,恨恨道:“命令伏兵回营休整。” 今夜的算计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不知是他想的太多,还是蒙山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不懂得利用天象,以奇兵制胜! 而就在传令兵要飞驰出大营的时候,满达海突然喝止道:“回来!”他脸色急变,只因听到远方似有滚雷声传来。 天气转好,哪里来的雷声,分明就是大军运动的声音! 第475章 变局(十八) 满达海霍然抬头,双目中寒光闪现,蒙山军终于还是来了,只见一队人马不知何时已经掩杀到他们大营前不远,开始全力的冲锋。 马蹄轻疾中,水花四溅,汇成一股洪流,铁骑闷不做声冲过来,却让人更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可怕压力。马蹄轰轰隆隆声中,满达海见到为首的一员敌将,不由心头一颤,来的竟然是那个三堵墙的老将。 那老将不是被程处默射中,生死不明了吗?怎么现在看上去生龙活虎,冲锋之中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满达海心中又是一颤,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凝目看去,发现冲营的敌军不仅是三堵墙的骑兵,也只有三堵墙的那八百骑。 当初,三堵墙的八百骑兵在野外迎战万余清军,或许还可以利用骑兵的先天优势,取得一定的战果,可现在用八百骑兵冲营,已经不能用可笑来形容,根本就是在自杀! 三堵墙的老将一马当先的杀入清军大营,带动整个队伍一座山般的压过来。长刀飞舞,利箭嗖嗖,清兵惨叫声不绝于耳。 为了诱敌深入,清军在大营外围的防卫十分松懈,目的就是想让敌军看到破营溃敌的希望,从而不轻易远遁,为伏兵包抄敌军后路争取时间。 三堵墙没有遭受太大的抵抗,冲击的势头越发的迅猛,完全淹没了寨门,守卫在此的清兵无力抗衡,只能四散逃窜。 满达海没有在意寨门被攻破,他一直在眺望远方,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敌军出现,那他就能释放讯号,让伏兵尽起,一举歼灭敌军。 可除了三堵墙的八百骑兵外,再无一兵一卒攻向清军大营。 因为防卫上的故意懈怠,越来越多的清兵死在三堵墙的马刀之下,逃窜的兵士开始用叫喊宣泄着内心的惊惧,恐慌迅疾的弥漫,众人被惊惶所感染,只觉得凄凉无助。 有清军将领忍受不住,开口劝道:“大帅,出击吧!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郎们被闯贼屠戮!” 满达海一言不发,脸色狰狞的可怕,歼灭八百三堵墙的敌骑也算不小的收获,可他却远远满足不了,他还在等待,他认为明军一定会大举袭营,三堵墙的骑兵是用来试探的,这个时候他只要有足够耐心,必定能让明军上钩。 杀戮还在延续,三堵墙的骑兵们杀的是酣畅淋漓,只见一排排,一列列的帐篷和士兵卷入了三堵墙的铁骑之下,脆弱的不堪一击。人叫马嘶,到处都是羽箭长矛,穿梭往复,死亡只是刹那的事情。 这不是一场交战,更准确的来讲,应该是三堵墙对清兵的一场屠戮,无法想象的是这场屠戮,还是在满达海的默许下进行的。 满达海远远见到寨门处的范围已经陷入极其混乱的情形,有军官竭力纠集散乱的部众,可只要有清兵抱团,立刻就会遭到三堵墙猛烈的打击。 三堵墙在运动战中,看似各自为战,胡乱冲杀,实则相互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一点也不给清军反击的机会。 随着伤亡不断加剧,满达海的承受力终于到达了极限,愤然下令道:“发出讯号,围歼这股闯贼,一个都不许放过。” 清军大营核心处,早就准备就绪的主力人马涌动而出,扑向了寨门处的三堵墙骑兵,而天空同时绽放出了数朵烟花,那是给伏兵发起攻击的命令。 突然,远方有火光亮起,伴随着嘹亮的厮杀声随风而来。 满达海望向火起的地方,神色不由得大骇,他在大营外围布置了两支伏兵,其中一支是司马长虹和程处默率领,总共一万三千左右的汉军。另外一支是他的主力兵马,人数只有五千,战力却远非程处默所部人马可比,被满达海视作截断敌军退路的中坚力量。 而此刻,大火烧起的地方,正是在那五千人埋伏的范围之内。 满达海给出伏兵出击的讯号,那伏兵应该在完成包抄前,尽可能的悄然无声才对,免得让攻进清军大营的敌军察觉后,立刻选择逃离。而现在伏兵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三堵墙的骑兵哪有不退之理。 这太不应该了,满达海挑选出来的五千精锐不该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么剩下的解释就让满达海不敢想象了,难道说五千精锐埋伏的地方遭到了打击? 满达海脸色苍白如纸,他才刚想到这里,便有一个浑身带血的兵士,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惊恐万分道:“大帅,我部遭到明军突袭,仓促应战之下根本挡不住明军的攻势,眼下已濒临溃灭,还请大帅发兵救援!” 话应刚落,周围空气一片死寂,众人无不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满达海和其他清军将领做梦也没有想到,苦等一夜的明军主力没有来攻大营,而是把目标放在了外围的伏兵身上,还是在伏兵最为疲劳无防的情况下,明军如神兵天降般突然杀出。 前一刻还是猎手的伏兵,转眼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与此同时,三堵墙的骑兵已经带着辉煌的战果,轻松的撤离了清军大营,清军扑了个空,很多人都停滞在原地张望,不知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而满达海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明军能准确知道他伏兵的地点?从而杀了伏兵一个措手不及! 今夜,明军显然知道满达海的设伏计划,更可怕的是,明军派出三堵墙的骑兵攻击大营,似乎料定满达海会有忍耐诱敌的打算,因此三堵墙骑兵才敢毫无顾忌的肆意攻杀。 若真是这样的话,明军中策划了这场反伏击作战的人,简直就是个神仙!除了神仙,何人能够料敌先机到这种程度! 满达海在震惊过后,勉强下达了新的指令,派出万余人马去救援。 这时,有将领提议道:“大帅,明军出兵奇袭我部伏兵,那么通县说不定已经空虚,我军应该立刻开拔,趁势夺下通县!” 满达海眼中顿时多了一抹亮色,狠狠咬牙道:“进军,给本帅攻破通县!破城后人畜不留,斩尽杀绝!” 第476章 变局(十九)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黑暗,战场上的惨烈厮杀也是最为血腥,五千清军伏兵遭到出其不意的突袭后,能够坚持到现在而不溃败,已经实属难得。若非这支清军是满达海的精锐之师,怕是早就被明军歼灭。 五千伏兵的统兵将领名叫苏和泰,他是满达海的家将,这次被安排带兵设伏,本是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不想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别说建功立业了,性命都未必能够保住。他望着好不容易组织起的防御又被明军冲破,急怒攻心的高喝道:“随我来!” 苏和泰一手持盾,一刀握刀,带着数十铁骑还有千余名部众才要上前,就听到沉雷般的响声又从身侧传了过来。 战马奔腾,刀光霍霍,三堵墙转移了战场,竟然杀到了这里! 苏和泰大惊失色,咬牙继续命令突击,却发现三堵墙的八百骑兵只是横冲了过来,并不和他交战,而是硬生生的从清军队伍中挤了过去,截断了他队伍的积聚。 三堵墙当日的余威尚在,陡然冲过来,所有清兵都是不由自主的战栗,第一个反应就是四散逃命,三堵墙轻松的穿过了清兵的所在,远远立着,也不参与屠戮,只是见到哪里的清兵稍微密集些,马上冲过去趟一遍。 这种战术极为有效,清军本来就难以结成有效的防御阵型,现在被三堵墙冲的更加散乱,已经是溃不成军。 苏和泰的一股不平之气从心中升起,只觉得明军歼狡的无以伦比,他入川以来,明军就没有主动和清军正面交锋过,尽用一些卑鄙的伎俩。 今夜即使死在这里,苏和泰也是不服,抬头往远方眺望,隐约看到在一个高坡上,有几个明军将领的人正骑在马上驻足俯视战场,他高举战刀,朝着那个方向大喊道:“敌将,你若是有胆,和我堂堂正正一战!” 苏和泰一声大喊,换来却是飞箭如蝗。 高坡上,罗明堂眼看大局将定,不禁满脸红光,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宋明辉,微笑道:“他要挑战,不如就顺了他的心意,这个清将一死,清军差不多也该降了。” 入川之后,宋明辉和罗明堂都不想强攻保宁城,所以全军扎营的地方也离保宁城有一段距离,而就在他们还在川东尽量扩大蒙山军声望的时候,四百清军骑兵莫名其妙的跳进了蒙山军主力的营地所在,宋明辉面对这么一份大礼,岂有不笑纳之理。 而在消灭四百清军骑兵后,宋明辉又俘虏了李琦,并通过他和程处默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策划后,便有了今晚这场反伏击之战。 宋明辉知己知彼,占尽先机,清军空有十余万人马,却是有力使不上,处处落入下风,而宋明辉越来越有大将之风,明明胜券在握也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他凝望着战场,只是淡淡一笑道:“师尊,如果那清将是满达海,弟子倒是愿意与他交手。” 言外之意,也就是说苏和泰根本就没有资格让他出手,宋明辉很是傲气,可他作为蒙山军的第二号人物,傲气一些又有何不可? 罗明堂深深看了宋明辉一眼,说道:“还是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为好,免得迟则生变。”他能从对上身上看到明显的改变,和过去那个有些冷淡的弟子相比,现在的宋明辉或许性格变化不大,可气质上却给人一种烈阳高挂,光芒万丈之感。 而宋明辉的改变都是蒙山军带来的,也是秦风带来的,罗明堂目光从宋明辉的身上收回,忍不住自嘲一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改变许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侠者义,近恶者毒! 罗明堂过去绝对不是一个好人,现在也许依旧不是,可他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好人所为吗?他变的其实比宋明辉更多,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宋明辉虽然傲气,但在战场上容不得自己一点懈怠,蒙山军主力人马在他手中指挥的有如十指般灵活,戳点弹捏的灵巧变幻。见到清军往前突进,宋明辉只是长枪一挥,简简单单的说个‘射’字,苏和泰辛苦积聚的千余部众已经倒下了一片。 苏和泰身手敏捷,浓密的羽箭中毫发不伤,破口大骂,却只是换来了更猛烈的箭雨。 有个肩膀中了一箭的亲兵,身疼的龇牙咧嘴道:“将军,我们没法全军冲出去了,现在只有分散而逃,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苏和泰也是头晕脑胀,知道那亲兵说的也有道理,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自己这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明显是出现了变故,满达海肯定会派兵来援才对,可交战这么久了,援兵还没有到,清军主力离他这里不过才半个时辰的路程。 有援兵会来是苏和泰坚持下去的理由,可现实的残酷让他对援兵已失去了希望,看到周围到处都是自己慌乱的手下,他终于决定不再抵抗,下令分散突围的同时,带着数十个亲兵纵马向南逃命。 苏和泰一跑,清军斗志瞬间荡然无存,除了小部分清兵四下突围外,其他的都丢弃了兵刃,跪地乞降。 宋明辉却不想放过清军的将领,当下让三堵墙的骑兵追击了过去,一时间人喊马跃,厮杀声一路向南。 苏和泰只听到身后马蹄声不绝,回头望过去,见到明军的旌旗招展,猎猎飞扬,不知道多少敌骑追击了过来,自己的手下跟过来的倒还有三百多人,可除了数十亲兵骑马外,大多数凭双腿赶路的都被敌骑陆续蚕食。 三堵墙今夜杀得那叫一个痛快,骑兵们战到现在,其实已有疲劳,可每个人还处在亢奋的状态,他们还能战!也还想战! 苏和泰耳边传来像疯子怪叫一般的喊杀声,差一点仰天长叹,说一句天亡我也,身旁的亲兵连忙劝说道:“将军,蒙山军狡猾势大,我等也不用太过气馁,想蒙山军还未败过,将军败在蒙山军之手,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这话明显是在长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可苏和泰不仅不生气,反而点了下头,神色中恢复了一些精神气。 三堵墙的骑兵因为接连转战两处,马力渐渐枯竭,苏和泰看到身后敌骑似乎放弃了追击,也停下了奔逃,长长舒了口气。 旁边的亲兵问道:“将军,我们已经脱险,是否马上返回大营?” 苏和泰踌躇不安道:“回营!”他的五千人马消亡殆尽,回去之后不知该如何向满达海交代,忧心忡忡之下,他催马向前,却又转瞬勒住。 马蹄踏踏声中,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人,而跟随在那人身后的竟然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大军! 第477章 变局(二十) 苏和泰看到大队人马出现,心神皆是一震,可当看清为首那人时,顿时长出一口气,大声道:“程将军,你部人马怎么在这里?”他认出了来人,正是另外一支伏兵的统领程处默。 程处默白马长枪,黎明的曙光把他衬托的光彩照人,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灿烂的微笑,说道:“苏和泰,你现在才到吗,程某可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此话一出,苏和泰顿时一惊,他可是满达海的家将,程处默平日里见到他时十分恭敬,现在竟敢直呼他的名子,又听他说等候多时,难道说......念及这里,他身形剧烈颤抖了起来,缓缓抬起手,指着程处默道:“你.....你想要干嘛?” 程处默持枪立马,看起来温文尔雅,眼中却是寒芒四射,幽幽道:“苏和泰,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叹了一声,有一种充满可怜意味的语气道:“你埋伏的地点被明军提前得知,必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那人其实就是......” 苏和泰已严声打断道:“你是明军的对应!” 程处默哈哈大笑道:“你说的没错,满达海在我的诱导下,制定了设伏的计划,而我早就只会了蒙山军,而你在被袭击时,满达海派出了一支兵马去救援,可惜......”他把枪尖竖起,有血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苏和泰已经惊惧的脸色发白,吃吃道:“你......你把援兵......” 程处默长枪一横,高声道:“司马长虹在我的逼迫下,也答应与我一起反正,于是在你被蒙山军袭击时,我和司马长虹的人马一起来到了援兵去往你那里的必经之路上,援兵不知我们已经反正,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当场就被杀了大半,逃脱者不过百余人而已。” 苏和泰绝望了,算上程处默的背叛,十万清军今夜或降或死,至少损失了二万多人马,这对于整个军心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若是这个时候,川东的明军大举来攻的话,满达海极有可能无力抵抗,那十万大军的下场岂不是...... 一步错,步步错,这一夜过后,川东战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满达海还不清楚程处默已经背叛的话,说不定还要再吃大亏! 苏和泰不怕死,可他一定要把程处默背叛的消息带给满达海,意念的支撑下,心如死灰的苏和泰脸上豁然多了分决然之色,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马蹄轻踏,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程处默冷笑道:“苏和泰,看来你还不死心?” 苏和泰拔出了佩刀,沉声道:“程处默,你想杀我,先问过我的刀答应吗?”言毕,他飞驰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数十个亲兵受到了苏和泰的感染,纷纷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程处默大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畅快过,把鞑子像猴子一样玩弄,对方临死前的挣扎给他带来的只有无穷的享受。 忽然,程处默的笑声戛然而止,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只见他眼前的不再是苏和泰等数十骑,不远处有更多的骑兵向他冲杀过来。 有人高声喝道:“大帅有令,杀叛逆程处默者,赏白银千两,官升三级!” 程处默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帅有令?满达海不是率军前往通县了吗?他派出了好几股哨骑确定满达海的大军已经远走,他才敢在这里等着苏和泰。不然的话,他早就去和蒙山军汇合了。 苏和泰看到大队人马出现,心神皆是一震,可当看清为首那人时,顿时长出一口气,大声道:“程将军,你部人马怎么在这里?”他认出了来人,正是另外一支伏兵的统领程处默。 程处默白马长枪,黎明的曙光把他衬托的光彩照人,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灿烂的微笑,说道:“苏和泰,你现在才到吗,程某可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此话一出,苏和泰顿时一惊,他可是满达海的家将,程处默平日里见到他时十分恭敬,现在竟敢直呼他的名子,又听他说等候多时,难道说......念及这里,他身形剧烈颤抖了起来,缓缓抬起手,指着程处默道:“你.....你想要干嘛?” 程处默持枪立马,看起来温文尔雅,眼中却是寒芒四射,幽幽道:“苏和泰,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叹了一声,有一种充满可怜意味的语气道:“你埋伏的地点被明军提前得知,必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那人其实就是......” 苏和泰已严声打断道:“你是明军的对应!” 程处默哈哈大笑道:“你说的没错,满达海在我的诱导下,制定了设伏的计划,而我早就只会了蒙山军,而你在被袭击时,满达海派出了一支兵马去救援,可惜......”他把枪尖竖起,有血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苏和泰已经惊惧的脸色发白,吃吃道:“你......你把援兵......” 程处默长枪一横,高声道:“司马长虹在我的逼迫下,也答应与我一起反正,于是在你被蒙山军袭击时,我和司马长虹的人马一起来到了援兵去往你那里的必经之路上,援兵不知我们已经反正,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当场就被杀了大半,逃脱者不过百余人而已。” 苏和泰绝望了,算上程处默的背叛,十万清军今夜或降或死,至少损失了二万多人马,这对于整个军心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若是这个时候,川东的明军大举来攻的话,满达海极有可能无力抵抗,那十万大军的下场岂不是...... 一步错,步步错,这一夜过后,川东战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满达海还不清楚程处默已经背叛的话,说不定还要再吃大亏! 苏和泰不怕死,可他一定要把程处默背叛的消息带给满达海,意念的支撑下,心如死灰的苏和泰脸上豁然多了分决然之色,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马蹄轻踏,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程处默冷笑道:“苏和泰,看来你还不死心?” 苏和泰拔出了佩刀,沉声道:“程处默,你想杀我,先问过我的刀答应吗?”言毕,他飞驰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数十个亲兵受到了苏和泰的感染,纷纷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程处默大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畅快过,把鞑子像猴子一样玩弄,对方临死前的挣扎给他带来的只有无穷的享受。 忽然,程处默的笑声戛然而止,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只见他眼前的不再是苏和泰等数十骑,不远处有更多的骑兵向他冲杀过来。 有人高声喝道:“大帅有令,杀叛逆程处默者,赏白银千两,官升三级!” 程处默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帅有令?满达海不是率军前往通县了吗?他派出了好几股哨骑确定满达海的大军已经远走,他才敢在这里等着苏和泰。不然的话,他早就去和蒙山军汇合了。 第478章 变局(二十一) 这处山谷对于程处默十分陌生,他不知道山谷存在几个入口出口,如果现在迟疑不定的话,苏和泰说不定就能逃脱,可他又担心谷中有埋伏,这才没有入谷的决心。 司马长虹道:“谷外有大石挡路,说明有人在此处提早做过布置,我们还是小心为上,等后方步卒到来,方可确保周全。” 程处默双眼眯起,凝视着拦路大石后面空荡荡的谷口,说道:“谷中若是有伏兵,如何会在外面放置大石?敌人岂不知这样做会引起我们的警觉,我更相信敌人是在故弄玄虚。”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吼一声:“苏和泰,念在我们过去也算同僚一场,今日就放你一马!” 他的声音极大,传进谷中亦有余音回荡,可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声响。 程处默目光一厉,大喊道:“冲进去,追击苏和泰!” 苏和泰刚才用挑衅之言,现在却毫无声息,十有八九是远遁而去。而如果谷中真有埋伏,苏和泰听到程处默要走,应该再会出声挑衅才对。 程处默试探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做出了决定! 司马长虹还想劝说,可他看到程处默已经挥鞭急驰,只能无奈的跟上,结果不等驰出多远,前方拦路的大石后面突然涌出不少士兵,个个挽弓拉箭,尽力向前射去,正在奔驰的骑兵一下子倒下了七八人,司马长虹如同惊弓之鸟,慌乱道:“有埋伏,快点撤!” 骑兵们潮退般急撤,奔行了片刻,扭头回望,只见到大石后面不过站起了十几个弓箭手,程处默怒声骂道:“全是一些废物,数百骑兵被十几个弓箭手吓退,你们还要脸吗?还不快随本将杀回去!” 他骂归骂,其实在那十几个弓箭手出现时,程处默也被下了一跳,司马长虹没有出声下令撤退时,他就已经拨转了马头后退了。 司马长虹脸皮可没有程处默那么厚,见自己闹出笑话,表情十分尴尬,可内心的警惕依旧没有减少,低声问道:“程将军,那十几个弓箭手施放冷箭后,为什么还呆在谷外不动,真以为我们这么多人会被吓走吗?” 程处默冷冷的回了句:“我们难道没有被吓走吗?” 司马长虹见到程处默言语恼怒,悻悻的退来了几步,不敢多言。 而这时候,苏和泰竟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只见他和那十几个弓箭手站到了一起,而随行的数十骑兵,以及那些来路不明的骑兵则没了踪影。 司马长虹心中又泛起了嘀咕,如果山谷内有埋伏,刚才他们就要冲进去了,敌军不该放箭阻击才对,可若说没有埋伏,那些骑兵去了哪里?苏和泰为什么不趁着他们犹豫了时候逃跑,还堂而皇之的走出山谷?又或许还是疑兵之计? 程处默也是万分惊疑,总觉得敌人所为暗藏玄机,亦是充斥了强烈的杀机,他知道司马长虹多谋,可刚才他言语不当,现在已不好意思出声询问。 二人进退两难之际,苏和泰张狂的笑声陡然传来:“程处默,本将等你许久,你怎么还不入谷,现在我出谷相迎,你倒是来啊!” 程处默心神不宁,他追击的目标是苏和泰,苏和泰既然就在眼前,他倒是不急着攻击了。 于是,双方开始十分诡异的对峙,十几个人和五百人的对峙,人少的一方轻松自在,笑骂不断,人多的一方反而全神贯注,疑惑难安。 等了许久,谷外的大石头还是大石头,十几个弓箭手还是十几个弓箭手,一切还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 程处默终究还是少了分气魄,叹声道:“走吧,我们没有必要犯险。”说完,不再犹豫,已返身而去,背影看上去略显落寞。 而在程处默转身那一刻,苏和泰极尽讥讽的声音再次传来:“程处默,你这个鼠辈,日后见到老子躲得远点,别在像现在这么丢人现眼。” 司马长虹紧张的望着程处默,看到他没有被苏和泰言语相激,还在往远方驰去,这才放下心来,苏和泰那里明显有不为人察觉的危险,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五百骑兵汹涌的追来,结果却好像不战而败的落魄逃离,相比于司马长虹的心神一松,苏和泰更是浑身像抽干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他身后山谷空荡荡的连鸟兽都少见,伏兵更是一个没有,程处默若是真敢冲来,他必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苏和泰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转瞬又有些皱眉,低语道:“不知道那边顺利吗?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去争取时间了。” 另外一边,程处默似乎在宣泄内心的不甘,发疯般的纵马奔驰,可渐渐的,他的马速慢了下来,脸上已有恐惧之色。 司马长虹赶上程处默,脸色亦是难看至极,语带颤音道:“程将军,不对啊!为什么.......” 话到一半,前方道路突然涌来了十多个人,都是肮脏潦倒的打扮,见到程处默骑马过来,都是慌忙退到了一旁。 其中一人望见马上的程处默,当即怪叫了一声,声如泣血,好不凄惨。 程处默听到声音,顿时满脸错愕,定眼朝怪叫之人望去,一颗心已经冰寒如霜,双目通红道:“李琦,你怎么这样了?我们的大军在哪?” 李琦一张脸脏兮兮的涂花,早就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听到程处默的质问,痛哭道:“将军,你原来还活着!” 旁边有人斥责道:“大胆,怎么敢和将军这么说话?” 李琦‘咕咚’一下跪倒,无比委屈道:“将军,你离开不久,一股清军突然出现在我军正面,还大喊你和司马将军已经被杀,兵士们反正不久,本就心思不安,听到清军喊话更是心胆俱裂,卑职竭力约束,却终究奈何不了人心溃散,大军几乎没有抵抗就降了......” 程处默身子一软,差点从马上摔落,即使心中已有准备,可当事实真的发生了,他还是难以承受,大好的局面只因他贪功冒进,再加上犹豫不决直接葬送干净。 苏和泰为什么在山谷外不断挑衅,并非在山谷内设有伏兵,想把程处默诱惑进去,真正目的是为了拖住程处默,让他无法回去和大军汇合,没有程处默这个主心骨在,一万三千多刚反正的清军在遭受恐吓和欺骗下,很容易任人摆布。 只不过是何人布了这个局,一定不会是满达海,他要是大军返回的话,那根本无需如此复杂,直接大军开来就行。 那不是满达海,又会是谁呢? 第479章 变局(二十二) 川东风云变幻的时候,吴三桂依旧停留在川贵边界,以休整为由死活都不入川,不过休整总要有过限度,不可能一直用作借口。 于是,吴三桂病了!病入膏肓,郎中请了十多个,皆是无奈摇头,毫无救治的良方。 对于吴三桂的病重,很多人都报以怀疑的态度,甚至认定吴三桂就是装病,其中就有被孝庄派来命令吴三桂入川营救天子的邓公公! 虽然邓公公不是郎中,可对于一个人的精气外在表现十分了解,前不久吴三桂还是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要得病的样子。 为了一探究竟,邓公公亲自前往了吴三桂的住所,看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邓公公跟随一个下人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才到庭院的时候,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邓公公嗅了一鼻子,觉得吴三桂若是真病了,那这药味还真意味着了他病的不轻。 下人带着邓公公到了吴三桂的房前,进门通报,不等下人说完,吴三桂房内已经用虚弱的语气骂道:“邓公公来了,来了就请进来,还要向我问什么!快,扶我去迎邓公公。” 川东风云变幻的时候,吴三桂依旧停留在川贵边界,以休整为由死活都不入川,不过休整总要有过限度,不可能一直用作借口。 于是,吴三桂病了!病入膏肓,郎中请了十多个,皆是无奈摇头,毫无救治的良方。 对于吴三桂的病重,很多人都报以怀疑的态度,甚至认定吴三桂就是装病,其中就有被孝庄派来命令吴三桂入川营救天子的邓公公! 虽然邓公公不是郎中,可对于一个人的精气外在表现十分了解,前不久吴三桂还是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要得病的样子。 为了一探究竟,邓公公亲自前往了吴三桂的住所,看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邓公公跟随一个下人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才到庭院的时候,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邓公公嗅了一鼻子,觉得吴三桂若是真病了,那这药味还真意味着了他病的不轻。 下人带着邓公公到了吴三桂的房前,进门通报,不等下人说完,吴三桂房内已经用虚弱的语气骂道:“邓公公来了,来了就请进来,还要向我问什么!快,扶我去迎邓公公。” 川东风云变幻的时候,吴三桂依旧停留在川贵边界,以休整为由死活都不入川,不过休整总要有过限度,不可能一直用作借口。 于是,吴三桂病了!病入膏肓,郎中请了十多个,皆是无奈摇头,毫无救治的良方。 对于吴三桂的病重,很多人都报以怀疑的态度,甚至认定吴三桂就是装病,其中就有被孝庄派来命令吴三桂入川营救天子的邓公公! 虽然邓公公不是郎中,可对于一个人的精气外在表现十分了解,前不久吴三桂还是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要得病的样子。 为了一探究竟,邓公公亲自前往了吴三桂的住所,看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邓公公跟随一个下人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才到庭院的时候,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邓公公嗅了一鼻子,觉得吴三桂若是真病了,那这药味还真意味着了他病的不轻。 下人带着邓公公到了吴三桂的房前,进门通报,不等下人说完,吴三桂房内已经用虚弱的语气骂道:“邓公公来了,来了就请进来,还要向我问什么!快,扶我去迎邓公公。” 川东风云变幻的时候,吴三桂依旧停留在川贵边界,以休整为由死活都不入川,不过休整总要有过限度,不可能一直用作借口。 于是,吴三桂病了!病入膏肓,郎中请了十多个,皆是无奈摇头,毫无救治的良方。 对于吴三桂的病重,很多人都报以怀疑的态度,甚至认定吴三桂就是装病,其中就有被孝庄派来命令吴三桂入川营救天子的邓公公! 虽然邓公公不是郎中,可对于一个人的精气外在表现十分了解,前不久吴三桂还是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要得病的样子。 为了一探究竟,邓公公亲自前往了吴三桂的住所,看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邓公公跟随一个下人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才到庭院的时候,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邓公公嗅了一鼻子,觉得吴三桂若是真病了,那这药味还真意味着了他病的不轻。 下人带着邓公公到了吴三桂的房前,进门通报,不等下人说完,吴三桂房内已经用虚弱的语气骂道:“邓公公来了,来了就请进来,还要向我问什么!快,扶我去迎邓公公。” 川东风云变幻的时候,吴三桂依旧停留在川贵边界,以休整为由死活都不入川,不过休整总要有过限度,不可能一直用作借口。 于是,吴三桂病了!病入膏肓,郎中请了十多个,皆是无奈摇头,毫无救治的良方。 对于吴三桂的病重,很多人都报以怀疑的态度,甚至认定吴三桂就是装病,其中就有被孝庄派来命令吴三桂入川营救天子的邓公公! 虽然邓公公不是郎中,可对于一个人的精气外在表现十分了解,前不久吴三桂还是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要得病的样子。 为了一探究竟,邓公公亲自前往了吴三桂的住所,看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邓公公跟随一个下人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才到庭院的时候,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邓公公嗅了一鼻子,觉得吴三桂若是真病了,那这药味还真意味着了他病的不轻。 下人带着邓公公到了吴三桂的房前,进门通报,不等下人说完,吴三桂房内已经用虚弱的语气骂道:“邓公公来了,来了就请进来,还要向我问什么!快,扶我去迎邓公公。” 川东风云变幻的时候,吴三桂依旧停留在川贵边界,以休整为由死活都不入川,不过休整总要有过限度,不可能一直用作借口。 于是,吴三桂病了!病入膏肓,郎中请了十多个,皆是无奈摇头,毫无救治的良方。 对于吴三桂的病重,很多人都报以怀疑的态度,甚至认定吴三桂就是装病,其中就有被孝庄派来命令吴三桂入川营救天子的邓公公! 虽然邓公公不是郎中,可对于一个人的精气外在表现十分了解,前不久吴三桂还是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要得病的样子。 为了一探究竟,邓公公亲自前往了吴三桂的住所,看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邓公公跟随一个下人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才到庭院的时候,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邓公公嗅了一鼻子,觉得吴三桂若是真病了,那这药味还真意味着了他病的不轻。 下人带着邓公公到了吴三桂的房前,进门通报,不等下人说完,吴三桂房内已经用虚弱的语气骂道:“邓公公来了,来了就请进来,还要向我问什么!快,扶我去迎邓公公。” 第480章 变局(二十三) 吴三桂从床上站起了的时候,送药的女子已经把托盘放下,她的一举一动风韵十足,丝毫不见侍女的卑微之色。 女子当然不是侍女,吴三桂也不会把她当成侍女。 吴三桂的目光从女子身上飞快的掠过,又咳嗽了几声,心疼道:“这送药的事情交给下人做好了,怎么用你亲自动手?” 女子摇头道:“我想为你做点事而已,无论这事是真还是假。”她的语气透着一丝幽怨,眉宇中却显出几分干练之色。 世人都知吴三桂放清军入关,市井之中传言他是一怒为红颜,而红颜就是此刻来到吴三桂房中的女子,陈圆圆! 陈圆圆原来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幼从养母陈氏,故改姓陈,江苏武进人,居苏州桃花坞,隶籍梨园,为吴中名优,秦淮八艳之一。 崇祯末年,陈圆圆被田畹锁掳,后被转送吴三桂为妾。相传李自成攻破北京后,手下刘宗敏掳走陈圆圆,吴三桂遂引清军入关。 而作为一个女子,陈圆圆虽然比不上花木兰,武媚娘,梁红玉等女中巾帼,但她以美貌倾倒了吴三桂,倾倒了刘宗敏,倾倒了大顺王朝,也倾倒了许多年后的无数的男人。即便李自成不敌满清,但吴三桂若不投降多尔衮,满人最少要晚入关几十年。 所以说,陈圆圆以她个人魅力的影响着别人,甚至改变了历史! 当然,陈圆圆到底有多大的能力,众说纷纭之下未必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可吴三桂面对陈圆圆时,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于是,当陈圆圆故作黯然神伤,端着药碗要走的时候,吴三桂突然叫道:“圆圆......” 陈圆圆头也没回,只是幽声道:“王爷,圆圆是一个不详人,如果哪一天你不要圆圆了,可以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圆圆马上就会离开。” 丢下了这句话,陈圆圆根本不给吴三桂反应,已经悄然离去,带走了她拿来的汤药,事实上她很清楚吴三桂是在装病,却还是亲自端药过了,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在她的心中,只要可以见上吴三桂一面,那便是意义所在。 可有时候,痴情未必能够得到回报,而在吴三桂的眼中,陈圆圆的痴情只会令他感到心惊,虽然他不想否认自己对陈圆圆还有深厚的感情,并不介意曾为他人的妻妾,但当他们久别重逢的那日起,吴三桂敏锐的发现陈圆圆变了,他说不清哪里变了,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每当吴三桂对身边的某个人产生戒心时,他会毫不犹豫的除掉那个人,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也只有陈圆圆能改变他一贯的作风。 吴三桂还在等待,或者说还在观察,他要弄清陈圆圆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陈圆圆之间到底还能否回到当日的夫妻情深。 房门又被人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进出吴三桂的房间,无需任何人的通报,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 吴应熊长的相貌堂堂,行走之间颇有威势,他来到吴三桂的身边,一对剑眉微微皱起,低声问道:“父王,她来干什么?” 她指的当然是陈圆圆,吴应熊来时一定和陈圆圆遇见,而从他的语气来看,吴应熊和陈圆圆的关系显然不甚融洽。 吴三桂面无表情道:“她是来送药的......” 吴应熊眉头皱的更紧,说道:“她不是知道父王没病,为什么还.......” 话到一半,吴三桂冷声打断道:“父王再提醒你一遍,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要在父王面前表现出来,还有关于她的事情,父王也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半句!” 吴应熊面色一沉,他心中一直把陈圆圆当做狐狸精看待,认为父亲和她在一起必然会深受祸害,可也知道父亲对陈圆圆十分痴迷,哼了一声后,不想因为陈圆圆损害了他们父子关系,于是话锋一转,脸上带着喜色道:“父王,川东那里有消息了。” 吴三桂脸色微变,双眸顿有锋芒射出,问道:“满达海败了?” 吴应熊呵呵一笑道:“不算败,可也被明军折腾的不清,连日来吃了不少的亏,损失了不少人马,后来他打算用一招诱敌入瓮之计,结果敌人是诱来了,却是没有入瓮,敌人反而将计就计,打了一个漂亮的反伏击之战。” 吴三桂从床上站起了的时候,送药的女子已经把托盘放下,她的一举一动风韵十足,丝毫不见侍女的卑微之色。 女子当然不是侍女,吴三桂也不会把她当成侍女。 吴三桂的目光从女子身上飞快的掠过,又咳嗽了几声,心疼道:“这送药的事情交给下人做好了,怎么用你亲自动手?” 女子摇头道:“我想为你做点事而已,无论这事是真还是假。”她的语气透着一丝幽怨,眉宇中却显出几分干练之色。 世人都知吴三桂放清军入关,市井之中传言他是一怒为红颜,而红颜就是此刻来到吴三桂房中的女子,陈圆圆! 陈圆圆原来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幼从养母陈氏,故改姓陈,江苏武进人,居苏州桃花坞,隶籍梨园,为吴中名优,秦淮八艳之一。 崇祯末年,陈圆圆被田畹锁掳,后被转送吴三桂为妾。相传李自成攻破北京后,手下刘宗敏掳走陈圆圆,吴三桂遂引清军入关。 而作为一个女子,陈圆圆虽然比不上花木兰,武媚娘,梁红玉等女中巾帼,但她以美貌倾倒了吴三桂,倾倒了刘宗敏,倾倒了大顺王朝,也倾倒了许多年后的无数的男人。即便李自成不敌满清,但吴三桂若不投降多尔衮,满人最少要晚入关几十年。 所以说,陈圆圆以她个人魅力的影响着别人,甚至改变了历史! 当然,陈圆圆到底有多大的能力,众说纷纭之下未必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可吴三桂面对陈圆圆时,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于是,当陈圆圆故作黯然神伤,端着药碗要走的时候,吴三桂突然叫道:“圆圆......” 陈圆圆头也没回,只是幽声道:“王爷,圆圆是一个不详人,如果哪一天你不要圆圆了,可以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圆圆马上就会离开。” 丢下了这句话,陈圆圆根本不给吴三桂反应,已经悄然离去,带走了她拿来的汤药,事实上她很清楚吴三桂是在装病,却还是亲自端药过了,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在她的心中,只要可以见上吴三桂一面,那便是意义所在。 可有时候,痴情未必能够得到回报,而在吴三桂的眼中,陈圆圆的痴情只会令他感到心惊,虽然他不想否认自己对陈圆圆还有深厚的感情,并不介意曾为他人的妻妾,但当他们久别重逢的那日起,吴三桂敏锐的发现陈圆圆变了,他说不清哪里变了,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每当吴三桂对身边的某个人产生戒心时,他会毫不犹豫的除掉那个人,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也只有陈圆圆能改变他一贯的作风。 吴三桂还在等待,或者说还在观察,他要弄清陈圆圆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陈圆圆之间到底还能否回到当日的夫妻情深。 房门又被人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进出吴三桂的房间,无需任何人的通报,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 吴应熊长的相貌堂堂,行走之间颇有威势,他来到吴三桂的身边,一对剑眉微微皱起,低声问道:“父王,她来干什么?” 她指的当然是陈圆圆,吴应熊来时一定和陈圆圆遇见,而从他的语气来看,吴应熊和陈圆圆的关系显然不甚融洽。 吴三桂面无表情道:“她是来送药的......” 吴应熊眉头皱的更紧,说道:“她不是知道父王没病,为什么还.......” 话到一半,吴三桂冷声打断道:“父王再提醒你一遍,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要在父王面前表现出来,还有关于她的事情,父王也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半句!” 吴应熊面色一沉,他心中一直把陈圆圆当做狐狸精看待,认为父亲和她在一起必然会深受祸害,可也知道父亲对陈圆圆十分痴迷,哼了一声后,不想因为陈圆圆损害了他们父子关系,于是话锋一转,脸上带着喜色道:“父王,川东那里有消息了。” 吴三桂脸色微变,双眸顿有锋芒射出,问道:“满达海败了?” 吴应熊呵呵一笑道:“不算败,可也被明军折腾的不清,连日来吃了不少的亏,损失了不少人马,后来他打算用一招诱敌入瓮之计,结果敌人是诱来了,却是没有入瓮,敌人反而将计就计,打了一个漂亮的反伏击之战。” 吴三桂从床上站起了的时候,送药的女子已经把托盘放下,她的一举一动风韵十足,丝毫不见侍女的卑微之色。 女子当然不是侍女,吴三桂也不会把她当成侍女。 吴三桂的目光从女子身上飞快的掠过,又咳嗽了几声,心疼道:“这送药的事情交给下人做好了,怎么用你亲自动手?” 女子摇头道:“我想为你做点事而已,无论这事是真还是假。”她的语气透着一丝幽怨,眉宇中却显出几分干练之色。 世人都知吴三桂放清军入关,市井之中传言他是一怒为红颜,而红颜就是此刻来到吴三桂房中的女子,陈圆圆! 陈圆圆原来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幼从养母陈氏,故改姓陈,江苏武进人,居苏州桃花坞,隶籍梨园,为吴中名优,秦淮八艳之一。 崇祯末年,陈圆圆被田畹锁掳,后被转送吴三桂为妾。相传李自成攻破北京后,手下刘宗敏掳走陈圆圆,吴三桂遂引清军入关。 而作为一个女子,陈圆圆虽然比不上花木兰,武媚娘,梁红玉等女中巾帼,但她以美貌倾倒了吴三桂,倾倒了刘宗敏,倾倒了大顺王朝,也倾倒了许多年后的无数的男人。即便李自成不敌满清,但吴三桂若不投降多尔衮,满人最少要晚入关几十年。 所以说,陈圆圆以她个人魅力的影响着别人,甚至改变了历史! 当然,陈圆圆到底有多大的能力,众说纷纭之下未必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可吴三桂面对陈圆圆时,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于是,当陈圆圆故作黯然神伤,端着药碗要走的时候,吴三桂突然叫道:“圆圆......” 陈圆圆头也没回,只是幽声道:“王爷,圆圆是一个不详人,如果哪一天你不要圆圆了,可以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圆圆马上就会离开。” 丢下了这句话,陈圆圆根本不给吴三桂反应,已经悄然离去,带走了她拿来的汤药,事实上她很清楚吴三桂是在装病,却还是亲自端药过了,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在她的心中,只要可以见上吴三桂一面,那便是意义所在。 可有时候,痴情未必能够得到回报,而在吴三桂的眼中,陈圆圆的痴情只会令他感到心惊,虽然他不想否认自己对陈圆圆还有深厚的感情,并不介意曾为他人的妻妾,但当他们久别重逢的那日起,吴三桂敏锐的发现陈圆圆变了,他说不清哪里变了,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每当吴三桂对身边的某个人产生戒心时,他会毫不犹豫的除掉那个人,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也只有陈圆圆能改变他一贯的作风。 吴三桂还在等待,或者说还在观察,他要弄清陈圆圆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陈圆圆之间到底还能否回到当日的夫妻情深。 房门又被人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进出吴三桂的房间,无需任何人的通报,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 吴应熊长的相貌堂堂,行走之间颇有威势,他来到吴三桂的身边,一对剑眉微微皱起,低声问道:“父王,她来干什么?” 她指的当然是陈圆圆,吴应熊来时一定和陈圆圆遇见,而从他的语气来看,吴应熊和陈圆圆的关系显然不甚融洽。 吴三桂面无表情道:“她是来送药的......” 吴应熊眉头皱的更紧,说道:“她不是知道父王没病,为什么还.......” 话到一半,吴三桂冷声打断道:“父王再提醒你一遍,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要在父王面前表现出来,还有关于她的事情,父王也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半句!” 吴应熊面色一沉,他心中一直把陈圆圆当做狐狸精看待,认为父亲和她在一起必然会深受祸害,可也知道父亲对陈圆圆十分痴迷,哼了一声后,不想因为陈圆圆损害了他们父子关系,于是话锋一转,脸上带着喜色道:“父王,川东那里有消息了。” 吴三桂脸色微变,双眸顿有锋芒射出,问道:“满达海败了?” 吴应熊呵呵一笑道:“不算败,可也被明军折腾的不清,连日来吃了不少的亏,损失了不少人马,后来他打算用一招诱敌入瓮之计,结果敌人是诱来了,却是没有入瓮,敌人反而将计就计,打了一个漂亮的反伏击之战。” 第481章 变局(二十四) 雄狮永远都是雄狮,无论雄狮是趴着,还是打盹,也无人敢轻视它的威武,而此刻的鳌拜亦是如此,他明明跪倒在地,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臣服之感,好似一个天生的强者,阶级地位只能制约他的行为,绝不可能束缚那颗强者之心。 孝庄望着看似谦卑的鳌拜,突然间感觉到有些疲倦,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累,她仿佛又回到了皇太极驾崩后的那段日子,宫内人心叵测,尔虞我诈之下可谓是步步惊心。 当了十多年的太后,孝庄不过这两三年清闲一些,顺治刚刚登基的日子里,她需要为儿子处理政务,批阅奏章,调节与一众大臣的关系,可她从来不觉得累过,因为她心中有着一个追求,追求成为世上最伟大的女人。 在很多人眼中,孝庄野心勃勃,可她若是没有野心,恐怕活不到现在,她需要不断的进取,直到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孝庄克服了种种险阻,眼看就要踏上巅峰,却发现形势急转直下,她的追求变得越来越遥远,她已经追的累了,歇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快要四十了,她这一生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供使用了。 挥了挥手,孝庄疲倦道:“鳌拜,皇上很快就会回宫,你和群臣安心等候就行,而在皇上回宫前,你作为功勋大臣,应该尽量稳住朝廷人心才对。” 鳌拜并不知道顺治困在保宁城,可清军大规模的往四川调动却瞒不住他,抬头说道:“太后,皇上身系天下安危,奴才资质平庸,倒也有几分勇力,愿为皇上分忧,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话暗指皇上有忧,而且忧是军事上,鳌拜作为优秀的统兵将领,自然有为皇上分忧的能力。当然,他的话也不乏试探的意味。 孝庄能听出鳌拜话中的意思,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鳌拜心思如此缜密,竟然能够猜到几分真相,只是到底是否应该对他如实相告,孝庄还是打不定主意。 这些日子,不断有川东的消息传进孝庄的耳中,本以为派遣吴三桂和满达海两支大军入川,已是杀鸡用牛刀,成功救援困在保宁城的顺治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结果却是完全超出了孝庄的想象。 吴三桂以休整为由拒绝入川,之后又病重不能前行,而满达海大军进展缓慢,能否击败围困保宁城的明军,目前还是未知之数。 而如果把满达海的大军交到鳌拜手中,或许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至少在领兵的能力上,满达海根本不能和鳌拜相提并论。 只是能力归能力,属下的忠心才是当权者最为看重的。 鳌拜虽然有扶保顺治登基的功劳,但他只是不想皇位落在多尔衮手中,对于顺治的忠诚并不显着,而且鳌拜军功太大,随着皇太极一朝的功勋老臣不断离世,鳌拜在朝中的地位越发崇高,再让他统兵立功的话,威望怕是会达到不可抑制的地步。 孝庄绝不愿意看到鳌拜权势滔天,可顺治的安危一样是重中之重,她一时很难做出取舍,思索许久才道:“鳌拜,哀家明白你对皇上的忠心,这样吧......”她顿了顿,叹声道:“七日之后,你再入宫来见哀家,到时候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七日时间,这是孝庄所能承受的极限,到那时川东战事还不明朗的话,她就会起用鳌拜,替代满达海成为救援保宁之军的统帅。 鳌拜还是没有弄清顺治的情况,可孝庄已经让步,他也不好继续紧逼,迟疑了一下后,说道:“奴才随时等候太后吩咐。”说完,他又施了一礼,便躬身告退。 皇宫外面,一群朝中大臣已等候多时,看到鳌拜出现,纷纷上前打探顺治的消息,鳌拜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不过在言谈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忧虑之色,群臣见了无不心中凛然,而在鳌拜离开众人视线后,他嘴角不留痕迹的流露出一丝冷笑。 孝庄希望鳌拜能够安抚群臣,可鳌拜所为哪里有安抚之意,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回到府上,鳌拜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刚把房门打开,他的目光就投向了不远处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低声问道:“董鄂妃,你的病好些了吗?” 谁能想到,顺治最为心爱的女人,竟然会出现在鳌拜的书房里。 董鄂妃还是身姿曼妙,风姿绝佳,可是无论额头双手都有了蜡黄之意,面纱无法遮挡。她安坐在锦榻上,面前则是一张瑶琴。 鳌拜与董鄂妃私会,一旦泄露出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鳌拜却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因为风险背后是更大的回报。 董鄂妃盈盈站起,轻声道:“我的病不能好,至少在回宫前不能好,宫里的太医可不容易轻易欺瞒。” 鳌拜目光一沉,问道:“太后若是去你宫中探望,那该如何是好?” 董鄂妃面露讥诮道:“你可曾听闻过太后探望过哪个生病的妃嫔?太后对自己的身子向来爱惜,即使旁人得的只是伤风咳嗽的小病,她也怕被病患感染。” 鳌拜松了口气,默然的点了下头。 刹那间,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二人各有所思,皆是一言不发。过了良久,董鄂妃才突然问道:“你可是想再听一曲饮马长城行吗?” 鳌拜没有答复,双眼却已经闭上。 董鄂妃淡然一笑,双手放在瑶琴之上,很快琴声微起,有如天籁传来,转瞬金戈突起,大开大阖,一股壮烈豪情喷涌而出。 闭着眼的鳌拜脑海中浮现出了战场上的浴血拼杀,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发痛,可他还是想听下去,现在的他,或许只有在琴声中,才能找到当日的激昂。 金戈铁马,冰河入梦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 鳌拜颇为不悦,问道:“你怎么一下子不弹奏了?” 董鄂妃微笑道:“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而是应该展望将来,鳌大人一世英雄,难道愿意就此平淡度过余生吗?”说着,她双眸一凝道:“鳌大人,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不知道你想清楚了没有?” 鳌拜眉头一皱,答非所问道:“你真下得去手吗?”他目不转睛盯着董鄂妃,眼神锐利如刀,好似要破开她的内心,才好看个透彻。雄狮永远都是雄狮,无论雄狮是趴着,还是打盹,也无人敢轻视它的威武,而此刻的鳌拜亦是如此,他明明跪倒在地,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臣服之感,好似一个天生的强者,阶级地位只能制约他的行为,绝不可能束缚那颗强者之心。 孝庄望着看似谦卑的鳌拜,突然间感觉到有些疲倦,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累,她仿佛又回到了皇太极驾崩后的那段日子,宫内人心叵测,尔虞我诈之下可谓是步步惊心。 当了十多年的太后,孝庄不过这两三年清闲一些,顺治刚刚登基的日子里,她需要为儿子处理政务,批阅奏章,调节与一众大臣的关系,可她从来不觉得累过,因为她心中有着一个追求,追求成为世上最伟大的女人。 在很多人眼中,孝庄野心勃勃,可她若是没有野心,恐怕活不到现在,她需要不断的进取,直到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孝庄克服了种种险阻,眼看就要踏上巅峰,却发现形势急转直下,她的追求变得越来越遥远,她已经追的累了,歇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快要四十了,她这一生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供使用了。 挥了挥手,孝庄疲倦道:“鳌拜,皇上很快就会回宫,你和群臣安心等候就行,而在皇上回宫前,你作为功勋大臣,应该尽量稳住朝廷人心才对。” 鳌拜并不知道顺治困在保宁城,可清军大规模的往四川调动却瞒不住他,抬头说道:“太后,皇上身系天下安危,奴才资质平庸,倒也有几分勇力,愿为皇上分忧,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话暗指皇上有忧,而且忧是军事上,鳌拜作为优秀的统兵将领,自然有为皇上分忧的能力。当然,他的话也不乏试探的意味。 孝庄能听出鳌拜话中的意思,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鳌拜心思如此缜密,竟然能够猜到几分真相,只是到底是否应该对他如实相告,孝庄还是打不定主意。 这些日子,不断有川东的消息传进孝庄的耳中,本以为派遣吴三桂和满达海两支大军入川,已是杀鸡用牛刀,成功救援困在保宁城的顺治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结果却是完全超出了孝庄的想象。 吴三桂以休整为由拒绝入川,之后又病重不能前行,而满达海大军进展缓慢,能否击败围困保宁城的明军,目前还是未知之数。 而如果把满达海的大军交到鳌拜手中,或许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至少在领兵的能力上,满达海根本不能和鳌拜相提并论。 只是能力归能力,属下的忠心才是当权者最为看重的。 鳌拜虽然有扶保顺治登基的功劳,但他只是不想皇位落在多尔衮手中,对于顺治的忠诚并不显着,而且鳌拜军功太大,随着皇太极一朝的功勋老臣不断离世,鳌拜在朝中的地位越发崇高,再让他统兵立功的话,威望怕是会达到不可抑制的地步。 孝庄绝不愿意看到鳌拜权势滔天,可顺治的安危一样是重中之重,她一时很难做出取舍,思索许久才道:“鳌拜,哀家明白你对皇上的忠心,这样吧......”她顿了顿,叹声道:“七日之后,你再入宫来见哀家,到时候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七日时间,这是孝庄所能承受的极限,到那时川东战事还不明朗的话,她就会起用鳌拜,替代满达海成为救援保宁之军的统帅。 鳌拜还是没有弄清顺治的情况,可孝庄已经让步,他也不好继续紧逼,迟疑了一下后,说道:“奴才随时等候太后吩咐。”说完,他又施了一礼,便躬身告退。 皇宫外面,一群朝中大臣已等候多时,看到鳌拜出现,纷纷上前打探顺治的消息,鳌拜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不过在言谈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忧虑之色,群臣见了无不心中凛然,而在鳌拜离开众人视线后,他嘴角不留痕迹的流露出一丝冷笑。 孝庄希望鳌拜能够安抚群臣,可鳌拜所为哪里有安抚之意,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回到府上,鳌拜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刚把房门打开,他的目光就投向了不远处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低声问道:“董鄂妃,你的病好些了吗?” 谁能想到,顺治最为心爱的女人,竟然会出现在鳌拜的书房里。 董鄂妃还是身姿曼妙,风姿绝佳,可是无论额头双手都有了蜡黄之意,面纱无法遮挡。她安坐在锦榻上,面前则是一张瑶琴。 鳌拜与董鄂妃私会,一旦泄露出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鳌拜却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因为风险背后是更大的回报。 董鄂妃盈盈站起,轻声道:“我的病不能好,至少在回宫前不能好,宫里的太医可不容易轻易欺瞒。” 鳌拜目光一沉,问道:“太后若是去你宫中探望,那该如何是好?” 董鄂妃面露讥诮道:“你可曾听闻过太后探望过哪个生病的妃嫔?太后对自己的身子向来爱惜,即使旁人得的只是伤风咳嗽的小病,她也怕被病患感染。” 鳌拜松了口气,默然的点了下头。 刹那间,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二人各有所思,皆是一言不发。过了良久,董鄂妃才突然问道:“你可是想再听一曲饮马长城行吗?” 鳌拜没有答复,双眼却已经闭上。 董鄂妃淡然一笑,双手放在瑶琴之上,很快琴声微起,有如天籁传来,转瞬金戈突起,大开大阖,一股壮烈豪情喷涌而出。 闭着眼的鳌拜脑海中浮现出了战场上的浴血拼杀,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发痛,可他还是想听下去,现在的他,或许只有在琴声中,才能找到当日的激昂。 金戈铁马,冰河入梦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 鳌拜颇为不悦,问道:“你怎么一下子不弹奏了?” 董鄂妃微笑道:“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而是应该展望将来,鳌大人一世英雄,难道愿意就此平淡度过余生吗?”说着,她双眸一凝道:“鳌大人,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不知道你想清楚了没有?” 鳌拜眉头一皱,答非所问道:“你真下得去手吗?”他目不转睛盯着董鄂妃,眼神锐利如刀,好似要破开她的内心,才好看个透彻。 第482章 变局(二十五) 面对满达海极为不讲道理的问罪,大帐里无论汉满诸将皆是惶恐不安。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满将越众而出,鼻翼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上,说道:“治军当严,赏罚分明,将领打了败仗,理应予以惩处。” 此人名叫乌肃,年约四十多岁,叶赫部族人,平日为人低调,却也是个老成持重的宿将,满达海的任意妄为令他忍不住出声。 满达海神色刚刚一缓,乌肃却是话风一转,又道:“但末将以为,赏罚分明,亦须有度。赏无尺度,便会滋生骄逸,放任乖戾;罚若无理,也必流于粗暴,失于偏颇,有失赏罚之初衷,诚不可取,总要赏罚明辨,赏罚合理,才能令人心服口服,亦可警尤他人。” 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意思无非是在指责满达海惩处过严。 满达海脸色一冷,森然道:“乌肃,你这是在教训本帅么?” 乌肃腰杆儿弯了弯,声音语气更加恭敬,但仍执拗地道:“末将不敢,但以通县的守御强度,想要一战而定无异于天方夜谭,在场诸位都可扪心自问,换了自己上阵,难道就能一下子攻破通县吗?” 此话有理,不少将领都想张口附和,可看到满达海阴厉的神色时,又纷纷闭紧了嘴巴,免得惹祸上身。 满达海冷笑道:“每一次攻城都当有必破的决心,如果每个人都怀有不破也没关系的心理,试问兵将们出战时,又有几人愿意拼死冲杀?攻城不利者,必要受到严惩!不严惩如何能警示全军?又如何能振奋军心?” 乌肃身子又欠了欠,几乎快成九十度角了,语气却没有一丝畏惧,缓缓道:“末将只怕严惩攻城不利者,不仅振奋不了军心,反而会让人心惶惶,斗志消泯。” 帐内诸将都替乌肃捏了一把冷汗,满达海听了却是气极而笑,他倒没有马上大发雷霆,反而缓缓坐回帅椅,寒声道:“人心惶惶?斗志消泯?那好,你且说说,我军连番受挫,士气已经低落至谷底,如不用非常手段,通县要战到何时才能破?即使破了通县,又将如何面对保宁城外的数万敌军?” 乌肃缓缓直起腰来,一直这么弯着他也吃力,可是说到破城之法,他并无良策,只能勉强说道:“通县小城,破之不难,需要的无非是一些耐心而已,而通县守军虽然准备充分,但在我大军攻击下,最多也就能支撑半个月。” 满达海讥笑道:“半个月?当前川东强敌环伺,我们时刻处于险地,敌军会让我们安心攻打通县半个月吗?” 接连不断的战损,加上士气的低落,使得满达海的大军实力已经并不比川中明军强出多少,何况又是在敌方主场作战,稍有不慎甚至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乌肃也知形势严峻,忍不住问道:“大帅,末将有一点不知,为何我军一定要往保宁攻击前进,难道保宁城就那么重要吗?” 清军诸将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满达海,心中亦有这个疑问,他们不是傻子,大军驰援保宁,绝对不是为了保宁城本身。 满达海不可能把顺治困在保宁城内的情况说出来,却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气势为之一弱,皱眉道:“本帅也不知究竟,可这是朝廷的意思,我们只管听命行事便是。” 此话明显是在敷衍,?众将闻听尽皆默然。许久,乌肃才道:“明军坐拥主场之利,看似处于守势,实则随时可以发动反击。若是出手,必定是雷霆一击,我军不能不防。” 话题渐渐从攻城失利的惩处上转移,满达海倒也没有固执己见,心绪已从震怒中恢复过来,沉声道:“我军确实处于敌境,可粮草充足,士气再弱也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为保宁城解围。” 有人突然出声道:“驰援保宁城,为何一定要攻破通县,不能绕道而行吗?” 满达海目光一闪,说道:“其实......绕行也不是不可以......” 乌肃高声打断道:“不可......”他的目光看向了地图上的通县位置,又转移到了保宁城上,轻轻的摇头道:“按照常理,进军之中需要一路破城而行,从而避免后路不畅,这是兵家常事,而我军入川后,并没有占据沿路的城池,后路随时有被阻击的可能,不过我军势大,又没有粮草的问题,因此并不需要担心这点......可通县却不能不破!” 无人打断乌肃的话,事实上在场的将领几乎都知道乌肃要说什么,其中也包括满达海。 乌肃注意到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反驳,意志更为坚定,沉声道:“通县不破,我们将失去一个战事受挫后,全军休整的立足点,而围困保宁城的明军有三万之多,并且大部分都是闯军精锐,其中三堵墙的威力想必大家已经见识过了,还有那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蒙山军,他们一出手就破解了我军计谋,还策反了程处默,歼灭我军万人,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窥视在侧,我军未必有十成胜算,万一......” 说到这里,乌肃觉得他的表述已经够清楚了,通县一定要占据,因为前方有明军精锐等着他们,战事不利的情况下,通县可以作为规避的立足点使用,而且通县临近于保宁城,两者还可以互为犄角。 攻占通县的意义重大,而绕道而走的风险极大,可是比起救援顺治的重要性,似乎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满达海无惧风险,只是他没有借口说服别人,如果强令下去的话,估计所有的将领都会反对,满达海可不想弄得众叛亲离。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奔入大帐,抱拳说道:“大帅,有人来访,他让小人把这个带给你。” 满达海接过亲兵递来的东西,只是看了一眼,脸色豁然剧变,急声道:“来人呢?快带来见我,不,本帅亲自去见!” 帐内诸将望着急迫的跑出大帐的满达海,面面相窥之下,皆是一头雾水,只有乌肃察觉到了什么,他离满达海最近,看清了亲兵递到满达海手中的那个东西。 而在入眼的那一刻,乌肃心中砰砰乱跳,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第482章 变局(二十六) 一间屋子,两杯清酒,两人凭栏而坐,窗外是汩汩流淌的池塘清泉。 无论川东的局势如何变化,保宁城内的人却是一概不知,他们唯一在意的事情,无非就是保宁城遭受的围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秦风平心静气的坐着,而他除了呆在云雀儿这里,似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有时候,他会在想,顺治和他的处境其实很相似,一样受困在城中,不知是个什么心态? 其实当得知顺治在保宁城中时,秦风很想扮演一回刺客,亲手结果了这位大清皇帝,顺治只要一死,清廷必定动荡,无疑能极其增大光复天下的希望。 可云雀儿打消了秦风的想法,云雀儿都没有机会见到顺治,秦风那就更见不到了,刺杀也就彻底成了空想。 而秦风想通过云雀儿和外界取得联系,也被云雀儿拒绝了,她是拒绝,并非做不到,也正如顾先生说的那样,云雀儿的能耐远不止秦风所看到的那些。 拒绝人的原因有很多,云雀儿没有细说,可秦风不难猜测,应该是与外界联系存在极大的风险,而且容易暴露云雀儿隐藏的实力。 秦风被拒绝后,倒也没有太过生气,他目前还是需要和云雀儿维持紧密的合作关系。 此刻,云雀儿就坐在对面,她静静的看着秦风,秦风的模样变化了不少,主要是不修边幅的关系,胡子也未曾剪过,给人感觉十分邋遢,可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脸上一直带着自信温和的笑意。 当一个人经历过太多的变故和历练,他的神情与气质会在不经意中发生变化,变得更加自信、更加成熟,也更具锋芒。 秦风就是这样,他在顾盼之间,那种自信、沉稳的感觉,让云雀儿会情不自禁的痴迷。当然,痴迷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欣赏。 而男人,就该是这样子,强势、睿智、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云雀儿看着此时的秦风,很是好奇对方是如何成长的,从一颗小树苗,慢慢的舒枝展叶,蓬勃生长,随后形成茂密的树冠、粗大的树干,最终到可以给人遮风蔽雨......曾经,云雀儿很想有这么一颗大树,在她身心疲惫,苦苦挣扎的时候给予依靠。 世上的女子一般都讨厌那种目无余子、粗犷豪放的男子,而后世穿越而来的秦风,因为有着男女平等的观念,所以在云雀儿面前,从来没有任何男尊女卑的流露,而且他的言谈举止无半点粗俗,任何一个和他相处时间长的女子,都会被他深深吸引。 云雀儿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可也无法压抑自身的情感,她肩负着部族复兴的重任,当然不会轻易的倾心于对方,却有让秦风做一回自己男人的想法。 想法很是大胆,云雀儿也向来是个大胆的人,她敢于在秦风身上放肆一回,让自己受伤已久的心灵得到一些慰藉。 而当云雀儿把秦风看做她的男人的时候,审视的角度就悄然地发生了变化,她需要这个男人坚强、自信、有着驾驭她的强大能力。 她就像草原上一匹自由自在的天马,矜持而高傲,拿着套马索的汉子是被她本能地抗拒和逃避的,然而当她属意于一个男人,情愿成为那个男人的小女人时,她就希望对方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希望你有一条能驾驭烈马的鞭子。 这种心境的变化不难理解,就像你的女朋友和你交往的时候,恨不得你天天一大捧玫瑰送到她的面前,但是当她成了你的妻子,除了太败家的极品女人之外,大部分女人都会摇身一变,恨不得你马上变身葛郎台。 秦风可不知道他在云雀儿眼中,已经从一个合作者逐渐往更深层次的关系发展,随意的举起酒杯,微笑道:“云姑娘,请......” 云姑娘? 不伦不类的称呼,秦风却喊得十分顺口,云雀儿也不在意,美眸流转下,举起杯与秦风轻轻一碰,一杯酒下肚,两片粉腮便溢起一抹嫣红,柔声道:“你的心情似乎不错,不像前段日子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现在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喝酒,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秦风为她斟酒,轻笑道:“你没发现明军暂停了对保宁城的攻击?这难道还不算一件天大的喜事吗?” 云雀儿目光一凝,疑惑道:“你应该希望明军加大攻势,破了保宁城才对,这样你才能脱困,而明军不攻城的话,对你而言算哪门子喜事?” 秦风呵呵笑道:“明军不攻城,却也没有退走,说明他们没有放弃攻打保宁城,只是暂时把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云雀儿黛眉微蹙,问道:“你是说明军打算围点打援?” 秦风点头道:“攻打保宁城是一场消耗战,我其实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明军在保宁城上损失兵力,不过顺治也在城中,付出点代价倒也可以接受,可从多尼之前的表现来看......”他顿了顿,看到云雀儿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当即放下心来,继续道:“多尼来到这里的那一晚,兴致极佳,可见他对守城有着绝对的信心,明军强攻保宁怕是得不到任何结果,不过围点打援的话,明军将会获得很多优势,相信宋明辉不会让我失望的。” 云雀儿淡淡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宋明辉是你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你对他好像很有信心。” 秦风笑容收敛,郑重道:“不仅是宋明辉,我对蒙山军的所有将士都有信心,他们懂得如何打仗,也懂得如何取得胜利,他们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说着,他脸上又有了笑容,继续道:“你对蒙山军没有信心吗?这不应该啊!没信心的话也不会找我合作了。” 云雀儿白了他一眼,嗔道:“狂妄,打赢了几场仗就真以为是无敌之师了?” 秦风没有去分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要抬手去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讥讽:“真是好兴致,你的部下们在川东杀了个天翻地覆,而你这个统帅却和一个鞑子女人饮酒作乐,真是无耻至极!” 寻声望去,一个女子当即映入眼帘,秦风看清女子的容颜,眼中即刻流露出惊讶之色,喜悦道:“彩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483章 变局(二十七) 彩衣素面朝天,衣着淡雅,比起她在青楼里的装扮,实在是过于朴素,只是她已经不需要妆粉来衬托,更不需要铅华来修饰,她宛若钟天地灵气而生,只是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就是道绝美的风景。 可这道风景落入云雀儿眼中,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她面露惊怒之色,豁然起身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的府宅?” 彩衣冷冷撇了云雀儿一眼,森然道:“你再敢说半个字,我就撕烂你的嘴!” 云雀儿两眼一黑,差点儿没有昏过去,她不是被吓的,而是气愤至极,无论是在乌拉部,还是嫁给多尼后,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子简直是胆大包天,云雀儿当即厉声道:“你现在就给我磕头认错,否则的话,我不仅要撕烂你的嘴,还要你的命!” 话应刚落,云雀儿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把短剑。 彩衣看到云雀儿手持利刃,满脸不屑道:“你这狐媚子,也配和本姑娘玩剑,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剑法的厉害。”说着,她手上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把短剑。 秦风有些失神,有些迷糊,更是不知所措,当两个女子剑拔弩张的时候,他还在品味彩衣话中提到的狐媚子,想着她们到底哪一个更像是狐媚子? 彩衣既媚又妖,云雀儿也不乏多让,二人都有着令男人着迷的风情,若要比个高下的话,云雀儿也许媚高一筹,她毕竟已嫁为人妇,那股子成熟风韵不是彩衣可以比拟的。 秦风的目光不断在彩衣和云雀儿之间打转,男人骨子里的某些龌龊本质不可避免的被激发了出来,他想起了黄大师提到过彩衣对他倾心,又亲身体验过云雀儿对他的诱惑,两者一结合下,再看彩衣和云雀儿时,他眼神渐渐变了,似乎显出几分苦恼。 幸福的苦恼! 而在秦风做着某些美妙幻想时,房间里传来一阵‘铿铿铿’的金属碰撞声。 彩衣运剑如风,云雀儿沉着应对,两只母老虎刹那间交击十数次,云雀儿已经退到了室中央,彩衣紧追不舍,出剑凶狠无比。 秦风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动手干嘛?还不把剑放下!” 又是‘铿’的一声重击,彩衣和云雀儿各自退了三步,彩衣脸色不变,气息悠长,显然游刃有余。而云雀儿却是满脸通红,气喘如牛,交手中无疑处于下风。 其实云雀儿会用剑,本就让人出乎意外,平日她一直以弱女子身份示人,从来没有人知道她会武艺,彩衣与她比拼下来,倒是收敛了几分轻视之心,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讥笑道:“你就这点本事吗?若不是我剑下留情,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云雀儿心中恨极,却也知彩衣说的是事实,无言反驳之下,只能把目光投向了秦风,双脚直跺道:“她这么欺负我,你就不管管吗?” 秦风呆了一下,纳闷道:“我管了啊!不是让你们住手了吗?” 彩衣在旁哼了一声,呵斥道:“他又不是我的谁,有什么资格管我!”说着,她双眸微微泛红,隐有幽怨忿恨之色。 云雀儿听彩衣所言,又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女子一出现就像个火药桶般,原来是把某人当成了负心汉。 念及这里,云雀儿怒气稍减,诡笑一声道:“像秦哥哥这样优秀的男人,世上的女人哪个不愿意让他管?你是看出了秦哥哥懒得搭理你,为了自己的面子才说不让秦哥哥管吧!”她语气抑扬顿挫,尽是调侃之气。 秦风哭笑不得,却也不知该怎么调节眼前这般尴尬的局面,他有心帮彩衣,毕竟两人相交莫逆,可彩衣一来就对他嘲讽批判,肯定是误会了他和云雀儿的关系,这种情况下,秦风若是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彩衣听到云雀儿把秦风唤做秦哥哥,声音中说不出的娇柔多情,真是又气又火,往日的精明强干早就丢了一干二净,冲口怒道:“你这狐媚子,本姑娘剑下留情,不想伤你性命,现在看来,你是非死不可了!” 云雀儿毫不畏惧,瞅了秦风一眼后,双眸一挑道:“你这狠毒的女人,抢男人抢不过我,便想要杀人夺夫,如此嚣张霸道,日后哪个男人娶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她知道秦风必定不会让那个女人杀了自己,说起话里也就有恃无恐,越来越没有边际。 秦风脑袋一阵发胀,他宁愿在战场上面对百万敌军,也不想陷入到两个女人的战争中去,何况他还是这场战争的爆发点。 无比纠结之下,秦风缓缓举起了双手,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做出了投降的动作。他想用最卑微的行动来阻止这场战争,可当他看到两个女子诧异的神色时,这才猛然意识到举手投降在这个时代并不通用,只能弱弱道:“我......” 他才刚开口,彩衣已怒声道:“你给我闭嘴,再敢说一个字,我连你也杀......你这个薄情负义的混蛋,我真想一剑结果了你!”说到后面,她已有哭音。 云雀儿似乎觉得火还烧的不够旺,立即反唇相讥道:“你这个心胸狭窄,心肠恶毒的女人,你想杀秦哥哥,那就要先杀了我,我云雀儿不死,你便休想动秦哥哥分毫。” 在秦风想喊救命的苦笑下,云雀儿一个闪身,娇柔的身躯已经窜到了秦风身前,像是母鸡护犊般张开双臂,而她的短剑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彩衣手中短剑锋刃如霜,她缓缓横剑当胸,眼神比短剑更为霜冷,凝视着那个抢了她心上人的女鞑子,长吸一口气道:“好!很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云雀儿酥胸一挺,傲然道:“为了秦哥哥,死又何妨?” 彩衣睨她一眼,唇边露出一抹挪揄的冷笑,说道:“好一张甜嘴......我真的执意要杀你,你真以为秦风会出手相救吗?” 云雀儿脸上不由一热,心中亦是一惊,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托大了,秦风真的会出手救她吗? 这一世,秦风是第一个让云雀儿心甘情愿委身的男人,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放肆一回的准备。虽然只是想满足一回内心压抑已久的渴望,但云雀儿还是希望秦风在意她,自己能在对方心中拥有一定的地位。 云雀儿闭上了眼睛,决定把性命交托到别人的手中,也许她能出声喊来侍卫,可她更想弄清一个事实,她的眼光,她的那份奢侈的渴望,到底又有多少意义? 彩衣缓缓运剑,脸上却显出一丝犹豫,她本以为云雀儿只是惺惺作态,可这一刻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分决然,一分期盼,隐隐约约之中,彩衣看向云雀儿,似乎是在看她自己一般,若是有机会,她也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秦风身前。 而作为另外一个当事人,秦风望着身前的云雀儿,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震撼,难道云雀儿真的对他有好感?还到了愿意用性命相护的程度? 彩衣也很想知道答案,一步步向前走去,沉声道:“本姑娘是全真道的嫡系传人,恩师是全真道当代掌教,并有掌教师尊亲自指点过剑术,自己也下过苦功修习,秦风武艺虽强,但他现在手无寸铁,自保都不易,更别说是保你无忧了。” 云雀儿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多,知道全真道有着千年的传承,门下弟子必定不同凡响,何况那女子还自称是嫡系传人,得到了掌教的悉心教导,看来说秦风在手无兵刃的情况下也不如她并非是假话,这让云雀儿大为惊骇,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可也只是半步,云雀儿站稳后,双臂依旧大张,依旧的义无反顾! 彩衣身形一冲,出声道:“看剑!” 剑光飒然如电,眼看着就要刺中云雀儿的胸膛,最终却还是落了空,只见秦风拦腰抱住了云雀儿,一个疾步回旋后,他已经站在了云雀儿的身前,迎上了彩衣的利剑。 彩衣剑止,不仅因为她刺向的目标变成了秦风,还因为秦风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睛,她有些错愕,耳边随即传来了秦风的声音:“我都知道了......” 剑光散去,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充满朦胧情愫的沉默。 彩衣轻咬朱唇,心跳的厉害,她隐约猜到了秦风话中所指,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秦风嘴角含笑道:“你的师尊,也就是黄大师和我说了......他说你喜欢上了我......” 彩衣的面颊上顿时腾起两抹红晕,大叫道:“我师尊就是个王八蛋,他说的话十有九骗,谁信谁就是傻子。” 秦风直视着彩衣的眼睛,一脸认真道:“十有九骗,那就是说还有一句是真的,我相信黄大师是不会用自己爱徒的名节骗人的,即使黄大师说的是假话......”他耸了下肩膀,笑容十分灿烂道:“我愿意当一回被人骗的傻子!” 彩衣强抿着嘴,眼中已有热泪滚动。 秦风脸上显出几分追忆道:“曾经有一个女子,在我决心反正的那天夜里,助我杀敌首领。还是那个女子,以身犯险与我一起潜入柳州府,却从未计较回报。我确实很傻,没想过那女子为什么愿意为我默默的付出,直到黄大师一语点醒梦中人......” 彩衣握剑的手已经垂下,眼中的热泪抑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滴落......每一滴都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宛若她的心境般,在秦风面前没有一丝杂质。 秦风笑了笑,大声道:“彩衣,你长得很漂亮,气质很诱人,大多数男人都会喜欢你,我过去担心竞争不过别人,所以一直不敢和你说一句话......”他又笑了一声,笑的十分无耻,无耻到自己都难以启齿,可秦风还是说道:“彩衣,我也喜欢你,既然我们相互喜欢,那就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得了。” 彩衣心中本是欢喜,听到秦风最后那句话,双眉微微一挑,嘀咕道:“本姑娘在你眼中,难道只是用来凑合的吗?” 秦风涎着脸笑道:“这个......彩衣你误会了,我是说自己只配用来凑合你......” 彩衣又羞又气,板起脸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拜托你了秦风,我可什么也没答应你,我们两个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忽然,有人娇声道:“我答应你!” 说话的是云雀儿,她依偎在秦风胸前,而秦风的左手还环在她的腰侧,一眼望去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 云雀儿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她已弄清彩衣和秦风的关系,虽然明白自己无力分开他们,但不影响她牵扯其中。 秦风听到云雀儿的喊话后,略微有些愣神,等到他要挣脱出去,云雀儿急忙紧紧把他抱住,一脸羞涩的仰起脖子,双眼之中带着炙热的光芒道:“我也喜欢你,你不能不要我!” 为爱去争取,主动的争取,云雀儿不愧是草原女儿,比起混迹青楼的彩衣更为奔放! 秦风瞬间傻眼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心底深处有一丝窃喜,云雀儿可是乌拉部的格格,多尼的女人,这样的高贵身份能让人产生极为强烈的占有欲,秦风感受到了一股燥热直冲心田,鲜血也有沸腾的趋势,他抬头望向面色不善的彩衣,吃吃道:“彩衣,这位是云雀儿......” 彩衣冷声道:“我知道她是谁,不用你来告诉我!” 秦风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又道:“云雀儿救过我的命,没她的话,我没死也成了鞑子的俘虏。”他轻轻拍了一下怀中的云雀儿,柔声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他的表现应该是真的喜欢我,所以......” 彩衣不作声,云雀儿却突然问道:“秦风,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她双眸闪亮,透着紧张的期待。 秦风抓了下头发,又无耻了一回,点头道:“你也很漂亮,气质也很诱人,而且......”说到这,他脸上显出一分古怪之色。 云雀儿想到了什么,脸色又羞又急,转而变得惶恐,很快又不禁一黯,她知道秦风所说的应该是指她在床上的表现,多尼回来的那一夜,她的表现堪称极致。 秦风看到云雀儿脸色的变化,低声说道:“我也是有老婆的人......” 云雀儿闻言一愣,破涕为笑道:“你真是一个......”她俏丽的面庞上显出一抹嫣红,深情的望着秦风的容颜,声音极低道:“我只要你陪我一次,就那么这一次,这一辈子,唯有一次也就知足了......” 秦风心中顿生怜惜之情,正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时,一件冰凉的东西忽然贴到了他的颈上,制止了他大占便宜的动作。 彩衣单身持剑,没好气道:“以后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要当着我的面,不然我怕管不住自己的剑。”说罢,抬起靴尖往秦风腿上踢了一下,脸色随即变得肃然道:“你可知道我来这里干嘛?” 秦风摇了下头,他其实早就想问。 彩衣沉声道:“你的行踪随时会暴露,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她看向了震惊莫名的云雀儿,犹豫了下后,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找一个说服力足够的理由,解释为什么秦风会藏在这里。” 说完,她又丢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的话后,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第484章 变局(二十八) 秦风相信彩衣所言,不仅因为他信任彩衣,更是彩衣知道他藏在云雀儿这里。 彩衣能够知道,她是从何得知?秦风又是怎么暴露的呢? 夜风凄冷,一辆马车在凄冷的长街往东城门方向驶去,在马车四周,则是跟随着七八名随从,个个都是小厮的模样。 秦风本就是下人的装扮,行走在这群人中倒也不显突兀,他沿着长街行出一阵,从一条小巷子传来一声猫叫,低沉而诡异。 彩衣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四下里看了看,又朝秦风打了个眼色后,便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小巷子之中。 秦风亦步亦趋的跟上,他们这行人都是城中牡丹坊的护院,而牡丹坊则是彩衣一如既往的藏身地点,青楼! 说起混迹青楼的手段,秦风只服彩衣,不过在某层窗户纸被捅破后,他心中多少有些不爽,等有机会的时候,秦风一定会和彩衣好好交流一下,禁止她和青楼的一切关联,这是原则问题,若敢不从,家法从事! 小巷子之内,停着一辆马车,车夫被厚厚的棉衣裹着全身,戴着大毡帽,甚至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秦风和彩衣来到车窗边,便即停下,车内传出一个极熟悉的声音:“汉王,贫道救你一命,不知你打算拿什么报答我?”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从马车里跳出,当一张贱兮兮的嘴脸映入眼帘时,秦风心中顿时感到一阵亲切。 他乡遇故知,陶长清竟然也在保宁城! 秦风笑骂道:“陶道长,本王逃离多尼的临时府邸,还不是拜你的师兄所赐,你说救我一命想求报答,那我是否应该问罪黄大师呢?” 彩衣把让秦风立刻离开藏匿地点的原因说了出来,全都怪黄大师贪杯误事,不小心落到了鞑子的手上,而黄大师却知道秦风藏在云雀儿那里。 不过黄大师好像早就猜到自己有此一劫,嘱咐过彩衣和陶长清,万一他遭遇麻烦,便立刻通知秦风转移。 所以秦风觉得他不欠陶长清什么,本来就是黄大师惹出来的麻烦,陶长清和黄大师又是同门师兄弟,功过自当一起承受。 陶长清却不这样认为,发出戏虐的笑声道:“汉王,师兄和我不能混为一体,你要问罪于他可不管我的事,这份情你是欠定我了。” 秦风微笑道:“你说的不对,本王只知道向我示警的是彩衣,而非你陶长清!”说着,他望着身旁的彩衣,眼神柔情似水。 彩衣面色微红,报以娇媚一笑。 陶长清把二人的眉目传情看在眼中,撇了下嘴道:“汉王,贫道过去只佩服你在战场上的本事,现在看来,你对付女人一样厉害至极。” 秦风摸了下鼻子,神色略显尴尬,受困之中竟然可以桃花运不断,真不知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在和他开着玩笑。 陶长清叹息一声,缓缓道:“女大不中留啊,贫道是看着彩衣长大的,视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如今看她心有所属,也是老怀安慰。” 彩衣闻言鼻子一酸,她和陶长清关系极好,早把对方看作自己的亲人,可没过一会儿,她脸色豁然一变,盯着陶长清的眼睛,幽幽道:“师叔,你说的这么肉麻,怎么让我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陶长清老脸一红,故作生气道:“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瞎琢磨个什么,亏得师叔从小就那么疼你。现在你有心上人了,亲生父母却已离世,师叔作为你的长辈,自当担起责任为你主持人生大事,什么三媒六聘,八大件,八小件,不对......汉王地位崇高,普通俗礼怎么能显示汉王身份,至少要八十大件,八十小件,外加金银珠宝......” 彩衣俏脸涨的通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恼羞成怒的打断道:“师叔,你是在嫁师侄,还是把我当一样东西给卖了。” 陶长清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说道:“师叔哪里舍得卖你,只是聘礼越多,越显的隆重,日后你在夫家的地位也就越高,你可别忘了......”他单手掩口,做出压低声音的动作,可说起话来还故意嘹亮了几分道:“汉王是有老婆的,你嫁过去只是小老婆......” 这下子轮到秦风听不下去了,轻咳着转移话题道:“陶道长,你可有安全的地方让本王暂居?鞑子在云雀儿那里扑空的话,说不定会对全城进行新一轮的搜查。” 说完,秦风脸上显出几分忧虑之色,他想到了可能会被自己牵累的云雀儿,云雀儿虽然可以装作不知秦风藏在她的府邸,但很难彻底摆脱嫌疑。 在秦风离开的时候,云雀儿让他宽心,说自己绝对不会有事,可云雀儿表现的越是轻松,秦风心中的歉疚只会越深,因为他知道云雀儿是在劝慰安抚自己,他虽然谈不上对云雀儿有多么深的感情,但也不希望对方受难。 陶长清似乎看出了秦风的心思,淡淡道:“你和我们一样,清楚云雀儿不是表面上的弱女子,才会为她担心。可换个角度去想,你藏在了云雀儿的府邸,鞑子第一个会怀疑的是云雀儿吗?不会,鞑子向来轻视女人,把女人视为货物,因此也不会联想到云雀儿把你藏了起来,多尼反而会受到猜忌,因为他才是那府邸名义上的主人。” 秦风闻言心中稍安,思绪随即一转,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在保宁城中?” 彩衣缓步过来,挽上了秦风的胳膊,脸色十分肃然道:“秦郞,你应该也听说过春神吧?”她身子又贴近了秦风一点,似乎有些紧张,娇躯轻颤了一下道:“我们都是为了春神而来。 陶长清接口道:“不仅我们来了,顺治竟然也来了,看来他已经决心和春神反目,贫道不久前还得到消息,京城皇宫里的血旗卫被清除的差不多了。” 春神?顺治?还有血旗卫? 陶长清所言信息量极大,秦风一时半刻消化不了,低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秦风才理出了点头绪,皱眉道:“你是说春神和满清过去是伙伴的关系,而因为某些原因,顺治打算和春神决裂,而神秘的血旗卫属于春神的势力,又一直被布置在宫中,顺治当然要把近在咫尺的危险率先解决掉。” 陶长清微微点头,声音中竟然多了一分钦佩道:“顺治很有勇气,做了他的祖父,父亲都没敢做的事情,无论他能力如何,却无疑是一个狠人。” 顺治和血旗卫是对立的关系,这多少让秦风感到意外,可仔细一想,倒也了然,这大概也是血旗卫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原因。 秦风沉声道:“我过去一直以为血旗卫和锦衣卫差不多,直接效力于皇帝,没想到最后毁于皇帝之手,真是有些可惜。”他感慨一声,又道:“我和血旗卫也接触过几次,他们可都不是普通角色。” 陶长清漠然道:“血旗卫是被训练出来的,他们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赴死。”他的声音很冰冷,对生命有着极度的漠视:“清廷手里不缺银子,有银子,自然还会有人!” 天下为棋盘,人皆是棋子,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最后走向的不都是一个死字吗?秦风摇头苦笑,心中顿生空虚之感。 陶长清突然笑道:“顺治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才冒险亲来保宁,可惜终究还是失去了春神的踪迹,他此刻心中所承受的压力估计极大。”他笑声更响,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又道:“他是个狠人,只不过他太低估了春神了,当前的形势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也是他自己将自己推下了悬崖。” 秦风面色一凛,问道:“陶道长,听你的话,难道认为顺治他......” 陶长清笑容收敛,却是嘴角泛起了古怪之意:“冥冥之中早有天意,春神不是天,却有天人之能,你和顺治在保宁城不期而遇,结果局中有局,困中有困,结果怕是要两败俱伤了,你不觉得这都太过巧合了吗?” 秦风面露悚然,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所有一切都是春神算计好的?” 陶长清大笑一声,语气带着一分莫名的激动道:“我会好好看完这场戏......”说完,他竟然返身跳进了马车里,马夫随即一抖马缰往远处驶去,小巷里只剩下秦风和彩衣二人,清冷的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秦风目送陶长清离开,神色微微发楞,转头看向了彩衣,呐呐道:“他就这么走了?” 彩衣美眸一闪,笑道:“不然呢?” 秦风伸手环住了彩衣的腰肢,嘿然一笑道:“陶道长走了,那我只能靠彩衣姑娘收容了,彩衣姑娘总不能放任自家相公无家可归吧?” 彩衣俏脸微红,娇俏的白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道狡猾之色道:“牡丹坊里刚好缺一个龟公,我看你倒是蛮适合的。”说着,她拉着秦风的手,大步朝巷子外走去。 秦风苦笑连连,只能无奈的朝着他的新工作迈进。 而就在秦风前往他新的隐藏地点时,云雀儿那里还是风平浪静,在府邸北角的一处院子里,虽然已是深夜,但是一间屋子里却依然亮着灯火。 深夜阴寒,屋子里却是微暖如春,立镜、妆台、罗帐、锦榻一应俱全,朦胧雾气之中,飘荡着幽幽的女人香味,沁人心脾。 此时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极大的浴桶,浴桶之内的热气腾腾,水面上还漂浮着鲜红的花瓣,云雀儿此时就横躺在浴桶之中,乌丝贴着脸颊,粉脸上滚动着香汗珠子,闭着眼睛,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 云雀儿整个人躺在温暖的浴桶之中,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响起了刚才发生的种种,脸上绯红一片。 她是血肉之躯,有着七情六欲,虽然谨守礼节,自制极强,但是当秦风挡在她的身前,竭力保护她,并且还向她表白时,云雀儿的内心沦陷了,她知道自己正在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 可是明知是错误,她却没有任何悔恨之意。 云雀儿闭着双眸,呓语般自语:“秦风,你是真心的吗?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热腾腾的水气飘散着,云雀儿的俏脸上满是香汗珠子,那一种绯红之色,让她看起来更是娇美动人,风情万种。 若是此刻有人看到她这诱人之极的媚态,只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抗拒。 过了片刻,云雀儿依旧闭着眼睛,有些伤感的轻声自语:“我......我不是好女人......!” 正在此时,忽听得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云雀儿立时警觉起来,从水中站起身来,顺手扯过旁边椅子上的衣裳,走出浴桶,将身体裹起来,出浴之后,青丝贴面,含娇带俏,脸色却已经沉下来,娇声道:“外面发生何事?” 她这院子,没有她的允许,可是谁也不敢靠近,何况府邸里的人本就不多,几乎全是她的亲信,院子外面传来的清晰吵闹声,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侍女很快就回道:“奴婢出去看一看,好像有人在争吵。” 云雀儿穿上贴身小衣,还没穿上外衣,就听到脚步声匆匆响起,又听到侍女声音道:“不好了,是......” 说到这里,声音已戛然而止,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了进来。 云雀儿心中一紧,神色冷峻,可不知为何,又脱去了穿好的小衣,回到了浴桶里。 而外面乱作一团,无数清兵正是大肆搜查,为首之人则是一晃一晃走向了云雀儿的屋子,他脸上红通通一片,手里竟然还拎着一个小酒坛子,看起来是喝醉了酒。 没过一会儿,屋门被推开,云雀儿目光一闪,娇声喝道:“何人闯进来,不知道我是谁吗?”说着,她语气一弱,惊讶道:“老爷,原来是你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尼。 多尼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往浴桶,水汽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一双眼珠子却是血红的可怕,看了令人心惊...... 第485章 变局(三十) 顺治似乎从不觉得能抓住秦风,因此当听到多尼府上没有秦风的消息时,神色十分淡然,他也并没有因此就认为黄大师骗了他。 黄大师伤痕累累,一身破烂的衣裳上全是血污,显然受了不少的严刑拷打,可他的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笑眯眯的看向顺治道:“贫道告诉你了秦风的下落,你的人没本事拿人,那可怪不得我。” 顺治淡淡道:“朕不会怪你的。”说着,他语气多了分歉意道:“朕这里有上好的伤药,黄大师需要的话,朕马上让人送过来。” 黄大师大声一笑,面露讥讽道:“你先把人揍一顿,再送上汤药费,难道就认为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顺治面色不变道:“你受刑罚,主要是你欺骗过朕,些许皮肉之苦只能算是小小惩戒罢了!黄大师,你平心而论,朕可对不起你过?又或者伤害过你的全真道?” 黄大师语塞,一时半会儿还真无言反驳,若非事关民族大义,或许顺治还真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他比起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等先辈,在治理天下上宽仁了不少,全真道一直以辅保天下,救济万民为己任,顺治的为君之道并不违背全真道的道义。 顺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低声道:“黄大师,也许你不相信,可朕还是想说,朕想要找到秦风,其实并不一定要杀他,只要他答应满汉一家,停止抗拒大清,朕甚至愿意让他裂土封王,如果哪一日他认为朕给不了天下太平,亦可以起兵造反!” 黄大师不可思议的望着顺治,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顺治脸上每一处细节,已用来判断他所言是否真心,而结论令他更为心惊。 顺治没有说谎,黄大师相信自己的眼光。 而这一刻,黄大师心中从所未有的感到了迷茫,他过去一直在对抗满清,到底是对,还是错?是非公理又到底该不该因民族而区分? 轻烟弥漫,烛火摇曳,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带着几分虚空缥缈之意。 顺治脸上涌现出困倦之色,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走向了跪倒在地的黄大师,声音极为低沉道:“朕累了,有时候真想放下一切,隐居山野之中,或是回到草原上,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再也不为这天下操心。” 说完,顺治伸出一只右手,搭在了黄大师的身上。 黄大师虽然从地下牢狱中被放出,但他武功极高,为防他单独与顺治见面时出手,全身上下被铁索牢牢锁住,哪怕他天生神力也别想破开锁链。 可在黄大师惊诧的目光下,顺治的那只搭在他身上的手,竟然移到了锁眼的位置,随着一声脆响,顺治一脸平静的解除了黄大师身上的束缚。 锁链‘哗啦啦’的掉落在地上,黄大师立刻站起了身子,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望向了重新回到座位的顺治,脸色无比复杂道:“你可知道,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即使你在这个房间的隐秘处埋伏了护卫,他们也绝对拦不住我。” 顺治清淡道:“房内只有你我二人......”他突兀的笑了一声,又道:“黄大师一直喜欢以神棍的样子示于人前,因此很多人认为你是一个弄虚作假,并无多大本事的骗子,可朕却是知道,黄大师若是出手,天下难有几人能敌。” 黄大师摇头道:“天下能当我对手的人可不少......”他说的谦逊,眉宇中却隐有傲气显现,可见他对自己的本事有着相当的自信。 顺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黄大师说的也不错,至少在这保宁城中,有两人有资格做你的对手。” 黄大师双目一凝,声音透着几分郑重道:“你说的是顾先生和多尔衮吧!” 顺治又笑,笑声却有苦涩,说道:“没错,朕指的二人就是顾先生和多尔衮,可是他们和朕都是貌合神离,黄大师要对朕出手的话,顾先生未必会阻止,而多尔衮为了大清的利益,或许会出手相救,只不过眼下他已不在保宁城中,黄大师要杀朕的话,再无需半点忌惮。” 黄大师闻言一惊,问道:“多尔衮何时出的保宁城?”他目光一转,又问:“多尔衮出城,可是有了春神的消息,还是为了对付城外的明军?” 顺治淡漠道:“多尔衮做事,朕既管不了,也不太想去管,而他很少会和朕说,不过若无意外的话,他是担心满达海把十万大军败光,才会冒险出城。”说着,他忍不住失笑道:“多尔衮想保住满达海的十万大军,可他却忘了,朕的性命远比满达海的十万大军重要。” 黄大师很是认同道:“你说的很对......”他语气泛寒,双拳已不经意的握紧。 顺治轻笑道:“黄大师一直想着恢复汉人江山,现在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顿了顿,眼中陡然有精光乍现,低喝道:“黄大师,你还在等什么?” 话中的意思,犹如惊雷般在黄大师脑海中炸响,他看到顺治转过了身去,把毫无防备的背影对着他,亦是把性命交到了黄大师的手中。 顺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真的累了?累的都不想活在这个世上? 黄大师犹豫了,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在杀与不杀的抉择中不断徘徊,直到烛火燃尽,房间暗下时,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 在中外战争史上,都曾有过一件微小的事情影响了整个战局变化的事情,一发巧巧击中敌军弹药库的炮弹,一场突出其来的大雨,一次本不在指挥部策划之内的意外遭遇战、一队打散了的士兵误闯敌军指挥部等等...... 而就在明清双方在通县城下对峙的时候,也发生了一件对川东战局起着重大作用的偶然事件,说偶然其实也是必然,只不过几乎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在明军围困保宁城的第四十七日,押粮官冯天放踏过川地崎岖的山路,押运数百辆粮车刚刚赶到离保宁还差三十里的半月沟时,斜刺里突然杀出千余清军铁骑。 冯天放完全不知道会在这里遭遇清军骑兵,不是说清军连番吃到败仗,还在通县城下舔舐伤口吗?怎么会有一支清军已经突破了通县一线? 而清军骑兵看似突然杀出,可当看到明军的运粮队时,明显冲势一滞,给人感觉他们不像是来劫粮的,意外碰上的可能性更大。 冯天放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设置鹿角拒马、摆设步兵大阵,无奈之下只得匆匆将粮车环绕起来抵御清军骑兵,也全靠清军骑兵恍惚了一下,给了明军用粮车组织防线的时间。 不过即使有粮车抵御,冯天放依旧不是这支突然杀至的清军对手,清军四面围定,一场血战后,冯天放战死阵前,七百多运粮兵死伤无数,粮车被焚。 可冯天放虽然战死,但在他的力战之下,成功拖住了清军半个多时辰,也就是这点时间,刚好等到了赶来接应的明军。 接应的明军是袁宗第的主力人马,数量有六千之多,看到千余清军骑兵后,立刻放出了示警的讯号,同时全速追击。 清军刚战一场,马力虚弱不少,竟然摆脱不了袁宗第六千步卒的追击,而这一追一逃之下,袁宗第在一处偏僻的村庄里又遭遇了一支清军。 这支清军看到友军骑兵并不意外,可当发现后面追来的明军时,个个目瞪口呆。 而袁宗第一样是心惊不已,他以为自己中了清军的诱敌之计,当即命令全军停下,就地布置防御。可转瞬一想,又觉得不对,清军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没有听到通县失守的消息啊!难道清军敢绕道而进,直逼保宁城? 随着时间流逝,前方清军毫无动静,袁宗第这才意识到他没有中伏,而是意外发现了清军意图,这让他大为兴奋。 清军全军如果都绕城而过的话,通县那里必会传来消息,而通县没有消息,也就说明清军主力还在通县城下,绕城而过的只是一支偏师,想做奇兵只用! 奇兵想要收获奇效,最重要的是能做到一击致命的突然性,而奇兵如果过早的被敌人察觉,不仅失去奇效,还会遭受灭顶之灾。 区区偏师就敢突入明军腹地,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袁宗第马鞭一扬,防御阵型立马变成了攻击阵型,无论这里的清军多少,他都要把对方拖住,等待其它明军各部赶到。 村庄里的清军也知道暴露的严重后果,想要往远方遁去,却在袁宗第不计代价的攻击下脱身不得,只能停下应战,免得呈现溃败。 到了傍晚时分,郝摇旗的人马赶到,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群般,兴奋的加入了战团,他们围困保宁城,打的十分艰难,现在在野外遇到清军落单的偏师,无异于饿了三天的乞丐被肉包子砸中般,哪有不一口吃下的道理? 不过意外再次发生了,郝摇旗参战不久,眼下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明军要把清军偏师击垮,突然又有一支清军赶到,人数足有七千多。 这一下子,双方兵力相差无几,战斗又陷入胶着。 郝摇旗和袁宗第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清军绕过通县过来,可既然遇到了就绝对不能放过,命令全军死战! 清军却是没有死战的想法,边战边退,试图摆脱明军。郝摇旗和袁宗第拿出了血本,通告全军将士,每斩杀一个清兵,赏银三两,杀三个清兵,官升一级! 明军将士们并不把升官放在心上,可他们入驻川地以来,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能有口饭吃已算不错,军饷什么就不用去想了。但如今每杀一个清兵,就有三两赏银可拿,这一下子就激发出了明军的全部潜能,个个奋勇向前,悍不畏死。 双方一场又一场的血战,纠缠不休,惨烈无比,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文安之亲自带兵赶到,明军声势大盛。 清军又处于劣势,且战且退都无法做到,而在明军猛烈攻击下,清军渐渐呈现不支,可就在即将奔溃之时,又有六千左右的清军从天而降,原本在苦苦支撑的清军顿时精神大振,双方再度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情形。 这一场大战从下午战到黄昏,从黄昏又挑灯夜战直到深夜,厮杀正酣的时候,蒙山军接到了文安之派去信使的传告,率军折返回来增援了。 因为一次偶然的押粮队和清军偏师相遇事件,使得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成了茫茫黑夜中的一支大火炬,把一只只飞蛾都引了来。 双方战至天明,开始有意识地收拢兵马,一马平川的大地上,黑压压的两路大军对峙着,等到看清了眼下的情形,双方主将俱是一惊。 在不知不觉的兵力投入中,明军只留下五千人对保宁城保持监视,剩下的除了驻守通县的兵马外,几乎全部来到了这里,兵力在二万左右,而对面的清军数量并不比明军少。 从双方兵力上来说,是一种较为平衡的局面,所处的位置则是一片空旷的平原,阴谋诡计已经行不通了,只有通过浴血厮杀来决定这场战斗的走向,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清军只想偷偷转移到尽量靠近保宁城的地方,对围困保宁城的明军发动突袭,如果保宁城中的清军能及时出城配合,那就有相当大的把握击败明军,因此一直在避免过早与明军决战。 可是现在,决战不期而遇,也已不可避免。 战场上一片静寂,文安之策马军前,欣喜若狂。他不怕决战,他梦寐以求的就是消灭满达海的主力,可他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得以实现。 清军敢于绕过通县的偏师,一定是主力人马,如果是弱旅,根本起不到奇兵之效,而只要消灭了这支清军主力,剩下的数万清军将不足为惧! 文安之跃马睥睨,挥鞭一指前方的清军,朗声喝道:“鞑子就在眼前,哪位将军可为本督师破敌?” 此问一出,几乎所有的明军将领齐声大喊道:“末将愿往!” 第486章 对决 士气高昂,战意滔天! 三堵墙的骑兵们脱颖而出,在文安之的认可下,那老将举刀斜刺长空,大吼道:“儿郎们,鞑子就在当面,随本将杀过去,斩将夺旗,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功劳!” 短暂的发出了一声动员令,那老将便一马当下,向清军阵地冲去。 “杀!” 大片的马刀斜指苍穹,随着一声杀气腾腾的大喝,士气正旺的骑兵随之杀出。 “杀!” 近千人的骑兵驰出数十马身,第二梯队的士兵依样举枪亮刀,大喝一声,再度策骑杀去。 “杀!” “杀!” “杀!” 三堵墙的骑兵化作一个个小队,皆以锲字形冲锋阵形向前冲去,数十个小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直扑清军中军本阵。 文安之见到三堵墙如此威势,不禁抚须赞道:“赵老将军,真英雄也!” 三堵墙的老将名为赵胜,曾经是闯王李自成的贴身护卫,李自成身死后,他就领导起了闯军残余不多的三堵墙骑兵。 “大明威武,我军必胜!大明威武,我军必胜。” 步阵中的明军将士们,或以刀击盾,或以枪顿地,震撼人心的‘轰轰’声中,用一声声的呐喊为冲锋出去的三堵墙同伴们助威起来。 清军看到明军仅有余骑,竟视他们如无物般迎面杀来,清军阵前的一个将领激怒的须发飞扬,紧握枪杆长振声大呼道:“迎敌!” 殷雷滚滚,连绵不绝,赵胜带着一千骑兵,践地狂飚,径直撞进了清军的本阵,一时人仰马翻,杀声盈野。 怒潮汹涌,如山呼海啸,整个平原上到处都是狂奔的战马,半空中到处都是锋利的长枪、雪亮的钢刀,旌旗舒卷,往来冲杀,三堵墙冲进了清军本阵,就像一锅沸油中浇了瓢冷水,立时炸裂开来。 此时,明军中另有一支骑兵,人数在三千左右,他们不是三堵墙,却是川地明军中仅剩的骑兵队伍,乃是文安之多年来费尽心思组建起来,乃是他掌握的杀手锏,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站在步阵右侧。 三千铁骑静如山岳,肃杀无声,唯有战旗猎猎,更增加无形压力,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蜂拥而出? 因此清军没有派出骑兵阻拦三堵墙,他们需要留下机动人马应对明军后续更强烈的攻势,从而在赵胜千余铁骑硬冲本阵时,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受到了比较大的伤亡,等到突破外层防御,却是如鱼得水,东挡西杀,悍勇无敌,把清军本阵搅得天翻地覆。 赵胜是拼了老命了,后有援军,后顾无忧,他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向前,撕裂、撕裂、撕裂,纵骑游走,率领所部如汹涌的波浪般进退散聚,从容自如,整个清军本阵都被撼动了,随着惯性,整个清军阵营都像一口大锅里的水,激裂地荡漾着,阵形大乱。 文安之时刻关注了战场的形势,突然高声道:“厉将军,胜败在此一举,你部可以冲锋了!”他看到赵胜冲乱了清军阵形,已然有机可趁,经验老到的文安之立即抓住时机,断然下令。 厉天行是文安之入川时,带在身边的亲信,也是那三千骑兵的统领,他听到文安之的军令,毫不犹豫的拱手道:“末将领命!”他早已按捺不住,答应一声后举起手中长枪,大喝道:“兄弟们,莫让赵老将军专美与前,叫三堵墙的同胞们瞧瞧咱们兄弟的手段,杀啊!” “杀啊!” 三千骑兵分作两路,呈钳形向清军主力包抄过去,与此同时,清军骑兵终于动了,也是兵出两股,呈雁翅状迎了上来。 潮水般的碰撞下,箭雨、刀山、枪林,汇聚成了一副悲壮的画面。 清军是在撤退中被迫迎敌,上至将领,下到小卒,并没有交战获胜的决心。而赵胜和厉天行像在较劲儿一般亡命厮杀,两者在心志上的不同,很快显现在战局之中,在明军骑兵潮水般的压迫力,清军未现颓势,整个军阵却向后退了一些。 仅仅是片刻的后退,激战中的气势便完全不同了,明军骑兵开始占据上风,已渐渐形成了压着打的局面。 又战了片刻,清军骑兵率先选择了后退,文安之看到清军主阵并未动摇,明白无法做到一战而下,不想两支主力骑兵伤亡太大,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一战,清军算是完败,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再也不是克制大明的利器,清军上下悲观的气氛迅速蔓延了开来。 屋漏恰逢连阴雨,船破偏遇迎头风,就在人心惶惶、上下不安的时候,蒙山军主力部队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这个意外决战的战场上。 蒙山军的参战让明军士气达到了巅峰,他们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和清军对峙,而是分兵对清军进行一定规模的合围,全歼清军的意图显露无疑。 事关川东战局的一战,更是关系到天下命运的一战,满达海的主力若也败亡,那对清廷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试问他们还能拿得出多少野战兵力? 参战双方都明白这场战役的重要性,明军目标坚定,誓要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战机,获得一场歼灭性的大胜,清军亦是没有选择,他们不能败,也根本败不起! 文安之兴奋的面红耳赤,这样的机会他不知等了多少年,过去只有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而今日终于变成了现实,此战若是不能全胜,他必会悔恨终生! 宋明辉亦是激动,他没想到清军这般大胆,竟然用数万弱兵掩人耳目,主力偷偷的绕过了通县,他心惊之下却也无比庆幸,如果不是清军意外暴露,成功突袭了保宁城外的明军,川东战局恐怕会发生剧变。 而现在,剧变依旧会发生,可老天爷却站在了大明这一边! 宋明辉不会辜负了这份天意恩赐,他迅速扎下营寨,亲自巡阅三军,安排谍报、通讯、集结、部署、逆袭、阻截,以及辎重、粮草、军医、后勤等一切军务...... 清军阵中,主将也在亲自巡阅三军,鼓舞士气。他一领靛蓝色盘领窄袖长袍,外罩细鳞锁子甲,胸前一方亮闪闪的护心宝镜,兜鍪及护项上饰着纯白色的银狐毛,头顶银盔上一束长长的雉羽飘扬,衬得此人英武不凡。 清军败而不乱,很大程度正是因为此人的存在,他肩负着不可战胜的传说,他是无数人追赶的目标,他就是大清摄政王多尔衮! 大敌当前,清兵们不会关心多尔衮为什么死而复生,他们只知道只要多尔衮在军中,他们就不会败,因为多尔衮从未败过! 多尔衮巡视完毕,形单影只的来到军前,眺望着远方的明军营地,只见十里连营,旌旗猎猎,人喊马嘶,一片喧器。 当日,多尔衮领着一队人马,冒险冲出城门,明军反应不及,也没有把那队清军太放在心上,于是在付出了几乎全部手下后,多尔衮成功突围而出,找到了满达海的大军,并从他手中接过了大军的指挥权,做出了绕过通县强行军的决定。 如果这个决定是满达海做出的,相信会有无数人反对,可无人敢抗拒多尔衮,中原大地可以说是多尔衮一手打下的,何人有资格质疑他的决策?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多尔衮不可能算到所有的意外,可眼下的局面并没有让他失去信心,明军主力汇聚到了他的面前,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忽然,多尔衮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蒙山军的秦字战旗下,有人向前走了几步,站定脚步,向他的方向望来。 多尔衮猜想这人应该是宋明辉,在秦风不在的时候,只有宋明辉能领导蒙山军,可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隐忧,而宋明辉的名声也是显赫,但还不至于给多尔衮带了这般感觉,难道秦字战旗下的人不是宋明辉? 彼此相距太远,看不清五官眉目,可是两个人似乎都想极力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就这样久久的凝视着那一线人影,整个战场也不经意的静了下来,只有呼啸的风,卷动大旗,还有那不识趣的马儿,偶尔长嘶几声。 两道目光越过军营、越过战壕、越过城墙,交织着,流动着,对视许久,多尔衮忽然大步反身走去,背影满是决然之气。 而就在多尔衮回到大帐前时,远处一阵厮杀声打破了战场上的宁静,多尔衮停住脚步,暗暗叹息一声:“出手好快啊!” 蒙山军加入战团,让明军实力大增,可双方需要取得联系,然后再统一部署,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多尔衮认为下一次激战不会那么快到来。 多尔衮又返回军前,忽然发觉有点异样,厮杀声不仅来自正面,清军营地的其它三个方向也有不小的动静,难道明军是四面围攻? 这不可能!明军的兵力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四面监视倒是可以,围攻的话只会造成兵力分散,给清军逐个击破的机会,明军统帅不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那么剩下的解释只有一个,明军是在混乱视听,他们四面围攻,主攻的方向其实只有一个,清军分辨不清的情况下,只能分散守御,主攻方向的明军压力就会大减。 可明军主攻方向会是哪里? 正面的可能性最大,毕竟按照常理,明军不可能这么快的调整部署,不过军中无常态,一切都有可能。 而蒙山军加入战局时,出现在了清军后方,若是此次明军攻击以蒙山军为核心,那主攻方向就是来自于后方。 多尔衮嘴角泛起冷笑,下令道:“派出千骑攻打正面明军,如果攻击顺利,可尝试突击左右两侧,万一遭到强烈抵抗,立刻撤回,不可恋战!违令者,斩!” 你战你的,我打我的,多尔衮一出手就想化被动为主动。 若非明军主攻方向,在清军千骑的冲击下,一定会原形毕露,或者陷入守势,多尔衮的简单一招就能分清明军主攻的方向。 疏朗的星空下,大地呈现着浅灰色,从天空望下去,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支清军骑兵冲出营寨,从激烈的喊杀声和火把剧烈的摇晃,可以看出清军骑兵已经和明军交上手了。 刀如匹练,鲜血四溅,不断有人应声落马,不过此时人命如狗,谁还理会谁的死活。一个清军骑兵挥刀斜劈,刚刚将一名明军士卒劈成两半,一枝长矛已闪电般从旁杀到,噗地一声自小腹贯入,直入腑脏,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类似的场面在到处上演,钢刀在昏暗里疯狂地挥劈,无情地撕裂骨肉,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个人倒下,便有更多的人扑上去,随即又被汹涌的浪潮吞没,成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重大的牺牲换来的是一个方向接着一个方向的试探,这支千余数量的清军骑兵就像飞蛾扑火般无所畏惧,义无返顾。 他们是死士,在离开军营的时候,多尔衮当众做出誓言,他们必需完成正面和左右三个方向的试探,只要做到的,他们人人都有重赏,可若是有畏敌不前者,杀无赦!夷九族! 因此,千余清军骑兵完全不怕一头撞进明军主力中,人人皆是效死拼命,哪怕下一刻就死也心甘情愿。 这部清军骑兵所过之处,人尸马骸横七竖八,断头戳肢惨不忍睹,鲜血混合泥污,满地暗红,难辨敌我,巨大的牺牲,和亡命的勇气,让他们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多尔衮看到骑兵归来,眼中闪过一道异芒,轻声道:“出兵接应他们入营。” 清军早有准备,寨门轰隆隆打开,又有千骑呼啸而出,顺利的把之前出击的同伴带回了营寨,只见亡命冲杀归来的骑兵们,脸上几乎全都带着庆幸之色。 千余人出战,折损三百左右,这样的代价远远低于多尔衮的预估。当然,主要原因在于清军骑兵所试探的三个方向,全都没有遇到明军主力! 战场上的喊杀声弱了不少,可来自于清军营地后方的杀声却越来越逼近,多尔衮回转望去,脸色变幻不定的喃喃道:“真的是以蒙山军作为主攻吗?” 第487章 脱困 蒙山军确实从清军后方发起了攻击,可和其它三个方向的明军一样,攻击力度也不强烈,在与清军短暂交手后,便主动后退,明军声势凶猛的四面围攻也随之宣告结束。 四面皆非主攻? 多尔衮才智无双,也有点弄不清楚明军想要干什么,从表面上看,明军雷声大,雨点小的攻势应该是扰敌疲敌之策,为了真正的主攻创造条件。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多尔衮从蒙山军到来后,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悸动,这是他战场上的直觉,而当直觉出现时,他知道自己所看到了,所想到的,所判断的都有可能是假象,敌人一定隐藏了什么阴谋! 在明军偃旗息鼓后,多尔衮依旧没有放松下来,他想不出敌人的阴谋,也意味着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不知多少年了,多尔衮未曾有过这般心忧的时候。即使有,也是面对强大的春神,而在战场上,他一直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宰者! 清冷的夜,无风,天空中是疏朗的星。 多尔衮站在大帐前,仰望着满天星辰,嘴里发出幽幽一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也许属于多尔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新老交替的划时代之战即将到来。 ***************************************************** 春末的日头总是带着一丝羞涩,迟迟不肯扯去厚重的面纱,可保宁城内的清军,却已经集结完毕,甲胄齐整的准备列队出征。 自从保宁城被围困以来,守军的表现可圈可点,他们在明军的攻打下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实力,其中虽然有生力军加入的缘故,但守军本身的坚韧亦是值得赞赏。 不过守住城池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算是无过,表现的再出色也无法和在攻城略地,或是野外交战中取得战功相提并论。当然,如果守军知道顺治皇帝在城中,他们守住城池等于是护驾有功,那就另当别说了。 而现在,守军终于迎来了建立功勋的机会,他们将转守为攻,全军冲出保宁城,在野外与明军决战! 刚得到命令的时候,很多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明军实力远胜过他们,守军都已经十分艰苦,野战的结果恐怕只会是人亡城陷。 可随着满达海大军逼近保宁城,明军阻挡不住,几次交战连连失利的消息传开后,清军士气大为振奋,他们并不知道听到的消息和事实刚好相反,只当明军已陷入被动,出城野战的话能配合满达海大军夹击明军,胜算极大! 若是胜算不大,保宁城的守将又怎么敢出城交战?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风吹之中带来了丝丝寒意,但是寒意挡不住兵士们心中的热血,死亡也抵挡不住他们追求战功的欲望。 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红日升起,落在盔甲上,泛着淡淡的寒光,兵士林立,长矛如云。 保宁城南,清军已经整装待发,默默凝视前方。 ?空气泛冷,哈气成霜,阳光照耀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坚毅之色,无数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一人身上,那人骑着烈火一般的战马,盔甲冰冷,立在微风中,如山如岳。 顺治人在马上,头盔的护耳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可是却挡不住他双眸的寒光,沛然的气势势不可挡,面对无数的兵士,呛啷一声响,抽出腰间佩刀,清越嘹亮,如同凤鸣。 很多人在猜想代替保宁守将的人是谁,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猜不到接过保宁守军指挥权的会是大清皇帝,顺治! 顺治提起中气,沉声道:“闯贼无道,天下纷乱,黎民受苦,这些日子又围攻保宁,搅乱一方安定。今日出城,誓要剿灭闯贼,还天下太平!”他举起战刀,厉声道:“大清必胜!” 他最后这简简单单四个字,远远地荡开去,旗帜呼啦啦的舞动,助长声威,声音轰轰隆隆,如同黄钟大吕,三军皆闻。 听得顺治雄猛的声音,沉凝如山的将士们心中激荡,早有兵士举起长枪,齐声高喊:“大清必胜,大清必胜!” 刀光胜雪,日映刀光,一时间天地之间都满是炫目的亮色,让人分不清是刀光还是日光。 顺治战刀入鞘,只听嚓的一声响,三军俱静,近处已是鸦雀无声,他环视大军一眼,沉声道:“出城!” 简单两个字,凝劲有力,传令官接到顺治的命令,当先一级级地传令下去,一传十,十传百,百川千军,转瞬之间,全军只剩下一个声音。 出城! 声音嘹亮简洁,越传越隆,只是三军齐整,无丝毫的混杂之音,脚步声响起,先锋先行,马蹄哒哒,前军再发,脚步嚓嚓,一队队、一列列的兵士,脚步坚定齐整,涌出了城门。 大军错落有致,不急不缓,行进之中,充斥着坚定、凝重,义无反顾之气,顺治催马而行,凝望远山浮云,心中也是涌起一股热血。 作为大清皇帝,顺治从未领兵征战过,可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拾起父辈,祖辈的荣光,率领大军驰骋疆场,杀个天昏地暗。 哪有男儿不向往金戈铁马,用手中之刀去成就一世英名,顺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心性再老成稳重,也忍不住想要放纵自己一回。 形势险峻,若能力王狂澜,岂不是更显英雄本色? 顺治正走在天下争雄的岔路口,唯有奋力一搏,有进无退,才能笑傲群雄,千古流芳。 在出城时,果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围困保宁城的明军显然已经暗中调离,只留下了少股人马监视,基本符合顺治心中设想。 他的设想,也是多尔衮的设想! 多尔衮冒险出城前,与顺治有过约定,那就是顺治必需领兵出战,无论多尔衮奇袭成功与否,他都要让保宁守军对明军进行夹击,趁着川中明军几支精锐集中在一起的机会,一举将他们消灭干净。 顺治相信多尔衮的能力,多尔衮也确实做到了,他把围困保宁城的明军调走,可见明军一定是受到了相当的压力,只不过最理想的交战地点应该在保宁城下,那意味着多尔衮突袭成功,现在却只能正面硬撼,考验双方的战力和决心。 野战能胜吗? 对手可是闯军精锐和蒙山军联手,不知顺治有多少信心,多尼却是十分谨慎,在大军刚刚全部走出保宁城时,他就是来到顺治的身边,低声劝道:“皇上,微臣愿意领兵去战,还请皇上移驾回朝,朝廷社稷为重!” 顺治知道多尼是担心他的安危,好不容易摆脱了保宁城的困境,自当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在胜负难料的情况下去和明军交战。 帝王身系天下安危,确实不该轻易犯险,可顺治在出城誓师时,因为几分冲动而接过了保宁守将的统帅之职,守将将士们全都看到了顺治,而如果顺治突然消息的话,清军一定会对不断的换帅感到惊疑,军心必然受损。 顺治的身份还未暴露,可他身上已寄托了清兵们对他太多的希望,闯军和蒙山军的凶悍善战举世闻名,顺治很清楚这一战必将厮杀惨烈,到时候天地皆为血色,比拼都最后的可能就是兵士的意志和信念! 如此分毫必争的情况下,顺治如何能走,他冲着多尼摇了下头,没有半句言语,坚定的态度却以显现无疑。 另外,当顺治从保宁城脱险后,川东之战其实完全可以就此结束,满达海大军也无需冒险继续救援,但顺治和多尔衮都不想就此罢手,好比明军自认抓住了歼灭满达海大军主力的机会,清军又何尝不是觅得了复仇蒙山军的良机。 蒙山军很强,强到从未败过,强到让八旗精锐都有些望而却步。可现在的蒙山军兵员未损,士气不弱,实力却至少下降了三成。 因为秦风不在,他的蒙山军的灵魂所在,也是一众将士心中无人能取代的支柱,失去了秦风,蒙山军未必还能是那支战无不胜的无敌之师! 顺治率军离城,可还是留下了千余人马严守保宁城四门,不予许任何人出入,从而确保秦风困在城中,无法也蒙山军取得联系。 清军离开保宁城,这个消息隐瞒不了,负责监视的明军一定马上把消息带到主力那里,因为顺治并不急着到达战场,他要弄清多尔衮那里的情形,从而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大帐之内,多尼早就命人探得了前线战况,并亲自在营中制作了沙盘,将多尔衮与明军对峙的区域复制在沙盘之上,整个地势,一目了然。 顺治没有经历过战事,很有自知之明的把战时指挥权交到了多尼手中,多尼也是当仁不让,谢恩之后指着沙盘道:“安巴,巴克什,你们所部兵马,就驻扎在此处,到时候会以保宁守军作为先阵,列在你们前方,他们将作为一道屏障,迟滞对方的攻势,为你们的冲锋腾出距离.....你们两部,则是此战的主力,必将面临一场苦战。” 当初有两支清军精锐骑兵进入保宁城,正是多尼此时点名的安巴,巴克什两部人马。 而此刻大帐内,无一人是保宁城守军的将领,全是顺治和多尼入城时的亲信,因此说话时也无需顾忌顺治的身份。 安巴握起拳头,兴奋道:“皇上和郡王放心,末将定要让那些西汉狗尝尝我们铁骑的厉害。” 话音未落,有一个名叫多罗的将领皱眉道:“郡王,那我部又该做什么?”他的人马只有二千人,却是从保宁守军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所部战力相当可观。 蒙山军确实从清军后方发起了攻击,可和其它三个方向的明军一样,攻击力度也不强烈,在与清军短暂交手后,便主动后退,明军声势凶猛的四面围攻也随之宣告结束。 四面皆非主攻? 多尔衮才智无双,也有点弄不清楚明军想要干什么,从表面上看,明军雷声大,雨点小的攻势应该是扰敌疲敌之策,为了真正的主攻创造条件。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多尔衮从蒙山军到来后,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悸动,这是他战场上的直觉,而当直觉出现时,他知道自己所看到了,所想到的,所判断的都有可能是假象,敌人一定隐藏了什么阴谋! 在明军偃旗息鼓后,多尔衮依旧没有放松下来,他想不出敌人的阴谋,也意味着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不知多少年了,多尔衮未曾有过这般心忧的时候。即使有,也是面对强大的春神,而在战场上,他一直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宰者! 清冷的夜,无风,天空中是疏朗的星。 多尔衮站在大帐前,仰望着满天星辰,嘴里发出幽幽一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也许属于多尔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新老交替的划时代之战即将到来。 ***************************************************** 春末的日头总是带着一丝羞涩,迟迟不肯扯去厚重的面纱,可保宁城内的清军,却已经集结完毕,甲胄齐整的准备列队出征。 自从保宁城被围困以来,守军的表现可圈可点,他们在明军的攻打下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实力,其中虽然有生力军加入的缘故,但守军本身的坚韧亦是值得赞赏。 不过守住城池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算是无过,表现的再出色也无法和在攻城略地,或是野外交战中取得战功相提并论。当然,如果守军知道顺治皇帝在城中,他们守住城池等于是护驾有功,那就另当别说了。 而现在,守军终于迎来了建立功勋的机会,他们将转守为攻,全军冲出保宁城,在野外与明军决战! 刚得到命令的时候,很多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明军实力远胜过他们,守军都已经十分艰苦,野战的结果恐怕只会是人亡城陷。 可随着满达海大军逼近保宁城,明军阻挡不住,几次交战连连失利的消息传开后,清军士气大为振奋,他们并不知道听到的消息和事实刚好相反,只当明军已陷入被动,出城野战的话能配合满达海大军夹击明军,胜算极大! 若是胜算不大,保宁城的守将又怎么敢出城交战?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风吹之中带来了丝丝寒意,但是寒意挡不住兵士们心中的热血,死亡也抵挡不住他们追求战功的欲望。 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红日升起,落在盔甲上,泛着淡淡的寒光,兵士林立,长矛如云。 保宁城南,清军已经整装待发,默默凝视前方。 第488章 狭路相逢 顺治在不疾不徐的赶路,前方的战况不断回馈到他这里,无非就是双方还处在僵持之中,虽然交战不断,但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战果。 多尔衮在战场上的能力毋庸置疑,他都打不开局面,说明敌人十分强悍,顺治也应该及时参战才对。可他依旧不急着赶路,明军必定知道了保宁城守军出城的消息,那就意味着会产生戒备之心,也就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到与多尔衮的交战之中。 有时候,尚未出现的敌人才是最能给对手带来压力的,顺治战场经验不足,可在人心的把握上却有独到之处,他要成为明军心头一把悬而未落的利剑,在明军心力憔悴的时候,再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从保宁城赶往战场,距离并不遥远,最多两天的路程罢了,却要经过一道长约数十里的山岭,明军若是提防保宁城方向过来的清军,一定会在此处设防,毕竟这里的地势虽然谈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但也让防守的一方具备相当的优势。 山岭就宛若是天神巨斧从中间劈开,化作了两道高低差不多的山峰,而两处山峰连接处的缺口有十数里地。 缺口从地形上看,就宛若一条巨龙匍匐在大地之上张开了大嘴。而此刻大嘴,兵甲闪亮,长枪林立,一支人马正在这里驻扎。 驻兵在此,不仅可以扼守要道,却也是因为往南不过十来里地,便有一处极大的湖泊,这是一处淡水湖,可以用来供应兵马的水源。 依山扎营,营帐错落有致。 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顺治率军来到了山岭前,他早就知道前方的敌情,可当亲眼看到时,心头还是忍不住一热,毕竟他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战场交锋。 一腔热血带着剽悍之气,顺治下达了准备作战的命令,清军顿时变得杀气腾腾,他们的目标是歼灭川地的明军主力,还有那支威名赫赫的蒙山军,根本就不把眼前的敌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是一支用来阻击的敌人,谈何拥有多强的实力? 而此时在山腰上,有人正迎着晨光,冷冷地望着远方黑压压的清军,当看到清军准备发起攻击时,他的唇边泛起了冷笑。 晨风无比寒冷,却冷不过空气中那凛冽的杀气。 顺治扬起战刀,发起攻击的命令刚要出口,旁边的多尼忽然叫道:“有骑兵!”顺治先是一惊,随即却瞧见不远处冒出十来个骑兵,这才放下心来,明军骑兵应该在与多尔衮鏖战才对,留在这里只会是一些斥候。 十几个明军骑兵出了山道不远,便转身返回,他们想必是出来打探敌情的,见到清军近在咫尺,当然不会过来送死。 多尼却不想放跑敌人,他要给明军来个下马威,同时也能在攻击前鼓舞全军士气,于是急声对顺治道:“我军马快,可留下那十几个敌骑。” 顺治微微点头,沉声道:“追上他们。” 话音刚落,最前面的一名清军将领已经呼啸一声,带着百余人的一队骑兵尾随追去。 清骑的胯下战马都是良驹,狂奔若潮,马上的骑兵亦借着这种如潮的凶猛,激发出马儿的潜力,若说驭马之法,这天下间还真没有多少人能比鞑子精熟。 明军那十数骑本来距离清骑还颇有一段距离,可是清骑这龙卷风般的冲锋,似乎惊住了那些明军骑兵,马速有时候取决于骑兵的驭马术,明军骑兵惊骇之下,速度顿慢,冲在最前面的清骑已经是拉近了距离,双方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对方的脸庞。 生死竞速之下,明军骑兵这才醒悟,策马狂奔,速度渐快,离山道口越来越近,追赶而来的清骑倒希望用马刀砍下这些敌人的脑袋,相比起利用弓箭射杀敌人,他们更享受马刀砍入敌人骨肉之中的感觉,但是他们也很清楚,此时面对的是正规的明军,不是普通百姓,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战斗,而不屠杀。 长弓扬起,为首那清军将领已经厉声喝道:“放箭!” 战马不停,百余清军骑兵争先恐后形成一个弧形的长阵,熟练无比的弯弓搭箭,对准了那十几名敌骑的后心。 谁都希望在战斗一开始,便有露脸立功的表现。 清军骑兵已经拉满弓弦,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可他们才要放箭,突然传来一片马儿的悲嘶之声,数十名清军骑兵竟然凭空从马上飞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清军将领,在飞出去的时候,就见到跟随他的同伴如同见了鬼一样,马失前蹄,凌空飞出,那清军将领大吃一惊,半空中目光中瞧向地面,这才发现本来被青草覆盖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壕沟,战马没有做任何准备,踩到上面,如何能不摔倒? 这里怎么会有壕沟?刚才那十几名明军骑兵冲过去的时候,怎么会安然无恙? 清军将领想不明白,也没有机会再去多想,因为他落下之后,地面塌陷下去,这里不但只有那一道壕沟,壕沟下面还有无数的大坑,大坑之中,布满了削尖的木头,他摔到上面,一根尖木毫无阻挡地从他的前胸插到后背,带出一蓬血雨。 剧痛之下,那清军将领双目暴突,死不瞑目。 百余名清骑已经大乱,他们方才纵马狂冲,此时想要悬沟勒马已经来不及,从壕沟上跳过去的立刻落入满是尖刺的坑中,跳不过去的则是落在了壕沟之中,而壕沟和大坑的待遇并不分彼此,也都是尖木插在里面,但凡落入,无有幸免。 刹那间,只有二十多人及时勒住了战马,看到面前的景象,一个个脸色苍白,全身发寒。 山道口的明军阵营依然是一片寂静,静得可怕,清军本来如虹的气势顿时便即断绝,山腰上的那人望着人仰马翻的清骑,只是淡然一笑。 笑容在晨光下显得从容淡定,却也照射出他挺拔身躯上,散发出的冷漠之气,他来这里不是阻击清军的,而是要彻底消灭清军。 还有,连同大清皇帝顺治一起消灭! 顺治不知危机已经降临,他眼睁睁地看着百余骑兵人仰马翻几乎是全军覆没,脸色变得无比难堪,明军用行动狠狠教训了他这个战场雏鸟,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道壕沟,壕沟西边挖了大坑,如此简单的陷阱,配合诱敌了十几个骑兵,轻易的就坑杀了六七十精锐敌骑,这能怪谁?除了多尼和顺治的大意外,还能怪谁? 多尼咬着牙,恨不能马上冲过去把敌人撕碎,以挽回颜面。可这时候,他已不敢有任何言语,之前就是他提议的追杀敌骑,结果却不得不在一道壕沟面前停下来,还折损大半失了全军锐气,顺治没有怪罪他已是万幸。 明军始终保持着沉寂,其中却蕴含着肃杀,哪怕是诱敌得手,出战得胜,他们的阵营中依旧是一片肃静。 山腰上那人居高临下俯瞰,当然知道为何己方骑兵过来时安然无恙。 因为壕沟并非南北通彻,而是在壕沟中间留了几道窄窄的通道没有挖掘,而且这几处做了十分隐蔽的记号,清军骑兵看不出来,但是明军那十几骑却是一清二楚,他们正是从几条窄道安然通过,而且为了万无一失,事先还专门演练过,十分熟悉。 清军骑兵不可能想到在敌骑经过的地方还能有陷阱,他们追的兴奋,见对方安然无恙通过,哪里想到敌骑的出现就是陷阱的开始。 此时,清军在壕沟前望而却步,区区丈许的壕沟其实算不得什么,以清军骑兵的马术,要跨过壕沟,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壕沟对面的深坑到底有多少,至今毫无动静的明军阵营有多大的实力,清军如今却开始忐忑起来。 顺治虽然愤怒,但他性情向来稳重,些许挫败并不会动摇他的意志,心中却也多了分慎重,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就算对面的明军实力不强,可领军之人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明军阵营,错综复杂,放眼望去,唯有闪亮的刀枪能清晰可见,在那死寂一般的阵营内,却也不知道还藏着多少诡计。 多罗凑近过来,轻声道:“皇上,这支明军似乎十分狡猾,为了避免过多的无谓损伤,不如先派小部分人徒步上前去,探明白壕沟大小以及壕沟对面还有多少坑,只要清理出来,我们能够看清楚,再进攻不迟。” 安巴也出声说道:“皇上请看,明军的大营都在谷口之内,等于是自己将自己装进了口袋里,既然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踪,有了准备,我们倒也不急着打过去,末将听汉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对了,鳖中捉瓮,大军若是能从山道口攻入,明军受限于地形,根本无法及时撤退,到时候大军一路掩杀,明军怕是逃不脱几个人。” 顺治虚心纳言,知道明军既然有了准备,要想迅速解决战斗恐怕很难,若是轻急冒进,说不定还要中了其他圈套,这两名手下所言倒是不错,步步紧逼,让明军作茧自缚。同时他也不用担心粮草问题,出城之时,每一名兵士都携带了十日可用的粮食,算上后队的百余辆粮车,足够全军支撑半个多月了。 于是,顺治一面派出游骑往附近巡查,一面则是派人上前去清理壕沟和坑陷。 近千人的队伍上前探清楚壕沟和坑陷的所在,自然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军中骑兵们早已经纷纷下马来,本想着一鼓作气突破这里,结果被明军当头一棒,一时半会还不能进攻,自然是下马休息。 负责清除障碍的清兵,自然先要将落入陷坑被尖木刺死的同伴尸首小心翼翼弄上来,这壕沟有丈许之宽,此时里面都是人和马的尸首,虽然大部分兵士已经死去,但却还是有极少一部分兵士屋子在陷阱之中挣扎扭动,已经是奄奄一息。 尸首倒好处理,但是这些奄奄一息的兵士,却反倒难以处理,若是放任不管,用不了多久也会死去,可若是从里面抬出来,便要从尖木上硬生生地扯上来,如此一来,伤口必然会大面积出血,那会死的更快。 清军之中并无大夫跟随,简单的皮肉之伤或许互相之间能帮助处理,但这样的伤势,谁也无法治疗,无奈之下,只能先将死透的尸首取出来,那些将死未死的兵士,只能暂时不管。 这样的场景,便是习惯了残忍的鞑子看在眼中,也是心中发毛,继而望向兀自没有动静的明军阵营,目中满是怨怒之色。 顺治此时却是坐在地上,眉头紧锁的琢磨着什么。 忽然之间,一阵惨叫声传来,打断了顺治的思绪,惨叫声连绵不断,顺治豁然站起身,循声看去,只见到正在清理壕沟的队伍竟然纷纷往这边跑过来,所有人都是惊慌失措,顺治先是一怔,随即目中显出惊骇之色。 此前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明军阵营,此时也并没有太大的动静,但是从阵营之中,漫天的石块如同大雨一般飞出来,倾泻到壕沟附近。 石块落在壕沟附近,重重砸在清兵的身体上,不少清兵还正在想着法子想要将壕沟里的尸首弄出来,突如其来的石块让他们猝不及防,许多本来要捞尸首的清兵,瞬间自己就变成了尸体,被巨石砸的血肉模糊,落入到壕沟之中。 顺治脸色渐渐变得古怪,他知道石块从何而来,可从没有想过,石块竟然还能这样用,更无法想象明军竟然弄来了抛石车! 无数的石块从明军阵营飞出来,他们当然不可能是用手投掷出来,只能是利用抛石车将这些石块打出来。 抛石车打出的石头,好像也没什么让人意外的,可现在是大明朝,火炮已经登上历史舞台的时代,谁还会用抛石车这种老古董? 第489章 连环杀招(上) 川地的明军很艰苦,军械粮草皆是紧缺,又何来火炮这样的利器?而随着尚可喜,耿金忠等辽东名将降清,明清双方在火器力量上的对比发生了逆转,因为那二人掌握着最优良的火器使用和制造技术,随后吴三桂的投降,更是把国之利器尽授满清之手。 大明军队在困守西南三省后,几乎已少有装备精良火器的军队。当然,沿海的郑成功除外,他在海上与西洋各国的经营中,拥有最先进的火器技术,舰船上的火炮远远不是满清可以对付的,这也是郑成功地盘很小,满清却吃不下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此,顺治从未想过会在川地受到箭矢射程外的打击,明军根本没有超远程打击能力,可抛石车的出现,又是狠狠打脸了顺治。 在战场上,抛石车的使用频率很慢,操作也相当困难,虽然在攻击力上可比拟城墙上的大型床弩,但实用性太低,早就被废弃不用。 不过有一点需要承认,抛石车的投掷的石头一旦砸到人,那几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给人视觉上带来的冲击力极大,即使砸不到,旁人的内心也会受到强烈的震慑,本能的反应无疑是跑出抛石车的攻击范围。 清理壕沟的队伍一下子就乱了,清兵们惨叫声连续不断,就如同天外陨石一般,巨块石头有时候一下子便能砸死好几个人,那些反应不及的兵士已经被巨石雨点所笼罩,即使反应迅速,抬脚便往回跑的,却也有不少被从天而降的石块砸成肉泥。 顺治脸色阴沉,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惧之色,可他心中却是发寒,原来他就判断前方的敌人不简单,现在更是明白,敌人已不能用不简单来形容,手段招术一环连一环,不仅狠辣狡猾,也让人防不胜防。 前方这一条壕沟,顺治一开始只以为是明军为了阻拦骑兵冲锋所用,可事实上壕沟的用途绝不止于此。 壕沟与明军的阵营其实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如果从阵营里射箭,绝对不可能射到壕沟,壕沟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也正因为如此,顺治先前并不担心清兵在清理壕沟的时候会遭到明军的冷箭偷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虽然无法射箭偷袭,却使用了更为恐怖的武器,抛石车投出的石块,让人心胆俱裂,清兵们亡命奔逃之中只恨爹妈少给一条腿。 本来正准备好好歇息一下的清军骑兵都是望着那边,看到眼前的惨状,他们既是愤怒,却又是身上发冷。 眼瞧着那些巨大的石块砸在清理壕沟的队伍上面,瞬间就将一个活生生的健壮大汉砸成肉泥,一想到这些石头如果落在自己身上,许多人的汗毛便已经竖起来,战马此时却也是慌乱起来,仰蹄长嘶,本来还算齐整的队伍,顿时便出现一阵骚动。 等到清军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向后退了数里地,被抛石车投出的石块砸死的兵士,竟然有两百多人,这让清军上下又惊又恼。 虽然没有与明军任何一名兵士交锋,但就是在此种情况下,死在壕坑里的和被石块砸死的加一起将近四百人,这已算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寒风如刀,顺治脸色铁青。 出兵之时,顺治豪情壮志,面对挡路的明军,他以为只是一个冲锋就能解决的事情,可结果却显得他格外的天真幼稚。 多罗脸色有些苍白,恨声道:“汉人就不敢像勇士一样厮杀吗?尽用这些卑鄙的手段,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被他们戏弄?” 安巴相对沉稳,说道:“多罗,壕沟的位置我们已经知晓,不要多想,咱们直接跨过壕沟,冲到他们的营地,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咱们也要杀光这帮汉狗,只要我们冲过去,他们的抛石车就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汉狗们只能成为我们的刀下亡魂。” 多尼依旧不敢做声,他其实有话要说,可说出来只怕动摇军心,何况他犯错在先,威信大减,现在说话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听? 顺治却是沉着脸,他同样一言不发,只是眺望远处的山脉,人字形的山脉在苍穹下十分显眼,沉思片刻,他终于抬手,手中马鞭指着前方,沉声道:“你们看那里,两条山脉向外分开,左右起码也有十多里地,难道明军在前面挖了这么长的壕沟?” 诸将看向了顺治,等待着他的下文,神色之中全都充斥着信任之色,其实在骑兵追击时,顺治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是大清皇帝,无论他犯下什么错误,他的忠实将领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执行。 顺治又道:“我们先前疏忽大意,中了他们的圈套,因为他们或许猜到,我们不会把前方阻敌放在眼中,遇到了就会直截了当的从正面进攻。”他脸色一冷,继续道:“朕不相信前面会有一道那么长的壕沟,如果朕没有猜错,在两翼方向,很可能会有缺口,要冲到他们的营地,并不是必须要从正面发起攻击,我们可以绕行到两翼,从两边发起攻势。” 诸将互望一眼,多罗率先大声道:“皇上说的有理,即使敌军从我们出城时就开始挖沟,也不可能挖的完。” 顺治微微颔首,低声嘱咐道:“只要两侧有道路,我军就以十人为一排,连成长龙冲过去,就算前面有陷阱,我军并非一拥而上,损失也会很小,只要能够冲到明军阵前,相信以我军的实力,取胜不过片刻之间。” 诸将都是点头,无人提出异议,只不过多尼脸色微变,眼神之中隐约带着几分畏惧之色。 顺治知道军中最忌犹豫不决,因为做出决定后,没有片刻耽搁,马上派出骑兵绕行到两边去勘探,没过多久,派出去的骑兵立刻返回来。 多罗迫不及待的问道:”情况如何?” 骑兵禀报道:“我们绕到了山脚下,顺着山脚往明军阵营靠近过去,并无陷阱。” 多罗脸上一喜,回头望向顺治道:“皇上神算,果然没有陷阱!” 他的恭维惹来一阵附和声,安巴趁势大声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分兵从两侧绕行过去,把明军杀个片甲不留。” 顺治眼眸中也显出光彩,语气却还是十分沉冷,摇头道:“不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耐心。”他望着远方的明军阵营,又抬头向天空看了眼。 有人疑惑道:“耐心?什么意思?” 顺治轻声道:“我军现在先不要急着进攻,等到天黑之后,派出两支兵马从左右两边绕行过去,他们现在一定是在监视着我们,我们就让他们看着,夜晚分兵之时,咱们依然在这里留一部分兵马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咱们束手无策,如此一来,两边的骑兵杀到,他们一定毫无防备。” 众人立时明白了顺治的意思,心想让皇上初临战场,遇变不乱,还能故布迷阵,意图以谋取胜,真有几分名将风采。 于是,顺治下令全军原地歇息,出于谨慎还是派出了数十哨骑在附近游弋,以防明军突然从山道之中冲杀出来。 明军似乎知道力不能敌,阵营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等到天黑之后,顺治这才分兵三路,留下一部分兵马依然在原地,当作幌子,此外却是分出两路兵马,左右绕行,为了不让明军发现,顺治更是不惜拉开距离,绕一个大圈子,自己亲率一路兵马从左边绕过去。 深夜寒冷,四下里一片昏暗,顺治率领着六七千兵马悄无声息地绕到山脚之下,为了以防万一,前面还是派出少量骑兵探路,大队人马跟随在后面,这一路上,倒还真是畅通无阻,顺着山脚往明军阵营摸过去,竟是没有丝毫阻拦。 顺治胸口热血上涌,似乎感受到了袭营破敌时的酣畅淋漓,他又进一段距离,隐隐发现前方出现点点火光,火光很是稀疏,顺治知道那里便是明军大营,再不犹豫,握刀在手,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如闪电般朝向大营直冲过去。 亲随们不敢让顺治犯险,纷纷超跃过去,冲杀在了最前,后面数千兵马如狼似虎,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猛冲击,冰冷的战刀都已经出鞘,在空中乱舞。 渐近大营,便听到对面传来喊杀之声,正是另一路兵马的声音,顺治精神一振,知道另一路兵马也是及时赶到,放声大喊:“勇士们,杀敌立功就在今夜!”他不甘人后,骏马如同闪电,冲锋在了第一线。 两边清军的喊杀声地动山摇,而明军大营之内却是一片死寂,竟似乎都已经睡着。 多罗随同顺治一起冲杀,他胯下战马神骏,第一个冲进了敌营,又举起战刀踏破了一处帐篷,他以为有敌兵会跑出来,刚要举刀砍杀,结果发现帐篷之内空空荡荡,并无明军人影。 夜色之中,明军大营到处都是冲锋而来的清军骑兵,许多骑兵冲入帐中,却根本听不到任何的厮杀之声。 有人大声叫喊:“没有人,帐篷里没有人!”声音带着几分惊恐,很快这种声音响成一片。 顺治顿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催马冲到军营深处,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明军的踪迹,挡路的明军似乎是凭空消失。 难道是明军自知阻挡不了,偷偷的逃离了? 顺治无法相信这里是一座空营,白天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十几名明军骑兵回到了大营之内,紧接着又有巨石抛射而出,以当时的情况估算,对方至少是数十架抛石车一起发动,操作一架抛石车至少要七八个人,几十架抛石车便要好几百人来操作。 但是现在的明军大营,到处只听到清兵的呼喝之声,根本没有丝毫明军的动静,顺治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自己说不定又中了什么圈套。 满腔激愤冲过来的清军,此时都混杂在明军大营,他们本准备用长枪战刀痛饮明军的鲜血,可是杀到大营,竟然发现自己的敌人不翼而飞。 顺治骑在马上,四周扫视,忽然抬头向大营后方的山峦望过去,眉头锁起,暗想难不成明军猜到他会在今夜突袭,全都躲到山上去了?这大营不但没有兵士的踪影,连粮草和抛石车等物资也都是一个不见,若是短短一个下午便将如此众多的物资和人马全都运到陡峭的山上,那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正当疑惑之时,顺治忽然鼻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颇为刺鼻,先前一心想要找寻明军,并没有在意,此时稍微静下来,那味道便愈发的明显。 突然,隆隆的鼓声骤然响起,这鼓声响的极其突然,大营之中清军大呼小叫声音嘈杂,却还是被那低沉的鼓声所掩盖。 听到鼓声,顺治全身一震,一双如同牛眼般的双眸盯着阴沉沉的山脉,他自然听得出来,那隆隆战鼓之声,正是从山上传过来。 战鼓声中,顺治忽然发现本来漆黑一片的天幕,在刹那间竟然是火光通明,黑夜似乎在瞬间就变成白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是让顺治大惊失色,只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从山上忽然间射出无数的箭矢,铺天盖地的往这里飞来。 所有的箭矢,却都是箭簇带着火苗,火箭齐出,宛若蝗虫一般。 顺治只觉得手脚冰冷,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看着铺天盖地的火箭从天而降,这时候他脑中却终于明白过来,那股颇有些刺鼻的味道,明显是燃油的味道。 他终于明白,明军的连环诡计,还在继续实行之中。 招术毒辣,一招连着一招,一招狠过一招! 利用壕沟坑杀了骑兵,只是小小的序曲,壕沟挖掘的距离,正是抛石车最容易打到的距离,为此清军士气受挫。 可这一切仅仅是开胃小菜,当顺治判断出明军没有时间挖掘太长的壕沟和陷坑,偷偷摸摸从两边沿着山脚绕行而来的时候,正中了明军布下的真正陷阱! 顺治现在已经肯定,他能够顺利地绕行冲到明军大营,正是敌人愿意看到的,这座营地本就是陷阱的一部分。 他不是笨人,在这危急时刻,脑袋瓜子却是变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光。 而之前的一些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明军阵营一直悄无声息,因为山道上并没有多少人马,动静大了才是怪事! 明军出现在此地,目的不是挡路,而是设伏!大队人马早已经埋伏在山上,至若抛石车打出的石头,恐怕当时大营里也仅仅只留下了那批抛石车,抛石车的存在也并非为了杀伤清军,主要是为了起到迷惑的作用,只为掩盖空营的事实。 第490章 连环杀招(下) 清军闯进空营,亦是闯进了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 两侧山腰上,火箭如同蝗虫般倾泻而下,便是在此时,许多清兵还没有明白过来,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却没有想到已经是大难临头,虽然火箭如同倾盘大雨般倾泻而下,但是清兵用刀和盾牌格挡射来的箭矢,倒是也游刃有余,并没有遭到太大的伤害。 其中的两支八旗铁骑最为善战,他们人在马上,不仅马刀运用的如火纯情,一条马鞭如手臂般灵活,而用马鞭抵抗箭矢,似乎更为有效。 很多骑兵把马刀换成了马鞭,随着马鞭如同灵蛇般上下闪动,似乎是一面异样的盾牌,轻松的打落了密集的箭矢,而且以鞭击箭,看上去还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 只是火箭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射杀清兵,而是在连绵不绝的营帐之上。 固然有许多火箭射中了清兵,但更多的火箭,却是射在了帐篷之上,帐篷沾火即燃,只是眨眼之间,便形成火团,无数的火团熊熊燃起,许多清兵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场景,顿时都呆住,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四面八方全都是烈火。 多尼愤然挥刀,挡开了一支射向顺治的箭矢,高声道:“皇上,快撤!” 顺治的心已经沉到谷底,初战不利,再战竟然直接深陷险地,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知是自己太蠢,还是敌人太过精明,而今夜偷袭已经是万万不成,一个不好,入营的兵马只怕是要全军覆没。 念及这里,顺治终于恢复了几分冷静,厉声高呼道:“多罗,你部人马分成两队,往山腰两侧突进,其余人马立刻撤离这里!” 明军不会单单用火攻,在清军混乱之际,必定会冲杀过来,扩大当前的战果,因此顺治需要有人挡住攻来的明军片刻,为撤离险地争取到时间。 多罗所部三千人马一样处于混乱之中,他能集结半数人马已是不易,而且阻敌是又是处于仰攻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任何胜出的机会。从某种角度去说,多罗前去阻敌和自杀无异,他要用自己和部下的的性命,为主力人马和顺治创造生机。 可明知如此,多罗依旧没有半分犹豫,朝着顺治郑重行了一礼后,便满脸坚毅的去组织兵马朝山上反冲过去。 无畏的冲击,亦是最后的冲击! 只是事态并没有因为多罗的牺牲而改变,此刻的军营之内,上万兵马挤在一起,乱作一团,四面八方都已经是烈火熊熊,许多清兵失去了方向,虽然都知道这时候要逃出这火海,但一时间却不知道往哪里走。 八旗铁骑都渐渐乱了心神,开始四处乱窜,不少骑兵甚至撞在一起,人仰马翻,更多的人却是被火海所包围,根本冲不出去。 顺治放眼四顾,发现自己已经被火海包裹在其中,虽然是阴冷的寒夜,但是四周的烈火,却是让空气中的温度迅速上涨,有些兵士不甘心就这样在烈火中被活活烧死,咬牙拍马,想要冲出火网,可慌不择路下,反而冲进了大火正旺的地方,很快就被烈火所吞噬。 寒夜如炽,惨叫声不绝入耳,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的绝望嚎叫。 顺治能走,多尼等清军将领也纷纷劝他离开这里,可顺治不愿意走,他要把大军一起带出去,他现在若是走的话,清军将失去指挥,只会变得更加的混乱,估计最后能活下的不会超过三成人马。 还没有到达主战场,在这么一处山道,遭遇了一股阻敌,难道就全军溃败吗? 顺治颜面何在?他是大清皇帝,他不可能接受这种结果! 不顾周围将领的劝说,顺治红着眼睛连续冲向几处,试图指挥乱兵逃离这里,却是收效甚微,清兵们已经彻底没了方向,不少人没有被大火烧死,也被浓烟呛的呼吸困难,咳嗽不止的摔倒在地上。 便在此时,有凄厉的叫声响起:“石头......!” 顺治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身边‘哄’的一声巨响,扭头看去,却发现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一名骑兵瞬间砸成了肉泥。 清军兵将们惊乱大叫,无不绝望到了极点。 明军不但布下了火焰阵,而且显然是要将清军赶尽杀绝,仅仅烈火烧烤似乎还不过瘾,明军竟然再次动用了抛石车。 抛石车从山上发动,居高临下,明军既然连壕沟的距离都已经经过精心的测算,那么此时从山上打下来的石头,显然也是早就算计好。 本就被烈火包围的清军混乱不堪,互相践踏,此时从天而降的巨石打下来,更是让清军魂飞魄散,无数的清兵被从山上打下来的巨石砸成肉泥。 顺治知道如果不能冲出火网,在火焰阵和巨石的双重打击下,必然是全军覆灭的下场,他心如死灰,已经容不得他顾及其他人,咬紧牙齿,终于朝着一个方向拼死突围。 多尼和其余将领紧随其后,另外跟过来的是二千左右的八旗铁骑,等到他们闯入烈火之中,只觉得好似闯进了地狱之中,跨下的战马放声悲嘶,顺治却是闭上眼睛,拼命催动骏马。 很快,顺治便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八旗铁骑的穿戴不是一般清军所能相比的,除了盔甲更为精良之外,里面还都穿了皮毛衣甲,固然十分耐寒,但是却也很容易被烈火燃烧,许多八旗铁骑正是因为身上的皮毛衣甲,被烈火给引燃。 顺治感觉自己的肌肤开始撕裂般的疼痛,他紧紧闭上眼睛,孤注一掷,片刻之后,却是发现身边温度稍微下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钻出了一道火网,只是全身上下正有火焰燃烧,他二话不说,从马上跳下去,就地滚动,想要以此熄灭身上的火焰。 这办法倒也不差,在地上滚了几滚,倒是将身上的火焰熄灭,可是身上的肌肤,却是比刀子慢慢撕割还要难受,而且胸口憋闷,头晕眼花,差点透不过气来。 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响,一块巨石就落在顺治身边咫尺之遥,他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逼近,平日里心志固然坚韧无比,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畏惧。 顺治知道自己依然在明军的打击范围之内,他强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战马竟然已经没有了踪迹。这种时候,没有战马,几乎与死无疑。 多尼见状,双眸豁然一厉,竟然挥刀砍杀了旁边一个惊慌失措的骑兵,随后立刻冲着顺治大喊:“皇上,快点上马!” 顺治也不犹豫,这时候也怪不得多尼错杀手下,当即冲上前去,探手拉住那被砍杀却还趴在马背上的兵士,单手用力一扯,将那兵士从马背上扯落下来,随即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四周依然是一片火海,顺治左突右拐,到处都是清兵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身影,看到顺治的人马还算齐整,顿时有了主心骨,全都依附而逃。 清军这次袭营,虽然大部分都被困在火海之中,却还是有二成左右的人马没有深入大营,算是逃过了一劫。 顺治好不容易冲到营外,见到外面那不知所措的两成人马,大声高呼:“撤离这里......!”他也不多说,飞马便走。 虽然是慌乱之中,顺治却还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知道一直往东,前面还有陷坑和壕沟,一个不小心,只怕要落入陷阱之中,好不容易从火海之中逃出来,自然不能死在壕沟之中,调转马头往南跑,那是想要顺着来时的道路逃走。 骏马飞奔,顺治却是感觉自己身上皮肉愈发疼痛,他意志坚定,可到底在皇宫中养尊处优已久,从所未有的剧烈疼痛让他有些忍受不住,抬起手臂,发现自己手上的衣袖竟然被烧焦,露出已经被烧黑的手臂上。 不知何时,顺治的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裂开,翻裂开来的皮肉正向外一丝丝的溢出鲜血。他骏马飞奔,人在马背上颠簸,身体随着颠簸一阵痛过一阵,可是心中的疼痛更是让他受不了。 从保宁城出发时,士气何其高昂,兵锋何其凌厉,在他的设想之中,不但要将川中明军一举消灭,蒙山军亦是要铲除殆尽。 可是这一切现在想来,又是何其的好笑! 抛石车从山上发动,居高临下,明军既然连壕沟的距离都已经经过精心的测算,那么此时从山上打下来的石头,显然也是早就算计好。 本就被烈火包围的清军混乱不堪,互相践踏,此时从天而降的巨石打下来,更是让清军魂飞魄散,无数的清兵被从山上打下来的巨石砸成肉泥。 顺治知道如果不能冲出火网,在火焰阵和巨石的双重打击下,必然是全军覆灭的下场,他心如死灰,已经容不得他顾及其他人,咬紧牙齿,终于朝着一个方向拼死突围。 多尼和其余将领紧随其后,另外跟过来的是二千左右的八旗铁骑,等到他们闯入烈火之中,只觉得好似闯进了地狱之中,跨下的战马放声悲嘶,顺治却是闭上眼睛,拼命催动骏马。 很快,顺治便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八旗铁骑的穿戴不是一般清军所能相比的,除了盔甲更为精良之外,里面还都穿了皮毛衣甲,固然十分耐寒,但是却也很容易被烈火燃烧,许多八旗铁骑正是因为身上的皮毛衣甲,被烈火给引燃。 顺治感觉自己的肌肤开始撕裂般的疼痛,他紧紧闭上眼睛,孤注一掷,片刻之后,却是发现身边温度稍微下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钻出了一道火网,只是全身上下正有火焰燃烧,他二话不说,从马上跳下去,就地滚动,想要以此熄灭身上的火焰。 这办法倒也不差,在地上滚了几滚,倒是将身上的火焰熄灭,可是身上的肌肤,却是比刀子慢慢撕割还要难受,而且胸口憋闷,头晕眼花,差点透不过气来。 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响,一块巨石就落在顺治身边咫尺之遥,他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逼近,平日里心志固然坚韧无比,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畏惧。 顺治知道自己依然在明军的打击范围之内,他强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战马竟然已经没有了踪迹。这种时候,没有战马,几乎与死无疑。 多尼见状,双眸豁然一厉,竟然挥刀砍杀了旁边一个惊慌失措的骑兵,随后立刻冲着顺治大喊:“皇上,快点上马!” 顺治也不犹豫,这时候也怪不得多尼错杀手下,当即冲上前去,探手拉住那被砍杀却还趴在马背上的兵士,单手用力一扯,将那兵士从马背上扯落下来,随即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四周依然是一片火海,顺治左突右拐,到处都是清兵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身影,看到顺治的人马还算齐整,顿时有了主心骨,全都依附而逃。 清军这次袭营,虽然大部分都被困在火海之中,却还是有二成左右的人马没有深入大营,算是逃过了一劫。 顺治好不容易冲到营外,见到外面那不知所措的两成人马,大声高呼:“撤离这里......!”他也不多说,飞马便走。 虽然是慌乱之中,顺治却还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知道一直往东,前面还有陷坑和壕沟,一个不小心,只怕要落入陷阱之中,好不容易从火海之中逃出来,自然不能死在壕沟之中,调转马头往南跑,那是想要顺着来时的道路逃走。 骏马飞奔,顺治却是感觉自己身上皮肉愈发疼痛,他意志坚定,可到底在皇宫中养尊处优已久,从所未有的剧烈疼痛让他有些忍受不住,抬起手臂,发现自己手上的衣袖竟然被烧焦,露出已经被烧黑的手臂上。 不知何时,顺治的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裂开,翻裂开来的皮肉正向外一丝丝的溢出鲜血。他骏马飞奔,人在马背上颠簸,身体随着颠簸一阵痛过一阵,可是心中的疼痛更是让他受不了。 从保宁城出发时,士气何其高昂,兵锋何其凌厉,在他的设想之中,不但要将川中明军一举消灭,蒙山军亦是要铲除殆尽。 可是这一切现在想来,又是何其的好笑! 第491章 王对王 有风吹,尘土飞扬。有马嘶,兵戈凝寒。 空旷的平原,人马齐暗。 千军凝目,只望着立在军前,匹马单刀的人儿。 那人身上似乎并无多少气势,可沉冷的面容却有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如墨的黑发已有斑白,他俊朗的容颜已满是沧桑,他深邃的眼角已有皱纹…… 似水流年,如刀如箭,纵然毁不了奇伟的风骨,却已改变了往昔的容颜。 可他的腰杆仍如长枪一般挺直,他的双眸仍如天星一样闪亮。他挺着胸膛,因为他一直无愧于天地。他双肩浓厚,因为他依旧可以担负起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他是秦风,汉家男儿秦风! 秦风来了!秦风请战!请与大清皇帝一战! 无对话,只求一战!无回旋,一战定生死! 两军对垒,战意寒空。蒙山军热血沸腾,清军却是鸦雀无声。 秦风之神勇,举世闻名,顺治武功不弱,可与秦风对战,他十死无生! 顺治这个时候,已无法否认多尼多言,拦路的真的是蒙山军,真的是秦风。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极度的疑惑,顺治似乎忘记了正身处必死的局面,他只是一脸平静的望着出阵的秦风,眼中闪动着莫名的神采。 突然,顺治催马前行,周围清兵阻拦不急,只能目视顺治迎上秦风。 事实上,清兵已经没有阻拦的必要,与其被蒙山军冲杀歼灭,不如让顺治堂堂正正一战,也算不失大清皇帝的勇气和傲骨。 秦风不认识顺治,可看到前方缓缓过来的年轻人,便知那是顺治无疑。 很奇怪的感觉,好比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似曾相见,相知相识...... 顺治停在了离秦风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他松开了马缰,并没有马上单打独斗的意思,只是凝视着秦风,目光如丝,犹如看向爱人般多情辗转。 良久,顺治叹声道:“朕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你相见,可现在想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他语气透着几分无奈,又是一叹道:“活死人岂是这么容易能够战胜的,你不是春神。却也差不了多少。” 秦风淡淡道:“不要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神鬼之说,我不否认自己有些与众不同,可要胜你凭的是本事,还有天地正气!” 顺治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问道:“你能否告诉朕,你是怎么逃出保宁城的?” 秦风犹豫了一下,说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顺治沉思道:“原来保宁城中,有人给你提供了帮助,这人应该混迹在我军之中,身份地位想必不低。” 秦风没有说出实情,虽然大局已定,但他还是不想轻易暴露云雀儿。 云雀儿在秦风逃出保宁城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作为多尼的妻子,云雀儿可以不留痕迹的在军中安插人手,费莫就是其中之一,而保宁城里还有她部族的其他亲信。 那亲信担任一处城门的守卫,云雀儿联系到这个亲信后,指示对方在驻扎的城门处偷偷挖一条地道。 挖掘地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其他清兵发现,到时候一旦解释不清,云雀儿和那亲信都有灭顶之灾。 可云雀儿已陷入情网不可自拔,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帮秦风出城,于是他强令那个亲信必需想办法挖掘地道。 那亲信倒也是个厉害角色,找来了四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伴,告诉他们上面传来命令,偷偷挖掘地道以供不时之需。 四个同伴并不怀疑,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挖出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 那亲信随后把四个同伴喊来一起,在酒里下毒杀人,杀完人后他自知脱不了干系,为了避免严刑逼供下承受不住,竟然直接选择了自杀。 秦风也没有辜负云雀儿这个亲信的牺牲,利用地道顺利逃到了城外。 而在出城后,秦风与蒙山军和文安之取得了联系,一场针对顺治的斩首计划也随之诞生。 蒙山军和川地明军本来在和多尔衮僵持,却迟迟没有发动总攻,一直用袭扰的方式进行小规模的攻击,事实上只是为了迷惑多尔衮,让对方以为明军没有放弃攻打他的打算,实际上蒙山军主力已经在暗中脱离了战场,悄无声息的往保宁城的方向转移。 而一切正如秦风预估的那样,顺治果然率领保宁城守军赶赴战场,意图与多尔衮夹攻明军,进行一场大兵团的决战。 秦风不畏惧决战,可他既然洞悉先机,当然要充分利用,顺治也没有令他失望,这个战场雏鸟一步步走向了灭亡。 顺治也自知必死,可他还有太多的疑惑没有解开,他希望秦风能有一些耐心,让他在死之前能少一些遗憾。 秦风看出了顺治还有话要说,出于对一个帝王的尊重,他声音平和道:“你若有遗言,尽管说出来,我做不到也会替你转达给你指定之人。” 顺治面露诧异,随即摇头一笑:“朕并无意义,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秦风沉声问道:“什么事?” 顺治眼中精光爆闪,脸上带着强烈的迫切之色道:“你和春神,真的可以预知将来吗?可若是能预知将来,以你的能力,又为什么会让吴三桂放我军入关?” 秦风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只是缓缓道:“这件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与其纠结这个问题,不如反思一下你有何资格占据我汉人江山。” 顺治淡漠一笑道:“朕的大清,至少不会比大明差......”他的话声很轻,却说的格外自然,似乎是在陈述一件不容否认的事实。 秦风无法反驳顺治所言,大清再腐朽,也胜过明末时期的朝廷太多,昏聩到极点的大明再延续下去,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都是对天下苍生莫大的罪过。 顺治深深吸了口气,手放回了马缰之上,脸上豁然显出一抹灿烂的光辉道:“秦风,朕很不甘心,也有很多遗憾,可在最后时刻能与你一战,倒也算是一种荣幸。” 言罢,催马上前,战刀已握在手中。 第492章 论刀 两军凝目,天地间一片肃杀。 顺治握刀在手,却并没有驱马上前,望着手中的缰绳,脸上露出一丝苦意道:“比起马上冲杀,朕其实更擅长步战。” 秦风微微点头,毫不犹豫的从马上跃下,惹来身后的蒙山军将士们一片叫好声。 顺治欣慰一笑,可当他从马上下来时,笑容已消失的一干二净,紧接着他竟然丢弃了手握的战刀,从腰畔又抽出了一把刀来。 马战和步战理当有所不同,可顺治新拿出的那把刀十分特别,秦风看到了那把刀的形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握刀的手禁不住紧了紧,片刻之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没想到,大清皇帝也会用戚刀。” 顺治的目光从刀上闪过,语气带着分钦佩道:“戚刀之强,天下公认,而朕的这把刀是戚少保子孙戚金的佩刀,戚金在浑河之役,让大清勇士第一次品尝到了流血的滋味。”说着,他看向秦风手握的战刀,淡淡道:“看来你也对戚刀情有独钟。” 秦风一言不发,他已经给予了顺治最大限度的尊重,现在也是该结束这一切了。他手臂下垂,刀锋斜而向前指地,已然蓄势待发。 顺治却是缓缓抬起右臂,与身体保持一条线,手中的戚刀也是寒光凛凛。 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只需要用刀去表达。 秦风盯着顺治的刀,顺治也盯着秦风的刀,摄人心魄的杀气,比之寒意的寒气更重,天地万物,这一刻竟似乎静止。 一声轻啸,刀已出,两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同时前欺。 秦风出刀,如同雷霆瞬降,犀利匹练。单刀出窍,又如凤鸣千里,千山清越。 顺治喉咙里也发出一声低吼,刀光霍霍,两人身形交错间,刀光如影。 横行高歌! 肆无忌惮! 啸声起,长刀落,横行出,定生死。 两把刀,都不是寻常的刀,两个人,也不是寻常人,便是刀法,也不是寻常的刀法,刀若游龙,双龙交缠。 脚下飞快地变幻着步伐,飞草溅起,又飘落下来,化作零零碎碎,述说着刀光如幕。 顺治连出数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也一刀比一刀怪,他自小得多位名师指点,集百家所长,又在自己刀融会贯通下,已自成体系,他的刀法未必霸气,却显鬼魅。 只听‘呛呛呛’的刀击声连绵不绝,双方几十个回合下来,顺治的刀法虽然多变,但奈何不了秦风的狠厉凶悍,渐渐落到了下风。 顺治出刀开始迟钝,他只能放弃进攻,全力进行防守,希望能够找寻到机会,虽然他知道对于高手而言,这样的机会几乎很难出现,但是面对秦风,他别无他法。 秦风感觉到自己的刀势已经压制住了顺治,所以他的出刀更为迅猛,同时他也暗暗心惊,没想到顺治刀法如此出类拔萃,即使处于下风,也能游刃有余的紧守命门,一直没有露出致命的破绽。 又是二十多招过去,顺治看起来愈加的吃力,他的动作竟似乎也失去了章法。 随着‘噗’的一声响,刀光闪过,顺治胸膛顿时血光飞溅,已经被秦风砍中一刀,这一刀并不致命,但是能够让秦风从霍霍刀光中找到这种空挡,已经显示出顺治应对秦风已经有一些力不从心。 又是一阵刀光交错,秦风忽然后退两步,顺治也是后退两步,他的胸前鲜血直流,大腿之上,竟是也挨了一刀。 秦风如同苍松一般站立着,刀锋斜指地面,看着已中两刀的顺治,轻叹道:“你的刀法很不错,可惜实战经验太少,应战时缺了几分火候,假以时日的话。。。。。。”他摇了摇头,神色淡淡道:“顺治,你自己了断吧!” 顺治喘着气,看着秦风,笑道:“朕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几十个回合下来,朕还是好生生地活着,看来你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秦风‘哦’了一声,笑道:“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我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厉害,好比你我的刀法,你看上去要比我精妙不少,却不是我的对手,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刀法的精髓又是什么?再或者说,武器的精髓是什么?” 顺治皱眉道:“你可有什么感悟?” 秦风平静道:“武器就是杀人用的,要杀人,就要懂得攻击,最有效实用的攻击,还必须是一击必杀的攻击,当去研究如何防守时,你永远也不会领悟到刀法的真正要义所在。” 顺治面露笑容,笑容隐隐透着一丝诡异,却并不说话。 秦风又道:“刀法的最后境界,就是人刀合一,自身也成了刀法的一部分,自己也变成了杀人的武器,以攻杀人,以攻代守,这才是真正刀法。” 顺治一副受教的模样,笑道:“能够听到汉王的教诲,朕倒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秦风缓缓抬起手臂,看着手中刀,脸色暗淡:“其实我不喜欢杀人,我希望刀是一种象征守护的存在,守护家人,守护国家,守护所珍视的一切。。。。。。而你死在我的刀下,也算满足了我对守护的定义。” 顺治笑容不见,身上陡然喷涌出一股澎湃之气,掷地有声道:“狭路相逢,明知不敌,却也要拔刀迎敌!不管生死如何,能够和汉王交手,朕应该感到荣耀……!” 秦风脸上也有了一分笑容,大声道:“我很欣赏你的态度。所以在你临死之前,我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刀法!”话声刚落,他大踏步冲向了顺治,戚刀已出。 刀光升腾,寒光之下,幻影乍生。 秦风的刀,在一瞬之间,竟然幻化成四道刀光,四刀所取的位置,竟然各不相同,秦风手中的刀,竟似乎有魔力一样,竟似乎生生从一把刀变成了四把刀。 当然,所谓四把刀只是错觉,而错觉来源于速度,极致的速度。 一刀幻四刀,秦风用极致的速度,在片刻间连挥四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秦风全力出刀,已经没有给顺治任何退路,而顺治面对秦风的四刀连斩,也几乎是必死无疑。 第493章 绝唱(上) 很多时候,两人对决并非武功高的那个一定能赢,只要有鱼死网破,以命换伤的勇气,结局往往很难预料。 顺治知道自己武艺不弱,甚至说是高手也不为过。可比起秦风来,无论武艺高低,还是实战经验都差了不少,他想要赢,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可他不愿意轻易服输。 当顺治请求下马对战时,他其实就认定自己有赢的希望,他会去尝试,尝试一种方法,曾经有人用了这种方法伤了他的父亲皇太极。 浑河之战,满洲八旗第一次见识到了汉人的强大,皇太极亲自指挥作战,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差点遭遇大败。 因为浑河之战,明军参战的是中原大地最强大的两支兵团,白甲兵和戚家军! 如果不是白甲兵和戚家军内部存在隔阂,如果不是明廷无能,没有给予这两支军团足够的支持,如果不是他们匆忙赶赴战场,在体力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仓促与清军交战,这两支强悍的军团恐怕未必会覆灭。 而清军即使取得了胜利,也付出了上万人伤亡的代价,要知道那个时候赶赴战场的戚家军和白甲兵也不过万人而已。 顺治小时候听皇太极多次提起过浑河之战,以告诫他的子孙们不要轻视汉人,汉人中不是没有敢战无畏之辈,相反他们有太多的英雄豪杰,只是被腐败的明廷拖累而无法施展。 浑河之战深深的印刻在皇太极的脑海中,不仅因为战斗过程十分惨烈,还在于他与戚家军统帅戚金的一战。 那个时候,明军损耗殆尽,覆灭不过片刻之间,皇太极感叹于这两支军团的坚韧,虽然自身损失惨重,但心中并无多少恨意,反而生出了收服之心。 英雄惜英雄,皇太极亲自向戚金招降,保证对方和手下残兵只要放下武器就可性命无忧,还能加官晋爵,永享富贵。 戚金答应了,可他有一个要求,他要和皇太极单打独斗,败了就心甘情愿的臣服于皇太极,为他效犬马之劳。 皇太极没有拒绝,他自信武功强过戚金,何况戚金浑身是伤,站立都显困难,决斗又怎么可能战胜自己。 然而,若非皇太极运气极好,差点就在这场决斗中送命。 顺治了解整个决斗的过程,而他现在像极了当年全面处于下风的戚金,却打算用戚金的方式上演一场惊天逆转! 秦风四刀连斩,夺命连斩,顺治也出刀,却并不是以攻对攻,又或者以刀格挡,而是把刀投掷了出去,如暗器般射向了秦风。 刀光如烈阳驱散风雨,烈阳在天,风雨满人间。 无数人惊讶于顺治的出其不意,他这一招是好招,无形中破了秦风的四刀连斩,因为秦风必需要挡顺治投掷过来的飞刀,这一挡攻势就会迟滞。 可这一招同样是败招,失去了手上之刀,顺治如何再与秦风战下去,而且他投掷飞刀虽然突然,但想要一招得手也太天真了,这一飞刀根本无法对秦风产生任何威胁。 果不其然,秦风连挡都不挡,轻松的一个侧身就躲过了顺治的飞刀。 而就在躲避的那一刻,顺治猛然前冲,赤手空拳的扑向了秦风,秦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顺治未死,却已和死人无疑,冲过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秦风手中戚刀又起,这一次不是四刀连斩,只是干净利落的一记重劈,劈向了冲来的顺治。 刀光如雪,肃杀清冷;风中有火,如火如荼。顺治没有止住冲势,他就像那扑火的飞蛾,眼看就要撞到如雪如火的刀光中。 清兵们都骇得发出惊呼,在他们眼中,顺治转瞬可能就会死去,不少人已经握紧武器,准备发起最后的冲杀,陪顺治一起上路。 忽然,顺治停住,后退半步,刚好躲过了秦风的刀锋。 他的冲势如离弦之箭,看似没有回退的余地,但蓦地退后,直如飞矢化烟,烟飞云散。 但就算是飞烟,看起来都逃不过如月的刀光,观战的众人只见到秦风又挥一刀,冷月般的刀光罩在了顺治的身上,他脸色瞬白,肩头有血,衣衫绽裂。 顺治终究还是没有逃过秦风的劈斩,不但被一刀绞碎了衣甲,还伤了肩头。 清兵们又发出一声惊呼,他们已经按耐不住,可决斗并未结束,他们就不能有所动作,大清皇帝的荣誉比性命更重要! 顺治受伤,却是轻伤,他气势不减,斗志更昂。 秦风刀光一击而收,寒气仍在,清光犹存,他却皱了下眉头,因为他从顺治的双眼中,看到如同烈火般燃烧起来的熊熊战意。 顺治想要干嘛?赤手空拳的他还能干嘛? 秦风觉得顺治可能疯了,而在死亡的刺激下,发疯倒也并不少见,面对再一次欺身上前的顺治,秦风手上戚刀略显无力的斜斩出去。 面对赤手空拳的敌人,秦风杀之颇为无趣,才会下意识的卸去了几分力道,这一刀谈不上迅猛,以顺治的身法躲之不难。 可顺治竟然没有躲! 刀锋划破了顺治的前胸,带起一片血花,而在戚刀去势刚尽时,顺治双目圆睁,陡然发出一声嘶吼。 秦风听之一惊,刚要收刀,却遭到了一股强烈的阻力,凝目望去,只见他的刀刃上多出了一双手,一双牢牢抓住刀刃的手。 顺治真的疯了,他伸手抓住了戚刀的刀刃,以戚刀之锋利,即使不施加劈砍时的劲道,也足够割断顺治手指的皮肉和经脉。 换言之,顺治的这双手怕是废了。 秦风有些发怔,顺治又是一声喊,声如泣血,手上亦有鲜血喷涌,他的双手在刀刃上发力,趁着秦风不备,夺下了戚刀。 这一下,顺治的十指经脉必断,他夺下了刀又有何用,他根本握不了刀,杀不了人,秦风没了戚刀,搏杀十指尽废的顺治还不是轻而易举? 顺治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直紧握着刀刃,一旦松开他就再也无法握住,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机会,用十指拼到的机会。 刀光再起,刀光如梦,梦中带血,血染人心! 顺治强忍着剧痛,原地一个回旋,夺下的戚刀立刻朝向了近在咫尺的秦风,他一脚用力踏出,双臂同时使出了全部的力量,把刀尖送向了秦风的心口。。。。。。 第494章 绝唱(中) 那一年,戚金就是用这以手换命的招术对付皇太极,如果不是皇太极的盔甲内穿了金蚕衣,挡住了那致命一击,恐怕皇太极不死也重伤。 顺治自信自己能得手,当他夺下秦风戚刀的那一刻起,胜负已分,生死立判,他会死,死在明军的兵锋下,可秦风一样会死,死于他的绝命一刀! 天地萧杀,万军无声,无论是蒙山军,还是清兵,所有人连呼吸似乎都忘了,只是死盯着那绝杀都一刀,。 顺治却没有看自己出刀,而是凝目望向了秦风。这一望,如千年冰寒,冷了人的一腔热血,可比冰更寒的是刀光。 刀光已近,即将透体而入! 突然,顺治双臂一颤,电闪雷击般的刀光由明变暗,转瞬消失于无形。 刀光不现,只余血色。 顺治低下头,看到刀刃上有血水流淌,那不仅是他的血,还有秦风的血,血来自于秦风的双手,在顺治回旋怒刺时,秦风竟然和顺治一样,用一双手抓住了刀刃。 一把刀,两双手,遮蔽了刀光,却绽放出如刀光更盛的血芒! 战场上呼喝连连,蒙山军将士们个个双目血红,放声发泄这内心的惊惧和震撼,亦有对秦风的骄傲和崇拜! 顺治敢断指搏命,秦风有何不敢? 秦风静静的望着顺治,顺治也只目不转睛的看向秦风,二人嘴唇喏喏,似乎都想要问些什么,可终于没有询问。 良久,顺治先开口道:“这一战,我输的心服口服!”他的双手从刀刃上滑落,却没有血水流下,好像他十指里的血已经流尽。 秦风听到这句话,脸上突然泛起了光华,可他的眼中、却透着一丝茫然,顺治如此决绝的手段,让他心中有种无法言述的情感,他不喜欢面对这样的敌人。换言之,他不喜欢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敌人。 顺治看了眼还握住刀刃的那双手,低声道:“你的双手。。。。。。活死人应该和常人不同,这种伤势想必还是可以治愈的。” 只听‘哐当’一声,戚刀落地,秦风双手满是鲜血,强烈的剧痛不断传来,紧接着是麻木和僵硬,再然后他的双手已失去知觉,秦风苦涩道:“活死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说着,突兀的笑道:“我突然不想杀你了,你说该怎么办?” 顺治略有不解,却也轻声笑道:“朕不会成为俘虏的,而你又不可能放朕走,所以朕终究还是要死的。” 秦风听到还是要死四个字的时候,缓缓摇了下头,神色隐约透着分苦恼,说道:“我未必不能放你走,想必你一定把玉玺放在身上,只需写下旨意,满洲八旗全部退出关外,十年内不准入关一步,我就放你离开这里。” 顺治满是诧异,凝视着秦风许久,似乎想要看清他所言真假,以目前天下之局势,大清想要统一全国已是万分艰难,退出关外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初李定国强势时,满清为确保族群不会深陷中原泥潭,也有过退出关外的想法,现在无非就是晚一些实施罢了。 秦风看顺治脸上有了些意动,又道:“我的双手废了,将来再难征战四方,手下兵将怕也会不服我这个废人,如果能让乱世告一段落,那对我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他说告一段落,显然是指十年后明清双方可能还会交战,给顺治留下一统天下的希望。 顺治皱了下眉头,总觉得秦风话里隐藏了什么,他现在声威极盛,废了双手虽然无法上阵杀敌,但对于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不会产生太多的损害,何况又亲手击杀了大清皇帝,天下汉人怕是都会归心于他。 因此,秦风实在没有理由放走顺治,难道他真的如此大公无私,只想着尽早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还只是带来十年的太平? 顺治不信,他双瞳缩起,冷声道:“朕差点忘了,活死人可以预知未来,你让满清退出关外,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秦风闻言,脸上有分憧憬的笑,顺治说的不错,只要满清退出关外,恐怕就很难再踏足中原了,因为不过几年,顺治就会暴毙,康熙年幼,失去了中原大地,他财富顿减,权威削弱,怕是未必斗得过鳌拜,到时候满清内部争斗不休,别说十年,二十年都无心思去攻掠中原。 而汉人一旦喘息,自身的恢复能力绝对堪称无敌,这也是数千年来,汉人起起伏伏却从未彻底灭绝的原因。 只要没有战乱,百姓们就能安心种地,吃饱饭后人口数量转瞬就能提升,而乱世之后,重新洗牌的政权核心官员往往十分廉洁,他们能把国家带入高速的发展之中,无论是大唐,大宋,还是大明开国时期,一次次证明了经历了战乱的中原帝国,往往能焕发出更强大的实力。 顺治脸上苍白无血,却带着不容人反对的坚定,一字字道:“朕不会放弃祖宗打下的江山,你想过夺回去,只能用用刀剑和鲜血。” 秦风无奈道:“好不容易想当一回和平主义者,你就不能小小的满足一下吗?”他语气转沉,凛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你呢?” 如果说一开始,秦风只想着杀了顺治,便能震动满清朝廷,大大鼓舞汉人的抗清斗志。那么在化解了顺治夺命一刀的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从满清君王身上看到一股英雄气,再联想到后世的康熙,雍正等皇帝,如果抛开民族情结,秦风不得不承认大清的皇帝确实有可取之处,也感叹努尔哈赤的血统真是非同一般,在乾隆之前,满清的皇族子弟涌现出了太多的英才豪杰。 顺治现在若死,应该还轮不到在襁褓之中的康熙继位,那么成为大清新皇帝的无疑会从顺治的兄弟中挑选,不管最后谁脱颖而出,只会把这乱世延续下去。 而秦风自信能把满清赶出关外,可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于是,秦风的想法改变了,他要顺治活着,因为活着的顺治才能许下诺言,才能给天下带来太平! 第495章 绝唱(下) 两人的生死对决,在惊心动魄的一刀之后,变成了一场生死谈判。 秦风想从顺治身上谋求最大的利益,顺治却不想让秦风得逞,可真要有活下去的机会,顺治也不想错过。 二人对望,皆是一言不发,似乎都在考验对方的耐心。 秦风终于放弃了奢望,摇头道:“既然你接受不了我的提议,那我也没办法了。”说完,抬脚把戚刀踢到了顺治的身前。 顺治十指已废,再也无法握刀杀敌,可拿起刀自裁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秦风让顺治自我了断,也算是对于这位大清帝王最后的尊重。 萧杀散去,天地间一片苍凉。 顺治低头看着地上的戚刀,无论他多么看破生死,此刻脸上也是充满了落寞之色,缓缓弯腰要去拿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断喝:“慢!”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人从清军骑兵中走出,那人一身道袍,神色复杂凝重,朝着秦风和顺治的方向走去,蒙山军将士们见状顿生警惕,刚要出兵把那人拿擒下,却见秦风抬手阻止。 秦风望着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道:“黄大师,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来人是黄大师,黄大师一直随行在顺治身边,目睹了秦风和顺治的决斗,也凭借敏锐的耳力听到了秦风让顺治退出关外的提议。 黄大师缓步走到秦风和身边中间,先朝秦风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对顺治道:“你若保证十年内不挥军南下,今日也不必死!” 秦风闻言,脸色微变,他对于黄大师从清兵中走出本来心存疑虑,以为黄大师和顺治有所勾结。可转念一想,黄大师要害他的,他早就落入顺治手中,根本等不到彩衣向他示警,何况黄大师是彩衣的师尊,秦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于黄大师自然多了几分信任。 而顺治对于黄大师的话倒是没有立刻拒绝,秦风是活死人,他的话必然暗藏玄机,黄大师却没有预测未来的本事,他的话无非就是想平息战乱,还天下百姓安宁。 当然,黄大师或许想通过明清双方治理地方的能力,决定谁才有资格做天下之主,他一直在反清,抗清,可他现在已经迷茫,不知自己所为是对是错,而顺治若是答应了他的话,十年后自然就能看出结果。 顺治还未答复,秦风却已说道:“清军必需完全撤出贵州,四川两省!”他脸色一沉,不容半分抗拒道:“这是我的底线,最后的底线!” 满洲八旗腐化严重,别说十年,估计再过三年,战斗力能留有五成就算不错了,在秦风的记忆中,八旗精锐的斗志不仅很快被中原的花花世界吞噬,而且寿命普遍不长,大部分人活不到四十岁,试问到时候还有多少能征善战之辈。 另外,清廷一旦失去了西南三省,吴三桂又该怎么安置,连番受挫的清廷已经承受不了吴三桂的反叛了,必然会割让给他一块土地,等于是在境内埋下了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因此,停战对清廷可不是件好事,秦风乐见其成。 后世一个吴三桂,仅凭云南一地,便差点动摇了清廷的根基,若非吴三桂还是缺少了点一鼓作气,荡平天下的决心,给了康熙调整部署的时间,自己又因为有手刃永历皇帝的大罪,得不到汉人上层阶级的支持,还毫无征兆的突然暴毙,说不定满清已经灭亡了,也不用等到几百年后的辛亥革命。 秦风凝望着顺治,顺治还在踌躇,他其实十分认可黄大师的话,随着清军在川东大败,等于基本丧失了对川地的控制权,而云贵边界的清军受限于粮草和军饷的供给,不可能长期逗留,云贵之地得而复失也无法避免。 顺治深吸一口气,豁然抬起了头,神色中已无死志,他的目光与秦风一碰,毫无退缩道:“朕可以不挥军南下,四川和贵州也可不留一兵一卒,不过朕也有一个要求。”说到这里,他语气加重道:“十年之内,明军也不可北上,朕要你秦风,还有李定国和永历帝一起传告天下,朕才会写下十年内休战的诏书。” 秦风有秦风的考虑,顺治也有顺治的思量,在他看来,清廷占据着富庶的南方地区,人口和财富都不是西南三省可比,而停战一旦实行,汉人百姓也会思安,并且逐渐认同清廷的统治,好比蒙古灭南宋时,后期根本就是宋人内战,等到十年之后,相信会有数不尽的汉人心甘情愿的为满清效力。 黄大师听顺治说完,满怀期待的看向了秦风。 秦风面色肃然,心中却是强压着激动,顺治的想法他何尝不知,可南方的汉人百姓要认可满清统治,十年时间绝对不够。 顺治看到秦风默不作声,心中反而大定,他认为秦风犹豫了,而犹豫说明对满清有利,顺治声音更沉,隐隐带着逼迫的口吻道:“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杀了朕,要么答应朕的要求!” 秦风故作为难,说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需要联系晋王和天子,他们若是同意了,我才能给予你答复。” 顺治微微点头道:“朕可以等。。。。。。”说着,他沉思了片刻,又道:“朕等你十日,十日后朕要听到你和李定国,永历帝传告天下的消息。” 以永历帝的懦弱性子,知道有机会和满清罢战,估计他会乐的发疯,绝无拒绝的可能。而李定国就有些难以预估了,可他很难违抗永历帝的命令,即使心中不情不愿,也只能答应与满清罢战言和。 秦风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可他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咒水之难,永历帝已经成为了缅甸方面的俘虏。而因为他的存在,也让大明太子朱慈烺过早的登上了历史舞台,并且与李定国达成了某种默契。 朱慈烺复国心切,亦是野心勃勃,他会愿意等上十年再北伐吗?而在他的影响下,李定国的态度又会是什么呢? 第496章 昆明行 四川战事随着秦风和顺治达成的协议,进入到了暂时的和平阶段,多尔衮本想让顺治配合他前后夹击明军,结果他却中了蒙山军的障眼法,在敌方不断的袭扰下,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蒙山军偷偷转进,目标对准了顺治。 人心难测,多尔衮再如何思绪缜密,也测不到云雀儿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子,会在这场四川战役中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没有云雀儿,秦风逃不出保宁城,也不会知道顺治的存在,从而擒贼擒王,获得当前无比有利的局面。 多尔衮和顺治的关系并不融洽,可他却清楚顺治的生死对大清影响很大,虽然皇族中能取代顺治的人不少,但无论是谁登基称帝,都会给朝廷带来一定但动荡,而大清在战场上遭遇连番失利后,已经难以承受朝堂上的不稳了。 所以,当顺治派人来到多尔衮的军中,传达了打算与南明休战十年的约定后,多尔衮立刻选择撤军,不到三日的时间就退出了四川境内,用行动表达对顺治的支持,亦是为了显示诚意,从而确保顺治的安全。 文安之没有让明军追击,他是少数几个知道顺治落入秦风手中的人,虽然对于和满清达成十年休战的提议只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但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忤逆秦风的意思。 另外,文安之是永历帝的铁杆忠臣,在永历帝的态度不明朗之前,他也不会有任何表态,只希望秦风能尽快与永历帝和李定国取得联系,三方一起做出最终的决定。 事不宜迟,秦风不顾十指的伤势,马不停蹄的赶往云南,同时带上了多尼,因为路上可能需要通过多尼大军的驻地,有多尼这个俘虏在,不仅能畅通无阻,安全上也能得到保障。 在与顺治的对决中,秦风十指受创极重,本以为基本废了,却不想秦风十指经脉并没有完全被切断,于是在黄大师的妙手回春下,竟然有了康复的可能,只不过需要长时间的治疗,按照黄大师的估计,没有半年的时间,秦风别想再握刀杀敌。 秦风得知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废人,心中大为振奋,如此惊险之下,老天爷都能对他网开一面,那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前进呢? 七日昼夜不停的赶路,秦风怀揣着无限的憧憬,终于来到了昆明城下。 晋王府,书房。 李定国长子李嗣业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大声道:“父王,急事!” 显然是急事,若是一般的事,再紧要也会是卫士来报告,而不会是负责昆明城防的李嗣业亲自跑来。 李定国皱了下眉头,他的儿子能力不错,只是心性不稳,他一直提醒李嗣业要遇事不惊,方能冷静思考,可惜性格这东西与身俱来,想要改变当属不易。李定国心中叹息一声,淡淡问道:“多尼大军有了异动?” 李嗣业回道:“汉王秦风就在昆明城外!”说着,小声补充了一句:“汉王只带了十几个亲卫,哨骑前出三十多里侦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大军的踪迹。” 李定国闻言一惊,脸色极速的变化着,他很早就想和秦风见面,可秦风突然造访,倒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猜测对方的来意。 李嗣业凑到了父亲身前,声音压的更低道:“父王,汉王还真是信任您啊!”这话显然包含深意,也是李嗣业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 李定国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可当听到秦风只带了十几人来到昆明,并且远处也无大军跟随后,心里的惊讶一点不少于儿子,缓缓道:“汉王不愧是当世英雄,他和我虽然都属于明军序列,但我们大西军过去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外人对我们少了几分戒备,没想到汉王居然能有这样的魄力和诚意。” 感慨了几声后,李定国就吩咐李嗣业道:“你马上让人去把东院收拾干净,以供汉王安歇,再选拔八百名精兵赶去迎接、护卫汉王安全,切勿给宵小狂徒可乘之机。要是汉王在城中有个好歹,护卫人员无论职位高低,曾经获得过何等赫赫战功,一律皆斩!” 李嗣业点头道:“遵命,父王,儿子亲自带精兵去迎接汉王。” 没用多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李定国麾下的高层军官,窦名望赶来晋王府的时候,看到白文选已经在了。 窦名望和白文选一样是李定国窦左膀右臂,他最初跟随张献忠,任提督皇城都指挥使。后跟随李定国,授总兵,领大定营。 孙可望叛变时,窦名望为李定国部先锋,在交水之战中,冲锋在前,直取孙可望大营,连破三十垒,功列第一。因功封泰安伯,晋升泰安侯。 清军南下灭明,窦名望和白文选一起守七星关。永历十二年十月,李定国回救安龙,命窦名望率三十人入滇,以备万一不胜,护驾永昌府。 后来的磨盘上之战,按照历史原来的走向,窦名望应该死在与清军的交战中,可因为秦风的到来,另吴三桂心思改变,故意把军中的满洲八旗送进死地,也间接改变了窦名望的命运。 窦名望一走进书房,便开口问道:“王上,汉王此来何意?” 世人对秦风都充满敬仰,可李定国麾下将领在佩服之余,也多少带着几分戒备的心理,特别是在冯双礼投靠蒙山军后,秦风即使是被动接受,在外人眼中也有挖大西军墙角的嫌疑,这也让窦名望对汉王产生了相当的不满。 更把沿途的百姓都带走了。本来云南的人口就不多,吴三桂撤兵时劫走了一批,秦、蜀旧部北上时又把滇北的人带走,再加上不少人逃亡入山,现在李定国治下的百姓只剩下了五十万,为了养活五万军队不得不涸泽而渔。 李定国见到窦名望语气生硬,连忙道:?“汉王能来昆明,乃是吾等荣幸,切莫因为一些小事而坏了和友军的情谊。” 白文选也在旁帮衬道:“趁着汉王亲来,我们应当好好招待,和睦相处才是他我两军共存之道,亦是大明之幸,天下百姓之幸。” 李定国和白文选一唱一和,却还是改变不了窦名望对秦风的偏见,只听他喃喃低语道:“不请自来,我看绝无好事。” 第497章 地盘 窦名望的态度代表了大西军中的很大一部分将领,冯双礼转投蒙山军之事,秦风确实需要给李定国一个交代,否则难免惹人诟病。 当然,冯双礼已经不可能回到大西军的阵营,窦名望也不想因此与蒙山军弄的太僵,他表达不满更多的是希望利用冯双礼之事,从蒙山军那里弄点回报。 李定国虽然夺回了昆明,云南大部分地方也都光复,但是钱粮极为短缺,周转十分困难,若无外界帮助,没有大半年但时间怕是难以恢复。 窦名望恨声道:“冯双礼的老秦军和我们隔阂再大,也轮不到外人插手,汉王所为太不应该,建昌可是有数万青壮军民,汉王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他顿了顿,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直接开出了价码:“蒙山军连战连捷,缴获丰厚,拿出五千副盔甲,五十万两银子也不算多。” 白文选觉得窦名望说得不错,为了消除大西军和蒙山军的结缔,汉王确实该拿出一点诚意,建昌的数万军民可是一笔天大的财富,窦名望的价码合情合理,但白文选还是说道:“等见了面后,相信汉王会给个说法。” 窦名望目光一闪,又道:“如果钱粮兵甲不给的话,那就给我们一些地盘。” 白文选闻言楞了一下,思考片刻就回过神来,双眼一亮道:“你是说贵州的地盘?” 窦名望点头道:“贵阳一战,清军损失惨重,被迫放弃攻打,如今蒙山军主力虽然离开了贵阳,但还是实际掌控贵阳,清军怕也无力继续占据贵州,因此我们可以让蒙山军归还贵阳,恢复到清廷南下灭明之前的态势。” 白文选踌躇道:“汉王会答应吗?贵阳可是蒙山军拼死守下来的,哪有归还之理?”他话是这么说,可贵阳是贵州首府,蒙山军暂居贵阳,等于拿下了贵州,他再怎么大度,也不愿贵州全境落入他人之手,何况这可能还事关大西军的生存问题,容不得有半点谦让,白文选脸色豁然一正道:“若非万不得已,贵州地盘不能轻易让人。” 二人都望向了李定国,李定国却是十分不满道:“你们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兵败如山倒,忘记了我们差点被鞑子赶出国境吗?” 天下未定,战事稍缓,内部就已经开始争权夺利,这一直以来都是大明朝廷的硬伤,李定国没想到自己最得力的两个部下也开始算计起了别人,心中既是愤恨,又是无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消息,汉王已经进城,正往晋王府这边过来。 李定国整了下衣服,不再理睬白文选和窦名望二人,径直走出了书房,白文选和窦名望相视苦笑,起身跟了出去。 秦风在李嗣业的陪同下,来到了晋王府外,李定国亲自出来迎接,他和秦风并不相识,可二人刚一相遇,便心灵想通一般同时向对方见礼,秦风深深地躬身抱拳:“晋王!” 简单的一声称呼,却是包含万千。 秦风凝望着李定国,心潮涌动激荡,这个世上若说谁最值得秦风尊敬,那就是李定国,这位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李定国感受到了秦风目光中的真切和激动,脸色微微有些差异,倒也没有多想什么,亲热了拉过秦风的手一起走进了王府。 双方一行人在厅堂落座,李定国先是恭喜秦风从保宁城脱困,对于川东战事却并没有多问,说的主要是两军之间要多一些精诚合作,为光复大明做出最大的努力。 秦风此次昆明行十分匆忙,可一路上倒是想了很多,这是他第一次和大西军接触,一言一行都不可有半点疏忽,他也想到了建昌投效之事所产生了影响,先是当众表达了歉意,态度十分诚恳,让在场的窦名望,白文选等人脸色缓和不少。 而为了彻底化解恩怨,秦风表示保证在今后的一年后,蒙山军提供给昆明所需的全部粮草。 有粮食就能安抚百姓,也能招兵买马,古代战争时期,粮食比起真金白银更加的贵重,秦风愿意负担昆明的所有粮食所需,这般慷慨在很多人都为之惊叹。 刹那间,厅堂里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大西军将领们简直把秦风看成了再生父母,有人几乎就要给他跪地磕头了。 云南苦寒之地,大西军一直过的很艰难,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情,而只有吃不饱饭的人才真正明白粮食的意义。 等到汉王提供粮食的消息传出后,昆明百姓估计会家家都给秦风立上长生牌,日日供奉以表达感激之情。 窦名望还想着贵州的地盘,暂且把秦风的恩德放在脑后,开门见山道:“汉王,贵州过去一直由我军控制,此次清军大举南下,我军权益利弊之下才退出了贵州,不知等到清军北撤之后,贵州之地的归属。。。。。。” 话到一半,秦风已经打断道:“对不起,贵州的土地,本王不会让出去一分一毫。” 周围一片哗然声,秦风说的极为斩钉截铁,有些不把大西军放在眼里的感觉,窦名望气的双眼发红,怒声道:“汉王,你太过霸道了!” 秦风面不改色,他要贵州的土地,并非因为野心,而是他认为把贵州还给大西军并不合适。换言之,大西军没有治理好贵州的能力。 如果和清廷的和议达成,未来几年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恢复力和生产力,大西军的一套治理方式十分落后,而且当初四王争权留下来的内部还没有消除,李定国即使一心投入治理地方,也会受到多方限制。 而蒙山军则是一个相当团结的整体,秦风又有绝对的权威,他的任何命令都能得到贯彻到底的执行,蒙山军的声望也在大西军之上,少有扰民伤民的事情,贵州百姓一定更愿意在蒙山军的治理下生活,只要得到百姓们的信任接纳,秦风相信自己能做的比李定国更好。 可真的吞下贵州,秦风也知道必会遭到强烈的抵触,他和李定国一样,并不想内部发生纷争,于是早就想好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缓缓说道:“一年之内,蒙山军不会退出贵州,而在一年后,自当双手奉还给晋王。” 第498章 议和(上) 一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一年的时间,也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刘备借荆州,岂有归还的道理? 秦风是在用缓兵之计,等到他在贵州站稳脚跟,李定国就算要他归还,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吃下去的胃口吗? 另外,秦风提出一年之期,其实只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秦风的霸道是为了彰显态度,并非不给大西军面子。 窦名望脸上依旧带着不满之色,可不等他开口,李定国已经出声作出决定道:“一切就按汉王说的,包括本王在内,任何人都不准再提出异议。” 李定国在大西军中有绝对的权威,他斩钉截铁的这么一说,别人再不情不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秦风心中一松,眼中带着钦佩之色,李定国答应下来,必然是出于光复大明,内部团结的大局考虑,这份慷慨大度当真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李定国目光转来,脸上的肃然顿时变为温和的微笑,说道:“汉王,一路辛苦,还请安去安歇,明日本王再与你畅谈一番。” 秦风摇了摇头,缓缓道:“本王此行有要事与晋王商议,实在不宜有半点拖延。” 窦名望嗤之以鼻道:“天大的事,也不急这半天时间。” 换作平日,窦名望断不会说这种无脑又放肆的话,军情如火,片刻的耽误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更别说是半天时间,窦名望大放厥词,只因对秦风存有怨愤。 李定国脸色温怒,冷冷望了窦名望一眼,随即轻叹一声,满脸歉然道:“本王治下无方,让汉王见笑了。” 秦风不以为意的摆了下手,说道:“晋王,事关重大,不知......”他环视一圈,显然有与李定国单独谈话的意思。 李定国坦然笑道:“汉王请放心,在场的都是忠君爱国的豪杰,本王信任他们,亦不会对他们有任何隐瞒。” 厅堂里的大西军将领全都挺起胸膛,面露感动之色,秦风暗自点头,仅凭李定国刚才所言,即使是在收买人心,却也足够令一些人为他效死。 李定国说道:“汉王,有话尽管直言。” 秦风沉默了片刻,神色郑重道:“晋王,还有诸位将军,本王此次来昆明,乃是有一件事希望得到各位的支持。”说着,他语气一沉道:“本王决定和满清议和!” 此话一出,气氛宛如结冰一样,一股诡异霜寒之气弥漫在空气中,转瞬又冰融水消,化作滔天般的怒火! 议和?大西军何时曾和满清议和过?汉王要议和,难道是贪图富贵,想和吴三桂等人一样去做鞑子的顺王? 窦名望双眼喷火,愤怒到了极点,厉声道:“汉王,你竟敢降清,我虽然因为建昌的事对你不满,但心中一直敬你是个英雄,除了晋王外,你是我窦名望第二个服气的人,没想到......”他拔出刀来,恶狠狠的指向秦风,喝道:“真是瞎了我的狗眼,今天非砍了你的脑袋不可!” 除了窦名望,不少大西军将领也都拔出刀来,气势汹汹的想要把秦风斩于当下,秦风看在眼里,神情不惊不怒,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大西军想战不想和,这份决心和意志,已足够他们过去所犯下的罪过。 白文选走到秦风面前,他的脸色透着一份悲哀,亦有一份无力,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道:“汉王,还请您三思!” 秦风迎上了白文选痛心无比的目光,耸了耸肩膀,轻笑道:“诸位不要误会,本王只是说议和,又没有说降清。” 白文选闻言一愣,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其他人脸色也是一缓,想着汉王到底要干嘛?议和难道不是降清吗? 自从清军入关以来,大量明军不战而降,在投降前为了稳定军心,主将往往都会以议和为托词与清军接触,因此议和也就成了投降的一种婉转说法。 大西军将领们听到秦风说要议和,自然联想到了降清。 秦风双眸微闪,说道:“看来诸位对与满清议和都比较排斥,那本王留着顺治的性命也就无用了,只能把他杀了,以振各地抗清军民的士气。” 窦名望出声道:“鞑子的狗皇帝一定要杀,可紫禁城守卫森严,想行刺狗皇帝可不容易,我知道汉王武艺高强,却也有些异想天开了。”他显然没有品味出秦风话里的意思,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白文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幻不定,只因为他所想到的比成功刺杀顺治更不可思议,动了下嘴唇,终究没能说出口。 而就在这时,李定国突然开口道:“汉王,你......”他没有说下去,可双眸炙热如火,期待万千。 秦风一脸平静道:“诸位应该知道本王之前困在保宁城。” 不少大西军将领低下了头,脸上略显不安,毕竟秦风受困时,蒙山军前来请求过援兵,却是遭到了拒绝,汉王现在虽然脱险了,但心中难免会有怨恨,说不定随时都会兴师问罪。 秦风继续道:“本王受困保宁城时,大清皇帝顺治,信郡王多尼也在保宁城中,城外被四川明军包围,保宁清军根本无力突围,因此他们等于也被困在城中。” 这话比秦风要与满清议和更为让人震惊,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急迫的想要听秦风的下文,白文选呼吸变得粗重,他的大胆揣测正与现实不断逼近,李定国双拳不由自主的握紧,脸上已露出激动之色。 秦风没有详细交代过程,直接给出了结果,淡然道:“顺治和多尼已成了本王的俘虏,保宁守军几乎全军覆灭,前去救援的数万清军也困在了川东,即使不能将其消灭,给予重创还是不难的。”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只觉得数道惊雷在脑中落下,炸的他们思维一阵混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人颤声道:“狗皇帝被俘虏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秦风身上,秦风淡淡一笑道:“本王来到昆明,沿路并没有绕过多尼大军的驻地,因为多尼就在本王此行昆明的队伍中。”他高喊一声:“来人,去把多尼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