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光年》 第一章 他讨厌冬天。在这个萧瑟的季节里,似乎所有人都忙着与他人道别离。坐在火车车厢里,身着一身黑衣的杜宽雅,手捧着外公的牌位,目光毫无定根地望着窗外一一飞掠过他眼前的风景。 记忆中的往事,如同窗外风景快速地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错身而过,好像他从不曾参与似的,并没有留给他过多可以想念的空间,除了他手中的外公牌位,以往曾经路过他生命里的人们,似乎也不曾留给他些许可以自怜的心情。 当沿途奔驰过许多城镇的火车终于靠站时,杜宽雅背起简便的行李,带着手中的外公牌位,踏上了这座有着外婆的城镇。 举步走出火车站外后,他按着外婆所给的地址走在午后镇上的小路上,在走过了一座小学时,他抬首看着远处一畦畦才刚插秧的稻田,衬着顶上宛如海水般湛蓝的蓝天,眼前这一片充满生机的绿意,耀眼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他熟悉的漫天雪花,没有令人总冷至骨子里的人情与空气。不熟悉的温暖伴着阳光迎面而来,嗅着漫布在空气里属于春天的气息,他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心情,欣赏起流连在这座城镇四处的春光。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一路走马看花的他,没过多久即发现自己在住宅区里迷了路。 午后的纯住宅区里,静谧得没有半点人声,偶尔只有远处马路上路过的车声而已。接连在一个个小型小区里找路找了许久的他,再怎么也找不到纸上所记载的地址后,他不得不向路人求救。 “请问……” 路经巷口的一对母女,在看见身材高大却又穿得一身黑,还在胸前捧了个牌位的他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来。 “妈妈,有坏人。”年幼且天真的小女孩,一手指着他,诚实地说出她的评语。 “嘘……”也觉得来历不明的杜宽雅不像什么好人的妇人,在一手掩上小女孩的嘴后,急忙拉着她赶快离开。他不过是想问个路而已……有必要这样伤害人家吗? 遭人评论过后又被弃在原地的杜宽雅,沮丧地转过身子继续往小巷里走去,放弃了找人问路的想法,开始边走边看起巷里一家一家的门牌地址,打算靠自己找到他的目的地。 当他走到这附近最后一条还没走过的巷子里时,一群就住在巷里,或是散着步、或是躺着晒太阳的家犬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动作,自巷尾处齐齐转头看向他这名陌生人。对于犬类怀着某种程度恐惧感的他,在那些狗儿开始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时,他先是往后退了两三步,而后苍白着一张脸转身拔腿狂奔。 只可惜后头的追兵们,四脚的脚程仍是比两脚的他快了点,在他逃出巷口前已团团包围住他,一直将他逼退至墙角处,而找不到地方躲的他,在所有逃生去路都被牠们堵住了时,只能一手抱着身旁的电线杆,一手紧抱着牌位,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不断颤抖。 从自家料理店打工下班的伍嫣,踩着疲惫的步伐,拐进巷口正准备迈向不远处的家门时,不意抬首往旁一看,登时因眼前怪异的景象而愣住了脚步。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巨人格列佛与众邻居所饲养的迷你狗狗们的……午后迷你爆笑短剧? “救……”好不容易才终于等到一根路过的浮木,被狗群吓得脑际一片空白的杜宽雅,以微弱又可怜的语气向她开了口。 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的伍嫣,隐约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后,她忍不住走上前想再听清楚一点。 “救救我……”顾不得什么男人或是任何颜面的杜宽雅,可怜兮兮地大声向她求援。 呆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人高马大的他,那副彷徨无助像极了小可怜的模样,不多久,忍俊不禁的伍嫣,眼中也不禁泛起了些许水光。 后来,听附近的邻居说,在这条街上住了那么多年,他们从不曾听她笑得那么大声过。 据她家老妈说,隔壁杜婆婆家里那位刚搬来的新邻居,听说,生性有点胆小、有点病弱、有点害羞、有点需要别人的保护、有点怕生……唉,她早该知道所有的 “听说”都是不准确的。坐在杜宅二楼楼梯转角处的伍嫣,由高处往下看着那名几天前,由她亲手解救并带回杜宅的杜宽雅,此刻正身着黑色西服,在楼下的大厅里一一招呼着上门欲向他外婆致意的军人们。 据今日把她邀来的杜宽雅说,那些具有军人背景的陌生来客们,全都是以往他外公在世时的军中下属,有些是因为没赶上他外公的公祭,所以特地来这一趟,想向他外公上灶香的,而有些则是自外公与外婆分居了后,很多年没再见到外婆了,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探望外婆。 只是原本该站在楼下大厅里见客的杜婆婆,一早即托了个感冒的借口,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去见那些会让她再次勾惹起伤心的人们,将他们全都推给了明明年纪就只有十六岁,却顶着张超龄的面孔、如大人般合宜的举止身段、俨然就像与她活在另一个不同世界的杜宽雅。一直往下低着头,颈子也有点酸了,伍嫣边揉着自己的后颈,边抬首看向这楝老式的洋房。也许是因为经过岁月淬炼的缘故,这楝房里,处处充满着古老的感觉,就连空气中缭绕着某种古典而优雅的气氛,像是杜婆婆一直给人的感觉。 住在伍家隔壁的富四海,自杜家楼上阁楼窗口爬进来后,也走下楼梯来到二楼的转角处,跟她一块看着下方。 “我听对面的王妈妈说,妳家隔壁搬来了个美少年。” “咯。”她一手指向楼下人群中看来最醒目的杜宽雅。 “这是……美少年?”富四海垂下了肩,满腔的期待与热情登时被浇熄。 “嗯。” “……”目测身高绝对超过一百八,体格又好得没话说,说他是泰山王子还类似一点。 伍嫣瞄了瞄他,“你来这做什么?” “敦亲睦邻啊。”富四海在她的身旁坐下,两眼定定地看着站在人群中的杜宽雅,“好歹我也连续听了好几晚的钢琴安眠曲,我总得来看看治好我失眠症的新邻居神圣长得什么样。” “连你也听见他的琴声了?”当她第一次在隔壁听见他弹琴时,她还有点不敢相信,生得人高马大的杜宽雅居然有着这份才能。 “托他的福,我和我老爸这几天睡得特别好。”那等高超的琴艺,简直就与专业的差不多。 伍嫣靠在他身旁小声地问:“你不会也听说了关于他的事了吧?” “是听了不少。”小区就这么小一个,且又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他就算是不想听那些三姑六婆说也很难。 听人说,杜宽雅的母亲在十七岁时,跟着情人私奔去了美国,为此杜家上下全都与他母亲断绝了关系与往来,直到杜宽雅将要上国中时,他突然自美国返台投靠他那个住在中部当将军的外公,可没过几年,他的外公过世了,因外公所住的官邸得交还给军队,无家可归、活像个血泪孤雏的他,才又改来这里投靠与外公分居了十几年的外婆。 在楼下忙了好一阵子的杜宽雅,在客人们即将离去前偷了个空档,抬起头看仍在上面等着他的伍嫣,与另一名不认识的邻居,而后他微微偏首向他们两个示意,要他们都到阁楼去等他。照着他的意思来到了三楼的阁楼里后,伍嫣与富四海的目光,先是集中在那台摆放在窗边的钢琴,而后则再集中落在窗畔小桌上,那一整套正统下午茶所需配上的饼干与甜点的上头。 富四海纳闷地皱着眉,“不是听说……婆婆完全不会做饭的吗?” “嗯,婆婆一向都是跟对面王妈妈搭伙的。”伍嫣点着头,走近小桌旁,看着那一迭迭纯手工制的饼干与甜品。 手里端着一只银盘的杜宽雅,在他们满心讶异四起的这时,面上漾着浅浅的笑意走进房里,把喝红茶专用的古董瓷壶与瓷杯也一块儿摆上了小桌。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招呼不周。” “他是富四海,他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伍嫣在他好奇地看着富四海时,代替已经看呆的富四海向他介绍。 “这些都是你做的?”从小就吃手工制饼干上瘾的富四海,在他将正统的英国红茶倒入杯里时,满心崇拜地问。 “嗯。”杜宽雅为他拉开了椅子,大方地邀请他入坐。伍嫣手端着瓷杯,一边品尝着他所冲泡的美味红茶,一边看着身后的钢琴。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外表与内在反差极大?”抛开他惧狗的这毛病不看,他都已经这么能干了,要是他再善用身材优势去从事运动方面的话,她都已经可以预期到他将能在校园里掀起什么旋风了。 “常有人这么说。”杜宽雅习惯性地笑笑,走至钢琴前坐下,熟练地揭起琴盖。 “我听婆婆说,明天起你要开始上课了?”身为富家子弟的富四海,在挑剔的味蕾及耳朵三两下就都被杜宽雅给收服了后,不禁对这位新邻居充满了好奇心。 原本流畅地在琴键上滑动着的十指,在他的问话过后,突然生硬地停了下来,并久久停滞在琴键上不动。 “怎么了?”伍嫣不解地看着他,“你怕你不能适应新学校?” “不是。” 富四海也加入猜测,“怕你会跟不上课程的进度?” “也不是。” “那是怎样?”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俩,“那个,去学校的路上……” “嗯?” “会不会有很多狗?”她应该没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什么情况吧? “狗?”少根筋的伍嫣还知无不言地对他详解,“很多啊,不只我们这条巷子家家户户都养狗,在学校附近还有满多的流浪犬……” 眼看杜宽雅的脸色都快变青了,富四海一手掩上她的嘴,阻止她再继续制造他的恐惧。 “这样吧,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坐我家的车上学。”总不能让他因为惧狗而成为拒绝上学的小孩吧? 伍嫣却摇首反对,“不行,学校才多远而已,你要他坐车上学去?那样太丢脸了,不是每个人的脸皮都跟你的一样厚好吗?” “那……”初来乍到,什么事都还不清楚的杜宽雅,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他们。 “由我来保护你。”伍嫣义不容辞地一肩扛下他的烦恼,“明天起,就由我来接送你上下课,保证你不会被那些狗给骚扰。” 才在心底默默的想着这是个蠢主意的富四海,都还来不及反对,杜宽雅已上前紧握住伍嫣的双手,以看救世主的目光感激地看着她。 “真的可以请妳帮忙吗?” 伍嫣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坎,“包在我身上。” “赶狗大队长,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富四海倚站在自家接送专用的轿车旁,在等到了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回到家的伍嫣与杜宽雅时,非常不看好地对她,与她身后呈现无尾熊状态的某人摇摇头。 “是……是吗?”累得像是刚打过一场仗的伍嫣,直喘着气,两眼无神地看着神清气爽的他。 他肯定地颔首,“是的。” 第二章 春假才过去不久,事前不听富四海警告的伍嫣,便与刚转学过来的杜宽雅,成了校园里锋头最建的两号人物,而这原因,就出在杜宽雅的惧狗症上。平常短短不过十五分钟的上学路程,在打从伍嫣自愿护送杜宽雅上课起,它即延伸拉长为三十分钟都不够,也因此在收假回校上课的头一天,他们两个便双双迟到,并遭学校的工友给关在校门外。 只是到了放学时分,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因白日里本在镇上四处遛达的狗儿们,全都准时返家吃饭的缘故,一路上,几乎他们会路经的每一条小巷里,都有着为数众多的家犬与跑来乞食的流浪犬,这让回家时间就超过晚上九点的伍嫣,不禁要大叹,为什么她回家的这条路,在多了个新邻居作伴后会变得这么遥远和漫长? 当紧黏在伍嫣身后的杜宽雅,眼角余光再次看见一只狗儿转过巷口处,朝他们这方向走来时,他紧张地再次抱紧了挡在他前头的伍嫣。 “手、手……”她拚命拍打着他又缠上来的手臂,“轻点,我的手快断了!” 置身事外的富四海,凉凉地对她身后的杜宽雅开口。 “这位邻居,她的身材不够大只,你躲在她后面是藏不住的。”他都不想想他们两人的身高差了快三十公分吗?听了他的话后,杜宽雅索性将伍嫣整个人环抱起来,拿她抵挡对面那一只摇着尾巴走过来欢迎他们回家的小黑狗。 “痛痛痛……”两脚离地的伍嫣直大声喊疼,“宽雅,你别那么用力……” 富四海晾着白眼,“老兄,你把她当成驱狗符来使用吗?” 一路上都被杜宽雅这样扯过来抱过去的伍嫣,在力气大得吓人的杜宽雅又死命地捉紧她时,再也受不了地向外求援。 “四海,快救救我!” 富四海冷冷地自鼻中赠出一口气,“基本上,宠坏他本来就是妳的错,所以妳不值得救。” “四、四海……”眼中盛满恐惧的杜宽雅,在那只狗儿始终都绕着他转圈圈时,也忍不住向他求救。 他再把头往旁一甩,“连只四只脚的你也好怕成那样?你也不值得救。”没用的东西,也不想想他的体积是那些犬辈的几倍呀。 全身酸痛只想求个解脱的伍嫣,在迟迟等不到援手时,火力十足地对这名见死不救的邻居开吼。“富四海,你要敢再说风凉话,我就照三餐跑去你家把你捧得连富妈都不认识你!” 回想起她家中就是开柔道道馆的富四海,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角,不得不应他们要求下海解救苍生。 “好了好了,把放她下来。”他走至他们两人之间,使劲地将他们给分开来,再弯下身子抱走那只小黑狗,好让杜宽雅有机会可以快点逃回屋内避难。 回到了杜家大宅里后,富四海拉着伍嫣齐坐在这位新邻居的面前,决心向他讨个他对狗类为何会那么恐惧的原因。 “说吧,你为什么那么怕狗?”治标不如治本,与其让他们两个天天都像个受虐儿般地上下课,还不如一劳永逸地解决他那惧狗的毛病。 好不容易才镇定下心神的杜宽雅,内疚地为受苦受难的伍嫣冲上一杯芳香的红茶后,坐在他们两人的面前,紧握着十指向他们低吐。 “国中时,我住在外公的官邸里,我曾差点被我外公的狗给咬死过。” “是什么狗把你给吓成这种心理障碍的?”家中也有养狗的富四海,想不出到底有什么狗可以差点置他于死地。 “我外公养了十只德国军用狼犬……”被十只军犬集体攻击可不是开玩笑的,还好当年他外公和住在官邸里面的卫兵救得快,不然他的一条小命早就不保了。 在听完他的说词后,富四海在心底边为他庆幸着能捡回一命之余,并不认为一个属于童年时期的伤痛,会一辈子就这么根深蒂固完全无法剔除。 他搓了搓下巴,“这简单。” “你有办法矫正我的惧狗症?”杜宽雅有些怀疑这已是多年的毛病,真有能够治愈的一日。 “当然有。”富四海气定神闲地站起身走至窗边,扯开了嗓子往自家的方向大喊:“巴士底!” 富家极度忠诚的家犬,经富四海一喊,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至杜宅里拜见主人。惊魂甫定的杜宽雅一见来者又是一只狗时,连忙又缩到伍嫣的身后去避难。 “闪开闪开,妳别再宠他了。”富四海一把推开伍嫣,将手中人称“极恶吉娃娃”的爱犬摆至杜宽雅的面前,“巴士底,他要是敢动就咬他。”“四海!”眼看着面上失去血色的杜宽雅,一双唇都因此而泛白了,伍嫣气急败坏地想要阻止他继续乱灌猛药。 “俗话说面对恐惧即是唯一战胜恐惧的办法,妳要是再宠着他,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面对他的问题?”一只迷你型的吉娃娃,哪能对杜宽雅造成什么伤害?真正伤害着他的,不过是那一段早该删去的有害回忆而已。 “小、小嫣……” 感觉全身血液就像在逆流一般,杜宽雅头昏脑胀地朝她伸出一手,但就在这时,手中抱着巴士底的富四海一个手势不稳,热情过度的巴士底即扑至杜宽雅的面上。 他登时只觉眼前一黑,接下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的眼角余光,甚至没来得及留住伍嫣与富四海仓皇失措的模样。 不久过后,某种类似飘浮的感觉,似正带着他移动着,隐隐约约中,他听见很多声音,正在他的耳畔敲打着,接着便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耳里,强迫他收容起遭他流放在岁月里已久的它们。 站在窗畔的母亲,总是强自忍抑的啜泣声、夜半父亲走远于廊上时,一步步不留情离去的脚步声、凛冽的冰雪切割在心版上的声音、送他远离故乡的飞机起降时的庞大嚣音、火车行驶在轨道上时,铁轨下方枕木一阵又一阵传来孤独的呜咽声…… 种种带着记忆温度的声音,自他梦境的这一隅传到了另一隅,强拉着他,从这一头的天空再飘流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清亮的水声,在纠扰着他的种种繁声中,显得格外的清脆悦耳,一鼓作气为他挥开了梦里的层层迷雾,也带他离开了过去。 “你醒了?”当伍嫣将冰凉的毛巾放上他的额际时,很高兴看到昏睡了几个小时的他终于张开了眼。 刚醒来的他,一时之间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舒服地皱紧了眉心,遍布全身力不从心的倦怠感,与四肢传来阵阵的酸疼感觉,不禁让他觉得好疲倦。 “你发烧了。”看着他那双困惑的眼眸,她慢条斯理地向他说明,“我妈说,你刚来到个陌生的地方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直到身体终于受不了时才做出了正确的生理反应。”真要说起来,巴士底或许是击溃他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脑际仍是昏沉沉的他,看了看房里的人数后,勉强拉住她的衣袖间。 “四海呢?”声音有些沙哑的他,这才发现喉咙好像有点疼。 “他呀,他照他老妈的说法拿着你的衣服去庙里帮你收惊了,还说要顺便替你安些什么东西给你保平安。”伍嫣拿来另一条毛巾,仔细地擦着他面上和颈间的汗水,“你别看他那个样子,他一看你倒下来可是最紧张的人喔,刚才他还逼他家司机去把他的家庭医生给绑架来这里呢。” 那个总是一副大少爷样的富四海,原来是这么外冷内热的人吗? 总觉得有些难以想象的杜宽雅,乏力地轻轻扯动唇角,在伍嫣再次为他额上换毛巾时,他侧首看着那一迭就摆在床畔小桌的书籍。 “那些是我从家里挖出来给你的,四海说只要你天天看,有空再多拿巴士底练习,你多少就会有点抵抗力了。”虽然先前以毒攻毒的作法是太过激了点,但他们也都反省过了,接下来,他们决定采用温和一点的手法,慢慢帮助他早日走出惧狗恶梦。 聆听着耳边带着善意的温柔言语,杜宽雅不知对于这种有人陪伴在身边,并关心着他的情景,已在他的梦中盼望了有多少年,他努力地想要记起小时候那一道总是背对着他的身影,可它却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愈来愈遥远。 “好奇怪……”神智有些恍惚的他,伸出了两手掩住眼帘,想要藉此掩住那股突然涌上他眼底的热意。 “宽雅?”聆听着他那听来好像带了点鼻音的声音,伍嫣担心地想要拉开他的两手,可是他却不让。 “为什么我记不清楚他们的长相……”明明就不该会忘的呀,可是怎么每次在他最是需要他们时,他却总没有办法清楚地记起他们的脸庞,更不知道他该上哪儿去找他们求援。 “他们?”他指的是谁? 去庙里替杜宽雅办完了事的富四海,踩着无声的脚步在这时踏进阁楼内,小声地在她身后问着。 “小嫣,他醒了吗?” 看着杜宽雅隐隐抖颤的双肩,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伍嫣,转身朝富四海摇了摇首。富四海看了,忙走上前一探究竟,当他们想要拉开他的手让他躺好一点时,却赫然看见那自他指缝中掉出的泪。过了很久后,当一直以两手掩住眼帘的杜宽雅,缓缓放开了两手时,这两张为了他盛满了担忧的脸庞,就静静地悬在他的面前。 “还好吧?”伸手探过他额际的温度后,富四海半趴在他左侧的床边,伸出一手握住了他那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的掌心。 “要不要紧?”伍嫣则是绕到另一边,坐至他的身旁紧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掌已。 时而闭上眼,时而看向身畔左右两人的杜宽雅,费力地眨着眼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无奈铺天盖地袭来的晕眩感觉,最后还是令他难受地不得不闭上了眼。 他喃喃地在嘴边说着,边收紧了他的掌心将他们再握紧一点。 “有你们在……” “嗯?”他们两个忙凑上前,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或许,我会开始喜欢冬天……” 半年后 难得跑来伍家道馆串门子的富四海,与柔道馆的其它弟子们一块儿坐在场外的坐席间观战,就在道馆的主人伍贺兰,不意遭杜宽雅一记狠摔给摔出场外时,他愣愣地张大了嘴。“啊,摔出去了……” “是啊。”也坐在一旁观战的伍嫣,叹为观止地看着杜宽雅利落的动作。 富四海一手指着站在场内,让所有学员仰慕不已的超人。 “他不是说他以前只学过『一点点』的柔道而已吗?”这绝对是诈欺,这教人怎么相信半年前刚搬来这里的那只病猫,与现在打败场上母老虎的英雄是同一个人? 她也纳闷地一手撑着下颔,“他是这么说的。” “喂,妳妈是国手耶,”富四海不安以地肘撞撞身旁的她,“这样削她的面子,我们三个在下课后会不会死得很难看啊?” “这个嘛……”伍嫣干干地笑着,不禁也有些担心起她家老妈最擅长的记仇连坐法。 站在场内,浑然不知他们在私底下讨论些什么的杜宽雅,弯身向道馆的主人伍贺兰欠身鞠了个躬后,便转身离开了场内,打算先行回家洗去一晚下来的汗湿与热意。 第三章 “惨了,她要发飙了。”非常熟悉自家老妈翻脸模式的伍嫣,在杜宽雅一走后,立即小声地提醒身旁共患难的伙伴。 “快闪。”眼见苗头不对,富四海趁着输不起的伍贺兰还没注意到他们时,连忙自一旁的小门偷偷遁走。 回到杜宅的杜宽雅,在洗完澡擦着犹带着水珠的头发踏进阁楼的房里时,刚巧在这时靠近门边的窗扇也遭人自外头开启。 “小嫣?”杜宽雅看着怀中抱了一颗枕头自窗口爬进来的她,不禁有些想摇头。 因为他们两家的建筑物盖得很近,加上房子的中间又种了棵颇具树龄的柏树可供支撑,于是为了省去麻烦,伍嫣索性就请她老爸为她钉了个作为通道的木板,架在她房间的窗口与他阁楼的窗口间,好让她能直接从她家一路爬他的房里来。听她说,在她家与富四海的三楼窗口,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木板当作通道,于是乎,他的这两位邻居,只要是想听琴,他们每晚就是这样一家爬过一家。 “打扰到你了?”在自家里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特地跑来他这避风头的伍嫣,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杜宽雅笑了笑,“怎么四海今晚没一起过来?” 自半年前他发烧的那一天起,怕他一个人会觉得寂寞,富四海与她就常常来到房里与他作伴,也因此,他已经很习惯他们两个总是常常在晚上爬进他的窗里听他弹琴,在听得想睡不想回家时,便留在这里与他共挤他这张尺寸超大还特别好睡的大床。到后来,在他们两个不知不觉都对他的床睡上瘾后,他们干脆都自备好了枕头,三不五时地就跑来他这里借宿。 “我没邀他一起来。”伍嫣脱去了鞋子爬上了床边,自顾自地把她的枕头给摆好,“谁教他昨晚把我给踹下床去?” 他不忘提醒她,“可是妳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啊。”今早富四海顶着那个脚印去上学时,专程到他班上看笑话的人可多了。 “这叫公平。”她悠悠哉哉地趴在床上,伸手拿来摆在小桌上的琴谱,开始翻找起想听的曲子。 “今晚妳想听什么?”接受点曲的他,在回头看见了她那一双光滑白皙的脚丫子在空中来回晃动的样子时,有些动摇地转过头去。 “贝多芬的月光。”看着坐在窗边的他,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样,她毫不考虑就选了这首。 流泻在空气中的琴声,听来像是条月光下潺潺流过人间的小河,缓缓流过了黑白交错的琴键,途经一地自窗外照射进来莹莹发亮的月光,再蹑着脚步,轻轻地跃上床来到伍嫣的耳边。 时常听他弹琴的伍嫣,发现他在弹琴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在唇边带着优雅的微笑,而他指下的琴音听起来,也像他的人一般,和善温柔,就像一道在盛夏中吹拂而过的清风一样。 弹完一曲后,杜宽雅发现今晚房内唯一的听众,并不像以往那般会来上一段掌声感谢,他转身看过去,这才发现两眼不知何时早就瞇成一条直线的她,已趴在枕头上看似随时就要入睡。 他起身来到床边轻轻摇着她的肩头,“小嫣,妳快睡着了,在睡着前快点爬回去,四海不在,妳不能一个人在我这里留宿,伍妈会骂的。”舍不得走的伍嫣朝他扬起一指,“我再听一首就好……” “不行,妳绝对会起不来。”经过几次教训后,他太清楚她一躺下去就起不来的习性了。 伍嫣在他想将她拉离软绵绵的床面时,翻过身子,把脸埋进今天他才晒好的被子里,蓬松松的被子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暖洋洋的,就像这屋子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眼看她还真的赖起床来,拿她没办法的杜宽雅,只好坐至床畔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再试着拉开她手中紧扯住不放的被单。就在这时,伍嫣突然睁开了双眼,好奇地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修长十指,定眼端详了好一阵后,她漾开了笑脸,拉来他的右手将它贴在她的面颊上,同时也顺便再次闭起了双眼。 为了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心跳当场漏掉了一拍的杜宽雅,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她的身旁,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小嫣?” “我喜欢你的手。”她像只撒娇的猫儿般,以面颊偎蹭着他的掌心,“感觉好温柔,就像你所弹奏的月光……”突然间沉默不语的他,目光直落在她唇边的那抹笑意上,半晌,他喃喃地低问。 “……只有手?” “什么?”她没听清楚他方才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种令人费解的不快。 杜宽雅抬起另一手,为她拨开覆面的发丝,“真的这么喜欢我的手?” “嗯。” “那它可以散步一下吗?”他将她的发丝梳至颈后,让窗外的月光在她的脸庞洒下一层银辉。 “散步?” “除了琴键外,它偶尔也会想到不同的地方去走走。”动作轻柔的长指,随着他的话语,徐徐缓缓地走过她那一双好看的柳眉,再以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帘,拜访下方那两排长长的眼睫。 伍嫣听了不禁笑了出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后,她松开他受困在她手中的掌心,让他的另一手也能一同加入散步的行程。 “它可以继续散步吗?”见她似乎不反对,他的指尖再悄悄画过她的唇缘。 她不忘乘机讨价还价,“可以,但它散完步后,你要继续弹琴给我听。” “嗯。”恋恋的指尖,怎么也不想离开她的面上。 有如春风般和缓拂过的触感,加速催化了伍嫣的睡意,本就想睡的她,不过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杜宽雅在确定她已睡着后,静静地坐在床畔看了她许久,而后他伸手取来她的一缯发,低首微笑地亲吻着它。 睡在楼下的杜婆婆,在准备入睡时,发现通往阁楼的楼梯灯忘了关,在走上去想关上它时,她在杜宽雅的房门前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好笑地看着自备枕头前来投宿的富四海,孤单单地抱着枕头蹲坐在外面发呆。 “四海,你不进去睡吗?”怪了,他们三个不是平常都爱挤成一窝鸟巢里的小鸟般一块儿睡的吗?怎么今天晚上落单了一只? “里头好像没空位了……”难得走正门没爬窗过来的富四海,在看过了房里头的情况后、不甘心地撇撇嘴角。 杜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低首看着他那显得有点落寞的脸庞。“既然这样,要不要下楼来跟婆婆喝杯红茶?今天宽雅放学回来后,他特地为你烤了你最爱吃的饼干喔。”听了她的话后,富四海先是瞧了瞧房里那股恐怕容不下第三者的粉红色氛围,再想了想杜宽雅他那好到令人赞不绝口的好手艺,在选择做颗电灯泡与下楼享受美食之间,已经被杜宽雅喂养许久也惯坏了胃口的他,并没有犹豫很久。 放下了怀里的枕头后,富四海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挽起婆婆的手。 “这是我的荣幸。”深具成人之美的他决定,就下楼去消灭那些饼干。 习武那么久以来,杜宽雅头一回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全身骨头与内脏都归不了原位的滋味。在道馆里所有学员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以往鲜少在他们面前尝到败绩的杜宽雅,近来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还是怎么的,今晚在一个闪神下,又再一次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被摔在场地上,且过了好半天都没办法站起来。 “宽雅,你……没事吧?”伍贺兰担心地蹲在他身旁检查着他有没有受伤,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最近怎么会突然下降了一大截。 “没事……”他咬牙站起身退出场内,在他打算离开道馆回家检查一下是否受了伤时,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又不小心笔直地撞上了道馆大门的门框。 当他吃痛地抚着额际蹲在场外一角时,再也看不下去的富四海摇了摇头,而后转身走向一旁的休息室。 额际传来阵阵刺痛感,令一整晚都在发呆的杜宽雅,总算是清醒了些许。他靠坐在场边的墙上叹了口气,对于自己近来反常不受控制的举止,不要说别人看了会替他担心,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再糟糕不过。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不,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他是怎么了才对,只是他迟迟都不想正面承认而已。 这阵子,每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他整个思绪似乎都绕在伍嫣的身上打,而他的两眼,也总是在暗地里跟着伍嫣四处兜转,最糟的是,无论是在白天或夜里、他睁眼或是闭眼时,她也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或是他做白日梦的片刻,而他就是太专注于那份美好的想象与太过陶醉其中,所以才会造成一连串的人为意外…… 他不禁开始在想,他要是再不快些对自己或是对她采取某些行动,恐怕哪天他会被摔死在这座道场上也说不定。 富四海在他又再次张大了眼魂游天外天去时,将特地为他拧来的冰凉湿毛巾贴在他肿得有点离谱的额头上。 “你到底是怎么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暗恋也可以这么夸张的。 “没什么……”杜宽雅一手按着毛巾心不在焉地应着,两眼不住地在他身后搜寻着另一道应该也会一起出现的熟悉身影。 光看他视线所降落的高度,富四海也知道他在找的那个人是谁。 “别找了,那种尺寸的在她老爸的店里帮忙洗碗还没回来。”富四海边问边递给他一瓶饮料补充水分,“你要不要跟我说明一下,你最近是在元神出窍个什么意思?” “我有吗?”他漫不经心地喝着解渴的水。 富四海不疾不徐地替他温习起记忆,“昨天用来搭配红茶的饼干是咸的。” “偶尔我也会做咸的。”他还是继续故作镇定。 “但前天是辣的。”满腹苦闷无处诉的富四海,很坚持要找这个元凶讨个原由,“在你害我拉肚子拉了一整晚后,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朝天椒口味的奶酥饼干。 “大概是我的手艺退步了吧。” 好,左拐右弯都不肯承认是不是?那就不要怪他走正宗直球路线了。“为什么我和小嫣都不可以到你房里外宿了?”打从那天不小心看到他的秘密后,富四海老早就察觉出他的异样了,偏偏就只有他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近来我想要一个人睡,因为你们两个的睡相都太差了。”为免其中一个来了,另一个也非要跟来不可,所以他也只好狠下心,两个统统都拒于窗外。 “那你又是为什么最近都不敢正眼好好的看着小嫣?”他就不信这样还逮不住。 彷佛被逮着心虚的尾巴般,杜宽雅不太自然地别开了脸,忍不住在心底再次回想起,那一张近来总是频繁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睡颜…… 以往因为他房里的床够大,所以就算是富四海与伍嫣都跑来借宿,他们三人也都能各据一角的睡,一直以来,除了偶尔会被踹下床外,基本上,他们三人间并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也不曾因为男女的因素而产生什么意外状况。 第四章 直到有天夜里他因口渴醒来,感觉手臂上有个沉甸甸的重物,而他怀中,也有具既柔软又温暖的身躯,带着睡意的他一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伍嫣她那张枕在他的手臂上甜甜的睡脸,而她一手横过他的胸口搂着他的姿势,看起来则是那么的自然。自然到……令他最近常常产生某种心跳不已的感觉。他始终都忘不了,她依偎在他里入睡的模样,她发丝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她总是漾在脸上的开朗笑靥,和她听他弹琴时,闭上了那双长长的眼睫,深感陶醉的神情…… 再加上,对于他,她总是那么地没有防备,每当他轻抚着她的脸庞,细细地品味着她细致的肤触,或是再更靠近她些许,她也从不曾反对,更是令他难以压抑下心头的悸动,与另一种因她而生的非理性冲动。 面对杜宽雅的执意保持沉默,早有对应之策的富四海,不慌不忙地走至道场的窗边,朝外头拍了拍手。 “巴士底!” 一听到富家那只极恶吉娃娃的名字后,当下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的杜宽雅,面色苍白地整个人紧抵在墙面上,在富四海将跑进道场里的巴士底给抱至他的面前时,对狗类还是有着某种程度恐惧戚的他,语调颤颤地指控着。 “你……你卑鄙……”早知道他就不让这号邻居知道他的弱点了。 富四海才不管用了什么手段,“识相点的就快说实话。” “我……” “不想更丢脸的话就快点给我招。”当道场上的学员们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怪异的举止时,富四海坏坏地将手中的狗儿贴近他的脸,还让牠在他的面上轻舔了好几下。 当下什么都顾不得的杜宽雅马上弃械投降,“我招,我什么都招了,快把牠拿远一点……” 暂且放他一马的富四海,将巴士底抱进了怀里,慢条斯理地问着坐在原地不敢妄动的他。 “你喜欢小嫣?”怎么他在她家隔壁住了十六年,都对她没有半点感觉,而这号新邻居才搬来半年就呆呆地看上了她? “喜欢……”杜宽雅紧张地点着头,很怕巴士底随时可能会朝他扑过来。 富四海实在是搞不懂他心动的标准是在哪里。 “她很迟钝的。”应该说,她的神经大概比电线还要粗一点吧。 “我知道。” “她很粗鲁的。”全道馆里的学员都知道,摔起人来就像在摔沙袋一样的她,身上根本就摩擦不出半点女人味。 “我不觉得。”各人品味不同。 “长得也只是普普通通而已。”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迷倒了不少不长眼的学员就是了。 “我认为她很美就行了。”杜宽雅不悦地敛紧了眉心,不想再让他这么继续批评伍嫣。 聆听着他带着怒意的反驳,富四海无言地摇摇头,直在心里想着,他家隔壁的那个邻居,她祖上是积过德啊?全校一堆子女生想追这位会弹钢琴的王子都追不到,而她咧,什么都不必做,就轻松将这个视力可能有问题的王子殿下给成功捕获。 “好吧,看在邻居的份上,我支持你。需不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这样也好啦,与其把这个外表粗犷内心纤细的邻居交给其它来路不明的野女人,还不如就独厚给伍嫣,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岂料杜宽雅对他的好意却毫不领情。 “不需要。”他的私事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来插手? 富四海当下二话不说地抄起躺在地上的巴士底,再次往他的方向给推过去。 “我说的是实话啊!”被逼供得满心冤枉的杜宽雅,左躲右闪着对他过于热情的巴士底。 “错,就算是实话,本大爷也只听本大爷想听的版本。” 他忍不住大皱其眉,“你这已经不是逼供而是伪造事实了!” “嗯?”富四海横他一眼,作势想要放开手中的巴士底。 杜宽雅急急地更改了供词,“需要、需要,富大少,请你大发慈悲帮帮我!” “乖。”求知欲与虚荣心皆充分地被补足了后,富四海这才满意地收手不再虐囚。 站在道馆窗外的富家私人司机,小声地朝里头轻唤。 “少爷。” 富四海在看见他手中所拿的东西后,抱着逞凶完毕的巴士底走出道馆外,伸手拿过那袋自征信社寄来的文件,打开里头的报告书粗略的看了一下,接着他有些忧虑地皱紧了眉心。 “四海,我订的红茶今天寄到了,晚点记得来我的房里喝茶。”不知他俩在外面做什么的杜宽雅,赶在他要回家前不忘提醒他。抬首看着杜宽雅面上开心的模样,富四海只考虑了一下,随即把那迭书面报告塞回邮包里。 “嗯,我和小嫣晚点会爬过去的。” 星期三下午的社团时间一到,遭富四海给强行拖至图书馆的伍嫣,两眼无神地看着富四海晾在她眼前的那张成绩单,和那一迭她再也不想看到的考卷。 他以指弹了弹成绩单,“喂,一半满江红啊,妳都不觉得可耻吗?”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家的邻居竟考这种见不得人的分数? “不觉得,因为我的脑袋本来就装不了理科的东西。”满脸睡意的伍嫣,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还有,我虽然有反省的能力,但是我没有足够应付我爸妈的体力……” “就算妳的工作量再怎么大,妳也还是要读书。”睡睡睡,一逮到了可以休息的空档就是睡,就连考试时她也可以睡,她也不看看这些考卷上头,每一张都有她睡着后流口水的痕迹。 “我一直都有读啊……”她边说边爱困地揉着眼睛,“你要是有本事又有胆量的话,你就去叫我爸妈别让我天天劳动过度,害得我老是在考试时写到一半就一睡不醒。”白天要上课,下课后不是要去老妈的道场练柔道,就是得去老爸的店里当洗碗工,她又不是什么铁打的超人。 赶在她想趴上桌面打个小盹前,富四海拉了拉她的衣领逼她坐正。 “喂,昨天妳家的暴力老妈跑来我家威胁我。”眼看她还是没有什么危机感,他不得不加码增加她一点危机感。 “内容是?” 他含怨地道:“妳要是敢补考不过的话,她在摔死妳后,下一个倒霉的目标就是我。”就算他们两家的关系再怎么亲密好了,为什么每次自家小孩做错事,她老妈都要连隔壁家的小孩一起修理? 伍嫣义薄云天地拍拍他的肩,“我会在我的墓旁帮你留个好位子的。” “谁要像妳一样认命啊?”同样长期存活于暴政下的富四海,一脸不屑地拍开她的手,“妳听好了,为了妳我的安危着想,这次我帮妳找来了个强力的帮手。”她不以为然地指着满桌的参考书问:“有这种神人在的话,我还需要被你拉来这里奋斗吗?” “我已经帮妳把神人给请来了。”富四海半转过身子,扬手指向站在门口处的杜宽雅,并朝他挥了挥手要他过来。 睡意当下少了一半的伍嫣,讶异地看着捧着一大堆参考书的杜宽雅,将那堆书在她的面前堆成小山。 “宽雅?”怎么最近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统统都看得他?他们接触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富四海挂保证似地将他推至她的身旁坐下。 “他可是我们班的第二名,有他罩妳,妳就不必担心妳会过不了妳妈那一关。” “真的?” 身负重任的杜宽雅扳扳十指,“我会尽全力不让妳被妳妈给捧出家门外。” “时间差不多了,我家司机还在等我,我先走了。”近来频频为杜宽雅制造机会,希望他能长期抗战的富四海,朝他眨了个眼示意后,便转身自图书馆的窗户爬了出去。 杜宽雅不解地看着他一路跑至远处校园围墙边,再动作熟练地攀过围墙的举动。 “四海他急着去哪里?”他是打算跷掉下午所有的课吗? “赚钱。”早就对这件事已经麻痹的伍嫣叹了口气,“今天星期三嘛,他老爸都会在这天下午带他去看什么六合彩的明牌。” “……他会不会起步太早了点?”还老爸带着儿子去呢,他们富家的金钱实习教育有必要从这么小就开始吗? 她见怪不怪地再补述,“你没听他说过吗?一年级上学期时,他光是靠六合彩就赚进了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 “……”果然有姓富的本钱。 伍嫣随手翻着他所带来的参考书,在看到用功的他,将里头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与重点后,本就提不起劲且满心睡意的她,眼皮又开始沉沉地往下掉。看出她困扰的杜宽雅,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小嫣,妳要是累了就睡一下吧,我先把重点整理整理,等一下我再叫妳起来。”“嗯。”她感激地趴在桌面上,下一刻即合上了眼帘。 笔尖画过纸张的沙沙声响,在午后安静别无他人的图书馆里听来,格外显得清晰,睡意有些被分散的她,微微睁开了眼,侧首枕靠在手臂上,看着坐在对面的杜宽雅,正专心地在她的书里为她画考试重点。 飘浮在窗外蓝色天际里的白云,为室内带来了一阵明一阵暗的光影,伍嫣将视线自杜宽雅的身上拉回来,却不意发现,图书馆远处角落里的一对男女,在被风儿吹得不断翻飞的白色窗帘下亲吻着。隐约间,她看见了那名男孩爱怜的目光,还有那名女孩面上浅浅的红晕,以及他们彼此拥紧对方的双手。 停下笔的杜宽雅,顺着她久久都没有移动的视线往身后的远处看去,在看见了那一对隔壁班的情侣后,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庞,要她转过头来别再窥看,而后,停留在她面上的修长手指,便再也没有移开。 当他忽然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而他的手指又开始在她的脸上散步时,心跳忽然加快许多的她总觉得,在这座静得太不自然的图书馆里,不出声说些什么好像怪怪的。 “宽雅?” “我想过了。”已经忍了好一阵子的杜宽雅,在收回了指尖后,烦躁地低下了头,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虽然说我知道这种事是急不得的,我也很想照他所说的那样,暂且忍一忍,有耐性的等待日后时机成熟,但是……” 她听得一头雾水,“但是?”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做不到。”虽然耐心是种美德,但以他日夜都能与她相处在一起的情况下来看,要他再继续这样闷着什么都不说出口,那才叫虐待。 “做不到什么?” 杜宽雅抬起头来,定定地凝视着她娇俏的脸蛋,暗自在心底决定放弃富四海所说的长期抗战,准备就按照他自己的心情与步伐,前去展开他人生里的第一场初恋开端。 “小嫣。” “嗯?”因他格外认真的模样,她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拉长了耳朵屏息以待地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喜欢妳。”包含了些许的焦躁与渴望的语调,缓缓地滑过了她的耳际。遭风儿吹掀起的白色窗帘,带来了刺眼的阳光,在一室跳跃的光影中,伍嫣两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坦坦剔透的眼眸,并试图将被风儿吹走的思绪全都捡拾回来,然后在心底重新编织起他方才所说的心情。 第五章 杜宽雅在她呆怔了好一阵子后,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轻吻。 “可以请妳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她茫然地问着,只觉得手背上被他双唇碰过的地方,带着不可思议的灼热。 他微微一笑,“跟我交往。” 一如以往在夜里弹琴时,总会出现在他面上的款款笑意,让伍嫣不禁想起他在月光下弹琴时的模样,那时他的笑意,在月色下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优雅,就像现在一样。 “妳慢慢考虑,我等妳的答复。” 所谓的喜欢,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这个缠绕在她心中的问题,在她补考完了一星期后,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杜宽雅这阵子对她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他也没有半点催促她回复的意思,就像是他从来没有脱口说出他的心意一般,反倒是她,在考完补考之后,却因他而想了许多。 她这个人啊,所喜欢的东西有好多好多,她喜欢夏天午后下过雨的晴朗天际,她喜欢她家母强父弱极度不协调的双亲,她喜欢富四海那个爱面子又唠叨的青梅竹马,可这些早就存在她生活中的喜欢,却不是杜宽雅口中的那种喜欢。 那天,她自他眼中所读到的情绪,其实与她所认知的喜欢,是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不但比起她对家人朋友或是事物,似乎来得更深切了点、更加浓厚了些,隐隐地,带着些许的暧昧热意,以及一种她从没体会过的渴盼。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都忘不了那时他的眼神,以及那个落在她手背上带着热度的吻,或许就因为,他那时的口吻是那么的诚挚直一切,也因此,她并不想对他的这份感情等闲视之,或是不经考虑就轻率地做出任何决定。她不想辜负他慎重说出口的每一字或是每一句。日正当中的时分,无垠的晴空里,万里无半片飞云。伍嫣躺靠在窗边,抬起 一手遮去刺眼的阳光,微瞇着眼看着天际那一条拖曳得长长的白色云线。 “啊,飞机云……” 在这周末的正午时分,赶着回家的学生们早就离开了原本还闹哄哄的校园,不想急着去自家老爸店内洗碗的她,将教室里的课桌推到窗边,堆并成一张充当她睡铺的大床,打算就躺在这里补眠,待天黑后再认命的回去店里帮忙洗碗。 特地跑来她班上找她一块儿回家的富四海,在见着了她那大剌剌躺在桌上的睡姿后,站在桌畔低首俯视着无可救药的她。 “妳还是个女人吗?”他绝不承认他和这女人小时候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 伍嫣完全不痛不痒,“我记得我的性别是。” “隔壁的家丑,拜托一下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看不下去的他,动作利落地帮她拉拢好她的裙襬。望着窗外像是湛蓝得有若大海般的晴苍,躺在原位动也不动的她,想不通地问。“四海,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把妳载去垃圾场合法掩埋……”他开始同情另外一位不长眼的邻居了。 她扯扯他的衣角,“我问你,会让人想要交往的喜欢,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喜欢?” 向来就不曾有过这方面的烦恼,总是无忧无虑又无牵无挂的她,怎么会突然思考起这等会浪费她脑细胞的事?难道说…… “红茶王子跟妳告白了?” “他希望我能跟他交往。”她老老实实的招供。 富四海感兴趣地扬高了两眉,“然后呢?” “我想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喜欢,与我所知道日常生活中的喜欢,差别究竟在哪里。”等得不耐烦的伍嫣再次拉了拉他的制服要求解惑。 他一手掩着脸,“妳的脑袋一直都摆在抽屉里没拿出来用过吗?” “初体验嘛,你就将就点。”她自桌上坐起,盘好两腿正坐在他的面前,以不准他拒绝的目光定定地直视着他。唉,这种事,该怎么对迟钝的她解释才好呢?富四海一手抚着下颔,靠站在窗边,思索着到底该用哪种最简单的说法,才能让她的脑袋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开窍。 “就我个人的认知,想要交往的那种喜欢,比较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心情与感觉。”扮演起私人教师的他,随便捉了个大方向便开讲起来,“喜欢上一个人时,有些人会觉得自己再也不像自己,妳会为了对方一个眼神而欢笑或哭泣,妳会常常想起他,会想要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会想待在他的身边,会想听见他的声音,会想握住他的手,会渴望能够拥有或分享他所有的一切,会自然而然地想要为他牺牲、保护、奉献等等。” 她错愣地张大眼,“一个喜欢,就包括了这么多的情绪?” “这程度算是轻微的了。”顶多只能算是初期症状而已。 伍嫣不语地盯着他那不似开玩笑的模样,思索了一会儿后,她秀丽的柳眉开始渐渐地朝她的眉心靠拢。 富四海以指节敲敲她的额头,“总之,妳目前所知道的喜欢,程度仅限于亲情与友情方面的喜欢,而王子殿下的,则是属于爱情那层级的。对他来说,在喜欢上妳之后,妳就是他的太阳,就是他世界的中心,他所有的心思和作为,就只绕着妳一个人运转而已。” 无法想象那该是怎样无私奉献的她,有些不忍地问。 “那样的话……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很辛苦吗?” “哪怕再辛苦,身为当事人也会甘之如饴的,因为这种辛苦对他来说,其实就是一种满足的幸福。”不然为什么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往感情这片苦海里跳? 午休结束的钟声,依时规律地缓缓扬起,耳熟的钟声响遍了校园的每一处,这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的富四海,催促性地拿来了她的书包。 “有没有懂一点了?” 伍嫣郑重地点点头,“嗯,大致上。” “那就好,外面好像有人找妳。”不意朝窗外看了一眼后,富四海颇无言以对地推推她的肩头。 “谁?” “最近常让我吃朝天椒口味饼干的某人。”有没有时机抓得这么刚好的啊?跳下课桌与他一块儿站至窗边的伍嫣,一头雾水地看着站在楼下花园里的杜宽雅,自书包里倒出了一堆折好的纸飞机,不顾四下有多少人因为他奇怪的行径正好奇地看着他,他就只是在量好高度、瞄准好方向后,开始将一只只纸飞机用力射向他们所处的教室窗口。 “他在做什么啊?”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的伍嫣,努力地接着一只又一只的纸飞机,再将它们扔给旁边充当第二号捕手的富四海。 当楼下的杜宽雅不再将纸飞机给射上楼后,富四海拆开了像是写着字的第一只纸飞机,与她一同瞪看着上头所写的一个特大号的问号。 “问号?”她呆了一下。 大抵摸清楚杜宽雅在想什么的富四海,飞快地接续拆开其它的纸飞机,然后依照顺序将纸张摊放在桌面上,再转过伍嫣的脸庞,逼她看向那一纸纸再透明不过的心意。 在那一张张洁白的纸张上,全都只写了一个字,将它们集合起来排妥后,即成了让伍嫣心跳猛然漏掉半拍的话语。我、可、以、喜、欢、妳、吗?犹记得,在午后的图书馆里,那一双曾经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眸,就像一朵飘移许久的浮萍般,再一次地飘回了她的眼前。当时他那看似渴望的表情、宠溺的口吻与贴心的举动,让回想起这一切的她只觉得两颊一热,突然间,某种无处躲藏的心情,使得她下意识地弯下了身子,飞快地蹲坐在窗下,再也不敢探首看向外头的杜宽雅,也不敢去想象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站在楼下凝望着她。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富四海,刻意凉声地提醒,“喂,人家展开正面攻势了喔。”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反应的伍嫣,并没有闲情去理会他口中的嘲讽,反倒是纳闷起自己怎么会有这种类似胆小鬼的行为。 “曙。”成功代她收下自楼下射上来的最后一只纸飞机后,富四海将它拆开再拎至她的面前,要她面对现实,“这是敌方的最后一击。” 可以请妳也喜欢我吗? 望着那张纸条上端正得过分好看的字迹,伍嫣一手掩着胸口,对于这一份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只能靠在墙上不断地大口大口换气。 “这对心脏不太好……” “这位住在隔壁的邻居,咱们的红茶王子可是光明正大的向妳挑战,妳要是不堂堂正正的迎战,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见她似乎有点开窍了,富四海更是加把劲地再助楼下之人一臂之力。 “我……” “喜欢或讨厌,选一个吧。”富四海伸手拍拍她的头际,“反正妳本来就是那种只靠直觉行动的单细胞生物,所以这次也照妳的直觉来决定就行了。” 她仰起小脸,“就这么简单?”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难的啊。”自认当完红娘的他,边说边走向教室门口,潇洒地对她挥挥手,“好了,坦率一点面对妳自己和他吧。” 在富四海离开了教室后,躲躲藏藏的她,鼓起勇气自窗边探出一颗头往窗下偷看时,始终都站在窗台下的杜宽雅在看到她的头冒出来时,他笑开来,而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的她,就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的笑脸。 这是头一次……她见他笑得那么开怀灿烂,那么不带别的情绪。她从不知道,在他面上那纯粹欢喜的表情,竟是这么地温暖动人,令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许久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将目光自他的身上挪开。灿灿的阳光就这么洒落在他的脸庞上,那像是等待了许久后乍然放晴的笑颜,让她觉得就像是见到了雨后难得一见的彩虹似的。 ……不是亲情与友情的喜欢,而是爱情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那日对她告白的他,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是鼓起了多少的勇气,才有办法对她说出“我喜欢妳”这四个字的。 如今这般站在窗边看着那张因她而生的笑脸,伍嫣试着去忆起在她短短人生中,所有曾经经历过的种种美丽画面,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因为,这世上,怎可能会有比眼前的笑容还要更动人的风景? 累积在他与她之间的回忆,和总是在午夜里为了她而弹奏的琴音,再加上了此刻正等候在楼下的杜宽雅本人,让她有种来历不明且不断涌现的冲动,令她很想要就这么一直一直,将这份鼓动着她的笑意据留在她的眼底。 虽然说,她还不太明白关于爱情更多或是更深的涵义,但她现在所能肯定的一件事就是,她,喜欢他这份喜欢着她的心情。 因为站在暗恋面前的他,非常勇敢,也太过美丽。不想再让楼下的杜宽雅继续默默地等待,伍嫣离开了窗边,自课桌抽屉里取来她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白纸并在上面写上几字后,她也学他一般折起了纸飞机。 当按捺着焦急心情的杜宽雅再次在窗口见到她时,她没有半点犹豫,将手中的纸飞机掷向他,然后,再对他漾出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靥。 第六章 放马过来。 拆开纸飞机得到答案的杜宽雅,先是怔了怔,随即在她注视的目光下,飞快地往楼梯的方向奔跑起来。不过许久,站在窗口边的伍嫣,微笑地侧过耳,聆听着那一声声急快跑上楼来的急忙脚步声,当教室的大门豁然遭人开启时,她看见了,在他面上,那种她无法以言语具体形容,也不知该用什么笔触所能描绘的惊喜模样。 窗外徐来的阵阵南风,携着夏日特有的青草香,缓缓吹扬起桌上那一张张写满了关于恋爱的心情,在他们俩忙于在教室里捡拾起那些关于初恋的感觉时,伍嫣在心底默默提醒着自己。 对于眼前这一张又惊又喜的脸庞,这种珍贵的心情,她要谨慎地存放于她的青春记忆盒子里,并且好好的珍惜着,不让它在往后的岁月历程中,轻易泛黄,或是遗忘。 午后舒爽的凉风,伴随着窗外操场上球棒的清脆打击声,同学们的欢呼鼓噪声,种种听起来甚是平凡的声韵,在蓝色的天空下交织成一部属于年轻的轻快小板进行曲。开完班会后,伍嫣特地跑来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边半趴在桌上写起方才开班会时没写完的报告,边等着说好要来这里练琴的杜宽雅。但不过许久,遭窗外的凉风一吹,不敌睡魔召唤的她,便频频打起瞌睡来,将报告本子上的字迹写得有一撇没一撇,活像是有蚯蚓扭过般。 当外头走廊上的同学们回家的回家,或是都已去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时,睡意愈来愈浓的她,索性将整张脸蛋埋进那本班会报告里,趴在桌上大睡特睡。 赶在她将脸蛋睡出一道印痕前,迟到的杜宽雅小心地抬起她的脸替她换边,而睡得迷迷糊糊的伍嫣,只是微瞇着眼确定了身旁的人是他后,随即又再次闭上了眼,任由拉来椅子坐在身旁的他,伸出一掌探入她的发丝间,柔柔地轻抚着她的发。边聆听着从远处传来校际合唱团的四重唱歌声,边享受着这种有如浪潮轻拍着海岸般的柔柔抚触,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的伍嫣,只觉得这份抚触……好温柔,好舒服,令她好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而那只大掌的主人也这么一直抚摸下去…… “小嫣,妳不是要听我弹琴吗?”虽然他也很想陪她继续沉浸在这没人打扰的两人世界,不过他还是得趁她一路睡到底前把她摇醒。 她爱困地应着,“嗯……” “妳的班会报告不写完行吗?别忘了伍爸说过妳今晚要去店里洗碗。” 不想面对现实的她,喃喃地把脸埋进桌面,“我又不是家用和店面专用的洗碗工……” “那这样吧,我陪妳一块儿去洗。”他也不想看她又得独自一人跟那些成山的碗盘奋战,“我相信伍爸会很高兴店里又多了个未成年的洗碗工的。” 伍嫣微微侧过脸,以怀疑的眼神瞄向他。“你今天不必去给我妈摔吗?”别说她和她老爸都想抢他,就连她老妈也是,而她要是敢跟她家老妈作对抢人,相信她回家时,她肯定会被摔出家门外。 他以指来回地轻抚着她睡红的脸颊,“因为我想陪妳,所以不必。” 在逆亮的光影下,伍嫣逐去了睡意迎上了杜宽雅低垂的视线,近来,她察觉到,她似乎非常喜欢他这种,无时无刻无不蔓延流连在她身上的视线,因为,那看来是那么的独宠,那么的唯一,而他本人给她的感觉也是这样。 她扬起一手,沿着他脸部的轮廓,以指尖细细描绘着近来总是会出现在他面上的笑意。 “喜欢我,会让你觉得快乐吗?” 杜宽雅手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又继续徐徐轻抚着她的眉眼。 “嗯,非常快乐。” “我是个有点迟钝的人。”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不得不事先提醒他一下。 他丝毫不在意,“我知道。” 拉过他好像在她脸上迷路的手后,伍嫣抬起一掌覆在他那只明显比她大了很多的掌心上,摸索着他的掌心之际,也顺道把搁在心里已久的问题问出。“在你跟我告白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喜欢你,因此而拒绝你呢?” “就算是这样,我至少还是拥有可以继续暗恋妳的权利。”杜宽雅在她张大了五指时,缓缓握住了她的掌心与她的五指紧密交握。 她侧首凝娣着他,“只是暗恋,不会很寂寞吗?” “即使寂寞,对我来说,那也是一种快乐。” 就像那天一样,那种发自心底快乐的笑容,再次自杜宽雅的面上漾开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像是雨后虹彩的笑容,好希望就把时间停在这温柔的一刻,让这种真诚的笑就这样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 “也许我不太懂,也许我很迟钝,但是……”她坐直起身子,扬起另一手轻抚着他的嘴角,“我希望你就这么一直看着我,也一直都对我这么笑着。” “妳喜欢?” “嗯。”她将他的大掌贴在她的脸颊上,“你要努力的让我全面喜欢上你,可以吗?” 朗朗的笑意停伫在他的唇畔,“当然可以,因为那正是我的希望。”窗外风儿捎来的丝丝絮语,将白色的窗帘吹拂成一名又一名穿着圆裙的舞娘,回旋的舞姿中,掩映的阳光映成一地光阴低喃的字句。在光影的流动间,伍嫣静望着那逆光的翳影,将他面上满足的笑容,拍摄成一幅年少时最美好的画面。 再次抬首看向墙上的时钟后,精神方面备受折磨的富四海,怯懦地瞥了坐在他身旁的邻居一眼,而后再次在心底默默暗骂起那个一手造成今晚局面的伍家武则天。 都怪那个爱造孽的伍妈,没事干嘛今晚跑去开什么里民大会?没事干嘛又找伍嫣来代课?没事干嘛还鸡婆的找杜宽雅来当什么列席指导?没事……没事……没事上什么寝技课啊? 一整晚下来,坐在他身旁这位姓杜的同学,闷不吭声地全程紧盯着代课的伍嫣,同时亦用那种会造成低气压的冷冽目光,瞪视着场上练习着寝技,与她双双一块儿躺在地上,不断压过来抱过去、扯过来又搂过去,肢体跟她紧紧交缠密不可分的每个学生。最要命的是,那些个等不及上场想与伍嫣来个亲密接触的学生们,还相当不会看道场天气状况,纷纷对场上的代课老师投以会点燃火药库的爱慕眼神,也不管充当客座指导的杜宽雅,顶着一张冷飕飕的俊脸,并从头到尾都把两拳给握得死紧。 头一回觉得性命有危险的富四海,抹去了满头的冷汗后,小心地瞄向身旁一整晚始终隐忍不发的自家邻居,从没想过,向来就是一副乖宝宝模样,总是温和又斯文的他,竟也有这等类似黑道中人想要火并或杀人时的眼神。 “我、我看……”富四海战战兢兢地开口,“呃,我还是叫小嫣提早下课好了。” 没有应声的杜宽雅,仅只是侧过脸,微微瞇细了两眼,丝毫不掩心火地瞪向没有阻止伍嫣今晚代课的共犯。 “小嫣!”急急叫住正与某人肢体纠缠中的伍嫣后,富四海刻意地在话中大声强调某三个字,“妳的『男、朋、友』要和妳来一场友谊赛― 当四下听明了话意的学员们,纷纷因名花有主而逸出了抱憾的叹息之声时,杜宽雅懒懒地挑高了朗眉,没想到他这位姓富的同班同学,居然是如此的聪明和上道。然而,伍嫣却在瞄了瞄杜宽雅一眼之后,相当不配合现场险恶气氛地甩过头去。 “我不要。” 富四海一身冷汗地问:“为什么?”不让旁边的隐性魔王下场,她是想牺牲其它的无辜老百姓吗? 她早看穿了,“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使出全力过。” 哼,什么柔道只学过一点点?要不是前几天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自他的口中套出,因为他某种特殊的家庭背景因素,从小到大,只要是关于武术类的,举凡柔道、空手道等等,只要是道字辈的,他全都拜师学齐了一轮,不然她还根本就不知道,这只姓杜的隐性老虎,一直以来都在她家道场里不发威,还没事拚命装三脚猫。 “我会的。”杜宽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这一次我会全力以赴的。” 她警告性地把话说在前头,“先说好,这次不准你再放水。” “收到。”他扳扳颈项,走至场中规规矩矩地对她行了个礼。逮着逃生大好良机的富四海,在场上的某对男女开始在地板上纠缠成一团死结时,赶小鸡似地将那堆看呆了的学生们一个个往门口处驱赶。 “下课了、下课了……”他手脚利落地将不会看风头的冤大头们给推出门外逃生。 “可是……”时间还没到啊。 富四海两手往腰际一插,登时拉大了嗓门问道:“再不走,你是想留下来当炮灰吗?” 没听见道场大门被关上的伍嫣,连续几回在杜宽雅的压制下,拚命地想要自他的手脚中挣脱开来,却总是被他先察觉一步给频频死锁了动作,她咬紧了牙关,试着想要抵抗那大出她许多的力气,却赫然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他,那副平常总藏在制服底下的身材好高大壮硕,而他这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目光,则是看得她有种莫名的心慌。 将她压制得丝毫无法动弹后,状似轻松的杜宽雅,好笑地看着她不认输的眼眸。“还想继续较量吗?” “你居然还是对我手下留情……”太看不起人了,他平常岂只是留了一手而已?应该说他还额外留了四五手才是。 杜宽雅淡淡地笑了笑,松开她后顺手拉她起来,“因为我舍不得欺负自己的女朋友啊。” 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后,后知后觉的伍嫣这才发现,富四海不知在何时已经把所有人都给赶走,并把道场的大门给关上了,此时此刻,偌大的道场里,剩下的就只是衣衫不整的他们两个而已。 近站在她眼前的杜宽雅,耐心地将她被拉开的道服给拉拢好,尽可能地藏住每一寸露出来的肌肤,然后他一把搂过她的腰,低首与她眼眸齐对。 “不要跟其它男人太亲密,就算是上课也不可以。”让自家女儿与一票野男人上寝技课?他想他有必要找个时间与伍妈妈好好聊一聊。 伍嫣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你会嫉妒?” “对。” “那只是上课而已。”柔道本来就是一种近身动手动脚的运动嘛。 “我一样会不舒服。”他以指梳过她的发,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伍嫣紧敛着柳眉,“那我妈的课要怎么办?”怎么他的性格跟老妈的差不多一样专制? “以后上寝技这类的课时,就由我来代替妳。”他可不想便宜了那些可以正大光明吃她豆腐的人。 本来还动作轻柔抚顺着她的发的大掌,在她还想要争取一点抗辩空间时,缓缓地往她的身子降下,再圈搂住她的身子,不留空隙地将她给牢牢拥进怀里。 低首看着他的动作,她心里大概也明白了八分,只是比起老妈说一不二的独裁,他这种因嫉妒而生的反应,不但没带给她什么反感,反倒是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第七章 “这算是占有欲吗?”她扬首看着他皱眉的样子,一种打心底暖起来的感觉,令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一点也没错。”杜宽雅先是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再突然拉开了彼此的身子,一手牵起她的右手,一手搂住了她的腰际。 “你在做什么?” “跳舞。”他边说边带动她的脚步,“我们都交往好一阵子了,也该有个正式一点的约会了。”都因她的家庭打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能与她做些男女朋友之间,算是稍微正常一点的交往活动。 “我不会跳……”连续踩了他的脚两次后,她有些困窘地想阻止自己继续出模或是虐待他。 他不以为意地拉过她,“踩在我的脚上,我教妳。” 熟悉的圆舞曲曲调,徐徐自伍嫣的顶上流泻而下,她噙着一抹笑,看向穿着道服还正哼着舞曲的杜宽雅,有模有样地领着她翩翩起舞,不过多久,当他口中的曲子愈哼愈走调,而他们俩的舞步也因此愈跳愈荒腔走板时,她再也关不住满腹的笑虫放声大笑起来。 怀中那一张漾满红晕的笑脸,在杜宽雅的眼中看来,就像个闪闪发亮的宝物一样。 停下所有动作的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快乐的模样,在她笑了好一会儿想要休息片刻时,他伸手将她拉近,低首吻上她的额际。 不曾与他如此亲密接触过的伍嫣,当下顿了顿,先前的笑意像是湖面上散去的涟漪,可挥之不去的,却是停留在她额上的暖意。 “再一次。”她悄悄拉紧了他的道服,不害羞也不客气地要求着。这次,杜宽雅的唇稍稍往下挪移了点,以蝶似的吻触轻轻地吻上她的两边面颊。 “再一次。” 奉命照办的他,再降低了些许高度,侧首吻上她的喉际,然后将唇贴在那儿动也不动。 “再!”当犹觉得不够的她再次出声时,他忽地以指掩住她的唇。 伍嫣不明所以地看着重新抬起头的他,以复杂的神色盯审了她好一阵子,而后他叹了口长长的气,两手捧起她的脸蛋。 “拜托妳……”忍了一整晚的杜宽雅,以额抵着她的额,语气颇为沮丧地向她恳求,“对其他男人多一点戒心,也跟别人保持一点距离,不然,一直都在忍耐的我,看起来不就像个傻瓜一样吗?” 在他低沉的嗓音里,听起来有些焦躁,也有些不安,还有的是更多说不出口的忍抑,然而这些在听入她的耳里后,却成了种初次品尝到的,淡淡的、甜甜的回音。“嗯,我知道了……”伍嫣微排着脸,侧首靠在他的怀里将他抱紧。紧贴在她贝耳上的那片胸膛,除了传来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外,也忠实传达了他那有点过快的心跳声。当杜宽雅倾身把她抱得更紧,并一下又一下珍惜地抚着她的长发时,她这才发觉到,原来在她胸口轰然喧闹着的心跳声,其实与他的鼓动得一样快,而它们此刻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悦耳动人的和弦。 趁着近来天气不错,加上自园艺店里所订的花苗也都送来了,老早就想将自宅外头偌大的花园重新整治一番的杜宽雅,在周末的午后,他先是去隔壁拉来了不想帮伍妈妈代班的伍嫣,再替伍嫣戴上了园艺专用的手套和遮阳的草帽,接着他便老实不客气地拖着这名义务园艺工,陪着他一起来面对这座大得让他有些头疼的花园。 拿着小铲子蹲在地上帮忙翻松泥土好一阵子后,伍嫣有些无力地看着这片不知该整地到何时的花园,而后扬首寻找起另一个帮手的身影。“不是说四海也会来帮忙吗?他人呢?”才住在隔壁的隔壁而已,他是迷路迷到哪去了?在园中忙着拔除枯萎花丛的杜宽雅,在出门前就已注意到,那辆专门接送富大少的爱车已不在他家门外。 “他早就跑了。”富家大少说过了,除了钱以外,他那一双少爷的手绝对不拿比书包还要重的东西。 “不讲义气的邻居……”伍嫣不平地用力铲着脚边的泥土,“我要罚他明后两天都不准爬来你家喝午茶和晚茶!” “可惜的是,在他出门前我已经替他烤好他指定的奶酥饼干了。”他才不想半夜又被那位酷爱甜食的大少爷给挖起来做甜点。 她满心不是滋味地瞪着他,“你别太宠他了。” 他凉凉地问:“我宠的只有他一个吗?”她这个养成习惯每晚睡前不听琴声就没法睡的半斤,也好意思说那个八两? 一时词穷的她,没好气地拍拍两手的泥土,起身走至花园的一角,低首看着他所订来的花苗。“怎么没有半株玫瑰?”一年四季里该按时开的花苗他全都买齐了,就是独独缺了以往曾在这花园里开得最灿烂的花苗。 “……我忘了订。”沉吟了许久后,杜宽雅别过脸,随口敷衍而过。 凝娣着他不想多做解释的侧脸,伍嫣转眼想了想,走至他的身边,与他一块儿拔起那些早已枯死的玫瑰花枝。 “我听我妈说,以前这个花园一年四季总是开满了花,尤其是满园的玫瑰一起盛开时,从大老远的巷口那一边就可以闻到花香味。”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婆婆就不再种玫瑰花了。”她故意再给一些提示。 杜宽雅缓缓垂下了眼帘,始终都不想说出口的那段过往,总算是被她给勾出了口。 “……大概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吧。”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自母亲与情人私奔离家的那一年起,为免睹物思人,外婆就再也不种这些深受母亲喜爱的花朵了。 伍嫣轻轻叹了口气,为了他想保护外婆,不想让外婆再次觉得难受的那颗体贴的心,戚到既心疼又温柔,在她想凑到他的面前看清他那张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脸庞时,她的指尖不意被手间的花刺给刺了一下。“啊。” 杜宽雅迅速回过头来,拉掉了她所戴的手套后,想也不想地就低首吮去了她指尖所流出来的血珠,再自口袋中抽出随身带着的手帕为她拭净。 怔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伍嫣在指尖感受到一阵湿润的暖意时,不禁很想在心中大叹放她一马吧。 “怎么了?”处理好她的伤口后,他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她以另一手掩面的怪异行径。 “站好,不要动。”伍嫣索性站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胸坎,努力地想对总是在无意中对人温柔的他,也回绩一些只属于她的温柔。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她轻薄,“小嫣?” 她松手放开他,再次蹲回松了一半土的花园里,接续不知何时才做得完的工程。 “好了,工作工作,不要老用你的美色来引诱我。”啊啊,真受不了,又高又壮还长得满不赖的,更别说还会为她弹琴呢……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抢先一步把这种男人给拐带回家收为己用。再次拿起小铲子铲地不过许久,某种坚硬的金属声,令伍嫣在敲了两三下后,怀疑地看着底下这片也不知有多久没整过地的花园。 “咦?” 杜宽雅放下手中的花枝,凑到她的身旁蹲下,“挖到了什么?” 也不知挖到什么的她,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自土中挖出一个泛着锈色的小铁盒,小心地打开它后,发现里头有封泛黄的信。 “这会是谁写的?” “大概是在外婆住进来之前的人写的吧,我听外婆说这间老屋在外公买下前,曾经对外出租过。”杜宽雅在她拆开信封时,拉着她到一旁坐下,他再坐至她的身后将她揽至怀里,让她能够舒服地靠在他的怀中看信。 摊开信件后,已然泛黄的信纸上头,有着笔力苍劲却又不失优美的字迹,而这一封信,既没有写明是给谁的,在信尾也未有落款,但就在他们定心一块儿看下去,他们霎时遗忘了在他们身畔流转着的时光…… 我知道,分别后的这些年来,妳一定累积了许多许多的寂寞,而妳所等待着的,并不只是我有如渡乌般点水而过的光阴,或是短暂相聚时,那只能够撑持一些时候的温暖而已。在流星来的那一年,我记得,妳曾经在冬日的星空下对我说过,这世上总人数有着近六十亿。能够在六十亿人中找到妳,我深深的觉得,这真的是一种奇迹。 如果说,世界是一月海洋的话,那么驻足在爱情港口的港边,独自等持着那个六十亿人中的那一个人静静泊岸归来,是不是也是一种奇迹? 又或者,它只是一种耽误妳青春韶光的愚昧?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自私地期望着,当有天,我终于能放下一切,能够自由的回来妳身边时,我能够在妳所等持的港湾里靠岸。 而我更希望的是,在我不能陪伴在妳身边的日子裹,当妳回想起我的时候,妳微笑的时间,会比流泪的时来得更长久。 妳知道吗?对我来说,只要有妳在,这个世界,已经再完美不过了。 仔细阅读完了整封信后,将那封信原封不动地放回铁盒里的伍嫣,边动手将铁盒给埋回原处,边陶然地回想着信中所写的字句。“真希望也有人能对我写这种情书……”她从没想过,原来她和其它的小女生一样,也都是很吃浪漫这一套的。 聆听着她羡慕般的口吻,杜宽雅想了想,而后他像是想要实现她的这个心愿般,一口应允了下来。 “我写。” 她挑高一双黛眉,“我们又没有像这信中的两人一样分隔两地。”情况不能相比就算了,她也不希望他们日后也会落到这么惨的地步。 他状似若无其事地问:“如果将来可能会呢?” “什么?” “只是假设而已。”杜宽雅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语调尽可能一如往常的平和自然,“如果我们真的像他们一样分开了,我一定有空就写情书给妳,让妳知道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怎么想念妳,我又是多么的期待能与妳再次相见。”虽然不清楚他怎会突然兴起这个念头,也隐约地觉得,他似乎并非单纯地是被那封信给戚动,所以才会想要这么与她约定,伍嫣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疑惑给埋进心底,一手挽着他的手臂,配合地轻问。 “真的会写?”他看起来像是那么浪漫的人吗? 杜宽雅慎重地颔首,“嗯。” “那我也会写给你。”她摊开他的掌心,以指尖在上头随意地乱写了几个字。 “一定?”岂料他却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问得好像是需要她这么保证般。 “宽雅?” “关于我父母的背景?” 窝在床上陪两位邻居一块儿写作业的杜宽雅,搁下了手中等待他解算的公式,扬起墨眉看向怀有其它目的而来,根本就无心赶完那堆作业的邻居们。三两下就把床上的课本与作业给收拾好的两人,分工合作地一人收走他手中的作业,另一人则负责去把阁楼的房门上锁,再顺便连阁窗也关得密不通风。 “你们怎么会突然想问?”杜宽雅两手环着胸,微瞇着眼看着他们两个像是好学生般,端正坐在他面前等待讲解的模样。 伍嫣举起右手,“我好奇。” “我感兴趣。”富四海的左手硬是伸得比她还要高一点。 第八章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也听遍了这一带邻居们所流传的闲言凉语,对于杜宽雅这个人,他们所知道的就是他外公外婆的部分,还有他似乎有个十七岁时就私奔离家的母亲。可是在他父亲这一部分,还有他国中以前究竟是在哪里生活的那类小事,杜宽雅从不曾主动提及过,也似乎无意想说,哪怕谣言甚嚣尘上、哪怕有人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些有的没的、或是猜测些什么,他全都不理不听没反应,一律以笑带过。 他人不知道是无所谓,但,身为他的好邻居,且身兼同睡一床的死党,他们认为,他们似乎、应该、可以……能够拥有一点点在这方面知的特权才是。 只是他愿不愿说,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杜宽雅将两眼瞟向一半在装胡涂的富四海,“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早就摸过我的家庭背景了不是吗?” “我承认我的好奇心是过于旺盛了些,不过,我能打听到的并不多,所以还是想要找你求证一下。”富四海并不否认,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已请人调查过这位来历不太明的邻居。 伍嫣挤坐至他的身旁,“四海是知道,可是我却不清楚,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公平点对我说一次。” 对于他们慎重其事的模样,相较之下,杜宽雅反而显得像是不怎么在意,因为接下来他所说的那句不拖泥带水、也不多加修饰的开场白,很快即让坐在他身旁的两个求知者怔愕地对他呆瞪着眼。 “嗯……我妈是我爸的第四位情妇,目前被我爸包养在芝加哥郊区的某间公寓里,在我上国中前,我都一直与她相依唯命。至于我爸,他是个美国人,职业是芝加哥的某黑帮成员。” 意想不到的答案,令伍嫣的思绪一下子没反转过来,而原本只是单纯想要多知道点内幕的富四海,也难得一脸无言以对地微张着嘴。 伍嫣颇怀疑地抚着额,“黑帮?”演电影吗? 已经很习惯这等反应的杜宽雅,只是动作轻柔地以指勾起她的发丝将它挽至她的耳后,再替她抚平她的眉心。 “很意外?” 总算回神的富四海,接着大惑不解地举手发问。 “请问一下,你爸在黑帮里的地位是?”他这个黑帮成员的儿子,不乖乖待在美国,反而被空投来这,应该也是有什么内情吧? “简单的讲,他担任的职务是副手之类。”杜宽雅又是毫不保留地答道,木然的脸庞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老实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从小到大,我只见过他几次面,而他会定时寄钱给我们母子俩生活,就这样。” 每每当他们三人凑在一块儿后,总是显得热闹无比的阁楼,在他一鼓作气说完后,房内顿时静谧得几乎要与外头夜色已深的街道同调。低首看着抱着膝盖在他床上滚来翻去的两位邻居,知无不言的杜宽雅,伸手按住了像两颗皮球般滚动的他们。 “还想再问吗?” “暂时不想了。”很后悔没事干嘛问他这些的某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高挂起白旗,拒绝继续再挖掘他的私事。可是在他们掀起这个话题后,杜宽雅却不得不接完后续问题,因为从小到大,他总免不了得去面对生活在他四周的人们,在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后,他们眼底总是隐隐躲藏着的恐惧,或是刻意对他营造出来的疏离威。 他有些不安地问:“你们……会不会怕我的家庭背景?” 富四海白了他一眼,“别呆了,父母又不是你能选择的。”就算他家老子杀人放火还装炸弹又怎么样?那些又不是他干的。 然而杜宽雅却不疾不徐地再投下一颗大石,“如果我说,等我长大了,我很可能得去帮忙我爸的事业呢?” 也没被他给吓着的伍嫣,一路滚回他的身边,再攀着他的大腿抬起头来。 “那我想,到时你绝对会成为黑道界有史以来,最斯文最崇尚以德服人的书生型大哥。”拜托,一个会弹钢琴的大哥?她怎么想就怎么觉得不搭调。 富四海还不看好地摇摇头,“我衷心期望那家黑帮的财产,日后不会被你这个只会弹琴的笨蛋给败光光。” 杜宽雅不置可否地耸着宽肩,“我的心愿很小,我不曾想要继承什么地位,也从不希望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或什么。” “你希望的是什么?”两位听众动作整齐划一地对他歪着脑袋瓜。 “我只希望我能与我所爱的人们,平平稳稳、安安全全的过完这一生。” 富四海敏锐地听出了问题点,“安全?” “在我小学毕业前,我曾被绑架过四次。”其它绑架未成,顶多只能算是未遂的部分,他连算都懒得再去算。 伍嫣错愕地抚着额,“为什么……”一个黑帮副手的孩子,真有这么值得绑吗?是因他爸的身家很可观,还是因为他父亲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杜宽雅无动于衷地勾动着嘴角,以冷漠的口吻淡淡地道。 “不就是帮派间的利益而已?”还能为了什么? 富四海点点头,在听完了这些后,总算是有些明白,为何这位邻居会成为伍妈妈眼中武术高手的由来。 “在不情不愿的付了几次赎金,也逼我妈搬了好几次家后,我爸为了不让我有机会再去扯他的后腿,因此他命令我必须学会自保和行事尽量低调,不然,下一次我就等着自生自灭。” “所以你妈就把你扔回来给你外公了?”听完了他的遭遇后,富四海不得不打心底感谢他那个住在官邸里,曾经提供给他充份保护的外公。 “嗯。” 好阵子没答腔的伍嫣,默然旁观着他此刻面上,那不像是青少年该有的神情,听着他那也不该是他们这年纪该有的冷酷语调,她总觉得好突兀。因为,自认识他以来,他的言行举止里总是带着不经意的温柔,虽然说有时难得一见的强硬,会让她偶尔觉得有些不太协调,可是,他的掌心是不会说谎的,每当他牵着她的手时,那种珍惜般的温柔,是她再也不会错认的,而他那一双修长的长指,所弹奏出来的琴音,也总是在对她诉说着,琴声主人的真正心音。 那么,他的父母到底是曾对他做了什么,所以才会让他在回忆起过往时,必须用这副陌生人般的神情来面对他们? 见她一直没说话也没反应,杜宽雅轻拍着她的面颊。 “吓到了?”对他们来说,那或许是个遥远又不曾想象过的世界吧。 伍嫣深深吐出口大气,而后与坐在对面的富四海相视了一眼。 “宽雅。”很少正式唤过他名字的富四海,一反常态地,板起了脸孔严肃且认真地看着他。 “嗯?” 下一刻,富四海突不期然地扬起一掌,使劲在杜宽雅的背上狠狠一拍,力道之大,令他整个背部差点麻掉了,他吃痛地抬起脸,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富四海正对他咧大了爽朗的笑容。 “我们都还小,也都还不急着长大。” 杜宽雅无言地看着富四海那双不带半点犹豫的眼眸,彷佛背后的麻痛感,也鄂蔓延到了他的喉间,因此才令他的声音暂时迷了路。 坐在另一边的伍嫣,趁着他呆然的片刻,也跟着在他背后使劲一拍,追加一掌之余,不忘笑咪咪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亲。 “所以说,现在的我们只要好好的谈恋爱就行了。” 没错,就是这样,无论他的家庭背景如何复杂,也不管未来又将会如何,究竟是晴或是雨,现在的他们,都只是个孩子而已,那些往后很可能会经历的险途或是忧伤,就都留待来日吧,因为,就算是得承担,在他们成长之前,他们还是可以拥有一些属于他们的青春和欢笑的。 不知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心中放下颗大石的杜宽雅,在伍嫣频频在他颊上制造出一声声又大又响亮的亲吻声时,他和缓了面上一直紧绷着的表情,含笑地将她拥在怀里,真实地感受着,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由他们连手所为他打造的春天,并仔细地品味着,怀抱中那份令他眷恋的温热。 被他俩撇在一旁落单的富四海,怏怏不快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那我呢?”没事干嘛在他眼前上演亲热的戏码?这两个邻居是摆明了想要联合排外吗? “你也要凑一脚吗?”伍嫣横他一眼,老早就对这个既抢床位,又会在半夜偷抢被子的邻居有所不满了。 跳下床去的富四海,有些消受不起地搓搓两臂。 “免,千万别算上我一份。”他继续当大后方的支持大队就好。 当富四海走至窗边的老式留声机旁,自架上取出一张喜爱的黑胶唱片,放在唱盘上开始播放后,坐在床上的杜宽雅深吁了口大气,而后放松了身子往后一躺。“关于我家的事,改天我再跟你们说吧,改天。” 在伍嫣和富四海也跟着一块儿躺在他的左右时,他以疲惫的口吻说着。聆听着在交响乐曲后缓缓吟唱起的歌剧,聆听着女高音那美得似要让人心碎的天籁,并感受着那无法言传只能用心神细细领会的感动,令人恍然地觉得,所有烦心的事与过去,似乎渐渐走远了,他们三人静静地凝视着顶上装饰着浮雕的天花板,并乘着歌曲的音符,各自想象着,那看似遥远的未来。 “你们想……”盯看了天花板许久的富四海,迟疑地开了口。 “嗯?” “我们的青春……还剩下多久的时间?” 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语一落,老旧唱盘里吟唱着歌剧的女伶,乍然扬起像要拔至天际直窜云端的高音,唱得好不凄厉哀婉,深深颤动着空气,并姗姗地迥荡在他们耳边的音韵,霎时,漫盖过了他们三人各自埋藏在胸坎里的迷惘心跳声。 她真的很缺乏女人味吗?向晚艳艳的夕阳,拉长了校园里欲返家的学子们一道道的身影,也将独自留在柔道杜的伍嫣她那身后的影子,安静地困囿在小小的社团教室里。被学长借将来示范柔道的伍嫣,在所有的人都走光后,盘起了两脚坐在榻榻米上,边一手数算着她与杜宽雅已交往了多久,边不断地皱起她的眉心。 事情的开端是这样的,就在前些天晚上,当她一如往常地赖在杜宽雅的床上听完琴,准备爬窗回家前,他在她的额上印了记晚安吻后所引起的。 据目击者富四海私底下所言,他们这对男女朋友之间,距离是不是比别人来得大了点?究竟是杜宽雅改了心性吃起素,还是她压根就不具半点魅力? 经他这么一问,她这才想起,自交往以来,杜宽雅从来都没有吻过她。令她想不通的是,平常她都可以大刺刺地睡在他的床上了,为什么单单只是个简单的亲吻,她却连越雷池一步的机会也都没有?是因为环境因素的关系,所以才造成杜宽雅这种慢半拍的性格吗?不对,看起来也不像。 就她所知,自从他与她成为男女朋友以来,他就一直很积极努力地制造他们单独相处的时机,更不会错过能与她亲昵些的种种举动,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在亲吻这个关卡,对她来个望之却步? 追根究柢后,原因该不会真的是出在富四海所说的,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女人味这上头吧? 第九章 有生以来,伍嫣头一回不得不诚恳且认真地反省起,以往她是否太过粗枝大叶的举止,还有那些一大堆不像女人的德行。 “小嫣,回家了,妳不是要我今天陪妳去店里洗碗吗?”在校门口等不到她,特地跑来这接人的杜宽雅,不解地看着她赖在地上生根的模样。 她一手杵着下颔,“我在思考一个颇具严重性的问题。” “严重性?”满心好奇的他,搁下了手中的书包在她的对面坐下。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伍嫣坐正了身子,以直勾勾的视线,将面前的他从头看到脚,再看回原处,接着两眼定在他的脸庞上不动。 “小嫣,别再那样看着我了……”被她过于直接的目光这般看着,被看久了,觉得面上有些燥热的杜宽雅,渐渐开始不知道该将两眼往哪里摆。 然而她却充耳不闻,任由外头的夕阳自天际缓缓降在建筑物的身上,再一寸寸地,步向即将隐向黑暗的那一方。当反射的霞光映在他的面上时,她这才发现,以往她从没有发现他的眸色原来是那么的浅,五官与轮廓,也比他们的来得更加深邃了许多,而那一头始终都黑不起来的头发,在夕照下则带着亮眼的棕色色泽。 “……小嫣?” 唉,关于那个颇打击她自信的严重问题,说实在的,她没那个天分、也学不来富四海拐弯抹角的那一套,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暗示才好,既是如此,依她看,她不如还是老实点,规规矩矩走她的单纯直球路线,或许收效还会快速点。 她歪着脑袋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魅力?” “怎么可能?”对于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杜宽雅顿愣了一会儿,随即答得又快又大声。 她再直指问题核心,“那就是你一点也不想亲我?” “妳在胡说什么?”他的两眉无法克制地往眉心靠拢,同时觉得颊上的热意好像又更增温了些。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她的身上,那,该负起责任的人就是他了。 “还是你希望我会被你的家庭背景给吓倒,冷静下来后会暂时与你保持距离,再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到底要不要再进一步?”伍嫣交握着十指,就连条退路也不给地问。 很想告饶申吟的杜宽雅,无力地一手抚着额。 “为什么妳的直觉会那么准……”不愧是只靠直觉行动和思考的动物。 “你希望我后悔或是分手吗?”她不满地拉开他的手,再以两手揪住他的耳朵转呀转的。 他忍痛地澄清,“我只是要妳想一想……” “感情这种事不是用想的。”她摇摇头,总觉得他这种为他人着想的性格实在是有点过头。 赶在她真的把他的耳朵给拧下来之前,杜宽雅没收了她施虐的双手,将它们包裹在他的掌心里握住了好一阵子后,抬首看着对任何事都一无所惧,即使有难题,也照样会努力将它看作云淡风轻的她。“妳可不准在事后跟我说后悔。”他朝她的颈后探出一掌,轻易地将她带进怀里,并低首覆上她的唇。 来得快去得更快的啄吻,就连让人回味的余地都没有,一下子消失在她的唇瓣上,不但没为她带来半点甜蜜,倒是为她带来了满心被敷衍的感觉。 “再一次。”她以不及格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举手要求他这一次能再落实一些。 听命照办的杜宽雅,这一回,他的唇停在她唇上的时间,虽是比蜻蜓点水来得久了些,但她还是没什么确切的真实感。 “再一次。”不知道别人的初吻,有没有她的这么辛苦和外加没感觉? 在她挑战性的眼神下,杜宽雅扬了扬剑眉,揽过她的腰后,一手抬高她的下颔,不但重重吻过她的唇瓣,还刻意在吸吮过后,以舌尖扫过她的齿列。 “再、再一次……”即使满面已不争气地铺满了红霞,她还是很勇敢地继续打探他的理性底限。 与方才相反,这次没照着她话做的他,仅只是虔诚地以两手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过她的眉眼,就好像怕她随时会离开他或是碎掉了一样。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压抑呢?感觉自己又再次被他唬了一回的她,慢条斯理地扬起两指,使劲地往他的眉心一弹。 “我不是易碎物品。”她是叫他蹂躏她啊,他没事把她供起来拜做什么? “然后呢?”他微微瞇细了两眼,目光直在她红嫩的唇上流连打转。 她郑重地拍着他的两肩,“想吻我,就好好的吻吧,不要想东想西想那么多。” 有如狂风暴雨式的吻,在下一刻立即卷走伍嫣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抗议,她愕然地瞪大了两眼,在还没反应过来时,杜宽雅已一手掩上她的眼睫,以舌毫不客气地撬开她没防备的唇,登堂入室大肆恣虐。 “你……”是谁说她没女人味的?回家后她要去隔壁砍了那个姓富的混蛋。 “这是本性。”随口解释后,他偏首继续覆上她的唇,两手也开始在她的身后游移着。 伍嫣忙想拉开毫不餍足的大色狼,“太过头了,我是初学者呀!” “我也是。”他不理会她的抗议,猿臂一探,轻松地将一直往后退的她给拖回怀里。 “哪有这么老练的初学者?你一定私底下有偷练过!”这种高级班的口味也太重了,她要退级回到进阶班重新再来过。 “我天分高。”她以为常常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是种天堂似的感觉吗?今天他就让她也体会一下地狱是什么滋味。 “骗人,唔……”遭他啃咬过的唇还隐隐作痛,下一刻冷不防也遭袭的颈间,令她忍不住缩起了肩头。 似要抚平骤起的风雨般,柔柔吻触,在她整个人都快在他的怀里缩躲成一团时,再次重回她的面上,一下又一下地,像是羽毛般轻触的吻,珍惜地印在她的面颊上,与先前急于想要确定的浓厚的重吻不同,反而有种宝贝似的感觉。 手下留情的杜宽雅,笑意满面地问:“学到教训了吗?” “我保证以后我不会乱点火了……”她半趴半靠在他的肩上,拚命呼吸着曾被抢劫走的珍贵氧气。 他低声轻笑,抬起她的小脸,不厌其烦地啄吻着她红艳的唇瓣。 咚的一声,某种撞上门板的闷钝声,自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大门边传来,他们俩同时回过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难得来找他们一块儿回家,却无故被他们攻击得差点瞎掉的富四海。 默默把一箩筐的抱怨都关牢在腹里后,富四海动作僵硬地转身走出大门,在不小心又撞了门板一下后,他摇摇头,一手抚着撞痛的额际,顺手关上大门,以免没公德心的他们,再继续残害更多倒霉路过的路人甲乙。 “他会不会消化不良?”过了许久后,伍嫣心情甚是愉快地问。 “大概吧。”真想同情他一下。 “我们该向他解释什么吗?” “相信我,他绝对不会想听妳当面向他口头报告的。”杜宽雅站直了身子,温柔地将她拉起,“走吧,我们回家。” 升上高三时的那年初秋,对杜宽雅来说,曾经平静了近两年的生活,终于泛起了一圈让他不能不回首面对过去的涟漪。在医院附设的花园里呆坐了一整个早上后,即使再怎么告诉自己,他得挪动脚步走进身后大楼的病房里,杜宽雅仍是不知,究竟还需要再花多大的力气,他才有法子设法移动他那双似灌了铅的脚。 看着花园里来探病的病患亲属们,带着好动且在病房里待不下的孩子们在初秋的阳光下玩耍,他试着把他们的对话都聆听进耳里,再试着回想着伍嫣、富四海他们又是如何与家人相处的,不知不觉中,无奈的笑意已挂在他的脸上,因为他还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所谓正常的亲情。 在他最早的记忆里,所谓的家人,是一道总是背对着他的白色背影,与另一道也总是背对着他离去的黑色身影。 那种与窗外芝加哥冬季惯有的大雪不同,而是因时光而褪尽斑斓中的苍白,是属于他的母亲的,既冰冷且寂寞。而另一道总是站立在众多穿黑色西装的人群中,高大且冷漠得近乎残忍的身影,则是属于他父亲的。 而这两道身影,就是他以往仅有的家人。 白日里,他的母亲常会坐在那个可以眺望外头公寓车道的窗口,将那一双水似的眼眸投注于往来的车辆中,期望着她熟悉的那部黑头车会停在家门前。而总在相隔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夜晚里,他的父亲则会定期走近他母亲期待的家门,蹬着昂贵的皮鞋,一步步走上楼,在母亲叫醒了他之后,那个近乎陌生人般的父亲,则会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支起他的下颔,就像审视件待卖或是待估价的商品般,评量着他是否有正常地成长。 每每在父亲前来探望的深夜里,他总觉得,他像只日后将被贩卖的家畜般。 自小他即知道,在他上头,有着两位与他成长经验相似的同父异母兄长,父亲之所以会抽空前来看他,不过也只是在为了日后做打算,因为他的那两位兄长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么他这第三号储备的继承人,就得随时准备接手兄长们那近似于人偶的地位。 也因此,他一直都很清楚,父亲之所以会前来这楝情妇所居的公寓,并不是来探望他们母子,也不是携着关怀来与他们共叙什么短暂的天伦,他的父亲就像个定期来巡视业务的商人,来此的目的,不过只是想确定商品的质量罢了。 一旦审查完毕,随即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念身后母亲那一双渴爱的眼眸,也从不在乎他的儿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长大。 直至今日,他仍牢牢的记着,那一阵阵在夜半时分,皮鞋踩在楼梯问,不断在整座公寓里迥响的空洞足音,还有每当在父亲离去后,那一声声似乎已刻意强忍住了,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记忆中白色的街道、被雪花凝结成窗花的窗扇、当他被外公接走,离开家门时,风中刮痛他脸颊的冰屑、漫天风霜中无人送别的离别……那些,他在这些年来,不都已经好好的收藏在那个属于过去的箱子里了吗?为什么在他已经来到了这座温暖的岛屿好些年后,又要再次强行扳过他的身子,要他回首垂怜过往? 深吸了口气后,杜宽雅整理好身上微皱的制服,起身自椅上离开,缓步走向那个外婆打电话至学校,要他立刻赶来这里的病房。 好似刻意在拖延时间般,舍弃了电梯拾级走上了六楼之后,站在这一头看去,病房前的走廊长得似没有尽头,每当他往前跨出一步,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快窒息般,必须再次重新调整好呼吸,才有办法再继续跨步前进。沿途上,经过的每一间病房,病床上一张张病苦的脸,那些病患家属面上的忧心如焚,或是医院护士们低声抱怨着病人过多的脸孔,都没有据留在他的眼底,当他终于走至那问外婆告知他的病房时,他停下了脚步。 以指轻叩着房门,也不期待有人会应声的杜宽雅,径自走进了单人房里。迎面而来的日光,白灿得模糊了他的视线,甚至让他有种再次见到了大雪的错觉。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凝聚他的视线,在鼓起全副的勇气后,他侧首看向那个躺在病床上久未谋面的母亲。 第十章 在他心中那个总是穿白色洋装的妈妈,比起以往,此刻,病弱苍白得就像只快断翅的蝴蝶。这般看着她,他忽然很想忆起往日的她是什么模样,可他却心酸地忆起,他就连一张关于她的照片都没有,更别说是他们母子俩的合照,自小以来,她似乎就什么也都没有留给他过。 一室的静谧中,沉睡中的母亲并没迎接他的视线,也不知他的到来,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睡着,徘徊在他们之间的氛围,一如以往,仍旧是除了沉默外,也还是沉默。 他踩着不扰醒她的步伐来到她的身边,低首看了她许久后,犹豫地伸出一指轻抚着她消瘦的面颊,但在他的指尖上,他感受不到他曾经热烈期盼的热意,又或者是一些些能够融化冰霜的温暖。 忽然间,某种看似荒谬可是却又难堪得无地自容的错觉,一骨碌地自他的脑海里跃了出来,也许,该站在这儿的不应该是他,而该是她所苦苦等待的那个人,而他呢?就连个身为父亲的替代品的资格也构不上,他凭什么站在这里给她一点她所想要的?毕竟,他并不是她花了一辈子去等待的那个人,不是吗? 以往的他,从不曾对双亲开口说出过任何怨怼的话语,即使生活环境一再流转,即使莫名其妙的亲情,总让他像一尾单独被隔离在水族箱中的热带鱼,只能原地打转,只能幻想着遥远的海洋。但他还是没有怨,更没有恨,他甚至就连孤单这名词,也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感觉才对。 直至今日,在这么近距离下,看着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母亲,他头一次发现,过去那些年来的他,其实是有多么的寂寞和不安。 可是,站在母亲眼中伟大的爱情面前,他的小小寂寞,又算得上是什么? 飞快地转身走出病房后,满心狼狈的杜宽雅,不顾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护士追在他身后训斥着他不许在走廊上奔跑的叫声,就像身后有恶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点逃离那个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离这间打破他平静生活的医院,还有那自久远前起,就始终缠绕在他身边阴魂不散的记忆。 后来,他连他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坐在家中阁楼的钢琴前,定定地瞪视着眼前这一台,外婆当年希望母亲能够成为钢琴家,特地为她所买下的钢琴。 “宽雅?” 在夕阳闪耀的余晖中,一下课就急急忙忙赶回家的伍嫣,在从窗子爬进来后,所见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医院方面怎么说?”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着头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我妈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说着从外婆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三期了。” 她怔了怔,因从没听过他这种冷清的声调,也从不知道,此刻弯曲着身子坐在钢琴前的侧影,竟会陌生得像是个她从不熟识的人。 带着试探性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他的面颊,然而杜宽雅却拉开她的手,低首盯着黑白琴键,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嫣,妳回去吧,今晚我想一个人静静。” 蕴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音调,听来,再呆板不过,也像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伍嫣转身往窗边走了几步,再次回头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时,她低声地问。“为什么?” 杜宽雅木然地垂下眼,“因为我的心好像快坏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 他知道,这一次母亲终于能够重返故里,不是因为对父亲的爱已死,也不是因为她想回家求得什么家人的谅解,而是死期将至。也因为如此,外婆这几天才会明显地躲着他,并在夜半里,独自一人躲在房里为了心爱的女儿埋首哭泣。 外婆或许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须面对现实的他呢? 在亲手送走了一个疼爱他的外公后,再过不久,他又得亲手再送走另一个不爱他的母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年来对他的存在从不在乎的母亲,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数着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谓的亲情,究竟还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轻柔的脚步声,不理会他的拒绝,顽固地停伫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揽着他的肩将他拥至怀里,接着低下头来,一下又一下地以脸颊偎赠着他的发。 他动也不动地问:“妳在做什么?” “我在给你爱喔。” “爱?” “父母不能给你的爱,我给你。”她两手捧过他的脸庞,抬高了他的脸,让他看见她面上丝毫不动摇的笑意。 杜宽雅怔怔地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不过多久,想逃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在他心头漫了开来,而他就像个快要溺水的人,逼迫着自己得快些离开这窝藏着漩涡的水面。 她苦涩地笑问:“有必要这么意外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爱着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下意识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烧灼得炽热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烫至他的喉间,他不语地别过脸,但还未来得及逃离,却被她牢牢捉住。 “看着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劲地以两掌拍打在他的面颊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被打得神清气爽的他,脑际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后,他喃声地说着。“我怕……一旦我拥有了,它就会不见了。”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不要去想拥有,失落就不会那么大,这点他虽是在父母身上已亲自领教足够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该在那个当年亲自将他接回官邸抚养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爱,因为那个总像要弥补他什么的外公,是他在这人间首次体会到的温暖,于是,他很放心的去拥有那份属于亲情的爱…… 直至外公走后,他才明白,就算是拥有,也是有期限的。 “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伍嫣朝他漾出一个大大的笑靥,“加上我也自认我够顽固,所以,我会有耐性到让你都会觉得厌烦的。” 他不语的看着她,眼瞳中泛着不解。 “我不聪明,所以我不会管你的过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迷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还刚好非常的无可救药。” 他茫然地看着她自信十足的脸庞,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她用力揉揉他的发,“还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四海的友情浓度。我相信,只要你难过得掉下了一滴眼泪,四海他一定会抢走我爸的菜刀,然后半夜跑去砍了那个欺负你的人的。” 他值得他们那样做吗?尚未来得及去体会她说这些话的心情之前,伍嫣已一把拉过他,强势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不容他挣扎,也不允许他抵抗。 “你不是一个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进他的耳里,“我们都在这里不是吗?我们不会离开你的。” 在心房被扯痛的那个瞬间,他伸长了两臂,犹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时,紧密地将她搂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随时都可能会失去般。 “小嫣……” “在这呀。”聆听着他在她怀里的低喃,她柔声地应着。 “小嫣……” “我是不会跑掉的喔。” “小嫣……” “再抱紧一点也没关系的。”她款款拍抚着他的背,鼓励地再把他捉牢一些。 “小嫣……” “相信我吧,我的王子殿下。”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晚热闹的用餐人潮,终于从店里逃出来的伍嫣,才穿好了外套走到外头,就看见已经有好久都没来这里接送她这洗碗工下班的杜宽雅,正倚在店旁的路灯下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随着天气愈来愈冷,他的母亲也愈病愈重,近来他不是常在医院里陪着他的母亲吗? “只是想来接妳回家。”杜宽雅微笑地看着兴奋地跑至面前的她,并伸手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蛋。 “终于知道要想我了?”她笑吟吟地打量着这个近来已经不称职很久的男朋友。 他记仇似地瞄了瞄她,“我可没忘记昨天晚上是谁把我踹下床的。” “另外一脚是四海踹的。”她不忘要拖另外一个肇事者下水。 “你们这两只无尾熊,不要冬天一到就老是把我当成热水袋。”他嘴上虽是抱怨个不停,但还是向怕冷的她伸出一掌,“把手给我。” 遭他握住的手,被他拉着藏进了他温暖的大衣口袋里,而后他们沿着走惯的小巷,靠着彼此的肩走向回家的方向。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不急着回家,或许是因为,他不想太早回去面对外婆那一双近来总是偷哭过的眼眸,而她,也不想纵走身畔好不容易才又再次专属于她的这一份温暖。 行经以往他们总会在回家路程上停下看星星的小公园时,杜宽雅拉着她走进了公园里,在微暗的光线下找到了那座设置年代久远的秋千,坐至上头后,他再拉着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妳知道流星为什么会坠落吗?”与她一同看着满天繁星的他,眼中似是抹上了什么回忆。 她微蹙起秀眉,“地球引力啊。”常识题?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它们背负了太多的心愿。”每夜每夜都有那么多人对夜空许愿,那些不知承载了多少亿万个心愿的流星,想必也会沉重得不得不在地球搁浅。她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我不会许愿也不会拿着网子围捕它的。” “看,那是猎户座。”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指向天际最灿亮的两颗一等星,“虽然它们看起来都很相近,但其实猎户座距离地球最近的星星有两百四十光年,而最远的,则在一千五百光年外。” “明明都看得到,距离却相隔了这么遥远?” “嗯。”见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他干脆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再将两人暖呼呼地围在一起。 “你想,以后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看星星吗?”她淡淡地问着,那语气,不像是在问着什么遥远的未来,而像是在问个已经在她心中有所准备的事实。 近来在深夜里接过几通来自国外电话的杜宽雅,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并无心躲避她藏在话里的问题。 “……总会有机会的。” 感觉天气似乎因他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更冷了些,伍嫣跳过了这个话题,刻意清了清嗓子忙着转移话题。“对了,最近我妈都不肯摔你了。”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来隔壁的道场走动,不过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家老妈却像转了性子一样,都不再对他痛下毒手了。杜宽雅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道:“那是因为她怕要是摔坏了我,隔壁家的富大少就得哭着接收妳了。” “说得好像你挺牺牲似的。”她撇着嘴角,才想转身抗议,不料颈间的围巾却遭他拉开,还被他迅速印下一记吻,“啊,又偷袭。” 说到这点,他比她还更想抱怨。 “妳和富大少别三不五时爬来我房里夜袭就好了。”都几岁了他们两个还在抢床位?偏偏又一个钟爱睡床头一个热爱床尾,害得他这床主常常睡到夜半就被他们给联脚踹下床去,这象话吗? 第十一章 银铃似的笑音在公园的一角里轻轻响起,杜宽雅侧首看着她那丝毫没有任何反省的笑脸,没好气地一手转过她的脸庞,再低首把她的笑音收进唇里。 感受着如雨般温柔落在面上的细吻,伍嫣敛去了面容上的笑意,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微侧过身子紧紧的抱住他而已。而他,却像许愿似的,一一亲吻她的发丝、面颊、唇瓣,而后再执起她的两手想一并亲上去时,这才发现她又再次将她的手给弄得一团糟。他瞪着她的十指,“我都说过要戴手套了,妳就是不听。”她一天得洗多少碗?更何况是在这种寒冬里去摸一整晚的冷水? 她耸耸肩,“我爸说在客人面前戴手套太没诚意了。” “明天我就去跟伍爸抗议。”对着那一双红肿又脱皮的小手,他的两眉几乎快并拢成一直线。 “你妈……她还好吗?”在他拿出总是放在口袋里的手用药膏,为她仔细地上药时,她乘隙把想了许久,却始终都找不到时机问出口的话问出。 杜宽雅为她抹药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有些动摇,但很快的又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我已经通知我父亲了。” 她不放弃地凝视着他的双眼,等待着他把其它没有说出口的心事说出,到后来,受不了她这般沉默质疑的杜宽雅,在把药膏收回去后,只好低声吐出她想听的实话。 “我希望他至少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你呢,你想见他吗?”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不想。”冰冷的拒意,听起来,虽不像是有恨,但也没有包含着太多的亲情。转正了身子再次靠回他胸前的伍嫣,在他以脚摇晃起秋千,带着他俩一块儿在风中规律地摇动时,彷佛又再次看见了那夜他独自坐在钢琴前,那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索身影。 她知道,对于那些他从不详细提及,也从不想说出口的过去,无论是她或是谁,在没有他的允许下,都不该,也不可以去触碰,因为在他心中有着一道她不可以擅自跨过的黄线,她更明白的是,黄线之外的世界,并不是她所能够想象和理解的,也因此,她选择从不跨过去。 不知道与不愿意知道,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她这个人啊,和外表不同,实际上的她,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就是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她跨过去那道黄线了、一旦明白了,那么,他离开她的时间,恐怕也就快到了。 秋千晃动的孤单金属声,在无人的公园里听来格外刺耳,而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和恐惧,让她不得不振作起来试图去制造点温暖。她摇摇他的臂膀,“今年你和婆婆都来我家过年吧,我妈说她要好好的感谢你常来替她代班,而且人多我家也会热闹点。” “可以顺便在妳家留宿吗?”他想了一会儿,而后故意以充满期待性的语气在她耳边问。 她一掌往后拍向他的额际,“道场很大,你不会缺地方睡的。” “我看我干脆找个正当的理由,往后年年都在妳家吃年夜饭算了。”与其去跟一堆臭男人挤在一块儿睡,他宁愿睡香闺。 她满脸无所谓的模样,“等你打得过我妈时再说吧。” “我真的可以吗?”早知道他就不保留实力了。 “别太有自信了。”为了他的大言不惭,她小力的在他的腹侧架上一记拐子,岂知却惹来他一阵忍不住的轻笑。 久违的笑意再次飘进她的耳底,伍嫣满足地感受着他胸膛间传来的震动,像是要留住流星的尾巴般,极力想要将这稍微忘记现实的片刻再多留久一会儿。 “再不回去我们会感冒的。”他轻声对她提醒,可是他本身却连动也未动。 她笑笑地偎进他的肩窝里,“到时我们再传染给四海,给他来个有难同当。”当残留在他们嘴角边的笑意,逐渐在凄冷的夜风中沉淀了后,他们就像是放弃了抵抗寒意,再也不点燃另一根希望的火柴般,不约而同地咀嚼着此刻有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默然。 承载着两人重量的秋千,在飒冷的风中荡呀荡,即使彼此的吐息都在风中因寒意而化为阵阵白烟了,他们还是一径沉默地以拥抱感觉着彼此的存在,只是单纯地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并且遥望着浩瀚的星空,想象着在那片星海里一艘艘即将扬帆远航的旅船,日后将会在天际的哪个角落里安心靠岸。 劲韧的寒风吹掀起伍嫣的一缯发,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帘,她眨了眨眼,试着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烟雾里仔细地回想起,在她身后的杜宽雅,以往曾经在面上有过的幸福笑意。 自从他母亲入院了以后,她就没在他脸上看过什么特殊的表情过,与其说他是无动于衷,不如说是,他把心头的一扇门紧紧地关了起来,既不想让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门藏在哪儿,也不希望有人前来敲打。 看着这样的他,她不想去计算,距离他伤心的日期还有多久,可是,眼看着有如夕阳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数过一日,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观着他那有如细火慢熬在心头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却又很是希望,这段难捱的日子它能够早些结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听见,他近来总是在夜半里孤零零地弹奏着令人感到悲伤的肖邦夜曲,或是看着他独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遥望着,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只要现在就好。 只要现在他仍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就好,只要他还恋恋地依偎着她,她可以什么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会强行推开他心版上沉重的门扉,试着去刨挖出他的伤痕。 因为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一旦当他们路经了那个必然来临的伤痛弯角后,恐怕,他们就要永远脱离青春单纯的轨道了。 过完年后不久,一切来得很突然。近来一直都在医院加护病房守着的杜宽雅,在突然提前下起春雨的某天里,向学校请了丧假。接下来的日子,他拒绝了所有师长与朋友们的帮忙,独自一人打理起母亲的后事,在殡仪馆与家中忙碌地进进出出,就好像唯有让自己忙碌些,他才有办法在疲累中忘记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一样。 火化的那一日,是个冬末早春中,难得一见的晴朗好天气。 身着一身黑衣,独自站在火葬场外的杜宽雅,在等待火化完成的那段时间里,他并没有等到他本来就不指望的父亲到场。而当年,因他母亲是为爱抛弃了一切,与父母断绝亲子关系、断绝往来的缘故,所以在这一日,除了那个患了重感冒无法前来的外婆外,母系那一方的家族,也没有半个人出席,或是站在这里陪他一块儿等待。迎着仍是略嫌寒冷的风儿,杜宽雅仰首望着晴空中,那一缕正袅袅升起的白烟,试着去回想起,母亲那一张在病榻上苍白又美丽的面容。 终于,她可以自思念中解脱了。 她再也不必过着那种与所爱之人分离的人生,她亦不必再背负着思念的重量,也不必孤独地仰望着天空,然后把心放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是遥想着那一段她曾经拥有过的爱情。 听火葬场的住持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洁白干净的骨灰了。 捡拾好骨灰的杜宽雅,不语地低首看着手中坛里有如白沙般细致的骨灰,在合上坛盖之前,他不能阻止自己地一直在想,在终于走完人生的这一遭之后,他手中的母亲,为什么仍然是这么的单纯洁净?为什么,她还是这么不遗余力地刺痛着他的眼睛?那彷佛就像是…… 像是……她年少时的那一段爱情,就像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恶梦般。 她仍旧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富家娇贵少女,她还是活在那个等待着白马王子来迎接她的完美梦境里,她从没有碰触过这世界的尘埃,没有遇见他的父亲,更没有品尝过长年的思念与等待,她也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她始终都不能对别人道出口的私生子。像是想要在伤口上洒盐的朝阳,在他捧着骨灰走出外头时,毫不客气地刺向他的眼瞳。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眼中那一阵不适过去,可是,等着等 着,即使眼睛已经不再酸疼了,他还是没等到那种该松手放开,让一切都随之过去的感觉,他只看见了,眼前这一片被泪水模糊的朦胧世界。 那个在他记忆里,气质高雅、美丽无比,却没有拥抱过他几次的母亲,此刻,轻巧巧地停栖在他的怀里,再也不会背对着他只留给他孤单的背影,也不会再忽视他的存在,继续活在她一人的遥远天地里。 她哪里都不能去了。 而他,也终于有机会能将她牢牢抱紧在怀中了。 带着些许的自嘲,他喃声地道:“到头来,妳还是没有爱过我。” 怀中的白色瓷坛没有回答他半点声韵,也没有给过他答案,就如同以前一样,也像现在一样。 他难忍哀切地问:“对妳来说,在没有了他之后,难道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吗?”飘浮在蓝天里的朵朵白云,此刻看在他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伍嫣那开朗灿烂的笑脸,她总是那样,从不带给他半点阴暗晦涩,那份爱他的心情,也没有过丝丝的犹豫。可在这时他却难堪地发现,就算是翻遍了他心底所有的记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半点关于母亲的笑意。 也许他脚下所站的这块土地,对母亲来说,它贫瘠的土壤,并不能种植出灵魂,更遑论是培育出属于母亲的爱情花苗,也因此,她才会不顾一切地飘洋过海去追寻。只可惜,当所有短暂的美丽终告枯萎后,到头来,它并未如她所愿地结出属于爱的果实。 耗费一生去等待一个人,只求能够得到对方偶尔的关心或温柔,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残忍与无悔?他有时候会想问,那一双苦苦恳求的泪眼,真的能挽回些什么吗?而爱情,真有令人舍生忘死到不惜一切、甚至是抛弃所有爱她的人吗?为了一段短期且不知是否真心的爱,值得这般奉上一生去找个明白吗? 他不懂,也始终无法懂。他唯一懂得的是,站在爱情的面前,在他的父母眼里,他,只是个举无轻重的局外人而已。 “我是妳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犯下的错误吗?”轻抚着手中冷冰的瓷坛,杜宽雅怎么也忍抑不住双手的颤抖,“妳知不知道,自被妳生下起,我就一直渴望着妳能够分给我一些妳的爱?哪怕仅仅只是一点也好,这样,我就会很满足的。” 他很习惯的,真的,他早已习惯在漠不关心的视线外独自一人长大,也独自一人啃噬着长年来的寂寞,他更习惯了要告诉自己,不要企图在父母的身上追求些什么。 可他却怎么也无法习惯,长年下来,母亲身后那一道寂寞得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背影。 一直以来,他所渴望的,也许就只是些许能够让他感到温热的爱而已。然而这些,别说是他那个只把他当成储备继承人的陌生父亲外,就连只活在追缅于爱情回忆里的母亲,也都吝于给他。 第十二章 面对这些冷淡得近乎陌生的亲情,他从不知该对命运叫嚣些什么,或是该怎么做才能扳回一点点的无奈,好让他们能够在他的身上投注些许关怀的目光。有时他会想,也许他只是一头在荒原上狩猎感情的迷途且饥饿的狮子,总是追求着那能令喉咙焦渴平缓些许的渴望,可他的心里却很明白,他根本就连个能够狩猎的战场都没有,更遑论是那些总消失在他身边的猎物,而他喉际的焦渴,则永不能被满足。 他是如此,那他的母亲呢?在人生终了之前,她是否也像他一样,在筋疲力竭之后明白了,想要满足的、想要追求的,都终究只是海市蜃楼而已,哪怕再美再想拥有,在时候来临时,也总会消失? 就像她现在消失在他的面前一样。 “妳还记得吗?”杜宽雅哽咽地低下头,紧紧捧抱着怀中仅存的遗骸,“我是妳的亲生儿子啊……” 这一日,双手紧握着母亲骨灰坛的他,在顶上的蓝天最是湛蓝美丽的那一刻,不但听见了思念的最终别离曲外,他还听见了,当爱情终于化于灰烬时的声音。 “我爸告诉我,后天他会派人来接我回芝加哥。”厚厚的灰云盘据了整片天际,提早了近两个月来临的春雨,重重的雨帘像是密密深锁着的心事,毫不容情地将树梢初吐的新芽打落枝头,强迫它们躺在冰冷的雨地里提早化为春泥。 阁楼外的盛大雨势,几乎盖过了杜宽雅所说的话,富四海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杜宽雅。 “你说什么?” “他要正式让我认祖归宗。”坐在他们面前的杜宽雅,语气平淡地诉说着来得突然的转变,“上个月,我大哥在黑帮火并时被汽车炸弹炸死了,我二哥虽然是活了下来,但他的双脚废了,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 不说话的伍嫣,缓慢地别过脸,将目光放在窗外的雨势上,不去看此时杜宽雅通知离别期限来临时的模样。然而,事前全然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富四海,则在震愕过后,面色铁青地站起身。 “开什么玩笑……”他才刚办完一场母亲的葬礼而已,连让他平抚伤心的时间都不给,就急急忙忙的要他回去美国投入另一个战场?他的父亲有必要这么吝于给点人性吗?明明不要他时就把他丢得远远的,对他们母子俩从不闻问,等到另两个可利用的儿子死了,才想到还有他这一个备用品在?他老爸究竟是把他当成畜生还是工具? 杜宽雅平静地继续说着,“我爸已把我改列为他的正式接班人,他在芝加哥那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就只等我过去。” 气炸的富四海一拳重捶在床畔的木柜上。 “他就不能等到你高中或是大学毕业吗?”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是去那边学怎么杀人还是放火吗? “不能。” 富四海更是火上心头烧地怒瞪着他,“你一定得照他的话去做?” “对。” “对你个头!”富四海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客气地朝他放声大喝,“你干嘛像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一样?去拒绝他、反抗他啊!何必蠢得听他的话回去什么芝加哥送死?你是认为你的命够大不会也被炸死,还是你想当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因为那个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为我的安危着想。”杜宽雅抬起头来,以坦诚的目光笔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思绪敏捷的富四海登时倒抽了口气,抖索着手,不得不放开他。 “难道说……” 他点点头,“我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很可能将会有危险,因此我需要他的保护,还有,我不想波及你们,更不想把你们也卷进我的家事来。”听他父亲的手下说,敌对的另一大黑帮,已经打听清楚他这个第三顺位者目前身在何处了,为了断绝他父亲最后的一点希望,想必那些有心人士应该也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不想接受又不由得不接受的情绪,在富四海的心房里奋力地左右拉扯着,过了许久后,他拚命握紧了拳头,不甘地哽着嗓问。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啊。 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窗外拦不住的大雨,狠狠地在富四海的胸臆间冲刷着,尤其是这般看着杜宽雅那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富四海头一回深切地体认到,站在大人世界的角落里,他们终究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猛然回过头,转身朝门外冲出去。 “四海!” 当房门被使劲地甩上后,一直都不出声的伍嫣,走至窗边看着外头的雨势将花园里她所种植的花苗,都打压得垂首丧气、奄奄一息。她在窗上轻轻呵了口气,扬指在染了雾气的玻璃窗上画出一个个圈圈。 “你真的要当黑道大哥啊?都斯文成这样了,到了美国后你会不会吃亏呀?” “小嫣……”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又听不出她真正的心情,杜宽雅有些焦躁地走至她的身后。 她背对着他再向他叮咛,“去了那边后,要是被欺负的话,要记得狠下心加倍欺负回去知道吗?” “小嫣,妳看着我―”他两手握住她细瘦的两臂想将她转过来。 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后,伍嫣深深地看着他,想要将他的眉眼、他的轮廓都牢牢刻印在心底一样。“你会回来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来还能去哪?”杜宽雅将他那双好看的剑眉皱得死紧,“等我把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后,我一定会回来。”在他们都那么清楚他的家庭关系后,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他会不回来这里? 都解决了后?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天的来临,也已经做好日后的打算了? “不会忘了我,也不会忘了四海?”神情明显放松许多的她,习惯性地歪着头问。 “不会的。” 一如往常的笑意停在她的面上,“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妳说。” 伍嫣拉过他的右手,以小指紧紧勾住他的小指。 “我们约定好,我们就只是因为一点小小的外来因素,所以必须得分开两地生活而已。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都不要牵挂着对方、都要好好的继续生活,而你在处理完你的私事后,你要回家,你要回到这里来,好吗?” 杜宽雅怔怔地张大了眼,从没想过,也对这一天早就做好准备的她,是用这种心情来面对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年的离别。 “妳……愿意等我?” 他还以为……以为他这一走,就再也不能与她在一起了,尤其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敢奢望,她会愿意浪费青春等待着他回到她身边。 “傻瓜,不用等的啊。”她好笑地拍拍状似有些不敢相信的他,“因为时间到了,你就会回家了不是吗?”既然她有把握他早晚都会回来,那又何必等呢? 他沙哑地应着,“嗯……” “那么,一言为定?”她将大拇指用力盖在他的拇指上,爽朗地盖下了一个属于两人的诺言,也许下了一个不会改变的誓约。 “一言为定。”他摊开了掌心与她十指交握,再将它放在他的心房上。 倾身往前靠在杜宽雅的怀里后,伍嫣侧耳聆听着她早已听惯的心跳声,并闭上眼,感觉着他那一再落在她脸上的细吻,品尝着眷恋的余味,也咀嚼着现实的尖锐。 富四海曾对她说过,她很单纯,就像个单细胞生物一样,坦率和不会想太多是她的优点,现在想起来,其实无知有无知的幸福,但也有很多后悔。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让光阴倒回过去一点点,在她还能多爱、多疼惜杜宽雅时,能再多给他一些,好让他能够囤积着这一份温暖,再次转身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无情世界里。 早知道,她就该在以往放学回家的路上,再多偷亲他几下,因为她知道,每次只要她笑咪咪地偷袭他,他的心情就会晴朗得像是五月的蓝天一样;她该常常在他蹲在花园里除草时,自他背后多扑抱上去几次的,因为每次那样对他撒娇,他就会高兴得背着她转圈圈大笑…… 啊,他们好像也很久没在道场里跳华尔兹了,早知道她就……早知道…… 以往她一直天真的以为,她的人生可以永远都无忧单纯的,她手中所拥有的,就将会是永远,可是从前的她并不明白,永远是条任性妄为的河川,总是随着岁月和命运,轻易地就擅自改变河道,就如同,杜宽雅他那从一生下来起,就总是被他人所左右的不自由人生。 不知何时开始流泪的她,在发现泪水已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脸颊时,她闭上眼,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杜宽雅宽大的背部,代替或许早就不知该怎么流泪的他放声哭出来。 “不要哭……”杜宽雅不舍地搂着哭得难以自抑的她,“不要这样哭……” 埋藏在他胸坎里的哭声,显得有些支离破碎,“你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受伤……不可以出事,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妳,全都答应妳……”他频频颔首,不住地安抚着她,“还记得吗?我说过会写信给妳的,只要我能写,我会日日都写,我会让妳知道我近况,我会让妳知道我就在妳身边。” “你一定要写……” 他低首亲吻着她的发丝,“会的,一有空就写。” 伍嫣紧抓住他背后的衬衫,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指尖早就埋陷在他的背里。 这辈子,她头一次这么努力地想要挽留住什么,但她知道,不管她再如何将他抱紧,她还是挽不回当年那个在阳光下折纸飞机的少年,她得让那些全都成为一段段的记忆,她得试着去习惯,日后,在没有了他在身旁的寂寞。 “早点回家……” “嗯。” “早点回家……” 一直蹲坐在门外的富四海,紧抵靠着门板,不语地聆听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雨声,以及房里伍嫣愈来愈小的哭声,许久之后,他哽咽地把脸埋进早就被他泪水滴湿的膝盖里。 离开的那一天,当杜宽雅踏出家门,坐上父亲派人特意来接他的车时,伍嫣没有去送他,富四海也没有;他们选择把自己关在各自的房里,拉上了窗帘,不去目送他离开的背影。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唯有自天际纷落而下的蒙蒙雨丝,悦耳地滴落在花园里盛开的花朵上,冷清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别离。 但花园里的花儿们并不知道的是,在天色将明之前,他们三人一直都静静地躺在杜家阁楼的那张大床上,紧牵着手,一整晚不合眼地听着一张又一张富四海带来的老式黑胶唱片。 在女伶悦耳的吟唱声中,他们不语地回顾着这两年多来的种种,并在心底告诉着自己,人生是一场场丰富的盛宴,既会有入席参与就会有短暂的离席,因此明日的他并不是离开,他只是被迫必须赶赴另一场不太受人欢迎的筵席而已,等到曲终人散后,他就回到他们的这张家庭餐桌上,继续与他们一块儿品尝,他们那虽是平淡,却无比温馨的家庭料理。 第十三章 在杜宽雅上机前,窗外犹在下着细细的春雨,在他下了机来到久违的故乡芝加哥后,已替换上了即使到了初春,也依旧下个不停的冷冽飞雪。 与杜宽雅想象中的不同,在乘车来到了市郊时,他并没有被送至小时候与母亲一块儿住过的那幢公寓,反而被送到了一座占地颇大的私人宅邸。 听坐在前头的司机说,这座在父亲眼中可称得上是座冷宫的宅邸,里头住着的,有着几个月前被汽车炸弹给炸断了两条腿的二哥尼尔森,与另一个他从未听说过,也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年幼小弟艾伦。 站在大门前仰首看着这座宏伟的私宅,杜宽雅冷冷地挑高了一双墨眉。哼,不愧是这城里第一大黑帮的第二把交椅,就连专门用来流放亲生子女的冷宫,他那个在人前爱讲门面的老爸,也盖得挺有那么回事似的。 本身没带什么东西的他,在管家的迎接下步入了宅中,再上楼来到了日后将属于他专用的楼层,当他站在廊上看着那十来间摆明了像是浪费用的空房时,隐约地,他听见了那些打从他进门起,就一直在暗处里探看的下人们,躲藏在楼梯间窃窃私语“什么正式继承人?不就又是个情妇的孩子而已?” 对于这类他早已习惯的冷语,杜宽雅并没把它给放在心上,就在他转身想走开时,一抹瘦弱的纤细身影,飞快地闪至走廊角落的阴暗处。 在来这的路上,他听那个多话的司机说过,他那个名叫艾伦的弟弟,今年就快满十岁了,但可能是长期遭受在性格上有些扭曲的二哥尼尔森虐待的关系,与同龄的孩子相比,艾伦不但明显的发育不良,他就连话也都说不好,尤其是自前几个月尼尔森刻意辞退长年来照顾艾伦的华人保母后,从小就只会说中文的艾伦,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了…… 抛下了走在前头,仍絮絮叨叨介绍着廊上每一间房功用的管家后,杜宽雅转身朝廊底的角落处走去,在绕过了弯角处时,他错愕地停下了脚步,无言地看着怕生的艾伦,正躲在墙角蜷缩着身子紧抱着两膝,像是想要将自己隐藏到不会被人看见的暗处般。有着一张美丽娃娃脸的艾伦,原本该是金色耀眼的发丝,在阴暗的光线下看来,已纠结成一团团拆解不开的发结;过于苍白的脸颊,看起来就像是病态性的毫无血色;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足的关系,他的四肢也瘦弱得好像花园里枯萎的花枝般,而让杜宽雅最难以移开目光的是,那些在艾伦脖子上、两耳旁,以及衣物不能遮掩处所暴露出来的淤青。 那个往后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尼尔森……他对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都做了些什么? 努力压抑下心火的杜宽雅,脱去了犹沾着雪水的外套,走至艾伦的不远处蹲下,缓缓地对他绽开一抹微笑,而后试着用不会吓到他的温柔声调向他介绍。 “艾伦,我是哥哥喔。” 忽然听见了好阵子都没再听到的熟悉语言后,艾伦缓慢地抬起头来,犹挂着泪水的蓝色眼瞳蓦地张大。 杜宽雅朝他伸出手,“过来,你不必再害怕了,我会保护你的。” 可能是因长年来都身处在这个冰冷环境里,所以无法相信他人的缘故,艾伦始终缩着身子蹲在原地动也未动,眼中盛满了恐惧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静静看着艾伦那一张过分漂亮的小脸蛋,杜宽雅在想,也许艾伦的妈妈,也曾像他的母亲一样,都是个美丽且害怕寂寞的人吧,可不同的是,在他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尚陪伴在他的身旁,可艾伦的呢?怎么在艾伦的身边,都没有人伸出手来保护他让他安全的长大? 眼前流着泪的这个孩子,会不会像当年的他一样,时常在夜里向上天祈祷着,能够有个人来拯救他的孤独?他是不是,也渴望着能够有个人敞开了胸怀,送给他满满的温暖,就像伍嫣和富四海所对他做过的一样? “不要怕,有我在,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即使手臂已经酸麻到一个极点了,始终都没有放下手臂的杜宽雅,不放弃地继续对他敞开了双臂。 等候了许久,当那一双怯怯的小手终于放进他的掌心里时,杜宽雅俯下身子拥抱住这个极度需要温暖和关怀的孩子,当他听到艾伦呜咽的哭声自他的胸口传来,汨汨不断的泪水也濡湿了他的上衣时,他爱怜地拍抚着艾伦颤抖的背脊。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保证。” 三年后 “咚!”狠狠撞上休息室门框的杜宽雅,在外头走廊上欲参加比赛的人们皆对他投以惊讶的目光,才想伸手摸摸他最近常撞疼的额头时,不料在下一刻,一阵布料的破裂声,随即又自他的手臂附近传来。 坐在休息室里目睹他撞门又毁衣的举动后,艾伦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走上前仰头看着最近高大得好像有点过头的自家兄长。 “哥哥,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他的青春期都已经过去了几年了?再长下去,他是不想弹琴改去打篮球吗? 杜宽雅吃痛地抚着额,“好像是……”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体检时,他的身长似乎就快突破一百九十的大关。 “这种事你要早点说啊!”很怕待会他上场时会穿件破衣闹出笑话来,艾伦急急忙忙地跑出休息室去找自家的管家叔叔,想办法替他弄件更大号的燕尾服来救急。望着那一溜烟就消失的背影,杜宽雅含笑地侧耳听着艾伦在廊上跑得又快又稳的脚步声。 这三年来,在他细心的照顾下,原本瘦小的艾伦迅速成长茁壮,不但身高一下子就抽长了许多,艾伦也养成了和富四海一般爱吃甜食的坏习惯。除了身材方面的改变外,艾伦也不再像个不敢面对人群的小哑巴,一头金发蓝眼的他,中文溜得超诡异就算了,他还偷学了一点零零落落的台语,而只学了近三年的英文,现在则流畅得跟超市里卖菜的大婶有得比。 而在性格方面的话,他则是没料到,当年那个怯懦胆小得像个小女生的艾伦,在三年后竟会变成个生性啰峻又爱唠叨的小管家婆。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对他来说,只要艾伦能够健康无忧地成长,就已是他最大的安慰与成就了。 趁着等待衣服的空档,杜宽雅自桌上搁放的外套里取出一本笔记本,并从里头抽出了张惯用的信纸,而后定下心来,在洁白的信纸上写出一行行工整且优美的字迹。 拿着十万火急送来的燕尾服,艾伦方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见总是偷空找时间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杜宽雅,又再次带着某种像是很怀念的神情,似在纸张上写着某些不想让他人知道的过去……可是一见到他回来休息室之后,杜宽雅随即停下了笔、合上了笔记本,仔细地将那些过往都藏在那小小的笔记本里头,怎么也不让他这没参与到过去的外人窥看半分。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着杜宽雅那种怀念性的目光时,在他的心底,总会不自觉地升起某种内疚的感觉,就像是他在暗地里偷偷的窃取了一段杜宽雅原本该有的人生,或许,还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 “哥哥,你寂寞吗?”两手捧着燕尾服的艾伦,满面落寞地走至他的面前。 杜宽雅揉了揉他的发,“我有你啊。” “那么其它也爱你的人呢?他们寂寞吗?”然而正值善感年纪的艾伦,即使不探问,也知道他的琴声,为什么有时会让人觉得像是载满了寂寞的音符。 “小孩子别想那么多,你只要专心的长大就好。”杜宽雅熟练地打好领结、穿上新的燕尾服,一如以往地又再次迥避起这类的话题。 艾伦拉着他的衣角,“可是!” 前来通知准备出场的工作人员,站在外头朝他们敲了敲门提醒,杜宽雅朝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后,弯下身子将矮了他一大截的艾伦轻松地捞抱至一旁的小桌,把他带来的功课推至他的面前,再拍拍他的脑袋。“你乖乖的在这里把你的报告作业写完,今天晚上回去后我煮大餐。” “嗯……”艾伦提不劲地应着,转身恭送总是带着一脸自信登台比赛的他。 不远处传来的热烈掌声稍微停歇了后,这些年来艾伦听惯了的琴音,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以壮烈激昂的声势拉开了演奏的序幕。艾伦趴在桌面上想着,那些坐在台下的评审与听众们,一定不会相信,此时在台上弹奏着比赛曲目的杜宽雅,并不只单纯是个琴艺高超的音大三年级生,实际上,他还是他们父亲极力培植的黑帮新一代洗钱成员。 不像上头另两个以往总爱逞凶斗狠的兄长,杜宽雅之所以会走企业路线,是因为在有了大哥因火并而死、二哥因此而残废的教训下,他们的父亲这一次改变了作法,因此杜宽雅除了在音大当名看似乖乖牌的好学生当作掩护外,他亦在帮里高级干部的指导下,从今年起开始进入漂白的企业里,从最基层职员干起。 即使是这样,杜宽雅在白日与夜晚都得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两头忙之余,他从没有忘记过要照顾与他同住在一块儿的艾伦。回想起过去,在杜宽雅刚回来美国的第一年,像是想要防范什么不测般,杜宽雅总是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曾想过,也许是杜宽雅不希望他再遭那个在精神方面已经有点问题的二哥的毒手,又或许,杜宽雅是下意识地在保护着,当年,另一个年少时的他自己…… 在紧紧压榨着每一分钟可以利用的有限时间里,杜宽雅把生活分割成学业、家族事业与亲情三个等分,无论他再如何忙碌,他每天一定会回家给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做晚饭,在夜里弹奏着温柔又优雅的琴声,催哄常常失眠的艾伦入睡,也不管他自己是否会被累垮。 “再这样拚下去,他会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于过劳啊?” 对着书本自言自语的艾伦叹了口气,在打开桌面上那堆报告作业时,不意地发现,那本杜宽雅总是带在身边的笔记本,竟忘了被带走与他的作业本子混在一起。 艾伦一手轻抚着这本里头似乎夹杂着数张信件的笔记本,模糊地回想起,杜宽雅总是不让他看这本笔记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还记得,十岁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为了要哄他睡觉,而不得不把整本厚厚的琴谱全都弹过一遍的杜宽雅……“为什么哥哥从来都不弹贝多芬的月光?” “因为那是我只为某个人而弹的。”坐在钢琴前的杜宽雅,修长的十指流畅地在琴键上滑动着。 “那个人是谁?”趴睡在钢琴上头的他睁大了那双蓝色的大眼睛。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杜宽雅边说边伸长了手臂,把他身上的小被盖好一点以免着凉。 “重要到什么程度?” 杜宽雅仅是但笑不语,可他脸上勉强挤出的笑意,在艾伦的眼中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真心在笑,反而像是充满了无法说出口的无奈…… 一张张空白待写的信纸,在艾伦拿起笔记本时,自里头滑落了下来,将桌面铺成一片如同冬雪的苍白。 第十四章 在那一张张的信纸中,其中一张已写好的信件,先是吸引住了艾伦的目光, 不过多久后,那上头熟悉的笔迹,在纸面上低低倾诉的一字一语,又让他难过地低下了头,试着想要隐藏起,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酸楚…… 走失的青春,被藏到哪裹去了?这么多年来,妳还是在同一个星空下等着我吗?妳,还爱我吗?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努力地,努力地将路上每个人的身影都看成妳的影子。 因为我总是在想,如果能在庞大的人海中,要是有一个背影像妳的人能够回过头看着我,那该有多好啊? 虽然明知结果会是失望的,但是,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相似妳的影子,那种安慰般的满足威,就足够让我度过这一季寒冷的冬日了。 妳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大四毕业的前一天,伍嫣抱着几本新出炉的世界音乐杂志,和几本这些年来所做的剪贴簿来到了隔壁的杜宅,给每年最多只能见到杜宽雅一两次面的婆婆,看看久未谋面的外孙,也稍微解解她的相思。午后时分,植满四季常开花朵的花园里,除了偶尔翻阅杂志的声音外,本是很安静的,只是当她们翻开最新一期杂志,看到获得不知第几座音乐大赛冠军奖杯的杜宽雅时,伍嫣差点笑弯了腰。 杂志上两张特地放大的照片里,颁奖台上站立的参赛者们,外表就是十足优雅纤细,完全符合音乐家给人的印象,独独就只有站在正中间的杜宽雅,以高大又魁梧的身材鹤立于鸡群中,惹得站在台上的每个人,都不由得皱着眉心要多看他两眼。 “这是……这是哪来的泰山王子呀?”他其实不是在弹钢琴,而是在琴键上打美式橄榄球吧?上了年纪的杜婆婆,以指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后,深有同感再三地摇首。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怎么会长得跟棵大树一样……”明明小时候就又怕狗又可爱,怎么一长大就变形得跟他那个当将军的外公没两样? “我会记得写信给他,叫他不要常常撞坏别人家的门框……”伍嫣忍着笑,盯着照片里杜宽雅红红肿肿的额际,大概可以猜到照片里他脸色为什么会那么臭的原因。 看着伍嫣面上,无论是杜宽雅离开前或后,都同样不变的开朗笑意,杜婆婆不禁在想,除了那个远飞至异国的杜宽雅外,这里是否还有个同样也很会隐藏心事故作坚强的孩子。 “小嫣,妳会不会很想他?” “会呀,我每天都把他放在心底偷偷的在想。”正拿着剪刀将相关于杜宽雅的报导都剪下来的她,语气里听来像是充满了轻快。 “既然每天都在想,那为什么还要特地做剪报?”原本还停留在伍嫣面上的笑意缓缓地逝去,总是在人前装作勇敢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转首看向这座繁花盛开的花园。“……因为我要陪他。” 她习惯了,习惯在校园的转角寻找他的身影,她更习惯了,在人生的转角寻找他曾走过的足迹。 即使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她的生命里缺席成性。 就是因为不能留在他的身边,所以她将他的每一张照片、每一项消息,都当成他曾走过的足印,然后再用她的双眼,跟在他身后一一走过,唯有这样,她才能觉得,他们还是平行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跟以往一样。 穿梭在空气中的寂寂话语,听在婆婆的耳里,格外有种不舍。她伸手轻抚着伍嫣的发,很想帮她驱走一些不知该怎么对他人说出口的寂寞。 “小嫣,那孩子的生日快到了,替我写张卡片给他好不好?” “嗯,我这就回去写。”差点就忘了有这事的她,三两下就收拾好杂志,起身准备回家。 虽然伍嫣的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等她真正坐到了书桌前,提起笔面对着前阵子买来的生日贺卡时,她却想不出该对已然陌生许久的他祝福些什么,因为她所拥有的,就只有他的过去,却没有他的现今。当年在杜宽雅离开前,他主动对他们提出,不相互来电联络、不在私底下偷偷见面,就只是通信。据他的说法,他要把所有可被人逮到的把柄和弱点都消除掉,他不要她涉入其中半点。那时的她对这作法并没有异议,也很赞同他安全至上的想法,可是现在她却有点后悔。 她该怎么去祝福一个目前只活在她回忆里的人才好? 于是,她在卡片上,将那些祝福的话语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她不知道她该许下什么愿望,也不知道那些关于他的未来。 最终,她只在卡片上写了四个字,那最初也是最深的盼望― 早点回家。 带着那封贺卡与她昨晚所写的信件走出家门后,前往邮局的伍嫣,刻意不走镇上的快捷方式,反而选择绕远路,踏上了紧临邻镇稻田的田间小路。 小路两旁植满的水稻,鲜翠的绿意直沁人眼,一路绵延至远处的青山山脚下,将顶上的蓝天与大地的碧绿,连成了一道美丽的地平线。她边走边想,转眼间,杜宽雅最喜爱的夏季又再次来临了,在不知不觉中,日子过得好快,她已经一个人度过了好几个没有他的季节,无论是夏日里划过天际的飞机云,或是冬夜里,在天际舞台伸展着身姿尽情演出的猎户座。 当初在他离开前,她还一直认为,只要她把她的人生过得很充足精采,那么,思念所带来的痛苦,便不会为她带来太多折磨,哪怕分离的岁月再漫长,她都有信心能够撑得过那些未来的日子,但,近来随着她无眠的夜晚逐渐增加,白日里有时她也总恍恍惚惚的,她渐渐不再确定了。 温暖的南风将层层的云朵吹得破碎,像是将一片片剪裁好的心遍铺在天际问,当来得急也去得快的午后阵雨落下时,雨丝中,一束束光柱般的阳光,自云朵的缝隙落了下来,就这样,大地上一束雨,一束晴,在她眼里看来,好像他,也好像爱情。 远在海洋另一端的他,会知道她此刻所看着的风景吗?他会明白在她心里的那口想念的水井里,日渐深埋的心情吗?他知不知道,她胸坎里的那颗心,就好像是注满了水的玻璃杯,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那盛满的相思漫溢出来? 此时此刻,如果他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个熟悉的眼神、一个手势动作,或是一个盛满了幸福的笑容,那该有多好?只要这样,就能为她带来满满至极的感动,她就能甘心地再为他失眠上几百个夜晚,继续停伫在这里,守护着他们共有的梦想。 她啊,好想念那个曾经在夜色美好的月光下,为她弹奏月光的男孩。 有时候,在早上独自一人醒来,当指尖碰触到面颊时,这才发现自己在梦裹哭泣,而泪水就这么静静挂在脸上,可是却已再不记得梦境了。那种失落成,是不是和所谓的青春很像? 你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时常一佃人坐在你的房间裹,回忆着你弹琴的模样,也想象着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日复一日,总是这么面对着这间不再有你身影的阁楼,渐渐的,我不知该对它满怀的空洞与寂寞说些什么。 因为它总是在夜半时,悄悄地贴在我的耳边问我,不哭不笑不吵闹,这样的爱情,会不会太过荒凉了些? 我想念从前。 我想念那每一刻甜蜜的瞬间。 我想念,那些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为什么每个杜宽雅所爱的人,都选择在冬天这个老带给他不好回忆的季节里,以措手不及的方式离他而去?这是某种惯性吗?选择在冬天道别离的伤心惯性。在杜宽雅离开后,这些年来一直都守在杜宅里的婆婆,在今年初冬刚来临时的一个寂静的夜晚,悄悄地走了。接到恶耗的杜宽雅,又再一次地得面对起亲人的死别,只是这一回,在奔丧的他抵达家门前,负责协助处理相关事宜的伍嫣和富四海,已大致上将丧事都办妥,剩下的,就只有等着他送婆婆去火化与主持葬礼而已。 葬礼的那天,灰色的天际里飘着蒙蒙细雨,伍嫣站在人群中看着好久不见的杜宽雅,感觉在他的面上,好似有种格外陌生的味道。而在葬礼一结束后,她都还没能找机会与他一块儿地坐下来,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他就又匆匆被他父亲所派来的人给接回了美国,他这个浮云般的游子,就连只字词组也没来得及留下。不过在一个月后,她倒是收到了他将杜宅和那块土地正式过户给她的文件,就连所有繁杂的手续他也都托人办妥了,他将那间不再有婆婆守着的家,留给了她这个一心盼望着他回家的人。 同样是在这年,在这一年即将过去,即将接近年底的时候,杜宽雅难得地向他父亲表示,他想回乡为母亲扫墓,也顺道参加外婆在农历年过后的百日法事。 于是乎,接到通知的伍嫣,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趁着伍家和富家上下一大群人,都忙着在准备年年两家合办的年夜饭时,她照着杜宽雅信上所说的时间提早去了火车站,坐在站台上等待着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个合理的借口回来的杜宽雅。 火车站里回乡过年的人潮,就像海涛般一波又一波涌来,每当火车一靠站,便为等待的人们带来了欣慰的笑脸,当火车再次开走后,则又留下了另一波新的等待。 今年冬日的日头落得很早,还不到黄昏时分,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而那些川流不息的人潮,在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点燃时,也逐渐各自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处,在温暖的房子里吃起年夜饭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还留在站台上的伍嫣,沉默地看着光滑的铁轨被进站的列车照亮,而后又在列车开走时,像流星般拖着长长的余晖消失在黑暗的那一方。 愈来愈冷清的站台上,突然刮起了阵阵刺骨的冷风,她无言地拉紧了身上的外套,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一个与她无声作伴的同伴。那是一只被遗落在角落的风筝,不知道是被人遗弃了,还是那个曾放它远飞的主人已经忘记它了,就这么任由它在清冷的寒风中,孤零零地拂动着无法飞翔的翅膀…… 她会不会也被人遗弃了? 为了自己这种太过阴暗的想法,伍嫣伸手敲了自己的脑袋一记。奇怪,她以前明明不是这么消极的人啊,她怎会突然有这种怪念头? 当腹内的饥饿感与遍身的冷意就快到达一个极点时,一班误点许久的列车终于进站,不但带回了她所想念的那个人,也同时为她带来了些许纳闷。 她站起了身子,微微仰起头,两眼直不隆咚地看着只拎了一个行李袋的杜宽雅,一步步地走至她的面前站定。 “你是不是……”她记得上次他回来参加婆婆的葬礼时,他好像还没有这么高啊。光看她的表情,杜宽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对,我又长高了。”他也不知为什么都到二十四岁了,他的发育期却还是迟迟不肯结束。 她叹息地摇首,“再高下去的话,我们两个就要变成七爷和八爷了。” 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后,杜宽雅低下头来,将她抱起令她的两脚远远离地,然后含笑地以鼻尖赠着她的鼻尖。 “我一点也不介意,妳呢?” “我也不。”她漾着愉快的笑,伸手调整好他脸庞的角度,再微偏着蚝首将她被吹冷的唇瓣印上他的。 第十五章 久违的吻触,一下子就活化了久远前的记忆,伍嫣一口口地啄吻着以往曾经非常熟识的这双唇,反复地温习那些曾在光阴里遗失的美好,她以两掌捧住他的脸庞,感觉这般吻着他,就像是在亲吻春天;彷佛是在回应她般,杜宽雅抱紧了她,刻意制造出一个个清亮的响吻声,在勾惹出她的笑意时,也成功地集中了车站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咳。”车站站务人员适时地出声打断了这一刻,红着一张脸小声地提醒他们,杜宽雅识趣地放下她,弯身拎起地上的行李,而掩不住欢喜之情的伍嫣则挽着他的手臂,紧偎着他一块儿走向车站的出口。 “走吧,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吃年夜饭呢。”不知道家里的那两票老老小小,在火车误点这么久后,是不是已经都饿得头昏眼花了。 走出车站外,杜宽雅抬首看着这座在他记忆中已经改变了夕景的城镇,在他还没适应这份生疏的感觉时,伍嫣已拉着他走向那条他们以前常携手走过的小路。 以往这条他们回家要不了几分钟的小路,在这一晚,他们出乎意料地走得格外的漫长,因为,沿途上的他们俩,就像一对久违重逢的高中生似的,不是看小巷里四下无人就赶快偷偷亲对方一下,就是走一走便三不五时地停下来,用力地再多拥抱对方一会儿。 等到他们回到伍家时,一屋子等了他们老久的人们都已饿惨了。 属于节庆的热闹欢欣的气氛,在他的归来与伍爸把他开店用的拿手好菜全都端上桌时,霎时被推上了一个顶点。席间里,坐一角顺便帮忙端菜的伍嫣,在每个人都吃得差不多,而富四海也已经拿起酒瓶,开始海灌起两家的家长时,她放下了手边所有的杂事,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杜宽雅。 他好像瘦了,虽然嘴边的笑意还是很温柔,但却多了风霜所造成的棱角,他虽和以往一样,很快地就与每个人打成一片,可是在热络之余,她却看不出,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来过节的。 在芝加哥时,他过得快乐吗?这些年来,他遇到了什么人、都跟哪些朋友交往?除了她以外,有人也曾像她一样,在夜半时听着他所弹奏的那首月光入睡吗?她有好多说不出口的想象与问号,也有着好多令她感到陌生的情绪。 这般看着他与两家的家人勾肩搭背、相互拥抱或是击掌,伍嫣不知该如何阻挡此刻那股一直在她心口酝酿的丑陋情绪。 她好嫉妒,她嫉妒这个人并不仅只专属于她、她嫉妒他分赠给每个人的温柔,她最嫉妒的是,有太多人,都可以如同她一般拥有他的笑容和他的爱,而她,却不知该如何才能独占他…… “小嫣?”被富四海灌了几杯后,杜宽雅侧首看着起身像是想要溜走的她。 她掩饰性地笑笑,“我去外面透透气。”杜宽雅紧盯着她走得稍嫌太快的背影,接着也放下杯子跟着追了上去。 “你们要去哪里?”当他来到大门玄关处拉住伍嫣时,伍贺兰自厅里走出来,站在他们的身后问。 “散步。”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口径一致得很有默契。 “天气很冷,记得早点回来。” 杜宽雅朝她点点头,“知道了。” 自厅里溜出来的富四海,走至大门处与伍家妈妈一块儿目送他门走出家门时,忍不住要向她抗议。 “伍妈,妳除了在道场上很残忍外,妳在私底下也未免太不识相和太没同理心了吧?”什么早点回来?人家这对小两口好不容易久别重逢,终于有机会能够亲亲爱爱地小聚一下,她就那么急着打扰他们小小的幸福时光? 伍贺兰皱着眉心,“是吗?” 富四海以鄙视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你们两个,天气很冷,记得今晚不用回来!”她随即改口扬声朝走至小巷里的小两口大喊。 富四海称许地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赞,够上道。” “不用回来?”还没走远的杜宽雅一头雾水地回过头,正好看到门口的那两人动作快速且一致地关上道场的大门。 “我们走吧,我想看星星。”伍嫣没去想后头的富四海,又再次背着他们变了什么花样,她握紧了杜宽雅的掌心,带着他走向那一座他们已经有好多年没再一起去过的小公园。 时隔多年,以往他们所记得的公园早已经变了模样,唯一还可以勾起他们记忆的是,那一座依然还矗立在公园一角的老旧秋千。 “发生了什么事?”让伍嫣在秋千上坐好了,杜宽雅蹲跪在她的面前轻声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 “妳忘了?”他以指拧着她的鼻尖,“我可是黑道界有史以来,最斯文最崇尚以德服人的书生型大哥,而这位大哥,还刚好很会洞察妳的心事。” 悦耳的笑音迥荡在无人的小公园里,杜宽雅甚是怀念地轻抚着她有些冰冷的脸庞。“好久没见妳这么笑了。” 听他这么说后,笑意不自觉地在伍嫣的面上散去,她伸手搂住他的颈子,随后将脸埋进他的胸前。 “这次……你什么时候要走?”会不会又像以往一样,只是露个面后他就又得离开了? 他也没瞒她,“办好外婆的百日就走。”艾伦还在美国等着他呢,他总不能放下艾伦太久。 他就不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吗?他知不知道,在她的脑海里,关于他的记忆库存量,本就已经不多也不够很久了,再这样下去,她好怕他除了已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外,还会渐渐地也消失在她的记忆里。 “小嫣?”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过来,再抬起她的小脸。 她心慌意乱地看着路灯下的他,“我很不安……”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消除妳的不安?”强行压下长久以来与她相同的不安后,杜宽雅使劲地搂住她,力道大得就像是想将彼此揉进对方的身体里。沉醉在这份短暂的温暖里,靠在她的胸口聆听着心跳的节拍,伍嫣赫然发现,那一声声的心跳,正敲击出她以往从未察觉的爱的真义。 爱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贪婪。 她贪婪得想要他所有的一切,想要他的每一分每一寸,再不让任何人事物与她一同分享,哪怕是光阴或是岁月……她一心只想着,若是她能够彻彻底底的拥有他就好了。 “我需要一个保证,一个不会变质的承诺,或是一个抵押品。” “我明白了。”沉默了许久后,杜宽雅拉着她离开这座公园,遗忘了天上所有等待着他们一起前来探望的星星。 一路上,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踩着有些快的步伐回到了伍嫣的家门前,在看出她并无意要进去时,他不给她反悔余地拉着她来到隔壁冷清清的杜宅里,在不开灯的状况下,一路走上他的阁楼。 扭亮了床头小灯后,杜宽雅替她脱去了厚重的大衣,而后蹲跪在床畔,拉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房。“我把我的心抵押给妳,妳认为可以吗?”坐在床上的伍嫣,毫不考虑地摇首,“不够。” “那么,给妳,全都给妳好了。”他在坐至她的身旁时,慎重其事地敞开了他的怀抱,“我所有的一切,全都只给妳。” “这才象话。”她款款绽出了迷人的笑靥,两手主动地攀上他的肩膀拉过他。 二十五岁那年,当杜宅满园的花儿齐在盛夏时节绽放时,已在自家料理店上班的伍嫣,在难得能够放假的日子里,一手拿着水管站在已成了她的花园里,朝满园都已渴了的花儿洒水解渴。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看花看得出神之际,忽地自她的面前俯罩了下来,一瞬间她还以为,那个总是没消没息的杜宽雅,是不是又逮着了什么借口偷偷溜回来了,但当她抬首看清来者时,难以言喻的失望,很快地便熄灭了她的小小期待。 “小嫣,妳有客人。”富四海板着一张脸踏进门里,再不客气地一手扭着不速之客的耳朵往外头走,“喂,她家是在隔壁,你少随便进来这里。” “客人?”她搁下了手中的水管,在关上水龙头后,好奇地跟在他们的身后问。 “妳过来道场一下就是了。”富四海动作快速地将他不情不愿带来的客人给踢进隔壁的道场里。 匆忙回到自家道场接待客人的伍嫣,在换好衣服进入道场与来客面对面地坐下后,她先是看看闷不吭声的富四海,接着再看向一直用种诡异的眼神紧盯着她瞧的来客。 “那个……”伍嫣不太自在地闪躲着他那过于热情的目光,“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身为来客的陆一正,晕陶陶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她。 “在我进入今天来这里的主题前,能不能请妳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为什么他要那么用力看人,看到几乎都快成了斗鸡眼? “我听说妳有个交往很多年的男朋友。” “嗯。”她顿了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愈坐愈靠近她的举动。他的语气里很明显可以听得出兴奋,“听说他人在国外,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是真的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伍嫣微蹙起秀眉,不太喜欢别人这样直接探她隐私。 “因为我想要追求妳,如果妳在短期内没有打算要跟他结婚,或是他抛弃妳的话,可不可以请妳给我一个机会?”陆一正动作飞快地来到她的面前,满心期待地紧握她的手问。 哪壶不开他偏要提哪壶? 难得生气的伍嫣,当下将脸一板,半蹲着身子拉开他紧握着不放的手,一转身就把体型快大上她两倍的他给摔出去。 她忿忿地站直了身子问向身后,“四海,这只没礼貌的猴子是从哪来的?” “从妳老妈那。”富四海掏掏耳,“他是妳妈在大学里新收的一号门徒,目前正在大学里当妳妈的助教。” “他来这做什么?” “他想来应征妳家的客座指导,但伍妈说他得先经过妳的同意。”他早对伍妈说过,小嫣绝对会把这家伙摔出去,她就是不信。 伍嫣扳扳两掌,将十指按得咯咯作响,“在我把他打包好后,你就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回去给我老妈!” “没问题。”他点点头,转身走向距离道场最近的电话。 自见过她的照片后就对她一见钟情的陆一正,在伍嫣走向道场大门准备送客时,连忙追在她的身后想要挽回一线希望。 “等一下,我还没有向妳自我介绍……” “免。”伍嫣一手扣住自身后搭上她肩膀的手,不留情地再赏给他一记地道的过肩摔。 自恃皮厚肉粗且摔不疼的陆一正,自地上坐起后,陶醉地一手抚着微带着薄薄红晕的面颊,顶着一副被摔得通体舒畅的模样,瞬也不瞬地盯着伍嫣。 “我……我喜欢。”这力道、这狠劲,啊,这实在是太教人回味了…………这家伙疯了? “四海,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伍嫣连忙抖去一身莫名其妙的寒颤,扭头瞪看向就只会躲在旁边打电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出手帮忙的他。 “我可不像妳这个单纯的武斗派,本少爷可是脑力至上主义者。”挂上电话的富四海,随意朝她挥挥手后就往门外走去,“我去对面一下,马上就回来帮妳解决他。” 第十六章 连连被摔了两次,仍旧是不屈不挠的陆一正,站在原地与伍嫣对峙了许久后,不怕摔地再次往前跨出了一步。 “我只是想和妳交个朋友……” 伍嫣扬起两掌,防备性地往后退了两步,“抱歉,名花有主了。” “我不介意,我愿意当后补!”他说着说着,便掩不住兴奋之情直朝伍嫣扑过去,可是在这时,却有人在后头踹了他的屁股一脚。 “谁有空管你介不介意啊?就凭你也想跟那个不在家的王子殿下抢?”匆匆自外头赶回事发现场的富四海,在他回过头来时,立即举高了手中刚刚自对面借来的大黄猫凑至他的面前。 音调拔高到显得有点凄厉的尖叫声,霎时充满了整座道场,刺耳得令伍嫣忍不住掩住了两耳,而当叫声过后,她愕然地扬高了一边的柳眉,试图搞清楚眼前急转直下的情况。 慌张地四下张望了老半天,却在道场里找不到半个可以躲藏地点的陆一正,在一脸不怀好意的富四海抱着他最惧怕的天敌,一步步朝躲到墙角去的他进逼时,他怯怯地挥扬着手,完全掩不住语气里的颤抖。 “走……走开……” 事前打电话去问过伍贺兰对方弱点是什么后,懂得充分掌握情资的富四海,一脸拽样地对看呆了的伍嫣扬高了下巴。“学着点,这叫攻心为上。”为免这只来路不明的野猴子会不死心,他刚才已经跟对面的大婶说好,他们要借养这只黄猫一阵子了。 伍嫣吶吶地应着,“是……”果然是头脑派。 “快、快叫牠走开……”一心只想夺门而出的陆一正,在富四海来到他的面,正正地对着他的脸前全面堵住他的退路时,被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怎么样,怕不怕?怕不怕?”富四海举高了手中的猫咪,仍然没什么同情心地继续折磨着他。 “怕怕怕……”连连被赏了几记猫拳后,点头如捣蒜的陆一正,整个身子紧贴在墙面上,看上去的样子,就像恨不能如同壁虎爬上墙一样。已经忍了很久的富四海,忍不住想乘机抱怨一下。“会怕以后就不要再来找她的麻烦,你知不知道我帮某人保管她保管得很辛苦啊?”他们以为一直以来伍嫣身边都没有什么苍蝇蚊子,全都得归功于谁呀? “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快点叫牠走开啦……”眼中已是泪花乱窜的陆一正,面色苍白得就像块豆腐似的。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不用找零了。”抱猫抱得两手有点酸的富四海,干脆将这只爱黏人撒娇的猫咪直接贴在他的脸上。 “救命啊……” 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深深埋藏在伍嫣记忆中另一张泣然欲泣的脸庞,当下不由分说地即自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一再地在她眼前放大,那清晰得就像是昨日的过去,让她彷佛又再次看见了当年紧抱着电线杆向她求救的杜宽雅。 没来由地,一股拦也斓不住的笑意,令她忍不住再次像从前那般仰首放声大笑。 然而在笑声中,她却不小心掉出几颗思念的眼泪来。已经好多年没听她这么大笑的富四海,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子,不语地看着她那不小心遗落在地板上的泪迹,和她面上笑得半点也不由衷的模样。过了许久后,当有着虎斑条纹的大黄猫咪,踩着无声的脚步悄悄走出道场外,而陆一正也不知是在何时识趣地悄声离开后,站在原地的富四海,难忍地深吸了口气,而后将右手伸进口袋中,悄悄地握紧了那封今早伍嫣请他帮忙寄去国外的信。 你曾说过,猎户座距离地球最近的星星在两百四十光年外,最远的,则在一千五百光年外。虽然在地球上看起来,那些在宇宙裹流浪的星星们,它们是这么的接近,但实际上却相隔了如此遥远,就如同我们一样。 你觉得,是两百四十光年,还是一千五百光年? 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剩下几光年? 有没有搞错……究竟是哪个没公德心的人在半夜按门铃?忙到午夜才休息的杜宽雅,才躺上床沾枕没多久,即被扰人清梦的电铃声给吵醒心眼看那一声按过一声,似是有耐性可按到天荒地老的铃声持续地吵死人不偿命,迫使早已累到极点的杜宽雅,不得不囤积着满满的怨气下床开门。 然而自家的公寓大门一开后,那张出现在他眼前的熟面孔,却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起他是不是还在做梦。 “四海?”他没事大半夜跑来芝加哥按门铃做什么? 拖着一大堆行李跑来这里找人的富四海,不客气地推开公寓的主人往里头走进去时,不忘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都扔给还穿着睡衣呆站在门口的杜宽雅。 “我是来应征经纪人的。”他边说边把身上的外套也顺手扔给他。 “经纪人?” “你就当我有颗佛心吧。”来到客厅踢掉了脚上的皮鞋后,富四海大刺剌地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与其看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拖拖拉拉了好几年,也不知得瞎忙到何时才能回家,还不如就由我出手来帮帮你,好让你早点结束我们三个的苦难。” 深谙待客之道的杜宽雅,自厨房出来递给他一杯他爱喝的红茶,静看着他面上不像在开玩笑的神情好一会儿后,他不得不先问清楚。 “你说正格的?”在来美国前他真下过决心要拿命来赌赌看了? “我先声明,我的年终一定要有四个月,而且不准议价。”不请自来的经纪人轻啜了口红茶,顺便打量起这间杜宽雅去年才买下的公寓。 “什么?”敲诈呀?就算是贼船,这船票也贵得太夸张了。 富四海朝他哼了哼,“看在死党又是邻居的份上,我已经算是很便宜的卖给你了。” “等等!”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杜宽雅,忙不迭地举起一手喊停。 在他的记忆里,富四海的正业、副业多得有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而富大少却肯放弃赚取大量金钱的机会,反而来这里参与他的不赚钱行业?这实在是太可疑了,还是先确定一下比较妥当。 “你有什么不满?”他这位大少爷肯拉下身段来这帮忙,杜老兄就得感谢祖宗有保佑了,他还想挑三捡四不成? “你不玩六合彩了吗?”杜宽雅可没忘记以前伍嫣曾说过的那些关于他的种种事迹。 富四海直接翻了个白眼,“那是我高中时的事了好吗?”当年在赚进了人生的第一个五百万后,他早就不玩那玩意儿了。 “也不玩赛马了?”杜宽雅记得那好像是富四海人生里的第一个一千万。 “那是大二时的事了。” “也不炒房地产了?”他不是说过他立志要炒掉他老爸富大海名下所有的地产吗?才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全盘接受他老爸的江山了? 他耸耸肩,“前年就不炒了。”太没挑战性啦。 “股票呢?” “去年赚饱那一票我就收手了。”赶在股市崩盘之前全面出清所有持股的他,当时还跌破了一堆股市专家的眼镜呢。不愧是姓富的……上至他老爸富大海下至他,全都是打滚在金钱堆中无往不利的大富商。 “你真要当我的经纪人?”他到底明不明白黑帮世界里的人,并不是什么合法经营的企业,或是什么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他以为他往常在商场上的那套真能在这边吃得开吗? 富四海很乐意接受挑战,“就当我在经营新事业吧,我一直都很向往能有个老板。”当了个体户太过多年后,他实在是很想拿拿看那些唯有正职员工才有的基本薪资和福利。 杜宽雅淡淡地瞟他一眼,“其实你只是单纯向往年终奖金而已吧?” “好说。”他也不掩其志,“一句话,要不要我入伙?” “四海……”杜宽雅头痛地抚着额,很清楚富大少一旦下定决心,就铁定会硬拚到底的死个性到底有多么难缠。 “你不会是真想一辈子都当个钢琴家兼地下黑道吧?”富四海搁下手中精美的瓷杯,长脚一跨,大步地来到他的面前,但在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甚大后,他又往后退了几步以壮声势。 “当然不想,我想回家。”这还用说吗? 富四海一把揪住他的睡衣,“回哪里?” “回那个曾经有你们的家。”一直以来他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持续地在努力着吗? “你还记得就好。”富四海咧大了开怀的笑脸,兴匆匆地一手勾过他的肩头,“来来来,隔壁家的王子,你说,这些年来你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坏事?” 杜宽雅朝他挑了挑朗眉,“很多。” “我可以偷偷在私底下参与你的秘密黑道事业吗?”等不及要接受新行业的他,摩拳擦掌地问。 “不怕死吗?” “会怕就不会专程为我家那个爱哭的邻居而来了。”富四海一把自口袋里掏出伍嫣前天才写好尚未寄出的信,一把用力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哭了?杜宽雅错愣地按着胸口的信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才会使得向来开朗乐观的她掉下泪来。但,反复在心头思索了半晌后,他这才忆起,这世上能让伍嫣掉泪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不想要她伤心,你最好是赶快录取我。”富四海拽得二五八万地抬高了下颔,摆明了就是打死不退非要入伙。 “你就洗好脖子等着开工吧。”刚刚升格为老板的杜宽雅也没跟他客气,准备在替他收拾好行李后,就将他给踢进这间公寓里的秘密账房让他忙到天昏地暗去。 “遵命。” 当富四海拖着一大堆行李往客房的方向移动时,杜宽雅慢条斯理地拆开手中刚送达的信件,并在看完后,再一次地将它贴回他的胸坎上。 今天,有个人告诉我,感情,是一座岁月用寂寞筑成的监牢。对我来说,其实能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边,并不重要。 我只想知道,我给你的爱,究竟够不够温暖你?能不能让你独自一人时,不流泪的看着冬日的夜空?是否能让你在想起我时,会愉快地忆起柱日的美好?也许我们目前所能够拥有的,就只有过去,就只有回忆。 可是,那是很珍贵的吧? 当我们瑟缩的看着冬夜夜空时、当我们手牵手走过路旁的电线秆,回头看着我们交缠的影子时,或是在我们夜半过复独自掩着脸痛哭时、在我们寂寞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那一段曾经共有的过去,也就更显得珍贵,你说是不是? 高朋满座的日式家庭料理店里,两年前就成为正式二厨的伍嫣,在新一波用餐的人潮涌进来时,手脚利落地处理好手里的花寿司端上柜台,再转身将油锅里刚炸好的炸猪排给捞上来。 连连上了好几道菜后,她一手接过新的点菜单,正想要照着上头的点单准备材料时,突然间,店门遭人用力打开,接着便刮进了一阵旋风。不声不响就跑去美国两年的富四海,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三步作两步地跑进店里,边往她所在的方向前进,边对她大声宣布。“从现在起妳放假三天!” “啊?”她一头雾水地看他冲进柜台里抢走她手中的菜刀。 “我已经跟伍爸说过我会代替妳打工了。”他边说边挤走她所站的位子,伸出两掌用力地将她往外推,“还有,妳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就放在阁楼里,快点回家去领。” 第十七章 她眨了眨眼,当下随即听明他话中的礼物指的是谁,这让难掩兴奋之情的她急忙脱下身上的围裙,急急地往店门口跑去,但就在她绕过了一室的客人快抵达门口时,她忽地停下脚步,坏坏地看向难得让杜宽雅放假的魔鬼经纪人。 “既然你都好人做到底了,那你有没有在他的脖子上打个红色的蝴蝶结等我回去拆?”谁教他们两个老是不回来? “妳少得寸进尺了!”富四海差点把手上洗碗专用的海绵朝她扔过去。 边笑边跑出店外的伍嫣,在跑回家的路上,沿途都没有丝毫的休息,就像是怕会因此而浪费一分一秒般。当她回到已成了她家的杜宅大门口时,她抬首往上一望,果然看见了阁楼里莹莹闪烁的烛光。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一路爬上了阁楼后,她自没关好的房门探首看向里头,只见房间四处摆满了蜡烛,布置得有如生日会场般,而杜宽雅,则正好把刚替她烤好的蛋糕给摆上小桌。 她将身子倚在房门口,对还在里头忙着的男人轻唤。 “嗨。” “嗨。”杜宽雅回头一见是她,随即也学起她的姿势,倚在床边以懒洋洋的语调对她打起招呼。 “黑帮也有放寒假吗?”她嗅着空气中甜甜的蛋糕香味,走至房里的小桌旁,伸手偷挖了一口蛋糕试吃。 “偶尔还有暑假呢。”前提是那个对金钱有强烈执着的经纪人允许的话。 脱去了脚上的鞋后,她赤着脚踩上由他铺在床畔地板上的白色长毛地毯,在与他面对面坐下时,注意到在床脚旁还堆了一座礼物小山,依她想,这八成是那个花钱从来都不懂得节制的富四海所买来的。 “你和四海在进行什么复仇大计吗?”好歹她都装聋作哑完全不过问两年了,他们总可以透露一点点他们现在在美国所做的事吧? 为她切来一块蛋糕的杜宽雅,还是一贯地装傻,“怎么可能?” “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她飞快地吃完那碟蛋糕,再抱过那一大堆礼物,坐在地毯上一一将它们拆开来。 “我们只是不希望妳会担心。”他以指轻梳着她愈留愈长的秀发,并将一缯发丝拉来唇边亲了一下。 连连拆了几个都送得莫名其妙的礼物后,伍嫣忽地拿起其中一个礼物盒。 “啊,这个礼物选得好。” “妳喜欢这个?”杜宽雅凑到她身旁,不懂里头的那个立可拍相机,究竟是哪里这么得她所好。 她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后,先是去把放在地毯上的礼物盒和其它的小东西都收到角落去,再拉来床上的白色被单放在杜宽雅的膝上,接着她拿起相机做出指示。 “把衣服脱掉。” 看在她是寿星的份上,杜宽雅虽不知她想做什么,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 “再脱。”见他只脱了件毛衣,伍嫣不满地摇摇头。 他紧拉着身上的衬衫故作害怕地问:“哇,妳连裸照都要拍?” “这是宣告主权的战利品,我要告诉你那些你在美国的钢琴迷,她们心中的钢琴王子已经被我给独占了!”每次看到杂志里刊登着有多少他的琴迷四处追着他跑,她就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挂个名草有主的警示牌。 “是是是,我脱就是……”他连忙按照摄影大师的指示,在明亮的烛光下秀出他结实的胸膛。 “顺便把裤子也给脱了。”连拍了几张他的上空照后,她还是觉得有点无法满足。 杜宽雅颇期待地扬高了两眉,“妳想拍恐吓色情艳照?” “没错,我要恐吓你。”伍嫣拿着手中的相机近距离地连拍了几张,然后满心不快地坐至他的大腿上与他面对面。 “妳想恐吓我什么?” 她愈想愈没好气,“下次你要是敢再隔这么久才回来的话,我就满街到处散发你香艳火辣的裸照,到时我看你还敢不敢久久都不回来探亲!”“别拍我了,我给妳看个上等货。”他安抚地将她给搂进怀里,取走她手中的相机,再自一旁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帧照片。 “有比你还优质吗?”自从被他的水平给养刁后,她的后遗症就是无论看哪个帅哥就是都看不上眼。 杜宽雅开奖式地将照片摆在她面前。 “当琅,要拍也该拍这种的。”不是他要自夸,他养孩子的功力可是一流的。 “美少女!”闪闪生辉的金发、湛蓝无比的眼眸,加上完美精致的娃娃脸和一身无瑕细白的皮肤……他是从哪里弄到这种天使照的? “是美少年……”杜宽雅沮丧地垂下头,“他是我弟,艾伦。” 她好奇地轻抚着照片,“他就是艾伦?” 感觉房里的气温似乎随外头的天气下降了一点,杜宽雅索性抱着她一块儿移师至床上,再将她给塞进厚被里。 “妳不会是迷上他了吧?”他边问边睡至她的身旁,挪好姿势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迷上了。” 他连忙抢过照片,阻止她继续沉沦,“不行,妳只能蹂躏我,不准妳把魔掌伸向无辜的青少年!” 躺在他怀里笑个不停的伍嫣,自口中逸出他记忆中银铃般的轻快笑声,杜宽雅珍惜看着笑得两颊都漾着淡淡排色的她,在她笑音稍歇时,倾身以吻留住那抹即将消失的笑颜。 过了一会儿后,他在她唇上喃喃地问:“我答应过艾伦我会保护他,我会等他长大。妳会谅解的,是不是?” “那当然,因为日后我要把美少年纳入我的后宫啊。”伍嫣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项,一下又一下地,与他慵懒地接着吻。 房里的烛光闪闪烁烁,预告着烛火最后的灿烂已然来临就要熄灭。享受着他体温的伍嫣趴在他的身上,在烛火的残辉下,以指轻轻画过他面上的轮廓。 “我啊,很想重新再认识你一次。” “重新认识?”两手枕在脑后的杜宽雅,微笑地看着她思考时,总是会歪着头的模样。 “就假装我们是家世很普通的男女,假装我们跟平常人一样,在高中时谈恋爱,大学时同居……” 他现实地问:“如果中途分手了怎么办?” “不要打断我。”她在他唇上制造出一个大大的响吻以此作为惩罚。 “是。” “等大学一毕业后,我们就结婚生孩子。”如果她照正常人的步骤来走,如果她从没有遇见过他的话,说不定她就能像他人般在现在过着截然不同的日子。 杜宽雅故作严肃地问:“然后等我们的孩子年满十八岁时,就给他们看老爸的香艳裸照?” 笑虫霎时驱逐了那些从没有机会发生在伍嫣身上的幻想,她抗议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却遭他反身压下,坏心眼地啃咬着她的颈间,不过多久,那些带着笑闹的吻已离开了他们两人之间时,所留下来的,就只剩下再次重逢以来,那些终于能够释放出来的渴望。 绵密的吻势一路自她的唇边蔓延而下,走过了光滑的颈间,来到她的胸口,再停留在她的心房外。 伍嫣在他将脸颊靠在她的心房上动也不动时,忍不住地伸手掩住了脸。 “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会尽快。”伴随着他无奈的低语,一室燃至尽头的烛火,转瞬间一一熄灭。 二十七岁生日过后不久的某天晚上,当伍嫣打扫完了店面,走出店外关门上锁后,她转过身,就着马路对面的路灯光影,看见了一道靠在车门边的熟悉身影。 “上车。”杜宽雅朝她勾勾指向她示意,而后便先坐进了车里,为她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去哪里?”满心意外的伍嫣,在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在车内过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笑了笑,“秘密。” 然而他口中的这个秘密,在伍嫣坐上了他的车来到另一个县市的市区,来到了某家百货公司的楼顶、与他一块儿坐上了闪耀着七彩霓虹的摩天轮时,仍旧没有人来为她解开。靠坐在他怀里的伍嫣,在摩天轮绕着固定的轨道缓缓上升,将整个都市灯火辉煌的夜景送到她的眼前时,感觉到了他环在她腰际上的十指似乎是扣紧了些,而一径闭着眼休息的他,似乎也无心看向窗外灯火流丽宛如星河的夜景,他只是无言地与她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坐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打烊时分,他才带着她离开了百货公司回到了车上。 “小嫣,妳相信我吗?”灵巧地操纵着房车开上高速公路后,在返家的路上,杜宽雅终于打破了一整晚以来的沉默。 伍嫣才在想着他之所以会不通知一声就突然回来的原因,以及他那诡异的欲言又止的德行是为了哪桩,他就主动告解?也好,正好省下她一番力气。 她清清嗓子,“这还用问吗?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以及你所做的任何事。” “谢谢妳。” “下文呢?”她侧首看着神情明显放松下来的他,“大老远的坐飞机回来,我才不相信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嗯……我要订婚了。”他轻耸着宽肩,把它说得好像是件根本就不关他的事一般。 订婚? “对方是哪家的千金啊?”伍嫣转眼想了想后,不怒反笑地以指戳戳他的肩头。 “某个黑帮老大的独生女,我爸替我找来的。”如果说他家的黑帮与另一个长年敌对的黑帮,是芝加哥城东与城西的两大势力,那么这个被他老爸找来与他联姻的第三个黑帮,顶多也只能算是城中的一支小势力而已。 “对方长得怎么样?” 杜宽雅不敢恭维地翻着白眼,“我的建议是,大白天时最好不要出门见人,还有停电时或许会好看点。”头一次见到那位黑帮大小姐时,他和富四海都被吓得差点去收惊呢。 她强忍着笑意,“你们这些男人别光只是看女人的外表,她的内在如何?” “趾高气昂,颐指气使,令人不敢领教。”他在她不屑的目光投射过来时,忙着向她澄清,“嘿,别急着说我有偏见,就连四海也都叫她是泼妇。”惨遭那位大小姐荼毒的,除了他外,还有一个成天被当成小弟般使唤来去的富四海。 “这么惨?”居然能让富四海把这种形容词都用上了,这还真是难得。 “岂只?”杜宽雅冷冷地哼了口气,“第一次见面时,她还要我跪下来替她擦鞋呢。” 她敛紧了眉心,“你擦了?” “擦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他远大的计划,他都可以忍耐这么多年了,区区这么一桩小事,怎可能打击得了他? 伍嫣不舍地轻抚着他的脸颊,“乖喔,或许她有别的可取之处,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 杜宽雅不客气地再浇她一盆冷水,“例如换男人如换衣?” “嗯……”她沉吟了许久,然后频频搓抚着下巴,“你得承认,这是项很多女人都享受不来的长处。”该向她看齐吗? 他额上的青筋隐隐地跳动,“妳要我叫四海回来海扁妳一顿吗?”他是舍不得也没办法修理她啦,但那位做牛做马的邻居可不。 在他们的车下了高速公路,来到了镇外的公路时,伍嫣就着窗外偶尔掠过的路灯,在偏黄色的光线下看着,他那在日后可能得暂时戴上不是由她亲手戴上订婚婚戒的中指。 第十八章 “好吧,那你对这件婚事的结论是?”以他老爸的强势作风来看,这种就算是强压着他的头也要他答应的黑帮联姻,她想,他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可以去拒绝他的父亲吧。 杜宽雅愉快地颔首,“我会照我爸的意思乖乖跟她订婚。”那老头想利用联姻这个契机游戏,藉此牵制住他,也拢络另一个势力较弱的黑帮,以此抬高自家帮的势力,难得刚好有个这么好的下手机会,他岂有不奉陪的道理? 伍嫣一手掩着脸,不禁很想叹息,“你这样算不算是骗婚的牛郎啊?” “牛郎还比我高级呢,至少还有钱拿。”他没好气地扁扁嘴,将车子在熟悉的巷道上转了个弯后,准备开进他们家的巷口。 “你专程回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他向来不就都是秘密主义至上的吗?以往他做了什么事,他可从来没有跟她报告过。 “总比妳在报纸上看到一堆捕风捉影的消息来得好。”虽然富四海都已经跟他说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开朗,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去钻什么牛角尖,但他就是怕她会因此而感到半点伤心。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打从他投身黑帮起,伍嫣早就做足了日后他将可能在父亲的压力下做什么事的心理准备,也因此,她或许是会有点小感伤,可她也不会无聊到去闹什么情绪。 在他停好车后,伍嫣微笑地将拇指按在他的喉结上,并暗自施上力道向他警告。 “我是不反对你卖身啦,但要是你胆敢连心也都卖了,你就给我把皮绷紧一点。”两件事一码归一码,她才没大方到可以与他人共享他胸膛里的那颗心。 “别太看得起我了,那种艳福我才吞不下去。”他拉开她施暴的指尖,在解开彼此身上的安全带后,伸手绕至她的颈后,倾身向她讨来了个想念已久的香吻。 伍嫣在他愈吻愈投入时,一手掩上他的嘴不解地问。 “等一下,另一个帮助你的共犯呢?他怎么没跟着回来?”他们两个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做坏事好伙伴吗? 杜宽雅邪恶地扬高了唇角,边说边打开车门下车。“共犯还在美国代我伺候那位大小姐。”哼,爱拿年终奖金嘛,他就把那位泼妇转让给富四海那位大少爷去好好享受。 她怀疑地问:“富大少弯得下他的腰杆?”曾经扬言过两手绝不拿比钱还重的东西的富四海,肯拉下脸面去伺候个千金大小姐?这怎么有可能? “看在那位大小姐身后充足的人脉可以替他多拉几桩生意的份上,就算要他趴到地上去,我想他也会很乐意的。”杜宽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打开了自家家门后,即带着她上楼。 伍嫣任由他拉着她一步步拾级上楼,还沉浸在他所带来的消息中尚未消化好最新的讯息,直到杜宽雅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在脱掉她的外套后,忙碌地解起她胸前衬衫的扣子时,忙一手推抵着他问。 “等一下,你不累吗?”他不是才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并再带着她大老远地跑去坐他们俩没一块儿坐过的摩天轮而已吗?他怎么还有体力? “就是很累所以才需要精神补给啊。”杜宽雅不理会她的抗议,精于弹琴的十指,转眼间就又再脱掉她一件衬衫。 她才不吃这套,“这不是精神的而是肉体上的吧?” “反正都差不多。”他说着说着,也顺道脱下他自己身上的高领毛衣。 “慢着,你什么时候要走?”伍嫣赶在他全面失控暴走前,拿来一颗枕头抵在他们两人之间,扭过头看向小桌上的闹钟,时针正静静地停在午夜两点的位置上。 “今天下午的班机,我明天要订婚。”一心一意只想与她分享着体温与她厮磨在一块儿的杜宽雅,扬手抽掉阻碍的枕头,却冷不防地遭她在额上重重弹了一记。 无论是拥着她坐在摩天轮上时,或是半瞇着眼睛开着车送她回来时,他明明就已经疲惫得像是随时都会垮掉了,为什么还要逞强地特地飞回来,就只是为了亲口向她解释订婚这件事来安她的心? 伍嫣使出柔道中的寝技,将他给压在床上不准他再乱动。 “你要赶飞机,而我这正直又勤劳的老百姓天亮后还要上班,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大家都安分点乖乖睡觉补眠。”姑且不说他好了,她也累了整整一晚,实在是没体力再继续陪他。 “打电话去跟妳老爸请假。”柔道功力比她高上一层的杜宽雅,随即反制,再次将她给压回他的身下。 “以什么理由?” “接待男友日。”他在她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再虔诚地对她双手合十,“我要开动了。” “很抱歉,本店今晚打烊了!”她不屈不挠地阻止着他进犯的手指,在敌不过他之余,索性紧紧将他整个人都抱在身上,不让他有机会动弹,也不管他的体重是否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僵持了许久后,首先退让的杜宽雅,放弃地翻过身子,改让差点被压扁的她靠在他的身上休息。静夜中,小小的阁楼里,除了秒针规律的走动声外,就只剩下他俩渐渐平缓的气息。 “小嫣。” “嗯?” 他的大掌轻柔地抚着她的发,“再过不久,我就可以真正的回家了。” 伍嫣忙不迭地抬起头来,明灿的眼眸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真的?”不会再只是一年里回来个一两次,或是因为葬礼或突来的意外才回来,而是真真正正地留在这里再也不必离开了? “嗯。”杜宽雅沉沉地应着,回想着在他着手进行布局多年后,他终于可以与已展开行动的富四海一起进行最后的阶段,“妳再忍耐一下,再多等我一会儿,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 面对着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名词,伍嫣的脑际有着片刻的空白,一种不熟识的寒颤,霎时攀上了她的心坎。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她没存过半点期待的字眼时,她突然想起在杜宽雅年少时,那个以死亡终结了他青春岁月,逼他一夜之间得飞快长大成人面对现实的母亲。 她至今仍然记得,当年在春日尚好,花园里百花齐绽时,她曾听已经过世的杜婆婆说过,当年杜宽雅的母亲,就是为了追求一个明知不可得的永远,情愿放弃了一切,全心全意地只专注地爱着他的父亲一人,爱得从此以后心底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甚至,就连她亲生的儿子,也只是她生命中的陌路人而已。 如果说,爱对她来说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贪婪,那么,他的永远呢? 当芝加哥笼罩在冬季的风雪里,再次成了一座由冰霜所筑成的雪城时,杜宽雅已与伍嫣整整半年没有联系了,而这半年来,芝加哥的城东过得很不平静。先是城东黑帮的首脑,死于一起很明显是人为的交通事故,就在黑帮组织的第二把交椅继任后不久,没想到这名新一任的黑帮首脑,竟遭自己冷落已久的儿子枪击,以致颈部以下全部瘫痪而躺在医院里。 对于这一切,杜宽雅毫不意外,也认为精神方面已不正常多年的尼尔森,的确是会,也敢对自己的父亲做出这种事来。 因为这些年来,他在尼尔森的脸上,除了看见疯狂外,他还看见了,当年那个不受父母重视对于亲情无能为力的自己。只是他与尼尔森不同的是,他虽曾渴爱过,但他不会把亲情当作生命,不遗余力地想去得到那些不可能会拥有的,而早年起,即与他们大哥一起被列为继承人的尼尔森则不。尼尔森与什么都不想拥有的他不同,长年来被父亲看重、在黑帮组织里拥有着极高地位的尼尔森,自从得坐在轮椅上的那一天起,人生里所有的辉煌与灿烂便全都消失了。 他再也不是被寄与厚望的继承人,他亦不再是能在组织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只能流落到父亲为他们这些儿子所设置的冷宫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将一切收回的父亲能再回首青睐,好让他重新拥有失去的那一切。但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成备用品的父亲,却当他们是物品般,不能用了、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就扔掉吧,因他们在他眼中不过就只是个工具而已。 在芝加哥惯有的强烈风雪吹得人人都不想出门的这一日,杜宽雅与富四海来到了市郊外的一座疗养院。陪他来的富四海,留在一楼的会客室里接着始终都响个不停的电话,而杜宽雅则上楼去探望那个黑帮老大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即被尼尔森一枪给永远打下来的父亲。 也不管自己受不受病房里头的病人欢迎,杜宽雅在踏进病房后,径自走至病床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就着房里不甚明亮的灯光,静看着那一张曾经令他母亲朝思暮想的脸庞。 “你来这里做什么?”仅只剩下颈部以上还能动弹的派斯顿,没想到他竟还有脸来此。 “看你。” “我都听说了。”这小子以为他躺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说了什么?”杜宽雅好笑地问:“我将你交给我管理的所有企业,全都挖得空空洞洞的,再拆成一片片后,以低价卖给你的眼中钉?” 多亏了那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富四海,这些年来原本只能一点一滴在拆卖组织企业的他,在有了富四海的帮忙后,他将旗下一家家企业挖成空壳子进度,因此大大超前了不少,不然以他的估计,他本来还得再多花个五六年的时间,才有办法从这堆泥团里脱身。 派斯顿登时气得涨红了脸,“你竟吃里扒外?” “错,我从还没回来芝加哥前,我就一直是城西黑帮派来的卧底,我从没有背叛任何人。”远在当年他接到电话必须返回美国之后,他就已经主动与父亲的眼中钉联络过,他愿意成为另一个想要打倒他父亲黑帮的棋子,他才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空手回来的。 “什么?”派斯顿震愕地看着他,从没想过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竟会这样做。 “你还不知道吗?”他轻声笑着,低首看着自己造成今日的双手,“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毁掉你的一切啊。” “你在报复我?” 对于他过度自以为是的联想,杜宽雅莞尔地挑高朗眉。 “当然不是,你有什么值得我报复的?”他与母亲之间的事,是只属于他们两人间的私事,与他根本就无关,而他相信,他的母亲也定不乐见于他代她去报复父亲当年的薄幸。 “那你为什么!” 杜宽雅自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份刚出炉不久的晚报,再拿至派斯顿的面前要他看清楚,他是怎么断绝这个组织的最后一线希望。 “你替我找来的那个未婚妻,我可是前前后后送了一整打男明星给她享用,这才让她改变心意放我一马呢。”想利用他的婚事找个稳当的靠山,好让这个黑帮组织在失去了底下的企业财源后,能够继续苟延残喘?门都没有。 “你……”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派斯顿,当时还以为他会那么爽快的订婚,也是为了组织着想。 “想不想知道我毁掉你所爱的这个组织的原因是什么?”参观完了病房里那些维生器材后,杜宽雅举步绕回他的病床前。 “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我想回家。” ……回家? 第十九章 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情愿放弃唾手可得的黑帮首领地位,情愿毁灭这个无数人辛辛苦苦经营了数十年的心血? 杜宽雅走至窗边看着窗外咆咆呼啸的雪势,将思绪放至很远很远的地方,试着去探望当年那个曾在雪中放弃了一切的少年。 “无论是你,或是我的母亲,你们都不曾给过我爱,也吝于给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个继承人备用品,对我母亲来说,我则是一个可以令你回头看看她的原因。对于你,我没有爱也没有恨,我之所以会乖乖听你的话回来美国,就只是为了彻底斩断与你之间的关系,我不过是要你滚出我的生命,再也别来打扰我的人生而已。” “你就这么恨我?” 杜宽雅回过头来,眼眸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我不恨你,从来都不,正确来说,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是必要的,你只是一个让我短暂转岸的港湾而已。” “港湾?” “我有一个属于我的港湾,日后我要永远停泊在那里,再也不要再次出航远行了。”十八岁的那一年,他跟伍嫣做了一个约定,为了要实现这个约定,要他再怎么咬牙苦撑他都愿意忍。 “所以你不惜毁掉我的一切?”愤目以对的派斯顿,恼火得不断在床上挣动,可奈何他已瘫痪的四肢却不从他所愿。 杜宽雅倾身为他盖好滑落至肩上的被子,“对。” “为什么?” “因为爱是自私的。”自他有记忆起,他们不都是这么教导他的吗? “爱?”派斯顿难以理解地瞠大了双眼,怎么也不相信,造成今日这终点的元凶,竟只是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 杜宽雅淡淡地说着,“我母亲对你的爱,自私到甚至不能分给她唯一的儿子一点点,哪怕我有多么的渴望,我再如何向她乞讨。而我的爱,则是自私到,我只要能够回到那个爱我的人的身边就可以了,我不在乎我贩卖了我多少年的光阴,和是否曾经出卖过我的人生。” 赶在把话说完了就要走人的杜宽雅离去前,派斯顿极度不甘心地愤瞪着他的背影。 “爱情并没有那么美好,权力才是。” 杜宽雅对他回以一笑,“你错了,那是人生至乐。” 追求了近一辈子的权力、欲望与金钱,在下一个转瞬间,已全数遭自己亲生的骨血转身带走,躺在病床上的派斯顿,贪婪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最后一丝的光明,遭杜宽雅给掩在身后的门扉里。 坐在会客室里等着他的富四海,在他走下楼来时,边问边迎上前去。“谈完了?” “嗯。”杜宽雅点点头,将挂在会客室里的长外套穿上。“你通知小嫣了吗?” “刚才打电话给她了,我叫她半个月后在机场等你。”也跟着穿起外套的富四海,在走向医院的大门处时,还怕冷地在脖子上多围了一条围巾。冷至骨子里的寒意,在大门敞开的瞬间随即扑上他们的面颊,杜宽雅拍了拍身旁抖个不停的富四海要他振作,再以轻快的语调向他提出邀请。“接下来,就让我们为这出荒谬的舞台剧来个优雅的谢幕吧。” “你自己要小心点。”虽然计划都已经很周全了,但富四海还是有点不放心。 杜宽雅朝他点了个头,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在发动引击后,先富四海一步离开了医院。目送着他远去后,富四海抖了抖身子,赶紧走向自己开来的车以免会冻僵。 在他上车不久,都还没发动车子时,放在他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才按下通话键,即传来艾伦惊惶失措的声音。 “四海哥哥,我哥人呢?” 富四海皱着眉头,“他照原订计划上车了啊。” “快点去把他拦下来,他会真的出事的!”收到老管家通风报信的艾伦,急得在电话那头大叫。 “你说什么?” 先一步离开医院,准备分头行事的杜宽雅,在接到富四海的来电示警时,已是迟了一步。原本按照他和富四海所拟定的计划,他是该将车子开出这片森林后,因风雪过大视线不清而意外坠桥身亡的,怎知车子才开上路不久,一进森林后他往脚下一踩,这才知道完全没有了煞车。依他的猜测,动手的,应该是组织里对前任首领忠心耿耿的干部们吧,趁着他去看派斯顿时,就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对他的车动了手脚。 漆黑得不见五指的森林中,除了车前的灯光映照出来的雪花外,什么都看不清,无法减速的杜宽雅,在林间的路上连连打滑了好几次,惊险的路况令他除了极快的心跳声外什么都听不清楚,就在他艰辛地在森林里操控着方向盘闪躲的瞬间,他想起了伍嫣。 他记得当年她坐在秋千上那不安的眼神,他记得每次他要离开前,她总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焦虑模样,还有每一次当他回到她身边后,在夜里她像是失而复得般紧抱住他,不想松手放开他的那个温暖怀抱。 眼看这个季节,又是属于他们的星星季节了,他本打算在回去后,再次与她一起去观星的。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她,每次在观星时,他眼里所看的,其实并不是那片夜空里的星子,他静静看着的,是她脸庞仰望星空时的美好弧度,和当她闭上眼亲吻他时的模样……若是可以许愿的话,此刻他仅有一个遥远的盼望,那就是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在这个雪夜里,他看不见任何星光。 失速的房车,在冲出森林后,以飞快的速度滑下了小坡,在漫天蒙去了视线的雪花中,房车冲向坡底那一座横跨在河水上的美观小石桥,在失速打滑后,车子强大的力道撞破了桥上的围栏,房车笔直地掉进了河中,而后挣扎未久,缓缓地沉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当光阴再次残忍的切割着妳我时,记忆的迥廊里,妳的容颜,究竟还剩下多少的轮廓?而我们,还能够剩下多少的心愿? 这些年来,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任凭寂寞在岁月上添上了年纪后,到底还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够温饱一个美梦? 到底还要再失去些什么,我们才能在天堂的港湾裹靠岸永久停泊?这个答案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仅仅只是……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幸福,妳说是吗? 她没有等到他。 在半个月后,按照富士海所给的消息,在机场等待了将近半天后,伍嫣虽是等到了杜宽雅预计要搭乘的班机了,可是她却没有等到杜宽雅的归来。呆坐在机场大厅的她,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当她再也坐不住地准备打电话去给富四海,问问他是不是对她说错了班机时,她在大厅那个为旅客所准备的大银幕电视里,先后看到了两则消息。 半年前在杜宽雅订婚时,那个曾经与他一起出现在音乐杂志上的黑帮千金未婚妻,正在电视银幕里搂着某个好莱坞的男星,开开心心地对着镜头高调宣布订婚,而在下一则短短不到十几秒的国际新闻里,新闻主播以制式的口吻平板地说着,芝加哥某个黑帮内部重整的消息,以及权力斗争过后的死者名单中,那个黑帮华裔死者的姓名。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疯狂地打着所有能与富四海联络上的电话,可无论她再怎么打,另一头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已停止通话。 “小嫣,妳在哪里?”好不容易才打通她手机的伍贺兰,边开着车边问。 “……我还在机场。” 自家中看到新闻后,伍贺兰便十万火急地赶来机场,当她冲进大厅里时,她找到了一径呆坐在椅上的伍嫣。 “宽雅有没有联络妳?”拉着伍嫣急急往外头走时,伍贺兰不忘回头问她。 “没有。” “四海呢?”那个小兔患子不是最机灵了吗?怎么出了事也不先通知他们一声? “也没有。” 伍贺兰一手撑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她,将她塞进临时停在外头的车子里后,对着状似失魂落魄的她说道:“我试着联络过我那个在美国当记者的朋友了,他说黑帮那方面全面隐瞒一切消息。” 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伍嫣,只是两眼失焦地看着前方,方才新闻中所公布的死者姓名,则是一再地在她的脑海里放大再放大,直到她再也不能忍受那股由长年的恐惧演化而成的心痛感。 “小嫣?”把车开上路的伍贺兰,侧首看了她一眼,“妳有在听吗?” 她茫然地问:“他死了吗?” “妳别急着那么想,总之我们先回家去等四海的消息,也许过阵子四海会通知我们!” “他死了是不是?” 伍贺兰抚慰地拍着她的手,“别想那么多,我们先回家好吗?” “嗯。” 当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时,自天际落下来的冬雨,在北风的吹拂下成了一丝丝流过车窗的雨泪。伍嫣将头靠在窗边,盲目地寻找那些泪水最终会流往的方向,她将面颊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回想着她曾在书里看过的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 她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的,就算今日星星毁灭了,它所直接投射或是反射的星光,今晚仍旧会继续出现在地球的夜空里,因为它与地球相隔了好几百光年的缘故,因此在地球上的人们看不到它的死亡,所见到的,仍然是它还存在时的美好……其实在今日这个恶耗来临之前,她曾经想象过,当她与杜宽雅之间真正的别离降临时,那心痛,将会是如何的巨大和哀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哭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有半点真实感,更不要说是将那些庞大凌乱的情绪凝聚起来了。 她想,或许那是因为杜宽雅所残留的温度和光芒,都还在她身上的关系,因此她没有办法真切地去感受他已经死亡的消息,又或许,那份已经毁灭的感觉,它还相隔了好几百光年,它还在路上,它还尚未抵达。 还没有抵达,还没有…… 一心急着赶回家中的伍贺兰,在察觉前方远处因车祸的缘故,造成了后头一整排车阵的连环车祸时,她死命地踩住了煞车,并高声呼唤着坐在她身旁的女儿。 当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翻覆时,伍嫣看着地平线距离她愈来愈靠近,重重的撞击声过后,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看见金属摩擦在地面上所产生的美丽火花。 在阵阵耀眼夺目的火花中,她没有看见她短短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地在她眼前上演,她只是想起了杜宽雅曾经跟她说过的永远,以及那年,杜宽雅牵着她的手回家的冬夜。 在这一刻,你知道吗? 她很想告诉当年还是个少年的他…… 永远,真的很遥远啊。 当窗外满园的绿意,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时,已是两个月过后了,而伍嫣,因右脚复杂性骨折,左臂也断了的关系,也已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之久。从表面上看来,从不承认杜宽雅死讯的她,似乎是没有因为从此失去了杜宽雅的消息后,因而产生些负面的想法或是行为,随着时间一日日地远去,那份曾经存在她眼底的伤痛,也一点一点地渐渐淡了,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无声等待着。 终章 白日里,每当亲友来探访时,她还是和以往一样,会笑会聊天,可他们不知的是,当没有人造访时,她便不说不动,成天就只是拿着杜宽雅曾经写给她的信件反复地阅读着,彷佛唯有这样,她才不会连仅有的这些回忆,也都遗失在那个曾经下着冬雨的夜里。 扬起指尖轻轻抚过信上杜宽雅的字迹,深深沉溺在过去里的伍嫣,静看着窗外的夕阳将手中沾染过泪水的纸张,照成了一种空虚的透明。这样的生活,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而在没有了他之后,她又该将日子过到哪里去才好? 当医院规定的会客时间即将过去,原本安静的住院楼层,忽然因为什么人造访而骚动着,站在她病房里为她量体温的护士,在听到外面廊上的人声愈来愈吵闹,使得她忍不住打开病房房门往外头一探究竟时,一名脸庞美丽得宛若天使的青年,即站在门口扬起一指用力地指向伍嫣,并且放声大喊。 “啊,找到了!” 伍嫣不解地侧首朝门口处看去,蓦然因来者而怔住的她,当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金发、蓝眼,再酊上个美丽的娃娃脸……记忆中那帧她曾与杜宽雅一起看过的照片,曾经出现在照片里的人物,彷佛自已经泛黄的岁月里走了出来,终于来到了现实与她面对面。 他叫艾伦……我要保护他,我要等他长大…… 当伍嫣犹愣张着眼看着顶着一张娃娃脸,却穿着与他外表年纪不合的西装的他时,已经在医院里找她找了好久的艾伦,下一刻即一骨碌地跑向她的病床,毫不考虑地就朝她扑了上去。 “我终于找到妳了!” 被他开心搂住颈项的伍嫣,在将他推开一点距离,仔细地看清他的脸,确定她没有认错人后,她小声地问着始终无缘谋面的他。 “艾伦?”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跟他哥哥一样,都光只会长身高,而这张娃娃脸却半点也没有改进? “对,我就是艾伦!” 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你长大了……” “嗯!”他开心地对她点了个大大的响头。 “你哥他人呢?他在哪里?”一直不肯正面承认杜宽雅死讯的她,勉强坐正了身子,迫不及待地问着他。 说到这个话题,艾伦的表情就显得有点心虚。 “呃,那个……” “还在诈死,虽然说他是真的断了好几根肋骨。” 身为共犯之一的富四海代他答道,并在走进病房后顺手关上房门,以杜绝外面那一大票护士偷看的视线。也不知该说杜宽雅命大,还是他的运气也太强了些,那日在他那辆没了煞车的车子冲出树林前,拚死一搏的他选择了在疾速之下跳车,坠在雪地里的他,先是在湿滑的雪地里滚了个老远,在狠狠地撞上林中的树木之前,还好有几团雪堆及时减缓了他的冲势。 随后赶来的富四海与艾伦,在森林里自天黑一路找到清晨,这才找到了失温又昏迷的他,就在富四海把他送去了事前准备好的躲藏地点不久,黑帮组织的成员们,便在那条河里捞到了那辆出事的房车。 伍嫣不解地看着当时也一并失踪的富四海。 “诈死?”有这个必要吗? “搞垮了一个黑帮总得要付出代价啊,只是与其由那票急着想找他算帐的干部们下手,还不如就我们自己来制造他的死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晓得对方也在同一个时间点下手。”坐在床畔的富四海无奈地摊开两手,也很不想用上死亡这种会令她伤心的手法,好来摆脱那些阴魂不散的黑帮。 “为什么事后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电话会被窃听,会露出破绽。”富四海一手指着坐在旁边频频点头的艾伦,“咯,艾伦他可是在芝加哥整整演了两个月的哭戏,而我呢,则被那个死没良心的邻居给空投到加拿大那个像冰箱的地方,硬是在那里躲了两个月。” “那他现在在哪?”既然他们这两个共犯都回来了,主谋呢? 他搔搔发,“我才想问妳呢。” “什么意思?” 找人找得人仰马翻的艾伦,提不起劲地趴在她的腿上。 “前天我哥连伤都还没好,就从医院里落跑了,我们以为他是等不及想回来看妳,所以就马上也跟着追过来了。”都说过等风头一过就会放他回家,他有必要心急到使出逃院这一招吗? “总之,我确定他已经坐飞机回来了,妳不要急,我们现在就再去找他。” 当照顾伍嫣的护士,走进来提醒他们会客时间已过了时,富四海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再拉开另一只也习惯赖在她身上的无尾熊,将他给拖出病房,继续加班搜寻那位欠扁的失踪者。 胸口中鼓涨得满满的期待,令躺在床上的伍嫣怎么也躺不住,怕她贸然下床走动的护士,在让今早醒来就有点发烧的她吃过药后,请来医生替她打上一剂添了镇定剂的点滴,让她安分地躺在床上休息。当晚夜半,当她因外头不知道为什么,又再次闹哄哄的人声而醒来时,这一次,在柔魅似水的月光下,她没有看见艾伦那张宛如天使般的脸庞,她看见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正静静地倚在病房门口对她微笑。 “嗨。”杜宽雅就像个刚旅行回来的人一样,以一派轻松优闲口吻向她问候。 “嗨。” “我回来了。”看出她眼中的那份怀疑和不敢置信,他再轻声地道。 “回来了啊。” 莹莹的月光映照在杜宽雅的面容上,朗朗的笑意还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样没有丝毫改变,许久许久之后,当她因泪水而模糊了双眼之时,她不但听见了那久违的温柔嗓音,她还听见,他对她说…… “我爱妳,妳还爱我吗?” 她用力掩住口鼻,试图阻挡自眼眶中翻落的泪水,并使劲地,压住到了嘴边的低吟。 尾声 一年后 “啊,摔出去了。”坐在道馆里观战的富四海,当杜宽雅被伍贺兰摔倒在地上,呈现四脚朝天的姿势时,他很大方地给了个十分的满分。 “是啊。”伍嫣则是在心底默默地计算着,她家老妈的记恨期,到底还要多久才会过。 “那是妳老公耶。”太没同情心了吧? 她耸耸肩,“不就是惯性沙包而已?”自从他伤势彻底复原后,这半年来,她老妈天天都是这样照顾他这个曾害她女儿哭的人。 “嫂嫂,那是我哥啊,妳快点救救他啦。”早已成年,却还是一脸未满十六岁模样的艾伦,在杜宽雅又被拉起身再摔时,舍不得地摇晃着她的手臂。 “他死不了的。”伍嫣拍了拍他的脑袋,递给他一张纸条,“哪,你要的情报在这里,需不需要我附上你梦中情人她家的地址?” “嫂嫂,我就知道妳最疼我了!”艾伦开心地搂住她的颈子,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也不管他家老哥正躺在远处的地板上瞪着他。 她忍不住揉起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好乖好乖。” “别再吃美少年的豆腐了,妳老公快被摔死啦!”富四海在场内的伍贺兰火力全开时,赶忙代替那个苦命的邻居向她求援。 她压根就不担心这一点,“放心吧,我妈不会舍得把珍贵的继承人给摔坏的。” “他真的要继承这间道馆?他不弹琴了吗?”已经有一年没有回来的富四海,还不太清楚这边的最新情报。 “照弹啊,这里只是他的兼职,他的正职是音乐大学里的钢琴讲师。”伍嫣在解释完后以肘撞了撞他,“对了,你不是说你有照片要给我看?” 等不及想要献宝的富四海,拿起放在一旁的公文包,自里头取出一大本相簿给她。 “罂粟花?”她翻了翻相簿,发现照片里头的花朵,似乎是在介绍日本热门旅游景点里常出现的花朵。早在几年前就已找到另一个新老板的富四海,得意地向她宣布,“就种在我老板他家的后院。” “这个老板你是怎么认识的?”她衷心期待着,这位老板在日后不会像杜宽雅一样,每年过年时都会因那高额过头的年终奖金,而后悔曾经录用过他这个不划算的经纪人。 “他是我隔壁班的同学。” “你也回来休息了好几天了,你不回去上班赖在这里行吗?” 富四海大大地叹了口气,“我还在考虑我到底是要多介绍几个心理医生给他,还是干脆就去帮他抢救他的初恋。”怎么他同学们的初恋病情,一个都比一个严重? 她一掌拍上他的额际,“富大少,你的钱赚得够多了,你就去做点功德吧。” 乖乖坐着观战的艾伦,看着一路忍让的杜宽雅,在终于让到不想再让时,一转身就给伍贺兰来上个久违的过肩摔。“啊,伍妈妈被摔出去了!”“妳家王子殿下是皮在痒吗?”深知伍家武则天脾气的富四海,忍不住想为杜宽雅捏一把冷汗。 “所以我才说你们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啊。”他偶尔也是会露出本性来的。 “你家老妈就要暴走了,我先闪人。”富四海赶在伍贺兰面上的天气变天之前,先一步地逃出道馆。 伍嫣则是伸出两掌,将深受伍贺兰喜爱的金发美少年给推出去,再拉过匆匆下场避难的杜宽雅。 “艾伦,我妈就交给你了,我和你哥先回家去,晚点我们再过来吃晚餐!” “收到。”可说是男女老幼通杀的艾伦,漾出天使般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走向场中正在发火的伍贺兰。 手牵着手回到隔壁杜宅里后,杜宽雅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以袖擦试着伍嫣的脸颊。 “妳又让艾伦亲妳……”亲亲亲,见面也亲,心情好也亲,他不承认他有这种老是爱乱亲人的弟弟。 伍嫣实在是很受不了他这一点,“你别老是跟自己的弟弟吃醋好吗?”还不是他养大的? “妳今天早上在出门时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杜宽雅边问边走向一楼的更衣室,脱去了身上的道服再以毛巾擦着身上的汗水。 “我打算等你的暑假到了时,拉着你一块儿去环岛。”老早就做好计划的她,坐在靠近花园的小窗旁,看着外头正盛开着的满园花朵。 杜宽雅自更衣室里探出头来,“环岛?” “还要出国去玩遍每个可以制造回忆的地方。”年少时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她非得把那些流失的时间都给补回来不可。 “不行,我明年春天已经有别的计划了。”他走至她的面前郑重地摇首反对,还对她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什么计划?” 他朝她伸出三指,“求婚,结婚,度蜜月。” 伍嫣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呢。 “这些我不是都已经做过了?”在她还没出院前,她就在病房当众跟他求婚,一出院就押着他去结婚,然后再把他绑架到垦丁度上半个月的蜜月了不是吗? “妳啊……”杜宽雅无力地垂下了两肩,“妳究竟知不知道哪些是男人该主动做的事?” “不知道,反正我做都做过了,你也都已经入赘到我家了,有差吗?”那种麻烦事做一次就够了,他还想来第二回?他以为婚是可以常常结的吗? 满心期待却被她一盆冷水浇熄的他,不死心地扁着嘴,依然顽固地希望她能改变行程。 “等一下……”伍嫣以指按着纠结的眉心,“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那是什么男人的纯情吧?” “那本来就是男人最基本的梦想。”他在她的身旁坐下,在将她拉来怀里时,振振有词地向她抗议。 “都当过黑道大哥了,你还装纯情?”有完没完啊?他以为他们今年都几岁了? “是已经退休的黑道大哥。”他还是一脸的坚持,在这点上头就是不想妥协。她拉来他的两手环在自己的腰际上,“这位前任大哥,你只要对我百分百痴情就够了,其它的就不必麻烦了。” 他索性低下头啃咬起她的颈项,“我不管,把我的纯情还给我。” “可以一辈子分期付款吗?”伍嫣边笑边怕痒地躲着肩头,在与他打闹过一阵后,她转身以额抵着他的额问。 杜宽雅微笑地扬高了唇角,随后在她粉色的唇瓣上印上一记大大的响吻。 “妳敢赖帐的话妳就等着瞧。” “包在我身上。” 后记 很久没写现代稿了,之所以会想写这本书,我想,大概是因为夏天。 每到这个季节,看着窗外的蓝天与夏日午后的高积云,我就会开始想,啊,甲子园的季节又到了,少棒、青棒又要开打了……我对热血青春类的东西最没抵抗力了,而这些,都紧扣着青春二字。 写书以来,很少有机会能够在书里陪着主角们一路长大,好像青春并不是属于人生的一环似的,书里的人物们都忙着在长大后努力谈恋爱,那么在还没长大之前呢?偶尔,就让我们别长得太快或是老得太快吧,暂时不当个困在生活里的成年人,好好温习一下,那段人生中最美好的季节。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