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可当百万仙》 第一章:我曾是剑仙 “放开我——” “你这个禽兽!” 山野之间,寒风呼啸,枝叶激烈摇晃,犹如鬼哭,几声女子惨叫在林中荡开,惊得寒鸦振翅而飞。 许长卿睡在一片黑暗里,他醒过来了,可却无法睁开眼睛。 隐约间听见外面那模糊不清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嘶”的一声,许长卿下意识想要抬手,可却无法动弹。 “别碰我!!”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而悲愤的怒吼,犹如洪钟在耳边炸响,瞬间荡开许长卿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睁开双眼。 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但这次,许长卿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泥土。” “我被活埋了?” 沉吟两声,许长卿强忍住钻心的刺痛,或许因为意志力在对抗,那股疼痛感竟然在迅速减弱,紧接着,他便想起了此方世界的事。 大唐王朝,巍巍盛世。 气运强盛,修士如过江之鲫,由弱到强,分为九到一品。 而许长卿生前是大唐剑冢最年轻的二品剑修 剑冢受万宗之首昊天宗之命,镇守十万大山,抵御蛮荒大妖。 可功绩最为显著的许长卿,却在与大妖血战之后,惨遭同门与昊天宗暗算,死于非命。 然后。 他便来到了这。 许长卿自嘲地笑了笑,“师兄留我全尸埋于此地,倒还算是念旧情。” 片刻后,夜色的笼罩下,一道身影破土而出,身上沾满了泥土,头发凌乱,神情茫然。 由于被埋在地里,许长卿并没有听清楚刚刚那声音在说什么,从何处传来。 只依稀记得,她很急切,很绝望。 于是,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深山之中。 这里刚下过雨,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徐徐阴风吹起挂在老槐树上的红绫,飘入水泊之中,浸成深邃的红。 老槐树数丈外躺着一顶花轿,轿帘被风轻轻吹起,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轿厢,周围散落着破碎的喜贴和彩带。 更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皆是穿着喜庆的年轻男子,但都已断绝生机。 许长卿踱步到那滩水泊前。 虽然月光微弱,但也依稀能看见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面孔,约莫十七八岁,比许长卿记忆中的自己要好看许多,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就像是,刚死过一回。 “嘶……” 还没来得及思考,那股头痛欲裂的滋味再次袭来。 不过许长卿能清晰感受到,这次的痛楚与上次大不相同。 上一次,像是出于一具陌生的身体对他灵魂的排斥。 而这次,则是源于他脑袋上的伤口。 许长卿尝试着,往脑袋上摸了摸,果然触电般传来一阵剧痛。 再看手上,已沾上了自己的血。 伤,是新鲜的。 看来在许长卿醒来之前,少年便受了很重的伤,甚至已经死亡,或许正因如此,许长卿才能获得重生。 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胸口绣有金花,瞧着相当气派,应是新郎官才有的服饰。 “我这是在结婚?” “嗯……新郎坐花轿,恐怕我还是个赘婿。” 许长卿苦笑着摇了摇头。 结合花轿那边的场景。 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在“抬郎头”迎亲的路上,被什么人袭击了。 杀他的人,应该还在附近。 许长卿喃喃道:“既然我得了你的身体,便算是承了你的恩。” “放心吧,我会替你报仇。” 就在此时,山路前方,有狂风翻涌而来,似乎在提醒,他还忘记了另一件事。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幽暗的深山里,那绝望的哭声。 沉吟片刻,许长卿迈开步子,寻声而去,随意瞥到路边一截断落的老槐枝,手指朝它轻轻一勾。 老槐枝先是微微颤动,紧接着腾空而起,乖乖飞入许长卿手中。 少年拎着树枝,朝山中走去。 …… …… “徐柳,我已为人妇,早就不是童子身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悬崖之上,山风大作,冰冷刺骨,如鬼呜呜而泣。 妙龄少女神情苍白,嫁衣破碎,捂着胸口跌坐在崖边。 她已无路可退。 在她面前,站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身穿灰色道衣,头戴玉符,瞧着应该是个仙家修士,可神情举止,却无半点仙气,反倒是猥琐而油腻。 修士笑眯眯地盯着少女胸脯,上面的衣物已被撕烂,尽管她尽力遮拦,却仍能看见雪白的玉峰。 他正是少女口中的徐柳。 “秦蒹葭,你不会真的以为使这种小手段,就能骗过我吧?” “我师傅青山道人选你上山与他双修,那是你的福气,而你居然临时找了个穷小子成亲?以为这就能躲过去么?太天真了。” “童子之身,只是更利于双修而已,即便你不是,师傅照样要收了你……更何况,你今天还没来得及洞房吧?” 秦蒹葭脸色惨白,瞳孔缩小如针。 “与我师傅双修过的女子,没有能活过三个月的,你生得如此美,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徐柳蹲在少女面前,怜惜地抚摸着她的下巴。 “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的话……” 啪! 秦蒹葭将他的手拍开,眼神骤然决绝,声音冰冷: “我宁可去死!” 徐柳眼角狠狠抽了抽,脸色顿时变黑。 肃杀之意爆发。 他一把掐住秦蒹葭的喉咙,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邪笑,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骚蹄子,老子堂堂昊天宗修士,平时也没少讨好你,你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要不是师傅看上了你,我早就对你下手了!” “不过我真要谢谢你,你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桩婚事,等老子享用过你之后,再把你送到师傅那,就说你是被那小子破了童子身,师傅也不会怪罪到我的头上!” 徐柳抓住秦蒹葭腹部的衣物,猛地一扯。 只听清脆的衣帛碎裂声响起,少女月白色的肚兜显露了出来。 秦蒹葭流出绝望的泪水,贝齿抵住舌头,随时准备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徐柳身后的山路传来。 那声音很好听,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这边画面如此激烈,语气却相当平淡,像是随口一问。 他说的是: “是你杀了我吗?” 第二章:我最讨厌昊天宗! 瞬间。 徐柳如芒刺背,浑身打了个冷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夜浓稠如墨,幽暗的山路仿佛一条沉默的巨兽,蜿蜒伸展。 那脚步声,起初是微弱的,被夜风所掩盖,但随着他越来越近,布鞋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几乎与徐柳的心跳同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来人绝不简单。 可当他看清那人时,却彻底傻眼了。 一道瘦削少年的身影,身穿红衣,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提着树枝。 淡淡的笑容里,满是杀机。 两道目光,对视片刻。 许长卿轻声再问:“是你杀了我吗?” 豆大的汗珠,从徐柳额头滑落,顿时不寒而栗。 这赘婿分明已经被我杀了! 而且刚才我的神识遍布周围,没有发现一个活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莫非……他是鬼?! “算了,你不说,我也懒得问。” 许长卿轻叹一声,提起树枝。 徐柳愣了愣,片刻后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站起身子,满脸冷笑: “装神弄鬼,差点着了你的妖道!” “贫道修行多年,早已是九品练气境巅峰,你不过是一只刚化形的冤魂,我何惧你?” “许长卿生前就是个窝囊废,死后能是什么好鬼?既然你还敢来,那本仙就让你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 徐柳箭步掠出,壮硕的身影如同一片乌云,在瘦小的许长卿面前,简直能遮天蔽日,举起沙包般大的拳头,便朝许长卿脸上砸去。 只听山野间,有一声轻叹。 许长卿抬手。 砰! 拳头砸在他瘦削的手掌上,气浪朝四面八方袭去,周围大树被震断,枝叶沙沙作响,木屑漫天飞舞。 然而。 徐柳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如打在了一座大山上,明明使出了全力,对方却纹丝不动! 事实上,许长卿这具身体并无修为,仅有些筋骨力量上的基础。 他从前世保留下来的,只有纯净的剑意,以及强大的灵魂。 他是用自己的灵魂,接下了这一击。 一般来讲,修士的灵魂相当脆弱,与肉体直接对碰,无异于以卵击石,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但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咔嚓!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徐柳拳头上传来剧痛,被推着倒退了一步。 再抬头时,却见许长卿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般轻蔑。 “你太弱了。” 砰! 他一拳回敬在徐柳胸口,后者顿时暴退数步,跌坐在地,口吐鲜血。 “你究竟是谁!” 满是恐惧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 山风吹起少年的发丝,他低着头,俊美的神情中,也带有一丝茫然。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 徐柳嘴里不断地吐着鲜血,他敢笃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许长卿,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踢到硬板子了。 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权衡之下。 他强忍着剧痛,来不及站起便朝许长卿抱拳,服软卑微地道: “晚辈乃昊天宗修士徐柳,今日来是奉师尊之命带走此女子,万没想到认错了前辈,多有得罪,请前辈见谅。” “昊天宗?” 许长卿捕捉到关键词,眼前一亮。 徐柳心中一喜,昊天宗乃万宗之首,开枝散叶,遍布大唐,奉帝命管制天下宗门,权势极大,天下没人敢与昊天宗结仇,否则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昊天宗的追杀。 既然知道昊天宗,那就好办多了。 于是徐柳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晚辈师承‘泰元’一脉,泰元道人是我师祖!” 许长卿“嘶”了一声,又问:“泰元道人……他是否还健在?” 闻言,徐柳心里是又惊又喜,连忙回答:“当然!师祖他如今在汴州泰元峰上修行,徒子徒孙,遍布大唐!我师傅青山道人刚见过他,如今正在返回分舵的路上!” “您……您和他认识?” “那可太认识了。”许长卿点头感叹。 徐柳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正要继续攀关系。 可仅仅是眨眼间,他的笑容便彻底凝固。 少年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声音冷冽刺骨: “他是我仇人里最可恶的一个。” 嗡—— 此时此刻。 徐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逃! 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转身不顾一切地朝悬崖的方向跑去,从秦蒹葭身边擦过,猛然跃出。 他以为只要自己跌入悬崖,便有一线生机。 可太晚了。 跳在半空中的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后破风而来。 噗嗤! 伴随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徐柳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胸口,被一根树枝洞穿。 血液飞溅如绽开的鲜花。 “这是……驭剑术。” 他神情茫然,在空中滞留了一瞬,随即自由落体向山崖之下坠去,意识弥留之际,最后瞥了那少年一眼。 近五十年来,大唐剑修越来越稀有,直至今日,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而剑道难行,剑修比起寻常修士,突破境界要难上数倍! 再加上铸造一柄强大的本命剑代价极高,而本命剑的品级又会影响主人的修行,使得剑修修炼难上加难。 以气驭剑,唯有三品以上剑修才能做到,并且还必须使用自己的本命剑,否则无法驾驭,很容易伤及自身。 如今的大唐境内,能使用驭剑术的剑修,两只手就能数完。 扑通! 山下传来一声巨响。 徐柳死不瞑目。 崖边,秦蒹葭脸色比徐柳逼迫她时还要惨白。 “驭剑术……这怎么可能……” 她看许长卿的眼神里,畏惧与警惕比感激多得多。 “这不是驭剑术。”许长卿淡淡地道。 秦蒹葭朱唇微启又合上,像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少年,已经不是许长卿了。 而且,他强得可怕。 不该自己了解的事情,绝不能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许长卿的眼神仿佛能看穿所有,他一边敲着脑袋,一边道: “我也有……很多……要问你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忽然开始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步浮浮。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这副躯体,果然还是不够强。 脑袋上,本就有伤。 再加上自己以剑意强行御剑,损耗了太多精力。 快要支撑不住了。 “带我……离开……” 许长卿的声音明显变得虚弱,说完这句话后,便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三章:许长卿 神睿十年,清水镇。 风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处院子里,炊烟滚滚。 婢女小婵正坐在火炉边打瞌睡,倒在地上的扫帚很快便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忽然。 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大小姐那凄惨的叫声。 “啊——” 婢女吓得一个哆嗦醒过来,扫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满地,慌忙冲进去,却见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么回事!” 她一边扶,一边查看小姐的情况,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忽的多出个大包,触目惊心! 秦蒹葭是疼得泪眼汪汪,满脸委屈地指着床上的少年,质问: “你……你干嘛撞我头!” 小婵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经坐了起来,却压根儿不搭理秦蒹葭,只痴痴地看着梳妆台。 铜镜里映照着少年迷茫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的剑……在哪里。” “什么你的剑?”秦蒹葭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后道:“那天的树枝已经随着徐柳掉下悬崖了,那是你的剑?” “不是树枝。” 许长卿摇摇头。 他说的剑,是刚才梦到的剑。 那柄陪他一生的剑。 天下最好的剑。 不过,它肯定不在这里。 许长卿抬起头,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与她干净漂亮的眸子对视。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过是下意识坐起,若不是你靠那么近看我,我怎会撞到你?” 此话一出。 少女的脸蛋“唰”的就红了。 “你……你说什么呢!谁靠那么近看你啦!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婵却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闭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许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收回目光,才问道:“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道: “你晕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带回来,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而你的身份,则是我们秦家的赘婿,我的夫君。”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来得及通知家里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喜事变丧事,没想到刚准备操办我们的葬礼,我便回来了。” 许长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堂堂大小姐才失踪了三天,他们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着急办丧事。” “很正常。”秦蒹葭声音冰冷:“秦家里,只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闻言,许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却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来,算是扯平了。” “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昊天宗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袭击了迎亲队伍,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毕竟我们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点暴露,就不好说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门,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败露,不仅是临近的分舵,整个昊天宗都会视他们夫妻二人为死敌。 到时,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许长卿忽然道:“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会在迎亲的队伍里?” 秦蒹葭眼珠子转了转,背过身,答非所问: “咳咳,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等会儿昊天宗的人会来,说是慰问,实是审问,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不是许长卿。” 许长卿也没有追问,揉着脑袋:“你说说关于他的事,我没有他的记忆,更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选的赘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没有提前了解,只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轻声叹息,她看着一旁的火炉,神情甚是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 “秦蒹葭,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少女猛然回头,透过窗户望去,一道人影正站在院外。 “什么人?”许长卿问道。 秦蒹葭没有回答,而是拍拍身旁的小婵道:“你把咱家人的画像拿出来让姑爷认认,免得一会儿闹了笑话!” “是。”小婵脸色苍白地答应了下来,连忙把一沓画像放到许长卿面前。 秦蒹葭这才出了门,消失在风雪中。 她走之后,许长卿皱眉问道:“外面那人是谁?” “是小姐的堂哥,秦朗。” 提起这人,小婵眼中尽是厌恶。 “说起来,都是因为他才导致你们遭受这无妄之灾,姑爷你本就住在镇上,迎亲队伍根本不用经过那片妖魔横行的山路。” “但偏偏是他,非说你老家在东边的许家村,按习俗迎亲队伍就该从那启程,将您接来,才会招此横祸!” “原来是他害死了‘我’啊。” 许长卿笑了笑,面露冷意。 “姑爷说什么?” “没什么。” 许长卿摇摇头,询问道:“你们小姐为何如此不受家里人待见?” 小婵手攥得更紧,贝齿轻咬嘴唇,颤音道: “小姐是老爷捡回来的弃婴,夫人死得早,老爷便再无子女,所以老爷对小姐甚是宠爱,但也正因如此,小姐遭到了叔父一家的忌惮,他们害怕小姐抢走家产。” “从小到大,叔父他们就没给过小姐几次好脸色看,最近老爷病倒了,他便是家里的话事人,小姐的处境更是越来越糟,再加上被昊天宗的禽兽缠上,若不是遇到姑爷你……” 说到这,小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姐说过,姑爷是有本事的人,求您一定要帮帮小姐!” 许长卿苦笑道:“我可没什么本事,至少……现在还没。” 小婵抬起头:“姑爷不是修士么?” “不是。”许长卿轻声说道。 他不再搭理小婵,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虽然神情平静,可许长卿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上一世,他至死都未知晓害死他和他兄弟姐妹的幕后黑手是谁,但十万大山外,围杀他的那十三个人,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泰元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好巧不巧。 他重生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徐柳,就是泰元道人的徒孙。 当时便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从许长卿心中生出。 如果他拜入仇人的门下,岂不是能更轻易地得知那十三人的下落? 而且成为昊天宗核心弟子之后,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当年的真相,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甚至救出还活着的同伴。 想到这,许长卿迫不及待要进入识海。 虽然昊天宗收徒门槛极高,但对两世为人的许长卿而言算不得什么困难。 只要这具身体有哪怕一丁点修行的资质,他都有信心执行计划。 渐渐的。 他身体变得放松,呼吸缓慢而绵长,开始进入入定的状态。 小婵动作声,火炉烧火声、窗外风雪声,接连消失。 许长卿耳边,只剩下死般的寂静。 此方世界,所有生灵识海中皆有一块道石,道石高于三丈,便可修行,而道石越高越多,则代表修行资质越好。 故道石只有三丈之人,即便能修行,此生恐怕也只能居于最低的九品练气境。 前世许长卿的道石是一座高山,耸入云霄,高不可攀。 成就一品剑仙境,几乎是必然。 只可惜,他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今死而复生,他最关心的,便是这回他的道山能有多高。 睁开眼睛。 许长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四周烟雾迷蒙,不知方向,更远些的地方,也完全被浓雾覆盖,看不见任何事物,更别提道山。 他伸手向前探去,却什么也摸不到,触不着,微微皱眉,再向前走出几步,仍旧是碰不到任何有形之物,只有浓浓大雾。 “怎么什么也没有?” 他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些许慌乱。 还未等他接着去寻道石,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是因为雾更浓了,而是因为他的意识正在消失。 “不用试仙镜强行进入识海,果然吃力,无法维持太久。” 许长卿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便已回到秦蒹葭的闺房。 空气中弥漫着檀木的清香。 火炉正“滋滋”地烧着,映照出许长卿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他的心情已然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朝廷每年都会组织十岁左右的孩童使用试仙镜,若有修行资质,很快便会遭到各方宗门或是朝廷的哄抢。 这具身体已有十七八岁,还未曾修炼,也就代表着,他可能根本没有修行的资质。 命运弄人。 许长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却竟是个无法修炼的废人。 正在他烦闷之时,一个陈旧的酒葫芦,突兀地出现在床头柜上。 “咦”的一声,许长卿微微皱眉,他依稀记得,自己从土里钻出来之后,远处的花轿旁,也躺着个一样的酒葫芦。 但它怎么会出现在这? 许长卿下意识拿起来看。 就在手掌触碰到酒葫芦的瞬间,他瞳孔骤缩,神色惊异。 这酒壶里面,竟然有四缕煞气,其中三道,是三只八品妖物的妖气。 而最后一缕,则是一道昊天真气,只有昊天宗修士才会拥有的特殊气息。 毫无疑问,它的主人,正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徐柳! 但所谓煞气,通常都是妖气、邪气、鬼气等妖邪污秽之物才有的至阴之气,可昊天真气至阳至刚,即便那徐柳生前再怎么作恶多端,死后的昊天真气也不会变为煞气才对。 更奇怪的是,生灵死后,自身煞气便会逐渐消散,许长卿的认知里,没有手段将其收集,收集了也没有用处。 那这酒壶,是如何做到…… 就在这时,许长卿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双目瞪大。 只见酒壶里的煞气,竟突然往外溢出,沿着手臂,流入许长卿体内。 刹那之间。 如有源泉,游走全身。 许长卿的眼神,愈发明亮。 恍惚间,他眸中倒映炉火,如有神光迸发! 此刻他只觉自己的体魄逐渐有凝实之感。 血肉筋骨,五脏六腑,皆是内外通达。 自身的力量,以极为明显的速度在增长,而手里的酒壶,却变得轻了许多。 武夫一途,虽无需道石,但却极为艰难。 光是入品,都需要花费数十年时间。 而许长卿的体魄,仅仅只是比常人更为强壮,远远还未达到入品的水准。 但一切都在这个瞬间改变了。 “我……入品了?!” 许长卿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手里的酒壶,神情仍旧难以置信,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喜之情。 这个酒壶,应该是有收集世间煞气,用以滋补自身,达到增强体魄的功能。 仅仅四道弱小的煞气,便让许长卿刹那入品。 若是好生利用,企及那从未有人踏入过的一品武圣境,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贱婢,进秦家多少年了,还敢这么办事,那个赘婿醒了,为何不来报!” 男人声音严厉。 紧接着,便是小婵慌张哽咽的声音。 “小姐说姑爷刚醒,要让姑爷先休息会儿,所以……啊——” “啪”的一声脆响。 小婵被扇翻在雪地里,脸颊上顿时多出一片红印,眼角含泪,泣不成声。 打她的,是个瞧着四五十岁的男人,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脸上的赘肉挤作一团,显得狰狞可怕。 “贱婢,再敢哭一声,老子把你腿打断!” 男人怒骂着,顺手抓起旁边的扫帚,就要往小婵身上拍去。 为了不给大小姐添乱,小婵哪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闭上双眼,静待痛苦来临。 可扫帚竟是迟迟没有拍下。 她茫然睁眼,只见那扫帚近在咫尺,竟是悬在了面前,雪花碎屑簌簌飘落,却无法再前进半寸。 有只苍白的手,在下方将扫帚轻轻拖住。 胖子怔住,抬眼去看,却发现那清秀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来到面前,悄无声息,犹如幽灵。 他被吓得浑身一震,连忙扔掉扫帚,挤开满脸的肥肉,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这位想必就是姑爷了吧?” “在下姓刘,是秦家的管家,姑爷以后叫我老刘就行!” 闻言,许长卿也笑了,但却比不笑还要可怕,冷冽从齿缝间挤出: “老刘是吧。” “初次见面就看见你在打我家婢女,真是……好惊喜啊。” 最后四个字,仿佛有杀意刺骨,令刘管家不寒而栗,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儿”“那儿”地沉吟了几声,刘管家正低着头。 等等?不对! 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了,自己怎么刚上来气势便被这个赘婿压倒? 我可是秦家的老人! 你一个赘婿,我怕什么? 第四章:管教你也是我分内之事 想到这,刘管家底气便足了许多,甚至有些怒意,昂起首来,挺直腰杆。 “我是家里的主管,这个贱婢犯了错,我教训她也是分内之事。” “姑爷请让开,我还有话要与她说!” 说罢,他再捡起那把扫帚,就要再打。 “住手!” 许长卿一声冷喝。 刘管家停下动作,这次却丝毫不怕,冷笑道:“怎么?许公子初来乍到,连我的分内之事也要管?” 称呼由“姑爷”变成了“许公子”,生分了许多。 小婵站在姑爷旁边,眼角含泪,低头轻声道:“没事的姑爷,我习惯了。” “为了小姐,我能忍受。” 然而,这话许长卿好像全当没听见,向前一步,走到了刘管家面前。 声音比今日的雪还要清冷几分。 “刚才你说,小婵犯了错,所以你要教训她?” 刘主管毫不犹豫地答:“没错。” 许长卿又问:“属下犯了错,你这个主管可也有责任?” “当然。” 这次,刘主管迟疑了片刻,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那我问你。” 许长卿再向前一步,眼神冰冷,一字一顿地道: “我作为蒹葭的丈夫,教训你这个犯错的主管,可也是分内之事?” “没错……嗯?” 刘管家本能地回答,可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肥肉晃了晃,神情迷茫。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啪!!!” 一声震天般的脆声响起。 可怜的老刘,感觉犹如一座泰山拍在了自己脸上,整个人倒飞出去数米,两百多斤的身子一头栽进雪地里。 “哎哟!” 惨叫声透过雪地传出,变得十分沉闷。 看着这一幕,小婵都惊呆了,脸色惨白:“姑……姑爷……这……他可是二叔身边的人!” “人太软弱了,只会更受欺负。” 冷冷抛下这句话,许长卿便径直往刘管家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小婵身子仍在发抖,可泛红的脸颊上,却有一丝笑意,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喃喃: “小姐……姑爷他好像真的有点帅。” 许长卿抓住刘管家的腿,将他从雪地里连根拔起。 “扑通”一声。 刘管家跌坐在地,胸口上下起伏,正剧烈地穿着粗气,雪屑哗啦啦地落下。 看着他肿成两个猪头的脸,许长卿烦闷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笑道: “不好意思了老刘,我没收住手……” “你……” “别你了。”许长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吧,带路。” 刘管家气得脸色都已发紫,可回想起刚刚那一掌,又不敢再有任何冒犯,只敢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许长卿一眼。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再与许长卿言语,捂着肿胀的脑袋便往院外走去。 许长卿与小婵跟在后面,一路上,暗自思考。 秦蒹葭隐瞒他已经苏醒,是不想让他与昊天宗的人见面。 但这个刘管家还是找了过来,证明她那边怕是遇到麻烦了。 既然如此,去见见昊天宗的人也好,来人说不定也是泰元道人膝下的徒子徒孙。 三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便看见了前厅,可刘管家却没有往那边走,反倒是绕了另一条路。 直到一间偏院的院门前,刘管家才停了下来。 “吱呀”的一声。 院门被推开。 往里看去,里面正站着一位道士,灰衣戴冠,穿着与那日见到的徐柳相似,唯有头顶玉符不同。 许长卿记得前世的昊天宗修士,是以道衣颜色区分地位,穿灰衣的,多是外门弟子。 也就是说,此人与徐柳等级相当,但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却比徐柳要强上不少。 那灰衣道人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 许长卿拱手抱拳,打招呼道:“徐仙师。” 徐牡点头不语。 徐牡始终保持着善意的微笑,道: “我有些事要与许小兄弟说,能不能请你们先回避一下?” “当然!” 没有任何废话,刘管家立马退下。 小婵担忧地看了眼房屋里面,也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寒风萧瑟,许长卿只穿了件单薄素衣,尽管前身体魄不弱,也仍旧感到一丝丝寒意钻入衣服缝隙之中,冰冷刺骨。 徐牡笑眯眯地看着他。 许长卿则是盯着地面,不与他对视,眼角的余光瞥到几串凌乱的脚印,以及雪地中长长的拖痕。 隐约间,似有血迹。 “仙师……蒹葭在哪里?”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是许长卿惶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眼神飘忽,与徐牡偶有对视,却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像极了扛不住压力的青涩少年。 这徐牡虽然笑容善意,可手上的小动作却被许长卿看得清清楚楚。 有一道真气,正凝聚在他掌间,只要许长卿表现出一丝异样,他恐怕就会立马出手。 虽然最后死的人必然是他,但许长卿现在还没有底气单挑整个昊天宗,所以必须暂时忍耐,装好许长卿应有的样子。 “放心。” “你夫人没什么事。” “叫你来,只是有些疑问,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如实说便是。” 徐牡走到许长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仙师想问什么?”许长卿声音惶恐。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在迎亲的路上,可有见过妻子秦蒹葭?” 对方语气和善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神睿十年,腊月初一。 应该便是刚醒过来的那天。 依稀记得,自己前世死前,大唐年号仍是“本初”,而如今已是“神睿”十年,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沉睡了十数年。 许长卿略微思索,便回答道:“没有,我不知她为何能救我回来。” 闻言,徐牡笑容立马收敛,目光当中,蕴含冷酷。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有看清楚是谁袭击了你们,又有没有谁来营救?” 许长卿一怔。 他陷入沉默,似是在回忆。 这个问题,必须慎重。 秦蒹葭对徐牡说的,应该是迎亲途中遇到袭击,恰逢徐柳相救,随后二人趁乱逃走,这便能解释徐柳的死因。 毕竟他们二人并无修为,尽管许长卿有武道基础,也绝不是徐柳的对手。 只要能对上口供,便能洗脱嫌疑。 但这种时候。 说得太过清楚,反倒惹人生疑。 许长卿沉吟片刻后,敲着脑袋,皱眉道:“抱歉……仙师,那天我坐在花轿中,什么都没看见便被打晕过去,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后,徐牡收起了杀意,神情略显温和,又恢复了那副和善的模样,柔声道: “其实今天,我是为了我亲弟弟徐柳而来的,我在你们遇难的地方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 许长卿瞬间面露惊恐。 “别慌。”徐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与此事无关,毕竟你与我弟无冤无仇,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去杀昊天宗弟子。” “我今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查出真凶,你有什么线索帮我抓到凶犯,贫道报了仇,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到时,举荐你进入我昊天宗修行,也未尝不可。” 他的话语,十分诚恳。 这番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真会上当。 但许长卿两世为人,早便是个老江湖,这点哄骗的手段,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况且秦蒹葭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许长卿只是心性冷漠,但不代表他愿意做个畜生。 “您的意思是……有人设计杀害了徐柳仙师?!” 许长卿故作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努力回忆许久,却还是皱眉摇头道: “仙师……当时我真的直接晕过去了,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答案,令徐牡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他转过身,朝房屋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屋内竟是响起了女子的惨叫之声。 “啊——” 许长卿神情瞬间冷厉下来,内心燃起怒意。 因为这声音,是秦蒹葭的。 第五章:卑鄙手段 此事最大的疑点,便是秦蒹葭为何会出现在迎亲队伍里,毕竟徐柳觊觎她的美貌大家心知肚明,昊天宗多少算个体面的宗门,她大婚之日躲在家中尚有一线生机,但却非要跑到荒郊野外,简直像是故意诱引徐柳过去的一般。 所以从一开始,徐牡就认定了徐柳之死与秦蒹葭有关,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便放过她。 而他也料到了许长卿不会配合查案,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在许长卿面前用刑,而是先行审问,再在许长卿松口气的瞬间,使出杀手锏,形成压迫感,让人恐慌。 这手段倒算得上是聪明。 但堂堂昊天宗弟子,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弱女子动用私刑,简直卑劣至极。 许长卿声音低沉下来:“徐仙师,您不是说我夫人没事吗?” “呵呵。”徐牡笑容玩味,阴恻恻地道:“你们夫妻二人刚刚成亲,倒是情深义重。” “刚才她的确没事,可现在我找不到凶手,自然要重新问一遍。” 说罢。 屋内的惨叫声停了片刻。 徐牡转身朝里面笑眯眯地道: “秦小姐。” “其实你没必要隐瞒真相,毕竟我弟弟是什么人我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隐情,你可以大胆说出来嘛。” “我们昊天宗乃天下万宗之首,向来光明磊落,门规森严!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一个真相而已。” “只要你肯坦白,我保证还你们夫妻一个公道。” 他并没有严厉审问,反而语气温和了许多。 这是在攻心。 屋内,很快便传来秦蒹葭虚弱不堪的声音,带着哭腔乞求道: “民……民女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 “求仙师放过我们吧。” 闻言。 徐牡脸色一沉,挥袖冰冷道:“继续!” 话音落下。 又是凄惨至极的哭喊声,许长卿眼皮子微微跳动,连忙道: “仙师,这件事我们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蒹葭不过一介女流,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昊天宗弟子做什么啊!” 然而,徐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屋内的惨叫声越发撕心裂肺,笑容便越是享受。 “仙师……民女真的不知道啊!” “求您放过我吧!” 求饶声凄厉刺耳。 许长卿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悄悄将右手负于背后,已经在暗暗思考杀人之法。 就在这时。 那徐牡忽的拍拍手,里面的惨叫声,总算停了下来。 “秦蒹葭,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刚才你的夫君已经全部交代了,是你买通江湖散修,谋杀我师弟徐柳,你认还是不认?” 说完,他回头笑眯眯地对许长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长卿神情冰冷,背后手指轻轻一挑,院子角落处的枯枝立刻开始颤动,蓄势待发。 只不过片刻之后。 那股杀意便消散了。 许长卿脸上重新浮现出与刚才一致的惶恐。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许长卿想通了很多东西。 里面的人若真是秦蒹葭,为何徐牡不直接让人把她拉出来审问?当着许长卿面对她用刑,必然更有效果。 徐牡此人,手段阴狠狡诈,不可能连这都想不到。 分开审问,却让许长卿听见妻子的声音,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果然。 思绪刚落。 屋内便传来秦蒹葭的刺耳的求饶声。 “别……别打了大人,我招!我都招!” “是许长卿,他为了与我顺利完婚,侵吞秦家财产,联合几名江湖散修,用毒计杀害了徐柳仙师……徐仙师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啊!” “哦?”徐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道:“许兄弟,你又如何解释啊?” 此话一出。 许长卿嘴角便翘起了冷笑,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此方世界,各种法术千奇百怪,要模仿他人声音并非什么难事。 屋内秦蒹葭的声音,便是模仿出来的。 真正的秦蒹葭,绝对还没有招供。 徐牡大费周章地演这出戏,是在诈许长卿,让他为求自保,供出真正的真相。 从始至终,徐牡都怀疑是秦蒹葭杀了他的弟弟。 这般手段,不可谓不聪明。 只是可惜,他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杀他弟弟的人,根本不是秦蒹葭,更不是什么江湖散修,而是就站在他的面前。 “仙师,她这是在污蔑我!”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何来银两买凶杀人?” “请仙师明断!” 许长卿慌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嗯……” 徐牡沉吟片刻,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点头道:“这话有几分道理,我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只是……” 他凑在许长卿耳边,轻声道: “你当天都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告诉我。”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相反,我还能给你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 “但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就只能相信你夫人的供词,定你的罪了!” 许长卿眉头微皱,目光下垂,似是思索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摇摇头:“抱歉,仙师。” “当日我真的瞬间便晕过去了,什么都没听见看见。” 这个答复,显然没能让徐牡满意,他死死地盯着许长卿的脸。 剑拔弩张的沉默气氛,持续了数个呼吸,直到徐牡嘴角一点点上扬,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没想到一对新婚夫妻,意志竟都如此坚定,不错不错,是我小看你们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两名同样身穿道袍的男人,将一个瘦弱女子拉了出来,凌乱长发遮蔽着面容,虽看不清楚长相,但看其身形便可确认,她不是秦蒹葭。 女人被拉着两只胳膊在雪地里拖行,压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消失在院外。 第六章:昊天宗 “放心吧,秦小姐死不了。”徐牡笑眯眯地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房里了。” “此事便算是我多虑了,师弟的死,应该的确与你们无关。” 许长卿道:“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徐牡双手负后,笑道:“不如送送贫道?” “当然。” 于是两人便一同起行,许长卿始终走在徐牡身后两步,说是送他出去,可许长卿也才初来乍到,哪里认识路,便只是跟在屁股后面走。 小院子外廊腰缦回,才刚走出没几步路,便遇见小婵在外等候,见到二人出来,连忙迎上。 徐牡倒也不在意,任由她跟在后面,笑眯眯地开口道: “小子,你既是大唐的官吏,应该知道昊天宗的由来吧?” 许长卿皱眉,神情中不自觉露出一抹厌恶。 大唐万康末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大唐曾经遭遇过一次灭国之灾,无数蛮荒大妖越过十万大山,侵扰人间,大唐修士尽出却仍旧不敌。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位强大的修士暗中觐见万康帝,自称昊天上神麾下神使,扬言只要大唐创立昊天神宗,集万世香火供奉昊天上神,便可退蛮荒妖魔。 无可奈何的万康帝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立昊天神宗,并奉神使为国师,没想到三月后,蛮荒众妖竟然真的退去了,人间再次恢复安宁。 从此以后,大唐便改国号为天启,令天下以昊天为尊。 这,便是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说,人人皆知。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近百年来,蛮荒大妖一直在十万大山徘徊,侵扰人间。 是一代代剑冢剑修死守十万大山,寸步不退,尸骨无存,才换来这天下的太平。 昊天宗说得那么好听。 可上一世那么多次死战里。 许长卿从来没见过什么昊天上神。 反倒是背后捅刀子的时候,多的是昊天宗弟子的身影。 不过就算许长卿心里再怎么厌恶,如今这局面,还是先把这徐牡给打发了比较好。 于是,他便恭恭敬敬,诚恳地道:“昊天上神的传说,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 徐牡满意地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知道我们昊天宗的分量,以后行事便小心些。” “别怪我没提醒你,昊天宗看上的东西,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年轻人,有时候学会放下,至少能保命。” 这番话,是在警告许长卿,他上面的那位,依旧没打算放过秦蒹葭,而许长卿若是胆敢多管闲事,便是死路一条。 “明白。”许长卿点头。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之事,你们切勿在外提起,若是你想起了什么,可以到城守府寻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待在清水镇中。” 说完这话,徐牡便转身离去。 许长卿强行压抑自身杀气,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神情冷然,片刻后却还是叹息一声,目光看向身后那长廊左侧的一堵矮墙。 “你没事吧?” 他轻声问道。 话音落下,一道倩影似风中残花,踉跄着从墙后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绝美容颜却丝毫未减,反倒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她缓缓朝许长卿走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意。 “看来我们都过关了,你还算是聪明,没有上他的当。” 许长卿目光落在秦蒹葭手上,原本的纤纤玉手,如今却多出了许多淤青,连指甲都已破裂出血,露出下方脆弱的甲床。 不知是出自自身灵魂,还是源于这具肉体残留的本能。 他心里竟是轻轻地疼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浓烈的恨意涌了上来。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理性掩盖下去。 “小姐!” 小婵见到秦蒹葭安然无恙,顿时又惊又喜,猛地扑进她的怀里,边抽泣边道: “您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家伙太阴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呜呜呜……您没事就好……呜呜呜呜……” 小丫鬟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在大小姐身上一顿乱蹭,在外人眼中,她们哪里有主仆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小姐妹。 “好了……” 秦蒹葭吃力地摸了摸小婵的脑袋,无奈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许长卿疑惑道:“你们秦家多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堂堂大小姐,昊天宗说抢人就抢人?” “呵呵。”秦蒹葭苦笑了声,道:“昊天宗行事向来如此,平民百姓于他们而言与草芥无异,我已经算好的了,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被看上,他们连一声招呼都不会打便直接掳走。” “朝廷不管?”许长卿又问。 他前世从小在剑冢长大,眼中唯有剑道、斩妖二者。 关于市井江湖之事,只听师傅潦草提起过,所以昊天宗在民间如何行事,与朝廷关系如何,他还真不知道。 秦蒹葭摇头:“神睿帝登基之后,的确颁布过不少限制昊天宗的政令,可昊天之威,人人忌惮,那些府衙的老爷们哪里敢得罪,山高皇帝远,至少在清水镇,昊天宗横行霸道没人能管得着。” 越往下听,许长卿神情便越是冰冷。 百年前,大唐国师,也就是昊天宗宗主创立了剑冢,收纳天下剑修,统一培养,为国效忠。 可以说,剑冢就是大唐最锋利的剑。 但这柄剑,其实是握在昊天宗手里的。 上一世,许长卿为昊天宗卖命了一辈子,直至临死之前,才发现昊天宗背地里的黑暗。 却不知,寻常百姓们早便对这些恶行习以为常。 不过没有关系。 既然天意让许长卿重活了一次,他有责任把这些该死的人,全部送回地狱。 第七章:斩妖司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许是看他脸色不对,秦蒹葭连忙岔开话题,理所当然地道: “毕竟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就应该留在这里帮我打点秦家。” “不可能。”许长卿一口否决:“我有很多人要杀。” “……” 秦蒹葭皱眉道:“你要走?” “当然。” “不行!” “腿长在我身上。” “我们成亲了,你是我丈夫!” “你知道的,我不是许长卿。”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秦家,不然本小姐面子往哪搁?!” 秦蒹葭向前一步,气冲冲地道,小脸涨得通红,既生气又委屈。 “关我屁事……” 许长卿倒是相当云淡风轻。 “你……” 秦蒹葭满脸不爽,但却拿许长卿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气鼓鼓地瞪他两眼。 “咳咳。” “不过,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干咳一声后,许长卿说道。 “什么交易。” 秦蒹葭眯起眼睛。 许长卿比了个二,道:“两个条件。” “一,帮我想办法找到一面试仙镜,二,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在迎亲的队伍里。” “答应了,我就帮你解决昊天宗的麻烦。” 虽然得到了那个可以收纳煞气的酒葫芦。 但它毕竟只作用于肉体,今后许长卿最多便是个武夫,无法再修剑道。 而且许长卿隐隐觉得,自己识海里的迷雾有些奇怪,更何况即便道石不大,也不至于直接没有,上次他进入识海,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很不合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必须要找到一面试仙镜,返回识海一探究竟。 而要找到以前的仇人,或许可以从青山道人下手,许长卿本就要去杀他,还能替秦蒹葭解决个麻烦,是一举两得。 “条件倒是不难。” 秦蒹葭皱紧了眉头,怀疑道:“不过你要怎么帮我解决麻烦?” “也不难。”许长卿淡淡地道:“把他们全杀光就完事了。” 秦蒹葭嘴角狠狠抽了抽。 “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要知道,那老魔头能在昊天宗收徒,地位必然不低,至少也是长老职称。 可在许长卿眼里,他似乎就像个萝卜一样,一刀就能砍两半。 “我答应你的条件。” 许长卿开出的条件,性价比简直不要太高。 所以秦蒹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试仙镜这种东西,一般唯有仙家宗门才有,民间存量极少,大多都在朝廷手里。” 她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停顿许久之后,才终于眼前一亮,笑道: “我还真知道一个办法!” “不过……可能略微有点难度。” 许长卿问道:“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斩妖使?” “斩妖使……”许长卿皱起眉头,思索片刻。 他对这个名词似乎有点印象,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连斩妖使都不知道!” 秦蒹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天呐,斩妖使可是七十年前便存在的,你到底是多少年前的古董?” “……” 上辈子许长卿未曾出过十万大山,自然什么都不清楚。 “你告诉我便是。” 他闷声道。 秦蒹葭这才开口:“斩妖司隶属于朝廷,主要职能为镇压妖邪,但也有监察百官、维护治安的职能,权力与地位都极大。” “前几十年,昊天宗越来越脱离皇室控制,所以神睿帝登基之后做了很多事,其中便是有增强斩妖司权力,让他们制衡昊天宗。” “这些年来,民间传闻斩妖司查出不少昊天宗过往的肮脏事,只不过都被上面压住了,没能声张。” 闻言,许长卿眼前亮了一下。 若真如此,说不定当年的真相就在斩妖司中。 见许长卿沉默,秦蒹葭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斩妖司每年都会在大唐各地征召合适的斩妖使,大多数人选都来自当地衙门,恰好……” 说到这,秦蒹葭顿了顿,俏眉紧蹙,目光落在许长卿身上片刻,似是在犹豫。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 “恰好明日有斩妖司的人来清水镇招贤纳才,而你所在的巡城司,严格来说,也在招募的范围之内。” “被斩妖使看中的人,便会秘密被召去面试,其中便有一关是试仙镜,若有仙缘是最好,但既在衙门,便十有八九都是武夫,即便不能修炼也不打紧。” “到时,你不仅能用试仙镜,而且还有机会加入斩妖司,那可就前途无量了。” “不过……” 秦蒹葭讪笑道:“巡城司在清水镇地位最低,平时只负责城内巡逻治安,一般情况下,斩妖使目光不会落在你们身上。” “所以……你得自己努力一下了。” 既能用试仙镜,又能加入斩妖司,更方便调查以往的仇人,一举两得。 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仔细一想,许长卿便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冷声道:“秦小姐,那请问你在这之中的作用是?” 秦蒹葭摊摊手:“没办法,我人微言轻,爹爹又重病在床,实在是帮不了你,能给你提供这个消息就不错了。”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毕竟大多数人,等斩妖使走了,都还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 就在她即将开口时,走廊转角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许长卿回头看去,来人脚步沉稳,气机绵长,听上去应该是个入了品的武夫。 在这小城镇里,有入品的实力,便算得上是强者了。 片刻后。 一个中年男人从转角处走出,只见那人身穿黑色劲衣,腰佩短刀,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目光瞬间便落在许长卿身上。 “这是我婶婶的护卫,苏勇。” 秦蒹葭小声介绍。 与此同时,那男人迈步如风,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微微拱手。 “小姐,姑爷。” “吴夫人让我带话,姑爷入赘秦家算下来已有三日,仍未给长辈敬茶,虽然我秦家宽容,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若是姑爷休息好了,便尽快先把正事做了吧。” 闻言。 秦蒹葭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几分,窃窃私语道:“这个婶婶,还真是多事!” “长卿,若你还没休息好……” “无妨。”许长卿打断了她,道:“既然茶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先见见长辈吧。” 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饰演好“许长卿”这个角色,能避免不少麻烦。 听到这话。 那苏勇立马招了招手,从他刚才现身的拐角处,又走出了一名仆人,手里端着茶水,递到许长卿面前。 第八章:婶婶刁难 “姑爷请,我给您带路。” 见许长卿接过茶水,苏勇便立马伸出手臂,指引道路。 “不必了,苏护卫先回去吧。”秦蒹葭插嘴道:“我自会带长卿去。” 苏勇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后,还是拱手离开了。 “小婵,你先回去。” “是。” 小婵神色之中虽有担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夫妻二人两眼便离开了。 “走吧,秦家人给我们的刁难,怕是要开始咯。” 等他们二人皆离去之后,秦蒹葭走在最前面,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早便习以为常。 许长卿并没有言语,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走了约莫百步,拐过好几个弯后,总算是到了一座院落前。 比起他醒来的那间,还有徐牡审问的那间。 这座院落便显得奢华许多,大门由厚重的楠木打造,门楣雕刻四季花蕊,未曾进去,便能隐约闻见清香飘来。 雪下得愈发大了。 许长卿看了眼天上,雪花簌簌落下,犹如柳絮因风起,洒得好一个白雪人间。 视线恍惚间,他瞧见秦蒹葭站在雪地里,轻薄的身子被冻得微微发抖,小手也紧紧缩进了袖里。 明明是腊月寒冬,却仍旧穿着秋季的薄衫。 秦家压根没把她当做大小姐对待。 此时,“吱呀”的一声,院门被推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瞧见夫妻二人,连忙迎上前。 “见过小姐,见过姑爷。” “快进去通报一声。”秦蒹葭道:“我们是来给婶婶敬茶的。” 闻言。 丫鬟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神闪躲,最后盯回地面,道: “夫人还在午睡,她……让你们在门外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 秦蒹葭眉头皱紧,问道:“婶婶什么时候能醒?” 丫鬟回答:“若是往日,再过半个时辰夫人就该醒了,但近日夫人劳心疲惫,或许会睡得更久。” “那她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这一次。 是许长卿接过了话。 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 “按礼数,确应如此。” “知道了。” 许长卿应了一声,便弯腰将端茶的盘子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回去告诉婶婶。” “天冷,茶再不喝,便也冷了。” “这……” 丫鬟看许长卿这般举动,吃惊不小,神色中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谨立,他如此大模大样坐在地上,是大失礼,大不敬。 “回去吧。”秦蒹葭淡淡地道:“等夫人醒了,再来通知我们。” “是……” 丫鬟应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返回了院子,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听到“砰”的一声。 许长卿看向秦蒹葭,笑着问道: “你不怕我失了礼数?” 秦蒹葭深深地看着院门,额前青丝散落,以许长卿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雕刻般的下颌线,和那修长眼睫中,带有的自嘲笑意。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少年少女坐在雪地之中,举止虽是不雅,但胜在二人容貌皆是人间绝色,画面倒称得上十分养眼。 或许是因为两人坐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切,许长卿对她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 秦蒹葭在那妖邪遍地的荒郊野岭,把他一个大男人扛回家,其中的凶险艰辛,自然是巨大的。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她称得上是个好人。 许长卿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喜欢好人,所以对秦蒹葭,他当然是半点也讨厌不起来的。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喂!” “你看着我干什么?” 秦蒹葭满脸鄙夷。 许长卿愣了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移开目光,他双手抱着膝盖,以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 “别误会。” “你和我不一样。” “相对而言,你并不是很好看。” 仅仅是一瞬间。 秦蒹葭那张小脸变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你说句好话会死是不是!” …… …… 与此同时。 那道院墙里面,丫鬟正急匆匆地推开屋门。 室内布局错落有致,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大床,床幔以丝绸织就,绣着繁复的云瑞鹤图案。 房间四周设有几案和书架,却无半本书籍,摆放着各式精美瓷器、胭脂水粉。 女主人正坐在案前,执起茶杯,先以鼻尖轻嗅茶香,随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化开,先苦后甜,滋味非常。 “嗯……真是好茶。” 轻轻感叹一声,她目光这才转向刚进来的丫鬟,眉头微皱。 “你这么着急作甚?毛毛躁躁的。” “不是跟你说了,他们来了,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过一两个时辰,我自会出去。”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秦家的门,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以后便要乱了规矩。” 她一边说,一边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 “秦蒹葭也来了?” “是。”丫鬟点头。 吴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听她爹爹的话,对家里人总是毕恭毕敬。” 闻言,丫鬟眼神微变,上前一步道: “夫人……他们两个虽然等在门外,但他们直接……直接坐在了地上!” 此话一出。 吴夫人眼中的得意与不屑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怒意。 “你说什么?” “长辈未至,他们两个晚辈,怎么敢如此大模大样!” “他们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始终低着头,手在微微发抖。 “夫……夫人息怒,今天大小姐受了昊天宗的刑罚,身子虚弱,所以……所以才……” “住嘴!” “哐”的一声巨响。 白玉杯在丫鬟脚下被摔碎。 吴夫人脸色已经变成了铁一般的青色,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切齿:“小妮子……还真是大胆,娶了个赘婿,就敢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大雪正纷飞。 “既然如此,就让她冻死在外面吧。”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轻移莲步,坐上那张雕刻细腻花纹的大床上。 “我乏了,先睡一会儿。” “等我醒了,再唤他们进来吧。” 丫鬟跪在地上,轻声答应道: “是。” 第九章:对不起,我是个无礼之徒 此时,院外的两人已等了约莫半刻钟。 许长卿盘腿而坐,正闭目养神。 他原本想尝试一下再次进入识海,可却失败了,即便是他,未曾用过试仙镜的话依旧很难做到连续多次进入。 于是大脑空空的他便几乎要沉沉睡去。 直到听见“嘁”的轻轻一声喷嚏,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身旁的少女正蜷缩着坐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白雪,可她手指很痛,不敢触碰这些冰凉之物,所以便只好任由雪将自己掩埋。 “你婶婶怎么还不出来。” 许久的沉默后,是许长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秦蒹葭闭着眼睛,冷笑道:“最近爹爹病重,他们都急着等爹爹死了分家产,可是我这个外人还活着,他们当然害怕我也分去一杯羹。” “婶婶啊,估计巴不得我冻死在外面。” “不仅是她,一会儿见了二叔和秦朗,怕只会遭到更多刁难,你不必陪我,茶,我自己敬便是。” 话毕,两人又沉寂了下来。 片刻后,许长卿淡淡地道: “我们走吧。” 秦蒹葭抬起头,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端着盘子站了起来。 “这位夫人看上去不是很渴。”许长卿淡淡地道:“茶是给需要的人准备的。” “可这样会失了礼数。”秦蒹葭皱眉。 许长卿笑了笑:“巧了,我是个无礼之徒。” 微微一顿,他笑着看向秦蒹葭:“你呢?”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雪中寒梅,苍茫天地间唯有的一枝绝色。 “我也是!” 她也迅速站起,抖抖身上的雪,盯着少年的眼睛狡黠一笑。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废话!” 许长卿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等得不耐烦了而已。”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撇着嘴不屑道:“谁稀罕!” 瞧她这副模样,许长卿连忙转过身,往廊道走去。 “快走吧,冷死我了。” 直到这时,他嘴角才浮现出一丝的笑意。 “好嘞!” 秦蒹葭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后面。 她想起幼时看小说话本,女主人公的青梅竹马往往是个顽皮的少年,总想些歪主意,比方说上学堂时,拉着女主人公逃课玩耍,看雪抓蝶。 这种两人携手,叛逆背德的刺激感,最为牵动少女心。 不知为何,此时秦蒹葭心里竟生出了些许这种感觉,酥酥麻麻,好似静电传遍全身,拨动着少女心弦。 就这样,少女红着脸,跟着少年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虽说秦府很大,但这未免也走得太久了吧! “喂,你真的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那你走这么快干啥!” …… …… 离开婶婶的院子之后,两人便到了二叔秦正的住处。 这次,还是连门都没进去。 不过好在下人直接告知秦正外出未归,也不爱喝茶,敬茶礼便免了。 听到这话的许长卿和秦蒹葭对视一眼,窃喜而笑。 不爱喝茶? 咱还不想给你敬茶嘞! 于是,两人便飞快地离开,生怕那秦正突然回来还改了主意。 “二叔平时倒不怎么刁难我,但也从来都瞧不上我。” 秦蒹葭伸了个懒腰,笑道:“不过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比那些明着刁难我的蠢货要难对付多了!” 许长卿沉思片刻,问道: “我们是不是该见见你父亲了?” 听到“父亲”二字,秦蒹葭清亮地眸子显然黯淡了些许,眼睫低垂。 “其实早上你醒之前我刚去看过,爹爹他……情况很糟糕” “我问了他身边的丫鬟,从我们成婚那日起,他就没再醒过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说爹爹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许长卿“哦”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懂剑,不懂医。 对于秦蒹葭父亲,也是爱莫能助了,便转移话题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秦蒹葭缓缓抬起头,悲伤的神情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却是冷笑。 “当然是我的好堂哥了!” “哦吼。”许长卿笑了笑,有些期待地道:“是他啊。” 说话间。 两人便走过数百步,绕了整个秦府半圈,总算是来到东边的一间院子前。 “哟,这不是大小姐和咱家刚上门的赘婿么?” 或许是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秦朗院门“吱呀”地被推开,一个圆头圆脑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目光往两人身上瞟了几眼,最终定格在许长卿的身上。 于是,便有了那句对白。 语气中,多有讥讽之意。 第十章:神仙叩门 许长卿眯起眼睛,因为他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那刚被他胖揍过一顿的刘管家。 秦蒹葭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是来给堂兄敬茶的。” 听到这话,他这才从门后面走出来,显露出肥硕的身材,轻轻扫了许长卿一眼,冷笑道: “送茶可以。” “不过我们少爷爱洁,院子里是一粒灰尘都不能看见,这门前啊,我才刚扫过。” “您若是从这进来,难免踩污了这块。” “要不这样吧!咱少爷最近给咱家狗开了个出入的小洞,您若是不嫌弃,可以从那里进来。” 一听这话,秦蒹葭立马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我呜呜呜……” 她才刚张嘴,便被许长卿捂住了嘴巴,顿时双眼瞪得像铜铃,气冲冲地瞪着许长卿。 见到这一幕,刘管家神色中多少露出些许惊讶,既是因为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熟络,也是因为许长卿动作幅度如此大,可那盘茶具却丝毫未动。 但很快,他便没有再在意。 “如果我不走那呢?” 许长卿平淡地问道。 “不走?”刘管家思索片刻,笑道:“那可能就得多等一会儿了,我给你出个招儿,你可以在这跪一会儿,说不定少爷高兴了,能让你从正门进来。” “唉。”许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听我的,让我进去吧。” “嘿!” 刘管家玩味笑道:“要不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答应呢?” 许长卿沉默了。 “行了。”刘管家收起笑容,冷冷地道:“这儿是少爷的地盘,他想让你们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得等!” “大小姐,别怪我不帮你们,我这就回去请示我们家少爷,但他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就和我没关系了!” 话毕,他不给许长卿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砰”的重重关上了院门。 许长卿松开了捂住秦蒹葭嘴巴的手。 秦蒹葭几乎是立刻吸进了一大口空气,猛地转过身,直视许长卿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恼怒。 “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个家伙都这么嚣张了,你能忍?” “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凭什么连一个下人都能欺负我们?” 然而。 许长卿清秀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一丝的波澜,他目光始终看着那道紧闭的院门,嘴唇微启: “我想赶紧回去了。” “你和他吵起来,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可现在我们不一样是在这等?”秦蒹葭语气中充满了不解:“秦朗那个王八蛋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进去的!” 这次许长卿直接像没听见般,不予回应。 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院门仅有一臂距离时才停下。 秦蒹葭满脸疑惑,想不明白他要干啥。 直到看见许长卿右腿缓缓抬起。 隐约间,有细微的轻叹与呢喃,从他那边传来。 “早说了,让我进去。” “这下好了,门前这块地儿,你怕是得重新扫。” 下一刻。 轰!!! 刹那之间,整道木门朝两边炸开,重重砸在两边院墙上,再猛然弹回来,正中竟已多出了一个大洞,木屑漫天纷飞,与雪一同飘落在秦蒹葭头上、肩上、眼睫之上。 她双眼瞪得比刚才还大上了几分,瞳孔却缩小如针,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透过刚刚一脚踹出来的大洞,许长卿看见了里面的光景。 院子正中,刘管家跌坐在地上,张大着嘴巴,脸色惨白。 而台阶上,屋门前,那与秦朗画像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台阶之上,脸色铁青,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神情愤怒到了极点。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许长卿的脚步声,打破寂静,跨过门槛,踏入院中。 “堂哥好,初次见面,我是来敬茶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 “方才我是想敲门来着,但没控制住力道。” 许长卿挠着头说道,却没多少抱歉的神情,反而有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话音落下。 沉默再次震耳欲聋。 “敲……敲门?!” 刘管家牙齿上下打颤。 “是啊。”许长卿撇撇嘴:“你进来通报了这么久也没个回信,我等急了,所以才敲门。” 刘管家愣住:“我不是……才刚进来吗?” 许长卿皱了皱眉,略带疑惑又充满无辜地道:“是吗?” “……” “……” “……” “噗……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许长卿身后传来,带着不加掩饰的畅快,穿透了周围的宁静。 秦蒹葭捂着肚子,笑得弯了腰。 秦朗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怕。 他死死地看着许长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胸口起伏不定,几乎能听见牙齿紧咬的声音传出。 许长卿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茶具。 “堂兄,要喝茶吗?” 此话一出。 那原本已经怒火攻心的秦朗,更是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双目通红,嘴角不断颤抖,甚至气极反笑: “死赘婿……你什么意思!” “知道我的院门是用上等楠木打造的吗?价值连城!就是十个你!十个秦蒹葭加在一起,都赔不上!” 许长卿笑了笑,道:“抱歉抱歉,堂兄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当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秦朗气笑道:“区区一个赘婿的人情,值几个钱?” “少爷!” 刘管家慌慌张张地爬到秦朗脚下:“刚才这小子一脚踹开大门,这力道可是不小,恐怕入了品也说不定。” “您……您要不还是避其锋芒,让苏勇来收拾他!” 一听到“避其锋芒”四个字。 秦朗的暴脾气便彻底收不住了,一把拧住刘管家的衣领,冷笑道:“入品?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老子都没入品,就凭他这年纪,莫非他是天才不成?!” “是是是,少爷,是我说错了!”刘管家连连道歉。 “滚一边去!” 秦朗猛地将他踹开,后者连连倒退,几百斤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惨叫。 可当秦朗扭头过去之后,他看向许长卿的眼神中,却显然带有几分阴狠。 臭小子,敢对老子动手,看老子不玩儿死你! 刘管家在心里暗自打着算盘。 若是苏勇出手,或许会忌惮秦蒹葭的身份,不敢对许长卿下死手。 但秦朗可就太不一样了,既能打又无脑,还是秦蒹葭的堂兄,只要成功将他激怒,不把许长卿一层皮卸下来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第十一章:在下略通拳脚 “堂妹。” 此时,秦朗正缓缓从阶梯上下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这才第一天见面,你夫君就给了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真是好生客气啊。” 秦蒹葭笑道:“堂兄若是喜欢,长卿还能再给你准备些。” “呵呵。”秦朗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许长卿:“按理说长兄如父,但叔父和爹爹都不在,那今天秦家的赘婿,就由我来管教。” 许长卿微一皱眉:“堂兄,我只是来敬茶的……” 秦朗却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巡捕房做事,今早还打了刘管家,应该是有些武道修为吧?” “在下略通拳脚。” 许长卿平静回答。 “好啊……很好……” 秦朗眼中血丝突出,齿缝间挤出低沉。 无论许长卿的反应是求饶还是和自己对骂,都不至于让他愤怒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是这平静如水,甚至有些玩笑的态度,令他火冒三丈。 秦朗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 “跟我比试一场!” “要是你赢了,那道门算是我送你的。” “但若我赢了,你就给我乖乖滚出秦家,我们秦府不养废物!” 话音落下。 那跌坐在地上的刘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开,生怕波及自己。 “看招!” 没再打任何招呼,秦朗大呼一声,便箭步上前,拳头猛然往许长卿的脸上砸去。 秦蒹葭抬手去看。 只见白雪茫茫之中,有道寒光一闪而过。 秦朗嘴角翘起,似乎奸计已经得逞。 刹那之间,秦蒹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缩小如针,似乎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大声喊道: “小心,他拳头里有刀!” 然而。 在她的视角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为许长卿根本没有丝毫躲避的动作,而是如一根木头似的呆立在原地,痴痴看着拳头砸向自己。 那柄利刃,反射着刺眼的白色。 许长卿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那这茶还敬不敬了啊?” 下一瞬。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天际。 …… …… 秦府西边。 吴夫人的房间半掩着窗,寒风不至于倒灌入内,可却抵挡不了惨叫声的穿透,传入房中,将酣睡的女人惊醒。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刚才她睡得正舒服,突然被吵醒,心情自是有些不悦,再加上隐约间还有什么吵闹的声音传来,便更加烦躁了。 “啊啊——” “啊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很远,听不清那人在喊什么,可却相当尖锐刺耳。 吴夫人睡不着了。 于是她缓缓坐了起来,呼唤丫鬟,可周围却无人回应。 “死丫头死哪去了?” 低声骂了一句,吴夫人便披着棉被站起,推开窗户,远处的声音更清晰了一点。 “救命……救命啊——” “究竟是何人喧哗。”吴夫人冷冷地道:“不知这个时辰我正在睡觉吗!” 轻声骂了一句。 她便准备出门去亲自查看,决心若是找到扰她清梦之人,绝不轻饶。 可才刚往外走了两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 那两个人,好像还被她晾在外面呢! 这是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那丫头不被冻死,怕是也被冻僵了吧? 嗯……她若死在我门外,大老爷那里还不好解释,得快出去看看才是。 想到这,吴夫人连忙快步往院外走去,就在这时,院门被“吱呀”地推开。 丫鬟小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满脸是汗,还喘着粗气,似乎刚经历过剧烈运动。 看见夫人站在门口,她先是一愣,随后慌声道:“夫人,大……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吴夫人脸色白了一下:“那个死丫头不会真冻死了吧?” “死丫头?” 小翠呆住了。 “就是秦蒹葭!”吴夫人没好气道。 “不……不是她!” 小翠显得更加慌乱,手足无措地道:“她早就走了,我跟在了她们后……” 然而她才刚说没两句话,便被吴夫人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早走了?!” “我不是让她在外面等着吗?” “长辈未至,她怎么敢走!” “然后呢?”吴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又去了哪里?” 小翠只好回答道:“她……她去了二老爷的住处,又被二老爷的人赶了出来,然后便去了少爷的院子。” “哼!”吴夫人冷笑道:“没想到秦正竟不刁难她,优柔寡断,怪不得斗不过他大哥!” “幸好我们朗儿聪慧,到了他那,秦蒹葭和那个赘婿一定捞不着好处!” 小翠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声音都在发抖:“夫人……您……您要不还是先去看一下吧。” “怎么?”吴夫人皱眉:“是朗儿做得太过了?” “扑通”一声。 小翠跪在了地上,死死地低着脑袋。 “少爷他……他……” “他提议与姑爷切磋,然后……然后……” “然后啥啊!” 吴夫人急得上前拧住小翠的耳朵,“秦朗该不会闹出人命了吧?那可是徐仙师还要审的人!万一徐仙师再来找我们要人咋办!” “不……不是……” 小翠被拧得生疼,连忙说道:“少爷他就没打赢!” “什么?!” 惊恐的声音,从吴夫人口中发出,双眼猛地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一扫而空。 她眼角轻轻跳了跳。 “死丫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家朗儿从小练武,就连城守使大人都夸过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可能连一个狗崽子都打不过?” “夫人,是真的!” 小翠焦急地道:“您快先去看一下吧,少爷他不仅没打赢……而且……而且还……” “还什么?”吴夫人追问,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丫鬟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说出真相之后夫人的怒意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可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说出口,怕自己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想到这,她鼓足全身力量,才终于开口道: “而且还……还被按在了茅厕里……在茅厕里……” “敬茶……” 第十二章:敬茶,但是在旱厕里。 “别……不要……我不喝了……咕咕咕咕……” 东边,秦朗住处的茅房里,发生了震惊整个秦府的大事。 此时在府内的,不在府内的,十数名家丁围在外面,看着里面的光景,神色各异,多有惊恐。 只见茅厕之内。 那平时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大少爷此刻活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被许长卿死死地抓着脑袋,按在茅坑里面,另一边则是手握着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水死命灌入秦朗口中。 秦朗哪里受得了这份疼痛与委屈?自然是拼命反抗。 可许长卿的手就如钳子般死死地将他抓住,任凭他如何用力,愣是无法动弹分毫,一番较劲之下还没有丝毫挣脱的迹象,便体力不支喘起了粗气。 死就死在他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粪质稀薄,泻出如水,那是臭气熏天啊。 这一口粗气吸进去,秦朗双眼顿时瞪大如球,只感觉一股刺鼻辛辣的气味直接冲入他的天灵盖,灌入全身,险些便要晕死过去。 “咳咳……咳咳咳……呕——” 可怜的大少爷。 怕是将昨天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许长卿一瞧,惊讶道:“少爷,是茶水不够好喝吗?你咋全吐出来了?哎呀真是罪过罪过,蒹葭!” “来了!”秦蒹葭在身后挥挥手。 许长卿将茶壶一递:“重新沏茶!” “好嘞!” 秦蒹葭接过茶壶便要走。 “不……不喝了……我不喝了!” 身后传来秦朗的喊声。 “蒹葭,听少爷的。”许长卿笑道。 秦蒹葭撇撇嘴,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许长卿将他从拉了起来,笑道:“堂兄是嫌我泡的茶不够温热?” “不……我不想喝了……” 秦朗口吐白沫,虚弱不堪地说道。 “可这茶没喝完怎么办呢?”许长卿皱眉道:“你妈不喝,你爹不喝,你又只喝这么点儿,那为何还要我来敬茶?” “这不是浪费吗?” 说着,许长卿目光朝外面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人群之中那个肥硕的身影上,露出玩味笑意: “刘管家。” “要不你来喝两口?” 刘管家那张肥脸吓得像是立马少了几十斤肉,虎躯一震,连忙摆手兼摇头: “不……不必了……” “如此上等的茶叶,还……还是……少爷喝吧。” “哦,这样啊。”许长卿撇撇嘴,笑道:“听你的。” 说罢,他直接把茶壶嘴塞进了秦朗口中,一顿猛倒。 “咕咕咕咕咕咕……” 秦朗已经欲哭无泪了。 就在这时。 外面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便是两个女人的喊声传来: “给我住手!” “长卿小心!” 许长卿耳朵微动,听见身后有疾风掠来,旋即一把捏住秦朗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然后猛然转身,如举盾般将秦朗挡在身前。 正快步袭来的苏勇见状一惊,脚步猛然踏地,收住拳势,勉强停稳在距离许长卿仅有两步的位置。 而那递出的一掌则是悬在秦朗眉前,仅差两寸,秦朗满头长发被猎猎掌风吹起,再凌乱洒落。 轻轻哼了声。 这回秦朗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许长卿朝苏勇笑了笑。 后者紧皱着眉头,时刻保持着警惕。 “哎呀,儿子!” 这时。 那中年妇人才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到秦朗的死样,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 “狗崽子,你给我放手!” 吴夫人死死地瞪着许长卿道。 许长卿微微一笑,便真的松开了手,秦朗失去支撑,直挺挺地将要倒地。 幸好苏勇眼疾手快,将少爷扶稳,再缓缓放回地上。 吴夫人连忙冲了上去,探探秦朗的鼻息,再摸了摸秦朗的手脉,这才安心了些,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 “这秦府还有没有公理了,竟让一个赘婿如此欺负你,呜呜呜呜……” “蒹葭。”许长卿问道:“他们是一直这么不要脸吗?” “嗯,差不多。”秦蒹葭点头道。 “你说什么?!” 吴夫人猛然站起,凶狠的目光像要把秦蒹葭活吞了一般,齿缝间挤出低沉: “小贱人,娶了个赘婿回来就长本事了是吧?真以为有了他,家主之位未来就是你的?” “你做梦!” “家主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你这个外族人手上!” 越往下说,她便越是歇斯底里。 秦蒹葭笑意也阴沉了下来。 实际上,她的身世一直被秦家保密,尽管府内下人人人皆知,也有不少传言,但这还是第一次,秦家族内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提起。 这样一来,以往那些传言,都会被坐实。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下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吴夫人指着秦蒹葭的鼻梁,又看了许长卿一眼,怒道:“今天的事情没这么轻易能结束。” “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秦蒹葭冷冷开口:“比试,是秦朗提的。” “敬茶,是婶婶提的。” “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你……”吴夫人脸色铁青。 “补充一句。”许长卿插嘴道:“刚才我本来不打算敬茶了,是刘管家让我接着敬的,还有堂兄之所以跟我比试,也是因为他在煽风点火。” 听到这话。 吴夫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刘管家一眼,又对许长卿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嘴长在我身上,你可管不了我。” 许长卿笑道。 吴夫人眼角跳了跳,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让你滚出秦家!”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许长卿挠挠头。 “不可能!” 秦蒹葭上前一步,搂住许长卿的手臂:“他是我爹爹寻回来的夫君,不能换!” “好……好啊!” 吴夫人气极反笑,指着面前两人,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们刚结为夫妻,便如此同心,一唱一和,是铁了心和我翻脸了是吧?” “你们以为得罪了我,以后在秦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十三章:身为赘婿,我整顿秦家 “本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秦蒹葭小声嘀咕了句,嘴角仍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气,只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再这样下去,许长卿怕是难收场,不如快点溜之大吉。 想到这,她看向许长卿,喜笑颜开: “夫君,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 “天冷了,我有些受不住。” 闻言。 许长卿微微皱眉,他能看出,尽管秦蒹葭极力压制,但双手依然在微微发抖,手指上的青紫色也正在逐渐加深。 差点忘了,她还有伤。 这句话并不是她离开的借口,而是她真的要受不住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许长卿的心像是揪起来了般,十分不是滋味。 若是前世的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情感出现。 也不知是临死前经历的种种让他变成这样,还是“许长卿”的肉体正在改变他的性格。 对此,他其实并不排斥。 只是此刻,他已经分不清是何原因,心情变得颇为烦躁,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让那些聒噪的人滚远点。 但立威之事,恰到好处便可,再打下去,很有可能暴露实力,反倒对自己不利。 于是许长卿抓住秦蒹葭的手腕,淡淡地道:“我们走。” “站住!” 才刚没走出去几步。 吴夫人便叫住了他们,语气比方才更加冰冷:“这就想走,真当我家朗儿好欺负吗?” 他们并没有理会。 风雪下。 银装素裹,雪花如絮,轻舞飞扬,掩映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站住!” 吴夫人又喊了一声。 苏勇见状,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动手,可却又因许长卿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而犹豫不决。 但这次,许长卿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雪地,口中吐出一团白气。 眉宇间,凝聚起一抹寒意。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般锐利,穿透纷飞的雪花,直视着吴夫人。 风雪停滞一瞬。 “吴夫人。” 少年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你我都清楚,今日之事,并非我主动挑衅,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 “我这人很怕麻烦,谁不让我好过,我就只好让他也不好过,直到大家都不闹了为止。” 他的话语不带丝毫火气,却句句直击要害,散布威压。 吴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她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平平无奇的赘婿竟然敢跟她对抗到此等地步。 秦蒹葭站在许长卿身旁,眼睫轻颤,明眸似水。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坚定与温暖。 原本因寒冷和伤痛而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拉了拉许长卿的衣袖,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与依赖。 许长卿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再次看向吴夫人,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若吴夫人非要纠缠不休,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说完,他不再理会吴夫人的反应,直接抓着秦蒹葭的手腕,穿过风雪,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留下吴夫人愣在原地,脸色铁青,可却被那股无形的威压镇住,无法在做出任何举动。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视野里,她心里的恼火才反应过来,扭过头一把拧住苏勇的衣领,怒吼道:“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夫人……”苏勇沉声道:“天气寒冷,少爷受了伤,我们应该先带少爷回房,再让大夫过来一趟才是!” 吴夫人愣了愣,这才松开苏勇的衣领,怒道:“那你还不快去!” “是!” 苏勇拱手,连忙带着几个家丁把少爷小心翼翼地扶回屋内。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幕,吴夫人的脸色越发狰狞可怕,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嵌入血肉而不自知,声音狠毒: “小贱人……真是翅膀硬了是吧……” “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把朗儿今日受的伤百倍奉还!” 与此同时。 许长卿和秦蒹葭正走在回房的路上,两相无言,也皆是面无表情,但气氛却显得比那边要欢快了许多。 秦蒹葭目光始终盯着地面,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从她记事起,爹爹身子便一直不是很好,加上操劳家族事物,实在太过繁忙,自然缺少对秦蒹葭的关爱。 而她的身份,向来被秦正一家所忌惮,府内更是早早的便有她并非家主亲生的传言,在许多秦正看不到的地方,无论是堂兄秦朗,还是府内下人,都对她多有偏见刁难,除了小婵,从未有人替她说过话,更无人挡在她的身前。 秦蒹葭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成亲前偷偷在街头巷尾瞧见你时,是那么的讨厌,那么的不情愿。 怎么现在看你,就顺眼了许多呢? 想到这,秦蒹葭不由得“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可惜少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未曾看她一眼,错过了这惊鸿的绝色。 他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喂。”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之后。 秦蒹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再次鄙夷地问出同一句话: “你认识路吗?” “……” “不认识。” “……” …… …… 待到二人回到院子时,雪已经停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远远的,便看见小婵等在院门前,着急得来回踱步。 “小婵!” 秦蒹葭挥了挥手。 听到这声喊,小婵先是一愣,随后泪眼汪汪地看着两人,“呜哇”的一声便哭着朝他们奔来。 两女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都是劫后余生。 “呜呜呜……他们都说小姐你惹了大麻烦,我还以为您要回不来了呢……” “幸好……幸好有姑爷在……呜呜呜呜……” 小婵哭得像个小孩子。 秦蒹葭无奈地笑了笑,也只好便摸摸头轻声安慰。 看着这一幕。 许长卿心情也好上了不少,但也不作逗留,自顾自地回到了院内。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这间院子。 进门后正对着的,是他今早刚醒来的房间,应该是秦蒹葭一直以来住的闺房。 右边是最小的屋子,房门破败,隐约间能闻见饭菜的香气传出。 而左边的,应该便是自己本应睡的耳房了。 许长卿往后瞄了一眼,两个小妮子还牵着手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他便没想太多,直接推门闯入了秦蒹葭的闺房。 那个破旧的酒葫芦,还安安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 第十四章:算尽天机难自救 虽然只接触过一瞬,但许长卿也能肯定,此物必然非同寻常。 收纳世间煞气,并以煞气滋养主人自身。 仅仅花费了四道煞气,便让他从寻常武人,一步入品。 此等神奇功效,连他前世都未曾听闻。 但因为怕被昊天宗的人看出端倪,所以今早出门时,他没有带在身上。 许长卿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琢磨琢磨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尖轻轻触碰在酒壶之上。 他心里轻轻颤了下,像是发生了某种共鸣。 可片刻后,一切风平浪静。 今早那股神奇的感觉并没有再次出现。 许长卿直接将它握紧手里,打开瓶盖儿,往里看看,除了一片黢黑外空无一物,又晃了晃,依旧是无事发生。 轻轻叹出一口气,许长卿盖上瓶盖,将它收在了身上。 今早之事,绝不是任何幻觉,体魄的提升是他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酒壶之所以没了反应,怕是因为煞气耗尽。 要想继续探索酒壶的秘密,恐怕得找到它的来处,或是再收纳一些煞气了。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少女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喂!” “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闯进来?” 许长卿回头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声:“抱歉。” “你……” 少女贝齿轻咬嘴唇,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很气,但却拿许长卿没什么办法,只好跺了跺脚,双手叉腰,撇嘴道:“算了,本小姐不与你一般计较。” “不过你给我记着,我只是让你暂时睡在这里,既然你身体无碍,今晚就给我搬到隔壁耳房睡去!” 许长卿微微点头,反而心里还松了口气。 虽然秦蒹葭很好看,但他如今没这个兴致和女人睡觉。 见许长卿没有异议,秦蒹葭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小姐——公子——吃饭啦——” 门外传来小婵的一声喊。 “走吧。”秦蒹葭叉着腰,道:“先去吃饭,正好方才敬茶时,小婵帮你探到了些关于‘许长卿’的事,你可去听听。” “好。” 许长卿点头道。 于是两人便一同出去,寻着香气,推开了那最小屋子的门,浓浓的饭菜香味便扑鼻而来。 屋内挂着一盏油灯,正中圆桌上摆满了饭菜,右侧是仍旧温热的灶台,小婵正在那边忙活着,见到二人进来,连忙将最后那锅热汤端到了桌上。 许长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有两道素菜,一锅素汤,还有一道则是满碟子青菜里零星炒了几块肉,显得十分寡淡,半点不像大小姐该吃的饭菜。 “先说说你还没说完的事。” 许长卿倒不客气,直接动筷,边吃边说道:“为何你会出现在迎亲的队伍里。” 闻言,刚刚准备夹菜的秦蒹葭骤然顿住,眉头微皱,目光死死看着碗中,神色露出几分挣扎。 “是一个老傻子让我去的。” 许久之后。 她清脆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 “老傻子?” 许长卿皱眉。 秦蒹葭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娓娓说道: “这个老傻子甚是古怪,住在清水湖边,常常游走在街头巷尾,疯疯癫癫,举止怪异,镇中人常以戏弄他为乐。” “三个月前我在酥铺里买了鲜花饼,回府路上恰好遇见了他,我看他可怜,便分了他一些,没想到他接过之后,突然与我搭话,并且说破了我的身世,甚至知道当时我正在被徐柳骚扰。” “他叮嘱我与你成亲之时,必须到抬郎头的迎亲队伍里与你见面,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许长卿皱眉,她这番叙述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你为何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他?就因为他看穿你的身世?” 诸如那些所谓算命先生之流的江湖骗子,大多有这个手段,秦蒹葭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唬住才对,更何况她作为秦家长女,外人知晓她的身份,并不是件稀奇事。 然而,秦蒹葭眼神复杂看着许长卿,她如今回忆起那件事,仍是感觉不可思议,颤音开口道: “但那时,就连我爹爹都还没决定赘婿的人选。” 许长卿双眼微微瞪大。 沉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屋内油灯摇曳,饭菜飘香,却只有小婵没心没肺的咀嚼声,她大口吃着饭菜,抬头看见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疑惑道:“你们咋不吃饭?” 没人回应她的询问。 片刻后,传来许长卿的声音: “这老傻子,现在在何处?” “已经死了。”秦蒹葭叹息道:“半个月前的一个凌晨,他横死在大街正中,直到日出才被人发现,据说死相极其凄惨,很快便被官府的人拉去埋了。” “他死后的当晚,镇子里便闹了邪祟,接连几天死了好多人,后来守城使大人出手,才将妖物收服。” 许长卿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关于那个煞气壶,其实许长卿早便多有疑虑。 若它是前身“许长卿”的宝贝,那“许长卿”不应只有这点修为才对,若不是,那它又来自何处,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 而如果秦蒹葭所说不假,这老傻子必是能洞穿天机的高人,或许煞气壶就与他有关。 但有这般能耐的世外高人,为何郁郁居于此方小镇,又怎么会被区区一只小妖杀死?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这煞气壶在身边,更不知是福是祸。 若不查清来历,许长卿只怕后患无穷,未来被人当做棋子利用一番也说不定。 秦蒹葭喝了口汤,淡淡地说道:“关于那个老傻子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关于案件的卷宗,你在巡城司应该能找到。” “明日,你就要回到巡城司上值,若有机会,可以查看。” 许长卿皱起眉头:“明日就要上值?我可不认识那些同僚,若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秦蒹葭笑了笑,道:“方才我们敬茶时,婵儿趁机出去打探了一番,给了你的同僚些许银钱,总算是买回来了你的消息。” “他们说你在巡城司里性格十分孤僻,除了右典史邓炜之外,再不和别人交流。” “不过这位邓典史平日里对你很好,为人正直爽快,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以你只需要认得他便好,明日看过他的画像,便可前去。” 听到这话,许长卿不再言语,将碗里剩下的米饭几口扒完,便起身回房休息了。 “别忘了今早与你说的事,那位大人物,估计此时已经在清水镇了。” 看着许长卿的背影,秦蒹葭笑道:“总要给人一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知道了。” 应了一声后,许长卿便回房了。 第十五章:首日当值遭暗算 与此同时。 秦府内。 二老爷秦正的房间,炉火被烧得正旺,试图驱散冬日的严寒。 吴少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受伤不轻。 请来的大夫早便仔细查看过,并开出药方,亲自喂少爷服下,但也还未离去,仍然守在床边。 吴夫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的惨状,目光中不仅仅是担忧,更有着愤怒与深藏的狠毒。 “刘管家。”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阴冷:“今日之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日就让苏勇去教训他,这次,非得把他腿打折不可!” 刘管家皱眉道:“此事我已前去禀报二老爷,他的意思是……” “他?” 吴夫人红着眼眶,怒声打断:“他哪里会管我们娘俩死活?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刘管家连忙鞠躬更低:“方才我在城守府面见二老爷时,他听说此事也极为愤怒,夫人您多虑了!” 听到这话,吴夫人脸色微变:“他在城守府?” “正是。”刘管家这才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夫人,二老爷说了,他这次去城守府是为少爷求到了一份斩妖司的机缘,少爷未来前途无限,可喜可贺。” “另外老爷还说,那许长卿不过是莽撞武夫而已,等少爷机缘兑现,贵人出手,得到家主之位后,碾碎此子,轻而易举。” 听到“斩妖司”三字,吴夫人眼前明显亮了亮。 刘管家笑着继续说道:“况且那赘婿还在巡城司当差,老爷说这可是个危险的活儿,何时出了意外,也未可知。” “意外”二字他咬得尤其重,笑容更是越发奸诈。 “原来老爷早有安排。” 吴夫人这才松出一口气,眼底的阴狠又多了几分,冷笑道: “原本我们只是想要个家主之位,可既然那个小妮子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便怪不得我和昊天宗做些交易了。” “若能拿她卖青山道人一个人情,往后我们秦家在清水镇,便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刘管家躬身到地,朗声贺道: “老奴在此,先恭喜夫人了!” …… …… 太阳西下东升。 翌日清晨,许长卿从耳房醒来,窗外透入阳光,比起昨晚,天气竟是一夜间温暖了不少。 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秀的面容上,少了许多前世的刚硬,却多了几分未曾拥有过的少年气。 真的,活过来了。 这一切不是梦。 洗漱后,许长卿换上了公差服,便推开房门出去。 雪已经停了,可地面上仍铺着白皑皑的一层霜色。 小婵的身影在灶房里忙活着,正端水出来呢,便见到了许长卿,笑容甜美。 “呀,公子,你穿官服的样子也可帅哩!” 许长卿活过来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心情自是愉悦,清秀面容之下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随口问道: “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怕吵到你们家小姐?” “不碍事的。”小婵摇摇头,偷笑道:“小姐她睡得可沉哩,就是打雷都叫不醒!” “公子是有事找小姐?” “没有。”许长卿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我要去当值了。” 说完。 他便快步离去。 历经千辛万苦,他才总算寻得巡城司的位置。 望着红棕漆的大门,许长卿陷入了沉思。 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被太阳照得透亮。 早便过了点卯的时间了…… 此时进去,必有麻烦。 要不回去? “算了。”许长卿摇摇头,还是无奈地踏入大门之内。 斩妖史怕是已经到了这里,为了报仇大计,还是得表现得好一些吧。 关于巡城司的结构,其实也相当简单,最大的便是主官,称为县令,他手底下有两名副官,分别是县丞和主簿。 这两位之下,又有左房与右房两个部门,分别有左右两位典史,作为首领。 左房负责镇压妖、魔、鬼一类,右房则主要负责镇压人之祸乱,下到普通歹徒,上至邪修武夫,都归他们管。 而许长卿便是右房里的一名巡城使,实际便是民间说的小捕快。 若按秦蒹葭所说,那斩妖司要在巡城府招人,应该会重点着眼于常与妖邪打交道的左房。 这对许长卿而言,不可不算是个坏消息。 踏入大门之后的路,立马顺畅了许多,许长卿似有肌肉记忆般,很快便到了右房办公处。 远远的,便能听见一个雄厚的声音在里面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你们这群小杂种,平日收税抓人的案子个个都来抢功劳,现在不过是发生一起命案,就全缩在后头当王八。” “老子带了你们这群玩意儿,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屋内,长相五大三粗,身穿紫色公差服的男人正指着所有人,骂得唾沫横飞,却忽然看见走进来的许长卿,愣了愣。 其他被骂的衙役们见他脸色有变,也纷纷朝后面看来,一张张脸顿时煞白。 “许长卿?!你……你是人是鬼?” 正是邓典史的壮汉冷喝道:“胡说八道,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 众人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邓典史看着许长卿,问道:“外面都说你死在了成亲的路上,怎么回事?” 许长卿想了想,回道:“是遇见了妖物,但侥幸脱险,昨日早晨才回到镇上,还没来得及禀报。” 这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众人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邓典史更是暗中松了口气。 “臭小子没事就好。” “你要是死了,咱右房又得缺人。” 他哼哼地说道。 “捕头。” 就在这时,坐在正中的一位同僚说道: “我记得许兄当时只请了三日的假吧?按理说昨日他就该回来当差,加上今日又错过了点卯,这事儿要是被上头知道,许兄可能得挨罚啊。” “要不就让他跟你去办那命案,也算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其余同僚的响应。 “林兄说得有理啊!” “不错,是该戴罪立功!” 一字字,一句句,听着像是在为许长卿说话,可他们看许长卿的眼神深处,分明藏着幸灾乐祸。 第十六章:命案 邓典史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他娘的,你们这群龟儿子最好别让我抓到你们过卯!” 说完,他看了许长卿一眼,沉声道:“跟我来!” 许长卿无言跟上。 瞧这群捕快的模样,此命案定不简单,但很巧的是,现在许长卿要的就是表现的机会。 两人并肩而行,邓典史并未与他言语,嘴里却仍然在骂骂咧咧着什么,直到踏出巡城司之后,他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许长卿往前一看,原来是有路过的百姓迎面而来,露出笑容。 “邓捕头早嘞!” “哟,这不是老谢吗?”邓炜挤出笑容回应道:“今天上哪发财啊!” “发啥财啊,大哥家的猪要生了,俺去帮忙哩!” 听闻此言,邓炜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轻轻一抛,刚好落在那中年男人的手上。 “随喜!” 中年男人愣了愣:“捕头……这……” 邓典史双眼一瞪:“少说废话,别耽误老子办差!” 话毕,也不管那中年男人如何回应,他便扯着许长卿快步走了。 远离之后,他才淡淡地解释道。 “他上个月的月贡没交上,让昊天宗的人打了一顿,这个月再交不上,怕是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我帮不了多少,但啥也不干,老子心里过不去!” 许长卿点了点头,只以为那人与邓炜是老相识,便没多在意。 没想到接下来两人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粗略数下来竟有二十余人与他们打招呼,皆是普通百姓,言语神情皆对邓炜抱有敬意。 看着男人的模样,许长卿微微皱起眉头。 以前师傅曾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官压小吏,酷吏欺百姓。 可这邓炜,倒不像是师傅口中描述的酷吏。 “典史。” 许长卿开口问道:“你还没和我说过这要办的案子。” 闻言,邓炜疑惑地看了许长卿一眼:“你这小子是把脑子摔坏了?” “别叫老子典史,老子不爱听,和以前一样喊我捕头就是!” “哦……捕头。”许长卿愣了愣,接着道:“那这案子……” “是妖杀人。” 提到这事,邓捕头的脸色又黑了起来,接着道: “死者是打更的老罗,尸身干瘪,浑身精血尽失,可身上衣物与周围环境却无大片血迹,你说说,这怎么可能是人干的?” 许长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他正愁哪里找些死物的煞气填补煞气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妖送上门来。 听他的描述,这杀人的确是妖物,而且好食人血,最常见的便是蝠妖一类。 许长卿问道: “既然是妖物作祟,不应交由左房管么?” 邓炜冷哼一声,道:“妖物作祟之事,处理起来最为危险,他们自然是能不管便不管,恰好最近镇里有位大人物的家眷因妖而死,事情闹得很大,牵动整个左房都在调查那只妖物。” “左房那狗日的李恩,在百姓身上捞油水的时候精得就跟猴似的,石头都能给他榨出油来,办案的时候倒比娘们还墨迹,迟迟未能抓到那只妖。” “于是他们便借着公务繁忙的缘由,把这皮球踢到咱们右房,先拖上一阵再说。” “类似之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你小子成亲不过三日,怎的连脑子都愚钝了,精神头也差了不少。”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拍着许长卿肩膀道: “小子,你爹娘走得早,你一个人能攀上这门亲事不容易,小娘子的欢心可得放在心上。” “要是因为这事儿被秦家休了,你作为男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许长卿正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他满脸淫荡的笑。 “娘子太厉害,不一定是你不行。” “莫担心,我认识的大夫多,改日让他们给你开副方子便是。” “滚!” 饶是许长卿,也没忍住一把将他推开。 “哈哈哈哈哈哈!” 汉子放声大笑,好不痛快。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过去,青砖石板路走到了尽头,两人踏入一条泥泞小路,又走过约莫五百步,终于到了目的地。 远处路边,丛生的杂草间,有座破落的小院立在那,阴气森森。 屋门正半掩着,还没进去,许长卿便已经闻到那股腥臭的妖味儿。 “人是昨儿晚上死的,那只妖可能还在附近徘徊,一会儿你躲我身后,发生什么事情,莫要多管,马上逃生。” 邓炜沉声说道,见许长卿没有回应,不耐烦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 许长卿潦草应了一声,便拾阶而上,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你小子……”邓炜被气得瞪眼,连忙跟上。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 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家具陈设摆放整齐无半点混乱,只有最远处墙边的炕上,躺着一具僵硬尸身,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许长卿上下观察了几眼,此人死相和邓炜说的描述一般,唯有脖子上两道猩红伤口他未曾提及。 “奶奶的,果真是蝠妖!” 看了伤口,邓炜便骂骂咧咧地道:“老子都能一眼看穿的案件,这左房竟非说是人干的,我呸!” “快搜搜还有什么线索,一并带回去找县令,我定要告他们一状!” 许长卿四处查看着,随口说道:“不是蝠妖。” “你懂个蛋!”邓炜不耐烦道:“老子见过的妖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这脖子上的伤口,分明就是蝠妖的两只牙齿咬的,他身上的血都被吸了个干净,所以才会是这副模样!” “若是人所为,谁能做到连炕上都没有一点血迹?” 许长卿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哪尸身前,指了指脖子上的伤口。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道血孔是三角形破口,蝠妖牙齿尖锐细长,伤口怎么可能是这样?” 邓炜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懒得搭理,正要忙自己的事儿,但转头一想,脸色便微微有了些许变化,似是想通了什么,“嘶”了声,又返回来查看伤口。 仅仅一眼,便是大惊。 “还真是!” “莫非有谁练了要吸食人血的邪功?那可就真归我们右房管了!” 许长卿却道:“我何时说过是人了?若无意外,这应是蛭妖所为!” 邓炜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拍手道:“是了!怪不得我说这伤口似乎在哪里见过,原来是水蛭!可水蛭咬人伤口只有一个,这人脖子上的洞为何却有两个?” 许长卿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一种妖,名为双头蛭蟒,体型庞大如巨蟒,却生两蛭首,好吸人精血,杀人时会先捆绑猎物,口器再吸附于猎物主要血脉上,吸食精血直至干涸为止。” “因为有两个脑袋,所以伤口也有两个。” “只需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被巨蟒捆绑的勒痕,便可确认。” 第十七章:双头蛭蟒 闻言,邓炜立马撕开死者衣物,只见他干瘪的躯干处,的确有被勒出来的紫青色,顿时瞳孔微缩。 猛然扭头,看向许长卿,邓炜神色之中,再无方才的轻视,反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笑道: “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许长卿想了想,淡淡地道:“我对杀妖颇有研究。” “哈哈哈,好小子!” 邓炜拍拍许长卿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我老弟,幸好今日带了你来,否则我还以为这是蝠妖,若是就这么回去禀报,定要闹笑话!” “这样一来,我只需回去誊写卷宗,交于县令大人,便可将此事移给左房处理。” 他拉着许长卿出门,刚踏出门口一步,便像是想到什么般,猛拍脑门。 “对了,我听说左房正在捉拿的是头莽妖,莫非也是这双头蛭蟒?” “但据说那位的尸身,并没有被吸食精血的痕迹。” 许长卿淡淡地道:“妖物杀人,不一定是为了猎食,有时也仅仅是为了取乐。”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邓炜拍着许长卿肩膀大笑道:“县令正为此案焦头烂额,我们获得如此重要的线索,定是大功一件,赶紧回去禀报!” 说罢,他便又拉着许长卿,飞快往巡城司的方向去了。 临走之前,许长卿目光最后落在那具打更人的尸身上片刻,眉头微皱。 他总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暂时说不上来,只好作罢。 …… …… 巡城司。 “一群没用的废物,本官这么多年发给你们的俸禄,真是发到狗身上去了,平日捞油水的时候你们一个比一个争先恐后,现在到本官真正用你们的时候,屁用都顶不上!” “你们把清水湖围了三天三夜,镇中其他妖物作祟都踢给了右房处理,本官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呢?就是这么回报本官的吗!” 公堂之上。 身穿青色官服的县令站在案前,指着左房众人,骂红了脸。 而县令的座位,此时却让一佩刀汉子坐了去,仿佛事不关己,正悠闲地喝茶看戏。 “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 县令怒吼声比平日公堂审案时更大几分。 左房众捕快自然是不敢多言,死死地低着脑袋,生怕与领导有任何眼神接触。 唯有左典史李恩抬着头,挤出满脸的苦笑。 “大人……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啊……那蟒妖十分狡诈,我们用尽了手段,也无法将它引诱现身,怕……怕是需要城守府出手才行了。” “出你个屁!”县令抓起案上毛笔,狠狠摔在李恩脸上:“城守府正忙着护卫京都来的大人物,没空管这些破事!” “上面命令已经下来了,若是两日内见不着那只蟒妖的妖丹,那位大人物一旦发怒,本官头顶的帽子保不住,你们的脑袋也别想保住!” 李恩等人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右房那群人整日闲得发慌,让他们帮点小忙,跟杀了那邓炜的老母一样,三番五次前来找茬。” “若不是他阻碍了我们查案,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啊!” “哼!”县令叉着腰,气道:“你们左房右房,就没一个能为我分忧的好东西!”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县令往那边一看,只见那邓捕头风风火火地领着个少年闯了进来。 刚进门,邓炜便看见了一边正在挨训的李恩等人,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县令。” 他拱拱手,说道:“镇口打更人的命案,下官已经查清了。” 县令微微皱眉,自知左房耍了小手段,这邓炜应是兴师问罪来的,便挥挥手,不耐烦地道: “你的事,容后再议!” “大人。”邓捕头连忙解释道:“我发现了蟒妖案的重要线索,或许能为您分忧啊!” 听到这话。 县令眉头皱得更深了,上下打量了邓炜几眼,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所谓蟒妖案,便是袭击京城大人物的那只妖。 但这邓炜平日里就是个五大三粗,没头没脑的莽撞货色,典型的武将,让他抓抓恶人杀杀妖还行,但要动脑的任务,往往都会办砸。 左房几十号人加在一起都查不到的蟒妖,这莽夫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查到了,狗都不信! 怕不是又来找茬的。 于是县令更不耐烦地道:“你能查到个甚,本官不责罚你已经是仁慈,再吵闹休怪本官无情!” “哎呀大人你误会我了!” 邓炜指了指身边的许长卿,解释道:“线索不是我发现的,是这小子!” 话落。 公堂内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许长卿身上。 这倒是更有说服力一些…… 县令瞟了许长卿两眼,却仍旧是皱眉摇头。 他记得这人,不过是个愣头青捕快,性格倔强,才能平庸,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你说说看吧。”县令无奈地道。 邓炜当即道:“打更人一案中作祟的妖物,正是左房正在调查的那只蟒妖!” 此话一出。 堂内瞬间安静。 县令整个人怔住,直勾勾地看着邓炜。 正当邓炜以为全场众人都已被他的断案如神惊住时,却听见那左房众人传来阵阵窃笑声。 “噗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那李恩还是没能憋住,连带着几名手下一起放声大笑。 县令的脸,也彻底变成了铁青色。 唯有坐在县令座上的那个男人,微微坐直了身体,似乎是起了些许兴趣地看向了这边。 李恩笑了老半天,大声嘲笑道: “邓炜,打更人案作祟的妖物分明是一只蝠妖,你好歹也在巡城司当差多年,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伤口都认不出来?” “大人,我看这个家伙就是故意来捣乱的,邓捕头你也是昏头了,你可知此案牵涉到哪个大人物了吗?要是真耽误了我们的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邓炜脸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是蝠妖所为,还遣我们右房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