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夫》 第一章 初春,山谷里长满了奇花异草,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草香息,美得有如人间仙境。 阎韧思怔怔看着眼前的美景,咕哝了句。“天哪!究竟是哪个笨蛋说一直往北走,就可以看见怪大夫的医庐……” 居高远望,只见眼前是一片山莽野林,入眼尽是郁郁葱葱的蓊郁绿意;别说瞧见半栋屋子,根本就连半个人也没有。 这会儿,山风徐徐送来,抚过她发热的脸蛋,让她舒服得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捶捶发酸的腿儿,思绪却忍不住绕到娘亲身上。 这些年来,娘亲的怪病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她的王爷爹爹不惜重金,由各地延请名医来诊治,但娘亲的病却毫无起色。 因为如此,她才会听信一个丫鬟的话,而偷偷跑出王府,来到这深山野岭,找寻医术高明、性格古怪、独居深山的大夫。 现下想来,自己的行为实在莽撞。 这座山这么大,她上哪找那个怪大夫? “阎韧思,你真是傻蛋哪!听到神医出世,居然就这么莽撞的偷偷跑了出来?唉……” 思及此,她沮丧地垂下肩,忍不住感慨万千地自嘲。 但一意识到消沉的念头冒出,生性乐观的她立即拽掉那不该有的负面想法,为自个儿打气。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小时候她曾听娘说,爹爹替她取名为韧思,就是希望她有坚韧不可摧的心思,既然如此,她就绝不能被眼前小小的挫折给打败! 阎韧思念头一定,立刻重新振起精神再出发,却忘了自个儿处在高崖前,脚一滑,整个人跌进盎然绿意之中。 “啊啊--” 她感觉身体正不断往下坠落,于是放声尖叫;崖壁两旁有着参天老树,壁侧长满藓苔、藤树,那枝枝桠桠打在她身上,疼得她叫爹喊娘。 这时,她脑中哀哀的浮出个念头-- 完了,坠入这万丈深渊,她还能活命吗?难不成,她注定魂断此地? 在阎韧思腾飞下坠的同时,她以为这回死定了。 不想瞧见自个儿那没几两肉的身躯,因为坠地而成为断肢残骸,更不想瞧见自个儿可人的脸蛋碎成肉酱,所以她始终紧闭双眼,窝囊的不敢面对。 但预期的剧痛根本没袭来。 她感觉自己软嫩嫩的身躯,撞上了某个厚重的物体,正微微发出疼痛的抗议,而且脚丫子也凉凉的,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太多痛苦的感觉。 为什么? 阎韧思好奇地睁开眼,赫然惊觉,她似乎是压在某个人背上。 而那个倒霉鬼,却因为她下坠的力道,整个人狼狈不堪地面朝溪,重重倒泡在溪中。 震惊地看着对方的惨状,她好愧疚地问:“呃……公子……您还好吧?” 现下想来,她真是幸运。 坠落之处与小溪间隔不过一丈高,所以即便坠下,激起了惊人水花,伤害也不大;再加上有人当她的垫背,她仅是受惊,却没受半点伤。 在她抱着无比感恩的心暗暗思忖之际,耳底霍地收到一抹如冰般沉冷的声音。 “该死!” “谁?谁在说话?” 阎韧思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四处打量,接着身子因为对方突然站起,她一个重心不稳,咚的一声就掉进溪里。 这回,她可没方才那么幸运。 她的后脑撞上溪里的石头,身子全浸在冰冷的溪水里。 又痛又冷的感觉一起袭上,她抿起唇、拧着眉,眼角立即泛出热意。“呜……好痛、好冷……” 在可怜兮兮的眼泪即将滚下的瞬间,她赫然发现,潺潺溪水中,有无数颗艳红色的果子飘浮在其中。 淡淡的药草味揉着果实熟透的蜜香,充斥在空气里,但随着水流的冲击,果子很快便消失在她眼前。 那是什么? 忘了疼痛,她眨了眨如扇子般浓密的羽睫,不解地思忖,这时,一道阴影蓦地落下。 咦?感觉顶上一暗,她暗忖,要下雨了吗? 她思索着,目送那些艳红果子的视线缓缓往上移。 在她定下眼的那一瞬间,仍带着泪意的圆眸,却不期然地撞入一双如墨玉般漆黑的瞳眸之中。 她猛地倒抽了口气,赫然惊觉……自个儿居然跌在个男人身上! 只见男子身上那一袭朴素的藏青色衣衫已湿透,微乱的发丝悬着水珠;他清俊的额角、鼻梁、脸颊上,都有数道被石子划过的新伤。 阎韧思看他狼狈不堪,怯生生地开口问:“公子,你、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痛?” 问着,她忍不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就怕自个儿把人压得断手缺脚。 所幸,他看起来虽然狼狈,脸上可见之处也有几道小伤,但大体说来,状况“应该”没她想的凄惨。 大松了口气之际,她看向老天,今天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她跌下溪就算了,居然还好巧不巧地跌到个男人身上。 现在阎韧思真不知该不该感谢神佛庇佑;她安然无伤,但眼前的可怜男子,却无辜成了垫背。 她暗暗想着,心里对他着实过意不去。 沐平鸿冷眯着眸,看着眼前女子充满同情怜悯的模样,感觉一把怒火在胸口燃烧。 “药果没了。”他沉着脸,咬牙切齿道。 为了摘采这篓三年才结一次果子的“逢千日”,他算准时机,攀至寒崖顶才摘到。 没料到他刚下山行至溪边,想掬一口水喝,却被这天外“飞”来的女子,给压得跌进溪中。 一篓“逢千日”,就这么顺水流走了……他的心在泣血。 不知他内心痛楚,阎韧思茫茫然地重复他的话。“什么药果?” 话一落下,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能是溪水太冰冷,她感觉头晕晕的;仍发疼的后脑杓,似乎有一股温温的液体缓缓沁出。 她正想伸手去摸摸后脑杓,男子沉冷的嗓,却让她惊愕的一僵。 “你该死的跌在我身上!那一篓‘逢千日’,要三年才结一次果……” 事情发生得太仓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这“从天而降”的姑娘,给撞进了溪里。 阎韧思震惊地眨了眨眼。“天哪!那种果子竟然三年才结一次果……”她深感愧疚地嗫嚅:“公子,对不住,我真的没想到会跌在你身上……对、对不住啊!” 沐平鸿冷冷觑着她满怀愧疚的怜人神情,心里就算有大把怒火想宣泄,也消了泰半。 算了,要不能怎样? 就算杀了她,还是得再等三年才能摘到“逢千日”。 思及此,沐平鸿自认倒霉地暗叹了一口气。 在沐平鸿暗暗逼自己看开之时,杵在另一端的阎韧思终于明白,自个儿闯了什么祸。 “公子、公子对不住。” 沐平鸿淡淡睨了她一眼,旋身徐徐迈开脚步。 他毫不领情的冷淡反应,惹得她大为心慌。 “公子,你别走,那些药果值多少钱,我赔给你,成吗?” 急急忙忙替他捞回卡在溪石间的竹药笼,阎韧思卸下发髻上缀有兔毛的金钗、腕上金环和珍珠首饰,全放在手心中,捧到他面前。 岂料,男子甩都不甩她,沉稳的脚步没半点犹豫地向前迈进。 愧疚、歉意充满心头,她沮丧地垂下肩,嘟起唇咕哝。“那药果居然这么值钱啊……这些居然不够赔偿……” 咕哝才到嘴边,她却被手心里缀着兔毛的金钗给吓得僵在原地。 “啊、啊……怎么会有血……” 只见缀着纯白兔毛的金钗,被鲜红的血染得怵目惊心;失声尖叫后,一阵晕眩袭来,阎韧思眼前一黑,便倒地失去意识。 夜渐深,绰绰烛影,将他定定立在木榻边的修长身影,拉得长长的。 我怎么会把这麻烦给带回来呢? 沐平鸿神情阴郁地杵在木榻边,怔怔地凝望躺在榻上的娇弱人儿,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榻上的女子皱苦了苍白的小脸,发出如小猫般虚弱的痛吟。 “唔……娘……韧儿好痛……” 那痛苦的呓语低哑虚弱,柔柔的穿透他的心扉、揪着他的心。 意识到自己异常的反应,沐平鸿清朗的面庞,瞬间更显阴郁。 真不知道今日自己究竟是走什么楣运,居然会遇上这等离谱到极点的事。 先是被她给撞得浑身酸痛不说,费尽千辛万苦才摘着的罕见药果,也在他眼前随波流去;但现下,他居然还得分心照顾这个罪魁祸首? 沐平鸿愈想愈觉烦躁,却不知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对;一瞧见她晕了过去,他不见医者天生慈悲的心肠,竟窜出悲天悯人的想法。 人,就这么被他给救了回来。 定定凝视着躺在榻上呼痛的人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救的不是小兔、小鹿,而是个姑娘家! 他招惹这个麻烦做什么? 沐平鸿不解自己反常的决定,却无法忽略这女子不断逸出的痛苦呓语。 “娘……好冷,韧儿好冷……唔……好热……” 沐平鸿冷眼看着她的状况,思忖该不该救她。 他知道,她会冷是因为山中夜间的气温、她湿透的衣衫,以及后脑杓那个不断失血的伤口所造成的;但她会热,亦是因为受了伤。 或许他真的冷情惯了,以致于在一时心软救人后,反而不知所措。 身为大夫,他该秉着济世救人的原则,理所当然、毫无疑问地,向性命垂危的她伸出援手。 但偏偏,他是世人眼中的古怪大夫。 孤居深山多年,所有世俗规范,皆无法将他束缚。 把她救回来后,他没有立即为她处理伤口、换去湿衣衫,而是眼睁睁看着她痛苦。 诡异的是,他竟然无法冷眼旁观? 蓦地,沐平鸿胸中涌上一阵郁闷,救或不救,在他心中形成拉锯,让他感到很为难。 “唔……” 看她的脸愈来愈红,沐平鸿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上前扶起了她的身子,准备摆弄成方便察看她脑后伤口的姿势。 他的手一贴上,就立即被她身上的热度给怔住。 若再晚个一刻,这姑娘极有可能因为伤口造成的问题,而丢了小命。 阎韧思处在浑噩当中,感觉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落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哽声道:“爹……对不住……韧儿……” 听着她的呓语,沐平鸿忍不住皱起浓眉。 这姑娘真奇怪,都已经陷入昏迷的状况了,话怎么还这么多? 他这想法才掠过,身旁那具小小的身子却突然靠近,自然而然伏压在他的大腿上。 当那娇软软的身子突然贴上,沐平鸿就像被人点穴似的,整个人一僵,心思飘飘忽忽。 他虽是大夫,却极少与人接触。 直到这会儿,他才猛地惊觉,姑娘家的身子竟是这般柔软。 几年前下山入市集时,他曾在街中,听见男人在花楼前心驰神荡,说些关于姑娘家身子的浪语。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为何男人们在说那些话时,脸上总会浮现热切的神采。 他怀里这具柔软,却又充满弹性的娇躯,让他的心莫名骚动、浑身发热。 身为大夫与正常的男人,他自然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打住此念头,沐平鸿深吸了口气,暗暗敛住神驰的思绪。 他拨开她被血濡染纠结成团的长发,察看她的伤口。 伤口可能位在脑后的血脉处,虽然不大,但血却不断汩出。 沐平鸿轻轻放下她,拿了药箱、备妥工具后,就用自研的迷药将她给迷晕,开始动手缝她的伤口。 第二章 他忙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好,还强灌她喝下一碗药;因男女有别,所以他不打算为她换去湿透的衣衫,只起了个炭炉,就起身离开,往药庐走去。 他居然为了毁去极其珍贵药果的姑娘,浪费了大把时光。 沐平鸿深深觉得,受了伤的人不只她。 在被她压到的那一瞬间,他不知道伤到哪儿了,所以行为、心情,才会变得这么古古怪怪。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明明是药味儿,阎韧思的肚皮却管不住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实在禁不住那一股饿意,她勉为其难地撑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哑声唤着贴身婢女的名字。 “小香、小香……” 阎韧思躺在榻上唤了好一会儿,愈唤愈觉不对劲。 她隐约记得自个儿似乎离开了王府,准备到深山里,找人们口中那个怪大夫替娘医病。 她应该不在王府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阎韧思努力地回想着,神智越发清醒的同时,一双圆溜溜的眸子,也掩不住好奇的打量起四周。 “这是哪里?”她轻拧起眉,不解地喃喃自语。 触目所及,是再简陋不过的摆设。 目前她所在的房,格局方正,除了她身下这一张木榻,眼前就只有一张木桌、一张木椅。 木桌上摆着质地粗糙的陶壶、陶杯;糊着纸的木窗,被吹落了一角,风一吹,便发出啪啪啪的细微声响。 阎韧思打量着,被眼前这简陋的摆设给吓到啧啧称奇。 这地方,简直比王府的柴房还破。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阎韧思努力想着,思绪却被愈来愈浓的药味给吸引,脚步不由自主的寻着飘出味儿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她在一处烟雾氤氲处定下了脚步。 在渺渺白烟中,阎韧思隐约瞧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矗立在堆满草药、锅钵的长桌前。 正思索着自个儿是不是认识那男子时,她就认出了对方身上那袭朴素的藏青色衣衫,这瞬时勾起了她跌落溪边的记忆。 记忆迅速回笼的瞬间,阎韧思心里也充满了感激。 乍见他时,她以为对方是个冷淡的人,现下瞧来,她是错怪他了。 在她不小心跌在他身上,又不小心让他失去珍贵的药果后,他竟不计前嫌的救了她。 救命的大恩大德,让她打从心底认定,这男人肯定是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思绪一定,她扬声唤人。“公子!” 此时,沐平鸿所有的思绪,皆放在眼前滚沸的药锅之中,忘神的没听见阎韧思的呼唤。 “公子!公子!” 接连唤了两声都得不到回应,阎韧思只好放弃,蹦蹦跳跳的走到他身边,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专注。 她定楮一看,只见锅中有一团黑呼呼的浓稠液体,看起来好不吓人,味道也很呛鼻。 “你在煮什么?这不是拿来吃的吧。”她好奇地问,还不忘捏着鼻子,以致声音变得怪里怪气。 但沐平鸿根本就没听到她的疑问、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迳自思索低喃着。“唔……应该再加一味川七。” 完全没发现沐平鸿压根儿不知道她来了,阎韧思疑惑地问:“加川七?听起来就像药名,你生病了吗?” 从小阎韧思就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娃儿,最大的兴趣,就是在王府里瞧奴才们做事,并且跟在他们身边问东问西。 因为她是王爷唯一的掌上明珠,又生得可爱讨喜,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很愿意为她解惑;若不巧遇上忙到没空搭理她的奴才,她也能自得其乐,直到满足了好奇心为止。 所以就算沐平鸿不搭理她,阎韧思依旧不屈不挠继续问:“你真要吃这奇怪的玩意儿吗?不会中毒吧?” 沐平鸿是在她吐出一连串的疑问后,才发现她的存在。 “你……醒了?” 前晚替她缝好伤口、强灌她喝下一碗药后,他便进药庐制药,压根忘了她的存在。 这会儿的她,脸色已不再苍白。 那张白嫩嫩的脸儿透着自然的粉晕,煞是可爱,让他禁不住想掐那嫩颊一下。 “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没想到他瞧起来冷冷淡淡,似乎不太好亲近,但原来是个大好人。 沐平鸿悄悄抑下心里奇怪的冲动、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抿唇不语,其实心里后悔不已。 坦白说,他根本不想救她。 见对方不答腔,阎韧思有礼地问:“为了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或者公子想要银子当报答?” “姑娘若没事了,请离开。”他淡淡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不要我报答?”她不可思议地问。 “因为不需要。” 没时间和她耗在无意义的问题上,沐平鸿冷声回拒。 被他那冷冷的声音一堵,阎韧思满是委屈地皱紧了秀眉。 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坦然接受她的答谢吗? 为什么说不要? 难不成是故作矜持? 脑中胡乱窜出一堆想法,弄得她头昏脑胀。 懒得思索那烦人的问题,她想,不管如何,“知恩当报”,坚持报恩就对了。 决定好后,阎韧思就马上开始卸下发上、身上值钱的缀饰。“你别客气,要多少尽管开口,我身上有很多银子跟首饰,不够的话,等我下山回王--” 沐平鸿看着她的动作,脸绿了。 “我说我不要!你离开,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沐平鸿向来波澜不兴的沉稳性子,因为她,再次有了起伏。 没被他冷漠不已的沉冷语气给吓到,阎韧思心里反而因为他的话而激动沸腾不已。 爹爹常说,“施恩莫忘报”,但在这世道中,有几人能做得到? 今儿个,她能碰上这么个百年难遇的大好人,真是她莫大的福气啊! “唔,公子不要金银珠宝,那我可以帮你打扫屋子!不过,我肚子饿了,你得先喂饱我的肚皮,我才能报恩。” 说着,阎韧思朝他露出无比甜美的可爱笑容。 沐平鸿敛眸侧睨了她一眼,无言。 不管他说什么,她还是会照做吧? 他懒得与她争执这些无谓的事。 爱做就让她去做,只要她别在他耳边继续聒噪、吵得他没办法制药就成了。 他暗暗想着,不待她反应,挺拔修长的身影,就自顾自地在烟雾升腾的空间中移动。 碰了个冷钉子,阎韧思愣了愣。 他不说,是表示默许了吗? 她想开口问,但沐平鸿却忙得无暇说话,根本没空理会她。 深怕自个儿打扰到他、激怒他,阎韧思只有乖乖的在一旁候着的分儿。 她百般无趣,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沐平鸿忙碌的身影打转。 看着他时而捣药捣得臼子发出咚咚声响,时而搅动着那锅不知是什么的恶心东西,她慢慢的也觉得颇为有趣,期待他会开尊口指示她做些什么。 只是等呀等,大爷他专注得很,不开口就是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阎韧思被他来来去去的身影搅得眼花撩乱,坚定的意志也抵不过渐渐昏沉的思绪,变得飘飘忽忽。 她的伤虽包扎过了,但还不算痊愈。 倦意袭来,她随意窝进了某个角落,很快就睡着了。 沐平鸿没瞧见她,自然就以为她识趣离开了。 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沉浸在对药草与医理的狂热当中。 正午的烈阳透过木窗洒进药庐里,亮晃晃的光俏皮地落在眼帘,逼得沉睡中的阎韧思不得不睁开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睡眼惺忪地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思绪依旧恍恍惚惚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前,除了弥漫的烟雾不再,情景却与她不小心睡着前一样,而男子依旧忙碌着。 到底过了多久? 阎韧思轻拧起眉,感觉久未进食的肚皮,因为饿到极致,被折磨得发痛。 “公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突然听到那细微的声响,沐平鸿的动作猛地一停。 他望向声音来处。“你还没走?!” “我一直都在啊!”他惊愕的语调,让阎韧思发出满是不解的嘟囔。 是她太过娇小,还是存在感薄弱到如斯地步? 他竟然没发现她一直没离开过,这……会不会太离谱了? “姑娘,你赖着不走,到底想做什么?”沐平鸿放下手边熬煮药草的工作,沉冷着嗓问。 “我要报恩,还要吃东西。”对他冷厉淡漠的态度不以为意,阎韧思说出心里的渴求,表情可爱又可怜。 瞧她那怜人模样,沐平鸿蹙紧浓眉,只觉两鬓隐隐作痛。 “我说过,不用报恩……” “我知道。”她用力颔首表示,用虚弱的语气说:“有什么事,可以等我填饱肚皮再说吗?” 她饿得有气无力,绝对有办法吞下一头牛。 听她用软嫩的嗓音要求,沐平鸿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恶人、大魔头,正在对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 心底有丝怜惜悄悄泛开,他大发慈悲道:“填饱肚皮后就走。” 一听到可以吃饭,阎韧思就直接略过他话里赶人的意味,双眼发亮,精神十足地说:“那我要醋溜鱼、蜜醉鸡、盐烧猪肘子、藕酿莲子、蜜汁酱牛肉……” 沐平鸿听她煞有介事、劈里啪啦就念出一长串食物,不由得瞠目结舌,但他仍声调平板地问:“姑娘当我这儿是酒楼吗?” 阎韧思自然明白自个儿的要求过火了,但肚子一饿,想吃的美食,就这样一个个蹦出,管都管不住。 “对不住。”她俏皮地吐了吐粉舌。 她那神情可爱得紧,让人实在不忍苛责。 “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不着痕迹的挪开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他转身朝着角落的木橱步去。 阎韧思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说:“唔……总好过没东西吃。” 她的话甫落,便见男子打开了木橱。 瞬间,色彩缤纷的果子落入眼底。 阎韧思错愕的看着眼前情景,一双清澈的圆眸不解地眨啊眨。“这些是……” “我的食物。” 他为药草、医理深深着迷,只要一沉浸在药学中,便很少花心思去想几时该用膳吃饭。 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会摘采果子放着,饿了,便可随时取食,十分方便。 “公子……茹素吗?”瞧那一整柜的果子,阎韧思难以置信。 “没有。只是没时间烹煮食物。” 若真要顾着火,他还比较愿意将时间花在熬制药物上头。 “为了省时,天天只吃果子?” 阎韧思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像他这样的怪人。 挑眉觑了她夸张的反应一眼,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显然,他这行为在一般世俗人的眼里,就是奇怪。 “公子是神仙吗?就算不是神仙,仅吃果饮露,不食五谷杂粮……杜绝了口腹之欲,也和神仙没两样。” 他眉清目俊,整个人颇有不染尘世的气质。 真要说他是神仙,绝对有人会相信。 阎韧思暗暗想着,那双闪灿灿、亮晶晶的圆眸充满崇拜,甚至忍不住想伸指戳戳他,瞧瞧眼前的身形是否出自幻觉。 两人的眼神交会,沐平鸿眼尖地发现她可疑的举止,利落闪过她的纤指攻击。 他只是懒、觉得没必要;但,瞧!这古怪的姑娘把他看成什么了? 第三章 沐平鸿在心里冷呿了声,不打算再继续与她闲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吃什么就拿。” 语毕,他转身回到那锅不知熬着什么东西的炉前。 阎韧思饿得紧,听他这么一说,便拿了颗大果子,边吃边用她那双圆眸打量四周。 蒸腾的烟雾渐渐散去,她这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草药还堆着医书…… 蓦地,一个念头猛然闪过。 医书?! “你就是那个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怪神医?” 话被问出口的同时,关于他的种种传说倏忽涌进脑中。 他的药果、他古怪的行径、那几要将屋子淹没的药草及一堆医书……这些在在显示,他极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怪大夫。 怪神医?! 沐平鸿挑眉瞥了她一眼,不记得自己几时有过这样的封号。 “我的确是大夫,但没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他淡淡开口,继续搅着锅中的药物。 阎韧思闻言,手中的果子因为激动的情绪,咚地一声掉落在地。 沐平鸿还不懂她为何激动,她却已经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他眼前。“大夫,求您下山救我娘!” 如此戏剧化的转折,让他怔然傻眼。 他尚不及响应,就见她红着眼继续说道:“大夫,您知道……我找您找得多辛苦吗?” 想到自个儿没半点危机感地在深山胡乱闯着,却没有迷路、没遇上恶虎大狼,更也没遇上拦途抢劫的恶匪,她就既欣慰又感叹。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找着众人口中的怪神医了! 沐平鸿不带感情的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激动神态,仍以冰冷的语气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怪大夫,也没下山行医的打算。” 他早有预感眼前的姑娘会是个麻烦,果不其然,应验了。 “为、为什么?”心中一震,她呐呐地问。 “没有为什么。” 习医仅是他唯一的嗜好,他并没有救人的热血与热忱,更没半点悲天悯人的慈悲心。 再说,他自小在深山长大,下山走入尘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没必要为个陌生姑娘破例。 对方冷漠的答案,让阎韧思既惊愕又疑惑。 “意思是……您不愿下山救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夫制药,不也是想拯救世人于苦痛--” “我制药只是兴趣。”他用不置可否的淡然语气,打断她激动的喋喋不休。 “大夫,是因为我给您招惹麻烦,所以您不愿下山救我娘,是吗?”她哽涩地问,心里难过不已。 他终究是怒了,因为她压在他身上,还害他失去价值千金的药果……她幽幽想着,那张总是带笑、充满活力的脸儿,现在却有着说不出的伤心。 一想到自个儿做了一堆惹怒大夫的蠢事,她心里就懊恼极了。 面对她的要求,他大可断然拒绝,但不知怎的,看着她楚楚可怜的黯然模样,他的胸口竟然微微发疼,心也被诡异的情绪给揪扯着。 他从小就没有爹也没有娘,只有一个传授他医术并扶养他长大的师父;对于师父,他虽有孺慕之情,但却从没深刻到有为他老人家做些什么的想法。 在师父过世后,他就一直独居在深山里,生活除了医理药草外,毫无亲情、友情的牵绊;时日久了,他也渐渐忘了对师父的孺慕之情、渐渐遗忘人性里本该存在的羁绊。 此时,看着她一个姑娘家为了娘亲,不惜上山来找人们口中的怪大夫,沐平鸿心里便充斥着一股难以理解的感觉。 是怎样的情感驱使,竟让她无所畏惧地来到这深山野岭,求一个不知会不会伤害她的怪男人? 沐平鸿百思不得其解,拒绝她的话悬在喉中,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惊觉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恼叹了一句,不懂自己遇上她……怎么……就变得古古怪怪、不像自己了。 “随姑娘怎么想……”暗暗抑下浮动的心思,他重新拿了颗果子递给她。“姑娘填饱肚子后,就早点离开吧!” 阎韧思闻言一惊。“大夫您别赶我!我同您道歉,您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只要您答应,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说,不要再缠着我!” 沐平鸿淡淡侧眸,望着那固执的人儿几近耍赖的行为,内心叹了口气,冷嗓掺入一丝僵硬。 当初真不该动恻隐之心,她确确实实是个麻烦! “我不走!”她坚决开口,圆眸及微抿的唇瓣,显示她有着不可撼动的决心。 沐平鸿寒着脸容,真的没辙了。 “您一天不答应救我娘,我就不走!” “姑娘,你这是强人所难。” “大夫的职责是救人……” 不待她将话说尽,沐平鸿打开饺接在药庐后的密室,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袭来。 阎韧思看着眼前那满满一室的丹瓶药罐,顿时傻了眼。 “这些是……” “这是我习医的目的。” 多年来,他并未出售由他研配出的秘方丹丸,反之,一制完药,他便将其收进密室中。 此举单纯只是为了打消她异常坚毅的决心;未料,当阎韧思瞧见那满室灵丹妙药后,语气更加坚决。“大夫,只要您答应下山为我娘诊治,我可以当您的药童,帮您做很多、很多杂事,让您可以专心无骛地制药!” 听闻怪神医之怪后,她早有心理准备。 亲眼目睹后,她更加确信,要打动怪神医、下山医治娘亲的病,她的态度就得更加坚定、百折不挠! 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沐平鸿咬牙,恼声道:“我不需要打杂的小药童!” “大夫当然需要打杂小药童!有我帮大夫打理家务、烧饭、洗衣补衫,大夫便可无后顾之忧,专心研药。” 甩开幽幽怨怨的怜人模样,阎韧思甜甜的耍起无赖。 沐平鸿睨了她一眼,怀疑她话里的可信度有多高。 一般人不会懂处理药材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而且,他根本无心打理的“家务事”,更让人头痛。 他真的可以把那些麻烦事,交给这麻烦人儿吗? 若她真能一手操持,他的确会清闲许多,只要专心于医药之上即可…… 无视沐平鸿因为深思而益发沉冷的严肃俊脸,阎韧思觉得有必要让大夫好好认识她。 于是她敛下甜笑,正经地说:“我叫阎韧思,阎罗王的阎,坚韧的韧,思念的思,大夫您可以喊我韧儿或思思。小时候我曾听我娘说,爹爹帮我取名为韧思,就是希望我有坚韧不可摧的心思!” 坚韧不可摧的心思! 她的意思是……她会坚持“骚扰”他,直到他点头答应,下山为她的娘亲诊治为止吗? 沐平鸿暗暗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尚不及开口响应,她甜甜的嗓又发出声音。 “大夫,您叫什么名字呢?”清清楚楚介绍自个儿的名字后,她微偏着小脸,好可爱地问。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甜美笑脸,沐平鸿冷漠自持的神态,有了一丝波动。 他明明是用这么冷淡疏漠的态度对她,为什么仍不见她脸上的热情甜笑,有半分被他的态度给浇熄的迹象? 反倒是自己,对着那张甜美的笑脸,居然恍了神,还几次险些忘了自己该有的坚持,陷入她的笑容里,任她搓圆捏扁。 “大夫,您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呢?”她轻拧起秀眉,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这不重要。”语落,沐平鸿拂袖而去。 再与她纠缠下去,他很有可能会答应她那些奇怪的提议。 打杂小药童?沐平鸿不由得冷嗤了一声。 像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有办法胜任当他的打杂小药童吗?他可不相信。 瞧他冷冷的撂下一句话当结尾,阎韧思仍不死心地跟上。 “怎么会不重要呢?叫大夫太生疏了,您有没有名字?” 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冷漠,她,赖定他了! 被她用纯真诚恳的甜美笑脸不停追问,他不得不投降。 沐平鸿终于明白,这回,他真的是招惹了个嗦的大麻烦进门。 在锲而不舍的坚持下,阎韧思终于如愿留在沐平鸿身边,当起了他的打杂小药童。 虽然这结果说起来,是她一厢情愿的付出,但至少,她为娘亲的病挣得了一丝希望。 只不过留下后,阎韧思才发现,沐平鸿是个十足十的大怪人。 只要一钻进他的药庐里,他就可以不吃、不睡,达到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境界。 再加上四周山林蓊郁,耳边不时传来鸟叫虫鸣……她有种自己独居深山,与世隔绝的错觉。 这对自小在王府长大,被仆役、丫头围绕的阎韧思而言,如此环境,简直不可思议。 无奈的是,纵使她明白,却依旧得咬牙撑下。 她得让沐平鸿知晓她的决心,让他心甘情愿下山为娘亲看病。 心里悬着这个念头,她心中便源源涌上了不足为苦的动力。 下定决心当沐平鸿的小药童后,她在简陋的医庐里走走绕绕,不一会儿就发现医庐旁有个小厨房;厨房里柴、米、油、盐、醋等,样样不缺。 看来这个沐大夫不是神仙,只是不贪口腹之欲的懒凡人。 方才她只吃了颗大果子,这会儿一瞧到米,就直觉想到滚得透软的热粥,肚皮更开始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作响。 她不是沐平鸿,没办法一顿饭只用一颗大果子打发了事。 现在她若有一碗热呼呼的米粥可喝,无其它配菜可食也无所谓。 平时见厨娘们煮粥并不难,她充满信心地想,她应该也有办法煮出一碗热呼呼的米粥来喝吧! 思绪一定,她赶紧由厨房外取了木柴准备起火,没想到她才拿起一块木柴,一条被她惊动的百足虫,就倏地由柴薪中窜出。 生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百足虫,她吓得瞪大了眼,浑身寒毛竖起,失声惊叫。“哇呀呀!” 沐平鸿在药庐里,正专心挑着药草,却被那突如其来打破沉寂的凄厉尖啸,给喊得心惊胆颤。 他放下手边的药草,大步朝声音来源迈去。 但他的脚步才来到厨房,便见阎韧思三步并做两步跑,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将他圈抱住。 “沐大夫,救我、救我!” 因为她突然扑上的动作,一股属于姑娘身上的香味在鼻间流动,搔得他的心悸动不已。 “你到底在做什么?”头隐隐作痛,他勉为其难地挤出声音问。 这姑娘实在荒唐,难道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纵使心慌、纵使此时仅有他与她,她也不该毫无顾忌的扑上抱住他啊! 在他的思绪因为她的行为而转转绕绕之时,阎韧思已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的惧意落入他耳底。“沐、沐……有百百百百足虫,很大、很长……” 她叫成这样,吓着的应该是那只虫子吧? 沐平鸿蹙起浓眉,不着痕迹地想推开她;岂料她却像条缠人蔓似的,藕臂将他的腰勒得紧紧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这么抱着我,我没办法动。” “我怕……” 感觉她纤柔的身子偎在怀里不断发抖,沐平鸿无言。 若不是知道她仅是被只虫子给吓着,他还以为她遇上的是可怕的恶兽呢。 “你不放开我,我没办法帮你看状况。” 软玉温香在抱,他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蠢蠢欲动之惑泉涌而上。 第四章 一直以为自己清心寡欲,现下想来,他不是没欲望,只是习惯压抑,而且注意力完全被医学药草给瓜分了。 而娇俏甜美的她一出现,他就失去了原有的平静与淡定,变得很不像自己。 发现自个儿不知羞的抱住他,阎韧思一张小脸在瞬间爆红,圈住他的手迅速松开。 因为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药草味,与说不出的暖意,抱着他感觉很舒服;那令她安心的气息,让她舍不得松手。 一察觉两人的距离拉开,沐平鸿就逃难似的大步往厨房走去。 看着他修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她好奇地扬声:“沐大夫,你走那么快,要上哪儿去?” “抓百足虫,你别跟来!” 百足虫有活血通络之效,其功效内达脏腑、外通经络,是很好的药材。 再者,她太危险,若再被她无心的举动挑逗一回,他怕自己会失去理智地扑上她。 不知他心中的骚动,阎韧思放声又问:“抓、抓它做什么?” 另一端幽幽传来他没好气的回答。“入药。” “入药?!”阎韧思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不敢相信那外形狰狞的可怕虫子,居然也具药效。 她有点担心对方的安危。“沐大夫,你真的要抓它吗?千万要小心啊!” 沐平鸿在柴堆里寻着百足虫,耳边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关切,忍不住苦笑地扬了扬唇。 他太习惯孤独、安静了,她的存在,真让他有些吃不消。 “沐大夫,我们今晚吃粥好不好?” 心里余悸犹存,她无法上前帮忙,只有守在厨房另一端。 她这话一出,沐平鸿的心就猛地一拧。 因为孤身一人,他就算废寝忘食地读书制药,也无人理会。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享受这份孤独,浑然不觉自己的心已渐渐变得漠然。 有伴的感觉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不自在中,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暖意。 在他思绪因为她的话而恍恍惚惚之时,她的声音又缓缓飘来。 “沐大夫,你帮我丢几块柴薪过来好不好?这样我可以一边起火,一边和你说话。” 意识到自己因为她的话而失了神,沐平鸿略显焦躁地回过神,继续与百足虫缠斗。 他不想搭理她,听她说话,只会让他分心。 “别吵我。” 他丢出几块柴,冀望阎韧思能专心生火,别再和他说话。 果然,另一端有窸窣的声响传来,他隐约听到她自顾自碎念的声音。 沐平鸿暗暗松了口气,待他顺利抓到百足虫送进竹篓里时,一回头,却因为白雾茫茫的厨房而怔在原地。 “你……咳咳,你在做什么?” 未生起的柴薪冒出一堆烟,呛得人咳嗽流眼泪。 “呜……咳,我、我在生火……咳咳……” 真奇怪,平常府里的厨娘,生火生得可利落了,三两下轻轻松松,一把火便在灶中燃起,怎么她依样画葫芦,却招惹出一堆呛死人的白烟? 难不成是沐平鸿的柴火有问题?她心里纳闷极了。 “你家的柴不好起。”她嘟起小嘴,语带委屈地抱怨。 最好是我家的柴不好起! 沐平鸿捂着口鼻,头痛地问:“你不会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吧!” 阎韧思心虚地避开他的质问,红着脸嘟嚷:“可我看过厨房里的大娘生火。” “看过?”沐平鸿挑起浓眉。 “我真的看过!我家厨娘起火,起得可利落了!我以为应该不难才是……”在他的凝视下,她那理直气壮的辩驳,在嘴里糊成一团。 瞧她心虚的模样,一丝忐忑掠过沐平鸿心头。 她看起来就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真的有办法胜任他的小药童、为他分担琐事吗? 见他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她心慌道:“沐大夫,你别气恼,我、我虽然没生过火,但我保证我会很快生好火的!你尽管去处理你的事,别管我。” 他不可能不管她,因为若放任她继续下去,说不准他的厨房,就要被烧了! “你生火做什么?” “你这里有米,我想喝热呼呼的米粥。” 连简单的火都生不起来,他实在怀疑她有没有办法把粥煮好。 “我来吧!” “你要帮我?”阎韧思惊喜地绽开了粲笑,一双圆眸因为兴奋,流转着令人无法逼视的光采。 不着痕迹移开再次滞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沐平鸿蹲下身,移了移柴薪、堆栈出空间,轻轻朝灶中吹了一口气。“轰”地一声,火苗窜出,木柴迅速燃烧。 一见到火苗窜出,阎韧思便大感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她抑郁的心情,就像那灶中木柴,全被那把火给燃尽了。 “火耶!沐大夫,你是怎么办到的?” 她兴奋地转过螓首,望向身边的男人,却忘了两人靠得极近;一动作,她软软的嫩唇就直接扫过他清俊的下颚。 感觉她水嫩的唇扫过,沐平鸿猛地震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只有他,阎韧思也因为他下颚的粗糙触感,而彻底傻住。 这时她才发现,沐平鸿看起来虽斯文,但终究是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羞窘得想躲开;谁料,仓皇起身时,却因为蹲得太久、腿太麻,竟一个踉跄,重重跌进沐平鸿怀里。 这下可好,原本想大大拉开彼此的距离,却反而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坚硬厚实的胸膛,与她比棉花还柔软的胸脯相靠,形成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氛围。 状况瞬间变得……很尴尬。 阎韧思不知所措地趴压在沐平鸿身上。 她可以感觉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而她靠在他身上的脸,也跟着他的呼吸忽上忽下。 她不清楚,他是不是也可以发觉她的心跳,急得像要蹦出胸口似的。 她想赶快从他身上离开,却伤脑筋地发现,不管她如何小心翼翼,两人之间的碰触根本避无可避。 现在,动与不动似乎都是为难…… 她过度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的小脑袋瓜,因为他太过温暖、舒服的怀抱,思绪渐渐飘飘渺渺。 因为阎韧思的异常沉默,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窒人的寂静当中。 一直在等她起身的沐平鸿,见她没半点反应,终于难以忍受地问:“阎姑娘,你准备压在我身上多久?” 他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被她压在身下,当然会心神浮荡、整个人躁热不已,还对她那柔软的娇躯产生无限绮想。 他现在最想做的,正是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对她做一些可以抒解他心中躁热的事。 耳畔突然落入他沉哑的嗓音,阎韧思心头猛然一跳,回过神问:“啥?你说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瞧她愣愣的反应,沐平鸿眯起眼。 她是天真过了头还是太相信他?居然没半点警戒,就这么趴在他怀里发起怔? “我……我没发呆。”她说着,忍不住垂下眸不敢看他,但一张赧红的小脸,却泄漏了她的心情。 经他一提点,她才发现,自个儿似乎、大概、也许真的靠在男人怀里太久了。 不过这可不能怪她。 他身上温暖,又不软不硬的结实触感,美妙到比她房中那张木榻,要好上千百倍,这才害她失了神,忘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赖在他身上不想起来。 沐平鸿定定凝视她泛红的小脸,勉强抑下心里不断骚动的兽性,冷声淡问:“那你可以起来了吗?” 厨房的空间不大,她得先起身,他才能动。 他想不透,她为什么不尽快起来,好拉开两人的距离。 “对、对不住……”阎韧思尴尬不已,想起身,却因为他异常火热的眼神,而蓦地顿住。“咦?沐大夫,你怎么了?” 他的呼吸不似方才那般沉稳有规律,反而气息急促、粗重,清朗的脸绷得比浆过的布还直。 面对她天真的询问,以及不断在他腹间左磨磨右蹭蹭的娇软小臀,沐平鸿动了怒。 “不要再磨磨蹭蹭了,快起来!”他失去该有的淡定、平静,冷声厉喝。 不知她究竟是有意或无意,竟然一再挑战他的极限。 被他这一凶,阎韧思委屈地抿了抿小嘴,迅速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看似淡泊、不染尘世的人,并不如她想像中淡定,而且真发起火来,脾气也不小。 沐平鸿起身拂去衫上沙尘,又替灶里添了柴火后才说:“屋后的林子有一条小径通往溪边,你要用水,就去取。” 话一落下,他就拎起关着百足虫的竹篓,往药庐走去。 一时心软救了她,之后他便发现,他因她而生出太多不该有的情绪波动。 他不能放任这样的心情继续发展下去。 见他就这么离开,阎韧思忍不住开口唤人。“沐大夫……” 方才发生的意外虽然有些尴尬,但他那副没发生什么事的无动于衷,反倒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总觉得,他像是非要在两人间划出一道鸿沟、不让她靠近似的,感觉别扭极了。 “什么事?”他头也不回地顿住脚步。 “你……要喝粥吗?” “不用。”他答得冷漠而淡然,飞快的移动脚步,继续往前迈进。 “可是一个人喝粥好无趣……” 阎韧思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心里沉沉的。 隐约捕捉到她的嘀咕,沐平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管她、不要被心里那一丝诡异的悸动给牵绊住。 看他愈走愈急,阎韧思心里沮丧不已。 她不知道自个儿有没有本事说服他下山,更不知道爹爹如果发现她私自离家,会焦急成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心不由得泛起前所未有的酸涩,让她的情绪陷入无比的低落中。 在第一日反常的心情低落后,乐观的阎韧思很尽责、很努力的,扛下了当沐平鸿小药童的重责大任。 为了娘亲,她一定得感动这世人口中的怪大夫,让他下山。 每每思及此,她就能强振起精神、面对困境。 也不知是她天生聪明,又或者天性乐观的性格所致,她发现自个儿其实挺有当下人的天赋的。 第一天她煮的粥,只能用“惨不忍睹、难以入口”来形容。 她庆幸,未将这些失败的食物送进沐平鸿口中,否则说不准,她早就被他给赶下山了。 第二天她锲而不舍,煮出了米粒几乎化为无形的浓稠汤粥。 虽然不怎么美味,但至少肚腹被热呼呼的粥给煨得发暖后,心情也跟着大好。 这几日,她除了料理自个儿的膳食,更把沐平鸿一眼即可望穿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今儿个,她赶在戳烂自个儿十根小嫩指前,替沐平鸿补好了一件衫袍;姑且不论她缝补的线是否牢固,但从表面上瞧来,她也算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 收妥衣衫后,她慵懒地伸了个腰,本想打个盹,但脑中,却不经意掠过沐平鸿的身影。 这些天她忙着填饱自个儿的肚皮,顺道替他打理房间;在做了十多年来都没做过的活儿后,她已累得没心思去管他。 这会儿静下来,她才猛地惊觉,自从那一日之后,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沐平鸿了。 思绪一悬在他身上,阎韧思的脚步便自有意识的往药庐走去。 她知道沐平鸿研药时很专心,就算她在他面前跳舞,他也不一定瞧得见她。 但……她就是想瞧瞧他,想看看他好不好,有没有一丁点可能改变心意,答应她的请求。 第五章 阎韧思边想边移动脚步,心里对沐平鸿实在佩服极了。 来到这医庐不过几日,但她已彻底见识了沐平鸿醉心研究的痴狂程度。 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他的药庐里习药,张眼闭目全是药草丹丸……这难道不闷吗? 莫怪世人们会唤他怪神医……思绪至此,阎韧思突然发现,自个儿应该多多去叨吵他、同他说说话。 放任他完全沉浸在药草丹丸中,就算她是抱着万分的诚意在当他的小药童,他也瞧不见她的真心。 她得让他正视她的存在! 当这样的想法坚定涌上心头的瞬间,她的脚步也正巧落在了药庐的门槛上,但眼底映入的,却是某个倒在地上的修长身影。 怔怔看着眼前那具身子,阎韧思犹豫自己该做何反应。 他是累得睡着了吗? 还是……像尝百药的神农一样,误尝毒药,死了? 这个可能,让阎韧思的心一拧,惊慌地抱着沐平鸿放声大哭。“沐大夫,你不要死啊!” 我没死啊! 听见她的哭声,感觉她的泪滴落在颊上,沐平鸿的思绪由混沌中被拉回;他想开口说话,却因为体力尽失加上彻夜未眠,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沐大夫,你死了,我娘怎么办?呜……” 泪大滴小滴地落,沐平鸿真怕会被她的泪水给淹没。 “唔……我没……” 他勉强挤出声音,但发出的,却只是辨不清的低吟。 阎韧思忙着伤心,压根没发现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我……只、只是饿……” 连试了几回,阎韧思终于听见了他勉强发出的微微痛吟。 “沐大夫,你没死!” “没有……” 确切得到他的回答后,她抹掉白哭眼泪,破涕为笑。“那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只、只是饿……” “什么?” 他虽然开了口,但含在口中的话,伴随有气无力的呻 吟,全糊成了一片,阎韧思根本听不清楚。 “唔……” 实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她只好费力翻转过他的身子,却赫然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道斜飞入鬓的俊眉也拧成了结。 “沐大夫……你不舒服吗?” 管不了未出嫁闺女该有的矜持,她心慌意乱地伸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脸,再探了探他的额,焦急不已地问。 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沐平鸿说不出话,挤了半晌,才唔了一声。 瞧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阎韧思柔声道:“算了、算了,我扶你回房,躺着再说。” 她努力拉起他的手臂,攀上了自个儿的肩,这时却突然意识到,站在高大的他身边,她显得相当娇小。 仅扛起他一只手臂,她便有种会被他压死的错觉。 “呃……呼呼……沐大夫有办法站起来吗?我、我扶不动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身形看起来清瘦修长,怎么会重到让她无法负荷? “你让我坐下……我、我只是饿过头了……”看她被自己压得像随时会倒地,沐平鸿勉强自己要站好。 阎韧思的身子被他的身体重量压得半弯、脚步颤巍巍,像是随时会被他压垮倒地。 若不是真饿得脚软、头昏,他绝对会被她这模样给逗笑。 “饿过头了?”阎韧思诧异的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她记得他有一橱柜的果子可果腹,怎么会饿到晕了过去? 听出她语气里的疑惑,沐平鸿对上她满是不解的眼儿,继续有气无力道:“我忘了。” 新研的药,缺的一味草药是药庐里未备的,为了寻求同效药草替代,他绞尽脑汁、不断尝试,竟专注到忘了自己整日没吃东西。 “忘了?吃饭不是天生的需求吗?怎么会忘了呢?”阎韧思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他虚弱地扯了扯唇,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就真的忘了……” 或许吃饭是天生的需求,但他就是会忘记。 尤其是当他完全沉浸在药草之中时,这些需求,就自然而然的会被置诸脑后。 听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阎韧思板着小脸、眼圈儿发红地哽咽道:“为什么要糟蹋自个儿的身子?若我没来找你,你是不是就这么……” 想到他极可能因此莫名其妙断送一条命,她就觉得整颗心为他抽紧,感到说不出的惊恐与不安。 她担忧他、关切他的话,就像一股暖流,缓缓的沁入他的胸怀,滋润他孤单、干涸的心灵。 “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不要随便说死字!”她蹙了蹙眉,瞪了他一眼,接着恼声说:“你坐一下,我去舀碗粥给你。” “粥?”沐平鸿不解地觑了她一眼。 他这里除了药草、果子,几时出现过这种食物? “我煮的。” “你煮的?”他错愕地看了阎韧思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几日前,他记得她还不大会生火,甚至把厨房搞得烟雾弥漫,这样的她,怎么会有煮粥的本事? 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她骄傲地开口,“第一顿、第二顿虽然很难入口,但我试到今日,总算成了粥形;今儿个的我还加了地瓜喔,除了可以尝出米粥的清甜甘润外,还有地瓜的松软口感,好吃得不得了呢。” 当她在他的破医庐后找到了块废地,发现杂草堆中竟有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时,不禁庆幸自个儿是个有着满脑子疑问,又爱问问题的姑娘。 若不是老爱绕在厨房大娘身边问东问西,她又怎么分得出什么是丝瓜、什么是地瓜? 那些丝瓜无棚架可攀,只能混在杂草丛中结了果,有几个因为无人摘取,干瘪得消水;地瓜更加放肆,裸露在土坡外的果实早已冒出嫩叶,四处蔓生。 她看到这些食材,顿对兴奋地无以复加。 这菜圃显然是沐平鸿辟出的,只是他因为太过醉心药理,以致荒废。 在她拔除杂草后,那块小荒地被她拿来栽种各种植物,只要是能吃的果子留下的籽,全被她给种进了土里;她还挖出了几条地瓜,加进粥里一块煮。 “我……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厨房给烧了。” 听她说得似模似样,沐平鸿心里大感不可思议。 他究竟守在药庐多久时间了? 怎么这会儿,竟有种天地变色的震惊? “我早说了我行!” 阎韧思因为被瞧扁了,所以不服气地嘟嚷,急着想端出自个儿引以为傲的地瓜粥,好吓吓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甜的米香味。 沐平鸿虚弱地坐靠在药庐外的墙上,那不断钻入鼻息的温和香味,让他空荡荡的胃袋陷入前所未有的折磨中。 这想法才掠过,便见阎韧思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蹲在他身边。 揣想他的状况,她体贴地说:“让我喂你吧!” “嗯……”他没力气再坚持,见她露出这温柔细腻的一面,一颗心不由得为她兴起波澜。 自他有印象以来,他的身边就只有教他习医辨药的师父,师父过世后,他就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山里。 孤独惯了,他并不觉得无父无母、无戚无友有什么不好--直到她出现。 她肆无忌惮地闯进他淡漠的心,让他开始觉得,有个人作伴的感觉真不错。 阎韧思正细心地吹凉勺中的粥,准备送进沐平鸿口中,却赫然发现他正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 “怎么了?粥不好吃吗?” 因为取材不易,她的粥什么都没加,除了米粥本身的甜味及地瓜的香味,什么都没有,口味清淡至极。 “很好吃。” 随着一口一口送入的温暖,他口中开始泛起甜昧,心也仿佛被那味道给沁入似的,又暖又甜。 “真的吗?”被他一赞,她乐得笑眯了眼,粉嫩的脸儿染上动人的红晕。 沐平鸿怔怔看着她纯真的模样,心里的悸动一回强过一回。 他不懂,究竟他是被她性子里单纯善良的美好给吸引,还是真的孤单太久了? 她没有一般姑娘的娴静温柔与巧手,但浑身却散发着天真烂漫,而且骨子里还有着令人佩服的坚毅,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这些天你都吃粥吗?” 她点头,但半晌后又摇头。“第一次是焦碳粥、笫二次是恶烂粥、第三次是生干粥……” 算一算,这碗可人口的粥,真花了她不少心思呢。 沐平鸿听她诡异的形容,向来淡漠的唇角顿时上扬,庆幸自己喝到的,是带给他温暖的粥。 “天天这么吃,不腻吗?” “腻!所以我拼了命的找东西煮……”发现这么说,会让他以为她留在这里,只是每天想办法填饱肚皮,这样对她太不利,她急忙又补充了句。“我还有帮你缝补破衣、替你的菜圃除草喔!” 喝完粥,他恢复了元气,见她急着向自己证明她很有用,他啼笑皆非,实在不忍扫她的兴。“有劳姑娘。” 看着他将她煮的地瓜粥喝完,阎韧思心里滴上一股说不出的满足。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不用同我道谢。”她强调,接着说:“以后不准你不吃东西。” 忆起他倒在地上的画面,她的心就像被谁紧揪住似的,疼到了极点。 那种可怕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回。 “这次是意外,也是我太心急……” “急什么?”她不解地问。 他整日都守在药庐里,造药纯粹只是个人兴趣与喜好,又没人催他,他到底在急什么? “这次研究的药少了一味药草,我想尽快找出药性相仿的药草取代它,将药给制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仍虚弱,他没气力拒绝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答起了她的疑问。 “少了一味药,不能出门去采吗?为什么得用药性相仿的药草取代?”阎韧思一头雾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还不到采药的时刻。” 采药不是一时半刻便可完成的事,往常他都会列下清单,一并将药给采齐,但偶尔也需要到城里药铺补货。 “那草药长什么样子?需要到很远的地方采吗?” 沐大夫专心致志地用他所有的时间来制药,自然无法分心去做其它事。 若她能为他分忧、让他感受到她的真心付出,说不准,他会允了她的请求,下山为母亲看诊! 沐平鸿由她充满活力与热情的娇俏脸庞,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你要帮我?” “我不是你的小药童吗?把这摘草药的任务交给我,你就可以放心制药了!” 她信心满满地拍胸脯保证。 “摘采草药不如你想像那般简单,你帮不了我。”沐平鸿敛眉思索片刻,为了她的安全,他决定拒绝她的热情。 他要的药草并不难找,却生长在极湿寒之处,摘采时得格外小心谨慎……他不认为这大小姐有办法摘到。 “我可以!让我帮你,好不好?” “‘炙凤羽’生在湿寒之处,不好摘采,你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做你该做的事。”他淡淡地说,态度坚定得不容置喙。 阎韧思嘟起唇,紧紧皱起秀眉;她没有出声辨驳,但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定。 破晓的金光抚去晨雾,四周苍翠绿意倏地落入眼底。 没心思感受早晨山林清新美好的气息,阎韧思全神贯注的走在苍松古柏遍布的林问,迳自喃着:“飞星瀑……唔,就往东边走,东边……” 昨夜她趁沐平鸿休息时,偷偷进了他的药庐。没料到一眼就瞧见,他将详载着“炙风羽”的药书翻开,摆在木桌上。 第六章 药书上有着沐平鸿用朱砂笔写下的附注--常见于飞星瀑瀑洞,也曾于昭月湖见过,去途约莫两个时辰。 这个发现令她非常振奋,迅速临摹下“炙风羽”的外形后,她顺便将他写的附注一并抄上。 她想,只要有这些,应该就有办法把药草带回来;她更天真的认为,沐平鸿的药书上说去途约莫两个时辰,她抓量了时辰后,心想,自个儿只要在天黑前后回来就成了。 沐平鸿整日守在药庐里,应该不会发现她根本不在吧? 主意一定,她在竹篓里放了果子,身上也带者把防身用的短刀,天还未亮,便起身往飞星瀑的方向走去。 当她由光线朗朗的林间,走进高耸遮目的密林里时,林间带着寒意的凉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股冷意更让她下意识加快脚步。 这几日来她虽然孤身一人,但身边至少还有个沐平鸿陪伴着她,就算他们几天都见不到面,也无形的带给她说不出的安全感。 此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她顿觉浑身不对劲,甚至认为随时会有怪物,由林中跳出,张嘴吃掉她。 不过,这时才害怕已经太迟了。 是她自个儿决定要出来帮沐平鸿摘草药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坚持到底、完成任务! 兴许是名字带来的勇气,每每她只要笃定心思、确定是自个儿想做的事,便可以感觉一股勇气充斥心头,让她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不知过了多久,轰然水声霍地落入耳底。 一听到湍急磅礴的水声,阎韧思便兴奋地加快脚步,果然在不久后见到了一道气势惊人的瀑布,由山间倾泻而下。 不敢瞧瀑布究竟有多长,她打量了四周环境,发现自个儿所在之处,正位于瀑布右端突出的石岩上,而瀑布右侧,则有个山洞。 山洞里隐隐约约可见一簇簇赭红色的药草,藏匿在水帘之后。 “炙凤羽!” 阎韧思欣喜若狂地走上前,却未留意脚步;因石岩离瀑布极近,长年在水花的润泽下,长了层青苔。 她不知节制的脚步落下,正好跺上湿腻的青苔,脚步一滑-- 心一凛,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失足跌下的一瞬间,她向前飞滑的身子,正好在岩缘定下。 她的视线怯怯地顺着倾泻的瀑布探去,却赫然惊觉,那湍急的水势落入的,是不知有多深的谷中。 而她,只要身子再滑出一尺,便会跌进瀑布下方的水潭里。 心冷冷坠沉的同时,她暗暗大松了口气。 这一次若再跌下,恐怕就没上一回的幸运,而且后果不堪设想。 宁定心神后,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往瀑布右侧的山洞走去。 一进山洞,便瞧见了那一株株形似红色凤羽的药草;她摊开图,确认无误后,兴奋地摘了满满一篓“炙凤羽”才离开。 但她才离开瀑布没多久,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落下倾盆大雨。 “不、不会吧!” 豆大的雨滴疯狂地落下,一时间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阎韧思想找地方躲,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一路走来,四周尽是遮天林木,再加上这一带她根本不熟,无论怎么躲,都躲不过被淋湿的下场。 她幽幽想着,渐渐感觉寒意刺骨,两排贝齿不由自主地轻轻颤着。 难不成,真要被困在这里? 她正打算横下心,冲回沐平鸿的医庐时,却在濛濛雨幕当中,看见一道穿着蓑衣、头戴圆笠的修长身影,朝她急步而至。 随着身影愈逼愈近,她的心也跟着狂跳,她揉了揉眼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沐、沐大夫?” 一听到她夹杂在雨声中的呼唤,沐平鸿就快步走向她。 阎韧思看到他时,他的俊脸却绷得死紧。 “沐大夫……你怎么来了?” 他冷毅的唇抿成一线,冷冷看着她,焦急之色虽没溢于言表,但心里却乱得一场糊涂。 早先他以为,她受不住这枯燥的生活,下山离开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兴起一股说不出的落寞,还来不及理清为何自己会为她升起这样的感觉,他却在药书上,发现了几滴不慎落下的墨渍。 未干透的墨渍让他脑中没由来的灵光一现,对照昨日的话,他猛然惊觉,阎韧思可能为他出门摘药去了。 这个想法让他淡泊、沉定的思绪,顿时大乱。 “炙凤羽”长在极阴湿之处,她一个姑娘家,又不熟悉环境,若不慎滑倒或遇上猛兽…… 截断脑中不断涌上的可怕念头,他看了看天色,取了蓑衣及圆笠就离开医庐。 往“炙风羽”生长的地方去时,沐平鸿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从容不迫的性子,突然间变得急躁,脚步还相当急切。 他从未为谁牵挂的心,现在却始终提在心头不上不下,感觉诡异极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找着人了,他心中的大石总算是卸下了一半,担忧、恐惧的情绪,也跟着消失许多。 看她如此狼狈,沐平鸿一时间不知该骂她妄为,又或者被她几近傻气的举动给感动。 见他俊朗的脸阴郁紧绷,阎韧思取下身后的药篓抱在怀里,讨好地说:“沐大夫,你瞧,我帮你摘了满满一篓药草哦!” 沐平鸿见她浑身湿透,带笑的唇色益显苍白、小小的身子还冷得不住发抖,他整个人火了。 “该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真怀疑,她这么个千金大小姐在深山里胡闯,怎么没闯出意外来? 反倒是他,情绪却因为她任性妄为的举止而起伏。 “我……帮你采药……”不知道他为什么绷着脸、沉着嗓,阎韧思只好怯怯地问:“沐大夫……你生气了吗?” 见她一脸无辜,他拧着俊眉说不出话来,但一双手却忙碌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圆笠,并替她穿戴上。 阎韧思怔怔看着他的动作,没由来的明白,他沉着脸的原因,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他关心她……蓦地,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狂跳了几下。 不知是因为蓑衣上头还残留他穿过的体温,抑或是因为他的关切,她的心,瞬时泛起一阵悸动。 “沐大夫,我没受伤,只是淋了雨有点冷。” 替阎韧思穿戴完毕后,沐平鸿只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就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当他宽厚有力的大手包上她的小手时,她感觉一股暖意由他的手心漫开,煨得她心头发暖。 如果他能这么一直握着她的手,那该有多好…… 沐平鸿发现她僵伫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没事。”阎韧思慌张的回过神,小心不让他发现自己心里的想法。“沐大夫,你要带我去哪里?” “找个地方躲雨。” 雨势太大,回医庐得花上两个多时辰,实在不宜贸然上路。 明白他的决定,她忍不住又问:“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沐平鸿侧眸,挑眉瞥了她一眼。 “你把蓑衣让给我穿,不就换你淋湿了吗?”阎韧思说着,秀气的眉心微皱。 “我没关系。” “不成、不成,我已经湿了就算了,不用穿这些。”她急着想脱下蓑衣还他。 沐平鸿冷冷瞥她一眼,沉声喝道:“马上穿好!” “可是……”她咬了咬唇,感到犹豫。 沐平鸿才不理她,拉着她就往前走。 “要不……我把圆笠给你?至少你不会淋得那么湿。” 沐平鸿以沉默回应她的滔滔不绝,直到脚步在一处石穴前停下。 “暂时在这里等雨停吧。”松开她冰冷的小手,他走进石穴,在角落找着可用来生火的柴薪。 阎韧思看着他热门熟路的动作,好奇地问:“沐大夫,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又怎么知道这里有柴火?” 虽然身上穿着他的蓑衣,但她仍衣衫湿透,身体发冷;一见他准备生火,她就迅速贴到他身边,等着烤火。 沐平鸿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没好气地道:“摘药的日子,我偶尔会在这里过夜,柴火是我之前留下的。” “这么说来,沐大夫处处有别馆喽!”他的药书上写着满满的附注,想必一定跑遍整座山摘药,落脚处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一个。 她可爱的说法惹得沐平鸿低笑出声。 “我在山里,的确有不少可以暂歇脚的地方。”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像她这样性子乐观的姑娘,真的很难对她发脾气。 他暗自思忖,利落的手脚已把火给生起,阴凉的洞穴立刻多了几分暖意。 察觉温度变化,阎韧思迅速脱下身上蓑衣,贪暖地伸出手,往火堆移近。 “哇,好温暖。”感觉热度随火光烘暖手心,她不由得逸出一声满足的轻吟。 沐平鸿的视线,不由自主得落在她身上。 明亮的火光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儿上跃动,衬得她的眼闪烁如星、齿洁白如贝。 随着打量她的视线往下,他赫然惊觉,她尽湿的衣裙,再也掩不住女儿家曲线娇软的身躯。 蓦地,他心口陡地一震,清俊脸庞发臊,他不自在的别开眼,不敢再看她。 阎韧思在一旁忙着汲取暖意,压根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她心里只觉得奇怪,双手虽被烤暖了,但不知怎地,身子就是暖不起来。 原本她想再添些柴火,却不经意碰到沐平鸿的手臂,一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冷得直打哆嗦的她,便忍不住紧紧靠上他的身子。 “你……做什么?” 惊觉一股湿冷突然贴上,沐平鸿既震惊又窘迫地挪了挪。 “沐大夫,我还是很冷。你、你身上好暖,借我靠一下。” 衣衫虽然湿淋淋的,但靠在他身边;身子就变得好暖、好暖,这让她顾不得男女间的分寸,舒服地舍不得和他拉开距离。 沐平鸿看她柔美的唇角牵起幸福的笑弧,嫩颊儿自然地蹭在他厚实的肩头旁,心脏受不住刺激地大抽了两下。 “阎姑娘,你……不该这么靠着我。” 他神情微僵,全身肌肉紧绷,他想推开她,她却缠握住他的手不肯放。 阎韧思坚持的缠黏,逼得他哀叹了一声。 在她面前,他就是没办法使出强硬的态度。 这会儿,她为了他弄得一身脏,甚至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他更不可能硬下心肠冷漠待她。 “没关系,这里就你和我,没人瞧见。”没将他严厉得吓人的语气放在心头,阎韧思仍旧拚命将冰冷的身子,紧紧地偎上他。 沐平鸿无奈,便不再阻止,只能捡起干树枝投入火堆中,好让火可以更旺些。 “沐大夫……为什么你的身上这么温暖?” 她就是不明白,明明他身子也湿得彻底,怎么还是有办法像个大暖炉似的,让她舍不得离开。 “那是因为火愈烧愈旺的关系。”他没好气地开口,把更多木柴丢进火堆里,火焰劈啪跃动,燃得更炙。 “不,你比较热。沐大夫是因为习医制药,每天吸取各种药气,所以身体才比较好吗?”她满是羡慕地问。 自小,她的身子就寒,每到夜里手脚都会发凉,非得躲进被里好久,身体才会暖和起来。 闻言,沐平鸿不禁自嘲地苦笑。 或许长年习医真可让他的身子骨强健,但他身体发热的主要原因,是她几乎将自己娇软的身躯整个贴上他身边。 最让他无言的是,在这种状况下,阎韧思没露出半点女儿家娇态就罢,居然还有办法与他闲话家常。 第七章 没听见半点回应,阎韧思忍不住开口又问:“沐大夫,我替你摘了草药,你开心吗?” 虽然这么做是为了讨好他,让他愿意下山帮娘亲诊疗,但她私心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想到她可能发生危险,沐平鸿整颗心就揪得死紧,语气也跟着沉肃。 “为什么?”他否定的答案让她慌了心绪,原本偎靠在他身侧的身子打直,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太危险了,你没必要这么做。” 他的话让她慌得无所适从。“可是……我是你的小药童,我希望为你分忧,直到你愿意下山、医治我娘的病……” 她一直以为,只要他感受到她的真心付出,就一定会愿意下山救人的。 “由始至终,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察觉她充满期待的眸光,定定落在他脸上,他冷着嗓说得更无情。 这冷漠的说法,让阎韧思的心猛然一震。“但……你也没拒绝不是吗?” “不拒绝,不代表我会答应。”原以为把麻烦事交给她打理,他就可以专心习药,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之外。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惊觉,对她的怜惜与在乎,已远超过自己想像。 为防她再继续做出这些让他心惊胆颤的事,他狠下心将话说得绝。 阎韧思的脸色因他冰冷的话语倏然煞白,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地由眼角滑下。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绝情,竟完全无视她的真心。 惊见她纷然流下眼泪,沐平鸿浑身一震,僵怔在原地。 她居然哭了? 在他面前,她展现的永远都是乐观开朗的一面,她这几滴倏然滑下的泪,带着蚀人的意图,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蚀出了痛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不近人情……我好担心我娘,为什么你就不肯帮我这个忙呢?” 沐平鸿的无情,让她心中的委屈一瞬间全涌上,她抡起拳没命地捶着他,毫不矜持地放声大哭。 见她哭得像受尽委屈的娃儿,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将他淹没,他心头大乱,没多想就张臂将她拥进怀里。 “我、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 在将那娇小纤柔的身子揽进怀里的那一瞬间,沐平鸿暗叹了口气。 他终究是败在这个姑娘手上了。 不管他如何抗拒、否认悸动的心情,还是抵不过她的眼泪。 他输了、认裁了。 “你有!你就是故意惹我伤心的!”她哑着嗓指控。“我做了这么多事,全是为了你,但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好坏……” 感觉她的眼泪不断滑下,他的心像被谁拧住似的结成团,接着,话自有意识地脱口逸出:“好,我答应、我答应,你别再哭了。” 眼泪陡然止住,阎韧思错愕地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 “我答应下山,替你娘诊治。” 她擅自做主出门为他采药后,他才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情。 曾经与医理孤守一生的平静,如今竟被个可爱的姑娘给打乱他再也难以做回那个淡泊无欲的怪大夫了。 “真的?” 沐平鸿颔首,扬起衣袖,温柔地拭去她脸上婉蜒的泪痕,苦笑道:“真的。允了你,我就不会反悔。” 阎韧思闻言,颤了颤唇,忍不住又想掉泪,她用力深吸一口气,抓住他的大手道:“沐大夫……你用力掐掐我,好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在作梦。” 瞧她那可爱模样,沐平鸿心中怜意油然而生,哪有可能用力掐她? 不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甚至用好温柔的眼光看她,她哑声轻唤:“沐大夫……” “傻姑娘,你不是作梦,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他的承诺像一把热烈燃烧的火,让她整个人都处在热血奔腾的兴奋当中。 “真的?”阎韧思不敢相信,问得忐忑。 “嗯!”沐平鸿用力颔首,答得笃定,不容置疑。 她管不住内心的喜悦,好开心地直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笑着嚷嚷:“沐大夫……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没料到她会出现这样激动的反应,还就这么把娇软软的身子送进他怀中,沐平鸿僵住了,思绪停顿。 在笑意的点缀下,她美得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下一瞬,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他已再也难以压抑地俯首,贴住她如花瓣般的软唇。 “唔,沐大--”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她想开白说话,唇儿才动,他的舌已灵活地探进她的口中,亲密地与她的小舌缠绵。 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以及彼此唇齿相依的感觉,阎韧思的脸儿,微微发热烫红,思绪更混乱了。 她是让沭大夫掐掐自个儿,怎么、怎么他突然就吻住她了呢? 她这是在作梦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尝够她如蜜般软嫩的唇后,沐平鸿才放开她。 不待她反应,他就将她掉了个姿势,稳稳地抱在怀里。“折腾了一整日,你累了,合上眼休息。” “沐大夫,我刚才是在作梦吗?” 突然被吻,阎韧思到现在还处在飘飘然的害羞思绪当中,困惑地分不清此时是梦还是现实。 瞧她被他吻的唇瓣水亮鲜红,他深邃的双目,不自觉流溢出爱怜。 “为什么是梦?” “你竟然允了我的请求,答应要下山替我娘诊病,还……亲我……”想着他唇上的温度,她双颊赧红,羞得差一点说不出话。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询问让沐平鸿也微赧,清秀的脸庞透出薄红。 “呃……我……”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瞧他吞吞吐吐的模样,阎韧思好奇地问:“沐大夫你为什么脸红?是昨夜染上风寒?还是火烧得太旺?” 阎韧思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却让他一把拦下。 “我没事,我会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被她逼急了,他不得不坦承自己的心情,不再刻意隐瞒心中为她兴起的那份悸动。 因为太过惊讶,阎韧思没展现半点女儿家娇态,反而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再一次以为自个儿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不讨厌我?” “如果讨厌你,还会把你留在我身边胡作非为吗?”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沐平鸿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我哪有胡作非为……”她不服气地抗议,两朵红云心虚地染上双颊,更为她添了几分娇倘。 沐平鸿摇头苦笑,并不打算一一揭她的短处。 严格说来,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全都需要他来善后。 但若以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千金来说,她已毅力过人、表现不俗,他不该苛求。 不仅他的笑代表什么涵意,阎韧思忍不住问:“沐大夫……替我娘治完病后,你就会回医庐吗?” “嗯。”其实他心里明白,为她动情是大大不智之举。 她是官家千金,他则是个穷酸大夫,两人注定不会有结果。 纵使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仍是一脚陷入、不可自拔。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心里大感不妙。 “你若不想跟我回医庐也无妨。”他说得风淡云轻,但不难听出语气中藏着落寞。 “没有我,你怎么办?”这句话,她是问他,也是问自个儿。 她虽然不是十分尽职的打杂小药童,但这些日子陪在沐平鸿身边,她已习惯了身边有他存在。 她根本无法想像,看不见他的身影、闻不到空气里弥漫的药味后,她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再忆及他可能遭遇的危急状况,她便慌了、乱了。 “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深山医庐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伤了、病了,又或者像上一回一样,专注到忘了吃饭,那怎么办?谁帮你、照顾你?” 这猛然袭来的认知,带给她无比的震撼。 她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沐平鸿在她心里,已占有这么大的位置。 这样的念头,让她放不下他,更舍不得离开他…… 听到阎韧思担忧、关切他的话,他只能涩然道:“就如同以往一样,继续一个人过研究药理的日子。” 他笑容微敛,听似淡然的语气中有着涩意。 刚开始,他觉得阎沐思就像只小雀鸟,在他身旁吱岐喳喳地吵着很烦人,没想到被她吵久,居然就习惯了。 假若往后他的生活又恢复以往的平静,那日子该有多枯燥乏昧? 思及此,他竟觉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如果你想念我了,又该怎么办?”阎韧思忍不住又问。 “那就搁在心头继续想。” 也是在此时,沐平鸿才发现,一旦心思不再受约束,这些想法就会自然而然地涌上。 “这样不会很可怜吗?” 他看似无谓的语气,却让她感受到淡淡的悲伤,心还因此微微抽痛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自个儿会在他心中占有这么重要的份量。 “或许吧!”沐平鸿苦笑,可怜又如何? 他是这么想的,她原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但如今既然心头波澜已兴,就只好等时间久了,自然恢复原有的淡定。 阎韧思还想问些什么,他却将她压回怀里,结束这让人惆怅的话题。 “睡吧,别再说话了。” 在迫不得已的状况下,他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情,但他并不奢望她会有回应。 他不想明白她内心的想法,因为知道愈多,牵扯便愈深。 现在就阻止自己的心,假如日后真得切断对她的喜爱,也会简单许多。 阎韧思靠在他暖烘烘的怀抱里,脑子浑浑沌沌的。 即便沐平鸿没问,她也忍不住想问自个儿,在他治好娘亲的病后,她有办法看着他独自回山上吗? 又或者,她能够抛下爹娘,一直留在他身边,当他的打杂小药童? 她发觉,自个儿愈想要去理出头绪,思绪便愈混乱;不一会儿,她便枕在他温暖怀里,伴着一个个浮上的问题,睡着了。 沐平鸿垂眸,看着枕在怀里的甜柔睡颜,心窝无端紧揪。 是他真的孤单太久、寂寞太久了吗? 他居然被她给扰得失去了原有的淡定泰然。 他是希望身边有她伴着、希望能一直看见她的笑,才答应圆了她的心愿,下山医治她娘亲。 但这决定,是对的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他脑中翻涌。“天哪……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大手无意识地轻轻抚着她嫩白的颊,沐平鸿生平第一次,为了个女子,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透,阎韧思便被空气中弥漫的香味给唤醒。 一睁开眼,她的视线立刻被火堆上,那只烤得金黄油亮的山鸡给吸引了。 “沐大夫……为什么会有这只鸡?”她娇懒地起身,揉了揉眼睛,以为自个儿看错了。 来到这深山野岭几个月了,她的吃食,也因为沐平鸿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习惯,跟着简单许多。 眼前这久违的“人间美食”,令她两颊生津、肚中五脏大做运动。 “刚刚抓到的。” 昨夜抱着她时,他赫然惊觉她清瘦不少。 那不盈一握的柔弱柳腰,仿佛只要多用些力便会被他掐断似的,让他心里愧疚不已。 这些日子,她跟着他,真是吃了不少苦。 “什么时候可以吃?” 肥嫩嫩的鸡肉被烤得金黄香酥,不断溢出的香味让阎韧思咽了口唾液,无法掩饰对烤鸡的垂涎。 第八章 强烈感觉她的期盼与渴望,在一滴诱人的鸡油落下的前一刻,沐平鸿掰了只鸡腿给她。“趁热吃。” “谢谢!”她满心欢喜地接过热腾腾的鸡腿,顾不得烫,便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立刻发出幸福的叹息。“天啦!好好吃喔!” 烤得芳香扑鼻的鸡肉,表皮金黄酥脆,内部鲜嫩多汁,美味的程度,与城里最有名的“春鸡烤铺”简直有得比。 沐平鸿定定望着她充满幸福的吃相,心底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心思。 借由这小小的一件事,他赫然明白,两人之间的不同犹如天与地。 她能留在他身边这么久,纯粹是为了她娘亲,只恨自己不争气动了心,现下活该受罪。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烤鸡腿的美味中,却忽然发现身边的男人,拧着浓眉、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你不吃吗?” “我方才已经先吃了果子,不饿。” 他对吃食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填饱肚皮就够了。 显然,这只鸡是他特地烤给她吃的。 那瞬间,阎韧思心里突然涨满了一股暖暖的蜜味。 “你喜欢就多吃点,晚些时候,你得把你娘的病症说给我听,我才好备药带下山。” 阎韧思轻应了声,听到“下山”这两个字,她心底竟百味杂陈。 等他治好娘亲的病后,他就会回到山上,届时,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思及此,她口中的鸡肉也似乎变得苦涩难咽,让她无法吞下。 “沐大夫,我不要你离开我!” 她抛开吃到一半的鸡腿,直接扑进他怀里。 感觉他的体温、气息再次窜入鼻间,阎韧思才发现,自从和沐平鸿在一起后,她就把姑娘家该有的礼节全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她与他的碰触,已经超出男女仅守的分际太多、太多;但诡异的是,她并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上赖住他的感觉。 但这样的感觉与他喜爱她的感觉,是一样的吗? “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沐平鸿低叹,俊眸若有所思地微敛,不自觉收紧圈抱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阎韧思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只要想到往后的日子没有他,心里那股浓浓的不舍,就缓缓漫开,占据了她的思绪。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昨夜,她实在是累到无法思考,但现在她已经吃饱、睡足了,清明的思绪让她清楚搞懂了心里的想望。 虽然在他身边的日子不比在王府里热闹,但她却莫名的喜欢上和他在一起的单纯感受。 确定自个儿的心情后,她如释重负地大松了口气。 “其实也不用苦恼,只要沐大夫你娶了我,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你身边就成了。” “什、什么?”他被阎韧思没头没脑蹦出的一句话,给吓着了。“你、你想嫁给我?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阎韧思用力颔首,语气坚定。“在来寻你之前,我就告诉过自个儿,若你答应尽全力替我娘治病,我便以身相许,来报答你的恩情。” 沐平鸿看她坚定的模样,并不觉得欢喜,只把她的话当成一时冲动、脱口说出的承诺。 “能不能治好你娘还是未知数,就算真治愈了,你也不需要做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在遇到阎韧思之前,他从未动过娶妻的念头;现在若真的要娶妻,他也希望是建立在确定彼此有意、两情相悦的状况之下。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想要我嫁给你?” 在不知不觉中,阎韧思又发挥性子里好奇的本事,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知道。 这时她尚未察觉自个儿已经为他心动,只是单纯的、一股脑的想对他好。 她想,倘若沐平鸿喜欢她、想娶她,那她也愿意就这么和他在一块。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当沐平鸿拒绝她以身相许的主意时,她心头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她本以为对方会欣然接受的…… 毕竟昨夜他才坦承,他是喜欢她的。 听她叨叨絮絮丢出一堆疑问,沐平鸿知晓,这会儿若没给她个答案,她绝对会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一直问下去,直到得到解答为止。 “傻姑娘,跟着我,你会吃苦的。” 她是名门千金,能跟在他身边这么段日子,全出于对娘亲的一片孝心。 但往后的每一天,若都是这样清淡贫穷的日子,她挨得住吗? 阎韧思不懂他深思过后的考虑,只是不解地问:“跟着你,我会吃什么苦?” “我无法供给你华府、侍婢,也不能给你漂亮的衣衫、发饰。你不该跟着我,过这样……平淡的日子。” 他的话让她心里充满了疑惑。 阎韧思偏头沉思半晌之后,还是不仅他的顾忌与考虑,于是坦率问出:“那些都是身外物,不是吗?” 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把发上的饰物全收了起来,身上穿的也是他的旧衣衫。 虽然吃的、用的、穿的,全比不上在王府时,但她并不以为苦;反之,她在这样的日子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所有的事对她都是新鲜有趣的,将来若能跟他一块儿采药、制药,日子应该会更有趣才是。 所以,为什么沐平鸿要拒绝? “一个月、两个月或许可以,但一年、两年……持续这样过下去。你终有一天会怨我的。” 纵使他喜欢她,想把她留在身边,但他并不认为,她已经明白嫁给他,需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可以--” “等我治好你娘的病再说。”他目光沉定地深深瞅着她,打断她的话。 不甘话题就这么结束,阎韧思不屈不挠地黏在他身边打转。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当夫妻?” “咱们该回去了。” 沐平鸿拿起枯枝,将火堆给拨散掩熄,再把剩余的鸡肉用荷叶包住,放进药篓子里。 阎韧思满是失落的小脸儿明显一黯。 她幽幽抗议。“沐大夫,你根本不让我把话说完!”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就算我点头,你爹也不一定会允许亲事。” 尽管他久居深山不出,但也明白世俗的道理。 他们之间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如果你不想娶我,就不该吻我!” 沐平鸿俊脸闪过阴霾,他哑言,找不到话反驳。 他的确不该因为一时冲动而轻薄她。 “阎姑娘,对不住,当时是我--” “为什么要同我说对不住?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让我用以身相许来报答你吗?” 她受伤地打断他的话,大大的圆眸蒙上一股热意。 “阎姑娘……”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两颊气鼓鼓的,气恼到不想听他的解释,转身便跑出洞穴。 沐平鸿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实在弄不清楚女儿家的心思。 仍不识情的她,为何坚持要以身相许嫁给他? 因为同沐平鸿生着气,所以阎韧思故意加快脚步,不理睬他、不同他说话。 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沐平鸿亦步亦趋地静静跟在她身后,等着她气消,主动同他搭话。 没想到一刻过去、两刻过去,阎韧思的小嘴,却始终像被谁给缝了线似的,安静得让他发慌。 她不会永远不和他说话了吧? 这想法才掠过,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被巨木上罕见的药草给吸引。 惊喜的心情让他忘了唤住阎韧思,脚步自有意识地顿落在巨木前。 他双眼发亮,打算想办法,将寄生在树皮上的药草给刮取下来。 不知沐平鸿已定下脚步,阎韧思走了好一会,才发现他没跟上来。 她心生疑惑地回首探看,一眼便瞧见沐平鸿贴在某棵树前,不知正在弄什么。 阎韧思想唤他,却见一头大虎由林间另一端,徐步朝他们逼进。 日光从叶间筛落,洒在大虎如碎金般的皮毛上,显得耀眼夺目。 许是饿了许久,大虎呼吸急促,在看到猎物后,便露出比刀剑还锐利的虎牙,微张的嘴也不断流出唾液。 她长在深闺,从未见过活生生的老虎,只能吓得扯开嗓门、没命般的尖叫。 “啊--”她狂骇的惊叫声,划破四周寂静森寒的氛围。 几只寒鸦受惊,由林中疾飞窜出。 沐平鸿为了完整取下那株药草,神情专注,直到听见她的尖叫才猛地回过神,循声朝她望去。 对上他的视线,阎韧思却吓得语不成句。“沐、沐……有有……” 不解她的脸色为何陡然褪白,沐平鸿拧眉,扬声问:“怎么了?你还好吗?” 见大虎愈逼愈近,阎韧思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努力吼道:“沐大夫,有老虎!” 闻言,沐平鸿大吃一惊,朝她迈去的步伐猛然一顿。 不懂他为何顿下脚步,阎韧思在惊恐交加下,更是急声大喊:“沐大夫,老虎在你身后,快走啊!” “别嚷嚷,你这样躁动,会激怒它。” 不似阎韧思慌了手脚的紧张反应,沐平鸿维持向来的徐和,平静的神色毫无惊惧。 老虎当前,阎韧思不懂,为何他还能如此悠然自在、神色镇静。 大虎动作优雅,一双圆目锐利凛然地扫过两人,仿佛正思考着该先吃他,抑或是她。 “沐大夫,怎么办,我好怕……” “嘘,噤声!乖乖站在原地别动,有我在,我不会让大虎伤你!” 他说得笃定轻松,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慑人气势,但阎韧思还是无法安心。 因为沐平鸿看来就是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他也不会武功,如何拿出办法制伏大虎、再保护她? 她愈想愈觉得心慌,脑中不自觉浮现沐平鸿为了救她,却被大虎攻击,成为它腹中肉的惨状。 “呜,沐大夫,我不要你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悲从中来,泪花在她眼眶中乱转,没多久便一颗颗纷落而下。 再次意识到沐平鸿可能死去,永远的离开她……那一瞬间,迷惘冲破屏障,她霍然懂了自个儿对他的情感。 她喜欢他、在乎他! 这不愿失去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一个女子爱慕男子的心情。 在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后,他们已对彼此倾心,产生相同的心思。 瞧她哭得梨花带泪,沐平鸿啼笑皆非。 沐平鸿正准备开口安慰她,不料大虎却在此时展开了攻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他疾扑而去。 大虎伸出锐爪,倏然朝他左臂扑抓。 阎韧思的心被狠狠揪住,不由得惊呼出声,“沐大夫!” 沐平鸿见老虎扑来,猛地大退数步;虽及时躲过,但他左臂仍被锐爪划破,沁出数道血痕。 他还来不及喊痛,大虎已作势又要扑上,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眸中精光四溢,手捻银针,利落地朝大虎疾射而去-- 银针命中大虎眉心,他一身素色衫袍随着利落的动作,旋出凌厉眩人的线条。 从未见过他使针,阎韧思看呆了。 她惊惧、惶恐的心情,被他受伤的左臂及利落的身手反应,给震慑在原地,竟忘了流泪。 阎韧思惊愕得无法回过神,沐平鸿只好强忍臂上痛意,朝她步去。 看沐平鸿拖着受伤的右臂艰难前行,阎韧思终于醒神。 她疾步上前,焦声急问:“你、你没事吧?” “不碍事,只是皮肉伤,那虎,中了我的银针,没法儿打我们的主意了。” 她不解地望着沐平鸿,再看向眉心中针、脚步依旧沉稳的大虎,整个人惶然不知所措。 第九章 “啊?那老虎是中了银针,但……还是能走呀……” “它没办法走太远。”沐平鸿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小手,笃定地回道。 “但……但……”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见大虎踩着生风的步伐朝他们愈逼愈近,阎韧思心想,这次沐平鸿铁定失手了。 “放心!” 沐平鸿的话无法安慰阎韧思,她愈想愈觉不妥,便拉住他的袖子,想加快脚步逃走,谁知沐平鸿右边的袖子,竟被她激动的蛮力给扯下。 “啊--”阎韧思看着手中被她扯下的半截袖子,怔住了。 这件衣衫,是她不久前替他补的,当初她还自鸣得意了一番,没想到……她的手艺仍有待商榷。 沐平鸿只淡淡瞥了眼缺了块布的手臂。“你又得补一次了,这次,千万记得要缝密些。” 她替他补过三、五件衣衫,那针脚之粗糙,让他总是望衣兴叹,但他不愿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他庆幸,他做的不过是摘药、捣药、搅药糊之类的工作,才能勉强让衣袖维持完好状态。 阎韧思闻言,又羞、又窘、又恼,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钻进去,顺道把自个儿埋了。 “咱们都快被虎吃了,你还有心思要我把线缝密些!”针线活儿一向不是她的长项,能缝住衣袖就实属难得;而且,他居然还没良心地取笑她。 “再十步。” “什么?” 沐平鸿开始倒数,由一数到十;大虎渐渐失去威势,在离他们仅一步之余,它那凌厉虎目一眯,重重在两人面前倒下。 看着大虎倒下,阎韧思不敢置信地眨眼再眨眼。 她简直不敢相信,沐平鸿单凭一根银针,就可以让大虎倒地不起。 “银针煨过醉迷香,药量足以让它躺上半个时辰。” 他因为自身需求,不得不在深山野岭行走,既然不识武,就总得有防身护己的本事。 经他一解释,阎韧思顿时恍然大悟,大大的圆眸漾着对他的崇拜。 安下心来,她凡事好奇的性子又冒出了头。 “沐大夫,你真的好厉害,这醉迷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不用动一拳一刀,就可以把大虎治得服服贴贴、倒地大睡?” 这会儿,她小嘴没停歇地吐出疑问,压根忘了自个儿仍在同他生气。 耳底落入她掩不住好奇的疑问与对他的崇拜,沐平鸿低笑出声,一双幽眸深深凝着她一脸期待的可爱模样。 “醉迷香是麻药的一种。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 那清丽脸容上的期待神情陡然一敛,显然她真的忘了,自个儿正同他闹着气。 “阎姑娘……” “你可以叫我韧儿或思思,我也不唤你沐大夫了。”她出其不意地开口纠正并宣布。 沐平鸿不解地睨了她一眼,不懂她小脑袋瓜究竟转着什么念头。 阎韧思郑重地握住他的手,清楚表明自个儿的心情。“沐大哥,刚刚我以为我们会被老虎屹掉,那时我才发现,我也喜欢你,是女人对男人那种喜爱。” 她的话让沐平鸿彻底愣住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等你治好我娘的病,就带我一起回医庐,好不好?” 没料到会得到她的情意,沐平鸿心里十分激动,不敢相信心中所愿,竟会由她口中说出。 但激动归激动,他却没忘记两人的身份差距。 迟迟等不到对方回应,阎韧思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看着他问:“为什么……你不说话?” 感觉她充满期盼的目光落在身上,沐平鸿苦涩地开口。“阎姑娘……” “韧儿或思思。”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坚持的倔气。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喜爱彼此,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只是个穷酸大夫,什么都没有,我相信你爹,也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把你嫁给我受苦。” 不待他将话说完,阎韧思一双藕臂已圈抱住他的腰,小脸理所当然埋入他的胸怀里。“我不管!就算我爹不同意,我也要跟着你,除非……你不要我……” 她固执坚定的语气,轻轻触动了他的心弦。 “韧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沐平鸿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之,我认定你了。” 她很固执,一旦认定,便绝不会更改,就算将来爹爹反对,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自个儿的决定。 “你……” 沐平鸿还想说些什么,阎韧思却端详起他受伤的左臂。 她问:“痛吗?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药草,可以摘来替你敷上止血?” 瞧她着急的模样,他打算先安抚她;但阎韧思却抢先一步道:“你定会说这是皮肉伤,但伤的是皮和肉,再怎么不碍事,还是会痛啊!” 她大大的眸儿氤氲起热气,教他没法儿辜负她的好意。 沐平鸿暗叹了口气,环顾林道四周。 半晌后,他指着一丛开着羽絮白花的草药说:“瞧见那丛开白色、花是球状的植物没?摘下叶子,揉搓后敷在伤口上,很快便能止住血。” 闻言,阎韧思寻了个干爽的地方让他坐下,再依照他的话,替他摘来草药,揉烂并敷在伤口上,用来包扎伤口的,便是那半截被她扯下的袖子。 沐平鸿静静垂眸,打量着她格外专心的小脸,“好了,只是……似乎没包得很好。” 她有些沮丧,有股想拆下、替他重新包扎的冲动。 看她粉嫩憨甜的脸儿满是苦恼,他不以为意地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阎韧思望着他,一脸不确定。 “傻姑娘。”他忍不住摸摸她的发顶,轻叹了一声。 像她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得,他还苛求什么? 况且,若要与以前的她相较来说,她已经进步许多了。 耳边荡着他包容的温和沉嗓,阎韧思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欢喜;她忍不住靠进他怀里,藕臂攀住他的宽肩,大大方方轻啄着他的唇。 她不懂矜持的主动,让他一愣。 “我喜欢你亲我。”她说着,嫩嫩的脸蛋溢出俏丽红晕,眼底眉间尽是小女儿家娇态。 面对她,他一向自制,偏偏就是管不住那颗心,总被她的率性纯真,给挑得情潮荡漾。 见他拧着眉,不说话直打量她,阎韧思怯怯地问:“沐大哥……你、你不喜欢我亲--” 她的疑问还未吐完,对方已倏地攫住她嫣红的小嘴,让彼此的气息交错,双唇紧紧的亲密相贴、纠缠。 不似她如蜻蜒点水般的轻啄,沐平鸿的舌直钻进她口中,舔遍她贝齿、巧舌,教她心脏狂跳,全身腾起一股热气,与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渴望。 阎韧思整个人恍惚了,思绪昏昏沉沉,她从不晓得,淡定矜持的他,也会有这般激 情的一面。 沉醉在他的吻带来的奇异感受中,她连对方已尝够她口中的蜜味,放开她的唇也不自觉。 瞧她被自己吻得迷迷茫茫,沐平鸿用俊挺的鼻蹭了蹭她的,沙嗄地笑问:“茫了吗?” 耳底落入他哑哑的笑,她回过神,定定凝着他幽黑深眸,用茫然迷惘的声音低喃出声:“沐大哥,好奇怪……” “什么好奇怪?”近距离端详她被他吻得娇憨迷茫的面孔,他不解地问。 “你的吻,让我晕晕沉沉、浑身发软……我是不是也像那头大虎一样,中了你的醉迷香?” 说着,她娇软的靠在他怀里,任他身上温暖好闻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 沐平鸿被她可爱的话逗得啼笑皆非。 若教旁人听着了,或许会以为他是下药窃香的色大夫啊! “傻姑娘,只有彼此喜爱着对方的吻,才会有昏昏茫茫的奇异感受啊。” “沐大哥也有这样的感觉吗?”她大受震撼地瞠圆了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惊呼出声。 “嗯。”他轻应,唇角的笑因为她夸张的反应,而渗进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的心跳也变得好快喔,你也是吗?” “嗯。” 闻言,阎韧思甜笑着偎进他怀里。 她从不知道,两个喜爱着彼此的男女,竟可以制造出这样美好的感觉。 她好喜欢,真想赖在他怀里一辈子永远不分开。 几日后,沐平鸿就备了丹药,跟着阎韧思下山。 阎韧思是带着沐平鸿回到城里后,才知道她失踪之事,已闹得沸沸扬扬。 走在热络繁华的街巷间,不时可听到百姓正议论着王爷千金的下落。 阎韧思俨然成了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也正是在这一刻,沐平鸿才知道,阎韧思不单只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她的爹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在朝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认知,让沐平鸿再一次感受到两人间的差异。 在他黯然思索的同时,王府仆役已见到失踪多日的郡主归来,立刻匆匆入内禀报。 “你当日上山寻我时,没同家人说明吗?”看到仆人的反应,沐平鸿拧着浓眉发问。 若再加上城里百姓的耳语,他猜想阎韧思离开王府的方式绝对“不正常”,否则众人见着她,不会是这般情况。 “呃,我留了书信……” 她的话才到嘴边,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长者,便山内堂急急步出。 惊见那疾如风的身影,阎韧思暗自叫苦,不假思索地就躲到沐平鸿身后。 “你做什么?” 侧眸望向藏在身后的女子,他不解地问。 “沐大哥,我爹的脸色瞧来很不好啊!” 若不是为了娘亲的病,她绝不要回王府面对威严又铁面的爹爹。 沐平鸿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纤臂,将她拉回身前。 “总是得面对,难不成想躲在我身后一辈子?” 她心有不甘地准备回嘴,却没料着爹爹已在她眼前落定脚,厉声叱问。 “韧、韧儿……这几个月,你到底上哪去了?” 乍见日夜挂念的女儿归来,阎黔悬挂多日的忧心,终是可以放下了;但同时,焦急与怒意却跟着一涌而上,五味杂陈的心绪,教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爹,女儿上山替娘找神医去了。”她怯怯开口。 阎黔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沐平鸿一骇,想阻止却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巴掌重重落在阎韧思嫩白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似要将阎韧思打飞,但阁黔却一把抱住女儿,痛哭出声。 “韧儿啊……你知不知道,爹这几个月有多担心!就怕你……就怕你有什么不测!爹就你这么个女儿……” 头一回见着高高在上的爹亲,在她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阎韧思忘了颊上的灼痛,愧疚地哽咽道:“爹,对不住……” 沐平鸿立在一旁,静静候着。 这时,已理好激动情绪的阎黔才发现沐平鸿的存在。 他迟疑了片刻,问道:“这位公子是……” 迎向阎黔落在身上的打量目光,沐平鸿从容面对这尊贵又威严天成的长者。 他抱拳,恭敬地道:“草民沐平鸿,拜见王爷。” “沐平鸿?” 阎黔暗暗观察沐平鸿,见他面容清俊,身上虽是一袭布衣,但沉稳内敛、气质不凡,看起来很不错,但他仍不知女儿为何会带个陌生男子回府。 阎韧思适时的开口。“爹,他便是我说的神医--” 不待女儿将话说完,阎黔对男子的好印象已倏然消散,他凌厉地挑眉,脸上尽是不以为然。 第十章 “神医?” 多年来,妻子的病不仅让宫中御医束手无策,连由各省地延聘来的名医也无法医治,所以他不认为,眼前的年轻男子,会有什么过人的本领。 瞧他不过三十岁,居然自称神医?说不准是仗着好皮相,存心欺瞒心性单纯女儿的骗徒! 沐平鸿尚不及答话,阎韧思已用力颔首,亲密的挽上沐平鸿的手,兴高采烈地说着关于他的事。 “爹,沐大哥好厉害的,他习医制药多年,相信一定有办法,为娘的病找出病因,对症下药治好娘!” 自从他使针逼倒猛虎后,阎韧思对他的推崇,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见阎韧思当着王爷的面说自己多好,沐平鸿竟感到了不自在。梦远书-城 更教他犯晕的是,这粗神经的姑娘,居然毫不忌讳地握住他的手,教他不得不推开她,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没料到沐平鸿会挣开她的手,阎韧思睁大双目,紧紧盯着他英俊内敛的侧脸,感到迷惘不解。 想问,偏偏爹在场,她只能硬生生将话给压下。 阎黔没忽略两人的互动。 即便那大夫刻意与女儿保持距离,但却掩饰不了两人间那股暧昧的暗流。 思及此,阎黔的心微微一沉。 姑且不论那个自称神医的沐平鸿是不是骗子,但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两人继续发展下去。 “沐大夫,真有把握可以治好内子?”阎黔不动声色地问。 “草民会尽己所能,为王妃医治。” 沐平鸿不卑不亢地应声,由阎黔暗暗打量的眼神中,赫然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太年轻,神医虽非白封,但借由阎韧思的口,说明了自己的来历,他反倒像个利用天真姑娘的骗子。 阎韧思心里瞧他,自然是万般好;但由她那王爷爹亲眼里瞧来,他或许大大有问题。 “爹,沐大哥的医术很好,您就让他试试嘛!” 有女儿在一旁扰乱,他无法与沐平鸿开门见山、把话摊开来谈。 “韧儿,让爹跟沐大夫单独谈谈,你先回房去梳洗,换下这一身不成样的衣衫吧。”阎黔看女儿一身裙布荆钗的朴素模样,忍不住皱眉。 若让人瞧见他阎黔的掌上明珠,居然穿得比下人还不如,他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搁啊! 阎黔话里的涵义,让沐平鸿敏感的心一颤。 这会儿他才猛地惊觉,回到王府的阎韧思,这身打扮与琼楼玉宇的华宅有多么格格不入。 她那素雅模样,他瞧得顺眼,但对贵为王爷千金的金枝玉叶阎韧思来说,这装扮,却何其诡异啊! 浑然未觉爹爹与心爱男子间暗暗流动诡谲,阎韧思掩不住好奇地问:“爹要跟沐大哥谈什么?” “爹总要明白,这位沐大夫有什么本事治你娘。”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略为清瘦的颊,他不容置喙地开口。“快去吧!” “可是……”忧心的眸光落在沐平鸿身上,她犹豫着。 “爹不会为难沐大夫。” 沐平鸿也跟着朝她投以让她安心的微笑,要她别担心。 在爹亲的保证及沐平鸿的示意下,阎韧思只能勉为其难地回房。 待阎韧思离去后,四周便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阎黔开门见山问:“不知沐大夫的目的是什么?”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深邃目光一敛,沐平鸿冷声问道。 “我家韧儿年纪轻、性子单纯。想攀我阎家亲事的王公子弟不少,真要婚配,也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许亲。”他略顿,颇有深意的望了沐平鸿一眼。“不知沐大夫为我妻治病,是想要荣华富贵,抑或是功名利禄?” 阎黔这番言词让气氛陡僵,沐平鸿更有种受辱的感觉。 暗暗抑下内心的不悦,他徐然道:“此行既不为荣华富贵也不为功名利禄,治好王妃的病后,我自然会离开。” 阎黔挑眉,眉眼间隐隐露出不信。 他不认为这穷酸大夫什么都不求。 “既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功名利禄,莫不是为了我家闺女?”阎黔毫不迂回,直接点明。 终于明了阎黔的用意,沐平鸿力持镇定,一张俊脸没显露半点情绪。“草民自知高攀不上这门亲事,从不敢奢望。” 他早知晓,他与阎韧思的感情,绝不会有开花结果的一日。 无奈,即便是早知道……他却还是陷了进去。 此时他仅能漠视心底陡升的那股怅然若失之感,再将两人在医庐那段时光,当成作了场相伴的美梦。 厘清对方心思后,阎黔严峻的脸色稍转,继而拍拍沐平鸿的肩道:“只要你有本事医好王妃的病,赏银方面本王绝不会亏待。至于我家闺女那头,还得赖沐大夫开导、开导。”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阎黔已然将女儿的心思给摸透。 由穷酸大夫的态度看来,他这一步“堵”棋,下得时机正好,一步便断绝了一切可能的发生! “我明白王爷的意思。” 虽早预想过这一切,但他却没想到,真正要去面对,还得亲手割断他与阎韧思之间的牵绊,会是这么困难。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下心做到。 替王妃号过脉、诊看过病况后,沐平鸿迅速抓出了令王妃长年缠绵病榻的病因所在。 王妃的病由数种病气聚成,所以难治,由于先前几位大夫疏忽其细微之处,才会治一病又起一病,反反覆覆,循累成恶疾。 在他看来,王妃的病并不难治,就是得费些工夫,调些新药对症医治。 他从山上带来的丹药全然派不上用场,所以阎黔命人拨了未住人的东院,让他住下,好为王妃研制新药。 转眼就过了十日。 依循沐平鸿在深山医庐的作息,他只有在缺药草时才会出门,因此这十多日,他几乎是守在东院足步不出,三餐膳食皆有下人专程送上。 不可讳言,王爷对他十分礼遇。 这东院比起他简破的医庐,大上不止数倍,煮药、制药的陶盆、钵、皿……不但簇新质好,身边还有个小厮,让他不必事事亲为。 面对这一切,他的心,始终处在虚幻的不真实当中。 只有当空气里弥漫着药味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沐大哥!” 听到那久违的甜唤,他猛地回过神,眼底映入了阁韧思娇俏可人的灿烂笑颜。 乍见她,沐平鸿心头不由得一跳: 她换去寒酸朴素的裙布荆钗,穿上锦衣纱裙,髻上簪着流光四溢的雅致花钗,整个人瞧起来,就是显赫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样……唯有那性子,依旧如印象中可爱缠人。 暗暗抑下见到她的悸动,沐平鸿淡声问:“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谁让你不来找我。”她嘟起嫩唇,清丽脸蛋上有着幽怨。 听她抱怨,沐平鸿五味杂陈,心头乱纷纷。 整整十日未见到她,他以为她已回到自己的世界,早忘了他的存在。 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他心里躁动,恨不得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一解相思之情。 岂料,这念头才涌上,理智连同着阎黔那一番警告意味甚浓的话,便一股脑窜出,硬生生把他心里的冲动给压下。 他双手忙着捣药,敛眉淡道:“我忙着为你娘制药,没时间。” 未将他冷淡的神态看在眼里,阎韧思笑嘻嘻地甜笑。“我知道,所以没敢来吵你;不过我真的好闷、好想见你,所以就偷偷跑了出来。” “你实在不该来这里的,若让人瞧见不好。” 阎黔派了个小厮给他使唤,若让小厮发现阎韧思常往他这里跑,传到她爹的耳里,对彼此都不好。 “有什么不好?”她可爱地微偏脑袋瓜,一脸迷惑。 “这里不是深山医庐,男女之间该有分寸--” 不待他搬出男女有别那一套理论,阎韧思已理直气壮的滔滔不绝。“你是我喜爱的人,又是我娘的救命恩人,等同是我们阎家的大恩人,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真搞不懂你跟爹爹是怎么一回事。” 沐平鸿微愕,“你爹……同你说了?” “爹和你一样,同我说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事儿。”她说完,忍不住咕咕哝哝抱怨起来。 他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那……你就该听话。” 听他这么说,她不悦地瘪嘴。“哎呀!沐大哥,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别老同我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话好不好?” 若是往常,他或许会露出拿她没办法的叹笑,再顺她的意打住话,说些让彼此都会欢喜的事情。 但在狠下心,决定割舍两人的感情后……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不知他内心的挣扎与无奈,阎韧思巧笑着继续说:“你知道吗?自从你接手替我娘治病后,我娘的状况就好了许多,整个人都有精神了,我好开心也好骄傲!” 沐平鸿静静听她说着,表情依旧冷冷的、淡淡的,心思却百转千回。 阎韧思看他心不在焉,便抓住他的手,摸上他略显清瘦的轮廓。 她轻拧着眉,心疼地说:“沐大哥不乖。” 被她略凉的手心抚着,他心软了一大半,忍不住蹙眉问:“你的手怎么那么寒凉?” “沐大哥不乖。”她如花瓣般的嫩唇倔强地抿着,不答问题,反而重复方才的话,继续拿自己的小手轻薄他的脸。 “我怎么了?”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沐平鸿用复杂的神情凝视她。 “我听送膳食的下人说,沐大哥是神仙,根本不吃饭。”阎韧思顺势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扣住他的大掌,边说边玩他的手指。 原本想借由手中的动作,传达他的拒绝,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下,他反倒动弹不得了。 沐平鸿拧起浓眉,思索着该怎么摆脱她的黏缠。 “沐大哥,你在想什么?” 是因为医治娘亲的病,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吗?她总觉得这回见他,他有些怪怪的,偏偏她瞧不出怪在哪。 他倏然回过神,表情有些不自在。“我有吃,只是吃得不多。” 王府里的膳食道道精美,对吃食清淡的他来说,却显得富贵到难以入口。 闻言,她轻叹了口气。“沐大哥再不改掉这吃食习惯,我就要找人替你备素果了,这样,你就更像神仙了。” 说完,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真改了吃食,往后回山上才伤脑筋……”他含糊不清吐了句。 阎韧思突然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你带我上哪?我手头上还有事没做完。” “等等再忙。”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她硬是拉着他往院中的凉亭走去。 任她小小的手牵着,沐平鸿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沉徐的性子,被她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个性给扰得无法自制,他该守的礼节、该有的坚持,全被她一股脑给打乱。 这会儿,小厮阎福让他派出门,到街上的药铺去拿药。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所在的院落,鲜少有仆役经过,所以在他无法坚定拒绝的此刻,反倒多了无人窥知的小小放纵与快乐。 “大街上有一家卖白糕的铺子,总是用时令的水果、干果和在糕里蒸,口味有甜有咸,好吃得不得了,你陪我吃。” “你……专程去为我买的吗?” 食盒里有十来颗蒸得松软的白糕,糕上缀着彩果、干实,清甜的糕香伴随着氤氲热气,让人忍不住想尝尝味道。 “嗯。我听下人这么说,就想你一定是吃不惯府里的膳食;再依你的坏习惯推断,便猜测这段时日,沐大哥一定没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肚皮。所以天一亮,我就去排队买糕了。” 第十一章 在山里医庐那段期间,她已摸透了他的性子,再加上被他饿晕自己吓过一回,所以即便爹爹叮嘱,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偷偷溜出门,替他买甜糕。 “你天一亮就出门了?” 想像她纤柔的身子,跟着买糕的人挤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的心,就不由得为她的心意叫嚣、鼓噪着。 阎韧思颔了颔首,眼底眉梢尽带着醉人的甜笑。“是啊!那家白糕果铺生意好极了,不早些出门绝对买不到,原本丫头想代我去的,可她不知道沐大哥爱吃些什么,我只好让她带我走一趟喽。” 她将事情的始末交待得清清楚楚,毫不掩饰对他的关切。 他的心,被她单纯又坚定的情意给一圈一圈地绕紧、挣脱不掉,不论身心、魂,全都给她勾走了。 “韧儿……”情绪已无法压抑,沐平鸿难以自制地将她揽进怀里。“你这个傻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身上特有的清冽药香,一窜入鼻间,她就自动偎进他怀里,让他的温暖紧紧将她包围。 沐平鸿爱怜的拥紧她,语重心长道:“以后别再为我做这些事了,累着你……我很过意不去。” “不会累,我要沐大哥吃得饱、睡得好、穿得暖!” 她的话惹得他低笑出声。“我只是偶尔太过专注,以致忘了该用膳,你怎么当起小管家婆了?” 阎韧思不以为意的轻哼了一声,接着出其不易地捧起他的脸,压下,让两人的唇密密贴在一起。 突然间被软嫩香甜的温暖气息给包围,沐平鸿一愣,好半晌才发觉,自己又被她给偷袭了。 她的唇柔软甜蜜,初尝便勾引他忘了所有顾忌,放肆地深深探进、重重吮吻,贪婪的想汲取更多属于她的蜜味。 待彼此气息都紊乱不已时,他才放开她。 当他视线落在她被吻得红艳艳的粉脸上时,顿时心绪不稳、懊悔至极。 他不是应该狠心割开两人间的羁绊吗?怎么反而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知他的忧心,阎韧思甜滋滋的张开藤蔓似的藕臂,紧紧圈住他的鲠,仿佛恨不得两人黏在一块似的。 她那充满占有欲的动作,教沐平鸿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最后一次放任自己这么做了…… 他静静地拥着她,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 转眼,时节便进入晚秋,在沐平鸿的对症下药之后,王妃的身体已大有起色。 “沐大夫,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阎黔满意地开口,脸上难掩喜悦之情。 沐平鸿号完脉后,不卑不亢地谦虚抱拳。“草民只是尽己所学,不敢居功。” 阎黔看他模样谦和内敛,心里大叹遗憾。 暗地观察沐平鸿多时,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可惜,沐平鸿的个性淡泊、胸无大志,即便他想利用官场上的势力,提拔对方进宫当御医,那人说不定还不愿意呢。 没有仕途官位的保障,女儿若下嫁于他,有可能过上好日子吗? 只要思及女儿跟着他吃苦的可能,就算对他有再多的好感,也会在瞬间消失。 暗暗拉回岔神的思绪,阎黔接着问:“沐大夫,依你看,王妃还得服多久的药才能下榻走动?” “这一帖药得再服半个月,之后靠药膳调理身子即可。” 换言之,他留在王府的时间,只剩半个月。 思及此,他心里有股莫名的惆怅升起。 “好!那本王索性就将冬宴延至半个月后再举行。” 冬宴? 尚不及思索阎黔为何要将冬宴延半个月,对方已开口。“往年冬宴,本王都会宴请官场挚友入府小酌,今年除了藉机替我家闺女觅婿外,也要顺道庆贺王妃久病康复,更重要的是,得替沐大夫您饯行。” 听阎黔这么一说,沐平鸿刹那失神。 觅婿……他没想过阎黔会这么快,就动手为阎韧思找寻婚配对象。 “我家韧儿年纪很轻、玩心又重,如果能让她早些挑上个看合眼的,也不怕蹉跎了时光、误了青春……” 像是要让他认清事实似的,阎黔以喃喃自语似的语气兀自说着,但其中的用意已昭然若揭。 沐平鸿静静听着,不动声色地藏妥波动的情绪。 沐平鸿的靖俊面容十分平静,阎黔窥不得半点情绪,愈说愈觉得纳闷。 为何不见沐平鸿脸上有半分激动?难不成,他真的如此淡欲寡情,彻底放下了与女儿之间的羁绊,所以无动于衷? 阎黔正百般思不透,这时,沐平鸿淡淡然的声音,却徐徐落入他耳底。 “若王爷没其他事,草民先行告退了。” 他的嗓音,不带一丝迟疑。 “你下去吧!”阎黔扬了扬手,示意他退下,一双锐目因为无法洞穿他此刻的心思,而不死心地凝着他的背影,直至对方消失在眼前。 其实,在阎黔以为的波澜不兴下,沐平鸿的心已痛到了极点。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王妃寝房的,唯一的感受,就是心如受重捶,痛得像被谁握拳猛击似的。 在他茫茫然回到东院,进入制药房时,却见到阎韧思百般无聊地坐在一旁,仿佛候了他许久。 “沐大哥,你去替我娘号脉吗?”一见着他,她就像觅着蜜的蝴蝶,兴奋地扑进他怀里甜甜地问。 沐平鸿幽幽回过神,凝着她单纯柔美的甜笑,心不由得一涩。 再过不了多久,她的美好便会属于别的男子……只要思及这一点,他心中的妒意就像是要将心给蚀穿似的,让他无法呼吸、喘不过气。 就算理智一再冒出,说服着自己,他配不上她、不该妄想与她长相厮守,但心还是难以抑制地痛着、拧着、渴望着。 阎韧思发觉他脸色苍白,纳闷地觑着他,忧心地问:“沭大哥,你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好差……” 说着,她垫起脚尖,想摸摸他的脸,再探探他额上的温度,没想到,沐平鸿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痛苦地看着她,内心百味杂陈。 往后,有谁会为他心疼? 再一次,胸口没来由的刺痛,让他沉定的性子窜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蛮横。 他一把将她压在搁满药草的木桌上,低头吻住她如花般娇嫩的软唇。 突然被他吻住,阎韧思惊呼出声:“沐--” 话已到嘴边,但她却瞬间定下了心,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确定了这一点,她闭上双眸,柔顺的张开唇,迎接他的掠夺;一双藕臂也轻轻的攀上他的宽肩,与他亲密纠缠。 她的顺从,让他体内渴望的火迅速失控,将他的自制力彻底燃烧。 他悍然狂肆地吻着她,让前所未有的暖昧狂热,将两人密密笼罩。 阎韧思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 沐平鸿的吻充满侵略感,粗重低沉的鼻息拂在她肤上,让她浑身发热、心跳加快,连呼吸也变得喘促。 当他的唇离开她的,落在她玉白的颈子上时,她忍不住颤栗。 他炽热的唇像饺着火苗,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像是火烧过似的,热着、烫着,让她胸口涌上难以忍受的骚动。 狂烈陌生的感觉,让她无助地嘤咛出声。“唔,沐大哥……” 阎韧思无助的轻吟及攀住他肩头的力道,让沐平鸿猛地回过神。 不到片刻的工夫,她的小嘴已被自己吻得红艳,粉颊也染上动情红晕,再看看她衣衫不整、发丝微乱的模样,他不由得厌恶起自己。 将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心慌,因激 情而兴起的占有欲,则几乎让他失去控制。 “对……对不住。”沐平鸿为自己的失控低咒了声,速速拉起她被他撩开的衣襟。 他不能要她,也要不起她。 所以,他更加不能碰她。 仿佛没听见沐平鸿说了什么,阎韧思眨了眨长睫,羞红的脸蛋上,有着激 情未褪的恍惚迷醉。 虽然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但她的身心与情绪,仍处在被他撩拨起的震撼悸动当中。 “我要开始制药了,你走吧!”他冷着嗓开口,一股身为大夫的威严,让他瞧起来更为冷肃难以亲近。 阎韧思恍惚的思绪被他骤转的态度拉回,顿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疑惑地问:“沐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他深眸中的炽热已褪,痛苦凝着她嫣红的脸,心思复杂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沐大哥……” “你回去吧,不要再过来东院找我。”沐平鸿暗藏在袖中的大掌握成拳,深吸了口气,逼自己与她划清界线。 “为什么?” “你这样会打扰到我。” 阎韧思双眸眨呀眨,天真地冲着他笑。“沐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若真忙不过来,你也可以指派一些小杂事让我做。” 就像以前在深山中的医庐一样,她希望能够帮他分担杂务,好让他心无旁骛地专心研究医药。 “杂事有阎福可以帮我。” 没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到,阎韧思思索了片刻,甜笑道:“说得也是,说起来阎福真的很能干,应该帮了沐大哥不少忙才是。” 原本他想再说些强硬的话,但看着她的笑,他怎么样也说不出口,更不忍见笑容由她清丽的脸庞褪去。 每每思及此,沐平鸿就更加气自己、恼自己。 结局已经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他居然还痴傻的在心里最柔软的一角,为她留了个位置。 等到该离开时,他还有办法淡然洒脱吗? 见他恍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阎韧思亲密地挨到他身边,用娇软的可爱语气问道:“沐大哥我不吵你了,我去和娘聊聊天,晚些再带夜宵来找你,好不好?” 沐平鸿沉痛地望着她,一颗心苦涩难当;若再继续与她纠缠下去,对彼此都不是好事。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阎韧思是真心喜欢他、真心待他好……但即便如此,仍改变不了两人身份悬殊的现实。 他深吸了口气,以极冷淡的语气说:“不要再为我费心神了,半个月后我就会回山里去,你……尽早忘了我,以后别来管我、别来找我,这样比较好。” 因为他冷情的言语,阎韧思赫然发现,眼前的沐平鸿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柔和的脸上尽是冷漠矜淡。 那全然陌生的表情,让她感到不安。 唇畔的甜笑倏然没去,她惶恐不安地问:“沐大哥,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为什么他脸上的热情、柔软,竟全部消失无踪? “我们不会有未来的。替你娘治好病后,我会自己回山里。我想你爹应该会给我一笔很丰厚的赏银才是。” 他试图露出欢喜的笑,但嘴角扬起的,却是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你治好了我娘,我爹理应给你丰厚的赏银,但沐大哥……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一起回山里--” 他扬声打断她的话。“说仅是说,根本代表不了什么,随时都可以反悔。” 阎韧思总带着甜笑的嘴角一敛,她突然张开双臂,把他抱得好紧。“不,不能反悔!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她同娘亲说过悄悄话。 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想嫁给他,跟他一起过日子。 躺在病榻上的娘亲,笑着摸她的脸说,她终于长大了…… 她以为,治好娘亲的病,她就可以陪他回到山里,过着简单的生活。 为什么才过不久,他竟改变了主意,竟让她的美梦就这么碎了…… 第十二章 “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根本不会有幸福的。”沐平鸿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她,说出连自己都觉得疼痛的话。 他不能让她知道,说这些话时,他的心正在泣血。 一股说不出的伤痛情绪涌上,阎韧思忍不住怨掉眼泪。“为什么?沐大哥你为什么要反悔?” “不要再问为什么了,事情就是这样。” 语毕,不待她反应,他旋身走出研药房。 看他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阎韧思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沐大哥!你等等我啊!” 她不知道沐平鸿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当然要问个明白,却没想到因为脚步太急,踩着了裙摆,被自个儿给绊倒。 狼狈地半跪在地,阎韧思心里又急又气;她想起身继续追,但被石子地磨破皮的娇嫩膝头,却沁出血来,染红了丝裙,教她疼得红了眼眶。 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想眨掉眼眶里的热意,但豆大的泪珠,却自有意识地一颗颗滚落。 直到看见衫裙沁出的血丝,被泪水染成一朵朵水红,她才惊觉自个儿流了泪。 她搞不懂此时此刻自己流泪的原因,是因为膝上的痛,还是心痛…… 阎韧思拖着跌伤的腿绕遍了整个王府,仍找不到沐平鸿。 她神色沮丧地踽行在偌大的花园里,思绪全落在沐平鸿身上。 她想不透,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带她回深山医庐的决定。 他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在她思绪起伏之际,一抹响起的柔嗓蓦地喊住了她,“韧儿,你爹有事同你说,快过来。” 她止住脚步循声望去,赫然发现,自个儿已经在不自觉中,走到了花园凉亭。 爹娘坐在亭中,石桌上有热茶、糕点,许是今儿个天候不错,所以爹陪着娘坐在亭里赏枫。 她一靠近,立即感觉一股暖意一涌而上。 “怎么苦着张小脸?谁惹你生气了?” 瞧见女儿爱笑的脸儿居然蒙上怏怏不乐的神情,王妃以依旧柔弱的病嗓慈爱的问。 迎向娘亲温柔关切的脸,再看了看爹一脸沉肃的模样,她抑下心里的不快,闷声说,“没事。” “怎么跌伤了?”敏锐地察觉女儿的异样,阎黔紧拧着灰眉。 “方才不小心。” 知晓爹不爱她去找沐平鸿,她避重就轻带过,但混沌的脑中,却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爹不喜欢沐大哥……这和沐大哥拒绝带她回深山医庐的决定有关吗? 她还来不及理清心思,娘亲着急的嗓音又起。 “怎么会跌伤了?要不要唤个丫头,搀你回房擦药?” “真的不碍事,娘别担心。爹找我有事吗?”阎韧思在母亲身边坐下,习惯性地偎靠上那充满温柔的怀里,向她撒娇。 “这几日我会吩咐布行、裁缝及首饰铺进府,你选几块颜色讨喜的布料,同裁缝讨论款式,再好好挑些雅致的新钗及饰物,知道吗?” 听完,她不感兴趣地轻拧起眉。“女儿不缺新衣衫,也不缺饰物,爹别召人进府了。” 与沐平鸿在深山医庐的那段时日,她体会到自个儿这身装扮,有多繁重累赘。 每每回到闺阁,卸去身上叮叮当当的饰物,再换上简便的衫裙后,她整个人顿时会神清气爽、自在轻盈。 “这怎么成?半个月后,爹打算设冬宴,届时百官及朝中才俊都会应邀入府,你不打扮、打扮,如何见人?” 她烦心地应道:“那就别见人嘛。” 这会儿她还在为沐平鸿的事烦心,根本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说这是什么浑话?这回冬宴你不但得费心思打扮,还得睁大眼睛瞧瞧,有没有合眼的对象,知道吗?” 阎韧思一脸愕然。“什么合眼的对蒙……” 王妃听夫婿这么一说,便欢心地呵呵直笑,她心头既欢喜又伤感。“转眼间,咱们家韧儿,已长成了大姑娘,是时候嫁人了……” 她忧心忡忡地觑了夫婿一眼。“王爷您……可别乱点鸳鸯谱……” 想起女儿早些前,偎在她床榻上说着的女儿家心事,她就免不得担忧。 想问问女儿对方的人品家世,却又碍于夫婿独断霸道的个性;她怕这时若突然扯出女儿有了心上人,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不知妻子心里忧惧,阎黔啐声道:“本王替女儿觅得的对象,绝对会是家世人品俱佳的好男子,何来乱点鸳鸯谱之说?” 阎韧思心头猛然一凛。“嫁人?不,我不嫁给别人!” 在她心底,已经认定沐平鸿是她的未来夫君,所以她不可能嫁给其他男子。 闻言,阎黔眸色一沉,拧紧眉,嗓子硬了几分。“姑娘家长大了就得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什么不嫁的傻话!” 阎韧思看着父亲凝肃的神情,心里明白,是时候让爹娘晓得她的打算了。 “爹、娘……女儿已经同沐大哥说好了,只要他医好娘的病,我就把自个儿许给他,嫁他为妻。” 阎黔一听,脸上立即变色。“婚姻大事,全凭爹娘做主,岂是你说了就算?再者,他身份卑微,根本匹配不上你!” 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由爹亲口中说出,阎韧思不服气地反驳。“沐大哥的身份有什么卑微的,为什么配不上我?” 阎黔无奈地看着女儿,大叹了口气。“韧儿啊,你不懂事,并不代表沐大夫也会同你瞎闹。他懂分寸、知进退,早就已经答应我,治好你娘的病后他就会离开。当然,谢银方面,爹绝不会亏待他。” 阎韧思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冷,她终于明白沐平鸿突然改变心意的原因了。 “爹……你到底和沐大哥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只是提点了他几句,其余的并没多说。” 不消明说她也知道,爹所谓的“提点”是什么意思。 沐平鸿虽醉心医理、少理人间世事,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不清楚对方是拿什么样的眼光在看他。 莫怪他会突然反悔不带她回深山医庐,莫怪他总用那双充满矛盾的痛苦眼眸看着她……她总算是明白了?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沐大哥?他特地下山替娘医病,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啊--” “放肆!你为了个穷酸大夫,同爹大呼小叫?该有的礼节学到哪儿去了?” 阎韧思紧咬着唇,知道自个儿的确太过失仪,但,她就是无法忍受,沐平鸿被自个儿的爹这般对待。 瞧女儿敛下眼,阎黔严厉的神色稍转。“沐大夫的确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所以爹可以向你保证,会给他一笔十分丰厚的谢酬。” “沐大哥他不会要银子的……” “就算他不要银子,也不能要你。”阎黔态度坚定地开口。 顿时,一股凝重的气氛让空气凝滞。 半晌后,阎韧思以同样坚定的口气回道;“但我要他!就算爹不答应,我也要跟沐大哥回山上。 女儿这话,让王妃大抽了口气,又惊又喜。“韧儿,你……原来你心中那个人是沐大夫?” 赫然知晓女儿的心上人,正是救她性命的大夫,王妃掩不住心里的欢喜,笑眯了眼。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打从心底喜欢沐平鸿这个人;他虽寡言,但可以看出人品与个性都不错;若以外貌来论,他和她活泼可人的心肝女儿,更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似妻子打从心底的满意,阎黔已被女儿坚决的态度给激怒了。 他声色俱厉地撂下狠话。“他要敢带你走,我就派人要了他的命!” 他是这么细细呵护他唯一的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嫁个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的穷酸大夫去吃苦? 他绝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父亲坚决的话,毫不留情地刺入阎韧思心头,这是她头一次感觉,父亲身为王爷,那能呼风唤雨的权力有多么大。 她相信,只要爹爹一声令下,沐平鸿便会如俎上肉一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思及此,她一张粉脸惊恐地褪得毫无血色。 不知祥和的气氛怎会僵凝至此,王妃在一旁打着圆场。“王爷,有话好好说,您吓着女儿了。” 阎黔冷声厉道:“这丫头疯了吗?都教人给迷了心窍、变了性情了!再不让她明白,她定会执迷不悟下去。” 教人给迷了心窍……听着爹的话,阎韧思暗暗在心中讽笑着自个儿。 回到王府她才发现,对沐平鸿的恋慕,早已超过自个儿所能想像。 半刻不见,她心里悬着、念着的,都是他的身影,一旦这念头兴起,就非得去瞧瞧他不可。 她的的确确,是教他给迷了心窍,没错啊! “爹,女儿很明自自个儿的心思,如果爹派人要了沐大哥的命,那女儿也绝对活不成。”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父亲,咬着牙,决绝地说。 乖巧可人的女儿,居然说出这种威胁的言词……阎黔骇然呆住。“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若要嫁人,我只嫁沐大哥一人,这辈子我只认他一人。” 语毕,她不待双亲反应,就拖着痛腿、奔出凉亭。 她的心很乱、很痛,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沐平鸿,同他表明自个儿的心意! 为了躲开阎韧思,沐平鸿到城里的药材铺走了一圈,之后便像个游魂似的,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晃。 待他回过神时,才赫然惊觉,自己竟浪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走完繁华的城府大街,则使他发酸的双腿提出抗议。 心力交瘁的无力感,让他没力气继续闲晃下去:沭平鸿抬眼瞧了瞧天色,决定还是回王府的药房,继续制药。 没想到待他回到东院时,远远的便瞧见一抹纤影。 他拧起眉蜂,神色微变,直觉就想避开。 这时阎韧思看到了他,立刻出声唤人,“沐大哥,你回来了。” 天色渐晚,她等他已等得有些慌张不安,好不容易瞧见他,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迎向她灿烂的笑容,沐平鸿注意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以及冻得红通通的娇俏鼻头。 兴许是为了等他,所以她吹了秋寒的风。 思及此,他朗俊的眉因此蹙得更紧。 在王爷的明示下,他不敢再抱有让她陪在身边的想望,偏偏,她却执意纠缠不肯放。 他……已经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我不是要你别再过来吗?”暗暗抑下心里的波动,他沉着嗓问。 刻意忽略他清冷的语调,她习惯性地扯住他的手,急声道:“韧儿有很重要的话想同你说……我--”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他狠下心拒绝她的掌握,掉开头,转身欲走。 对她,他不能心软,一旦心软,他们又会再陷入相同的纠缠当中。 “沐大哥,你别走!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深怕他又像方才一样,转眼就消失在眼前,她急促喊着,拖着伤腿,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我很忙,你别再来扰我。” “我知道,我只叨扰你片刻,不会很久……噢……”脚步太急,牵扯到膝上伤口,让她忍不住痛吟出声。 耳底落入她那一声轻叫,沐平鸿抑不住的侧眸瞥了她一眼。 仅一眼,他表面的平静就已荡然无存。“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本来不想理睬她的,但那染在月牙白裙上的血渍实在太明显,教他想视若无睹都做不到。 “早些前追你时跌倒了。” 第十三章 他淡漠的俊脸,微乎其微的一拧。 捕捉到他俊脸上稍纵即逝的心怜,阎韧思暗暗窃喜。 至少他对她,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思及此,一股勇气油然而生,她想倾诉一切的想法因而更加坚定。 “为什么拖到这时还没上药?”沐平鸿现在的思绪,全然落在她膝盖的伤上,冲动到想抱起她进屋诊治。 “我在等你帮我上。”她趁机拽着他的手不放,语气可怜兮兮,但微扬的唇角却掩不住窃喜。 他还是关切、在乎她的,而她,就是要他为她心疼。 由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识破她的伎俩,他的脸又倏地恢复淡漠。 “这点伤--” “我已经同爹说过了,我不嫁其他人,要嫁也只嫁你。”不让他有机会将话说完,阎韧思抢先一步,说出了想对他表明的心意。 沐平鸿身子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这黏在他身侧的小女人。 “我不管我爹允不允,总之,我跟定你了。”她用执拗、坚定的,语气强调。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不值得让你这么做……况且我已经允了你爹,冬宴后我就离开王府。”他拚命压抑内心的痛,用平静的嗓音稳稳陈述。 走……待他离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愈来愈远……顿时,阎韧思的心苦涩不堪。 “不!我不准你离开!”她急急说着,一双手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他因她执拗的态度,而无可奈何地低声轻叹。“韧儿,你这又是何苦?跟着我你会吃苦的。” 明白王爷的想法后,他思索许久,深觉对研药太过狂热的自已或许非良人,也不适合为人夫、为人父。 阎韧思若真的跟了他,除了无法再过优渥富足的曰子外,甚至还得分神照料他的一切。 只要一念及身为天之骄女的她,得为他洗衣、煮饭……做这些与下人无异的活儿,他的心便痛得很。 她自小养尊处优,不只她的爹不舍女儿嫁给他吃苦,他也无法忍受一朵娇花,在他的怀里枯萎…… 不知对方心疼她的想法,阎韧思只急着嚷出心里执着的认定。“我不觉得苦,我喜欢你,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面对她直率的情意,他心头微颤、发热,却只能用沉痛苦涩的自制声音道:“韧儿,你爹的考虑是对的,我充其量,是个不问世事的大夫,真的配不上你……” 这认知虽残忍,却是事实。 “到底哪里有配不配、高不高攀的问题?咱们彼此喜欢,为什么非得牵扯什么奇奇怪怪的身份?我不懂……” 她幽幽怨怨地问,向来天真娇憨的脸上,有着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疑惑。 定定凝着她茫然闷郁的神情,沐平鸿苦涩沉道:“现在不懂,以后……你便会明白。” 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意思,阎韧思圆瞠着眼,屏着气息问:“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要韧儿了?” “我……要不起你……” “就算我心甘情愿跟着你,你也不敢要?”明亮的眸子流转着不甘心的光芒,她颤声再问。 沐平鸿只能看着她,却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他的沉默紧紧揪着她的情绪,让她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伤心绝望。 “沐大哥,你真的不带我一起回去吗?”阎韧思惶惶然,哀凄地问。 “届时……我不一定会回医庐。” 忍痛离开心爱的女子,他或许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心里的伤。 短时间内,他是绝对不会回医庐的,那里有太多、太多属于两人的回忆,回去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阎韧思闻言,心陡然一震,她苍白着脸,慌声急问,“你不回医庐,那……那你要去哪里?” “还不一定……”其实连他都不知道,不回医庐自己能去哪里。 他充满不确定的回答,让阎韧思大受打击。 如果能够肯定他回了医庐,至少她还可以找机会,偷偷溜出门去找他。 但他不说,摆明了就是要摆脱她,不让她有机会再黏上他。 思及此,她的一颗心被他冷淡的态度搅得不成样。 而对方清俊的脸庞上,除了淡漠,找不到其他情绪。 怔怔瞧着沐平鸿那模样,阎韧思忆起两人初识时,他给她的感觉。 会不会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只是她的错觉? 他说他喜爱她、他情难自禁的吻、两人问的浓情密意……难道这一切的一切,全出自她的想像? 并非他无情,而是一直以来,他的心就如同初衷般,根本没变过,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 瞬间想透这一切,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阎韧思绝望地接受事实。 “我明白了……那……你保重。”含泪望向他,她凄楚地喃喃低语。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就算她再不甘心、再想留住他,也无济于事。 爹不答应,她心爱的男子又淡泊无欲、无心争取他们的情……那她的坚持,有何用? 沐平鸿看她大受打击,模样恍惚,感到心疼不已。 “你……自己好好保重,忘了我,过你该过的日子。”像是要趁此将她的一切烙进心底似的,他睁着炽热的眼,沉痛的凝视着她,舍不得挪移。 他不敢告诉她,其实他已做好打算。 他不会待到冬宴,更不会拿王爷给的赏银。 与她这一别,或许是一辈子。 阎韧思难受得没察觉到沐平鸿的痛苦。 “忘了你,过我该过的日子……”眼泪迅速涌进眼眶,她怔怔地重复,神情幽怨。 什么是她该过的日子?她茫然了。 看她怔忡在原地、大受打击,他虽哽咽到说不出话,却非得强忍撕裂心肺的疼痛,硬着心,闭上眼不去理会。 他知道她会痛,但迟早,是得痛过这一回的。 随着冬宴一日日逼进,阎韧思的闺房里不时有丫头进出,她们在她身旁慎重而忙碌地打转。 丫头们忙着为主子打理新衣衫、挑选金钗银饰,以期冬宴那日,能以隆重却不失矜贵的装扮出席。 然而,阎韧思却像失去魂魄的躯体般,无情无绪地任人摆布。 自从与沐平鸿谈过后,她一直处在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恍惚当中。 她吃得少、话也少,一向红噗噗的脸儿毫无血色;总是闪着奕奕光采的双目,让人感觉不出一丝生气;就连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整个人憔悴不已。 只可惜,府里上下忙着筹备冬宴,她房内的丫头也因将临的宴会而忙着张啰,以致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对于女儿不寻常的沉默,阎黔不作多想,只认为他聪明的女儿是认清事实、想通不再执着了,于是便放下心来。 冬宴前两天,天候又较往日冷了几分,灰濛濛的天空虽是冬日惯有的阴霾,却莫名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郁。 其实阎韧思心里明白,那沉郁与天候无关,是自个儿的心情,让周边一切看起来都变得死寂灰郁。 一想到沐平鸿在冬宴后,就会离开王府回到深山医庐,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割剜似的。 只要思及过去的相处点滴,那无法抑制的悲痛,就会悄悄袭上心头,教她忍不住泪水满盈。 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她百思不得其解,孤立无援,不知还能向谁求助。 她还是不懂,她只是想嫁给她的沐大哥,与他一块过简单朴实的日子,为什么会这么难? 这样简单的一个梦,为什么会无法实现? 阎韧思失神的想着,视线不经意落在丫头送来的选夫红帖,以及城里手最巧的绣娘,绣出的百鸟冬梅贺春锦帛上。 披于肩臂的锦帛绣工精致,泛着嫣色光泽的布面绣着冬日默林里,百鸟跃立枝头、盘旋嘻闹的情景。 那栩栩如生的景象好热闹,让她不由得想起,在深山医庐时,每天清晨,她也可以听到一堆不知名的鸟儿,在木窗边吱吱喳喳。 那情景好热闹、好让人怀念: 想着,她无意识地走到窗边;推开格扇窗,窗外除了被雪掩覆的雅致园林,只有阴沉的天色、萧瑟的空气,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她神情茫然的走到杳无人声的凄凉园子里,悲伤地兀自低喃、无意识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雪纷然落下,她定下脚步,立在原地想得出神,直到一根红色羽毛,随着雪落下。 兴许是某只不知名的鸟儿,赶在大雪落下前掠过长空。 阎韧思怔怔看着羽毛由空中缓缓旋落,霍然想起,替沐平鸿采药的那一次,她摘的药草和那根羽毛的形状色泽,近乎一模一样。 她着魔似的想伸手去抓,却忘了自个儿站在园中的莲池边,脚步向前一挪,她整个人就这样跌进刚结冰的池中。 院里的莲池原是她夏日赏莲消暑的地方,但此时无预警跌进那冷得彻骨的池水中,她冻得直哆嗦。 喊不出冷,那不断由耳中、鼻中灌入的水,将她呛得无法呼吸。 阎韧思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只觉无止境的寒冷将她紧紧包围,不过瞬间,那寒意便将她冻得动弹不得。 心莫名的抽痛,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会死吧……死了,便感觉不到痛苦与寂寞……只是,她若死了,沐大哥会心疼她、会想她吗? 自问自答,绝对得不到答案。 阎韧思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在隐隐约约中,瞧见她想抓的那根红色羽毛浮在水面。 唇角微扬,她使尽全力伸出手想抓,无奈直下坠的身子竟让她怎么也构不着。 她不死心,努力让自侗儿别继续往下沉。 在大张的五指抓住那根红色羽毛时,一抹厉声惊呼也穿透水面,重重地落入她耳底。 “不好了!小姐投莲池自尽了……” 自尽……她痛苦地紧蹙着眉,只觉混沌的脑袋无力思索那两字的意思。 她只能用那筋疲力尽的身子,紧紧抓着那根羽毛不放-- 正午,研药房里少了往日蒸腾的弥漫烟雾,四周呈现一股少有的寂静。 房里原本堆满草药、盆炉的木长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几只素雅的碧色丹瓶,静静矗在其中。 沐平鸿立在房中,扫视四周的一切后,随即将桌上的丹瓶一并取走,准备交给王爷阎黔。 为了提前离开,他连熬了几个日夜,将王妃日后服用的丹药全备妥,好走得无牵无挂……思绪至此,他的心不由得一凛。 背弃阎韧思,他真的能走得无牵无挂吗? 这几日来,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她幽幽凝视着他的模样。 放下她,对她而言,真的好吗? 他这么毅然决然的离开她,她会怨他多久、恨他多久,才能走出他带给她的伤痛? 沐平鸿越想,心绪就越发混乱。 在他的思绪幽幽转转之际,一抹仓促的嗓音,急急打破他出神的凝思。 “沐大夫!救、救命啊!” 回过神,他不解地拧眉,直觉地问:“是王妃的身体有异况吗?” 按理说来,在他的医治调理下,王妃的身体不应该再产生变化才是……他疑惑地蹙眉,转向准备往王妃的院落走去。 谁知他才迈开脚步,仆役就慌张地道:“不!不是王妃,是、是小姐……小姐她投湖自尽……” 对方的话就像冰,一字一句冻住他的心,让他的血液在瞬间凝结。 第十四章 “你、你说什么?”脸色骤变,他惊惧万分地颤着手,不敢置信地问。 “小姐投她寝房外的莲池自尽,王爷不在府里--” 不待仆役将话说完,沐平鸿神情慌乱地打了个寒颤,火速就往阎韧思的闺阁奔去。 自尽……他怎么也想不到,开朗活泼的阎韧思竟会做这种事。 她是那么快乐、那么爱笑的一个姑娘……不!是他剥夺了她的快乐。 自从他告诉她,他要一个人离开后,笑容便由她脸上消失了。 在那之后,她果真静得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她听了他的话,真的不再去扰他、不再去药房找他。 他的身边,除了药汁在锅炉中滚沸的声音、捣药的声音外,再也听不到属于她可爱的、黏人的娇嫩嗓音…… 沐平鸿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她听到他决定一人离去时,脸上大受打击的表情。 他将她那神情深深的烙进心头,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残忍的、冷情的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绝望。 他为什么要这么铁石心肠,还这么残忍、这么坚决? 沐平鸿一方面心慌意乱地责怪着自己,一方面在心里暗咒。 为什么这王府有这么多月洞、回廊?他的脚步由急促到狂奔,眼前的路却依旧漫无止境,像是他永远无法走到她身边似的。 好不容易,他的脚步停下,众仆役正围在阎韧思身边,讨论该如何是好。 见状,沐平鸿不假思索地推开众人,厉声道:“所有的人都让开!” 仆役闻声,迅速作鸟兽状散开,谁也不敢挡住大夫的路。 当阎韧思毫无血色的脸蛋,映入他眼底的那瞬间,沐平鸿被心里的恐惧给深深攫住了。 那从水里捞起的娇弱身躯已湿透;带着水气的衣衫、墨睫、发丝,全被空气里的寒意给冻出薄霜,总是带着笑的红唇也变成死白…… 她看起来是那样楚楚可怜、那样柔弱……那样教他心怜。 强抑住内心的痛楚,沐平鸿迅速探了她的鼻息、脉象以及瞳孔,以便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没死、还有救……你不能死、不能死……”他跪伏在她身边,语无伦次地激动喃着。 说着,他顾不得众目睽睽与男女之别,大掌便贴上她的丹田肚腹按压,试图将水逼出。 “韧儿,醒过来、醒过来,别这么对我……”他心急如焚、颤声喊着,深刻体会到可能永远失去心爱人儿的恐惧。 这时,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府的阎黔,乍见爱女的状况,心顿时揪结成团,竟两腿一软,颓然坐倒。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管事搀起主子,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怎么也没想到,活泼开朗的女儿,竟会动寻死的傻念头……阎黔震愕不已地愣在原地。 这时,一声剧烈的呛咳,让几要绝望的众人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在沐平鸿的坚持不懈下,阎韧思终于将呛进肚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沐平鸿看她呛咳得发红的小脸,激动地紧紧将她冰冷娇弱的身子揽在怀中。“谢天谢地,你终于把水吐出来了!” 耳底落入那让她悬念牵挂的熟悉声调,她仍不甚清醒的神智,猛地被拉回。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好急、好痛、好难过? 阎韧思努力撑开眼皮,眼底一映入那朝思暮想的面容,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那天之后,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一天、两天、三天……她的思绪已经混沌到没办法去算,他们到底有多久没见面。 “沐、沐大哥……我好想你……”她以虚弱无力的嗓幽幽出声,眼泪自有意识地不断滚落。 如愿听到她的呼唤,沐平鸿也激动地落下泪。“傻韧儿,你好傻,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她若真的就这么死了,他的良心如何过得去? “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哭?”思绪依旧飘飘渺渺,她想不起来自个儿究竟做了什么傻事,惹得心爱的男人为她落泪。 她伸手想替他揩去,力却怎么也使不上来。 他的泪落下,滴在她的手心,像滚沸的水,灼得她的心烫痛。 “我没事。咱们回房,让沐大哥再帮你把脉、好好瞧瞧。”他哑着嗓,轻柔地将她拦身抱起,并对身旁的仆役道:“麻烦帮我备热水。” 感觉他变得很温柔,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他衣襟,怯怯不安地问:“沐大哥……我这是在作梦吗?” 如果不是在梦里,他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沐平鸿没有板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没有刻意装忙的神情,他幽深的眸只是定定凝着她,不闪不避。 阎韧思充满不安的模样,让他心口一窒。 只要一想到她是抱着怎样悲切绝望的心跳进莲池里,他的心,就不由得漫起一阵绞痛。 “傻姑娘,不是梦。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什么都别想。”他抚着她神色惨然的冰冷小脸,柔声劝慰她。 兀白揣测他话里的意思,阎韧思大惊失色地抓住他的手,惊恐地喊道:“我不睡!沐大哥,你别走,韧儿不要你走!” 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出自想像,或许睁眼醒来,就会发现,沐平鸿根本不在身边,这一切仅是日有所思,所带来的美梦。 她不要再也见不着他,如果只能在梦里见到他,那她宁愿永远留在梦里,一辈子不醒来也无妨。 “放心,我不会走的。”看穿了她的心思,沐平鸿低声安抚她。 她刚溺水,身体虚弱至极,冰冷无力的小手与嗓音,却撼动了他的心,冻结了他所有想离开她的打算。 他不会再离开她了,就算阎黔反对阻挠,他也会极力争取,好回报她一心相随的痴心坚持。 “真的吗……”阎韧思不敢置信,眼底隐隐泛着泪光。 “放心,这一次,沐大哥绝不骗你!”他用力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将真心传递给她知晓。 有了他的保证,阎韧思终于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合上眼。 沐平鸿垂眸,凝视着她苍白沉静的模样,不舍与恐惧后知后觉的涨满胸口。 明知道她只是虚弱了些,但她看起来却那么苍白、脆弱,就像随时会消失在他怀里似的,这让他提心吊胆得很,半分也不敢大意。 阎黔又惊又心痛地伫在一旁,看着沭平鸿抱着女儿进房,心里五味杂陈。 因为沐平鸿,女儿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沐平鸿,妻子留住了一条命。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命,全是靠沐平鸿救回来的。 此时,再见到女儿豁出性命的痴心,他哪还能狠下心,阻止两个深恋着彼此的人儿? 阎黔静静凝着两人恍若无人的难舍难分,心里有了决定。 因为近来为情所受的折磨,再加上溺水受了寒气,阎韧思大病了一场。 接连几目的高烧,惊得沐平鸿日夜守在榻边、不敢离开。 “沐大夫,您真的不用到榻上眯一会儿吗?” 见他几日寸步不离的看顾,服侍阎韧思的丫头担心地问。 以往丫头们对于这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便极度仰慕;见他云淡风清、没脾性,凡事都不在意的模样,更不由得让人觉得,他真的很有一股出尘仙人的气质。 这一回,主子上演无法相守,便痴情寻死的戏码,使得两人的恋情曝光。 丫头们这才知晓,原来这沐大夫也只是一介凡人,而主子,正是他心里在意的唯一啊! 于是关于小姐与大夫,因为身份,以及王爷的阻挠,爱得痴苦的故事,便成了丫头间口耳相传的浪漫;不少人都衷心期盼,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完全不晓得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沐平鸿朝丫头感激地道:“不碍事。” 以往制药,三五天不睡是常事;但这会儿,他满心满脑,全挂念若阎韧思的病情。就算真上榻阖起眼,他应该也没法儿睡着。 “大夫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千万要为小姐保重呐!” “我知道。”他感激地扬了扬唇,接着吩咐:“药房那边正煎着药,我过去瞧瞧,小姐,就暂且交由你看顾着。” 语毕,他起身准备离开,迎面却遇上了阎黔。 沐平鸿抱拳问安,阎黔却摆了摆手。“不用拘礼,韧儿的状况如何?” “烧已经退了,不过她身子骨弱,禁不住寒,得再服几剂祛寒药。”他如实禀明。 心思一落在她身上,他就不禁失神,兀自喃念了几句,“待寒气退了,该为她加些补气养生的药草……” 阎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却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这沐平鸿瞧起来,就是一副无情无欲的清心寡欲样,现下居然也露出了这般难以自制、陷入情爱纠缠的神情? 他该说女儿的魅力不小,又或者姻缘天定? 阎黔莫可奈何地晃首撇嘴,彻底死了心。 眼见女儿爱他爱得固执、刚烈,两人又挂念着彼此,他决定不当那棒打鸳鸯的乔太守了。 “你有空,同本王说几句话吗?” 沐平鸿一愣。 他正觉奇怪,这些日子,他毫不避嫌的留在阎韧思的闺阁里没离开,王爷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此时,阎黔唤住自己的意图明确,他也已做好坦然面对的准备;他必须坚持争取、护卫他与阎韧思的感情。 “王爷请说。” “本王,允了你和韧儿的亲事。” 沐平鸿不敢置信地望着阎黔,惊愕不已。 “本王不得不承认,是被韧儿坚决爱你的心意给吓到了。” 他深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莫可奈何。“既然韧儿为你这般痴心,本王也无话可说,只希望你允诺个条件。” “条件?”沐平鸿看着他,表情有些警戒。 “放心,这个条件绝不为难。本王知道,依你的性子,是绝不会接受我安排当官,好让韧儿过富裕安定的日子。这点本王认了,所以唯一的条件,就是成亲后不准把韧儿带回那深山里去。” “这……是王爷开的条件?”沐平鸿有些诧异,直觉认为,阎黔应该会想尽办法刁难他才是。 “本王打算在城东大街买座宅子,婚后,你们小俩口就住那儿。不管你往后想开间医馆,或想专心制药都成,就是不准你带着我的心肝女儿回山上受苦。” 沐平鸿敛眉思索着阎黔的话,心底其实是犹豫的。 不可否认,阎黔的要求不过分,但久居深山多年,真要回到平地、走进世俗,他心里着实有些排斥。 “这只是本王身为爹亲的小小要求,不过,你还是可以考虑后再回答本王。只要你答应,韧儿就嫁给你当妻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阎黔已然看透了沐平鸿的性子;他知晓,这个要求在常人看来没什么,但对几乎与世隔绝的他而言,却是极大的抉择。 “我答应。”思绪在几番转折后,沐平鸿坚定的说出了心里的决定。 对阎黔来说,要接纳两袖清风的穷酸大夫成为女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这老王爷,却为了女儿,肯退一步成全他们,那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听到他的答案,阎黔神情严肃地问:“当真?” “王爷的让步,以及韧儿对我的深情,我若无法感受,岂不显得太不知足?”回到尘世,他或许得适应很长一段时间,但若能继续与药为伍,且有心爱的人儿相伴,人在哪里,应当没太大差别才是。 第十五章 “好!很好……”他识相的回答让阎黔十分满意。 “若王爷没别的事,请允我先退下,到药房为韧儿将药取来。” “去吧!本王去瞧瞧韧儿。” 沐平鸿的视线透过阎黔的背影,深深落在内寝方向。 因为阎韧思的出现,他识得了七情六欲;因为她的痴情爱恋,他愿意抛去心里介怀,坦然回应她的爱。 他,心甘情愿为她做出这样小小的牺牲! 夜里,连睡了几个日夜的阎韧思,了无睡意地凝视着心爱的男子,靠在床柱上睡着的疲惫俊颜,心里对他有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 早些前,爹爹趁他不在时来同她说话。 听完爹爹的话,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不敢相信,心里烦忧的事,竟在一瞬间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爹爹同意了她与沐大哥的亲事。 她的沐大哥不走了,还愿意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她激动地抱着爹爹又哭又笑,直觉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仿佛感觉到她的凝视,不小心睡着的沐平鸿,陡然睁开眼看着她问:“怎么醒了?感觉怎样?要喝水吗?”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询问,她心里充满被宠爱的美好感受,乐得笑眯了眼。“沐大哥,我没事,没有不舒服。” 因为心疼她、怜惜她,所以这些日子在她身边,他已经习惯呵护、疼宠她;对她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被她一取笑,沐平鸿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关心过头了。 暗嘲自己夸张的反应,他表情有些不自在地瞥向乐得眼眯成弯月的阎韧思,忍不住笑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笑我这一次因祸得福呀!虽然好倒霉的跌进莲池,但却得到好多意想不到的幸福。” 在病情渐渐好转后,她终于想起了那日跌进莲池的事。 这些日子,听着身边的人东拼一句、西凑一句,她大抵明白了误会的形成-- 大家全以为,她是为情而投水自尽。 沐平鸿愕然望着她,惊讶地问:“不是自尽?” 阎韧思俏皮地吐了吐舌,尴尬地开口,“其实,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为你害了相思病,心思总是恍恍惚惚;后来在莲池边瞧见一根羽毛,就觉得它好像前些时候我帮你摘的药草。因为想抓住它,所以才不小心跌进莲池里的……不过无妨,正因为这样,爹爹和你才懂得珍惜我。” 沐平鸿得到正确答案后,顿时哭笑不得。 但不可否认,差点失去她的恐惧,的确让他正视起自己在乎她的心情。 这个误会,确实来得正是时候。 “难怪你手中抓着会根红色羽毛,说起来,是它救了你。” 那日抱着她回房后,他便发现,她手心紧紧握着一根红色羽毛。 当初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手中会握着根红羽,经她这么一说,心里的疑惑便豁然开朗。 现下想来,当日她若不是为了抓住那根红色羽毛,而拚命伸长手,恐怕被人发现时,已沉尸池底多日了吧…… 觑着他沉凝的脸色,阎韧思充满愧疚地呐呐开口,“它让我想起和你在山里那段日子。沐大哥,对不住……” “怎么突然同我道歉?”沐平鸿怔了下,表情满是不解。 “爹和我说,你为了娶我,答应他开的条件。” 知晓这件事后,她心里既欢喜又矛盾。 她知道沐平鸿只想留在深山医庐里,过平凡简单的日子,但为了娶她,他不得不妥协。 这般委屈他,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你爹,已经同你说了?” 她颔了颔首,小小的脸上尽是愧疚。“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山里的医庐,如果你不愿意、觉得委屈,那我去同爹说……” 沐平鸿的目光落到她小脸上,俊逸的面孔此刻满溢着柔情。 “不委屈。你爹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再奢求,就会显得咱们贪心,所以你不用同我说对不住。” “沐大哥……” “之后的日子,我或许得适应,但若能继续与药为伍、有你在我身旁相伴,我想,待在哪里,并没太大差别。”他坦白说出心里的想法。 阎韧思好怕对方会为她隐藏心里真正的想法,不确定地问:“真的不委屈?” “不委屈。” 像是想确定他是否说出违心之论,她水亮的眸子落在他脸上许久、许久,才放心地说:“我好怕沐大哥为我委屈自己,我不要你做任何不甘愿做的事。” 沐乎鸿的心魂,因为她的话而沸腾、悸动。 佳人如此为他,这一生夫复何求? “傻姑娘,我爱你。”无法压抑内心澎湃的情感,他难以自持地倾身,吻上她水嫩的红唇。 她的存在,为他空茫寂寞的世界,添上了色彩。 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他会变得如何。 无预警感觉到他的气息倏忽扑来,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惊呼:“沐大哥……我还病着……” “不怕。” 他炽热的唇抵住她娇嫩盼红唇,舌滑进她的口,攫住了她的丁香软舌,与她亲密交缠。 闻言,她被男人饺住的唇微微上扬。 也是,她心爱的男子是个大夫,天天碰药、闻药味,应该会百病不侵、身强体健,绝不会怕她的病气。 “沐大哥,韧儿也好爱好爱你……”她发出嘤咛,双手紧圈他的颈项,与他一同陷入那柔情密意当中。 冬宴当日,整个王府洋溢在一股热络的气氛里。 天色一暗,悬缀在府中各处的红色灯笼便亮起,点亮了黑夜,趋走了入夜后的寒凉。 获邀出席冬宴的百官,在美酒佳肴及热闹的氛围中,无不张大眼睛,等着瞧瞧王爷新婿。 当阎黔打算把女儿嫁给个两袖清风、没没无闻的穷酸大夫时,这消息立刻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阎黔毕竟贵为王爷,居然会允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这诡异行径,在短短时间内,便被好事者给大肆渲染。 有人说,阎黔被新婿给下了符、迷了心智;也有人说,穷酸大夫弄大了王爷千金的肚皮,逼得王爷不得不嫁女。 阎黔听到这些传得不堪入耳的蜚短流长后,心里不由得大叹,世人难为,莫怪沐平鸿宁愿隐居深山,也不愿入世。 反观阎韧思与沐平鸿这一对,两人对这事的态度,显得十分洒脱豁达--人们喜欢说,就由他们去说,久了、腻了,自然就没说的兴致。 阎韧思本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而沐平鸿只要进入制药房,便犹如老僧入定,直接进入雷打不动的境界。 阎黔虽明白这两人并不在乎,但即便是如此,他还是挖空心思,想办法做些什么,好去堵那悠悠之口。 首先,要让两人出席冬宴。 他要让人们好好瞧瞧,他的新婿穷归穷,但却是相貌堂堂的谦谦君子,而心爱的闺女,则是洁身自爱的端庄小姐。 于是这对才刚订亲的小俩口,奉命出席了冬宴。 “沐大哥,你还习惯吗?” 并肩走在通往大厅的长廊,阎韧思娇软的手臂挽住心爱的男子,忍不住忧心地问。 为了出席冬宴,不只她被逼着做出合宜的装扮,连沐平鸿也逃不过这一劫。 她偷偷觑了眼身边男子,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人要衣装”这句话,说得可真是不假。 平时,沐平鸿总是一身素净布衫,在深山时也不绾发,仅是率性地用皮绳束起长发,瞧起来率性飘逸,出尘得不似凡人。 但现下,舍去了平时穿惯的素净布衫,换上名贵的锦缎、绾起男子发式,他整个人顿时器宇轩昂、英俊慑人-- 逼得她得不断同他说话,好确认他是她心爱的沐大哥。 侧眸瞥了眼定定凝着他的阎韧思,他没好气地拧了拧她的俏鼻。“我是被你瞧得浑身不自在。” 打从他换上这一身装扮开始,不只她,连丫头们也跟着主子起哄,一双双赞叹的目光,让他有些吃不消。 “因为今天的沐大哥,真的不一样嘛!”她甜笑着,打从心底认为,她的沐大哥,是全天下最英俊的男子! “你今天不也不一样?” 阎韧思本来就生得清丽可人,但在费心妆点下,更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当日以为两人无缘相守,所以他选择提早离开,为的,正是不愿见到其他男子为她惊艳、倾心。 “那沐大哥……觉得我美吗?” “美。”他由衷地说,却不自觉拧起眉,抚着她被妆扮得更加娇美的容颜说:“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自然清雅的模样。” 听他这么一说,阎韧思立刻认同颔首。“和沐大哥在一起后,我变懒了,习惯简简单单、自自然然的。” “所以,往后沐大哥可不准嫌弃我。”她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韧儿丽质天生,就算到了八十岁,也会是个漂亮的婆婆。” 被他一赞,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一双带笑的眸子,晶灿得可比天上繁星。 沐平鸿怔怔凝着她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心里欣慰万分。 在以为会失去她的那一次,他已下定决心,为了她脸上甜美的笑容、为了她对他的深情,他会永远守护她,褥也不让她伤心。 阎韧思接着说:“沐大哥,我想,咱们到外地游历一年,你说好不好?” 由他的东院到大厅虽不远,但也要穿过几个回廊,这段距离正巧拿来说说话、打发时间。 “到外地游历一年?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沐平鸿难掩好奇地看着她。 “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想跟着你多认一些药草,往后也好帮你。也许还可以回医庐整理、整理;再来,你那一室丹药,也该做好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搁着啊!” 听她头头是道的为他着想,沐平鸿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你这个打杂小药童,注定要让我使唤一辈子。” 想起当初她为了王妃的病,只身入山寻他,以当他的打杂小药童,换取他下山医治她娘亲为条件,他心里就有无限感慨。 若不是她冒冒失失的闯进他的生活,说不准,他真的会一个人在深山医庐里,与药为伍、孤苦终老。 “是啊!” 她甜滋滋的嗓音才落下,却见几个仆役,急慌慌的朝两人跑来。 “发生什么事了?” “宁尚书、宁尚书不知为何倒地,没了气息……” 不待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役将话说完,沐平鸿已快步往大厅而去。 他的脚还没踏进大厅,就已见到厅中陷入一片混乱。 “平鸿!你来得正好,快!快给宁尚书瞧瞧状况。” 阎黔见着女婿,宛如见着救兵,立刻扬声呼救。 闻言,沐平鸿面色凝重地快步上前,蹲伏在晕厥倒地的长者身边,为他渗脉、查看病况。 见他蹲伏在地,有人开口问:“需要找个地方让宁尚书躺下再诊治吗?” 厅里虽有暖盆,将四周烘得暖呼呼的,但冬日气候地气寒凉,这么躺在地上受了冻,不知会不会让病情更严重。 “不成!宁尚书这状况不宜搬移,若造成颠簸震动,后果不堪设想。” 做出判断后,他由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就地以厅内灯烛过火,分别在长者的合谷、太冲及足三里三个穴位落针。 攸关生死,厅中众人屏气凝神,静静看着他以果断迅速的手法施针,不敢再出言干涉。 “沐大哥,需要我回药房拿转神回魂丹吗?”见他施针完毕,阎韧思觑了空低声问。 “暂时不用,宁尚书应该马上就会醒,若没醒,就得再进“稀涎散”。”他沉声开口,表情凝重地定定注视着长者的状况。 第十六章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宁尚书醒了过来,即使表情仍很茫然,但意识却十分清楚。 众人见宁尚书转危为安,无不啧啧称奇,当场议论了起来。 阎黔脸上添光,心里既欣慰又骄傲。 宁尚书的急症,意外彰显出沐平鸿沉稳的反应,以及其过人的医术,更间接证实他阎黔选婿的眼光极高。 他根本还来不及替女儿及女婿,为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辩驳半句,局势便因此而改变。 阎黔悬荡多时的一颗心落下了,接下来,该是为小俩口筹办婚礼喽! 三个月后。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阎韧思的意料之外。 原本阎韧思想向爹爹提出到外地游历一年的打算,没想到,所有的打算,全因为沭平鸿救了宁尚书一命,而产生了变化。 “沐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开医馆吗?”捧着刚替丈夫切完的鹿茸片,阎韧思暗暗甩了甩发疼的小手,走进药房。 因为宁尚书,沐平鸿在一夜间声名大噪。 在宁尚书的病情稳定后,又来了个杨都尉,之后满朝百官生病、患有陈疾的,全找上门来求医。 待得众人知晓,连王妃的顽疾也是由他治好之时,他神医的封号便不陉而走。 之后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就算无病缠身,也非得要让沐平鸿把把脉、开开保健药方,才安心。 没多久,城里的人全都知道了,阎黔得了个神医女婿。 这消息一传开,慕名上门求诊的人,几乎要将他们的宅院给踏破了。 推拒不了身为医者的天职,沐平鸿开始为人看诊医病,自此,就陷入无止境的忙碌当中。 “这鹿茸硬邦邦的,你别碰,让阎福做就好了。”沐平鸿皱眉,拉起妻子发红的小手,很是不悦。 两人成亲后,立刻搬进了岳父大人替他们安排的大宅院,在王府里跟着他的小厮阎福,也顺理成章跟了过来,留在他身边帮忙。 妻子虽说是他“专用”的打杂小药童,闲来无事也会帮他整理药材,但他还是不忍心让她做这些粗活。 在妻子进药房时,他并没忽略她捧着鹿茸片的动作,强拉她手来一瞧,果然见到她白嫩嫩的手心已发红微肿,虽不严重,但仍教他心疼不已。 原本阎韧思还想装傻充愣,但这会儿,小手被丈夫紧紧拽着,她似乎没法儿唬弄过关。“我没事……” “总之,整理药材这件事,以后不准你做。”沐平鸿板起俊脸。 他在不容置啄地下了命令后,还不忘找可去肿的清凉药膏帮她抹上。 任丈夫替她上药,她嘟起唇抗议:“那我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同丈夫洗脑的,她深深觉得成亲后,沐平鸿疼宠她的程度过了火。 怕她弄伤、弄粗手,于是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有时,她觉得自个儿像什么都不会做的废物,心里懊恼极了。 再说,真正深入了解药材后,她总算明白丈夫为何会深陷在药理世界中,无法自拔。 因为光是整理药材,就是一门大学问。 依药材的种类,整理、处理的方式也不同,某些药材得泡过水才能切,也有一些药材需要炒过,或浸泡过、晒过才能用的;晒要怎么晒,得阴干或日晒…… 光要理清这些细微末节,便足以花去她大半日的时光。 能贴近丈夫的喜好并一同沉浸,她乐此不疲啊! “随你想回王府,同你爹娘谈心、听曲儿,或者上街去买胭脂水粉、看钗饰,就是别同我窝在药房里。” 这几个月来,他发现,别人家的姑娘,似乎有一大堆闲情雅事可做,怎么他的小娘子,偏爱同他窝在一块呢? “我不回去。”一听到丈夫的建议,阎韧思就嘟起红唇抗议。 “为什么?” 迎向丈夫不解的神情,她咬了咬唇,迟疑了片刻才说:“每次回去,爹娘都会追着我讨小娃娃……可你那么忙,怎么有空和我生小娃娃?将来医馆一开,你更不可能有空和我生小娃娃啦……” 语毕,她抑不住落寞地垂下肩,幽幽叹了口气。 那模样就像是被丈夫冷落了许久的深闺怨妇,哀伤又寂寞的神情,让人瞧了好生心疼。 沐平鸿被妻子毫不迂回的快人快语,及那副深闺怨妇的惆怅模样,给惹得脸面皮发红。 “你这么快就想生孩子?不怕孩子绊着你吗?” 阎韧思晃了晃小脑袋瓜,一脸幸福地偎进丈夫怀里,用娇软甜腻的声音,坚定的说出心里的想望。“不怕。我想和鸿哥生孩子。” 丈夫身上总有一股淡淡药材味儿,混着他身上的气息,融合成一股让她心安的独特味道。 这样的气息,闻久了竟也会成瘾;一日不偎到丈夫怀里几回,闻闻他身上的气味,她就不能安心。 感觉妻子充满撒娇意味的贴上来,他不假思索地展臂将她拥进怀里,好让彼此贴靠得更加紧密。“那夜……你不是喊痛吗?” 新婚洞房那夜,两人圆房,有了夫妻之实。 但每每忆及她蹙眉咬唇,忍受初夜带来的疼痛,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愧疚,想更加呵护、怜惜她。 “不……不是都得痛过那么一回?”她难得羞涩地用那双含羞带怯的水眸,柔柔地瞟了他一眼,寸吞吞吐吐怯声道。 被妻子娇媚又羞涩的模样所惑,他内心隐忍多时的欲望,就这么不争气的被勾挑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过分放纵的神思,他深吸了几口气,好平复下腹的骚动。 他清了清喉,正色道:“好,如果真的想生,为夫再忙,都能拨空和你--” 话还没说完,他便发现妻子白嫩嫩的小手,竟落在他胸前胡乱的抚着、摸着。 “韧儿,你做什么?”他垂眸望着胸前那双小手,好奇地问。 记得初遇丈夫时,他脸上的神情冷冷淡淡,没什么波动起伏;但在两人结为夫妻后,他凝视着她时,除了温柔,便是这般深情灼热。 每每迎向他瞬也不瞬、盯住她的神情,她的心跳总是快得像要跳出心口似的,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被丈夫定定瞧着,她害羞到说不出话的毛病又犯了。 迟迟得不到妻子的回应,沐平鸿只好出声唤人,“韧儿……” “反正爹娘吵着要孙子,孩子生一生,就丢给爹娘他们去玩。还有,我还没赔你那一篓三年才结一次果子的“逢千日”呢!等生完孩子,咱们就一起去摘药果,顺道游山玩水,你说好不好?” 她一鼓作气,说出心里的想法,他惊愕不已。“你还记得?” 犹记为了这三年才结一次果的“逢千日”,他费了许多心思;谁知道却被阎韧思给无心弄掉了?当时,他呕得差点没吐血。 妻子一直把这事放在心头,着实让他感到意外又窝心。 想来,她是真的在意他,才会把他的每一件事全记挂在心上。 思及此,他唇边噙起淡笑,心头悸动不已。 “当然,弄掉了你那一篓“逢千日”,我愧疚了好久呢。”至今她还记得当时的心情。 阎韧思庆幸,若不是跌在他身上,他们就不会有之后的牵扯;娘亲的病体不会好,她也不会嫁给这么个疼惜她的良人。 一切都幸福得像梦…… “你整个人都赔给我了,已经抵过了,有什么好愧疚的?” “我还以为,自个儿抵不了那篓“逢千日”呢!”她白嫩的小手,持续笨拙地落在丈夫结实精壮的胸膛上,心里纳闷,怎么娘教的,全起不了作用? 是她做得不对,还是她的吸引力不够?怎么丈夫没半点激动的反应呢? 正当她拧眉深思时,努力吃着丈夫豆腐的小手,却陡地被一把抓住。 她一愣,仰起脸儿,困惑的看着丈夫。 “你还要摸多久?” 被丈夫点破自个儿吃豆腐的行径,阎韧思羞得满脸通红,但被男人给抓住的小手,却又动弹不得。 “想再试一回吗?” 她眨眨眼,疑惑地问:“试、试什么?” 挑火的人居然露出这种无辜模样!沐平鸿贴在她耳边,没好气地低声喃道:“你不是要为夫和你“努力”生娃娃吗?” 早些前,因顾忌她的身体,怕她承受不了他的热情,所以自洞房之后,他就强抑苦忍着不去碰她;却没想到这份体贴,反倒让她幽怨起来。 既然话说开了,他也乐意配合;他相信他们夫妻够年轻、感情又好,只要多多“努力”,一定会有所得的。 “是……是啊。”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心里是这样打算没错,但面对丈夫的询问、感觉他暖烫的气息在耳畔吹拂,她就红着脸,羞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是了。”沐平鸿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淡笑,拦腰将妻子打横抱起。 突然被丈夫抱起,阎韧思惊得连忙抱住他的脖子饲:“沐大哥……你、你要做什么?” “和你努力生娃娃。” 阎韧思的眼儿瞪得又圆又大,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瞟了丈夫一眼,羞得低下了头。“现、现在?” 大白天的,好羞人啦! 沐平鸿定定凝视妻子娇怯的模样,长指抬起她羞红的脸儿,没好气地问:“要不,你方才摸我的用意为何?” 没料到丈夫会问得这么直接,她一时愣住了。“呃,我……” 不待她将话说完,他已笑着俯首,轻啄她的唇,暧昧地柔声问:“你想回房,还是在这里?” 药房后有一间书房,是供他彻夜研药时小歇用的,那间房平时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但若要用在此时……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我要回房!要是让人撞见,好、好丢脸,会让人笑话的……”她急急开口,深怕丈夫会做出让她尴尬的决定。 看着妻子小脸羞窘得快要冒烟,他满心怜惜地在她额上落下深情一吻。 他低声同意。“好,那咱们就回房“努力”。” “嗯。”她羞答答的颔首,接着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沐平鸿抱着妻子,走出弥漫着药草味的药房,沉稳的脚步略显急躁地往两人的寝房步去。 在这一段由药房走回寝房的道路上,他的思绪不由得被宅院简单,却不失气派的庭园景致给吸引。 此处,是他与妻子,及未出生孩儿的家…… 入目情景不是一片苍翠蓊郁的景致,至今他还有些不习惯;但他想,他迟早会适应的。 或许有一天,他会带着妻子回那深山的医庐,但不会是现在。 目前他不止要彻底实行身为大夫济世救人的职责,更要学会担起一个家,呵宠保护他的妻子,及孩子。 思及妻子与孩子,沐平鸿心底就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感激。 以往,他孤身一人独居深山,从没想过会有娶妻生子的一日;但因为阎韧思的出现,他的一生有了极大的变化,而他爱极了这个改变。 想到未来有阎韧思这可爱的娘子相伴,他心里就满是道不尽的喜悦与满足。 “韧儿,我爱你。” 突然听到丈夫的爱语,阎韧思愣了愣,瞬即回过神,朝他绽放出灿烂的笑。“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心窝涨满难以言明的柔情,沐平鸿心满意足地笑开。 看来之后的日子,他有得忙了;除了得尽大夫的职责外,他还得与妻子一同“努力”生个娃娃。 相信有了孩子后,他们的幸福会更加圆满!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