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学治国方略》 第一章 我们本来就是华夏人 这是姜澜穿越后的第三天。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形,非常不妙。 在那场他根本不敢去回想的车祸里,他眼看着邻座一个不屑系安全带的老大爷在大巴车司机临死前最后的一记急刹车中飞了出去。就在他庆幸着自己谨记交警队的宣传,不忘系牢安全带,逃得一命时,刺眼的火光与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将他淹没了。 然后?然后他的意识就来到了现在的这个躯体,躺在装饰奢华的大床上,假装昏迷不醒的样子,已经三天了。 或者说,姜澜现在,根本不敢醒过来! 原因很简单。 自己所在的这个金碧辉煌的屋子,完全就是一股子哥特式建筑的味儿,就连最近一直常伴左右,为自己擦拭身体的仆从,也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 他在少女倦乏,坐在一旁小憩时,曾经偷偷把桌案前的铜镜拿来照过自己的脸。 此刻的姜澜,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虽然比前世的他帅了许多,但很明显不是东亚面孔。 看起来,自己好像是穿越成了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小贵族! 虽然金发美少女堪称专业的护理手法让姜澜很是受用,但他如今面临的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实在无法让他安心。 自己根本不懂除英语外的任何欧洲语言!即使是英语,也只能称得上被应试教育荼毒的三脚猫中式英语。 在姜澜看来,自己来到的这个时代大概率不是什么科学昌明的时代,要是自己醒过来,说着这群人无法理解的汉语,会不会被当成魔鬼附身,而送上火刑架什么的? 而这两天里,一直在他身畔的金发少女时不时自言自语说出的一些像是牢骚话的话语,更是加重了他的担心。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是那熟悉的弹舌,配上少女那典型斯拉夫人的外貌,让姜澜很快地认了出来,这是俄语! 他暗恨起来,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怎么就没给自己留下点记忆呢?好歹,让自己能流利的说这鬼地方的语言啊! 牢骚归牢骚,在想到好的办法前,他还是得佯装植物人,躺在床上不敢有半点妄动。 但今日,当姜澜眯着眼,偷偷观察到一个穿着华贵、长着一副南欧人面孔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人推门而入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腾而起。 在窥视到金发少女面对中年男子,大惊失色地伏在地上下跪的样貌后,姜澜立刻闭上了双眼,面部肌肉尽量保持松弛,让别人看起来他依然在沉睡。 但很快,一阵音调奇特的、类似于念经的低语声传来,随即,他忽然感到身体有了一种失重感,像是灵魂即将脱离这副躯体一般。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的身体本能地坐了起来,当姜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时,只能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中年男子掩饰不住的狂喜表情。 那位头戴奇怪帽子,身着一身洁白长袍的老者,也停止了念念有词,脸上无悲无喜,显得很是神秘。 犹豫之下,姜澜颤巍巍地举起右手,用前世的社会礼仪打了一个很勉强的招呼。 “hello?” 那中年男子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他怀疑地看向了一旁的白胡子老头,那白胡子老头此刻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有些惊疑不定。 姜澜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又不确定地出声吐出了几个音调。 “哦嗨哟?” “萨瓦迪卡?” 姜澜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把所有他知道的各种国家语言里的“你好”都拿出来蒙了,却只见那中年男子的脸越来越绿,姜澜自己的面部肌肉也越来越僵。 连那白胡子老头如今也是一脸紧张,冷汗直流。 “皇子殿下的确唤醒了,可怎么尽说着些你们泰西人说的语言?”那中年男子的话语清晰地飘入到姜澜的耳中。 白胡子老头也慌了,他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可......可能是殿下昏迷时,被邪魔所附身......” 姜澜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一开始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听得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们用来交流的语言,完全就是标准的现代汉语!而且字正腔圆,清晰准确,配上他们那欧美人的面孔,有一种非常滑稽的感觉。 但姜澜丝毫不感到滑稽,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出声。 “等一下!” 姜澜用尽浑身解数,说出了他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以来,读音最为标准的三个字。中年男子与白胡子老头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到了姜澜身上,此时中年男子的脸色又恢复成了惊喜,而白胡子老头则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好似是免去了一场杀生之祸一般。 这个反应对了!姜澜狂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群操着一口流利中文的鬼佬倒是让自己之前的担心少了一大半。 “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姜澜尽量地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说着。 中年男子释然地叹了口气,神情换成了慈祥与少许的责备说道:“皇子殿下,前几日您带领图兰城中的勇士出城对抗第拉那伯国的劫掠者,结果在战斗中不慎坠马,砸到了脑袋,我们的勇士们拼了性命才把你救了回来。” 姜澜只觉得这句话槽点过多,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并不对,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并不是个小贵族,而是个大帝国的皇子,只是这副孱弱的身体带领几百勇士去对抗劫掠者?姜澜有点不敢置信。 至此,姜澜终于确定了,自己穿越的地方,不但不在华夏大地、不在古欧洲,甚至不在地球上,几个欧美面孔的人如母语一般对现代汉语驾轻就熟的样子,实在让姜澜无法相信这里是自己上辈子所生活的位面。 确定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后,姜澜定了定神,摆出一副很思考地非常痛苦的表情,又无奈地说道:“对不起,我似乎记不起来,我是谁了。” 电光石火间,姜澜就树立好了自己意外失忆的帝国皇子人设,照着这个人设开始操控自己的言行。 那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使了个眼神让白胡子老头和金发少女退避,待二人离开卧室后,中年男子找了把色泽纯白的椅子,在姜澜床前坐了下来。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姜澜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忘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刘枫,是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说道:“老师吧!” 刘枫?姜澜的感觉很怪异,原来这些洋鬼子不知怎么回事,不仅所用的母语是汉语,连姓名都是汉名。 刘枫看起来完全相信了姜澜的一番说辞,姜澜接下去问什么,他都非常照实地回答了下去。 随着刘枫的讲述,姜澜的表情越发的阴晴不定,不一会,脸色就彻底地阴沉了下来。 其实一开始,姜澜知道自己穿越到了某个大国皇子的身上,想到捡了一条命过来,接下来还衣食无忧,甚至有可能权势滔天,心中还是有些欣喜的。 但天不遂人愿。 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也叫姜澜,19岁,是大夏帝国的第二十六皇子。 “大夏帝国?真的把自己当成华夏人了?”姜澜听到这个帝国名字的时候,大吃一惊,不由得出言吐槽。 “什么把自己当成华夏人?我们本来就是华夏人!”刘枫淡蓝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自豪的表情,说道。 刘枫的这句话配上他那副纯正的拉丁脸,震的姜澜一时失语。 刘枫接着说了下去。 大夏帝国是当前中洲第一大国。二十年前如今的皇帝陛下姜墨,也即是姜澜的父亲雄才大略,攻灭了国祚延绵千年的吕底亚帝国,拓地千里,夏国在他父亲手里,可谓达到了全盛。 原本姜澜还津津有味地听着他那个便宜老爹的英雄事迹,直到刘枫开始讲述他父亲登上皇位将兄弟手足全部残杀光开始,姜澜感到了不对味,连忙打断。 “不是,我父皇不是一代雄主吗,怎么会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 他其实还有更一个更深刻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就算有这种事情,你怎么还能堂而皇之说出来啊! “这是我大夏皇位继承的铁则,登位者为了防止出现皇位觊觎者,上位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想办法处理其它继承人,就算杀掉也是可以接受的。”刘枫奇怪地看了看姜澜,他并没有想到姜澜连这个都似乎“记不起来”。 姜澜倒吸一口凉气,片刻后,忽然不确定地问道:“我也是皇子,如果我争夺皇位失败,是不是......” 刘枫看了看他,有些怜悯地点了点头。 姜澜瘫软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其父亲的眼中,地位似乎是有些低的,处理内政他不行、军事决策他不行,就连武艺也是平平无奇,母亲还是从北方蛮荒之地掳来的女奴,更是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 大夏帝国的诸位皇子,在16岁成年时,就要被分派到帝国的各地担任地方长官,那些被皇帝宠爱的儿子,便被分封到大夏帝国传统的领地,那里不仅民风淳朴,易于治理,而且离都城较近,一旦皇帝驾崩,可以最快速度地赶到都城,控制住禁军即位。 而姜澜,明显是那种非常不受宠的类型,他被派到了吕底亚帝国覆灭前的腹地、如今的图兰城中,图兰城尽是吕底亚帝国的遗民,治理起来极为麻烦,而且不到200里便是如今与帝国敌对的第拉那伯国的控制区,经常会被劫掠。 “要学学全套嘛,都说中文了,我们华夏的那一套怎么不学,尽学些蛮夷的东西!”姜澜小声嘀咕。 这奇怪的国度名为“夏”,国民也大都讲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但似乎社会制度从上到下完全找不到华夏古国的影子,反而颇有些姜澜印象中某些方外古典帝国的神髓。 姜澜现在完全不想去评判这个残忍制度的利弊,只是想到连做个安分守己的遛鸟王爷都不行,这让他感觉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不过此时,他的内心深处,却悄然生长着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既然争不到皇位,就要被自己的兄弟所残害,那么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去坐上那个位置呢? 这股心底的低语让姜澜悚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跳出这个想法。 第二章 神通术与炼金术 接下来的几天里,图兰城到处传着来此城镀金的皇子殿下坠马失忆的消息,而姜澜通过也从这座图兰城行宫中的众人,逐渐地了解了这个世界。 这根本就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且不说这古怪的大夏帝国,再往西一些一盘散沙的小国,即大夏人嘴中的泰西诸国,在大夏华夏文的翻译中也都是“凯尔特王国”、“高卢王国”这些总让姜澜感觉熟悉的名字,而且在他旁侧敲击的打听下,发现这些国度的官方语言除了名称不同以外,居然就是英语、法语这些上一世便耳熟能详的语言! 以姜澜贫瘠的历史知识判断,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应该相当于文艺复兴的早期,判断依据是他的父皇姜墨当年攻打吕底亚帝国都城时,使用过泰西工匠发明的巨炮轰击过城墙,这项新技术还引起了周边国家不小的轰动。 在意识到他现在所在的世界与上辈子生活的世界的确可能存在某种程度上的联系时,他的脑袋“嗡”的一下蹦出了好几十条假说,当然,这些假说对现在的姜澜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挂着重锤的机械时钟将时针定格在上午9点,此时的姜澜正坐在简直可以算作小图书馆的书房内,不熟练地握着毛笔在纸上涂着些鬼画符,身畔的金发美少女仆从则站在一旁辛苦地研墨。 这位金发美少女仆从,是从一个叫作“鲁塞尼亚王国”的北方小国掳来,最后被一位大夏的贵族买下赠与姜澜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的。 女孩的鲁塞尼亚名字是亚历山德拉.利索斯卡,被贩卖到大夏帝国后,被取了个华夏名字叫许凌。 时下天气炎热,许凌即使穿着时下社会所能容忍的最清凉的着装,依然时不时地需要擦拭快从脸上滴下来的汗水。 姜澜此时似乎画到了关键之处,微微伏下身细细描绘着鬼画符的纹路,就在此时,从书房虚掩着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皇子殿下,洛林学士求见。” 姜澜受惊,握着笔的右手颤抖了一下,随即懊恼地看着光滑纹路上,出现的一小块尖锐的凸起。 他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走到了书房的门外,对刚才发声的侍卫队长摆了摆手说道:“让他进来吧!” 侍卫队长犹豫了一下,又小声地对姜澜出声补充道:“殿下,神圣殿堂的学士可都是招摇撞骗之人,您还是小心点为好。” 姜澜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这洛林学士正是前几日,把姜澜强行“唤醒”的白胡子老头! 姜澜醒来的那晚,装作失忆的他与他的便宜老师刘枫彻夜长谈后,便接见了这个路都有点走不稳的老人。 原本姜澜绝不会给这个“救醒了自己”的白胡子老头好脸色看,但很快,这位老人说出了让姜澜已然破碎的世界观再次受到锤击的话语来。 他是泰西一个巨大组织,神圣殿堂的学士,精通与诸神沟通的神通术! 与诸神沟通?神通术? 这种怪力乱神之物,接受了完整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的姜澜自然是不信的。 但当他表达出对此的不屑时,那洛林学士先是气急败坏地说着“你们华夏人就是不相信神秘的存在”之类的话语,然后驾轻就熟地拿出一支鹅毛笔,在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在地板上画好了一道类似法阵的东西。 然后,那法阵之上,由珍稀原木制成的地板,突然的全数发黑,然后,迅速地塌缩,塌缩到最后,变成了一小颗金光灿灿的金粒! 这种完全无法由化学来解释的现象让姜澜震惊,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可能的确有些超自然的力量。 但就在他表达出些许的兴趣时,身旁的刘枫却莫名愤怒了起来,直接招呼两边的卫兵们将他轰走了! 姜澜一脸懵地看着刘枫,但刘枫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所谓的神通术只不过是骗人的伎俩罢了,千年前便被证明是弄虚作假。泰西诸国受了神圣殿堂的蛊惑笃信神通术,才导致千年来都是四分五裂,人民愚昧。” 姜澜听到此话的一瞬间很是羞愧,连刘枫这样的古人都用如此唯物的视角看待事物,他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反而信了这些玩意, 但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又道:“那么怎么解释这一大块的木头变成了一个小金粒呢?” “这又不是神通术,只是炼金术而已,而且没什么实用性。” 说完,他又面露尴尬之色地补充道:“之前把这个学士请过来,还是因为皇子殿下您昏迷了十余天,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最后无奈只能求助于所谓的神通术了。” “炼金术”三个字激起了姜澜心中的惊天骇浪,接下来他一头钻进了书房中,疯狂地寻找有关炼金术的记载,但是最终,他失望了。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炼金术,还与神通术和另外一种“占星术”在一个体系内,并称为“永恒智慧”。虽然关于炼金术的书籍中有很多“赋予生命”、“制造万灵药”之类玄乎的东西,但最终还是弯弯绕绕到“把任意物质转化为金子”这种人类最朴素的愿望中去了。 说实话,这个世界的所谓炼金术,简单的很,就是照着模板画出一个炼金阵,然后把所需的物质放到上面就行。也根本不需要“魔力”什么的奇怪力量。 虽然这世间有很多种炼金阵,但转化出来的黄金或是别的贵金属都少的可怜,而且所需要的物质也都贵重无比,比如说那老者在之前用以作为原料的地板原木,便是从极南之地运来的昂贵木材。 得不偿失,这是对这个世界的炼金术最好的注脚。 当然,比起这个世界同属于“永恒智慧”体系中虚无缥缈的“神通术”、“占星术”来说,炼金术还是强上不少,至少被证明是真实有效的。 当然,姜澜依旧不死心,这种炼金术即使实用性不高,但“把其他物质转化成金子”的手段就足以让一直以来接受现代化学知识熏陶的姜澜保持旺盛的好奇心了。 因此,他也开始了制作炼金阵的尝试,只不过,直到刚才,都没有成功而已。 洛林学士的这次求见,便是姜澜主动找人联系上的。他还有不少的疑问需要洛林学士解答。 姜澜坐在书房外的迎客厅正中间,许凌低着头得体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白胡子老头脸色慌张,拄着拐杖踱步来到他的面前,他刚停下散乱的脚步便急忙向姜澜方向胡乱地鞠了一躬。 “见过皇子殿下。” “洛林学士,你还真是让我好找啊。”姜澜用手托住面颊,摆出一副懒散的表情说道。 洛林瞟了眼大厅内,他画炼金阵的地方,地板上的空洞依然没有被填补上。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我一时冲动,造成的破坏,会赔偿相应的金币,还请殿下再稍等几日。” 姜澜一愣,这位洛林学士似乎是以为此次被传唤来,是因为皇子殿下要追究他前几日造成的破坏而兴师问罪来了。 姜澜想到这里低笑了一下,说道:“学士阁下,我接下来会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我会免去你的赔偿金。”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这位皇子殿下有什么古怪的想法,但免去赔偿金的诱惑还是让洛林学士一阵欣喜,他压抑住情绪,平静地说道:“皇子殿下所问的我都会如实地回答。” “很好,”姜澜对洛林学士的表现非常满意,说道,“那么第一个问题。 “你之前所运用的,将木制品转化为金粒的手法,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炼金术。” 洛林学士脸上露出一抹异色,他诚实地回复道:“的确是炼金术。” 想了想,他又急忙地补充道:“殿下,这炼金术只不过是我年少轻狂时学到的旁门左道,我神圣殿堂一向认为除了神通术之外的智慧都非正统!” 姜澜对那神圣殿堂如何看待炼金术毫无兴趣,他只是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的炼金术造诣如何?” 洛林学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憋了很久才艰难地回答:“殿下,我并不是专业的炼金术士,现在总共万余种类型的炼金阵,我只会排列这一种。” 姜澜有些失望,又继续说道:“最后,关于你们神圣殿堂的神通术,我想稍微的了解一些。” 这一下轮到洛林学士兴致勃勃了,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神圣殿堂的起源、发展,神通术的各类运用等等,介绍了老半天,终于姜澜实在是忍耐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神通术如此玄妙,那么请你演示一番,如何?” 洛林学士僵住了,老半天,才毫无底气地说道:“既然是殿下要求,那么在下照做便是。” 说完,他从长袍中掏出一个似乎是植物果实的东西,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嘴中说出了一句姜澜根本听不懂的话来。 过了很久,整个大厅的气氛都快要凝固了,却没有出现任何的异象。洛林学士的脸色也越来越绿。 姜澜感到有些无趣,看来那刘枫说得对,这“神通术”的表现和他前世碰到的一些装神弄鬼的货色差不了多少。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向身边的女仆许凌低声问道:“你知道他刚刚说的是什么吗?” 许凌对华夏文还不是特别熟悉,不太熟练地回复道:“这是泰西通用语,意思是‘诸神啊,请告诉我世界各地的奥秘吧!’。” 姜澜脸色古怪,接着,他不自觉地仿照洛林学士的发音,吐出了几个音符。 “诸神啊,请告诉我世界各地的奥秘吧!” 用所谓的“泰西通用语”说出这句话时,姜澜突然感到自己的声音史无前例地深邃,自己说出的话语就像是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一般,让姜澜不觉间打了个激灵。 “既然如此,我便赐予你诸神的智慧。” 更让姜澜没有想到的是,冥冥中居然真的有人回复了他,在他的视野内,行宫的各种奢华的装饰、许凌与那洛林学士的身影全部消失无踪,目光所及不断地变化,最终,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内。 小房间里摆着几个书架,其上密密麻麻地放满了书籍。 浑浑噩噩下,他走到其中的一个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在书列正中间的书籍。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9个汉字在这本看来很旧的书籍上熠熠发光,让意识尚在混乱状态的姜澜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第三章 诸神的智慧 “前世大物理学家的着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姜澜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又胡乱翻看了这本书几页,完全确定了此书就是他所知道的那本旷世名作。在这个世界,本不该出现—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力学三定律,白纸黑字地记录在上面。 震惊之下,他又从书架中抽出了更多的书籍,这些书籍他大都有所耳闻,都是前世的人类先贤们留下的伟大智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诸神的智慧?我随意说出的话语反而触发了神通术,将我带到了这里?” 这下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所来到的世界,真的有所谓的“神秘”存在,不然,那看似成真的炼金术如何解释?他现在所翻看的“诸神的智慧”又如何解释? 走马观花般的粗略观看下,姜澜发现,这个屋内所摆放的书籍,并没有关于“电”的部分,化学方面也没有发现与元素周期表有关的任何东西,反而都是些“燃素”之类玄之又玄的概念。 “感觉上,这些书籍所拥有的知识,都停留在了18世纪,再往后,就没有了。” 虽然与前世的各方面现代科学相比,这些知识落后了两百年不止,但是姜澜依然有理由相信,这的确可能与所谓的神明有关。 因为他所看到的,是比他现在所处的时代,要先进三个世纪的智慧! 就在姜澜翻出一本他颇有兴趣的书籍细细观看时,耳边却听见一个悦耳但极为焦急的呼喊声。 “殿下!殿下!” 姜澜的目光所及再次急剧地变化,那个小黑屋和放满了书籍的书架全数消失无踪,映入他眼帘的,是金发少女许凌关切而担心的面庞。 少女眼见姜澜悠悠醒转,脸上的关切神色忽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感,她缓缓地退后了一步,仪态端庄地站到了一旁。 姜澜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那不是梦境。姜澜提醒着自己,梦境中不会出现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物,他前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已,对那书架之上的智慧大部分只能称得上有所耳闻,但那个昏暗的房间内却完整地贮藏了这些。 他摇了摇头,他方才所遭遇的,只能用这个世界的“神通术”来解释,至于到底为什么能触发神通术,能否再次复制,姜澜心中完全没有底。 下方的洛林学士,此刻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这位皇子殿下之前眼神迷离,整个眼框内-包括眼珠与眼白全部呈现出淡淡透明质感的样子,与古籍中描绘的神通术作用时的场景完全一致! 就在洛林学士惊疑不定时,却见到原本端坐着的姜澜站了起来,语调平淡地说道:“学士阁下,不知你之前施展的神通术,是否有还有其它的仪式,还请详细告知一下。” 洛林学士犹豫了一下,终于如实答道:“殿下,我们神圣殿堂的神通术,只需向神明祈祷,心中敬神即可,那些仪式都不过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不是特别的重要。” 此刻洛林学士的不安情绪已经到了极致,他在泰西诸国时,从没有听说过有谁做到了古籍中神通术触发的样貌,哪怕是最高祭祀长也是如此,但何以在这个不相信神秘存在的国度,一个小皇子却轻松做到了这些呢? 姜澜也对洛林学士的回答不太满意,他的这套说辞实在不能让已经感受过神通术玄妙的姜澜信服。 洛林学士似乎还要出口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正面宽敞的大门突然打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些卫兵鱼贯而入,姜澜定睛一看,为首者正是他的老师刘枫! 刘枫带着卫兵直接将行动不便的洛林学士控制住,声色俱厉地说道:“洛林学士!皇子殿下念在你唤醒有功,法外开恩同意你继续逗留在我图兰城内,为何你又要三番五次来骚扰皇子殿下?” 洛林学士被这场面吓住了,他看了看刘枫,又乞求般地看着姜澜,嘴上支支吾吾的说着:“我......我......” “先将他拖出去,再行发落!” 听着刘枫不容置疑的声音,姜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这几天下来,他了解到,每一个皇子都拥有一个刘枫这样的老师,这是皇帝陛下亲自指定的。这些老师是大夏王朝中最声名显赫的家族出身,都拥有极高的学术造诣。 这些老师日后将会成为皇子们最大的政治资源之一,若是他们支持的皇子登位成功,本人作为帝师,背后的整个家族都能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荣华富贵。 当然,若是夺位失败的话,那自然首先要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了。 姜澜可以明显地感知到,他的这位老师,在图兰城中的权力,实在有些过于多了! 也许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图兰城所有的军政大权如今都旁落在他这位老师手中。这种被掣肘的感觉让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姜澜很不舒服。 他目送着已经吓得瘫软的洛林学士被架着离开,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地对刘枫说道:“老师,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刘枫眼光直盯着姜澜,然后移开了视线淡淡地说道:“殿下,自从您‘失忆’以来,便开始关注这些泰西之地的古怪法术。虽然到这图兰城之后,您的表现也称不上好,但至少原来,这种原则性的错误,是不会犯的。” 姜澜脸色变了变,刘枫话语里着重强调的“失忆”很难不让他联想到什么,虽然他自问自己“性情大变”,很多生活上的细枝末节都会被人察觉到异样。但是用“失忆”这个万能的理由,的确可以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搪塞。 他又想到许凌,在他“昏迷”与失去意识时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担忧的神色,再到自己清醒时若即若离的态度。 姜澜清楚,自己瞒不了所有人,至少瞒不了这个身体原主人的亲近之人,只是他们暂时并不在乎、或是碍于某些想法,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老师的教诲,我会遵从。”姜澜最终还是决定认怂,虽然他并不认为,在一个确实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否定超自然的存在,是一件多么理智的事情。 刘枫脸色稍缓,但紧接着,姜澜再次说出令他愕然的话来。 “不过,我在行宫中修养了也有很多时间了,有些闷得慌,不如找个时间出去走动一下。” 刘枫抬起头,对上了姜澜的眼神,他先是试图在姜澜的眼中找到些熟悉的纨绔子弟的气息,接着,脸上勾勒出一丝笑容,鞠了一躬说道:“殿下此次,是否依旧是去云湖泛舟?” 姜澜脸上微不可察的古怪神色一闪而过,云湖是图兰城郊一个小型湖泊,景色优美。难道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经常去那边游玩? 他摇了摇头说道:“就在图兰城中吧,顺便看一看我所统治的子民。” 刘枫一愣。 在坠马前,这位皇子对平民百姓可谓深恶痛绝,连站在行宫的高处少许看下那些走动的人群都嫌污了眼睛,更莫说主动走近民众了。 他把心中有些微妙的情绪压了下去,继续保持微笑说道:“殿下既然决定了,那便再好不过,图兰百姓能有幸看到殿下的尊容,必然会非常感激。”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姜澜不会想到,图兰城,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并不是说这座城市贫瘠落后—事实上,在这种生产力下,能建起城市便足以说明此地并不是特别落后的方外之地。而且由于地处帝国西部边境,虽然频发战事,但也经常能云集不少泰西诸国的商人,商业活动也算正常范畴。 让姜澜惊愕的,是这个城市的人们,脸上挂着的木然神色。 没错,就是木然,这种神色会给姜澜一种这些人只是为了活而活下去的感觉。 他将目光移向身旁的众人,即使是女奴出身的许凌,所展现的精神状态依然是富有生机的,但在城市街头走过的,与许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不论胖瘦美丑,都双目无神,姿色平白无故便降了好几分。 姜澜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向身旁的刘枫轻轻问道:“老师,这图兰城,前几年是否发生过饥荒?” 话一出口,姜澜就自觉不对,这种毫无生机的气息与饥荒绝对搭不上边,至少这些城市中的人们绝不是面有菜色的饥民。 刘枫清楚姜澜的疑问来自哪里,片刻后,他出声说道:“殿下,图兰区域虽然粮食产出不高,但人口也相对稀少,几年来并没有饥荒。 “不过,皇帝陛下以当年雷霆攻势攻灭吕底亚帝国,据现在还不到20年。” “既然这样,我们在此地应该是根基不稳,为什么......”姜澜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闭上了嘴。 “这座城市,乃至吕底亚帝国所有的故土,最有血性者自然是死在了当年的战争中。稍有勇气者,也在之后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一等一的温驯顺民。” 姜澜沉默了下来。 第四章 刺杀 姜澜突然回想起前世曾经偶然看到过的那些上世纪初的老照片,照片中的黑白人物,虽然与他如今所在的图兰城民众长相相异,神态举止却是惊人的相似。 那是种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才勉强苟活于世间的样貌。 良久,姜澜才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来:“父皇在位20年,开拓出来的万里江山,都是这副形状吗?” 刘枫扭头看向身旁的姜澜,这位皇子殿下依旧眉头紧锁,不断地观察着过往的民众,而表情大都呆滞异常的行人们见到姜澜一行人,也难得地露出些敬畏之色,低着头迈着比往常相对快些的步伐远离了他们名义上的领主。 当然,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位带着不少仆从的富贵青年便是当今大夏尊贵的皇子殿下。 “并不是,我大夏的东部领土,俗称的‘诸秦之地’内,大都是华夏人,即使有些地区近年才臣服皇帝陛下,依然是富有生机活力的。”刘枫思考了一下,组织了一番语言说道。 片刻后,他又带着些许的不屑说道:“这些苟活下来的遗民们,可以被曾经的吕底亚帝国统治、可以被我大夏帝国所统治,他日若是又出现了其它的征服者,他们自然也可以对那些人表示臣服。如果我大夏帝国所统治的,都是这样的民众,那么即使皇帝陛下再如何圣明,也是无论如何都开创不了如今这番诺大的基业的。” 姜澜听到这话,嘴角忽然少许地上扬了起来,在他眼中,这些所谓的吕底亚遗民,和这个世界所谓的“华夏人”从外貌上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将目光对准了刘枫,继续问道:“那么,如果这里的民众,都变得如你所说的那‘诸秦之地’一般,富有生机活力,也肯为了某些东西而血战到底,那将会如何呢?” 随从们因为姜澜的这句话,惊愕之下,动作都略微有些迟滞,这片语言、文化乃至自我认同都与“华夏人”大相径庭的地区,如果拥有了这些东西,对帝国来说必然意味着西部地区的不稳。 刘枫感觉后背的汗毛孔根根竖立,一股凉意从后背涌起直冲向头顶。他开始思索,这位十几年来都相当放浪形骸的皇子殿下,怎么会说出这样堪称危险的话来。 而姜澜如今的形态举止,竟让刘枫联想到了当年在大夏神都所见到的,那个仿佛可以将整个世界都握在手中把玩的伟岸男子。 在长相上,姜澜本就与那位被泰西诸国称为“征服者”的男人有着六七分的相像,而现在刘枫的潜意识不断地驱使着他把眼前的皇子和他记忆中的大夏皇帝重合,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惶然。 他用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语气回复道:“那么此地也许将成为皇帝陛下的心头大患。” 姜澜玩味地笑了起来,又小声地向刘枫继续问道:“那么于我而言呢?” 刘枫回应以沉默。 许凌作为姜澜的贴身侍女,自然将这一切都听的真真切切,此刻的她低下头,眼中不时地闪过些异彩。 忽然,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前方的三五个穿着华贵,明显可以与一般民众区分开的人们,眼中闪出了惊恐的神色,她将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掩藏到了姜澜的身后。 “见过皇子殿下,不知皇子殿下今日竟有雅兴巡访图兰城,我尹氏实在是荣幸万分。” 姜澜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拦在他面前的这些人,他们带着浓重鼻音的华夏语让姜澜回想起前世那些操着蹩脚汉语的外国人。 而他的随从们竟也大都认识这一行人,全数自觉地让开,让这些人得以接近姜澜。 为首的蓝衣青年深深地对姜澜鞠了一躬,显得非常顺从的样子。 这个蓝衣青年似乎是察觉到了姜澜的茫然,露出得体的笑容说道:“我倒是忘了,皇子殿下您坠马失忆,暂且还没恢复过来,容我介绍一下,我便是图兰城望族尹氏家族的少族长尹宵。” 姜澜好容易才回想起来,这尹氏家族在他空降到此城之前,是图兰城的主人,以前是吕底亚帝国的贵族,原姓氏伊苏里亚,带着图兰城主动归顺大夏后才改的华夏姓。 而这尹霄,似乎还是这副身体原主人比较重要的狐朋狗友之一。 姜澜还没来得及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只听那尹宵接着说道:“说起来,您的这位贴身女仆还是我物色赠送与您的,怎么样,您还满意么?” 姜澜在脑海中组织了大半天的客套话彻底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他看向许凌,少女单薄的身躯在炎炎夏日下竟略微的有些发抖。 “哦,是么,那么还要多谢尹兄了。”姜澜淡淡地说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姜澜的价值观是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行为的,这完全就是把人当商品和附属品看待,他再联想到许凌的出身,对这尹宵更是没有好脸色。 尹宵看着姜澜竟略微表露出的敌意,心下一凛,但脸上还是没有异状地陪笑着。 他向身后的随行者使了个颜色,那随行人立刻会意,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泛着光泽的宝石,递给了姜澜。 “殿下,这是我尹氏的商队从泰西诸国收购得到的稀有红宝石,趁此机会,在下就赠送与殿下了。” 姜澜看着这块红宝石,它的色泽与反光角度非常恰当地符合了人类的审美,对称性和美观性实在不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红宝石,天然便是这副样子,还是由泰西工匠打磨而成?” 尹霄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尹氏将其收购来时,便是这副样子了,其余的我实在不知。” 姜澜点了点头,他对这红宝石的兴趣并不大,只是对这红宝石上的加工痕迹有些好奇而已,他接过了这个宝石,随意地就交给了身后的许凌。 见到此情此景,尹霄的脸上有了一丝阴霾,不知是不是在后悔将许凌赠送给这位皇子殿下,这位他花高价买来的女奴似乎在皇子那边很受宠爱的样子。 就在他酸溜溜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姜澜一行却迈开了步伐继续向前走去,他心中暗骂一声,只得无奈跟上。 就在此时,他无意间瞥见了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女孩似乎将注意力有意无意地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姜澜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不过这个女孩的眼睛,是有神的。 与周遭活得像行尸走肉的民众相比,这个女孩就像是一堆呆板中世纪绘画中,蓦然出现的一副生动的油画。 然后,这个女孩忽然迈开脚步,快速地接近了他们。 她从衣衫中摸索出了一柄小巧的匕首,顿时,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即将发生什么。 这是刺杀。 刘枫早有所防备,把姜澜有些虚浮的身体护住,防止生出意外,但他马上察觉到这个女孩的目标并不是姜澜,而是那位公子哥尹霄。 “少族长小心!” 尹霄的随从中自然也有带着武艺的高手,他们连忙将身躯挡在尹霄的身前。 女孩却对其视若无物一般,脚步诡异地转向,调整角度后匕首再次对准了尹霄,迅速地刺了过去。 姜澜听到女孩好像极为愤怒喊出了一句话来,似乎是此地的母语吕底亚语,不过他并听不懂。 刀尖刺穿了尹霄的表皮,但也仅此而已了,尹霄的那位随从在初次失手后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直接控制住了女孩握刀的手,那人略一发力,女孩的手变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匕首也随之掉落了下来。 女孩脸色发青,但并未放弃,她的另一只手攥紧,将手中的一些颗粒状的物什向尹霄一抛。 噼噼啪啪的爆炸声传来,尹霄吃痛之下发出一阵阵的惨叫,但并未留下什么致命的伤。 “这是火药?”已经意识到并无危险的姜澜眼前突然一亮,随即想到这个世界的确已经发展到能够将火药投入到实用的时代,蠢蠢欲动的心情又再次冷却了下来。 不过,这些颗粒状物体似乎不用引燃,在受压后就会爆炸,并不像是这个时代比较常见的黑火药,姜澜想到这里,又泛起了些许的兴趣来。 女孩这次终于露出了绝望之色,她脸色一狠,再次掏出一个淡黄色的小包裹,想要向尹霄扔去。 那位已经将她半控制住的随从脸色一变,抬手向女孩的另一只手击去,女孩吃痛之下,原本要扔向尹霄的小包裹却直冲向姜澜而去。 姜澜完全没有想到在一旁看戏还会有受到牵连,危急之下他闭上双眼,想要躲开,但被包裹砸中的触感还是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将这个黄色的小包裹看作了烈性的炸药,要是真在姜澜身上爆炸,别说姜澜本人,就是离他不远的一些人都得受到牵连。 “完了。” 不仅姜澜心中如此想,连他的随从们也开始盘算如何在皇子殿下被炸死后甩锅,以免更加残酷的惩罚了。 但是等死等了一时半刻,姜澜却睁开了双眼,面露奇怪之色,把掉到地上的黄色小包裹拿了起来。 “没有爆炸?”姜澜大胆地贴近包裹闻了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刺激性气味。 有惊无险下,姜澜与尹霄的随从都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一拥而上,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女孩彻底地控制了起来。 第五章 尿素 姜澜将那个黄色的小包裹撕开了一个孔,包裹内,是一些纯白的棒状结晶。 因为此处发出的不小的骚动,附近的民众都有聚集的倾向。 卫兵们匆忙地驱赶着民众们,而随从们在制住女孩后,也三下五除二地将女孩押到姜澜与尹霄的面前。 姜澜这时,才有功夫细细观看这位大胆在街上行刺的女孩。 她大概13、14岁的样子,比许凌约莫小了两岁,黑发黑瞳,典型“华夏人”和吕底亚人的面孔,粗麻布制成的衣服大约有几日没有洗了,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的双手因为之前的激斗耷拉着,看来是伤到了骨头。 随从们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有丝毫的动作,但她依然勉强地将身体站直,眼中仍泛着与之前一般的光芒。 姜澜现在反应过来,那是一种仇恨的光芒。 不过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女孩从出现到现在,焦点一直紧紧地放在尹霄身上,即使全身都已无法动弹。 尹宵恨恨地从地面上狼狈地爬起,这个女孩让他在皇子殿下面前颜面尽失,更重要的是,他毁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收购到的用东方丝绸作成的华贵上衣! “把这个贱民押走,我要亲自审问她!” 他的随从们一怔,这位少族长在折磨人方面有着一些独门的绝技,出生以来似乎把所有的天赋都点在了这方面。 人类本能的恻隐之心让随从们暗自同情起女孩来,虽然这个女孩之前可能差点让他们丢了工作。 “稍等。” 姜澜的开口让尹宵始料未及,尹宵不由眯起眼睛来,玩味地盯着姜澜道:“怎么,皇子殿下对这贱民感兴趣?” 姜澜不置可否。 “我的确对她身上的某些东西有些好奇,怎么样,尹兄就把这审讯的权力‘让渡给我’如何?” 尹霄感到这位皇子殿下的话绵里藏针。 这座城市的生杀大权原本名义上就是归姜澜这个空降的皇子殿下掌控,虽然尹氏家族绝对算得上图兰城的地头蛇,但之前他的那番要“审讯贱民”的说辞的确有一些逾越了。 尹霄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姜澜,却发现姜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让他略微的发怵。 “既然殿下难得有兴致,那么这贱民就交与您了。”尹宵的反应很快,立刻讨好地对姜澜说道。 随即,他便唤回了他的随从们,对姜澜行了一礼之后,也丝毫不顾自己身上轻微的烧伤,便匆匆离去了。 姜澜看着尹霄狼狈离去的样子,再也没了继续巡视他所谓的“子民”兴趣,打了个哈欠后,便对随从们吩咐道:“回行宫吧!” 刘枫看了看面色从仇恨转向惊疑不定的女孩,不由得皱眉说道:“殿下......” 姜澜却似乎是知道刘枫所想一般,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一切等回行宫再说。” 他又想起来了什么,补充说道:“将这个女孩先安置在行宫中,你们不准对她有任何的无礼。许凌,你这几天就先照顾她吧,不用在我身旁了。” 许凌点头称是,其他人也都露出些微妙的神色,但大都掩藏的很好。 ...... 三天后。 行宫的书房内,姜澜在桌上放置着一个琉璃杯子,里面盛满了从黄色小包裹中取出的结晶,他拿着另外一个杯子,里面有一整杯佣人从行宫后院中打来的井水。 他缓缓地把水倒到那些结晶之上,很快,这些结晶就溶解在了水中。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姜澜把鼻子贴到琉璃杯前,手轻轻地从杯上向鼻子方向挥了挥。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贯入到姜澜的鼻孔中,他有些承受不住这个味道,连忙退后了三步。 他呼进一口新鲜的空气,定了定神,思维从略微的混乱转到了清晰。 “还是试试去那方空间找找这种物质的线索吧。”姜澜心中如此想着。 那方空间,自然是姜澜前阵子误打误撞进入的,放满了领先两百年技术的书屋。 他用所谓的泰西通用语,再次说出了那句话。 “诸神啊,请赐予我世界各地的奥秘吧。” 不出所料,姜澜的意识瞬间地离开了现实世界,一阵头晕目眩的视线转换后,姜澜再次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这个小屋中。 “看来并不是偶然,这就是神通术的正确触发仪式。” 姜澜已经彻底地笃信了,这就是所谓的神通术,只是教给他这个仪式的那个洛林学士,却像是从来没正确触发过神通术一般,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至于自己为什么可以触发神通术,姜澜自己恬不知耻的判断是,在神通术这方面,他可能实在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 许久,姜澜在这个世界好似是精力取之不尽一般,连续翻找了17、18世纪如恒河沙数的化学论文与着作。终于,将这些结晶的构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是纯尿素!溶于水后散发出的淡淡臭气,便是尿素缓慢分解出的氨气。 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将尿素这种东西萃取提纯的前置条件,更遑论制成了,这种东西在这样一个时代出现,姜澜只能归结于这方世界所独有的“炼金术”了! 在姜澜的前世,炼金术某种程度上被看作了现代化学的雏形,贡献了很多化学上的理论和成果,而在这方世界,它显得更加的玄妙,提前几百年出现提纯的尿素,甚至是制作出尿素,在姜澜看来都是正常的。 姜澜不由得想象,如果真的有人能在这方世界批量制造出尿素的话,也许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化肥,能提前几个时代,出现在世上! 他抑制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合上书本,把这些书籍逐一放回到书架原来所在的地方,正想要离开这方空间,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掌握离开这个小屋的方法。 姜澜挠了挠头,之前是许凌在那方世界的呼喊让姜澜离开了这种“通神”的状态,现在那方世界的书房内只有姜澜一人,根本没有能把他“唤醒”的人存在。 无奈之下,姜澜只能试着用华夏文说了一句话。 “诸神啊,我不要看世界各地的奥秘了。” 之所以不用进入这方空间内所使用的泰西通用语,是因为姜澜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泰西通用语怎么说。 但没有想到,这样的不确定的语气居然让这方空间也有了回应,姜澜毫无反应的间隙,便被拽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望着眼前散发着不妙气味的水杯怔怔出神,此时,一个身影缓缓地推门而入。 姜澜觉察到有人进入,身子略微的转向,看向后方。 正是他的老师刘枫! 刘枫闻着书房内散发的淡淡腥臭,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忍了下来,说道:“殿下,那位克里斯汀小姐的背景,我们已经调查完成了。” 克里斯汀,便是前几日在大庭广众下试图刺杀图兰城望族的那个女孩的名字。 姜澜也略微受不了书房内弥漫的淡淡臭气,对刘枫说道:“老师,我们出去说。” “那位克里斯汀的父母,五年前曾参与了针对我大夏西境的叛乱,叛乱平息后,被当时执掌图兰城最高权力的尹家家主所杀。” 刘枫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后,便在大厅中边走边对姜澜陈述。 姜澜恍然,这样的确可以解释这个女孩为什么对尹霄有如此大的仇恨。 “在她父母被处以极刑后,她被至圣堂的修道院所收养。” 姜澜点点头,至圣堂算是神圣殿堂的兄弟组织,不过两方虽然教义相同,但几百年来可谓势同水火,似乎与吕底亚帝国的复杂历史有关,不过姜澜也没有兴趣,一直当它是神圣殿堂的类似组织。 “大概是两年后,也就是这位克里斯汀小姐十岁左右,被一个在靠近第拉那伯国边境生活的乡野农民收养,可能是用作以后为儿子传宗接代的......工具。” 刘枫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似乎对这两个字有着相当程度的抵触。 姜澜对这个调查的结果并不满意,说道:“那么,那个乡野农夫,有能力获取到克里斯汀刺杀尹霄时所用的火药吗?” “据我所知,应该是不行。” “那个乡野农夫,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拥有如此娴熟的刺杀技巧吗。” 刘枫沉默相对。 姜澜挠了挠后颈,说道:“那行吧,我今天先去见见那个女孩。” 行宫中有一个相对其他房间来说,并不大的一个隔间,原本是堆放杂物用,那名为克里斯汀的吕底亚女孩被皇子殿下轻率地安置在行宫之后,这个房间变成了克里斯汀的临时住所。 许凌此刻正亲密地与克里斯汀说着话,这几日许凌都遵从姜澜的吩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两条手臂都受了重伤的克里斯汀,家乡在北方苦寒之地的许凌竟也懂一些吕底亚语,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少女们停了下来,蹦蹦跳跳着打开了门。 姜澜推门而入,便看到许凌洋溢的笑容,她的睫毛附在弯成月牙的眼睛上略微颤抖,眼中倒映出细碎的光亮来。 他不由得一怔,这个金发美少女在他穿越后完全可以用不苟言笑来形容,他从未见过许凌这样的风情,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不过让姜澜失望的是,许凌的神采在目光与他相对后,便迅速的消失了,又变成了姜澜往常所见的那副似即似离的模样。 姜澜心里嘀咕了一阵,便看向许凌身后,此刻身着一副全新的纯白衣裳,举止神态与几日前大不相同的克里斯汀来。 “克里斯汀小姐,这几日,伤养地如何了?” 第六章 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的脸上长着些雀斑,之前杂乱无章的头发已经被整理地柔顺异常。 虽然她的容貌确实要比许凌逊色不少,但在行宫中专业人士的护理下,至少比前几日那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要顺眼多了。 克里斯汀一见到姜澜,立刻就进入了警戒和敌意的姿态,她的身躯微微的蜷曲起来,像是一个蓄势待发进行攻击的眼镜蛇一般。 姜澜身畔的侍卫们也紧张了起来,他们见识过这个女孩在刺杀尹氏少族长时候的能耐,虽然此刻克里斯汀的两臂都绑上了厚厚的绷带,但他们依然不敢松懈。 在姜澜对她说话时,克里斯汀明显地茫然了一下,她似乎并听不懂华夏语。 许凌善解人意,对克里斯汀说了一段意义相同的吕底亚语,在气氛即将陷入尴尬时,她便很自然地担任起翻译官的角色来。 克里斯汀恍然,带着不善的语气对姜澜恶狠狠地回复了一句话。 许凌脸色变幻了一阵,消化咀嚼了一下克里斯汀的意思,向姜澜说道:“她说,我的伤怎么样不用......你管。” 姜澜失笑,他知道许凌的翻译做过艺术加工,克里斯汀的真实语义绝对要恶劣许多。 不过这也稍微让姜澜安了心,克里斯汀愿意与他沟通已经说明她对自己并没有如尹氏家族那般强烈的恨意。 姜澜吩咐侍卫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正色看向克里斯汀,说道:“克里斯汀小姐,我对你很好奇。” 听着许凌的同声传译,克里斯汀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 “既然你的双亲是参与了对我大夏帝国的反抗行动而被杀,那么你的矛头应该转向我这样的残暴统治者,而不是像尹氏家族那样为我大夏做些不干净事情的白手套。”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他,然后又快速地移开了,生怕这位皇子殿下察觉。 自从这位皇子殿下坠马失忆以来,经常会冒出些显得非常大逆不道的言论,当然最让他们感到违和的是,这位皇子殿下“逆”的对象,经常是他自己。 许凌语调不连贯地把姜澜的意思传达给克里斯汀,克里斯汀目光呆滞了一会,先是用同样充满着恨意的眼神看着姜澜,随即便黯然了下来。 “把你们、将父母出卖的反抗组织同僚、开城门迎接大夏军队的同胞,若是一个个全部追究下去,难不成要把整个图兰城乃至更多的人都纳入复仇名单?” 姜澜听着许凌清脆而不带感情的传译声,若有所思。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既然尹氏家族是杀害我父母的直接凶手,那我便定个小目标,先把尹氏家族的人全部杀光,再去想其他。” 姜澜咋舌,女孩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他都有些触动,不过她那个“只”对尹氏家族复仇的目标,在姜澜眼中都显得很夸张了。 “那你又要靠什么来完成复仇呢?靠你现在那三脚猫的暗杀术?” 听到这话,克里斯汀稚气未脱的脸上溢满了不服气,但很快她好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对姜澜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戒备。 她立刻用吕底亚语以最恶劣的语气和最快的语速说出了一段话,在场听得懂吕底亚语的脸色都变了,许凌也显得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把克里斯汀的意思完整而又稍微温和地传达给姜澜。 姜澜笑了起来,他没想到只是试探性地想套个话都会让克里斯汀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思考了一下,话锋一转。 “克里斯汀小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果你愿意把你身上的暗杀术、火药和......那袋不明晶体的来历告知我的话,我会为您的复仇之路,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姜澜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为一个一心想要找尹氏家族麻烦的杀手提供帮助,这简直对尹氏家族的公然挑衅! 刘枫早知道这位皇子殿下如今性情大变,经常语出惊人,但此时此刻他也实在按捺不住,不由小声提醒道:“皇子殿下,尹氏可是我们在图兰城的重要盟友......” 姜澜却只是看了刘枫一眼,便不再搭理了。 看着姜澜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刘枫心中焦急,他说出这句话来,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尹氏自从姜澜空降到图兰城后,一直刻意的交好他,行宫中的很多人都受到过他们的好处,说不准这句话明天就会传到尹氏的族长耳中。 尹氏在图兰城的能量是非常庞大的,如果与他们交恶的话,不论是自己还是皇子殿下,在着图兰城中便都可谓是举步维艰! 姜澜却毫不在意,首先,他的确对这个尹氏家族不太感冒,当然,许凌这个因素在这其中有着相当的分量。 其次,他想要逐渐收拢自己在图兰城中的权力!包括刘枫的权力以及以尹氏家族为代表的世家大族的权力。 这期间,必然会与这些望族起冲突,那何不现在开始,就把话挑明了说呢? 当然,姜澜绝不是在鲁莽行事,他明白,虽然这些豪门望族的能量很大,但在吕底亚帝国覆灭的过程中,都积累了不少的血债。这些血债也许现在被他们用高压压了下去,但是若是刻意引导的话,也许会迸发出非常强大的能量。 而眼前的克里斯汀,就是这股能量的代表。 姜澜想做的,就是利用这些能量,对抗豪门望族,并最终将他们连根拔起。 当然,现在的这个计划依然处于纸上谈兵的状态,其中也蕴涵着巨大的危险。 但是姜澜知道,如今他不过是个在众皇子的皇位竞争中几乎垫底的存在,想要在这场已经落后了不少的零和博弈中生存下来,就必须使用一些激进的手段。 克里斯汀听到这些,不由得两眼放光,她知道眼前这个大夏帝国的皇子,似乎的确拥有让她的仇敌们忌惮的地位与能力。 但她很快地摇了摇头,狐疑地看着姜澜,明显是信不过他的话。 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与众人乞求般地想让这位皇子殿下闭上嘴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陌生至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让人分辨不清这个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早听闻被派来管理图兰城的皇子殿下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是个妙人。” 这是用华夏文说出的话语,不过运用这个语言的主人明显还是有些不熟练,附带上了很多泰西诸国语言中常见的古怪音调。 “什么人?”房间内的侍卫们加起来有数十人之多,竟无一人找到这个声音的源头。 恍惚间,姜澜看到,他的侍卫们,以及刘枫突然像是遭到了重击一般,一个个全部瘫软倒在地上,现在房间内还意识清醒的人,只有他、许凌和躺在床上的克里斯汀了。 诡异的是,如此大的动静,竟没有惊动房间外、行宫中的其他人。 姜澜眼见这样的场景,强自镇定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一个瘦削的身影竟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到了地面上,完全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姜澜定神一看,这是个脸上泛出许多皱纹的老者。他身着一副黑色的劲装,太阳穴鼓起,眼中泛着些精光。 克里斯汀此刻却显得极为兴奋,她连忙用吕底亚语向老者热情地说些什么,老者虽然脸上露出了宠溺之色,却似是用不太好的语气训斥了几句,克里斯汀顿时萎顿了下来。 在训斥完克里斯汀后,老者才转过身来,用口音极大的华夏语对姜澜说道:“这位大夏的皇子殿下,不论如何,感谢您救下小徒,并为她疗伤。” 姜澜此刻却是完全不敢接受他的谢意,这个老者能悄无声息地突破行宫中所有的防备,并直截了当地让他的侍卫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单是这个便足以震慑到如今的姜澜了。 “阁下是何人?” 老者并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对姜澜说道:“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也许我们从此便再也见不到了。” 说罢,他便一手抓起与他的体形差不多瘦弱的克里斯汀,打开窗就要离去。 “等一下!”姜澜的语气变得急切了起来。 老者视若无睹。 “阁下能否回答,那易爆火药和尿素是否是由阁下制造出来的?” 听到这句话,老者终于停住,捎带着关上了窗户。 “尿素?你管那东西叫这个?”老者发出了一阵轻笑。 姜澜暗松了一口气,这个老人对他似乎并没有敌意,而且若是他真的就这般带着克里斯汀走了,那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炼金术的蛛丝马迹,也将会就此消失。 姜澜热切地看着老者说道:“这些东西的确是阁下制造出来的?”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何德何能可以造出这些东西?这是我的一个老友赠送与我的,说是他最自豪的发明,估计小徒也是偶尔听到我那老友的吹嘘,以为这些玩意是什么杀伤力强大的东西,迫不及待拿去用了。” 克里斯汀听不懂华夏语,只觉得老者好像在说着她的什么坏话,不太友好地盯了单手抓着她的老者一眼。 “不过那火药好歹还有些作用,这个不明所以的......‘尿素’,小皇子,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第七章 动身 姜澜听罢,也低低地笑了起来,正色对那老者说道:“如果这种物质真的是由您的朋友亲手制作的话,那么的确称得上是伟大的发明。甚至可以说,是一百年来最伟大的发明。” 姜澜的话语让老者也有了些兴致,他把克里斯汀放回道地面上,好奇道:“哦?那这所谓的‘尿素’到底是何种用途,我那老友虽然赠送了一些给我,对其功用却总是讳莫如深,半点也不肯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 姜澜的回复让老者非常满意,但稍一会便颦眉不悦起来。 “如果阁下愿意带我去见一见这个东西的制作者的话。” 老者冷哼一声,看向姜澜的眼中充满了不屑:“你居然还想和我谈条件? “你软禁我的宝贝徒儿不谈,你认为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和我做平等的交易,凭你是这大夏帝国的皇子吗?” 姜澜看着这位老者,他明白,如果这位老者真有对他的杀心,他早就是一堆枯骨了。 “阁下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的宝贝徒儿可是我冒着得罪尹氏一族的风险,虎口夺食保下来的,而且这几日都算得上悉心照料,怎么阁下还反咬一口?” 姜澜的驳斥让老者老脸一红,他在克里斯汀被擒住后才从图兰城中有些交情的好友口中知道这个消息。老者之前也在旁侧敲击地打听过克里斯汀的下落,这才摸到了姜澜的行宫处。 他也相当庆幸,将克里斯汀抓去的是这位在图兰城风评其实不算太好的皇子,而不是那个尹氏家族。 他的确知道,克里斯汀如果落入了那个尹霄的手中,可能根本等不到他来救援便凶多吉少了! 那样,他有再强大的武艺都无济于事了! 姜澜观察着他的反应,也暗松了一口气,这位老者看来并不是什么蛮不讲理之人,还是可以沟通的。 但老者明显还是有些不忿,他张嘴说道:“小家伙,你再怎么伶牙俐齿,可我如今就在你的面前不到十步,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我突然发难,你也有办法逃得一命?” 姜澜有些无语,老人的威胁话语软绵绵的,根本没有一点杀意。 “我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我的侍卫们也绝不是什么土鸡瓦狗,即使如此阁下依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想必一定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了。如果阁下想对我出手,我自然是逃不掉的。” 老人对姜澜像是一通马屁的话很是受用,他得意地摸了摸胡子,正想自我吹嘘一番,但脸色立刻一变,不友好地对姜澜说道:“别以为你说我几句好话,我就会同意让你去见那个奸商!早听说你大夏姜氏以口舌之利得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姜澜哑然失笑,这个老人和他的女徒弟克里斯汀在某些方面倒是惊人的相似,都很容易就能把他们引导到坑里去。 克里斯汀注意到老者对姜澜的语气似乎越来越不善,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眼中却也流露出些不忍之色,她拉了拉老者的衣角,踮起脚尖,嘴唇靠到老者耳边悄悄说了些话。 老者的脸色稍缓,慈爱地摸了摸克里斯汀的额头,思考了一会,便再度装作冷漠地对姜澜说道:“既然我的乖徒儿开口替你说话,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这样吧,你把那尿......尿素的功用告诉我,我立刻就带你去见那个奸商!” 姜澜大喜过望,他本以为还要与这位老者周旋一会,没想到如此简单就过关了。 “那就谢过阁下了!” “不要谢我,谢我的乖徒儿去吧!”老者吹胡子瞪眼,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谢过克里斯汀小姐!”姜澜也不含糊,直接对克里斯汀表示了感谢。 克里斯汀并不掌握华夏语,但姜澜的神态举止足以让聪明的她猜出来这是在表达谢意,不过她却立刻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那行,你现在便把那尿素的秘密说与我听吧!”老者看到姜澜肯如此放下架子,心中对其的好感又到是了一些,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起来,对姜澜说道。 姜澜却摇摇头,说道:“阁下不要那么着急,等见到那位制作者,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老者瞪大了眼睛,却也知道现在爱徒在旁,刚刚给了承诺并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气。 “那行,即刻出发!” 他打开了窗户,把克里斯汀和姜澜一手一个抓了起来,便要离开这座行宫。 “等等!” 姜澜突然说道。 “还有什么事!”老者真有些不耐烦了。 姜澜走到了许凌身旁,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并偷偷地递给他一张纸条。 老者看在眼里,却并没有任何阻止的行动,任由姜澜做些小动作。 老者之前不知为何,并没有将许凌如其他人一般击昏,也许因为她是这里除老者的宝贝徒儿外唯一一个女性。 老者与姜澜对峙之时,许凌也只是毫无存在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并没有不合时宜的出声说些什么。 但就在姜澜离开她的身畔时,许凌眼睛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水一般,喉咙中带出了些哭腔说道:“姜澜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去?” 姜澜被许凌突然的称呼吓了一跳,此时的他被老者“善解人意”地放了下来,想要走上前去安慰一下似乎要哭出来的少女,但终于还是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现在,又出现了那种强烈的感觉,许凌所呼唤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真正的大夏帝国第22皇子,姜澜殿下。 老者疑惑地看着主仆二人,终于还是由他出口对许凌安慰道:“小女娃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对你的小皇子怎么样的。” “真的么?” 老者看着许凌扑闪的眼睛,带着些许泪光的少女眼神杀伤力实在太大,让他都有点承受不住。 “真的。我霍云发誓!”老者硬着头皮,尽量柔和地对她承诺道,看到许凌稍稍安心的表情,随即便抓起姜澜,像是对什么东西避之不及一般逃了出去。 老者不愧是飞檐走壁、溜门撬锁的行家里手,双手提着两个人,都能单纯用双脚在图兰城房屋的顶上来去自如而不被人发觉。不一会,便从位于城市中心的行宫中到了城墙边沿。 由于处于承平时期,皇子殿下被人掳走的消息似乎也没有传达到,图兰城的南门并没有卫兵把守,老者在此地把姜澜和克里斯汀放了下来让他们正常的走过城门,以免引起怀疑。 “你这小子,对我倒是口齿伶俐,对你那妹妹怎么一点办法都没有?”霍云把两个负重卸下,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终于有余力说话了。 姜澜怔了怔,霍云似乎因为许凌对自己的称呼,而产生了某种误解,以为她是大夏的某个公主殿下。 “那不是我的妹妹,是我的贴身仆从。”姜澜连忙澄清了许凌的身份。 老者听罢,先是反应了一会,然后便泛出了些为老不尊的笑容来:“这么说,她还不只是你的贴身女仆了?” 姜澜摸了摸面颊,也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况且,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与他同吃同住,要说没有半点想法那就是扯淡,只是姜澜心中确实有许多的顾忌而已。 克里斯汀见姜澜和霍云用华夏文聊了起来,也很想加入讨论,但苦于自己对华夏文一窍不通,便拉着霍云叽叽喳喳地问着什么。 霍云先是耐心地跟她沟通了会,但克里斯汀却露出了疑惑之色,对霍云用吕底亚语交流了一会。 霍云听克里斯汀说完,脸上也有了奇怪之色。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奇怪。” “怎么说。”姜澜看着霍云,心下有点没底,不知道师徒二人刚刚在聊着些什么。 “我徒弟听那叫许凌的小女娃说,她虽然是被尹氏当作礼物赠送给你,但你好像是因为那小女娃与你的母亲出身相似,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姜澜感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直默认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就是个不学无术荒淫无度的二世祖,这才从皇位的争夺中处在了绝对的落后地位。 但今天,他的一些固有印象,被打破了。 “你那小女仆还说,似乎是因为并不受你那雄才伟略的父皇宠爱,日后夺得皇位的概率近乎是零,因此你颇有些自暴自弃与厌世的味道,之前因为执意要亲自追击那地拉那伯国的劫掠者,还强行上了没驾驭过几次的烈马,结果坠马昏迷了许久......” 说道这里,霍云砸了砸嘴,有点不敢置信地说道:“单从我这里看来,你比我认识的大多数泰西诸国的王储都要强得多了,就这样还在皇位竞争中希望渺茫,大夏的诸皇子都是怪物吗?” 姜澜此时完全听不进霍云的吐槽,连去见那纯尿素的制造者或是提纯者的想法都暂且抛诸脑后了。 许凌不会是以为,他此次主动跟着这位看起来武艺精湛的老者,也是与之前的那个“姜澜”一样,是找个借口去寻死的吧? 又或者,她是在自己看似寻死的举动中,找到了前一个“姜澜”的影子? 第八章 乡野 出了图兰城,平地与延绵起伏的丘陵相连接,数十个村落坐落在此地,偶尔会有些袅袅的炊烟缭绕。 按大夏的律法,方圆100里内的地域,都归图兰城城主管辖。所有管辖区的村落,都必须按照图兰城的领主定下的税按时上交相应的物资与金钱。 老者将姜澜与克里斯汀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在那里拴着一匹马,身后有一辆马车,姜澜与克里斯汀被霍云安置到车上,他则坐在前方赶着马车向前。 一路上,姜澜终于有所了解,这次他要去见的人,其实就是收养了克里斯汀的那位“乡野农夫”,而克里斯汀的师父霍云,则是那人的至交好友,那人正因为克里斯汀最近的失踪而大闹脾气,甚至想要迁怒于教导她一些暗杀技巧的霍云。 霍云此行,也是急着想要把克里斯汀送到那人身边,好让他消消脾气。 大概奔袭了几十里,三人来到了一座并不起眼的村落前,这个村落依山傍水,算是几里内景色非常好的村落了。 让姜澜吃惊的是,一路上的那些村落,农舍的风格很像他前世华夏的瓦房,而图兰城中,却大都是西式的建筑风格。 看来至少这图兰区域附近,城里与城外,绝对属于两个世界。姜澜心中暗想。 霍云赶着姜澜与克里斯汀下了马,他将马栓在一旁的一棵树上,三人便步行着向村口走了进去。 村中的田地大都种着小麦,时下七八月,正是小麦的成熟季,但成熟的小麦却是稀稀疏疏,忙着收获的农夫们脸上也大都没有多少的兴奋之色,相反,不少人的脸上都挂着些许的担忧。 姜澜穿越以来,倒是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名义上效忠于他的城外的臣民们,他饶有兴致地观看了一会,可是他很快失望地发现,虽然这些在乡野间劳作的农夫们精神气息都比城中人好上不少,但依然有一股沉闷的气氛村中萦绕着。 而那些农夫看到姜澜穿着像是城里人的华贵衣服,眼里也偶尔会闪过些艳羡之色,不过也仅此而已,完全没有上前套近乎或者敬而远之的行动。 姜澜默不作声地跟随着老者,少许,他在一块田地中停了下来。 这方田地虽然栽种着与其它田地相同品种的小麦,但明显收成都要好上不少,小麦的颗粒也显得饱满异常。 姜澜驻足停留的空当,霍云却也在不远处的一间瓦房前停了下来。 霍云此刻显得很是犹豫,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要直接进入这个瓦房,但片刻后他放弃了,在瓦房外大声地用吕底亚语吼了一句话。 瓦房中没有动静传来,反而身后的麦田发出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便从中钻出一个裤脚卷起,浑身污泥,明显是劳作了不久的胖老者。 虽然乍一看,这位胖老者是个粗鄙的农夫,但姜澜很快发现,他的一些习惯的动作上,并不似是一个底层的农民,反而有种从内而外散发的高贵感觉。 这位胖老者看到了霍云,便挂着副非常不善的脸色,但见到克里斯汀的一瞬间,眼神便立刻慈祥了起来。 克里斯汀见到胖老者的一瞬间,也完全不顾胖老者身上的污泥,便面露兴奋指之色立刻向他跑了过去。 胖老者一把抱起克里斯汀转了两圈,片刻后他才发现克里斯汀双手缠的厚厚绷带,脸色不由一僵,立刻用极为不妙的眼神瞪着霍云。 霍云一阵苦笑,就向他长篇大论地解释起了什么,说道一半时,胖老者的敌意眼神突然变了,他把注意力放到了之前一直刻意忽视的姜澜身上。 胖老者此刻看着姜澜,眼神热切:“小伙子,先要谢谢你救下了我的宝贝孙女——不过,你真的知道我那袋东西有什么功用?” 姜澜正为听不懂他们交流的语言而发愁,但没想到这个胖老者也是懂华夏语之人,熟练程度甚至可以碾压鼻音粗重的霍云。 “阁下便是三年前,收养了克里斯汀之人?”姜澜问道。 胖老者愣了愣,很快点了点头承认了,他明白这个青年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绝对非富即贵,在到来之前必然已经调查了一番他的底细,虽然他自认为一直隐藏地很好。 姜澜此刻心中对自己所拥有的“情报部门”感到有些不满,他们调查下来收养克里斯汀的不过是一介乡野农夫。 眼前这个胖老者不论气场还是神态,除了穿着打扮外都和所谓的乡野农夫搭不上边,反而隐约地散发出一些上位者的气息,很明显曾经是权高位重之人。 不过依此,他也确定了眼前的胖老者十有八九是他想要找的人,他定了定神,便说道:“这片田地中的小麦,是阁下所栽种的吧?” 姜澜看似答非所问,但胖老者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青年已经非常接近切中要点,他的眼神更加明亮,马上回复道:“这片麦田的确是老朽的心血,所以呢?” “那尿素的功用,自然就是如此,为土壤提供凭空的肥力,为作物的生长起到积极的作用,从而能在收获季得到更多。” 胖老者闻言,先是喃喃地说了一句:“尿素么?的确是很恰当的称呼......” 他又看着姜澜,神色缓和地说道:“在下邬瑞,这位小友如何称呼?” “大夏帝国第22皇子,姜澜。”姜澜毫无隐瞒地说道。 叫作邬瑞的胖老者听到这话,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又回瞪了一眼心虚的霍云,很明显,霍云在之前的谈话中,并没有透露有关姜澜身份的任何信息。 短暂的失言后,他又冷冷地看向姜澜,说道:“怪不得你身上有股比一般的华夏人都要浓重的难闻味道,原来是大夏的皇族!你到我这里来,有何贵干呢?” 姜澜可以预料这位邬瑞会对他的身份会有些恶感,毕竟在姜澜的猜测中,这位邬瑞很可能便是吕底亚帝国的遗民。 “邬瑞老先生,是否就是你,制作出了尿素呢?”姜澜也浑然不管邬瑞对他的质问,反而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邬瑞现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冷冷一笑,说道:“是我制作的,又如何?” 他像是寻找着把姜澜拒之门外的理由,又接着说道:“你认为,我一个吕底亚人,会与一个夏匪,坐而论道吗?” 姜澜听了并没有将所谓的“夏匪”称呼放在心里,他呵呵一笑说道:“邬瑞先生,此言差矣!” 邬瑞没想到姜澜会因为这句话而反驳他,倒是显现出了些许兴趣来,好奇这位皇子殿下会有怎样的一番说辞。 姜澜抚了抚衣袖,冷冷说道:“吕底亚帝国都亡了20年了,这世上,还哪有所谓的吕底亚人?” 邬瑞听了此话,一股无名的火气上涌,抡起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拳头就要向姜澜招呼而去。 但很快,姜澜的接下来一句话,就止住了邬瑞想要胖揍这位口无遮拦的“华夏人”的想法。 “邬瑞先生以为,图兰城,是当年的吕底亚帝国治理下更好,还是我大夏帝国的治理更好?” 邬瑞沉思了起来,片刻后,竟爽快地了回复:“当年的吕底亚帝国,一群觊觎皇位的贵族们互相倾轧,惹的生灵涂炭,反而是那征服者夏帝到来,才换来了几天太平的日子,虽然课税极重,但好歹没要了我们这些吕底亚遗民的命。” 姜澜听了这话,倒有些意外,不解地问道:“可我在图兰城所见,子民们目无神采,似乎是丧失了勇气血性一般,想必他们在吕底亚帝国还存在的时期,绝不是这副精神风貌吧?” 邬瑞此刻却再度冷笑起来,不过这次他所指的对象似乎变成了图兰城中的一些国民。 “那些城中人,20年前做着那群贵族军阀的爪牙鱼肉乡里,必要时还出卖全帝国的利益出门迎接大夏的军队,反倒吕底亚亡国后,这群人因为骤然失去的特权与利益,怀念起一半是因他们而亡的吕底亚帝国来,还幼稚地想要搞什么反抗行动,试了几次后又顿觉无望,便匆匆放弃了!” 说罢,他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克里斯汀,这个被她所领养的女孩父母也是因为参加了反抗组织被杀,之前胖老者肆无忌惮的地图炮也误伤到了他们。 克里斯汀并听不懂华夏语,察觉到邬瑞的目光后,她也只是天真地笑了笑。 姜澜在那之前,的确可以隐隐从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中察觉到被他便宜父皇征服的吕底亚帝国晚期之混乱的,不过在亲历者口中说出来,分量果然是有所不同的。 他这么一想又顿觉好笑,原本是他引出的话题,想不到这位所谓的吕底亚遗民倒是首先批判起来了。 “不过,”邬瑞此时却是话锋一转,又对姜澜不友好地说道,“吕底亚帝国是我的故国,我来置评那个帝国,可以,你,不行!” “邬瑞先生,我此次也并非来与你争论这些而来。” 姜澜毫不在意,他似是完全不在乎邬瑞的脸色一般地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是想要购买您制作尿素的技术!” 第九章 神秘侧的黑暗时代 “购买?技术?”胖老者邬瑞先是错愕,然后玩味地笑了笑。 “你们‘华夏人’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对神秘一窍不通!” “此话怎讲?”姜澜非但不生气,还有了些期待。 他知道,眼前的邬瑞,可能是他来到这个切实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以来,第一个真正处于专业领域的神秘学者。他现在所说的与炼金术、神通术这类神秘相关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有着极大的价值。 姜澜在之前的接触中,可以隐约看出来,胖老者虽然对他“大夏皇子”的身份不是很感冒,但对他本人却没有多少的恶感,还是很愿意沟通的。 邬瑞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转身走到了瓦房前,打开了瓦房掩着的木门,门扉发出一阵“嘎吱”的响声,随即,老者扭头脸色平淡地对姜澜说道:“进来吧!” 随即,他的身影便淹没在瓦房的里,一旁的霍云却是显得不可思议:“这胖子对你还真放心,连我都没有被允许进入过胖子的炼金工房过。” 姜澜对他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只是步伐加快,一头钻进了瓦房内。 瓦房内部显得平平无奇—或者说,是显得有些简陋,和姜澜想象中那种瓶瓶罐罐堆满、摆着各种划时代实验器具的炼金工房差了十万八千里。 让姜澜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瓦房并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窗户”的存在,而瓦房顶部却有一个非常大的缺口,只是这个缺口又被一块黑色的大布给整个罩住,因此瓦房的内部才显得极为昏暗。 邬瑞将那块大布拿了下来,一时间瓦房内部便变得敞亮了起来,让习惯了黑暗的姜澜在短时间内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时,姜澜才发现,这个瓦房的内部,完全可以称得上空无一物,只有寥寥几把桌椅,和横亘在瓦房中的三个纹路繁复的圆形阵法存在。 姜澜不由得把注意力移到这三个圆形阵法中,却在此时听到了邬瑞的声音。 “容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邬瑞,吕底亚名为库尔提乌斯,职业为农民、炼金术师。曾是吕底亚帝国的枢机大臣。” 姜澜不由自主,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老者身上。 短短几句话,邬瑞把自己的底都透了个干净,吕底亚帝国的枢机大臣,姜澜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他只知道,自己的便宜父皇姜墨在统治吕底亚故地的二十年间,秉持的关于前吕底亚高官的政策便是:归顺或是直接杀了,是没有放任他们隐居避世这个选项的。 那些吕底亚的官员们,只能在入仕大夏帝国,与失去生命之间做选择,除非自己隐藏的能力很强,足以避开大夏帝国的耳目。 而如果邬瑞所说属实的话,他便是其中之一,但让姜澜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敢于在自己这位大夏帝国的皇子面前,直截了当地透露出这些。 姜澜皱了皱眉头,说道:“邬瑞阁下,即使你不与我说这些,我们依然能够非常精诚地合作,倒是现在,如果我选择将你的底细透露,你如今这隐居避世的生活可就就此结束了。” 邬瑞无所谓地说道:“既然连大夏的皇子殿下对自己的身份也丝毫不隐瞒,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来看我这糟老头子,我又怎么有脸皮,隐藏这些东西?” 姜澜默然以对,他这次跟随闯入行宫克里斯汀的老杀手霍云来到这里,的确算得上是以身犯险,连许凌都似乎误以为自己又犯了病想去寻死了。 不过他也并不深究,再次把精力聚集到地面上的三个圆形的阵法来。 姜澜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那么,正题开始,这三个阵法,就是所谓的炼金阵了吧?” “自然是这样,不过,” 邬瑞摸了摸胡子,有些好奇地看向姜澜:“看起来你与我接触的其他华夏人一般,对炼金术算得上一窍不通,但为何能准确地说出我那炼金产品的用处来?” 姜澜闻言笑了笑,说道:“我对炼金术的确是知识浅薄,但在下却对另外一门学科略懂一二。” “哦?那这另外一门学科,是什么?” “化学。” 邬瑞闻言,沉默了一会,片刻后才失笑出声道:“化学?这学科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只不过既然这门学科对我提炼的物质有如此精准的判断力,想必也是门高深精妙的学科。” 姜澜脸上挂着笑容,心中却是腹诽:废话,在前世化学称得上是炼金学的超级进化体,论高深精妙,哪里会比炼金术差? 邬瑞此刻却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既然你这小家伙对炼金术并不了解,我就先谈些最基础的东西。 “也许之前你,对这炼金术的知识有过一些收集,那么不妨谈一下,你对炼金术的认识?” “构筑万灵药、长生不老以及......点石成金?”姜澜不确定地说着,事实上,他那个书房中有关炼金术的部分都非常地晦涩难懂,姜澜甚至有种感觉,那些书就是专门为了让人看不懂而写就的。 “倒是说的有些门路。”老者倒是对姜澜的回答不出所料一般地说道,“不过那都是千年前,三大永恒智慧中,神通术一家独大的时候,炼金术所谓的终极需求罢了!” “三大永恒智慧?神通术一家独大?”姜澜错愕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感觉中,神通术给世人的印象约莫是“这就是个骗人玩意”,连依然坚持神通术传承的神圣殿堂学士都说出过“只需心中敬神”这种诡异的主观唯心主义言论,虽然姜澜本人似乎触发了神通术,但自己毕竟只是个例而已。 让姜澜认为自己是个例的最重要原因,便是他可能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穿越者! 而炼金术,在世人眼中待遇则要好得多,至少他们都相信其真实存在,但大都对其有一种“华而不实”、“得不偿失”之类的偏见。 察觉到了姜澜的疑问,邬瑞深感这位大夏皇子对神秘的认知浅薄到某种让人发指的地步,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三大永恒智慧,便是当年泰西帝国都还未建立起来的古老年代,一位未留下姓名的贤者所提出的理论,这三种智慧,分别是‘神通术’、‘炼金术’、‘占星术’。 “虽然如今,神通术被看作是招摇撞骗的把戏,但那个古典时代,它却是三大永恒智慧中,唯一一个有着巨大实用性的存在。” “巨大的......实用性?”姜澜的思绪不由地混乱了起来。 “当时的神通术,依靠简单的仪式,便能让人做到与诸神沟通,共享诸神的知识。依靠诸神赐予的知识,我们的先祖快速地脱离了蒙昧时代,进入了文明。” 看得出,邬瑞相当向往那个千年前的时代,他在介绍神通术的黄金年代时,竟散发出了一种狂热的气息。 “不过后来,神秘退潮,与诸神的沟通变得越来越难,再之后终于没有人可以沟通到诸神了,先祖们只能依靠先前诸神赐予的知识苟延残喘,从此世界进入了黑暗时代。” “这么说,现在也算是黑暗时代?” 姜澜闻着味不对,邬瑞说着他自认为的历史的时候,却有种讲述神话的味道。 “自然如此,不过,已经出现了曙光。” 邬瑞的眼神先是黯淡了一会,但很快就释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三大永恒智慧,神通术虽然已经失去了效用,但占星术和炼金术却没有,而且我们已经拿出了成果! “如今的炼金术,早不是千年前那般肤浅的解读,为了这抹在神秘退潮后留下的独苗,我们可是竭尽了全力!” “那成果是......” 姜澜狐疑中,想到了那袋尿素,如果炼金术真的可以批量生产出这种东西,那么在这方世界,被称为“永恒智慧”,也算不了什么夸张的说辞了! 邬瑞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两副鸟嘴面具,这和姜澜前世看到的中世纪治疗黑死病的医生面具颇为相似。 他示意姜澜戴好,随后便说道:“你先去楼上看着。” 姜澜看了看四周,瓦房中有一个制造简陋的楼梯,直通到二楼,不过这二楼却只是堪堪可以站人的平台而已。 他看向楼下的邬瑞,此刻他的手中,多出来了一大块木炭,他轻轻把木炭放到了其中的一个炼金阵中间,顿时木炭中有略微的细烟冒出,随后,整个炭黑完全地塌缩,不一刻就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 姜澜聚精会神地看着下方的奇异变化,浑然不知邬瑞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二楼,让平台显得非常的拥挤。 “木炭一旦放在第一个炼金阵上,便会向虚空中散发出大量的窒息之物,让人无法呼吸。但是这无形无色的窒息之物一时间只会沉淀在底处,如果站在高处,只要做好防护,就不会有太多不适。”邬瑞对姜澜解释着说道。 “二氧化碳?”姜澜脱口而出。 “无形无色、会沉淀在底处的窒息之物”这很难不让姜澜联想到前世耳熟能详的温室气体。 第十章 制取 “二羊什么炭?”邬瑞自认也算是熟练掌握华夏语,但是姜澜蓦然间蹦出的四个字排列组合起来,他却完全不认识了。 “这是化学中,对这种窒息之物的命名词。”姜澜含糊地搪塞了一下。 邬瑞听罢,倒是切实地对那“化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来,但他也并不追问,只是继续着自己的炼金制成。 “咦?” 姜澜突然发现,下方那个把木炭分解成粉末的炼金阵,突然闪现出一些光亮来。 邬瑞看着姜澜的表情,不由得意的地捊了捊胡须,说道:“这种炼金阵,便是几种基本阵形中的吸灵阵,它可以将木炭中剩余的灵力虹到炼金阵中?” “灵力?”姜澜暗自点头,这种所谓的灵力看来玄之又玄,但他却可以根据自己的常识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木炭在与空气中的氧气反应时,并没有燃烧生热,但依然分解出了二氧化碳,也就是邬瑞所说的窒息之物,那么这些本应放出的热量在炼金合成中,便有可能进入到这所谓的吸灵阵里了。 也就是说,邬瑞所说的灵力,很可能就是“能量”在炼金术中的代名词。 而这个吸灵阵发光的同时,竟在空中划出两道道弧形的光桥,光桥直接连通到第二、三个炼金阵上,使得二个阵法此刻都熠熠发光。 “这是,把能量......灵力转化到其他炼金阵上了?” 姜澜见此场景,略显激动。 “看来你虽然对炼金术没有基本的常识,但天赋还是有一些的,我都想要收你做学徒了!” 邬瑞很自傲地说道,显然对姜澜看出其中的一些门道的表现非常满意。 接着,他拿出了一壶水,从二楼,直接倒到了第二个炼金阵上,水流一接触到炼金阵,瞬间出现了极多的气泡,阵法边沿的光芒也立刻大放起来。 随着气泡的不断奔腾,邬瑞也拿出了一大袋的黑色袋子,走下楼去,迅速的将炼金阵的一个角落盖住,顿时这个黑色的袋子迅速地鼓了起来,再然后竟有漂浮在空中的样子。 这个袋子质地光滑,密不透风,里面的气体没有半点溢出。 胖老者把黑色袋子放到第三个炼金阵上,从底部开出一个小口,气体从小口中冒出,落到刻着炼金阵的地面上,竟发出“滋滋”的响声,片刻后,气体全数漏出,而第三个炼金阵上,却出现了一些纯白的晶体来。 姜澜细细观看着一切,片刻后,他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来。 胖老者之前的操作,他全部都看在眼中,现在的他,已经对这个老者是大炼金术士的猜测彻底的肯定了! 虽然老者看似是使用的炼金术,但在姜澜眼中,这却是已经有了雏形的批量化生产尿素流程,只不过,前世很多“高温高压”之类无法在这个时代达成的反应条件,被这方世界炼金术中“玄之又玄”的灵力所替代,因此让邬瑞成功地生产出了在姜澜眼中,跨越了几个时代才能生产出的产品。 比如说,第一个炼金阵就是简单的碳与氧气化合产生二氧化碳并同时产生大量的热(灵力),第二个炼金阵在姜澜看来便是电解(以灵力驱动)水产生氧气和氢气,第三个炼金阵便是在高温高压(灵力注入)?下氮气与氢气化合为氨气,同时与依然存在于空气中的大量二氧化碳反应生成了尿素。 高中化学姜澜虽然已经忘了七七八八,但见到这个场景,还是能让他回忆起不少来。 此时,由于水解产生的氧气,房内已经没有足以造成二氧化碳中毒的浓度了,但老者还是细节地把木门打开通气。 听到姜澜的掌声,老者也有一种被认同的兴奋感,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完全不通炼金术的敌国皇子,比许多与他有所往来的大炼金术师,都要清楚他的研究价值。 当然,姜澜心中还是有略微的疑惑,邬瑞设计的这种繁复异常的炼金手法,暂且还可以用前世的现代化学来强行解释,但之前洛林学士施展出的简单炼金术,却是完全无法用前世的化学来解构的。 这也许得等以后空闲,再寻找线索了。 “邬瑞大师,你是如何想到这种天才的设计的?”姜澜此刻连称呼都变地尊敬了起来了,在这种时代,独立创作完成的尿素制作流程的炼金术士,即使在拥有炼金术这种奇异力量的世界,也是值得姜澜敬称他一句“大师”的。 “说来话长,”邬瑞哈哈的笑道,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的好,“你可知道,这第二个炼金阵,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制作一种密度很小,爆炸性极强的气体。”姜澜随口答道,他尽量地不使用化学中的术语。 邬瑞惊叹了一声:“没有想到你居然对那个物质了如指掌!这也是化学的力量吗?” 姜澜点了点头。 邬瑞对“化学”越来越感兴趣了,心中已经定下日后必然要从姜澜口中套出这所谓“化学”奥秘的决心来。 但他并不急,而是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没错,这个气体爆炸性燃烧性都是一流,这个炼金阵乃是吕底亚帝国两百年前的一位炼金大师最自豪的阵法,我从古籍中将其翻出来,试图大量制成这种气体,从而在战场上一战定乾坤。” “是与我大夏的战争吗?”姜澜表情微妙地说道。 邬瑞看了一眼姜澜,脸上有了一丝黯然:“不是,是与国内叛军的战争,而且那次战争,因为这种气体贮存出现问题,导致了大爆炸,最终我军溃败,那以后,吕底亚的皇帝就让我革除官职,归隐乡里了。 “在那之后,我一直试图对这个阵法进行改良,以制造出更加稳定而具有足够杀伤力的物质来,但没想到,歪打正着,却造出了这种东西。” 老者黯然的神情一扫而空,他似乎并不为自己从初衷没有完成而沮丧。 姜澜有些感慨,邬瑞与他前世所知的一些科学家、探险家一般,在往一个方向努力之时,却不知不觉偏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反而有了巨大的成就。 没错,在姜澜眼中,“尿素”比一些杀伤性更强的武器,有用了太多,这是可以切实增长粮食产量、养活更多在这个时代饥不择食的民众的圣物! 而邬瑞,似乎也是如此想的。 他此刻略感欣慰地出声说道:“小皇子,我从你开始说要购买我这项......技术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你和你父亲、你的先祖们那群战争狂人,不一样。” 姜澜错愕,怎么我的便宜老爹和便宜祖宗都变成了战争狂人? 不过他并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邬瑞的话。 “我在故国灭亡后,在这底层生活了许多年,自然知道,底层的民众们,只要有一口饱饭,生活的下去,便是知足的。” 邬瑞喟然叹道:“而当我知道我所提炼出的物质,有何等的功效时,便知道了,这种物质会对这些饥民,有多大的帮助!也许不过多久,当‘尿素’推广开来后,就不会有为了粮食而产生的争端了!” 邬瑞似是觉得姜澜“发明”的“尿素”这个名词非常符合他的审美,便也使用了起来。 姜澜听了,却略微摇了摇头,他知道,他的前世,就是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但生灵涂炭之地也并非没有,争端更是半点都没有少。 当然,这不是现在的他需要深究的,他只是出口打断了邬瑞的话语,说道:“邬瑞大师,恕我直言,尿素的制取过程如果仅是我今日所见一般的话,这项技术,并没有值得我购买的条件。” “哦?”邬瑞听到这话,虽然意外,但并没有生气。 “邬瑞大师,你每次制取,能获得多少量的尿素?” 姜澜在之前的观察中也发现,邬瑞的制取流程,如果以他的角度来剖析的话,是有着极大的浪费的,至少有好几个流程,是足以加以精进的。 “虽然每次都能得到一些,但从量上来说,的确远远不够。”邬瑞沉思了起来。 两人走出瓦房,边在田地上行走,边讨论了许多有关炼金术和物质转化的话题,邬瑞对姜澜所储备的超出常理知识感到惊讶,姜澜也从邬瑞那里收获了许多关于炼金术的基础知识。 姜澜发现,在炼金大师口中说出的一些炼金技术,的确是简洁明了,与他那些藏书中所说的晦涩文字可谓是天差地别。 在外静静等待的克里斯汀与霍云见到两人谈天说地,热火朝天的模样,不由地惊讶异常,胖老者对生人一直是敬而远之,哪有今天这样的形状? 况且另一方,可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霍云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澜与邬瑞的背影,忽然脸色一变,他将耳朵伏在地面上听了听,露出不妙的神色来。 姜澜也似有所感,扭头看向麦田的远端,竟有一对数量不小的队伍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似乎是一小队身着重甲,全副武装的人马! 第十一章 敌国 这一支部队大概数百人,但可以看出训练与装备都极为精良,不可能是乡野间村庄中的乡勇民兵。 大夏帝国是允许一些乡绅和城市中的贵人出钱募养属于自己的家丁的,但对其所允许装备铠甲作出了非常严格的标准,一旦发现不符合标准,其罪名等同于谋反。 而显然,眼前的这对人马,若真是私人军队,那么这对人马的主人足以被抄斩十余次了! 姜澜也发现,这对人马的铠甲风格并不似是大夏帝国的风格,大夏帝国的防具盔甲,其实比较接近姜澜印象中前世华夏国古代的样式。 而这群人马的防具,却很像是前世的西欧骑士! “难道?”姜澜突然想起来,图兰城属于边境城市,而他所在的此处更是图兰区域最西部的边界,既然这队人看来根本不是大夏的人马,那么答案便很快呼之欲出了。 这是那个与大夏帝国敌对的第拉那伯国的部队!这是泰西诸国中,在地理位置上与大夏帝国最近的国家! 姜澜又想起,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便是在与第拉那伯国的劫掠者交战时坠马,而他也在那时鸠占鹊巢代替他成为了大夏的皇子。 看起来,图兰城与那个相对大夏而言,完全称得上弹丸小国的国家有着非常多大大小小的纷争。 还未等姜澜作出反应,邬瑞大师的脸色就变了,对这队人马中的为首者语气冷淡地说出了一句姜澜并无法听懂的吕底亚语。 那为首之人听到邬瑞大师的话语,却摘下了铁制头盔,露出一个年轻却显得饱经沧桑的面庞来。 “库尔提乌斯……不,邬瑞老先生,你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吕底亚,投靠诸秦之地的那群蛮族了么?” 用着极为熟练的华夏语,青年人冷酷而略带失望地对邬瑞说道。 邬瑞先是沉默,再以华夏语回应道:“弗拉维斯,当年为帝国浴血奋战到最后的摩里亚总督之子,怎么也说起一口流利的华夏语了?” 弗拉维斯冷哼一声说道:“若非如此,我一个被征服民,又岂能从吕底亚故地逃出生天,一路辗转到第拉那伯国境内?如今,又怎有幸为乔治伯爵而战?” 邬瑞听了,连连摇头,却也不再出声。 弗拉维斯察觉到胖老者不再愿意与之交流,便也不再纠缠,此时他讲注意力放到了姜澜身上。 “传闻华夏人对炼金、占星之学说完全不感兴趣,阁下倒是例外啊!” 青年人的口中语气极为不善,隐隐还有些杀气。 姜澜听着弗拉维斯那连他都分辨不出口音的正统华夏语发音。 “传闻泰西之地此种学说发展极为蓬勃,在下自然有好奇要一观罢了。” 姜澜虽然从容不迫地回应,心中却也有些发鼓。 这队人马,的确是第拉那伯国的兵马!他们对邬瑞还极为熟悉,并很有可能安排了人力一直在此处盯梢。 不然无法解释,他来到此处与邬瑞接触不到半日,敌国的军队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名义上属于大夏王国的土地,还如此的气势汹汹! 而姜澜暗自观察了一下四周,却发现不知何时,克里斯汀与瘦老人霍云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不知是躲起来了还是见势不妙,脚下生风溜之大吉了。 那青年听着姜澜不咸不淡的声音,讥诮地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邬瑞这样层次的炼金术士愿意浪费半日的时间在一个只是对炼金术有好奇的华夏人身上!” 邬瑞此刻忍不住出口:“你们监视我!” “监视你又如何?”弗拉维斯把邬瑞的话呛了回去:“一位常以我国为渠道,走私一些连大夏帝国都明令禁止的炼金原料的炼金大师,我们一直以来只是派遣人手予以关注,而不是直接将你追捕,已经算得上给面子了!” 邬瑞急道:“可就算这样,为何我就连与华夏人聊上些许时候都不行?” “他可不是一般的华夏人!这身穿着,应是图兰城中身份不低之人才拥有的!” 他转头看向面色并没有太多起伏的姜澜:“仁兄是尹氏的人,还是安氏的人?” 此刻,他的语气中蓦然带着嘲意说道:“该不会是那不成器的小皇子手下的人吧?” 姜澜沉默中,却是跑老者邬瑞为他解了围:“这位小友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只是大夏帝国的化学学者,听说乡野间有老朽这样隐居的炼金术士,专程来交流学习而已。” “哦?这‘化学’又是什么,可否请邬瑞先生解释下?” “大夏帝国禁炼金之术,而大夏的炼金术士们不愿就此屈服,而转换个名头为‘化学’再暗中研究炼金术而已。” 姜澜心中对邬瑞的敬意又多了一层,不愧是大炼金术士,连胡驺起来都煞有介事一般。 弗拉维斯也在邬瑞的一席话语中显得有些动摇,但他立刻回过神来,没有半点犹豫地说道:“不论如何,还请这位化学学者来我第拉那伯国做个客,顺便可以观摩一下我第拉那伯国的炼金成就。” 他说着邀请的话语,眼中却不住地流露着威胁的味道,身旁的兵士也目露凶光地看向姜澜。 姜澜却丝毫没有惧意。 就在弗拉维斯准备一声令下,把姜澜擒住“请”到第拉那伯国做客时,姜澜的声音却清晰得传到了他的耳朵中。 “你可知道,你已经侵犯了大夏帝国的边界,在大夏律法中,其它国家擅自侵扰我大夏边界,便可算作宣战行为!” 弗拉维斯却哈哈一笑,毫不介意一般地说道:“我第拉那伯国建国以来,与大夏帝国兵戈相见26战,均得胜而还!以弹丸之地阻挡你大夏铁军进一步入泰西之地20余年!还怕你这样软弱地威胁不成? “看来如今的大夏,还真都是些温室的花朵!当年令泰西诸国闻风丧胆的气势已经去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都是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弱者罢了!” 姜澜毫无所动,锐利的目光盯向了弗拉维斯,说道:“是么,我倒是怕等一会,你们就变成那只会逞口舌之利的无能之辈了!” 弗拉维斯飒然一笑,在他眼中,姜澜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慌不择路,只会放狠话的滑稽角色,配上他那更加滑稽的“化学学者”身份,他更是差点保持不住自己得体而不失风度的笑容。 但随即,他的笑容僵硬了下来。 他胯下的战马,似乎被惊扰了一下。 惊疑不定间,时间慢慢流逝,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大地略微的颤抖,很明显,似乎有一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我大夏不愿花费精力对付你们这种小国,才让你们苟延残喘下来,你们第拉那人却把它当作理所应当,看来,是时候得让你们知道我大夏铁骑为什么能横扫天下了。” 姜澜平平的声调,却让弗拉维斯心头大震,他怒目看向姜澜:“就算大夏铁骑亲至,我今天也必要取你性命!” 姜澜的话语彻底地激怒了他,他失去了理智一般,想要出手把姜澜直接斩杀于此。 但他鲁莽的动作很快被其中一个部下所阻止,与那位部下用吕底亚语交流了几句后,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恨恨地看了姜澜一眼。 “算你好运!” 丢下一句狠话后,青年便带着百余骑匆匆地往西方撤去。 姜澜也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明白,在大夏帝国的疆界里,他们也只敢在趁大夏还未注意时偷偷过境,最多劫掠一番。 若是在大夏境内肆意杀人,一旦这个庞然大物较真,代价也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至于来的军队,便是姜澜属下匆忙赶来的部队。 在动身出发前,姜澜便通过纸条告诉许凌,让她告知刘枫等人,苏醒后立刻派军队前往收养克里斯汀的农夫所住之地。 他在行宫中就有预感,此次见的人,有大概率是收养克里斯汀的老人家。而为了以防万一,他必须准备好这些后手。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不管是那收养克里斯汀的农夫,就是那制成尿素的炼金大师这个事实;还是真的出现了第拉那伯国的军队过境袭扰这种意外。 皇子殿下在行宫内离奇失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在这种情况下,图兰城的政府机构行政效率可是到达了想象中的最高水平,再加上许凌留下的一些讯息,可以很快地推测出皇子殿下最可能在的位置,就这样,仅仅半天,图兰城便匆忙调动出军队开往此地。 也是因为有了这一层的布置,姜澜才能在这队第拉那伯国的人马面前毫无惧色。 赶来的大夏军队,足有五百人,为首者正是姜澜的老师,刘枫! 刘枫看到姜澜的瞬间,好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些许的警戒看向了姜澜身旁的胖老者邬瑞。 而不知何时,那瘦老人霍云与吕底亚少女克里斯汀也回到了姜澜的视野中。 一见到霍云这个“掳走”皇子殿下的罪魁祸首,整个军队都显得杀气腾腾起来,尤其是指挥官刘枫。 第十二章 大食 面对几百号全副武装杀气腾腾而凶名又满天下的大夏军队,霍云却毫不畏惧,只是如同玩闹似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克里斯汀也觉得好玩,模仿起了她的师傅。她踮起脚尖,把双手托举到头顶,却发现自己的手只到达了瘦老人霍云的头顶,不由地气鼓鼓地放下了手臂。 面对这种近乎轻视的举动,刘枫一行自然是怒极,好几个兵士都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前一举将他擒住。 但很快,刘枫便约束住了手下的士兵,显然,他对此前霍云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行宫,并救走克里斯汀与“掳走”姜澜的身手非常忌惮。 姜澜此时也好奇起来,面对第拉那伯国的小股部队时,他倒是一溜烟跑了;但面对人数占优还名满天下的大夏军队他却敢于站出来直面甚至挑衅,这也让姜澜百思不得其解。 他知道这个瘦老者身手不凡,但他认为霍云主要不过是强在隐匿与敏捷上,行宫中的瞬间击昏在场近乎所有人的表现也是因为当时姜澜的侍卫们没有警惕而已。 毕竟这个世界存在的超自然力量,神通术与炼金术对个人的战力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反而更像是前世的某种学问,想必剩下的占星术也是如此。 姜澜可并不认为,在这样一个世界,能出现这样一个超人,能正面一人生抗几百个经过专业训练与鲜血洗礼的精锐士兵! “老头,你现在神气活现的,怎么之前却一转眼溜的没影了?”姜澜开玩笑似的说道。 霍云欠揍地说道:“怎么,有意见?” “不敢。”姜澜心中嘀咕,这瘦老人在某些时候行为确实古怪的很。 虽然姜澜并不反感霍云那完全不像是投降的投降姿势,反而有闲情逸致调笑这个古怪的老头一番,但派兵赶来的刘枫却对他极为恼火而毫无办法。 刘枫眼睛盯着对他视若无睹地老者,片刻后,却像发现了什么,略带着些意外的语气说道:“阁下是大食人?” 霍云挑了挑眉,并没有否认。 这下轮到姜澜惊愕了,大食人是“华夏人”对其国境线南方的一些族群的称呼,据说其在大食语中的意思是“沙之民”,不过,由于大食人早在近千年前便南征北战建立过规模极庞大的帝国,他们如今所生活的地域,却大都并不是沙漠,倒是有许多繁荣无比的地域。 当然,当年扫清六合的大食帝国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如今的大食人早在原来大食帝国的旧地上建立了几十个独立政权,以至于大夏数年前对南方地区的征服称得上是摧枯拉朽,根本没有一个大食军阀是大夏帝国的像样对手。 姜澜作为穿越者,当然对“大食”这个名字眼熟,但由于这方世界似是而非的一些东西实在是多的姜澜数不过来,自然也就没空去追究这个称呼了。 霍云在刘枫认出其身份后,却是飒然地说道:“老朽的确是大食人,不过从西奈国辗转到大夏的流浪者而已。” 西奈国,姜澜听说过这个国家,似乎这个国家与大夏一样,几代君主励精图治,已经统一了原大食帝国的东部地域,近些年来更是不断扩张,大有重建大食帝国的势头。 不过大夏与西奈国并不接壤,而且都有持续削弱大食各地独立政权的共同利益在,因此如今的关系还算不错。 来到此处的大夏军队依然紧张,仿佛生怕此人一个发怒将皇子殿下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不过他们眼里处于极度危险的皇子殿下,却毫不在意,继续闲聊般的和霍云唠嗑。 “老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那么大本事,干嘛不大发神威一番,将我这五百骑军士杀的人仰马翻,飘然而去,却弄出这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众兵士们听的头皮发麻,早听说这位皇子殿下失忆后经常口无遮拦,这次真算是见识到了。 霍云听此,却毫无所动,只是开口说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敢一人独战天下第一强军!” 霍云看似追捧,实则让他身前的军士们有些羞愧难当,大夏铁骑的确有天下第一强军的美誉,但那一半仅指随皇帝姜墨南征北战的禁卫军而已,与他们这些驻守非重要城镇的杂牌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霍云很满意这些大夏军士的表现,却突然正色起来,对姜澜说道:“虽然我没什么面对着你的这些部属孤身赢敌的把握,但独自遁走还是有把握的。 “我如今依然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我那老友和小徒了!” 姜澜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霍云扭头看向愣头愣脑的克里斯汀与若有所思胖老者邬瑞,轻叹了口气,说道:“老邬,我们这么多年交情,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对这小皇子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出来吧。” 邬瑞先是欲言又止,最终犹豫着还是对姜澜说道:“殿下,我欲搬离此地,到图兰城中找些住所,请问殿下能否开恩为我划出一块供我研究炼金术的土地?” 谦卑之意,完全看不出是之前敢与姜澜大声争论的炼金大师,却像是如今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姜澜乃是大夏最位高权重之人的后代一般。 姜澜一怔,随即狂喜起来,这完全就是这位炼金大师愿意投奔自己帐下的信号!但狂喜之后,他还是有些疑虑地问道:“邬瑞大师,您怎么……” 在姜澜原来的感觉中,邬瑞虽然对他极为欣赏,但姜澜大夏皇子的身份还是让胖老者心有芥蒂。 在姜澜的原计划中,花费一大笔金币,在胖老者那里得到制取尿素需要的炼金阵纹路便万事大吉了,哪会想到这邬瑞竟肯为他而效命。 胖老者望了一眼西方,一再叹息说道:“不瞒殿下,在下在吕底亚灭国后,选择了此处作为隐居之地,一大部分原因确是为了联系第拉那伯国,从而获得更多被禁止的炼金材料,顺便寻找机会与其进行一定程度的交易。” 姜澜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邬瑞肯对他说出这些来,算得上是对他开诚布公地谈了。 这说明,邬瑞想要投奔他,其中并没有任何作假。 “只是,近些年来,我所获得的炼金材料稀少了许多,伯国那方对我的态度和监视也愈发的肆无忌惮 “我又何尝不知,原本他们是想要我制出强大的兵器,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果我当时成功了,他们完全可以强行掠走我的技术以制造出可抗衡大夏的新式兵器。毕竟,当时的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在此地尚未展开脚跟的大夏王朝,不说其对炼金术的歧视,单是我这个人是炼金术士这个事情,恐怕也就知道个大概而已,动作绝不可能快过第拉那伯国。” 姜澜暗暗吐槽,大夏一方何止是只知道个大概,简直是一概不知,还以为你是一介普通的乡野农民! 他不禁出口问道:“你的处境开始变糟,就是在你改换研究方向,专门研究尿素制取的时候开始的吧?” “殿下果然聪慧。如今,我若是再待在此处,恐怕会遇到很大的威胁,因此希望殿下能成全老朽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 姜澜心中感慨,沉思了一阵,转头对尚还在戒备状态的刘枫说道:“老师,图兰城中可还有一些无人居住的无主之地?” “当年图兰城破时,有一些吕底亚遗民选择逃往泰西诸国,他们留下来的空地有很多现在都没人居住......等下,殿下您真要收留此人?” 刘枫顺着姜澜的思路思考了一会,片刻后,突然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对姜澜说道。 “自然如此。”姜澜也不多言,只是轻点了点头。 出人意料的,刘枫却也很快的平复了下来,他眼中有深意地说道:“既然殿下坚持,在下再如何劝谏大概也无济于事,只是殿下收留炼金术士这种事情,我会一五一十的告知皇帝陛下。” “随你便吧。”姜澜毫不在意。 在他那算得上当世人杰的便宜老爹眼中,自己显然是不受宠的,那么,即使再加深点坏印象又如何? 况且,从与邬瑞的交流中,姜澜已经发现,邬瑞的研究成果不只是他自己的才能,而是炼金术的发展的确已经到了可以制取尿素这个技术节点上, 如果没有邬瑞,姜澜相信稍晚些时候,在泰西诸国也会有天才的炼金术士完成与邬瑞一样的研究。 在如今,炼金术是个潜力极大的学科,他并不相信,他的便宜父亲,作为一代天骄,在与泰西诸国的交流中会看不出这些。 他翻阅大夏的一些记录时也曾惊奇地发现,在他父皇登位之前,炼金术、神通术与占星术是被白纸黑字写进法律明令禁止的,反而在20年前,全面占据吕底亚故地后不久,他的父亲姜墨力排众议发布了一纸赦令,允许这些技术在大夏境内的运用。 只是千年来,大夏帝国,乃至大夏崛起之前的大秦帝国,“华夏人”都对“神秘”敬而远之,如今的歧视在姜澜看来,不过是传统带来的巨大惯性而已。 第十三章 工坊 刘枫皱眉,以前的皇子殿下称得上是软弱无能,并不敢做太多出格的事情,即使偶尔有,也会因为刘枫类似的威胁而作罢。 可自从皇子殿下坠马失忆后,行事风格突然就变得强硬了起来,与之前全然就是两个人一般,倒只有随时随地都可能想不开去寻死这奇怪的方面一如既往。 但无奈,虽然大夏帝国的皇子非正常死亡率极高,但皇子尚还在世时,拥有的权力还是很大的,作为皇子殿下名义上的老师,刘枫最多也只能给些建设性建议,若非之前的姜澜太过不问世事,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把图兰城的大权收拢在身的。 而若是姜澜决定亲手处理图兰城的政事,明面上他也只能退避三舍,安心辅佐的。 “既然如此,我便即刻安排妥当。” 思想斗争了一番,他最终还是选择不与姜澜对抗,老老实实尽心尽力地安排好这位炼金术士的住处和实验场所,最多在暗中使些绊子了。 姜澜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刘枫真的不识相抗命,他的确需要耗费额外一笔精力才能安置好这位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大炼金术士。 霍云赞许地看着姜澜,这个皇子殿下手段虽然略显粗糙,但的确称得上果决明断,这样的人物居然在大夏的皇位争夺中处在垫底位置,的确让他有些惊叹大夏在某些方面的强大。 “小皇子,既然我的老友安排妥当了,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 “请讲。” 姜澜诚恳地说道。 霍云的确称得上是胖老者邬瑞的多年好友,之前就能敏锐地看出来邬瑞要投奔姜澜帐下的想法。 “既然我的老友要跟随你,我那爱徒自然要跟着老友了。”霍云慈爱地摸着克里斯汀的头,“我这位爱徒对尹氏有血仇,手上又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哪天怕一个脑子不清醒,就要像之前一样去不自量力杀人了,还请殿下看管一二。” 姜澜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还有,请殿下不要忘了那个承诺。” “什么承诺?”霍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姜澜有些愕然。 “那日你可是亲口对小徒说过,如果提供那‘尿素’制作人的线索,就......” 霍云只说了半句话,但姜澜却很快地回想起来了。 为克里斯汀的复仇之路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姜澜一回忆起来,脸上就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 不只是姜澜,对面的刘枫也回忆起了皇子殿下的大胆话语,不由一阵气结。 “我尽力而为。”姜澜说道。 霍云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用吕底亚语对克里斯汀与邬瑞说了些离别的话语。 克里斯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眼泪汪汪地看着霍云,把霍云看的一阵头皮发麻。 而邬瑞的脸上也有些不舍。 霍云又正色看向姜澜。 “既然老友和小徒的去处已经安排妥当,我也该离开......不,逃跑了。” 姜澜早预感到了这些,但还是想要做些挽留。 “老头,既然如此,不如你也投奔到我帐下,和你的好友爱徒共享些天伦之乐如何?” 霍云哈哈一笑:“我要是到你帐下做事,你那些手下还不得天天防着我?” 姜澜无言以对。 “我散漫了大半辈子,自由惯了,小皇子,我们后会有期。” 在在场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下,霍云脚下生风,以极快的速度溜之大吉,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 几日后。 图兰城的居民惊奇地发现,在离城市中心不愿的地方,一栋十几年前属于一位商贾贵人的居所在一夜间就进驻了十余人,夜以继日地在其中捣鼓着什么。 这个居所原本是足以够上“雍容华贵”四个字的,在某些人看来,其设计比姜澜所在的行宫都要优秀不少,但是几乎在一夜间,那些基于美学考量而存在的外部装饰近乎完全被拆除,剩下的只有这个居所的骨架而已。 至于那个居所原来的主人,是叫提尔家族还是阿尔弗雷德家族,已经没人记得起了,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知道一些讯息,这一家人似乎是在图兰城破的前夜,逃到西方的神圣邦联去了。 而今日,对这个旧有居所的改造,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邬瑞与姜澜站在一块看着这个比城外的瓦房面积高度都要好上不少的炼金工房,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他们身后,许凌与克里斯汀亲密无间地说着些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女才会谈的话题,当然姜澜作为一个吕底亚语文盲,自然是全然不知她们所谈论的内容。 自从那天平安回归后,许凌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姜澜一步了,竟如到姜澜昏迷时一般,直接在姜澜卧室铺上一个小床,就算在夜里都如影随形,任由姜澜如何说服都无济于事,不管姜澜走到何处,她都紧紧地跟着似乎是怕一个不留神把他丢了一样。 因此,姜澜如今写满了满意的脸上,一直挂着些黑眼圈。 白日里还好,一旦到了晚上,与许凌同处一室,他都会没来由地感到紧张,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那都是现在的常态。 当然除了日常的失眠外,这几日其它的事务倒是让他非常舒心。 首先就是炼金工房的选址问题! 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些前吕底亚帝国的逃亡权贵们竟有如此多的地盘,以至于图兰城如今近乎四分之一的区域,都是空置的。 这些区域,平民百姓并不敢贸然占据,而大夏一方也忙于处理其它事务,暂且无暇管到城市治理这块,久而久之竟成了鬼城一般,姜澜选址、带人施工改造期间,完全没有想象中任何来自上层权贵与底层平民的阻力。 当然,还有更让姜澜重视的事情。 姜澜的老师刘枫,最终还是选择把姜澜收留炼金术士的事情通过信件上报给了远在大夏神都坐镇的皇帝陛下,可是过了往常应该回复的时间点很久,神都方面却也杳无音讯。 要知道,按姜澜旁侧敲击打听的一般,皇帝陛下其实对派出去镇守帝国各地区的皇子们还是极为重视的,一旦官方配置的皇子老师将状告到皇帝陛下的头上,皇帝陛下基本还是会在百忙中给予回复。 这倒并不只是出于亲情和教育的考量,相反,这一套监查制度是套住皇子们的枷锁。 毕竟,虽然大夏的传统制度就是皇子戍边,但这个制度既然建立,自然便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皇子,仗着自己有一亩三分地不听皇帝陛下的谕旨甚至公然反抗,几次之后,便产生了这种质询制度来限制皇子们的行动。 比如说,据姜澜所知,这一代的皇子们,被告状最多的当属守卫东方边界的九皇子姜厉,不过他大多数时候被质询,都是因为试图私自对东方的安息帝国动武,这位姜厉皇子在军事方面堪称天赋异禀,竟以一个边境城市为基底数次让安息帝国的大帝栽了跟头,但他依然经常因为一纸诉状吃了不少苦头。 当然,由于其军事才华出众,甚至在战术战略方面,隐隐有盖过如今的皇帝姜墨陛下的势头,因此即使被告了很多状,在大夏神都的衮衮诸公眼中,这位九皇子仍然算得上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因为没有收到回复信件,姜澜也稍微的安心了,至少皇帝陛下并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持否定态度。 当然,姜澜不知道的是,刘枫早就私自截下了回复信件,只因那信件上潦草写就的四个大字。 “如此甚好” 说回到匆忙建设完成的炼金工房,现在的炼金工房占地面积极大,因此也不需要像那简陋的瓦房中一样,把三个炼金阵背靠背地挨在一起拥挤异常。 如今,制取尿素所需要的三个炼金阵,都被炼金大师邬瑞三下五除二地刻在了地面上。 因为姜澜的建议,这三个炼金阵都被巨大的铁制罩壳罩住,以免造成制取过程中,气体的浪费。 邬瑞对“气体”没有太多的概念,直到姜澜耐心解释那“窒息之物”(二氧化碳)是制作尿素的必要原料时,邬瑞才如梦方醒采纳了姜澜的建议,心痛地用罩壳把非常符合他审美的炼金阵纹路给完全覆盖住。 姜澜这几日,也细细比对过前世的现代化学工业与如今的炼金术的优劣。很容易就能发现,虽然现代化学工业与如今这方世界的炼金术互有优势,但是明显效率上,现代化工要强得多。 原因很简单,现代化工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产物,也有足够的其它生产链支撑;而这方世界的炼金术,却是完完全全的经验之谈。 即使是邬瑞这样的大炼金术师,也需要姜澜的提点才能认识到制取尿素所需的真实条件,而不是就这么简单轻易地浪费了吸灵阵产生的二氧化碳。 当然,炼金术的优势更加明显,它的能量转换效率,近乎到达了百分之九十! 第十四章 改良 比如说将木炭放在吸灵阵上后,木炭会完全地分解,只留下不可分解的一些杂质,而且这期间,不会释放出任何的热能。 而若是木炭在空气中自然燃烧,且不说浪费的大量热能,其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不完全的燃烧,会释放许多依然可以继续反应的一氧化碳。 而炼金术,以那种灵力为媒介,却能做到自然燃烧完全无法做到的能量转化率。 要知道,前世现代文明的结晶,内燃机,能量转化效率也就堪堪不到五十,而这吸灵阵,除了部分能量变成光能流失,其余的能量可谓是一滴不剩地全部用到了物质转化上。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炼金术对物质的制取过程虽然粗糙,但其潜力可谓是巨大的。 现在的姜澜开始后悔起在前世大学中没有认真听讲物理中有关热力学的部分,导致他如今连粗略的计算炼金合成的过程中,真实的能量流失情况都完全做不到。 总之,他如今对这吸灵阵的能量转化效率虽然惊奇,但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满。 在炼金工房初步建成后,邬瑞便迫不及待地在面积大约等于他在乡野中构筑的三倍以上的炼金阵上,开始了炼金合成。 这一次的炼金合成,完全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所有的步骤都由姜澜雇来的城中的一些劳工完成。 这些劳工是在一些商埠中做些粗活的自由民,姜澜给他们支付了需要苦干一月才能得到的报酬。自然,很快就募集到了足够的人数。 “邬瑞大师,这吸灵阵作用时,散发的光亮能不能想办法去掉?” 如今的邬瑞,早不是那副乡野老农的模样了,他在从姜澜那里量身定做了据说是泰西诸国的炼金术士约定俗成穿上的制服-一件宽大的长袍。 这让邬瑞显得不是那么胖了,当然,脸上不断抖动的肥肉还是会出卖他。 当然,让邬瑞郁闷的是,许久没有穿过的正统炼金长袍,却被自己的养孙女克里斯汀狠狠嘲笑了一番,显然在她眼中,邬瑞的这副打扮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就连许凌初次接触到邬瑞时,他的着装依然让几乎没怎么展露过笑颜的她忍俊不禁了一瞬。 让他稍显安心的是,皇子殿下并没有如两位花季少女一样,对他的炼金长袍表示过什么,与其说“没有表示”,倒不如说皇子殿下完全不在乎这类东西。 由于这个年代的生产力原因,铁制的罩壳算得上是漏洞百出,可以说,只能用来尽量的延缓制取出来的气体分散,而不能完全地罩住,姜澜完全可以看到从罩壳的缝隙中散发出的淡淡光亮。 也许邬瑞不了解,可至少经过初步的科学思维训练的姜澜却知道,这光亮也许是炼金术中灵力转换时,流失的唯一的能量,如果能将这些流失的能量也尽可能地利用,也许能做到科学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百分之百能量转化。 但邬瑞脸上露出了奇怪之色:“为什么要去掉光亮?” 姜澜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办法用足够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下“能量”的概念。 在某个方面达到登峰造极地步的天才人物总是容易触类旁通,邬瑞很快就接受了能量这个概念,但他依然皱眉说道:“就算吸灵阵散发的光亮会导致……嗯,是叫能量吧?对,能量的损耗,但是这也并非全无用处。” 说完,邬瑞叫停了正将十余块木炭倒入放置着吸灵阵的铁制罩壳内的工人们,他示意工人们打开罩壳,邬瑞此刻戴上鸟嘴面具,肥胖的身躯抖动,身手敏捷地爬进大约有一人高的罩壳内,随即,几声刀片在地板上划拉的声音传来。 还没等姜澜反应过来,邬瑞便爬出了罩壳,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说道:“我在阵法枢纽上加上了几笔刻痕,这样,这个吸灵阵便不会散发光亮了。” 专业的炼金术语姜澜自然是听不懂的,只是邬瑞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光能流失的问题,还是让姜澜始料未及。 “最原始的吸灵阵,的确不会散发任何的光亮,只是我们炼金术士在炼金合成时,需要注意灵力的传送方向,便增加了一些设计,使得灵力会与光亮一同流转。而灵力在这种改良版的吸灵阵出现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炼金术中一种抽象的理论而已。五百年前,那种可以散发光亮的吸灵阵让炼金术的发展推进了非常多,可以说,如今的炼金学大厦一半都建立在那种可以用光亮来探查灵力转移方向的吸灵阵上。” 姜澜倒是没有想到,原始的吸灵阵竟真的有近乎百分之百的转化效率,那光亮都是后人改良上去用来观察灵力流向的。 制取继续进行,这一次,姜澜观察不到从吸灵阵放出的光桥了。 “虽然无法观察到灵力的流向,但这次的目的是尽可能地增加转化效率,以制造出更多的尿素,这方面倒也无关紧要了。”邬瑞随意地说道。 姜澜终于恍然大悟,另外一种吸灵阵大概可以算作吸灵阵的实验特供版本,是专门用来给炼金术士设计炼金阵时观察灵力流向的。 而像现在这种追求制取量的炼金转化,自然可以舍弃这种设计了。 随着工人们开始了邬瑞再三指导过的物质投放的流程,他们在这个时代可以做到的最严密的防护下,开始了比在那瓦房中,规模要大上不少的尿素制取。 最终,最后一个铁制罩壳内散发出了阵阵白烟,姜澜把两位对此场景毫无兴趣的少女、邬瑞以及工人们全部暂且撤出工坊,以防止二氧化碳中毒。 随即,他命人开启了工坊第一层专门设计的八个大门进行通气。 通气结束后,姜澜走进工坊,命人打开了最后一层罩壳。 “这是……” 邬瑞被眼前的尿素产量惊呆了,他原本并不如何相信对炼金术一窍不通的姜澜能对炼金术中物质转化的效率提升能有多少有用的帮助,但最终,尿素的产量还是让他不得不信,这位姜澜殿下,以及他身后神秘的“化学”,的确有某种神奇的魔力。 姜澜平静的看着一切,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所做的一些程序上的改良竟然能有如此的成效。 这些改良完全是基于他所知的粗浅化学知识的,这样一来,他彻底确信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虽然有可能与前世有那么一些变化,但前世人类先贤所发现掌握的知识,在这里依然适用。 第十五章 试探(上) 不论如何,大量制取尿素的尝试算是成功了,在几天时间里,经过改良的炼金合成工艺成功地做到了批量生产,而代价仅仅是并不值钱的木炭而已。 这样一来,这种产量的尿素,足以被称之为“氮肥”了。 接下来,就是考虑如何推广的问题了。 不过在这一方面,姜澜倒是遇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障碍。 他原本的设想是,将制取出来的尿素分批量免费给一些城外的自耕农。 在吕底亚帝国灭亡后,原来大片的属于贵族老爷的田地被大夏帝国没收并被分给原来的农奴们,产生了极多的自耕农,这些自耕农对大夏帝国本身并没有仇恨,甚至有些还比较倾向于大夏帝国而不是他们原来的祖国。 不过姜澜可算是高估了自己的信誉。 在知道作为名义上图兰区域最高长官的二十二皇子殿下,将向所有人免费赠与一些不可名状的颗粒物时,坊间就开始有意无意地传起流言称这是大夏帝国的阴谋,这些颗粒物带有不可明说的慢性毒素,甚至导致女人无法生育。还有说,当年的一些诸秦之地的原生民族就是被“华夏人”这么灭绝的。 流言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离谱,姜澜也没有妄想能找出这之中的幕后推手,无奈下,只能暂且搁置了。 当然,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转换了一种思路,他在城郊外煞有介事地命人盖了一间仓库,宣称其中藏有极其宝贵的物件,明令禁止任何闲杂人等进入这个仓库,并派了一些守卫把守。 边境之地,果然民风彪悍,当天晚上,这个仓库就在守卫们的“疏忽中”,失窃了。 姜澜在其中所装的,自然便是盛满了尿素晶体的袋子,其中还非常贴心地用华夏语、吕底亚语双语写了使用说明书——原本姜澜还试图用连环画的方式记录下尿素的使用方法,他实在对他子民们的识字率感到怀疑,但是最后还是因为身畔实在没有能画出他满意的作品的画师而作罢。 毕竟根据邬瑞所言,尿素一旦使用不当,非但不能达到粮食增产的效果,还会有副作用。所以不论如何,最好还是让农民们先知道这种氮肥的使用方法比较好。 时间已经来到秋季,这天姜澜还是照常到炼金工房进行视察。 他明白,第一年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无法感受到氮肥的成效,因此,只进行少量的生产便可以了,毕竟现在不管生产出多少,这种暂时来说连白送都有人搞阴谋论的东西,基本还是用不出去的。 况且,木炭并不是不需要金钱购买,只是所需的金币较少而已,如果量上去了,即使是姜澜也承受不住。 如今雇来的工人对炼金转化的过程已经非常熟练了,他们几乎几分钟就完成了一次制取。 邬瑞捻着胡须,这个胖老头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窝在炼金工房里看着自己的成果。 他照往常一样与胖老头随意地聊了聊天,接着用吕底亚语损了克里斯汀几下。 这段时间里,姜澜开始学习吕底亚语,毕竟,若是不会自己所统治的民众的语言,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而效率最高的学法,就是与克里斯汀斗嘴了。 克里斯汀年纪轻轻,身材又矮小,但嘴上可是绝不留情,姜澜在完全不懂吕底亚语时可以免疫她的毒舌,但稍微学了一点可以听个一知半解的时候,克里斯汀的连珠炮就如同魔音贯耳一般,说的姜澜毫无招架之力。 但这样一来二去,姜澜的吕底亚语口语倒是突飞猛进了起来,不长的时间里,便能相对流畅地进行交流了。 而每到姜澜与克里斯汀用吕底亚语斗法时,常在身畔的许凌脸上的冷霜也总会消解一点。 不过克里斯汀与姜澜也不止是毒舌和损人,在真正与这位皇子殿下熟络起来后,她也偶尔会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姜澜闲聊起来。 “话说回来,许凌姐姐的确是你的贴身女仆对吧?” “是。” 姜澜先是好奇为什么克里斯汀在损人的同时会蹦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然后一股凉意从后背涌来,他预感到接下来自己会受到小女孩最严厉的拷问。 “真是怪了,有时候我看过去,还以为你是许凌姐姐的男仆呢,总感觉你对她怕得很。” 姜澜愣了愣,许凌却连忙捂上了克里斯汀的嘴,责备地说道:“克里斯汀,别乱说!” 许凌将她的嘴巴捂得生疼,察觉到克里斯汀的难受表情,她才连忙把手放了下来。 她又无意中看向姜澜,却发现姜澜此时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躲闪了一会,也不再说话了。 姜澜见状,轻叹了一口气。 他这些时日的观察中知道了一件事,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在这图兰城中最亲近之人,可能便是许凌了。 无他,察觉到他失忆后性情有所变化的,除了许凌外,还有刘枫这个姜澜的老师。 只是当他做了并不像是原来的姜澜风格的事情,真正有了反应的,就只有许凌一人了。 刘枫对他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现在的防备,姜澜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逐渐地插手到了图兰城的事务,从某种程度上剥夺了刘枫原有的权力。 但许凌,姜澜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面对。尤其在知道,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不单对这位贴身女仆秋毫无犯,还隐隐中将其当成了妹妹来看待的时候。 “看来是时候要与她聊一聊了。”姜澜看着许凌的侧脸,想着。 “邬瑞大师,我们今天就先走了。”姜澜拱了拱手,对邬瑞做了一个“华夏人”常用的礼节。 邬瑞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当作是离别时的礼仪了。 姜澜与和他随行的仆从们走远后,克里斯汀才噙着泪委屈巴巴地对邬瑞说道:“爷爷,我又没说错什么,那个皇子殿下真的很怕许凌姐姐啊!” “傻孩子,那不是怕。”邬瑞却像是变成了情感大师一般地说道。 不过这大夏的皇子还真是有趣,这漂亮的小姑娘都是自己的贴身女仆了,还要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纠结地不像是个骄奢淫逸的纨绔皇子!邬瑞心中这般想到。 第十六章 试探(下) “许凌,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回到行宫的路程上,姜澜与许凌坐在马车内,车厢中的空间较小,但两人还是使劲浑身解数尽量力彼此远一些。 姜澜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算得上是一个纯度极高的铁直男,与女孩聊天经常几句话就把天给聊没了。即使此次在路上思考了许久,憋出来的这句话也显得毫无技术含量。 “皇子殿下在我眼中就是皇子殿下,我不敢有任何的看法。”许凌的回答很得体,但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姜澜喟然说道:“那么,如果是坠马失忆前的我问出,你依然还会是这样的答案吗?” 许凌沉默不言。 姜澜轻轻地把整个脊柱都靠在了车厢的边缘上:“我能感觉到,失忆前的我与如今的我,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我想办法刻意去模仿那个人的话,不只是你们,连我都会觉得,有点滑稽……” 姜澜终于还是决定开诚布公地说着,对于他姜澜并不是“姜澜”这个事实,许凌也许是感知最为敏锐的。 许凌咬了咬牙,再次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皇子殿下就是皇子殿下,不是什么两个人!” “何以见得呢?” 姜澜追问道。 仿佛是思虑了良久,许凌才再度开口。 “姜澜哥哥你虽然失忆,性情大变,但还是如原来一样,喜欢主动做些很容易丢了性命的冒险事情......” “那有本质上的区别。” 姜澜脸色一正,心中却暗暗叹息。 自己与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的区别何止是性情大变可以解释,但许凌理智上虽然接受了这件事,但潜意识里似乎还在寻找他与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同一个人的证据。 好像是在希望,原来的那个“姜澜”,并没有离她远去。 但情感上想要否认,理智却很诚实地给了她答案,这样割裂的感觉无疑也让许凌非常痛苦。 “之前的我做些冒险之事,不过是自暴自弃的寻死罢了。”姜澜把自己的思考和盘托出,这是他对这副身体原主人的所作所为最为合理的推测。 许凌的脸色变了变,她拼命摇着头像是在乞求姜澜就此停下。 “这个帝国的继承法很残酷,我且不论这套制度是否能筛选出最贤明的君主,但他确实很残酷。 “而原来的我并没有能染指这个皇位的能力,自然在我那雄才伟略的父皇百年之后,有很大概率会被我的成功夺位的兄弟们弑杀。” 说到这里,他看着许凌,低低地笑道:“而我那父皇,如今已经55岁了!那么我还能安然活在世上的时间,是不会太多了。 “既然这样,游戏人间,甚至主动的去寻死,也不失为一个很坏的选择。” 姜澜的分析许凌这样聪慧的女孩之前也许就思考过,但她所想的,绝没有如今的姜澜这么露骨。 “但现在的我不同,我之前跟那霍云去寻找大炼金术士,是试图在那冒险中获得一些足够的回报,而事实证明,我冒着些许危险获得的回报,极为丰厚。” 许凌这时却不再作出任何的微动作想要制止姜澜了。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今的我,若是想要争一争那个皇位,胜算几何?” 姜澜心中清楚,对一个女仆从问这些东西,显然是不妥当的,但他知道,在如今这方世界,许凌也许是最了解这副身体原主人与他本人的区别的。也许,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许凌本想拒绝回答这种很像是送命题的题目,但鬼使神差下,她睫毛低垂思考了一会,认真地给了一个答复。 “至少比原来的皇子殿下,要强得多。” 姜澜对这个回答还是较为满意,但他依然继续追问。 “再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你觉得现在的我是个怎样的人?原来的我又是个怎样的人?” 姜澜从太多人口中听到过一些人对这副身体原主人的评价,不外乎就是“纨绔子弟”、“沉迷酒色”之类的负面评价。 但他还是很好奇,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真实的样子。 “原来的姜澜哥哥……”许凌在姜澜的引导下,也终于将这个概念消化吸收了。 “贪婪、好色、易怒,遇到些挫折就不敢再做尝试、一旦获得些成功便得意忘形,有时又很情绪化喜欢得罪人……” 一连串的贬义词从许凌口中说出,让姜澜不禁摇头,没想到即使是在自己贴身女仆眼中,这副身体原主人的形象都如此不堪吗? “但是他对我很好。” 许凌露出了追思的神情,即使是名义上的大夏帝国第二十二皇子还在她的眼前。 她的眼中似乎折射了些帘外街道的风景,倒映出了些细碎的光。 姜澜眨了眨眼,许凌现在这副模样总让他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一时间竟忘了君子非礼勿视的道理。 “那你觉得,现在的我,是怎样的?”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姜澜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在砰砰直跳,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许凌并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姜澜在她的笑容中捕捉到了一丝绝望。 “我明白了,是我唐突了,以后,我不会再不论何时都跟随在殿下左右了。” 这么说着,她的身体却没有了之前戒备的状态,只是很自然地端坐着,并没有像之前一般的刻意远离。 但姜澜却有种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没有了原来的“姜澜”这根线牵着,而分开地越来越远。 姜澜默然,他与许凌说这么大段的话,就是因为察觉到,许凌似乎仍旧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看作是她所认识的原来的“姜澜”,也因此她在自己这次平安归来后,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好像在拼命寻找自己与那个“姜澜”的相同点。 现在,许凌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姜澜与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虽然目的达成了,但看着许凌那让人心碎的面容,他的心中却还是有股莫名的情绪流动着。 第十七章 赦令 这个世界的季节与姜澜前世的温带气候相似,很快便入秋了,原本闷热的风中,多了些许的凉意。 在姜澜的粗略判断中,图兰城所在的山南半岛应该是这个星球纬度偏高的地区,也因此,这里所耕种的小麦品种几乎都是无须过冬的春小麦,进入了秋天,就代表进入了农闲季节。 也因此,姜澜与邬瑞合作辛苦制作出的氮肥,暂时便没有用武之地了。 当然,姜澜也完全没有指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成效,在这段时间内,他的计划就是继续进行小批量生产并逐渐改良流程以做到更高效。使得来年开春有足够的存量分发给自耕农们。 至于购买原料所需要的金钱…… 让姜澜没有想到的是,这副身体原主人的小金库倒是异常的多,至少超过了正常一城之主的范畴,以至于一时半刻购买木炭所需的金钱完全不会见底。 看来在收买这位皇子殿下上,图兰区域的地头蛇无疑是下了血本。而那位曾经的皇子殿下看来也不是什么清高之人,竟理所当然地收了下来。 当然,在姜澜这个现代人看来,只是将金币屯着,简直就是浪费,所有的钱币都需要尽可能地使用出去才能彰显其价值,尤其是作为一域长官,而不是作为一介平民的时候。 这几日,姜澜倒没有如往常一般,先找机会去视察一下生产氮肥的炼金工房,而是乖乖地待在行宫中处理一些公务。 最近,大夏帝国与西方的泰西诸国发生了一件足以让姜澜暂且搁置氮肥合成的大事。 泰西诸国中,一个巨大的政治实体神圣邦联颁布了一条法律,将所谓“不敬神明”的炼金术士、占星学家全部驱逐出境,有敢违抗者直接以“巫师”论罪,绑到火刑架上处死。 “不敬神明”,对姜澜来说意义非常明了,自然便是不遵从“神圣殿堂”领导的在野神秘学者。 这个消息传到了图兰城,姜澜便大吃一惊,在其他人给他灌输的印象中,泰西诸国因为“神圣殿堂”这个笃信神秘的组织存在,其神秘学发展的水平应该要比大夏帝国强上不少,神秘学者的社会地位与生活水平也应当是水涨船高。至少他不认为会存在像邬瑞这样,做了十几年乡野农夫的炼金术士存在。 但这个消息,让姜澜少许打破了对泰西诸国的固有印象。 更让他咋舌的消息还在后面。 神圣邦联的西南方的边境外,便是大夏帝国的国土,他那雄才伟略的父皇陛下姜墨发布了一纸赦令,宣布全盘收留被神圣邦联驱逐的炼金术士和占星学家,一些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的神秘学者更是会被给予相当丰厚的待遇。 要知道,大夏帝国反神秘学的风潮由来已久,当泰西诸国沉湎于神秘学的时候,大夏也依靠拥有看来朴实无华但妙用无穷的工匠技术,形成了对泰西诸国的技术优势,以至于从姜澜的曾祖父辈开始便对泰西诸国屡战屡胜,甚至在姜墨这代史无前例地毁灭了曾经的泰西最强帝国,吕底亚帝国。 他自己试图运用炼金术的尝试都被刘枫百般阻挠过,若不是他便宜父亲似乎并没有对刘枫的诉状做出回应,他可以料想如今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与邬瑞这样的大炼金术师交流沟通。 姜澜完全可以料想,在他父亲发出这纸赦令时,朝堂之下有多少的反对声音。 这样违背大夏传统的赦令可以公开发出,足以证明如今的姜墨,在帝国中的声望有多高! 由于图兰城并不倚靠西北方向的神圣邦联,他并不能第一时间接收到边境逃难而来的神秘学者们,只能找机会派人去捡一些漏,当然,他对这捡漏非常有信心,因为如今的大夏帝国内,了解到炼金术功用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不过,虽然这件事情分散了姜澜极多的精力,但这倒也不是他无暇抽空去视察炼金工房的唯一原因。 更重要的是,今日他的行宫内,将会迎来一个贵客。 那便是尹氏家族的族长,尹安! 姜澜早听说过他的大名,可以说这个原名叫作安德罗尼卡.伊苏利亚的前吕底亚贵族,在姜澜前世一些名词的定义中,是一个典型的“带路党”。 图兰城在大夏军队尚未攻打到时,当时作为图兰城主的他,便带着整个图兰城投靠了大夏帝国,以至于图兰城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成为了大夏帝国嵌在吕底亚帝国境内的一块飞地。 灭国战争结束后,他大规模地排除异己,在图兰城杀的人头滚滚,而更让人咋舌的是,当皇帝陛下提出要把姜澜按大夏传统送到图兰城做地方长官的时候,这位尹安竟想也不想,直接把明面上的权力全数拱手让给了当时还只有16岁,在大夏诸皇子中出了名的软弱无能的第二十二皇子殿下。 当然,那位皇子殿下在来到图兰城后,便被这位老狐狸弄的七荤八素,彻底失去了对图兰城的掌控能力,仅有的一点权力也被他的老师刘枫代管,勉力维持了一部分。 此时姜澜正有些不耐烦地在大厅中等待着尹安的到来,事实上,他在知道这位堪称大夏“大忠臣”的尹安阁下的生平后,对其完全就提不起半分好感。 但无奈,如果与这位尹安交恶,很明显,他在图兰城寸步难行。他的老师刘枫的权力,他可以很轻松地将其收回,因为刘枫的权力与他一样,同样来自于距离此地千里之外坐镇大夏神都的那个皇帝。 而那位尹安的权力,却来自于尹安本人在图兰城十几年的经营——或者说的远一些,是来自于尹氏家族在图兰城近百年的经营。 “殿下,尹安先生到了。”许凌在一旁拍打了一下等的都有点昏昏欲睡的姜澜,提醒道。 姜澜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定睛向前方看去。 “哈哈,与皇子殿下阔别三年,今日一见,果然成熟稳重了不少!” 一个身长八尺,须发皆白的老人映入了姜澜的视线,老人的样貌神采奕奕,脸上没有丝毫的暮气。 第十八章 尹安 “尹老先生,真是有失远迎!” 姜澜装出一副非常热情的样子,但是演技依然稍显稚嫩,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尴尬。 尹安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是笑呵呵地说道:“皇子殿下一直对我这老头子有些成见,今日倒是不用这么作态了!” 姜澜热切而又不失虚伪的笑容马上冻结成了一块冰。 原来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也并不感冒这个老狐狸。姜澜在尹安的言行中解读出了这个。 “那么,尹老先生如此罕见地来我行宫,是有何贵干呢?” “糟老头子我只要出现在这里,就会给殿下您添堵,原本我自然是避之不及的。”尹安说着些自我贬低的话来,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变,只是嘴角一如往常地保持着一个恰当的弧度。 尹安说着,眼睛瞟了一下得体地站在一旁的许凌,再次露出了得体的笑容说道:“殿下,这位姑娘,我三年前与您共进晚餐时并未见过,想必并不是殿下从神都带来的亲信。” 姜澜不出声地听着。 “这么看,这位姑娘,就是殿下在此地所相中的妾室了?” “妾室?” 姜澜呵呵一笑,也瞟了眼呼吸略微急促了起来的许凌,说道:“尹老先生真是说笑了,许凌不过是我的一个仆从而已,只是常年伴随左右罢了。” “真是怪了,不过是一个女仆从,却颇有种此地女主人的感觉。”尹安大有深意地说着,姜澜却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不过,我今天的确有一些事情,要向皇子殿下讨教。” 尹安此刻却话锋一转,向后挥了挥手。 “阿霄,出来吧!” 在姜澜诧异的目光中,一个他比较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 “见过皇子殿下!” 那人脚步虚浮,脸上挂着两个眼袋,虽然面容称得上是个俊秀少年,但明显是酒色过度的样子。 “尹霄?”姜澜歪着头想了一会,才响起他的名字。 这个尹霄,便是那天他出门巡视图兰城时,凑过来套近乎,又被克里斯汀刺杀的青年! 姜澜不自觉地看向许凌,此时许凌的身体明显有些僵住,不过她这次应该强行忍住了什么,并不像之前那般都怕地颤抖了起来。 姜澜的疑惑目光被尹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忘了皇子殿下之前遭遇不测,记忆都丢失了大半,容我说明一下,尹霄正是我不成器的小孙子。” “好吧。”姜澜其实并不是很好奇他们二人的关系,接着说道。“那么,有何贵干?尹霄?” 尹霄抬起了睡眼朦胧的眼睑,看起来他昨天休息地并不是很好。 “殿下,在下在此请罪!” 姜澜紧缩住眉头,想要知道这个酒囊饭袋想搞什么幺蛾子。 “在下当初无知,竟从本都国的人贩里买下许凌小姐,却我不知许凌小姐竟能被殿下相中,在下罪该万死!”此刻的尹霄,全无之前的威风,只是惶恐地不敢看姜澜。 姜澜一愣,这祖孙二人似乎是误解了什么,但他并未出口澄清,只是将错就错默认了下来。 “殿下,我这次正是带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的无心之失,向您谢罪而来,还请殿下宽恕。” 我信你个鬼。姜澜心中暗骂道,这个老狐狸至少三年没有与他和这副身体的前主人碰过面,这次却为如此之小,甚至都没有实锤的事情大动干戈,姜澜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看到姜澜默不作声,尹安却又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老夫今日一观,这许凌小姐确系是个绝代佳人,倒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成就了这段缘分。” 姜澜心中再度一万个和谐词飘过。 不说这老者所说的内容,姜澜现在算是明白过来,吕底亚遗民们说华夏语,不管是这老狐狸尹安,还是那炼金大师邬瑞,似乎有一个非常别扭的特征,极其喜欢附庸风雅说些有典故的词汇,似乎在炫耀自己华夏语掌握的水平之高。 相反倒是土生土长的“华夏人”,比如说刘枫,倒是并不会有什么古怪的口癖,言语谈吐极其自然。 这倒不会有什么沟通障碍,只是姜澜会对此感到非常头疼,尤其是他们偶尔还会有些语病和错用。 “不过,既然孙儿已经认错,那么殿下是否也能为老夫解释一些东西?” 尹安的目光突然地锐利了起来,嘴角机械式的笑容也恰到好处地消失了。 姜澜瞳孔一缩,正襟危坐起来,今天的正戏,开始了。 “请讲。” “那一日,我的孙儿在白日里无故被刺,幸而逃得一命。那名刺客也被殿下您捉拿归案,我是想问,殿下可知这刺客,如今身在何方?” “自然已经被我处死。”姜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他在克里斯汀被他救下的那一晚上,便在图兰城的大牢中随意找了个与她体形相近的侏儒死囚处死了。 反正那天克里斯汀的穿着打扮,虽然能依稀看出是个女孩,但若要强行扭曲事实说成是个男性侏儒刺客,也是可以搪塞的。 虽然姜澜认定自己的行宫中绝对有尹氏家族的眼线,但他并不相信为了一个小小刺客尹氏家族就舍得把这个眼线给祭出。 “哦?这倒让老夫好奇了,殿下,您最近似乎一直往某个被查抄的旧吕底亚贵族的宅邸来回,传言您把它打造成了炼金术的工坊,真是这样吗?” 姜澜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在尹氏家族面前近乎透明,不过他倒是想看看这个老狐狸到底做的什么妖。 这时,尹安突然嗤笑了一声,说道:“皇子殿下不会真的是去一探那所谓炼金术的究竟的吧?” “怎么,很奇怪吗?”姜澜面不改色地说道。 “三年前,那天的晚宴,我可曾经为了留些余兴,请了些远近闻名的大炼金术师在宴会上一展它的神奇,不过却惹了殿下不高兴,说这尽是些无用之物的言语。 “不会短短三年过去,殿下的想法便彻底地改变了吧?” 第十九章 借口 “我之前对炼金术并无所知,实际接触后才知道此术精妙异常,想探究一番它的神奇,有什么问题吗?”姜澜淡淡地说道。 “皇子殿下想做什么,老夫自然没有那胆量插手去管,只不过...... “好巧不巧,殿下为何要选择那位炼金术士?” 姜澜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倒不是什么妥不妥的问题,那位叫库尔提乌斯的炼金术士,在几十年前的吕底亚帝国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很不巧,他在五年前收养了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据我所知,可就是刺杀我孙儿的人。” 尹安的眼睛眯着,直直地看向姜澜,说道:“殿下想必对此,不会不清楚吧?” “原来如此,尹老先生竟在顾虑这个。”姜澜波澜不惊地说道。 尹安点了点头,似乎在等待姜澜的解释。 “没错,我方才做了些隐瞒,那位刺客不仅没有被处刑,还与他的炼金术士监护人好端端地生活在图兰城内,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姜澜和盘托出,倒是打了个尹安措手不及,一旁的尹宵也露出了惊怒的神情,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尹安消化了姜澜的言语了一会,又道:“殿下向老夫说出这些,是意欲何为呀?” “我想尹老先生误会了什么,保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是那位炼金术士的请求,我只不过是为了那位炼金术士而大度地宽恕了她而已。” 姜澜知道,也许是收留克里斯汀与和她有着莫大关联的炼金术士邬瑞引起了尹氏家族的警惕,加之姜澜本人——不管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和他自己,对尹氏家族的态度都算不上好,这次大动干戈,明显是姜澜最近的行为被尹氏家族解读成了敌对行为。 尹安却一声冷笑,说道:“殿下,那库尔提乌斯,我素有耳闻,当年在吕底亚帝国时,他以对爆炸物的炼金合成而闻名,殿下不知将他收入麾下,想必是要研制一些威力较大的爆炸物,而您需要那些爆炸物,做些什么? “武装你的军队吗?” 姜澜蓦地站了起来,他知道邬瑞在爆炸物方面的研究算得上泰斗级别,甚至当年的吕底亚帝国也曾对他的研究寄予厚望,试图用威力强大的爆炸物击退无敌天下的大夏铁军。 而也是在机缘巧合下,他才合成出了尿素这种与所谓“爆炸”毫无关联的物质。 事实上,姜澜的确有在时机恰当时,依靠图兰城重新建立一支忠诚于自己的军队的想法。毕竟,自己的卫队的确没什么牌面,真要让他们上战场,几乎肯定会一触即溃。 而大夏的皇位争夺,可不是前朝的大夏皇帝死前的旨意可以作数的,他的父亲姜墨当年就是强行逆天改命,依靠自己在作为皇子担任地方长官时建立的军队,正面迎击大夏第一强军禁卫军并击败之,才弑杀了先一步到达神都登基称帝的皇兄,最终上位的。 在这个尚未成型的计划里,让邬瑞重操旧业制造出些也许能改变战争形态的爆炸物,的确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虽然这个想法只是初具雏形,把邬瑞收入帐下的初衷也确实不是这个,但一些藏在脑海中的心思被这样挖掘出来,还是让姜澜有了一瞬的失态。 尹安看着姜澜,此刻这位皇子殿下的举止让他以为说中了,不由冷冷一笑说道:“殿下,我可知道,大夏帝国对于不受宠的皇子,便是发配到图兰城这种新近征服之地。人心不稳,也不似诸秦之地那般足以倚靠大夏的传统贵胄的支持而建立起强大的军队和统治。而大夏帝国素来对不受宠的皇子极其冷漠。” “尹老先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殿下,如果您发生了如当初坠马一般的‘意外’的话,想必神都的那群大臣,乃至皇帝陛下,都不会有所行动,毕竟,这帝国的皇子殿下足足有四十个! “也许他人会对您的头衔而感到畏惧,但并不包括我们尹氏家族!如果您想要动我们在图兰城中的蛋糕的话,还请殿下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忤逆之言,姜澜的心中蹦出来这四个字,他开始明白起来,自己在一些不受宠的,被发配到新近征服地区的皇子中,可能都算得上是地狱难度开局。 其它的皇子们所在的区域,由于在吕底亚灭国时激烈的战斗、抵抗乃至杀戮,旧势力基本都是被连根拔起的,而他所在的图兰城,依然时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在他想要稍微有些动作时,便会出现尹安这样麻烦的存在限制他的行动。 姜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尹安,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笑容并没有像之前那般虚假,或者说,并不容易让人看出来是这笑容是虚假的。 “我想,尹老先生可能误会了些什么。” 尹安已经做好说出这番话后,姜澜发怒暴起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的威胁像是一根针刺在了棉花上,被他轻松地化解了。 “既然尹老先生误会至此,我也不多做隐瞒了! “没错,我多次来往那宅邸,并不是为了那狗屁的炼金术!而是为了那刺客!” 尹安一怔,他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突然有些无法理解姜澜的意思了。 “说来好笑,我将那刺客擒住后,却发现她,正值花季,且姿容不凡,是我喜欢的类型。”姜澜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尹霄听姜澜说起这些,沉默良久的他却突然来了兴致一般,点头赞同道:“没错,那女孩的确生的很漂亮,虽然那天蓬头垢面,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姜澜意外地看着尹霄,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暗骂,若不是他当时果断从尹霄手中抢下了克里斯汀,怕是早就遭他毒手了! “虽然那女孩是刺杀尹兄的刺客,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了她一个选择,让她可以活下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活下来...... “至于这个选择嘛......” 姜澜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不过话说道这份上,在场的都反应过来姜澜在说些什么。 此刻尹霄立刻脸上露出一副嫉妒又有些许“遇到知己”的表情来。 第二十章 狮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倒也不必这样难以启齿!” 就在尹宵正要出口与姜澜交流一下这方面的所谓“心得”的时候,他的爷爷尹安却恰当地阻止了他,并不咸不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姜澜先是有些木然,但随后便露出了些兴致地说道:“尹老先生,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是诗意盎然,不知是从哪里摘抄引用的?” “自然是大夏的典藏《诗经》中。”尹安难得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不瞒殿下,老夫几十年下来,腹中自然有了些大夏的经典!” 姜澜诧异了一会,看来这个世界与前世那个世界的联系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一些,?甚至会有一些姜澜熟悉至极的东西突然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 不过他也没有细想,本身他的穿越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那么,接下来发生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姜澜的心理其实都可以承受。 姜澜理了理情绪,又接着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对尹宵说道:“因为我的这点爱好,无意间得罪了尹兄和尹老先生,我在此真挚的道歉,若是尹老先生还不愿意,那我便将那女孩杀了便是。” 姜澜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还没等尹安反应过来,由于姜澜此前的一番言语对他好感大增引以为知己的尹安却抢先开口说道:“那位美人杀了的确可惜,殿下不必为了我做出这等事情来!不过,殿下的口味在我等人中却是稍显清淡了......” “尹宵!” 尹安脸色难看地叫停了扩展着话题的尹宵,尹宵似乎对尹安怕的异常,立刻噤声不语了。 “殿下既然如此说,老夫便也不再追究了,告辞了!” 在尹安转身的一瞬,姜澜和尹安的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两人的变脸速度之快甚至让一直把守正门的卫兵啧啧称奇。 ...... 尹氏家族如今的宅邸,是在姜澜来到图兰城后才新建的,原本他们的住处便是姜澜所在的行宫。 不过,虽然如此,这新建的宅邸却比姜澜如今的行宫还要豪华上不少,显然这座宅邸从设计到建成都花费了不少的心力。 尹府府主处。 尹宵被罚跪在尹安的面前已经过来半个时辰,如今的尹宵已经跪得满头大汗,完全是一副勉力支撑的样子了,尹安坐在太师椅上却未有丝毫动容。 片刻后,尹安才终于叹口气,示意尹宵起来,尹宵终于一个瘫软跌坐到了地上,直到仆从们贴心地将他扶到了一个小椅上。 “宵儿,知道我今日要惩罚你如此之久么?” “……孙儿知道。” “哼!”尹安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怒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大夏古代的圣人所言,你要谨记这句话!” “……孙儿着实不知,还请爷爷赐教!” 尹安脸色稍缓,随后慢吞吞地说道:“那老夫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与那皇子殿下算得上是一直有往来,你觉得,他算是个什么样的人?” 尹宵近乎毫不迟疑地说道:“我扪心自问,澜殿下之前也算得上我的酒肉朋友,能合得来的缘故自然是我们各方面都很像。” “哦?你倒是说说,你们像在哪里?” “爷爷也知道,我算得上是您孙辈中数一数二的无能之辈了。我别的兄弟姐妹们都在某些领域拥有不小的才能,而我在尹氏的教育下却样样都不成器。” 尹霄说这句话时毫无羞愧之色,尹安也是连连点头习以为常一般,丝毫没有想要安慰他的样子。 “而澜殿下,也是如此,贵为大夏皇子,却一无所长,尤其在皇帝陛下与其它皇子们的衬托之下。 “因为如此,我们之间才有那么一些的共同语言,不过,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算得上有色心有色胆,那澜殿下出身如此富贵,可以说要有投怀送抱的女子,那可都是信手拈来,而他却是根本不敢的样子,称得上有色心没色胆。还得我亲自提点,他才开发出来这方面的一些本事。” 说出这句话时,尹霄脸上倒是不合时宜地露出些自豪的神情。 尹安有种想要掩面的感觉,他素来知道,尹霄在私底下做着些即使在尹安看来,都有些天怒人怨的事情,绝对算得上是禽兽了。 “当然,今日一见,皇子殿下的确今非昔比,至少在这方面进步上了不少。” 尹霄摇头晃脑地说着,却发现尹安的脸逐渐地黑了下来,便乖乖闭上了嘴,情知自己可能说错了些话。 尹安终于理顺了一口恶气,说道:“别的我倒不论,不过那位你送出去的,叫作许凌的少女,似乎在殿下身边极为得宠,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碰过那个女孩没有?”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轻浮异常的尹霄终于有了点严肃脸,说道:“许凌可是我从那奴隶商人货物中买到的最为出色的物品,本身买下就存了些拿去讨好殿下的想法,我自然没有碰过。这个还请爷爷放心。” 尹安松了一口气,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后,又再度对尹霄说道:“霄儿,你说那皇子殿下与你一般,都是富贵人家的傻儿子,我可不赞同。” “嗨,爷爷,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就是尹氏家族的败家子儿,靠我那才华横溢的哥哥才能安享一生的!”尹霄摆了摆手说道。 “我没说你!”尹安生气了起来,“我说,那澜殿下,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尹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三年前,我在迎接殿下的晚宴上见过他,那时候的殿下,眼神呆滞,且并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让我都有点不敢置信那殿下是名满天下的大夏皇族。彼时的他,的确算得上是个不幸降生在皇族中的普通人。 “但是今日,我在那本应无能至极的皇子殿下眼中,找到了一匹狮子!真是没有想到,时隔三年,竟能让一个人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尹霄茫然看向他的爷爷,尚不知道尹安这话中的潜藏的意思。 第二十一章 利害 “我还是没办法理解您的意思。”尹霄挠了挠头,说道,“之前您说是皇子殿下有可能包庇刺杀我的凶手,有对我尹氏不利的先兆,可今日一看,却是他为了自己的某些需求不经意地恶化了与我们尹氏的关系,这跟狮子的眼神有啥关系。” “你真相信他说的?”尹安瞪大了眼睛,自己的这位乖孙儿别的不说,至少在智商方面,暂时是没救了。 “至少我坐在他的位置上,遇到那个级别的小美人,我也会这么做。”尹霄理直气壮地说道。 看来还可能有点救,至少还会换位思考。尹安自我安慰了一下想着。 “......我不跟你扯这些,倒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殿下的作态,会不会是他伪装出来的,实际意图真的就是想对我们尹家不利呢?” 尹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歪着头想了一会,赞同地点了点头。 尹安彻底地无语了,看来尹霄之前是完全相信了姜澜所言,根本没有往正常人应该有的方向想。 孺子不可教也。尹安的脑海中飘过了这个句子,只不过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是从那本大夏经典中提取出来的。 “皇子殿下并不在陛下那里受宠,因此由皇帝陛下指定继承这个道路,是断了的。那么,若是他真的有染指帝位的想法,也只能选择当今圣上的登位法了。” 尹安依然循循善诱,毕竟眼前这人还是他的亲孙子,一些政治上的常识还是需要知道的。 “你还记得,皇帝陛下是如何登位的么?” 尹霄一歪头,喊道:“忘了!” “......总之,殿下真想要争夺皇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图兰城为基础,建立起足够让大夏朝廷忌惮的军队,虽然现在看来是天方夜谭,但如今的皇帝陛下在未登位前,确实做到过这个。” “爷爷,你说了那么久,不就是想说我们毫无野心放浪形骸的澜殿下,终于有了一些想当皇帝的想法了嘛!”尹霄打了个哈欠,说道,“可是就算澜殿下想当皇帝,跟我们尹氏家族有什么关系,甚至我们都可以全力支持辅佐他,一旦他登上帝位,我们尹氏有从龙之功,都有机会重返离落千年的新泰西城了,对我们不是好事吗?” 新泰西城,这是吕底亚人对大夏神都的称呼,大夏神都是当今的皇帝陛下灭吕底亚后,才定都于此的。神都原本作为吕底亚的都城,曾经是泰西诸国的第一大城市。 尹安一怔,没想都他这没用的孙子竟能想到这个地步,但他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澜殿下是狮子,其它的皇子就不是吗?大夏的皇位,可不是靠想想便能登上的。如果我们尹氏全力支持澜殿下夺位,一旦失败,便是被新登基的皇帝杀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虽然如今的澜殿下,心智手段都算是尚可,已经强于前朝吕底亚那些只知内斗的废物皇族了,可在大夏,这远远不够。” “哦?爷爷如此高看澜殿下,却还是对他的前景感到如此悲观吗?” 尹安点了点头,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当年在前往神都觐见陛下的时候,见过九皇子厉殿下。” 他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恐惧:“这位厉殿下,手腕、能力都算得上稀世,连陛下似乎都对他有所顾忌,便将他流放到了西部边境直面那安息帝国的大军,但几次下来,一个边境城市竟击退了安息皇帝的十余次进攻,死伤者达到数万! “我可不认为,如今的澜殿下,有什么资格和那位厉殿下同台竞技。” 尹霄好像领悟到了什么,玩世不恭的姿态悄然间消失无踪了。 “既然澜殿下并没有什么胜算,那么我们也没有什么辅佐他的必要了。”尹安说着,浮现出了一丝狠色,“相反,澜殿下想要收拢图兰城的权力,必然要触动到我们尹氏家族的利益!所以,我们非但不能辅佐他,还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与他对抗!” ...... 刘枫这几日,过的很不舒畅。 先是来到图兰城后,颓废了三年的姜澜殿下终于动了亲政的念头,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权力剥夺了—他的权力来源本就来自于这位皇子殿下,手下的卫兵们也都是大夏帝国的忠实士兵而不是他的,几年里他也并不能拥有自己的势力。 因此姜澜一想动手,他便只能乖乖地将原本剩下的一点在图兰城的权力,给送还到原主人的手里了。 然后,就是今日,皇子殿下不知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给了他这么一张图纸。 图纸中有某些他无法理解的符号,看起来像是大食人的数字,但是他还是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城堡的设计图! “殿下,您又想要干什么?”刘枫摸了摸鼻子,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他的这位名义上的学生了,坠马前,这位皇子殿下虽然无能,但好歹还算听话。 但那次坠马后,却是愈发地不讲道理起来,其样貌举止越来越像那位不讲道理的大宗师皇帝陛下了。 好吧,皇帝陛下的决策虽然很多时候都毫无逻辑可言,但每次在大臣们极力反对下做出的决策在大多数时候却都被证明是正确的,现在大夏的衮衮诸公们反倒不再对陛下的一些无理举措而有意见了。 但是这位皇子殿下...... “我在这地方待地不利索,自然是要新建一个行宫。” “新建行宫?殿下,您可知这需要多大的财力物力?况且如今图兰城地块,除了零零散散当年一些大贵族出逃后留下的空地,哪还有地方再新建一个行宫?” 姜澜奇怪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在图兰城新建行宫了?” 难道是在乡野之外?刘枫的内心剧震,连忙出言阻止:“殿下,若您的住所迁移到乡野之地,无坚城阻挡,万一那第拉那伯国大军开进,殿下本人可能会有性命之危!况且殿下搬出图兰城,便意味着放弃图兰城领下的子民!还请殿下三思!。” “哦?这图兰城,还算得上是属于我的吗?”姜澜突然出口说道。 第二十二章 新的城市 刘枫一惊,先是思考皇子殿下为何会唐突地问出这个问题,片刻后,才严肃地问道:“殿下,前几日,尹氏家族的族长来觐见,与你说了些什么?” 刘枫在送出去往神都的诉状后,一直闭门,称病不出,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行宫外他为自己安置的住所内,也鲜有人敢于打扰,连图兰城内的一些政事都毫无兴趣,而是将所有的决策权都让渡给了姜澜。 这也是姜澜很快地收拢了权力的原因之一。 这次,刘枫是在姜澜极力的恳请下,才重新回到行宫的,却不知皇子殿下今日要与他谈这么离谱的事情。 姜澜看着刘枫,轻轻叹了口气,把那日与尹安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刘枫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群亡国奴!靠着出卖原本效忠的国家才保留了现在的地位,没想到竟嚣张到这种地步,连大夏皇族都敢威胁!” 姜澜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我能力够强,足以在皇位争夺中取胜的话,他们巴不得献上自己的忠诚给自己攒个从龙之功! “而既然他们认为我无法取胜,认定我会死于这场皇位争斗,那我自然如冢中枯骨一般,他们自然是不屑和死人合作的!” “即使如此......” 姜澜摆了摆手,示意刘枫停下,说道:“不过,我大夏皇族的性命,自有大夏皇族去收,我若是争位失败,被父皇或者某位皇兄皇弟杀死,自然没有半点怨言。可这尹氏家族并不是我大夏皇族的人,甚至不是我大夏皇族的狗!这等蝇营狗苟之辈也配威胁我的性命?真是找死。” 刘枫感到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后背闪过。 “当然,如今的我并没有与他们争权夺利的本钱。”姜澜哂笑一声,说道,“即使我是图兰区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刘枫也不好说什么,这的确是事实,这几年里从神都空降到此地的皇子一方一直是他在把持局面,很多时候,面对那些吕底亚帝国的遗老遗少们,的确称得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澜看着刘枫,他对他这位名义上的老师观感其实并不怎么差。 皇子不愿处理事务,游戏人间时,他可以承担起图兰城的管理责任与那群地头蛇们斗智斗勇,而自己的学生“振作起来”时,他也会将权力全数给出,就算心中不太情愿。 即使他极力阻止自己去钻研炼金术,但那出发点也并不是要对他不利。 “既然打不过,就只能麻溜地逃跑了。”姜澜伸了伸腰,缓解了一下这几日里积攒的疲倦感。 刘枫沉思了起来,看起来他也对姜澜的想法有了一定的赞同。 “不过,殿下,你准备把行宫迁移到哪里呢?”刘枫皱了皱眉问道。 “许凌,把图兰区域的地图取来。” 姜澜随意地吩咐道,许凌也点了点头照做。 如今的许凌,相比仆从,更像是姜澜的秘书,除了照顾姜澜的日常起居外,姜澜还有意无意地将一些琐事都交给了许凌处理。 而让姜澜意想不到的是,许凌处理的都非常不错,一切揽在她身上的事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纸制地图被铺到了地面上,姜澜指着地图上靠近大湖的一个点说道:“就是这里。” “这是......” “西云镇,靠在云湖边上,是我大夏接管此地后,才逐渐发展起来的小镇。” “可是,为什么?据我所知,那个小镇在图兰区域的乡野城镇中规模都不算大......” “老师,你知道为什么图兰城,要建立在此处,而不是图兰区域的其它地方。”姜澜突然问了一个看起来并不相关的问题。 “这里原本是吕底亚帝国通往泰西诸国的货物集散地,商贾云集,之后人口也逐渐地聚集到了此处,变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之后为了提防时不时来打家劫舍的强盗,此处的一些贵人集资建造了城墙,这才有了图兰城。 “而现在,我大夏与泰西诸国的关系,可没有吕底亚与泰西诸国那般一衣带水了!” 刘枫摸了摸下巴,想要出声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刚刚张开的嘴巴又立刻地合上了。 “老师,这些年来你管理图兰城,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 “你是指?”刘枫被姜澜这么一问,脑海中瞬间有了许多的思绪,显然,图兰城的不妥之处在刘枫看来,是非常多的。 “这个城市在逐渐衰弱!” 姜澜的这个论断,刘枫愕然之余,并没有出声反驳。 “图兰城与泰西诸国的贸易往来已经断绝,甚至还会遭到最近的第拉那伯国的袭击,可以说,当年在此地建城的最大要素,已经彻底的消失无踪了。 “而且,城内的手工业并没有因为贸易而发展起来,如今的图兰城,完全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 姜澜接着说道:“老师,那次我问过你,为什么图兰城的民众并没有精气神,走在路上如行尸走肉一般。你当时的回答是,有血性和精气神的人,都被我大夏杀了好几轮了。 “我现在并不赞同,那些乡野间整日面朝黄土的农夫们,身上可没有这么消极的东西。 “图兰城中的平民们,散发出的暮气,是这个城市的暮气。只要大夏帝国一天还在与泰西诸国处于敌对状态,那么图兰城就会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刘枫的确在这三年间,发现了图兰城中的诸多问题,但这些都只流于表面,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兴趣去解决。 但姜澜话语,却让他原本所疑惑的一些东西豁然开朗起来。 刘枫决定不再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是想了想,迟疑地说道:“那么,殿下,最初的那个问题您并没有回答,为什么要将新行宫建立在那个西云镇?” “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姜澜笑了起来,说道,“图兰城必然衰落,但整个图兰区域的规模摆在那里,必然要有一个新的城市取代图兰城的位置。 “我要建立的不只是一个新行宫,而是一个新的城市!” 第二十三章 山丘 “建立一个新的......城市?”刘枫喃喃自语。 他再度看向姜澜起初给他的那份图纸,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不像是行宫的设计图,而是城墙的设计图! 若是皇子殿下要建立一座城市而不是新建一个行宫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这是......” “棱堡,我给他取的名字。” 姜澜说道。 姜澜在决定离开图兰城,在他所辖的图兰区域内再起炉灶这个念头出现后,便立刻默念咒语进入了那个满是书籍的小屋。 经过很长时间的定向搜索后,他找到了一本十六世纪城墙的设计图,名字便叫作棱堡,是当时西欧的城防者们为了应对火炮而设计出的一种城墙形式。出现后瞬间改变了欧洲的战争形态,自棱堡出现以后,攻城方不再拥有相比守城者绝对的优势了。 现在的科技水平,其实是足以制造出这种城墙的,但是距离吕底亚灭国战争中,大夏帝国首次投入使用火炮才20年,如今这种中世纪城墙的大克星方才普及,正是火炮的黄金时代,一个接一个旧时代的铜墙铁壁被凿穿,也暂时没有天才工匠设计出这种城墙模型。 而姜澜让这个城墙模型的出现,提早了一些。 “西云镇背靠云湖,前方就是丘陵地带,只需在某些必要的地方建立起这种城墙便能做到有效的防御。并不需要如图兰城一般,四面都要树起城墙。” “可是,殿下您真的觉得,这西云镇有成为城市的可能?” 刘枫皱起了眉头。 “地理位置上,图兰区域其实是被云湖和附近的丘陵地带给阻隔在大夏帝国其它地区之外的。反而与西方的第拉那伯国,从地理上看更加接近。 “而如今与泰西诸国的往来已经断了,虽然图兰区域的粮食产量尚可,并不会出现饥荒,但除此之外的一些商品,就必须依靠水运从附近的地区运来了。而西云镇,从港口质量以及水运距离方面,都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而然便成为了物资的中转站。” 姜澜缓缓地说着。 “殿下,的确很有道理,但是那边毕竟是多山丘陵之地,虽然增加了防御的可靠性,但集散的货物,如何运出那里呢?” “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 “我们的任务?” “诚然,虽然西云镇地理位置很好,但毕竟多山,如果放任它野蛮生长的话,恐怕要猴年马月才能变成城市,但是如果我们插手,那就不一样了!” “我们最复杂的任务并不是在西云镇建造行宫和城墙,而是开辟出一条可以从丘陵地带通往外界的路!” 姜澜正欲接着说下去,但此时,行宫外的一个卫兵进入行宫禀报:“殿下,邬瑞大师求见!” “邬瑞大师?”刘枫脸上顿时有了层阴霾,他接受过大夏帝国最为正统的教育,对于炼金术士一类的人物是非常歧视的,更何况这位“邬瑞大师”还是把姜澜“迷得神魂颠倒”的人物。 姜澜点了点头,转而对刘枫说道:“老师,这位邬瑞大师,便是这其中的关键一环了!” 姜澜话音未落,却听行宫外有些零零散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那位胖老者邬瑞正在气头上,说出了许多并不算文雅的话。 “殿下,当初说好的不打扰我,让我安心进行炼金合成,怎么此次无缘无故地就把我叫来了!” 邬瑞一把甩开侍卫,推开大门气愤地说道。 姜澜温和地笑了笑说道:“邬瑞大师,接下来就不要在那里炼成了,我给你另寻个宝地,保管比那破地方大上几倍!” 邬瑞一时间怒色全消,笑眯眯地对姜澜说道:“殿下,那就一言为定了!” 姜澜的承诺让邬瑞一时间喜形于色,但片刻后他脸上的喜意又消退了,用不善的语气对姜澜说道:“殿下,我最近在图兰城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是关于我孙女与殿下您的......” 姜澜听了一阵苦笑,应该是尹氏家族有意,把当天姜澜与尹安谈话的内容给泄露了出去,一时间半个图兰城都知道了这个流言,不过对一般民众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个与大贵族有关的桃色新闻。 毕竟,在吕底亚帝国尚还存世时,那些大贵族中更加劲爆的传闻比比皆是,像澜殿下的那些小癖好,根本没办法吸引图兰城民众们的半点眼球。 “邬瑞大师不会是信了吧?当初我可将克里斯汀安置在行宫内了,可也没有做任何不妥的事情。”姜澜笑着回应道。 邬瑞也知道这流言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他只是放心不下才出口向姜澜确认的。 他突然有些担忧,这一询问会不会导致皇子殿下对他的观感变差,以至于如今优渥的研究环境出现问题? 邬瑞手足无措起来,直到姜澜继续出口。 “邬瑞大师,我这次邀请你来,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要问什么,老夫自然如实作答。” “我记得你在研制出尿素之前,所专攻的方向是炼制合成爆炸物的方向?” “是的。” “那么,邬大师您如今能否炼制出那种爆炸物来?” “可以。” 邬瑞毫不犹豫地回答,但片刻后,他想起了什么,立刻出言阻止:“殿下,我所研制出的爆炸物根本无法贮存,只要有一些震动便会爆炸,拿其来武装军队绝对是不行的!” “我不是要武装军队。”姜澜失笑,火药的用途可不止是战争。 “我问你,如果有足够的量,你所研制出的爆炸物的威力是否强大?” 邬瑞迟疑了一下说道:“虽然那种物质有诸多不便,但爆炸威力方面,老夫还是很有自信的。” “那么,那种物质足够的话,是否能炸平一些小山丘陵?” 沉默良久,邬瑞要来一支笔,在地板上进行了一番姜澜一时半会儿看不懂的计算,随后郑重地点头。 姜澜猛地站了起来,与他推理中的类似,邬瑞炼金合成的爆炸物,很可能就是他所熟知的硝化甘油! 第二十四章 天雷液 在姜澜的概念中,除了最基本的合成“金子”的炼金术之外,这种技术更像是一种魔幻的化学。 邬瑞当年是在试图改良那种爆炸物时,才阴差阳错合成的尿素。那么,这种爆炸物所需要的反应物应该与尿素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 那么,尿素所必要的氨气,便是最有可能作为炼成爆炸物的原料而存在的。 而在邬瑞的描述中,这种爆炸物威力巨大且不稳定。这些条件限定后,姜澜很容易就能推导出,这种爆炸物便是硝化甘油! 到这里,姜澜终于一定程度地理解到,为什么刘枫说炼金术“华而不实”了。 炼金术士们也许能够炼成出超越时代的反应物,但被理论与实际贮藏水平限制,根本不知道他们无意间炼成的物质有着多大的用处。 尿素如此,硝化甘油也是如此。 当然,姜澜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而且随时可以翻阅领先两、三个世纪的知识,他有着把炼金术带入应用领域的自信。 随即,姜澜便一五一十地把他的计划告知了邬瑞。 比较,这位炼金大师是他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至少是没有必要对他进行隐瞒的。 邬瑞在思考很长时间后才回过神来。 “殿下的意思是......” “能否在迁移后新建立一个炼金工厂,专门用于建造那种爆炸物?” “工厂?” 姜澜又顿了顿,说道:“考虑到爆炸物的贮存和运输问题,那个工厂就建在靠近我们需要开辟的丘陵旁,一旦合成的量足够,就立刻拉去对丘陵进行爆破。” 邬瑞有些意外,眼前的皇子殿下所提出的方案,可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想到的,明显是针对自己爆炸物的特性做了专门的调整,但皇子殿下毕竟是炼金术方面的门外汉,怎么能对那种爆炸物有如此深入的了解? 想到这里,他只能无奈把皇子殿下曾与他提及过的“化学”给搬出来说服自己了,他只能再次感叹“化学”的确拥有不亚于炼金术的博大精深。 “只是,殿下。”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大师,有什么意见可以尽管提。” “得加钱。” 邬瑞的话语先是让姜澜疑惑了一下,但随即他便轻轻笑了起来。 邬瑞看着姜澜的反应,胆子也少许地大了一些,解释道:“殿下,之前我炼成‘尿素’并未收取任何费用,只是因为殿下为我提供了一个炼金工房作为报酬,但此次扩大生产‘天雷液’,却是报酬之外的部分。” 邬瑞欲言又止,但姜澜已经完全会意,不过他内心反倒松了口气,如果这位炼金大师一直不收取报酬只是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的话,他反而要怀疑一下对方的想法了。 “大师,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报酬。” “这一次,给我一个新的炼金工房可就不够了。”邬瑞连忙出声补充,生怕不能从姜澜的钱袋子里搜刮出什么。 “当然不是。”姜澜失笑,“在成功建立起西云镇与图兰区域的道路后,自然要对沿途的商贾收取费用,前五年所收取费用的一成,便交给大师了,如何?” “这……”邬瑞此时反倒迟疑了起来,事实上他一直住在图兰区域的东部边陲,对西部的其实不甚了解,虽然姜澜言行举止间对它的未来有很高的期待,但邬瑞本人还是对此表示将信将疑的。 这个路费分成的利润有多高,他如今可谓是完全不了解。 “有什么问题吗?”姜澜看邬瑞有那么一点不情愿,便出声问道。 “没有。” 邬瑞想了想,还是决定遵从姜澜的方案,毕竟在他的感知中,之前因为克里斯汀的事情已经小小地得罪了皇子殿下一下了,再提意见,可能自己再皇子殿下眼中的观感就要更差了。 这可是他可能的长期饭票,现在退后一步,就退后一步吧。 他心中这么想着。 当然,他不会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会是他一生中屈指可数的正确决定,至少在他所在意的“钱”方面。 “那便先这样,邬瑞大师你先回去好好准备,把制取那个天……” 姜澜一时忘记了邬瑞对那硝化甘油的称呼。 “天雷液。”邬瑞出声提醒。 “对……天雷液所需的原料写个清单,我为你准备好足够的原料。” “是,那老夫先行告辞。” 随着邬瑞的离开,刘枫勉强挤出的笑容也顿时消失无踪,对于神秘学者一向极端厌恶的他,可以说花费掉了半个月以来积攒的涵养,才勉强保持了在炼金术士面前不显得失态。 察觉到刘枫的姿态,姜澜不由摸了摸面颊。 “老师,你是不是又要提醒我不要接触炼金术士?”姜澜问道。 “殿下,该说的我早已说过,你既然不听劝,我也没有办法。” 刘枫用这句话宣布了他的投降,皇子殿下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又贵为大夏皇族,理论上的皇位竞争者,他一个大夏望族出身的士人,至少名义上是完全管不着姜澜的。 姜澜不由摇头,刘枫在他眼中,算得上是他身边少有的具有一定真才实学的人,虽然对他本人的态度存疑,但在他最缺帮手的时刻,刘枫的存在无疑是极为重要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泰西诸国的神秘学极为敌视—虽然大夏帝国的大环境如此,但其他人大都也只是对炼金术这些术法视若无睹而已,而刘枫身上却可以明显地感知到对其的敌意。 “那么,老师,你有什么方案,能使从西云镇通往图兰区域的道路,从山路变为平地呢?” 刘枫无法反驳,事实上他对所谓地形改造在那之前完全没有概念,连想也没有想过。 “至少邬瑞大师的炼金合成能够为我的方案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单就这一点,炼金术就绝不是什么无用之物。” 刘枫无言,他年轻时,在大夏与吕底亚的战争尚还在白热化阶段时,的确听说过吕底亚一方拥有强大爆炸力武器的传闻,不过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直到吕底亚灭国,那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依然没有出现。 但是,这次与邬瑞的接触,却让他没来由地回忆起了这段传闻。 第二十五章 税收 图兰城的市井最近流传着一个非常有趣的传闻,那个一向玩世不恭的皇子殿下又整了个新活,决定暂且抛下他治下的图兰城,带着些亲近之人搬移到了风景优美的云湖畔,图兰城的大小事务,却是一股脑全部抛给了那些投诚的大家族们。 要知道,皇子殿下在那之前可总算振作起来亲自处理一些大小政务了,这样搞那么一下,终于让图兰城的民众们认清了这位殿下就是三分钟热度,难怪一些传闻中这位皇子殿下在皇位争夺中排在了吊车尾。 如此轻佻的人,怎么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呢? 当然,尹氏家族、安氏家族这些大家族倒是喜出望外,不断派出人手收回当年大夏征服时失去的产业份额,让图兰城重新回到了20年前,几大家族分治的状态。 虽然他们对那皇子殿下突如其来的操作也无法理解,但眼下这位澜殿下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些家族不断收回产业的同时,在某些领域内又产生了利益冲突,激烈的斗争下,反倒刺激了图兰城的经济,萧条的城市一时间又回光返照般地繁荣了起来。 当然,市民们的鄙夷,和图兰城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与姜澜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现在的他,已经来到了几十里之外的西云镇,站在了云湖畔,货物集散的码头上。 这个码头,乃至西云镇,在之前都几乎可以用野蛮生长来形容,在大夏的势力还没有进入图兰区域前,这里充其量就是个环境优美的地区,由于是丘陵与森林地带,只有一些猎人才会偶尔光顾这里。 而大夏帝国的征服,让一切都变了样。 原本图兰区域与泰西诸国的贸易线路被切断,大夏帝国的商人开始逐渐发现这片地区,并在一些尝试后,把货物集散地选择在了这片天然的深水良港。 他们把这个良港简单地命名为了西云港。 虽然接下来的陆路运输较为不便,但在这里装卸的货船却可以拥有更大的吃水,从而获取更大的吞吐量,这些量便足以抵消接下来的陆路运输带来的高成本。 由于货物吞吐量的逐渐增大,也慢慢地有一些卸船工和商人开辟了这片地区的一些平地,砍伐树木并建立起了一个规模并不大的镇子,而镇子的名字也被随便地命名为了与港口一样的名字,“西云镇”。 姜澜之前,单纯是靠书面上获取的一些资料,便断定了这个镇子有着巨大的潜力,而今日第一次实地考察,便为他带来了更多的惊喜。 让他最为意外的是,这个镇子的通用语,是华夏语! 图兰区域事实上位于前吕底亚帝国的腹地,这片区域的主体都是祖上十八代纯的吕底亚人,虽然长相与“华夏人”类似,但不论语言还是习惯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 而这片新开辟的镇子,却用着华夏语作为通用语言,这足以说明,在这里经商、定居、工作的人们,大都是从大夏帝国的腹地而来。这也坚定了姜澜把这里打造成他独有的根据地的决心。 “这片地区,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姜澜询问的对象,便是眼前这个面庞似乎混了点蒙古人种血脉的年轻男子,秦晋,他也是这个西云镇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秦晋如今的后背冒出了些冷汗,事实上他很晚才知道一直坐镇在图兰城的澜殿下要到西云镇来,仓促窒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迎接。 他与他背后的商贾,事实上在这里做的是灰色的生意——倒不是说他们装卸的货物是什么大夏帝国明令禁止的商品,而是说,他们的这些生意,并不向图兰城的政府交税。 也就是图兰城暂时没有插手来管,不然的话,这明显算作是走私行径。 而今天,图兰城的政府代表,这位图兰区域名义上的最高首脑,澜殿下亲身来到了专门做这个灰色生意的小镇上来,还带来了几百名士兵,这实在让秦晋心惊胆战。 不得已,秦晋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解释道:“殿下,这是我的货船当年在云湖上,遇到大风,漂泊到此地来的。却发现这个港口吃水很深,非常适合货物集散,便逐渐地发展起来了。” 姜澜轻轻点了点头,身畔的刘枫却脸色有点难看,不由带着些敌意说道:“秦晋阁下,这里的商贸如此繁华,我到此地来之前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不知道这里每年可以为我图兰区域提供多少税收?” 刘枫代行姜澜名义上图兰城的最高权力3年,可以说掣肘之多令人发指,而其中最让人头疼的就是税收问题,尤其是那些大家族在多年经营下,避税手段繁多而隐蔽。 而能收上来多少的税收,一定程度上就证明了图兰政府到底有多大的权力。 显然,刘枫,乃至姜澜的权力,并不是很多。 而今天在此地目睹了西云镇的繁华后,刘枫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想到这三年间竟然忽视了如此重要的一笔税收的时候。 秦晋勉强的笑容僵住了,他本还想再岔开些话题,却没想道这个不识相的中年大叔竟这么直截了当地戳中了他的要害。 “这......” 姜澜倒没有刘枫那么大的反应,倒不如说他在调研时就料想到了这个情况,其实他也可以推导出来,正是因为没有繁重的税收,这个偏远的小镇才会在二十年间,便具有了这样的规模。 如果图兰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片地区,并为这里集散的货物收取高额的税的话,也许这里的发展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当然,姜澜也无意去追究这二十年间所积下的应缴税务,毕竟他这次来到西云镇,只是来搬家的而已。 没错,“只是”来搬家而已。 他轻轻拍了拍秦晋的肩膀,说道:“秦晋阁下,这些我们可以暂且搁置,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仅可以免去这二十年间西云镇所滞纳的税务,之后对此地也只会收取极低的税收。” 第二十六章 前朝 秦晋的脸色稍缓,但他知道,皇子殿下给出这么具有诱惑力的方案,想必会让他大出血一番。 他的脸色一阵变幻后,终于展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殿下,不管是什么条件,我秦晋一定尽力满足。” 在他的观念中,世界上几乎是没有比“免税”和“减税”更加具有价值的东西了,当然,多年商旅生涯的基本功还是让他没有把话说的太死。 “很简单,若将你此地的住所让予我,我便履行之前的承诺。” “就这?”秦晋不由脱口而出。 他在西云镇的住所位于西云镇的地理中心,是这几年方才建造完成的。虽然他想尽办法要把这个规模并不大的寓所设计地富丽堂皇,但再怎么优化,最终还是会再住所内散发着一种刺鼻的铜臭味。 别说是皇室的宫殿了,就连图兰城那些小贵族们祖地从设计上说,都显得雍容华贵一点。 也难怪,当皇子殿下提出这个条件时,他甚至会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 不过秦晋很快地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献媚般地说道:“殿下,您真的不用再附带其它的条件了?” 这个条件之优厚,让秦晋有了种不真实感,也多了少许的不安,这让他不由得违反了商人的职业规范,偷偷提醒姜澜要稍微地增加一些筹码。 谁知姜澜一摊手,说道:“不必了,这样就足够了。” 惊喜之余,秦晋又不由泛起了些鄙夷之色,看来传闻并不是无迹可寻,这位皇子殿下且不说出手大手大脚,看来对自己所拥有的一些权力,都没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 想必,这位皇子殿下到西云镇来,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不错的度假胜地而已! 如此重要的税收,居然用一栋看来并不怎么有价值的寓所便轻易地放弃,看来这位皇子殿下,在某些地方实在是弱智地无法形容! 姜澜察觉到秦晋闪烁的目光,他并不在乎秦晋怎么看他,只不过适当的减税的确是他规划中的一部分,况且之后,他所收取的费用大头并不再流动商品的税收。而收下秦晋的寓所,只不过是他不愿再多花费精力去新建一个宫殿罢了。 对他而言,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依靠一个本来就会付诸实践的承诺便免费得到了一座坐落在西云镇的住所! 不过姜澜也并不准备让秦晋就这么安心地离开了,他淡淡地说道:“不过,秦晋阁下,我要先去你那个寓所看看,如果那里的景色不合我意的话,那么之前所说的一切就免谈了。” 秦晋的笑容僵了一下,瞬间换成了苦笑,但随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同意了姜澜的任性要求。 ...... 事实上,姜澜对这个寓所的风格并不是很满意,相比他在图兰城中的行宫,那个行宫原来是尹氏家族的一座家产,尹氏家族在前吕底亚帝国与大夏帝国内,都只能算是小角色,但毕竟家族传承了快千年,还是有一些底蕴在的。 这些底蕴映射到建筑上,就自然而然能够拥有一种无法明说的沉淀的气质。而秦晋的这个寓所,明显就是暴发户的风格,审美方面,还完全是小市民的等级。 当然,就算是这个,也比姜澜前世的居所要好得多了,自然,姜澜是不会有太多意见的。 不过他带来的随从们,以刘枫为首,在参观这个寓所的同时都眉头紧皱,显然非常不满意,不过既然皇子殿下没有意见,他们自然也不会出声自讨没趣。 倒是许凌,是姜澜今日带来的一行人里唯一一个没有表露出太多不满情绪的。 原本秦晋还有一些担心,这位皇子殿下虽然草包,但毕竟是皇宫内出身,见惯了高档次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对这个连他自己都嫌弃的建筑风格感冒,但一轮下来,他并没有观察到皇子殿下脸上有半分的不满,便放心了下来。 “噫?”姜澜突然在一副画像前停住了。 姜澜发出的语气助词让秦晋的身体抖了一抖,他不安地问道:“殿下,对小人的居所有任何不满的地方吗?” “这倒不是。”姜澜摇了摇头望向不知为何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的秦晋,说道,“这副画像,是从何而来的?” 让姜澜惊异的并不是这幅画的内容,而是这幅画的风格。 穿越以来,姜澜一直默认的是,他所在的这方土地,虽然官方语言是华夏文,人民也讲华夏语,但事实上,人种、制度乃至文化都和姜澜所熟知的那个华夏有极大的区别,反而文化上更近似前世的西欧。 他在这个世界所接触的画作,要么是神圣殿堂或者至圣堂的“圣像画”风格,抑或是从泰西诸国传来的方兴未艾的油画技巧。 而眼前这副画,绘画风格却近似前世那些古华夏的肖像画风格! 秦晋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画像,恍然大悟地说道:“殿下,这是我秦氏祖上流传下来的画像,乃是我秦氏先祖的画像,传到如今至少有三百年历史了!” “恕我冒昧,不知你秦氏先祖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秦晋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自豪之情,说道:“我秦氏,乃是前朝大秦帝国的皇族!” 姜澜皱起了眉头,他望向四周众人,却并未发现他们有任何的异动,仿佛是视若无睹一般。 秦晋感觉到气氛有点奇怪,不由凑近低声问道:“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姜澜并未搭理他,只是轻声向刘枫问道:“老师,这前朝大秦帝国,与我大夏有什么因缘吗?” 他的印象中,两个朝代的交替必然会产生诸多的黑暗与动乱,至少前朝与本朝的皇族应该是不共戴天才对,怎么今日一见,却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一般。 过了那么久时间,刘枫总算是接受了姜澜“失忆”的设定,他仿佛是看出了姜澜的疑问,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前朝大秦,与本朝大夏之间,有一段将近百年的纷乱期,我大夏皇族与大秦皇族,并没有无法弥合的矛盾。” 第二十七章 大秦 “将近百年的纷乱期?”姜澜喃喃自语,事实上,自穿越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存在于这世间的超自然力量,并没有把精力放在这个明显和所谓的“神秘”一般怪异的大夏帝国上。 也因此,他对大夏帝国,和所谓“华夏人”的历史,并没有非常清晰的概念,而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稀里糊涂地接受了“金发碧眼的华夏人”这个古怪的设定。 不过这一次姜澜无意间把话题引向了这方面,平时所积攒的好奇心理也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感知到姜澜的好奇,刘枫再次无奈,这段历史可是当年在皇子殿下年少时,他便亲口传授的知识,没想到过了将近十年,皇子殿下这么一“失忆”,又得从头教起。 “大概两百年前,强盛一时的大秦帝国在与从遥远东方而来的蒙兀儿人相遇,双方打了三场战役,大秦帝国便彻底地溃败,并被攻占了当时的首都。” “蒙兀儿人?”姜澜错愕,这又是一个让他感到熟悉至极的名字。 为了确定是否与他认知中的蒙兀儿人一样,他不确定地问道:“这个蒙兀儿人,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称呼?” 刘枫惊讶地看着他,说道:“没错,不过那一种称呼在我大夏帝国并不常见,是从东方安息帝国那边传来的。 “蒙兀儿人的另一种称呼,是蒙古人。” 姜澜沉默,接受了这个世界大量光怪陆离的设定后,对并不怎么怪异的设定,比如从东方征服而来的“蒙古人”,他反而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以后,或许真要去恶补一下这大夏帝国的历史了,也许会发现一些更加有趣的地方。姜澜心中想着。 “这蒙兀儿人将大秦灭亡后,并没有在诸秦之地建立起像样的统治,而是很快地撤出了这一带,诸秦之地也由各路诸侯分而治之。 “若不是吕底亚帝国在那时因为和神圣殿堂闹崩,同样被神圣殿堂号召的十几国联军击溃,也同样进入了分裂时代,也许吕底亚帝国能依靠这个时机收回诸秦之地也说不定。” “收回?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汇?”姜澜好奇。 “因为诸秦之地在我华夏人到来前,便是吕底亚帝国的故土。” 姜澜感到,有一些线索似乎联系上了。 一旦接触到这方世界的历史,他便会泛起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也许,如果穿越到一个与前世几乎没有关系的、彻彻底底的异世界的话,他接受度可能更高。但这种和前世绝对由某种程度上的联系、却可以肯定绝不是前世所在的世界,却实在让姜澜接受不能。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恐怖谷效应。 “那么,我大夏帝国是如何重新整合诸秦之地,并到如今这番鼎盛状态的?” “后面的历史倒是简单了,大夏皇族的先祖作为其中比较强大的势力,不断地东征西讨,终于让诸秦之地重新合一。 “也因此,大秦皇族在我大夏崛起之时,早就失去了权势,大都沦为一般的平民了。如秦晋阁下一般,除了祖上是大秦皇族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刘枫也不掩饰他对秦晋的恶劣态度,以至于秦晋只能尴尬地陪笑。 大夏帝国虽然与姜澜所知的华夏古国大相径庭,但有一点是相对统一的,那就是商人的地位都一般的低。 即使出于某些原因,大夏帝国的商人势力其实很大,但单从政治地位上说,与前世的华夏古国类似,也是不如农民和工匠的。 刘枫也没什么兴趣继续讲下去了,事实上,大夏帝国的崛起对他而言,算得上是比较无聊的话题了,其中并没有什么值得载入史册的大事,几乎与所有大国征战崛起的历史如出一辙,以至于他翻看那段历史时,总有种平淡如水的感觉。 姜澜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恶补一下这方世界——尤其是这大夏帝国的历史,去寻找一些可能存在的,与他前世的世界有所关联的线索。 当然,不是现在。 姜澜转头向秦晋说道:“秦晋阁下,我对这副画很有兴趣,不知道是否愿意割爱让予我?” 秦晋此刻却迟疑了,显然,对他而言这也算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了。 “如果没有这副画作的话,那么这栋寓所我也没什么兴趣了。”姜澜面无表情地说道。 威胁起了效果,秦晋额头上的汗水逐渐显现,不一会便可以用满头大汗来形容了。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秦晋终于妥协说道:“既然殿下喜欢,我便将这祖传之物送给殿下了。” 姜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话锋一转说道:“秦晋阁下,不知你来到我图兰区域前,住在我大夏的哪个地方?” “回禀殿下,小人世代居住于阳州城。” “扬州?”姜澜眉毛挑了一下,“这扬州城是怎么书写的?” 刘枫非常贴心地拿出纸条写出了两个字,看到姜澜轻轻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心下奇怪,却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是解释了起来。 “这阳州城原名为阳都,是大秦帝国的首府所在。秦氏一族失去皇位后,蒙兀儿的大汗并没有肆意屠杀,而是将他们安置在了此地,利用当时投降的皇族对此地实行代管,仅对诸秦之地收取一定的税收。 “当然,不久这样脆弱的统治就被各地诸侯联手推翻了。而秦氏一族由于及时交出了权力,也没有被过分苛责。 “两百年下来,秦氏一族自然是重新地繁衍昌盛了,那阳州城甚至有‘秦半城’的说法。” 姜澜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么,秦晋阁下是如何来到这图兰区域的?” “说来话长。”秦晋的苦瓜脸出人意料地再次摆了出来,“我的家族在阳城也算是大户,而我是家中庶子,并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按照惯例,成年之后家中给足一部分的钱财便让我出去闯荡了。 “而那正是20年前,当今圣上刚刚征服吕底亚帝国,我想着这片新近征服之地应该能有不错的商机,便跋涉千里到这图兰区域来了。” 第二十八章 所有权 “居然是严格的长子继承制?”姜澜突然失笑。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位面的“华夏人”,都用着皇室这种残酷血腥的继承制度呢。 不过仔细一想,他原来的想法确实经不起推敲。皇室用这种血腥继承制度,是可以有效阻止宗室的不断扩大化的,如他父皇一般,把兄弟全部残杀光后,现在所谓的大夏皇室也就只有他父皇和他那多如牛毛的儿女们了。 而这种继承法选举出来的皇帝,不说什么英明神武,但至少从残酷的斗争中存活下来,绝对不会是什么无能之辈。 而这种继承法的代价,也“仅仅”是可能绝嗣的风险和继承时产生的动荡而已。 而如果一些大贵族乃至稍微从平民百姓中脱颖而出的暴发户,如果也用上这种继承方式,别的不说,人丁凋零几乎是绝对的,不出几代大概就会式微。 这种情况下,反而是严格的长子继承制度,显得更具实用性。 秦晋也恭顺地说道:“是的,我的家族历代以来,即使长子是真正的无能之辈乃至有智力缺陷,其它的儿子再如何才华横溢,都只会把家产交给长子继承。 “这是我们家族在大秦帝国还在世时,便一直遵守的继承制度。” 听到后半句,姜澜的心中一动,但并没有说话,而是摸了摸下巴说道:“秦晋阁下,你的家族史我不是很感兴趣,还是请你把来到图兰城的原委说一下吧?” 秦晋一惊,虽然姜澜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顺从了。 “在决定前往吕底亚故土的时候,我便选定了最西端的图兰区域,想要赚些泰西诸国商人的钱。” “到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我猜,你最后失败了吧?” 秦晋低头道:“确实如此,我在那之前太过想当然了,没想到泰西诸国视我们华夏人如洪水猛兽,连保持了上千年的贸易都是说放弃就放弃。 “我到图兰城后,发现完全无利可图,而图兰城本地的一些产业又被几大家族瓜分,没几年,家族给我留下的钱财全部都花费光了。无奈只能找迦南人举债度日。” 迦南人?姜澜倒是知道这个词汇,乃是专门做放债的一个群体,在商贾中的影响颇大,不过不管在大夏帝国还是泰西诸国,他们的名声都非常的臭。 “就这样,你那个先祖的画像也没有卖掉?” 秦晋的脸上一丝尴尬之色闪过,说道:“吕底亚人并不喜欢这种大秦帝国时期才有的绘画风格,这种画是决计卖不出去的。” 他又正色说道:“几次生意失败,我最终还不起借给迦南人的债务,不得已开始东躲西藏地逃债,直到某一天逃到了这里。” 姜澜愕然,从图兰城到着西云镇,这一路上姜澜一行人完全可以用披荆斩棘来形容,可以说这西云镇如果没有秦晋,都算得上荒郊野岭了。 能把秦晋赶到这种地方,看来那迦南人追债追的的确够凶残。 之后秦晋所讲的,对姜澜而言好似是一个老套至极的传统武侠故事,被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主角找到了绝境中的一线天,依靠这个在云湖边屈指可数的良港东山再起,不但还清了所有债务,还从零开始,依靠这个港口建立起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城镇,自己则成为了这个小镇名副其实的主人。 虽然说,崛起的路上难免会有偷税漏税—不,是压根没交过一笔税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也是作为一镇之主的他看到图兰城名义上的主人时如此畏惧的原因。 姜澜忽然拍起手来:“看来,秦晋阁下也算是个百折不挠的汉子!” 秦晋听了看似是夸奖的这句话,更是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明明自己已经认定了这皇子殿下就是个游戏人生的庸人,可为什么面对他时,心中总会有少许的不安? “……不敢当。”思考了一阵,秦晋才从嘴中憋出了这句回复。 而姜澜接下来的一句话,终于让他明白过来,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 “既然秦晋阁下把自己的所有过往都和盘托出了,那么我再隐瞒什么也说不过去—不瞒阁下,我这次带上了我几乎所有的随从,便是准备常驻此地了。” “......殿下能看上此地,小人自然是荣幸之至。” “不过,这西云镇我看大概也有上千人的规模了,地图上可有标记么?”姜澜转头向刘枫问道。 “回禀殿下,当前的图兰区域地图并没有收录这西云镇。” “那行,回头你们再制作一版这地图,务必要把西云镇标记进去。” 这平淡无比的对话,秦晋却听的冷汗直流。他作为这个小镇的实际掌控者,自然是知道,虽然西云镇在图兰区域算得上声名鹊起,但却一直处在灰色地带。 毕竟从事实上来说,这个小镇是以走私生意起家的,而由于近十年才逐渐发展起来,地图上没有记录这个小镇,反而为小镇的走私生意平添了几分隐蔽性。 而现在皇子殿下要做的,却是要将这西云镇放到光明面上,即使有皇子殿下减免税赋的承诺,这日子也绝没有之前那样好过了。 光是这样,就够秦晋心疼地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但他没有想到,这还不够。 “话说回来,秦晋阁下,按大夏律法,千人以上的小镇是需要本地区的长官直接任命镇长的,请问,这个小镇的镇长,是何人?” 这一句话把秦晋彻底吓到魂飞天外了。 他在西云镇发家,并成为此地实际的统治者后,也曾细心钻研过大夏律法中与自己有关的部分。他惊恐地发现,他这种城镇的建造者,在大夏律法中,除非有一个区域的长官背书,否则是无权掌管城镇的。 他也曾试图与当时控制图兰城的尹氏家族交好,换取他们的支持,但就在快要成功时,皇子殿下从神都空降到图兰城,他之前所有的钱财上的花费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第二十九章 爆炸 心理斗争了许久,秦晋才决定不正面回答姜澜的提问,而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您还有什么要求,小人可以尽量地满足。” 在秦晋的判断中,姜澜突兀地提出西云镇在大夏律法中的归属权问题,便是想要狮子大开口对他提些更加过分的要求,想到了这一层后,他才下了决心不弯弯绕绕,而是直截了当地询问姜澜的所求。 也许对一个浸淫商海多年的大商人来说,这个判断并不算错,但很快,秦晋便后悔了。 “没什么要求,我只不过是要收回这西云镇的治理权。” 姜澜想了想,又补充说道:“用和平的方式。” 秦晋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 生意做到这种程度,秦晋本人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也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但那是在不触犯自己的底线的时候。 皇子殿下要从他手中夺回西云镇,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答应的。这毕竟是他半生的心血。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秦晋脸色变幻,不再是之前那种顺从的神情。 姜澜感知到秦晋的变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阁下不用太过激动,我姜澜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这西云镇本就是阁下为大夏开拓的土地,先不论形式上,这个小镇的实际掌控者自然就是秦晋阁下了。 “而作为图兰区域的长官,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承认你在这个小镇的长官地位。” 姜澜的话让秦晋的脸色稍缓,但他很快又不善地看向了姜澜,显然姜澜之前的安抚之言,并没有真正让秦晋满意的地方。 “我是想以入股的方式,逐渐地收购阁下在小镇上的产权,达到平稳的过度,绝不会巧取豪夺让阁下委屈的。” “入股?”秦晋错愕,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词汇。 姜澜笑了笑,解释了一下入股的含义。 只能说不愧是大商人,秦晋很快就理解了入股的意思。 “原来如此,听说泰西诸国的商人们的确有这方面的概念,没想到皇子殿下竟对这些都有所研究。” 不过他忽然冷笑了起来,说道:“那么,殿下,你准备用什么来入股我这个小镇呢?空口白话的话,我可并不会认同的。” 刘枫看秦晋逐渐不把姜澜放在眼中,心下恼怒地喝道:“秦晋阁下,还请注意一下,你可是在和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说话!” “哼,皇子殿下!”秦晋脸上难得有了不屑,“从大夏立国开始,最不缺的就是皇子殿下! “澜殿下,也许这地方的吕底亚人对大夏并不熟悉,以为你与前吕底亚的皇子一般,生来尽享荣华富贵,才给了你少许的尊重,可我是纯种华夏人,我可知道,这大夏帝国,最不值钱的就是皇子殿下!” “你敢!”刘枫怒喝道,正欲带着卫兵将他擒住,却被姜澜轻轻地拦住了。 姜澜对刘枫摇了摇头,示意让秦晋接着说下去。 秦晋也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已经打下暗号让他隐藏在寓所内的手下们随时出手,但这在他的意识中毕竟属于大逆不道,即使现在和姜澜撕破了脸,起码的体面还是要保证的。 “澜殿下,也许你如今可以为祸一方,随便欺压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可是再等十年、二十年呢?等当今圣上无力再保护你们这样无能的皇子,便是你的死期!” 这一席话其实已经算是非常逾越的言论了,不过秦晋并没有任何的后怕,因为他知道,在大夏帝国,皇子属于消耗品,只有皇帝陛下才是永恒,需要大夏臣民敬畏的,也只有皇帝陛下或者厉殿下那样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澜殿下,不过是没有让大夏臣民正眼看待的资格的冢中枯骨而已。 姜澜拦住了正要暴起的下属们,沉默良久,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地扩大,慢慢地,整个寓所都能听到姜澜的笑声。 “秦晋阁下,您不用这么拘谨,直接说等我父皇死后,我便得成为皇位竞争中的祭品就是!” 秦晋低下头,心下惊惶,这个皇子殿下看来比他还大胆,竟直言不讳皇帝陛下的生死。 “不过,秦晋阁下,在没有看过我的筹码之前,您居然就认定我无法拿出你满意的筹码,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我赶走,这可不是个稳重的决定!” 姜澜缓缓地说着,让秦晋少许皱起了眉头。 这位澜殿下如此从容不迫的样子,难道真的有什么后手?他此刻惊疑不定了起来。 但姜澜接下来,并没有对他说明自己的筹码是什么,反而一直盯着寓所内,那台从泰西诸国进口的昂贵大钟,好像是在掐着时间估算着什么。 时针缓慢地转到了某个位置,沉默良久的姜澜突然唇齿轻启,低声说道:“差不多到时候了。” 秦晋还在思考姜澜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秦晋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巨大的爆炸声,即使是大夏帝国的工匠铸造出的巨炮也不会有如此强大的爆炸力,这让他实在心下不安,直接撇下了姜澜一行人,走出了自己的寓所,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这座小镇中生活了很久,他自然知道那个爆炸声传来的方向,便是通向图兰区域的几座山岭,长久以来,这些山岭都阻碍着西云镇的货物运输,使得原本水运而来的运输成本大幅上升,虽然依旧没有赶上从其它渠道陆路运输的成本,但也因此,西云镇的优势并不能很好地体现出来。 而现在,那几座山岭中的其中一座,冒着冲天的火光,烟雾直冲向天空,让他愕然的是,那座山岭的一角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原本被阻碍的运输路线,竟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就是我的筹码,秦晋阁下,你还满意吗?” 呆立在寓所外,秦晋对姜澜的接近毫无防备,而姜澜所说的话他也没有半点听进去。 直到现在,他还在震颤于这个爆炸的巨大威力。 第三十章 恭敬 事实上,在几日前,姜澜做好前往西云镇的准备时,便让大炼金术士邬瑞提前去往那片阻碍西云镇和图兰区域其它地区连接的山岭,建立起专门建造硝化甘油的炼金工房。 可以说,邬瑞再次显现出他作为炼金大师的成色,没几天功夫,便在那里布置好了炼金阵,这一次,他只是要求姜澜给他了一个只需用来遮雨的屋子。 邬瑞在硝化甘油的制取上,显得比尿素制取要专业地多,完全不需要姜澜提出任何的意见——事实上,由于姜澜一直可以自由出入的那个记载着十七—十八世纪知识的书屋内,并没有元素周期表乃至真正近代化的化学知识,所以其实姜澜在炼金术方面提出的意见时非常有限的。 之前的尿素,他是在一个标注着作于1798年的论文上知道的,但硝化甘油这种东西,却是在19世纪才被制取出的产物,18世纪的知识完全是没有用处的。 这也就导致了,姜澜甚至得绞尽脑汁,强行想起已经忘得差不多的高中化学,才勉强得出这爆炸物是硝化甘油的结论。 让姜澜真正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是,由于硝化甘油极不稳定,只要受到震动就有爆炸的危险,而这位邬瑞大师由于无法解决制取过程中巨大的安全隐患,竟剑走偏锋,想出了一种奇怪的、但切实可以规避风险的办法。 那就是在画好炼金阵后,定期派人去那里放置足够的原料,一天一次,而产生硝化甘油的那个炼金阵上,布置了一个容器,专门用来存放液体的产物。 当然,这些冒着风险去放置原料的人,是姜澜在图兰城的贫民窟招募的一些为了吃饱饭就能不顾生死的社会底层。姜澜给了他们极为丰厚的报酬。 在这个时代,人命其实并没有那么值钱,他的很多幕僚都建议不用支付如此多的报酬,但姜澜还是力排众议,决定给与他们足以吃饱十年饭的金币。 硝化甘油,在炼金合成中的原料,与尿素一样,只有木炭和水而已,而氮元素则是直接从空气中合成。 而这木炭,却是这郁郁葱葱的山岭中,最多的东西了。 邬瑞也曾小心翼翼地提示姜澜,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妙的事情,出现了硝化甘油爆炸的事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但姜澜不以为意。 毕竟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发生森林大火而已,西云镇在离那座山岭足够远,不可能被火势波及。而且至少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环保的必要的。 这样仅仅持续了半个月,邬瑞计算中的,足以炸开山脚的爆炸当量便制取完成了。 而今日,正是姜澜拍板,要对那座山岭进行爆破的日子。 很显然,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效果都非常拔群。 不论是这些炸药的当量真正地炸开了山脚,还是对并不准备拱手让开这个城镇的秦晋形成威慑。 爆炸产生的热量足以使得山岭的树木起燃,但靠近爆炸中心的树木已经在几日内被砍伐一空,作为木炭的原料了,即使有少许的树木起燃,也被姜澜早就准备好的救火队伍扑灭了。 在姜澜的团队有条不紊地对爆破后的现场进行善后时,秦晋,乃至整个小镇的居民们、临时靠泊在此地的水手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尚还在冒着浓烟的山脚上。 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低头对一旁的姜澜说道:“殿下,这便是你的筹码吗?” 姜澜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便是我‘入股’这个小镇的原始资金。如果给我足够长的时间,你刚刚所见的那种方式足以改变西云镇出口的地形,让在此地集散的货物运输从此没有阻碍。 “秦晋阁下,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这种双赢的大好事呢?” 秦晋将刚刚吸入肺中的浊气全部吐出,说道:“皇子殿下为我西云镇带来如此的机会,小人感激不尽。” 秦晋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固然和他认定了将山岭炸开后,新生成的出镇路线将有极大的有水可以捞,但更多的,是出于畏惧的心理。 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大夏皇子”的施压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了,而是那个烈性炸药。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炸药威力,想必二十年前,大夏攻打吕底亚都城之时,使用的巨炮,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次,拥有这种炸药的澜殿下可以用来炸山,那么下一次,会不会被用来炸他们呢? 当然,他并不知道,硝化甘油由于这个时代极其恶劣的运输条件,至少暂时是绝不可能搬到战场上的。 面对这种实际的威慑,他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强硬立场,把自己之前的一些对皇子殿下的出言不逊全部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秦晋终于算是明白,姜澜之前提出那种他原本决计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并不是因为这位皇子殿下无能到连估量自己的能量都做不到的程度,而是他切实地有那种筹码,足以让秦晋改变自己的底线。 这下,别说是姜澜用这种“入股”的柔和手段夺权了,即使是将整座小镇都无条件地交付到他手里,他也可以做到毫不犹豫了。 果不其然,姜澜很快地如他预料中的一般开口:“很好,那么接下来,我作为图兰区域的长官,会给你合法的镇长身份,只不过......” “皇子殿下,这座小镇,本就是殿下您的私产,我只不过是代为保管而已,如今正主到来,我正好可以全盘地将小镇交还给真正的主人。” 姜澜脸上露出了赞赏之情,为秦晋的识大体感到欣慰。这些的确是姜澜的最终目的,不过他也只能拐弯抹角地暗示一些,如果让秦晋自己提出,倒是省却了很大的一番功夫。 而秦晋倒是能屈能伸,姜澜连暗示的话语都没有说完,他便恭顺地直接让权了。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三十一章 安居 西云镇的风向逐渐由北向南,风也逐渐地凛冽了起来,秋天反复的冷热过后不久,便是入冬了。 这是姜澜在这个世界所过的,第一个冬天。 图兰城的巨头家族们原本以为,皇子殿下去西云镇不过是贪图那里的美景,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如往常一般百无聊赖地回到自己的行宫。 但是那之后过了许久,直到姜澜行宫的所有留守人员都逐渐离开,连行宫的大门前都开始覆盖上一层的灰尘后,图兰城的各大家族们才意识到,似乎情况有点不对。 他们暂且停下了抢占这几年中,被皇子殿下——确切地说,是皇子殿下手下那个可恶的刘枫夺去的产业,而谨慎地观望起来,想知道这位皇子殿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直到不久前,他们终于确定了皇子殿下是真的离开了图兰城,而在那个新兴的西云镇半永久地居住下来,连同原本的人手都转移到了那边后,他们才暗松了一口气,继续对因皇子殿下的离开而产生真空的产业进行大范围的抢夺。 几个月内,姜澜终于彻底地在西云镇安顿了下来,所有足够信任的手下也从图兰城被转移到了西云镇。 此时的他,正坐在由秦晋的寓所改造扩建而成的新行宫内,靠着壁炉,听着邬瑞的汇报。 这个新行宫,即使在图兰城带来的一些有着很高审美造诣的建筑师们的改造下,依然掩盖不住暴发户的气质,在姜澜的一些下人看来,这依然不是皇子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可以屈尊居住的地方。 当然,千金难买姜澜本人乐意,一片反对声中,姜澜还是兴致勃勃地住进了这个寓所,连带着许凌在内的几十名仆从。 而原本理应和姜澜居住在一起的老师刘枫与几位名义上的家臣,则实在受不了这个建筑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铜臭味,各自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下了写地产自己分开住了。 “昨日的天雷液贮存处发生了爆炸的意外?”姜澜皱起眉头,听着邬瑞的汇报。 “是的,所幸那个贮存处周边的树木已经砍伐干净,没有造成火灾。”邬瑞低头说道,并没有任何的个人感情。 姜澜轻吁了一口气,事实上,这个时代对硝化甘油如此草率的存放方式,直到现在才出现了一次意外事故,还没有人身伤亡甚至森林火灾,简直称得上奇迹了。 这几个月来,每半个月的天雷液储量,便可以被用来爆破山岭,经过几次的爆破,姜澜计划中的西云镇陆路运输货物的路线,也算是初具雏形了。 即使接下来的几座山岭,因为爆破的需要,导致从西云镇出发的商人团们需要绕一定的远路,但那之前被炸开、粗略的修过的路,物资运输所需要的人力、马力成本总的算起来,已经有所减低了。 当然,这是在姜澜没有收取运费的情况下。 邬瑞知道姜澜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但他还是有些不安地说道:“殿下,是否应该停止这个工程了?毕竟这天雷液,缺陷极多,安全性方面,虽然做了许多的优化,但危险依然存在。” 姜澜却摆了摆手说道:“尽管去做!这一点的危险并不会掩盖工程的价值。” 邬瑞算是个纯粹的炼金术士与半个农民,其实并不是特别懂,把这些山岭炸平到底由什么实际的好处。 不过他看待姜澜,除了被允诺一定程度上的金钱以外,也的确由部分是要依靠这个皇子殿下实现自我价值,把炼金术发扬光大的。 除了皇子殿下本身的确对自己的炼金术算得上慧眼,甚至能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发现的用途外,也有一部分是想要利用姜澜“皇子”的政治身份,这个身份至少在本人活着的时候,是非常具有含金量的身份。 在这个身份的手底下做事,的确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即使如此,姜澜本人对炼金术的应用,却比身为邬瑞这个纯粹的炼金术士要大胆地多,至少,他是不敢用自己所研制出来的强力爆炸物,去炸开山脉的。而姜澜却偏偏做到了,虽然方案显得极为大胆,在众人—乃至邬瑞本人的强烈反对下,却出人意料地取得了惊人的效果。 让邬瑞不得不怀疑,姜澜是否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炼金大师,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冷眼看着自己的研究,时不时在心底发出“不过尔尔”的嘲笑声。 不过,这倒是邬瑞想的太多了。 在粗略计算的理论支持下,山岭却真的被一个个炸开了口子。直到缺口逐渐变多,慢慢地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通往外界的路时,不只是邬瑞,乃至天天被姜澜洗脑,介绍这爆破改造地形的先进之处的下属仆从们。连西云镇的商贾们也意识到了其价值。 可以说,西云镇不愧是商品货物的集散地,那些长久居住,靠倒卖商品为生的商贾们,从最开始对天雷液强大爆炸力的震惊畏惧、到后来对每隔半月便会准时出现的巨大噪音的反对、再到毫无条件的支持,这其中,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甚至在大概半月前,姜澜本人的小金库见底,试探性地试图找外界寻求帮助时,便受到了西云镇商人们最为鼎力的金钱支持。姜澜大为感动,承诺接下来将继续减免西云镇的商品税赋。 而其中,最为支持的,便是新近被姜澜以一些手段赶下台,却依然拥有在全西云镇都有巨大影响力的秦晋了。 商人逐利,一切有利于他们赚钱的政策与建设,他们都是举双手双脚,乃至自己的金钱来支持的。 当然,这笔金钱的支持在姜澜的口中,算是西云镇的有识之士们对国家基建的无条件支持与捐赠,像秦晋那般,试图用金钱来“入股”这道路建设以期在道路真正建成后,在收取关口费上面捞一笔这种行为,姜澜,乃至新成立的西云镇政府,都是不会承认和支持的。 毕竟,在姜澜接下来的计划中,这过路费,才是接下来西云镇财政收入的大头,别的地方的税收,都不过是毛毛雨罢了。也正因如此,姜澜才如此勤快地做出减免税收的承诺来。 第三十二章 不敬神明之国 当然,过路费这种事情,姜澜早先就与爆破山岭,修平地道路的事情一起对西云镇的百姓商贾们和盘托出了。 只不过计划中,这关口的路费收取时间,与之前承诺的税收减免时长一样,都是十年,再加之等道路修通后,商人们在图兰区域可以获取的利润怕是有十倍往上。 超过百分之四百的利润,就可以让商人们拼命而为,这是前世某位大思想家的原话。姜澜这段时间内,倒是对这句话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 根据邬瑞汇报的工作进度,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这些山林便会被彻底凿穿,出现一个豁然开朗的通路,而之后,一些修路、完善基建之类的琐事,也只需要再跟进一个月便能彻底完成。 有了姜澜的背书,邬瑞原本的一些顾虑也算是暂时地放下了,他俯身行礼,便匆忙告退了,继续前往深山老林中,去进行下一阶段炼金阵位置的规划。 邬瑞这几日算是极忙的,不仅要对山岭中用来爆破的制成硝化甘油的炼金工房进行设计与制作,还要兼顾西云镇中新建的尿素工厂。 西云镇除了大部分的商业用地之外,也确实有一些被开拓后的土地,是适合耕种的,与外界一样,大都是麦田,正好适合氮肥的运用。 老本行邬瑞自然是不愿舍弃的,百忙之中,他也抽出了时间,向姜澜要了一些人手进行小规模的尿素制成了。 在离开行宫的途中,他正好撞见了皇子殿下名义上的老师—刘枫。 邬瑞事实上对刘枫很不感冒,早先倒是有要交好这位皇子的老师的意思,不过刘枫对邬瑞一直极不顺眼,一来二去,两人倒是变得形同陌路了。 虽然因为同处于姜澜的帐下,经常会有会面的时候,但两人在这方面非常默契,碰到完全无法避开的会面场合,他们都是完全无视对方的。 不过这一次,出乎邬瑞的意料,刘枫虽然面色冷淡依旧,但随后竟罕见地向他行了一个“华夏人”典型的见面礼。 意外之下,邬瑞一时有些忘了“华夏人”的回礼是什么,慌忙之下,赶紧用前吕底亚人常用的见面礼回了一个礼,便加快脚步离开了。 姜澜挑了挑眉,他倒没想到刘枫竟会对邬瑞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示好,不由出声调笑道:“老师看来今日心情不错,竟会与邬瑞大师打起招呼。” 刘枫见状,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而是俯首说道:“既然此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绝非招摇撞骗之人,确是有一定的真才实学,那我自然没有什么理由无礼与他了。” “这么说,老师算是承认炼金术绝不是什么华而不实之物了?” “只不过这所谓的天雷液的确有一定效用罢了。”刘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姜澜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恢复了扑克脸说道:“看来,老师依然对炼金术偏见甚多啊!” “非只是我。一般的华夏人,除了皇子殿下这样的异类,对神秘之术都是这种态度。” 若是换成其它皇子,刘枫的这番言论都会引起他们的不爽,但不管是姜澜,还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对此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不如说,这种对下属一些不妥言论的包容,是姜澜本人,与这副身体原主人唯一的相似之处了。 “哦?连我那父皇都是如此吗?”姜澜摸了摸面颊,不经意地说道。 刘枫本想爽快地回答,但出口的瞬间,他却想起了那封“如此甚好”的回信,不由得犹豫了一会儿,才嘴硬地说道:“自然如此!” “不过,西云镇的镇民基本都是从诸秦之地漂泊来的商贾旅人,其中华夏人的比例应该算是很高的。我与西云镇的镇民们也谈过,我是点明了这种爆破技术是依靠炼金术完成的,如果大多数华夏人都反对炼金术的应用,为什么他们偏偏没有反对呢?” “因为这天雷液的合成,是切实有用的。西云镇的百姓们也没有理由反对这种对自己真实有用的技术。”刘枫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这么一说,这华夏人中的大多数,还能算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了?”姜澜失笑。 “皇子殿下这所谓的‘实用主义者’的形容,我之前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的确是对华夏人很好的概括。” 刘枫的脸上划过一丝异彩,随后平淡地回复道。 姜澜释然之余,心中还是有一些感慨。 他知道,至少在这个发展水平下,前世的所有国家和文明都摆脱不了有神论的束缚。同时代下,西欧甚至还尚未开始影响深远的宗教改革,其它文明也尚还簇拥在神明的怀抱下。即使是相对而言,最不敬神的华夏,不说佛道,哪怕是儒学,也是秉持“敬鬼神而远之”的原则的。 而这句“敬鬼神而远之”,它的前提就是相信鬼神存在,才能敬而远之。 而这个国度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竟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只笃信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和知识。 也许在前世,这算得上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群体,但是在这里,它却并不正确。 因为姜澜相信,在这方世界,神明是真实存在的,炼金术、占星术乃至神通术,都是拥有其真实的效力的。 “华夏人当年被神明所背叛过,要我们再相信这些东西,恐怕很难了。”刘枫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突然喟然叹道。 “被神明所背叛?”姜澜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正有些疑问想要出口,但却被刘枫接下来的话语打断了。 “不说这个,殿下。”刘枫突然正色说道,“虽然西云镇的道路不日就要打通,但在那之后,原本可以阻挡敌方军队的地形却被打破了,从用兵的角度说,其实算是较为不利的。 “我想,殿下在图兰城时所设计的城墙,便是要用在这个地方吧!” 姜澜不由地有些恼,但刘枫所说的的确是正事,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扯开话题让他说些自己感兴趣的方面。 “正是如此,不过,具体的计划还没有排好,接下来就只能劳烦老师了。” 第三十三章 弹丸小国(上) 刘枫心中嘀咕了一下。 可以说,从某些方面看,姜澜简直算得上穿越者之耻。尤其在用人之上。 前世作为一个刚刚进入学生时代金字塔上端头的普通大学生,他从小都没有居在所谓的高位上,高中之前所谓的大队长班长之类的职务与他无缘,大学以后更是连学生会长乃至社团社长这种过家家的角色都争取不到。 这样一个普通的华夏青年,身份直接换成了足够发号施令的皇子殿下,这足以让他不适应很久了。 穿越以来,他可以说是完全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在行事,虽然说所做的各种剑走偏锋的决策到目前为止都算是成功,但如果让他搞管理学,他暂时是决计搞不出什么花头的。 就比如说,对自己麾下唯一的大炼金术士毫不留情地进行996的压榨,如果不是邬瑞这样本身就对自己的事业有极大热情的,早就头一撇撤了。 可以说,姜澜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自己目前为止唯一的长处,似乎就是可以活用自己所拥有的最多的资源,来威胁别人了。 刘枫、尹安乃至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大食人霍云,都曾被他成功地威慑过。 这到底算不算好事,姜澜现在还没什么底。 姜澜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短板,就将一些通常情况下的用人权干脆地全数下放给刘枫了。 刘枫倒也是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个权力,事实上,姜澜身体的原主人比姜澜做的还要彻底,直接把自己所有的权力都让渡给刘枫了,若不是刘枫本人算得上听话,姜澜在图兰城时的收权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 “殿下,招募专门筑造城墙的匠人一事,我并未耽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刘枫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今日我收到消息,第拉那伯国的军队,似乎有异动了。” 姜澜站了起来,第拉那伯国的存在,其实已经成为姜澜的心头之患。 可以说,这个小国家的体量,和大夏帝国相比,算得上是完全不成比例的,但是与自己的图兰区域相比,就显得半斤八两了。 更何况,姜澜完全做不到统合图兰区域的资源,如果第拉那伯国真的倾巢而出,想必图兰区域撑不到大夏其它地区的援军到来,就要沦陷的。 现在第拉那伯国迟迟不动手,在姜澜的判断中其实就是在畏惧大夏帝国其它地区的支援,第拉那伯国如今的辖地大都是山脉地形,他们虽有信心守住自己经营多年的领地。 但若是拿下图兰区域这种丘陵平地相间的地区,就很难守住了。 出于得失的考虑,他们也只是不定时派出些劫掠者打家劫舍而已。 其实皇子戍边,除了锻炼各位皇子的行政军事能力之外,更重要的,便是真正起到整合资源,保卫边境的作用的。而作为一国皇子,事实上可以驱动的能量,是要比其它的空降官员要高一些的。 当然,姜澜不算在内。 如果图兰区域真的沦陷,即使后来被大夏军队光复,姜澜这个皇子的政治生命—不,也许是真实的生命,也算是到头了。 从这方面看,姜澜恐怕还要感谢山的那头,那位第拉那伯爵的不杀之恩了。 第拉那伯国的军队的动作,触发了姜澜的敏感点,他不由皱起眉头问道:“这一次他们所动员的规模如何?” “相对来说,比前几次的劫掠规模要大一些。如果形势变化,转为全面进攻,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 刘枫看着姜澜,心中其实有一些感慨,其实他最终同意了姜澜的提案,把重心放到这个西云镇上,是有出于军事方面的考虑的,一旦第拉那伯国大举进攻,图兰城那个坐落在平原上的城市,陷落的速度是绝对比西云镇要快的多的。 姜澜平复了一下心绪,又坐了下来,问道:“那么老师你怎么看?” “我的建议是,暂且暂停西云镇的开路工程,一旦第拉那伯国大举进攻,我们需要依靠那些山岭作为天然的防御手段。” 姜澜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我图兰区域,能凑出多少兵马?” “如果全部征召的话,也许有6000人。” “现在的情报看,第拉那伯国,有多少兵马?” “就算倾巢而出,他们也只能凑出五千军队。” “五千对六千,优势在我,为什么我们要用防御战的思路对敌?” 听着姜澜的疑问,刘枫一阵错愕,少许他才想起来皇子殿下的失忆症迟迟没好,应该还没记起上次的惨状。 “殿下,您上次追击第拉那伯国的劫掠者,我们的千人部队面对他们的百人小队完全奈何不得,虽然他们最终退却,却是为了请君入瓮一举歼灭我们,若不是殿下您在追击途中坠马,恐怕就得中计了。” 姜澜干笑了一下,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一句“他二十二皇子殿下坠马和我姜澜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话,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因为这图兰区域几乎都是吕底亚的遗民,无法形成战斗力的原因吗?” 此时刘枫却摇了摇头,说道:“图兰区域的农夫们原来大都是吕底亚的农奴,大夏到来后他们才解放成为自耕农,至少他们中的一些人是甘愿为我大夏而战的,战斗力也算是尚可。” 姜澜倒是没有料到他所拥有的部队其实还算是有战力的,原本他还以为会因为不可接受民族的问题导致战斗力减成呢。 仔细一想,距离民族主义时代还要三百多年,这似乎的确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会和那第拉那伯国的军队,打成那个样子?” “打成那样算不错了,就算我大夏禁卫军亲至,恐怕也难以从那个军队手中讨得便宜。” “你是说,我父皇那个无敌于天下的军队?” “无敌于天下?”刘枫失笑,说道,“虽然在别处可以这么说,但大夏禁卫军可是切实地败在过那第拉那伯国军队的手中的。” 姜澜感到有些不真实,本来他对那个便宜老爹的印象就是脸上写着“无敌”的龙傲天,但那第拉那伯国却亲手挫败过他的父亲? 第三十四章 弹丸小国(下) “总之,那第拉那伯国的伯爵韩兴,就算用最严苛的角度评判,都算得上能与皇帝陛下并驾齐驱的当世人杰。他所练出的精兵猛将,殿下还是不要妄想能与其正面互击了。” “韩兴?”姜澜心中一动,且不说大帝国的皇帝陛下与一个一地伯爵被刘枫同时评价为当世人杰这样的奇怪事情。 他的印象里,这第拉那伯国算是使用字母符号作为语言的泰西诸国之一,可为什么这位伯爵会起个华夏名字? 仿佛看出了姜澜的疑问,刘枫立刻针对这个进行了释疑。 “这位韩兴,泰西名字是乔治.克里斯蒂亚诺,是曾经的吕底亚大族之后。” “......难道他投降过我大夏,才有的华夏名字?” “答案很接近,不过并不是。” 刘枫说着,嘴上掀起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他的父亲是吕底亚帝国的一个军阀,吕底亚末期大崩溃后割据一方,后来他的势力被我大夏所灭,举族投降我大夏帝国,然后包括这位韩兴在内的全家都改成了华夏名字。而这位韩兴,作为韩家最小的儿子,被送入了皇宫与诸皇子施行一样的教育。” 姜澜恍然,他现在所了解到的是,大夏帝国直到目前为止,还算是个典型的军事征服型帝国,对于如何消化新近征服的土地,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解的。 先是拉拢、胁迫被征服地的上层,比如把姓名彻底改成华夏的样式,将家中一些年幼者送入太学院乃至皇宫接受最为正统的“华夏”教育;对底层则是进行一定程度的优待,比如解放农奴为自由民。 这一上一下安顿好,剩下的就是如图兰城中的市民一般被牺牲的中层,手下的农奴被解放,财产被变卖,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偏偏这群人又天然是整个社会阶层中最为安分守己的,即使举起反旗也兴不起多大的浪花。 而这韩兴,便是典型的被征服者中的上层。 “这么看来,他还真能算是半个华夏人了?” 姜澜知道,这个国家的“华夏人”是非常简单的,只要是说着华夏文,并认同大夏帝国为母国的人便是“华夏人”,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文化概念。 比如说姜澜这样的皇子,身上也留着一半北方蛮族“鲁塞尼亚”的血,下层的贵族乃至平民百姓,对自己的血脉纯度更是不会上心到哪里去。 而这位韩兴,作为从小被施以最正统的华夏教育的被征服者,自然比大多数的被征服者更适合叫作“华夏人”。 “某种意义上,的确是这样。”刘枫说着,忽然略略呼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与你一样年轻时,这韩兴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父皇身边的......大红人?”姜澜算了算,刘枫和他一个年纪时,大概在二十五年前左右,甚至这位姜墨陛下才登基不久,连吕底亚灭国战争都没有开打。 “在上一场的皇位继承战争中,这位韩兴从战场上亲手救了陛下的命,在陛下受伤之际,还接手了军队,面对数倍于己方的禁卫军,他带着一群之前显露出败相的新兵打出了漂亮的歼灭战,一举奠定了皇位继承战争的胜利。” “那他......”姜澜已经说不出话了,按照这个描述,这位韩兴的军事韬略还要在他那便宜老爹的水准之上! “基本上,他那个时候才20几岁,出将入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不久后,他却趁北方的阿瓦尔王国大举进攻我大夏领土之际,带着300余人辗转来到第拉那区域,公然举起反旗。并宣布皈依神圣殿堂,与泰西诸国建立起了联系。” “嘶......”到这里开始,姜澜感觉到他如今的这位心腹之患有多么反常了。 皇帝的友谊和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却还无征兆地从零开始,要知道第拉那区域多是山脉,与大夏神都相比绝对算得上荒郊野岭了,他居然能舍得这些强要开创自己的一番事业。 “皇帝陛下当然为此龙颜大怒过,还曾经御驾亲征试图剿灭过他,但几次下来,面对韩兴的五千军队,不管是一万、五万还是十万大军都铩羽而归,最终因为劳民伤财,最终无奈停止了对他的征伐。” 说道这里,姜澜才警觉起来,之前刘枫所说,他都可以只当作听一个遥远的英雄传说,但刘枫的最后一句话,却会切身地触碰到他自己。 这样一个,连他的便宜老爹坐拥大夏一国之力都没能剿灭的英雄人物,他这样的小角色该如何应对?更何况,现在这位英雄人物似乎要枕戈待旦经略他的图兰区域了。 “......那么我父皇御驾亲征第拉那区域,是从我图兰区域走的吗?”姜澜问道。 “并不是。图兰区域与大夏的其它区域被山脉和湖泊隔绝,要运送兵粮都非常麻烦,陛下的路线是从北方的辛港地区向南而击。” 姜澜暗松了一口气,若是他的便宜老爹是从这个方向用兵而折戟沉沙的话,只能说明这位韩兴的确属于战神转世,他这个小小的穿越者就别想螳臂当车了,趁早收拾细软跑了吧。 “所以,殿下,我的建议是,暂且停止凿通山路,一旦韩兴引兵大举入侵,尚还能依靠这西云镇的崇山峻岭抵挡上一阵子,不然我们好不容易联通上外界,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建造城墙,所修的通途可能就会变成敌军入寇的助力了。” 姜澜低下头细细思考,他在仔细斟酌这个提案的可行性。 “不,我还是决定继续爆破。”姜澜不由分说地说道,他的眼神此刻变得坚定无比,容不得半点异议。 “殿下......”刘枫有些急了,他试图继续劝谏姜澜。 “老师,你说这崇山峻岭可以阻挡韩兴的大军,我可并不赞同。”姜澜逐字逐句地说道,“这第拉那伯国,可就建立在山脉之上!” 刘枫眨了眨眼,腹中酝酿的劝谏之语此时完全消失无踪了。 第三十五章 战略形势 “我们所选定的爆破区域,本来就算是这片山岭最平缓、最适合被凿成平地的区域。如果不改变那里的地形,那么敌方军队想要攻入的话,是几乎必然要走那条路的。” “即使如此,山岭中再如何平缓的地势都要比平地易守的多......” 姜澜摇了摇头,说道:“老师,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父皇当初征讨那韩兴时,是否是大军攻入那第拉那伯国本土的山地时,才被敌军击败的?” “的确是这样,韩兴将五千人化整为零,在山地中不断骚扰十万大军,最后我大夏的补给线过长,粮食即将短缺,才不得已退兵的。” 姜澜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是这样,要是我大夏十万人是在平地的会战中被五千人正面击溃的话,那我干脆别当什么图兰区域的长官了,为了活命直接向那位英雄豪杰投降吧!” 刘枫感到这句话完全不能接,皇子殿下失忆、性情大变后,经常对自己开这种非常不要命的玩笑,偏偏他又是皇子,还真开的起这种玩笑来,只不过听者都会很困扰,不知道如何应对姜澜这种位于敏感带的玩笑话。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对面绝对是山地战—至少是山地防御战的大师了吧?” 刘枫无法反驳,点了点头。 “老师,我们这里,对带兵最为熟悉的人,是谁呢。”姜澜直勾勾地盯着刘枫。 刘枫迟疑了一会儿,才犹豫地伸出右手手指,指向了自己。 姜澜笑了起来:“那么,老师认为,自己与那韩兴相比,如何?” 刘枫摇了摇头,他是决计不敢、也没有资格和这种击败过皇帝陛下的当世人杰相比的。 “那好,对面精通山地中的防御战,也就是说,如果韩兴真的兴兵打到这片山岭,我们所使用的山地防御战术都只能算小巫见大巫。对于常年在山地中作战的军队来说,我们的部队是非常稚嫩的。” 刘枫皱眉:“就算是这样,山地作战的防御方也绝对比进攻方有优势的多,这绝不是作战经验可以弥补的东西。殿下难道相信,我们的军队在平地上的表现还会比在山地中要好吗?” “我可不准备组织军队,在平地上和那韩兴正面互击。”姜澜闭上眼说道。 “那......” “老师,那天雷液能把山岭炸成平地,难道不能用来抵御军队的前进吗?” 刘枫先是豁然开朗,不久后却又皱起了眉头说道:“殿下,这种威力强大的爆炸物,我也曾想过能不能用在用兵上,但是......” “因为储存和运输的问题,完全不能期待这天雷液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吗?” 姜澜玩味地说着,而刘枫也沉默,他知道,这位不知从何时开始,思维变得天马行空又出人意料地靠谱的皇子殿下,可能又有了新的思路。 “老师,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天雷液在无需运输和储存的情况下,也是能用在军事上的。” 刘枫咀嚼着姜澜的这句话,想了一会,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殿下是说,在现在这种时候?” 姜澜点了点头。 “这种天雷液可以应用在现在的领域,便是因为我们使用的方案规避的储存和运输,在山岭中直接炼金合成后,直接在原地进行爆破,那么,如果真的有入侵者,我们的思路也可以和这个差不多。 “凿通山路、且尚未盖起城墙前,我们可以在未成形的城墙前合成足量的天雷液用于防御,虽然会导致从西云镇前往图兰地区的商队依旧需要绕一定的远路,但完全能够起到阻滞敌军的作用。 “就算这韩兴所练出来的军队是天下雄兵,面对天雷液的爆炸威力,世上最精锐的大军和乌合之众,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的。” 姜澜的叙述,其实是完全超出了刘枫的认知范围的,这个时代对火药在战场上的运用是非常贫乏的,莫说这方才发展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世界,就算是前世,工业革命后的欧洲,也笃信火枪与火炮没有办法和刺刀见红的骑士战斗媲美的战略思想,这种思想直到一战,冷兵器作战完全被火力压制以后,才被彻底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姜澜是用一个现代人最朴素的“爆炸即是正义”的思想思考的,但这种稀松平常,还被现代的某些人视为迂腐古板的思路,放在这个时代却是跨越了几个时代的军事智慧。 更要命的是,硝化甘油在这个世界的提前出现,还使得这种原本因过于超前而显得离地三尺,完全无实用价值的疯子思路变成了领先一个世代的天才想法。 刘枫细致思考下,终于无奈得出了一个结论,和皇子殿下之前所做的很多决定一样,他的这个防御计划虽然显得非常疯狂,但至少在逻辑上,是没有任何的漏洞的。 “当然,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确定这次第拉那伯国方面,到底是要倾巢而出一举拿下图兰地区,还是与往常一样打家劫舍一番便溜之大吉。”姜澜又接着说道。 姜澜的这句话又戳中了要害,刘枫也只是综合某些情报得出这次韩兴组织的军事行动有可能会是对图兰区域的全面入侵,但这还只是推论,并不能完全确定。 “是,我会继续往第拉那地区派遣人手,继续刺探韩兴那一方的消息。” 姜澜听罢,却大手一挥说道:“不用,如今再怎么刺探情报,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甚至有可能会刺探到完全与现实不符的情报,对面可是能与我父皇龙虎相争的大战略家。” “可是并没有别的办法了。”刘枫也知道,面对韩兴这个级别的对手,他这种段位也会被玩弄在鼓掌中,但无奈,他并没有更加有力的方案来查探山岭那边的虚实。 “有。”姜澜却说道。 刘枫静静听着姜澜的话语。 “老师,我大夏帝国周边,有哪些国家与我大夏交恶?” “东方边境的安息帝国,北方的阿瓦尔王国、波罗公国,西方的第拉那伯国,再加上神圣邦联的盟主韦恩大公国。”刘枫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么多?”姜澜先惊呼出声,然后又斟酌着说道,“东方边境与我们太远,暂且不去说它。如果要知道这次第拉那伯国的军事动作,意图到底是什么,完全可以去观察阿瓦尔王国、波罗公国和韦恩大公国的动作。” 第三十六章 再遇尹宵 “此话怎讲?”刘枫现在有些跟不上姜澜跳脱的思路了,为什么要判断眼前的敌人是否是全面进攻,还要去注意千里之外的动向? “已知,我图兰区域的大夏军队相对而言都是土鸡瓦狗,可以一触即溃。”姜澜突然说道。 “殿下......就算是事实,也没有必要说的这么直接吧。”刘枫一阵头大。 “没关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而已,有些事实还是承认的好。”姜澜无所谓道。 “那么,为什么几十年来,我图兰区域与那第拉那伯国都相安无事,那边最多派出些劫掠者对图兰区域的边境打家劫舍?”姜澜用极为客观的语气,阐述着已经发生的事实。 “自然是因为,即使第拉那占领了此地,一旦帝国运兵赶到,就会非常轻易地重新夺回,这样的军事行动劳民伤财,而图兰区域又多是平地,不会有第拉那区域那么难以攻破。” “很好,那么,对方在什么条件下才有可能在脑子正常运作的情况下,会想办法倾巢而出,占领我图兰区域呢?”姜澜又接着说道。 “在我大夏无暇他顾,一时间没有办法兴兵重新夺回图兰区域的时候。”刘枫沉思着说道,忽然间,他仿佛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刘枫目含深意地看着姜澜:“大夏帝国无法派遣部队到图兰区域的唯一可能是,在其它的帝国边境也燃起了战火,使得帝国无暇他顾!” “答对了!”姜澜鼓了鼓掌。 这个结论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出的,刘枫自己也是在姜澜的引导下才作出了这个判断。 他不敢置信,姜澜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么深的程度。 “好,我即刻与我在神都时的一些好友串联,让他们帮忙注意其它边境的动态。”刘枫吐出了一口浊气,果断地说道。 刘枫此刻是非常震惊,甚至是惧怕的,皇子殿下之前的那番思路,其实已经接触到了战略家的领域,能够立在全局的角度做一些思考,这绝对是几个月前那个鲁莽坠马的纨绔皇子不可能有的思路。 难道,那神通术,真的将某个恶灵附身到了皇子殿下的身上了吗?他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当然,对姜澜来说,这种推理是很稀松平常的,这其实算是非常典型的做题家思路,给出条件和问题,进行并不深奥的推理就能得出的结论。与一些人的固有印象不同,做题家思路其实很多时候都能直截了当地到达问题的本质。 就像现在这样。 刘枫很快地告辞,为刺探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情报去做准备,而姜澜也按了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精神上的疲劳。 其实在得到韩兴有可能对自己的领地发起全面进攻这件事情后,姜澜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如潮水般涌来的不自信。 他知道对面是在某方面足以并肩、甚至是超越自己那便宜老爹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前世极为平凡之人,本是不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的,只有自己的皇子与图兰城最高长官的身份,才兴许会让他正眼瞧一瞧自己。 而现在,他还没来得及整合图兰区域的资源,自己意图要建立的新城市也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雏形,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设想究竟正不正确。 他的优势,只有穿越者带来的观念上的优势以及那个装载着领先两百年的科学知识而已。 但他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显露出半点的怯意,反而要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让自己手底下,所有目前为止愿意听候他差遣的手下,都至少能有足够的信心面对这次危机。 闭目养神的间隙,他感到自己的身后好像多站了一个人。 姜澜转头向后看去,正是他的贴身女仆许凌。 许凌此时的面容相比夏天时,显得略微地黑了一点,身上呈现出了健康的小麦色,再不是那种深闺丽人的感觉,反而多了些奇妙的美感。 “殿下......” 许凌出声,而姜澜也立刻甩了甩头,将自己脸上挂着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说道:“怎么,今天这么快回来了?” 许凌在姜澜长住西云镇后,由于她本人在与邬瑞的接触中,对炼金术有了些兴趣,便被姜澜一直安置在邬瑞那边进行炼金术理论上的入门学习。当然,她的住所依然是姜澜的新行宫,只是抽空去帮一些忙而已。 这倒是让姜澜的一些随从颇有微词,事实上从不知道何时开始,很多随从竟和那老狐狸尹安一般,都默认将许凌当成姜澜的女眷看待。 把如此亲密之人放养到前沿工地日晒雨淋,也许姜澜无所谓,但那些注重礼仪的随从们却是反对的很。 “前几日天雷液的合成出现了意外,今天做完事故的处理后,并没有太多的事情,我就先行回来了。”许凌应该是在进入行宫后,事先冲洗了一下身体,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姜澜闻着这股香气,看着许凌手间的一些晒痕,心中不由得有些心疼。 显然这段时间许凌在邬瑞的工房做了不少相对女孩子来说,很粗很重的活,邬瑞并不是什么通情达理之人,即使知道许凌是姜澜面前的大红人,他还是会想办法让许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况且他本人也被姜澜压榨的够呛。 还是那个肤色白皙的金发美少女仆从好。姜澜心中偷偷地想道。 此刻的许凌却似乎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似乎要对他说点什么却又欲言而止,举止间多了些犹豫,像是在顾虑着什么。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是,不用藏在心里。”姜澜看着许凌的动作,心中嘀咕,却皱了下眉头不由分说地说道。 许凌脸上的不安更甚,终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其实,回来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 “是的,是那位尹霄公子。” “尹霄?好好的图兰城不待,来我这里干什么?”姜澜听到这个名字,先是错愕,然后再有些生气。 他都将整个图兰城都让给那些胡作非为的大家族了,怎么在这西云镇,还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对于尹霄此人,姜澜在本能的厌恶同时,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 作为一个就差没把“纨绔子弟”写到脸上,而且天性又喜好女色的人来说,竟然能忍常人所不忍,在奴隶商人手中买下许凌后,直接转手送给了姜澜这副身体的原主人。 在姜澜的猜想中,尹霄不学无术,自然是被尹氏家族放养的,当初能和来到图兰城的皇子牵上线都算是无心之功。 如果赠送许凌这个举动并不是尹氏家族幕后指使的话,可以说,尹霄到底是不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大废柴,都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的。 而这尹霄今日竟出现在了此处,按许凌的描述,还并没有尹氏家族的其它人陪同,这让姜澜实在摸不着脑袋,这尹霄乃至尹氏家族到底有什么意图。 “你在哪里碰到的他?”姜澜向许凌问道。 姜澜突然地严肃起来,让许凌也感知到一些问题,她不安地回复道:“是在靠近云湖的岸边......” “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许凌羞红了脸,但很快就如实地说道:“他当时在云湖上泛舟,我只是远远地瞥见了他而已,自然是做不出什么动作来的。” 姜澜尴尬地笑了笑。 他理了一下情绪,站了起来,示意站在行宫正门旁的卫兵队长靠近,对他说道:“稍微准备一下,我要去云湖少许地游玩一下。” 卫兵队长脸色略微僵硬,每次皇子殿下要外出时,都是给他们这些护卫们增加负担,他们要形影不离地跟着皇子殿下以免出现意外。 但他还是很快地称是,随后退后去招呼行宫内的护卫们了。 他又转头对许凌说道:“收拾一下仪容,跟我一起去见那尹霄!” 许凌穿着一身按礼仪来说,只有在行宫内才可以穿着的下仆服饰,自然是不能穿着这身去往外界的。 许凌有些意外,但并未迟疑,俯身后退准备到自己的起居室中更换在外出时所穿着的下人衣物。 但走到半途,姜澜却喊住了她,并招呼来了几个在行宫内的女仆从,说道:“这次只有你一人陪同我,就穿些漂漂亮亮的衣服吧!” 此刻姜澜摆了摆手,对着几个下人吩咐道:“就穿那件闲置了许久的罩袍吧!” “殿下,这可是......”女仆从中一个为首的中年女子迟疑地开口。 行宫中的那件女式罩袍,按大夏的规则,是只有贵族女性才配穿着的服饰,是一直闲置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而许凌按照礼仪来说,是绝不能穿着这种服饰的。 “没有关系,就按我说的做。” 中年女子点头称是,殿下的命令自然可比那些所谓的礼仪要重要地多了。 ...... 云湖的风景秀丽,称得上拥有图兰区域首屈一指的景色,大量的贵人们也经常前往此处泛舟游玩。 尹霄虽然是来此地游玩的,但他的心情可是非常地差。 无他,因为来到这里,完全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前几日,尹氏家族的家中突然来了些不速之客,引得族长尹安都亲自前去迎接。 他们据说是大夏那里的大贵族后代,专门到图兰城远游,增长见识的。 大夏的贵族在年轻时的确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风俗,一些贵族远隔千里行游到图兰城,倒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但尹霄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人举止投足间极为肃穆,根本不像是来游玩的感觉!而且他的爷爷尹安对待这些人,竟冥冥间有种谦卑顺从的感觉。这可是连那大夏的皇子殿下都没有的待遇。 更要命的是,当尹霄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敬而远之的时候,尹安却盯上了他,让他陪同这些人在图兰城玩乐。 在玩乐这方面,尹霄的确是尹氏家族中的佼佼者,让他来陪同,的确算得上物尽其用。 但尹霄头疼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这些贵族少年,竟完全没有玩乐的欲望,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尹霄介绍各种在他自己看来,简直是天堂般的游戏,让尹霄感觉,自己像是被观赏的猴子一般。 最后,尹霄终于坚持不住,勉勉强强地打道回府了。 直到他无意间透露了皇子殿下姜澜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返回图兰城,而是一直在云湖边上的一个小镇游玩后,他们才认真起来,甚至半胁迫地让他带路,到了这个西云镇。 这途中至少有几十里的路,可让养尊处优的尹霄公子郁闷之极。 这一行人到西云镇后,财大气粗地买下了一座屋子坐了起来,似乎并无所获,异样的沉闷气氛下,还是尹霄做主买下了一艘小船,和这些人在云湖上“观赏”景色。 当然,这船上沉郁之极的气氛,半点都看不出来这一行人是来此地游玩的。 途中唯一让尹霄有些兴趣的,便是在岸边发现一个长相有些许和他当初过手的奴隶少女许凌非常相似的女孩,只是皮肤稍微黑了一点。 这让他暗自留意,想着下了船之后,就要去寻一寻这个女孩,好缓解一下自己这几天来极为郁闷的心情。 他回头瞥了一眼在船上一言不发,显得冷漠异常的贵族少年们,事实上,他们个个都可以用“俊美”来形容,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上位者的特质,不管怎么看都是非常典型的大夏贵族。但尹霄怎么看他们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他无奈地坐在船间,心不在焉地看着云湖秀美的风景。 但此时,一阵熟悉异常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让他的身体一个激灵。 “没想到尹兄也在这云湖上,可真是巧合啊!” 尹霄跳了起来,这一跳让吃水并不大的小船都略微地摇晃了起来,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阔别已久的皇子殿下! 姜澜此刻正立在另一个小船的一头上,身旁就站着那个除了肤色以外,与许凌长的极为相似的女孩! 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岂是和许凌相似,这根本就是稍微晒得黑了些的许凌! 第三十八章 细作 姜澜的突然出现,让尹霄莫名地有些紧张。 其实尹霄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他又不是来这里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也根本没有做什么得罪皇子殿下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来游山玩水而已。 但当他竭尽全力,想让自己跳动的心脏冷却下来,打个少许正常点的招呼时,却发现他的声带暂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只能非常勉强地打了一个并不自然的招呼。 因为姜澜从见到他起,便一直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虽然他扪心自问,应该并没有值得姜澜来问的罪。 尹霄并没有察觉,他的身畔其中一个贵族少年看到姜澜的面庞后,却面色大变起来,连忙低下头颅隐藏自己的面容来。 “尹霄公子,这位是......”另一个少年柔和地向尹霄问道。 姜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穿着皇室专用的服饰,而是随意地选择了一件常见的贵人服饰,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外出游玩的普通贵族而已。 这让尹霄船上的其它人都一时间以为姜澜不过是与尹霄一样的某个大家族子弟而已。 尹霄一阵头大,皇子殿下这副穿着,明显是存着隐藏自己身份的意图的,他还没有傻到完全读不懂气氛,在这群人面前揭穿姜澜的身份。 就在尹霄绞尽脑汁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姜澜却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在下正是暂守图兰城的第二十二皇子,姜澜,各位可是尹霄兄弟的朋友?” “这......”几位贵族子弟同时面色大变起来,连忙行礼。 姜澜匆匆制止:“各位可以暂缓行礼,既然各位是尹霄兄弟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姜澜的朋友,这里有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各位与我平等相交便可。” 姜澜的眼神不经意地看向那个对自己的面容遮遮掩掩的贵族少年,语调平淡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啊,弗拉维斯阁下!” 那少年猛地抬头,正对上姜澜的双眼,那正是姜澜在邬瑞的边境居所撞见的,那位第拉那伯国军队的统领弗拉维斯! 对姜澜来说,这实在是意外之喜,与尹霄的会面竟钓出了这么一大跳鱼来。 第拉那伯国的军事统帅,秘密地潜入到了图兰区域境内,还是由尹氏家族的人来陪同,这些信息足以让姜澜推测出很多东西了。 第拉那伯国看来已经向图兰区域投放了数量不少的细作,而且看起来,如尹氏家族这样的大家族竟与这些细作牵上了线。 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太好的消息。 姜澜在一瞬间从背后做出手势,让与他同在船上的卫兵们做好戒严的准备。 “原来殿下和这位公子认识!”尹霄先是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要借此话题少许拉近和姜澜的距离,但过了一阵他却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他并不记得这位被姜澜称作“弗拉维斯”的少年是什么名字,但很明显,大夏的贵族是绝不可能拥有这种泰西诸国样式的姓名的! “你们第拉那伯国胆子还真是大,竟然牵上了尹氏家族的线,潜入到我的领地上搞情报工作!”姜澜淡淡地说道。 这些,“贵族少年”们都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还是暴露给这个地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当初在边界线上阔别,我还当你是那个大家族出彩的后辈,没想到您真是那个传言不堪大用的皇子殿下!”弗拉维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其它的“贵族少年们”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全都站了起来做出戒备的姿态。 姜澜呵呵一笑,他们进入了图兰区域的腹地,占据主动的是他而不是这群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也因此他现在从容异常。 “怎么,见势不妙想要杀人灭口吗?” 弗拉维斯没有说话,姜澜的船与他们所在的船只虽然很近,但也并不是一跃就能触到的,更何况姜澜的船上还有数个全副武装的卫兵。 “我一直笃信一件事,皇帝的权力在十步之外和万里之内。”姜澜突然没来由地扯起些没什么联系的淡来,“这对我这个图兰区域的长官来说,自然也是如此,但是你们似乎还够不到十步之内这条线啊。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行使自己的权力,把你们全部都捉拿归案了,如何?” 姜澜挑衅地看向他们,而尹霄此刻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暗暗的骂了一声后,也满头大汗地开始寻找起自己的出路来。 但尚还没开动自己的小脑瓜,他就感到眼前一黑,然后他瞬间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住了。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很清脆的声音。 “如果你敢有异动,我即刻就把这个人杀了!” 虽然这个声音杀气蓬勃,但尹霄却感知到自己的皮肤上拂过一丝很柔和的风,鼻间有一种非常清晰的香气萦绕。 姜澜也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个情急之下,将尹霄绑票起来的少年,不过他这才注意到,这个少年的面部线条非常柔和,不管从什么方面看都不像是她表面上展露的性别。 姜澜挠了挠头,很快地露出一副忌惮的样子,他皱起眉头喊道:“别动他!” 少年、或者说是少女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找到了破局点,立刻更加激动地喊道:“不要动!你不想要他的性命了吗?” “好吧!”姜澜说道,“你们想要什么!” “让你身后的卫兵把武器放下!” 姜澜照做,所有人都在莫名其妙间放下了武器。 “在我们靠泊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 “好,好,我答应你......”姜澜慌不择路地说道。 少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随后立刻命令船夫启航,船夫在生命威胁下,以比寻常快了许多的速度把船撑到了岸边,随后,他们一个个仓皇地上岸,只在岸边留下了无辜的尹霄倒在岸边昏迷不醒。 姜澜惊慌的神色在他们消失在人群中后,立刻消失无踪,他即刻对身后的卫兵队长吩咐道:“先把尹霄给我控制住,我有一些话问他。” “殿下,为什么......”卫兵队长怔怔发懵,以他对姜澜的了解,尹霄的性命姜澜绝对是没有一点在乎的,甚至如果他死在这里,他也许会交口称赞也说不定。 第三十九章 红唇印 姜澜看了卫兵队长一眼,随即淡淡地说道:“先按我说的做。” 卫兵队长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称是,作为皇子殿下的护卫,他们最为基本的素养就是无条件地遵从殿下的所有命令,方才疑惑下的发声,其实已经算是逾越了。 只是他内心的疑问依然丝毫不减,既然这些细作在无意间已经被殿下揪了出来,为什么还要故意地放走他们? 他再次偷偷地瞄向姜澜,此时的姜澜闭上双眼默默养神,除了五官之外,与他记忆中那个跳脱的皇子殿下没有半分的相像之处。 他突然意识到,距离皇子殿下坠马昏迷,又再度醒来,不过才过了两个月而已,但他总觉得,好像已经过了数年之久。 这时,姜澜突然睁开双眼,让正在暗中观察姜澜的卫兵队长吓了一跳。 姜澜并没有对卫兵队长的目光发表任何的意见,只是很快地又发布了一道命令:“将这些人的样貌默记于心,我记得你们中有肖像画的爱好者吧?” “是的,殿下,我手下的确有个不成材的家伙,平常总爱画些东西。”卫兵队长说完,眼睛便瞪向身旁的一个有着少许肥胖的卫兵。 那个卫兵尴尬地笑了笑。 姜澜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你有信心把那些人的样貌原封不动地呈现出来吗?” “秉殿下,当然可以!”胖卫兵自信的说道。 “很好。”姜澜点了点头,片刻后,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周、单名一个岳字。” “周岳?我记住了。”姜澜平淡地说道。 “你把那些人的肖像画出来,交给所有的卫兵们传阅,一旦在西云镇的任何地点发现这些人的踪影,就直接汇报给我。” 姜澜顿了顿,补充道:“不用对他们实行抓捕,汇报便可以了!” 姜澜不再搭理周岳与其它展现出艳羡之色的其它卫兵们,他看向许凌,说道:“审问尹霄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许凌的目光有些躲闪,姜澜拍了拍许凌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 姜澜知道,许凌一直以来对那尹霄,都畏惧异常,虽然说他并没有发现在许凌被尹霄买下的阶段内,有被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旁敲侧击地询问许凌的时候,她也是支支吾吾不愿说什么的。 现在,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机会,让许凌摆脱这种无聊的恐惧感了。 护卫队很轻易地就在岸边找到了被击昏的尹霄,在姜澜的命令下,尹霄被拖入到行宫的地下室内,并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地下室的某个角落。 审讯过程出乎姜澜想象地顺利,尹霄一醒来,便对自己周遭的场景感到极为不安。 而虽然一开始主审官许凌拿着姜澜记下的问题询问,还有点卡壳,但很快随着尹霄的对答如流也进入了状态,甚至尹霄在某个相对来说比较刁钻的提问下结巴了一会,许凌竟也能发出极为严峻的恐吓让尹霄顿时治好结巴。 二十几个问题逐一地问下去,尹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了,而他本人依然处在精神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直到姜澜进入审讯室,通知他审讯已经结束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送了一口气不要紧,神经过度紧绷后的瞬间放松,竟让他的大脑一时间缺氧,就此昏厥了过去。 这倒让姜澜哭笑不得起来,直到许凌低声提醒称这位尹霄公子除了吃喝玩乐是行家里手以外,对于一些不伤及性命、但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也颇有研究后,姜澜才想出一个稍微靠谱的假说。 可能是在审讯过程中,把他自己所知的那些专业的刑讯玩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把自己吓到了,才达到了这么夸张的效果! 在审讯结束后,姜澜消化了尹霄所说,心中也有了些起伏。 这些第拉那伯国的细作,就是由尹氏的族长尹安直接地介绍给尹霄,虽然尹霄对这些人的身份完全不知情,但足以说明,姜澜之前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图兰城里面的大家族,至少是尹氏家族已经和第拉那伯国串联上了,不管是仅仅做一些小小的交易,还是真的要复制二十年前的往事,把图兰城再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掉,都至少说明了,第拉那伯国和图兰城的某些势力是有所联系的! 姜澜所想的,就是跟踪这些已经暴露的伯国卧底的路线,来揪出更大的黑手,如果能一举把某些图兰城的大家族的黑幕给揭开,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他唯一的疑问,便是那群卧底,为什么要留下尹霄自己逃跑,虽然尹霄本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被亲爷爷卖了个通透还一脸懵逼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落在姜澜手中,还是会被套出不少的信息的。 也许,除了对面的卧底全部都是弱智这个不大的可能性以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是故意为之而另有所图? 姜澜摇了摇头,这些思绪现在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只能算作胡思乱想而已。 但姜澜倒没有想到,那个“另有所图”竟这么快地到来了。 卫兵队长匆匆走进姜澜的办公房内,手中拿着一个信封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一封情书?” 姜澜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信封,信封的中间有一抹夺目的红,应该是一个红唇印,上面写着“二十二皇子殿下敬启”十个墨水印。 前世今生,姜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的信封,他不由地一阵恶寒。 “殿下,这是我们的卫兵在门前发现的信封,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已经打开过了。” “哦?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姜澜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是当日那些细作所写的,他们要求和殿下您当面会谈。” 姜澜接过信封,甩了甩,接着打开看了一眼,抬起眼皮说道:“很好,居然说要在这个行宫里会谈!胆子也算不小了。” 他又看向卫兵队长,说道:“他们有给我们留联系方式吗?” 第四十章 韩瑛 卫兵队长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没有吧?我们已经搜遍了发现信封地点所在的各个角落......” “也罢,这信封中的时间都写地那么精确了,后天下午十二点,我就静候佳音等待他们的到来吧!” 卫兵队长嘴角抽搐,不敢置信地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和这群细作进行会谈?” 姜澜抬起眼皮说道:“何乐而不为?既然对方都盛情邀请了,还把地址选在了我们的主场,显然是诚意满满,对面都没有顾虑,我们凭什么要有所戒备?” 卫兵队长低头不语,默默退下,这番在他看来的歪理他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事实上就算有反驳的余地,他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反对殿下,这并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就这样,在行宫中的大半人沉默不语,又有一小半足以说得上话的人—比如刘枫的强烈反对下,姜澜花了两天时间在行宫中布置了一个气氛暧昧至极的“会议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当然招致了不少的白眼。 “这哪是什么会谈点,根本就是男女幽会的场所!”一开始就对与第拉那伯国的卧底会谈极为反对的刘枫,在姜澜提出要布置这么一个气氛微妙的会谈区时,所发出的极端不善的言论。 当然,姜澜并没有当回事,他有自己的想法。 直到信封中所提及的当天,当唯一一个第拉那伯国卧底方的代表俏生生地出现在姜澜行宫前的时候,一小部分行宫内的男子才意识到,皇子殿下有多么的良苦用心。 在确定那位代表的确是一个第拉那伯国的卧底之前,所有人首先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位大胆前来,与皇子殿下会谈的代表,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不仅如此,这位美人还用泰西诸国最为典型的贵族少女礼仪装扮起来,让原本俊俏的面庞更添了一份神采。 这使得原本全副武装的卫兵们都显得有些茫然,原本他们是做好了可能会与那些敌国的细作起流血冲突的准备的。 “看来老师您的确是对的,这本来就是男女幽会的场所。”姜澜也穿着一件大夏的上层男士在某些重要场合才会穿着的礼服,此刻的他正偷偷憋笑看着刘枫,刘枫则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姜澜说罢,便主动出门迎接那位少女,虽然如今的少女是用最为柔美的装扮全副武装起自己的,但眉宇间,姜澜依然能认出来,这位少女就是两天前在船上拿尹霄的性命蹩脚地恐吓他的男装丽人。 “这位小姐,几日不见,您又美丽了几分。”姜澜露出得体的笑容,说道。 “承蒙殿下夸奖。”少女妆点过的红唇也上扬到与姜澜一样的弧度,做出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说道。 然后,她挽起了姜澜的手,随着他缓步走到了所谓的会谈点内。 两人的举止,不像是正要举行会谈的敌国双方,反倒像是一对交际场上的金童玉女一般。 走进被姜澜装饰地姹紫嫣红的会谈点后,少女依然挽着姜澜的手不放。看着四周依然戒备异常的人们,温婉地笑了起来,说道:“殿下不觉得,这群人有些损了这里的景致吗?” 姜澜闻言,也柔和地说道:“小姐说的是。” 说罢,他大手一挥,这些仆从卫兵们便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这里。 随即,姜澜变脸了一般,淡淡地说道:“我都这么做了,小姐的手可以放下了吧?” 少女闻言,稍微歪着头,浅浅地笑了笑,说道:“殿下都这么说了,小女子也只能照做了。” 姜澜默默收回了被握得铁青的右手,使劲地甩了甩,管理了一下刚才笑得有些扭曲的表情,说道:“当日我收到那个带着红唇印的信件,还以为与我会谈的,是个不男不女的恶心人物,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可人儿。” 少女保持着笑容,说道:“殿下过奖了。” “小姐的华夏语说的很好。” “当年父亲教过我一点,有一些华夏语的基础。”少女稍一歪头,继续保持着甜甜的笑容。 “敢问小姐的父亲是?” “乔治.克里斯蒂亚诺。”少女抛出一个人名,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当年被取过一个华夏名,叫作韩兴。” 姜澜先是沉默,再认真地问道:“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在大夏帝国的土地,就叫我韩瑛吧!或者如果不嫌麻烦,也可以叫我的另一个名字,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少女说道。 “好吧,韩瑛小姐。”姜澜有些无奈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在敌国的腹地上?这样把自己的底透个底朝天,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是么,可我不这么觉得。”韩瑛单手托腮,眼中闪着明媚的光,仿佛是看着自己的情郎一般,“如果说不明智的话,我一个敌国的细作,到这种地方来和您谈天,可就已经是天大的不明智了。” 姜澜此刻也来了些兴趣,双眼放光像是在欣赏着眼前的美人:“那么,韩瑛小姐为什么要如此不明智地闯入我的行宫呢,难道是当日在那小船上,你一眼万年,看中了我这个风流倜傥的英俊皇子吗?” “殿下您当然可以这么认为。”韩瑛不痛不痒地说道,完美地防御了姜澜的轻浮语言。 “那日在船上,我就确定了,像殿下您这样的聪明人,是有资格与我们合作的。”韩瑛脸色一正,一直以来的暧昧姿态也消失无踪。 “我?与你们合作?”姜澜先是嗤笑一声,然后也正经了起来,说道,“何以见得呢?韩瑛小姐?” 韩瑛站了起来,弯下腰把头探到姜澜的身前,轻柔地对姜澜吐气说道:“那个轻浮的尹霄公子,虽然他一直在吹嘘着自己与殿下您的深厚交情,但实际上,您并不在乎他的性命吧?” “所以呢?”姜澜很享受这种待遇,但他并没有因此昏头,而是用非常理性的角度分析着韩瑛的话语。 “所以您那天,就是故意把我们放走的吧?”韩瑛继续说着,她的姿态让本就不怎么正经的气氛更加地荡漾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合作 “是又如何呢?” 韩瑛的脸颊是靠的如此之近,以至于姜澜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了一下她的面颊,但这不老实的手仅仅在韩瑛的肌肤上停留了一下,便被她随意地一巴掌给拍走了。 “那么,殿下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就把我们这些敌国的卧底放走呢?” 韩瑛重新坐回到椅上,继续热切地盯着姜澜。 “这个......”姜澜也用同样热切的目光回礼,“自然是韩瑛小姐艳光照人,我情不自禁便让你们溜走了。” 会谈室被刻意地布置地有些昏暗,在少许的亮光下,韩瑛略带英气的脸上透出了一些红晕,看起来姜澜的赞美终于起了一些效果,第一次让她的心绪产生了一些波澜。 “殿下可真会说笑。”微不可察的一瞬间失态后,韩瑛立刻神色清明,“咯咯”地笑了起来。 姜澜也开怀地笑了起来,但片刻后他的笑声就戛然而止,正襟危坐看向韩瑛说道:“韩瑛小姐,且不说我是否是故意把你们放走的,就算你们坚持了这个判断,就这么贸然地与我会谈试图找到些可以合作的点,这思维也不是跳脱可以解释的吧?” 姜澜忽然间散发出的拒人千里的气息,并没有使韩瑛退却,她反而更进一步说道:“就算我们的思维跳脱,可殿下您还是选择了会谈,还专心布置了一个这样的会谈室,这足以证明我们的思维跳脱对了吧?” “不是你们的思维,而是‘你’的思维吧!”姜澜纠正道。 韩瑛的身体一僵,从桌上随意地拿起了一支鹅毛笔把玩了一下,说道:“何以见得呢?” “很简单,我也是在我幕僚们的坚决反对下,召开的这场会谈。”姜澜盯着那支上下起伏的鹅毛笔说道,“如果不是我力排众议,像您这么美丽的女士也许已经成为我的阶下囚了。” 这明显带着些许威胁的话语,韩瑛却毫不在意,她把鹅毛笔拍回到桌上,说道:“和殿下一样,我也是力排众议才说服同伴们让我单独来此会谈的。” 她面色不变,玩味地说道:“如果殿下您有自信的话,可以把那群正在门后偷听的家伙们叫出来,看看能不能捉到我,如何?” 姜澜游离地看着韩瑛,她的手臂上明显地有锻炼的痕迹,虽然是个女性,但姜澜可以很明确地感知到,面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少女应该接受过最正统的骑士训练! 也许,这就是她敢于只身来到这个于她而言,极不有利的场所与姜澜进行会谈的底牌。 “好吧,我投降。”姜澜举起双手说道。 接着他又放下双手,把两只手掌全部平摊到桌面上,说道:“那么,韩瑛小姐认为的,我们可以合作的点,在哪里?” 韩瑛拨弄着被涂成亮色的手指甲,说道:“很简单,我们都乐见图兰城的毁灭。” 姜澜站了起来。 韩瑛托腮看着姜澜:“怎么,被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心中恼怒至极,甚至想要杀人灭口吗?” “怎么会。”姜澜失笑,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 “不过不管殿下是不是恼羞成怒,至少殿下的肢体语言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吧?” 韩瑛看着姜澜的举动,见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接着说了下去:“当然,我第拉那伯国的目的是将图兰城、乃至图兰区域收入囊中,对殿下而言最好的就是让我们做清道夫犁一遍那图兰城的大家族们,不是么。” “想法很完美。”姜澜评价道,“不过,韩瑛小姐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把我设想成一个弱智呢?你们攻下图兰城,固然清洗了那些尾大不掉的大家族们,可这样一来我原本名义上拥有的图兰城可也失去了。这可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我习惯于把敌人当弱智看待。”韩瑛说道。 姜澜挑了挑眉毛,并没有对这番言论感到生气。 韩瑛也惊讶于姜澜的情绪管理,她没有等来姜澜的脾气发作,便有些失望地继续说道:“好吧,殿下当然是个聪明人,所以也该想到,我们就算占领了图兰城,也不会长久的。” “此话怎讲。”姜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着姜澜的眼神,韩瑛一时间突然没了底,她先是自我怀疑了一会,调整了一下便接着说道:“就算我们想办法控制了整个图兰区域,大夏帝国的一支偏师就足够收回了,在平原地带我们的军队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姜澜来了些兴趣:“哦?那你想和我会谈、不,交易些什么呢?” “接下来,我们必然要攻打图兰城,殿下能否在我们攻打图兰城时,完全地作壁上观,这样,我们第拉那伯国也不会继续向西云镇发动进攻。也可以早些退出图兰城,给殿下腾出一块清净的地方。” “就这吗?”姜澜忽然说道。 “怎么,殿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韩瑛感觉到了不对劲。 “首先,作为第拉那伯爵的女儿,您真的可以代表那位韩兴的决策?” “如果说我不能影响我父亲的决策的话,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皇子殿下。”韩瑛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们的大军攻入西云镇,就代表着您彻底失去了图兰区域,大夏帝国的制度您知道地比我多,您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彻底失去自己所管辖的区域后,皇子将按俗例被送回神都幽禁,直到下一代的皇帝上台处置。”姜澜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样的话,我没有什么损失,可殿下您可就相当于失去了一整个人生啊!”韩瑛半恐吓着说道。 姜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向了她明亮的双眼:“原本我还在思考,韩兴伯爵也算是一介雄才,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女儿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卧底这种活,既脏又累,可完全不是高贵的伯爵之女适合做的工作。” 韩瑛察觉到不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姜澜粗鲁地打断了。 “想必,韩瑛小姐是和伯爵阁下闹了脾气,偷偷地跑出来的吧?” 韩瑛被姜澜看得有些心虚,连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略带慌乱地说道:“我哪里有......” “那么,你怎么会看不懂伯爵阁下的意图呢?”姜澜喟然叹道。 “我父亲他,会有什么意图?”韩瑛的气息有些紊乱了。 第四十二章 破裂 姜澜抬起头说道:“永久性的占据整个图兰区域,以此为根据地尽可能地收复吕底亚帝国的故土。” “不可能!”韩瑛终于彻底地慌乱了起来,看得出她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最终这份努力还是失败了。 姜澜倒是没有想到,他的这句于他而言都算得上是暴论的论断,却激起了韩瑛如此强烈的反应。 “我父亲不是什么鲁莽之辈,即使一时能占据图兰城,但一旦大夏雄兵亲至,在图兰区域这种平原地带,想要守住也要消耗巨大的兵力。是完全得不偿失的。”韩瑛平复了心情,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陈述着理由。 “韩瑛小姐,您的父亲最近有没有什么一直以来向四处收发的书信?”姜澜试探着问道。 韩瑛面色大变,目光变得凶悍起来:“你别想从我这里套出任何的情报来!” 姜澜举起双手投降,他的确存了这份不算纯良的心思,韩瑛在心绪不稳下,依然能看出来姜澜的小算盘,也算得上是聪明伶俐了。 这时候,韩瑛终于察觉到似乎局势对自己不利起来,立刻起身说道:“姜澜殿下,看来我们这次的谈判,算是破裂了,那么后会有期,并自求多福吧!” 韩瑛的脸色变得冷淡了起来,姜澜虽然知道她之前的热情都完全是在她卓越的表情管理保持的,不过一个美丽的少女突然对他摆了冷脸,也让他的心情略微地差了一点。 “等一下!”姜澜忽然从韩瑛的身后喊道。 韩瑛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你想要叫外面的卫兵把我强留在这里?” “如果韩瑛小姐肯在此地多逗留一会的话,我保证您会看到非常感兴趣的东西!”姜澜挽留道。 “没兴趣!”韩瑛气鼓鼓地说道,就要夺门而出。 但片刻后她便冷静了下来,停住了向前迈出的脚步,回头问道:“什么东西?” 姜澜看着韩瑛在感性和理性间反复横跳的姿态,感到好玩的同时,也略微地头疼了起来。 姜澜得体地做了一个大夏帝国的标准礼仪,弯腰伸出手对韩瑛做出邀请的姿态来。 韩瑛也逐渐地平复了心情,带着一丝的不情愿挽起了姜澜的手,两人就这么“亲密无间”地离开了这个被姜澜精心布置过的会谈室。 “准备一辆马车,带我和这位小姐去邬瑞大师的地方。”姜澜对卫兵队长发号施令道。 卫兵队长顺从地照做,一旁的刘枫则急切地劝止道:“殿下!” 姜澜并没有回复他,只是对刘枫使了一个颜色。 刘枫注意到姜澜的眼神,这几个月来,每当姜澜露出这种眼神,就是身后的幕僚怎么劝也劝不动的时候了。 刘枫此时也只能长叹一声,由着姜澜胡来了。 姜澜此去,就是为了让韩瑛,这位能够接触到山对面那位伯爵大人的人物近距离感受一下天雷液的爆炸威力的。 虽然天雷液已经被证明在军事方面完全不堪大用,即使是在姜澜的计划中,西云镇暂时的军事防守里它也只是起到辅助作用。 但天雷液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爆炸的威力势大力沉,足以让某些不知情的人士在初次感受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姜澜想要达到的,就是利用此行,来吓住韩瑛和她背后的那个战神韩兴。 就在尴尬的气氛中,马车缓缓驶向旅途的终点。 “我其实一直好奇,韩瑛小姐为什么要穿着这一套交际场才使用的衣服,来和我进行会谈的。”姜澜突然开口说道。 韩瑛本不想搭理姜澜,但姜澜火热、或是装作火热的目光搅得她非常不适,终于,她耐不住回复道:“我从尹霄那家伙嘴中听说你是个和他一般的好色之徒,那么我穿成这样前来赴会,自然能提高谈判的成功率。” 姜澜脸色古怪:“这可能就是你的失败点了,韩瑛小姐。我并不是个好色之徒。” “哼,把那里专门妆点成像是男女幽会的场所,还说你不好色?” 姜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自己的脸上并没有沾任何东西。 “当然不,把会谈点装饰成那个样子,是因为我认为前来与我会谈的会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这样也有利于提高谈判的成功率。” 姜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韩瑛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姜澜把双手的食指和拇指伸出,在眼前比了一个框,框的正中间正是端坐的韩瑛。 “你确实不适合穿这身衣服。” 姜澜的评价让韩瑛不服气起来:“我怎么就不合适了?是我穿上不好看吗?” “不,挺好看的。” 韩瑛的双颊浮上一抹绯红,乖巧地沉默了下来。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合适......”姜澜低头沉思,说道,“我突然有种预感,以后如果在战场上看到你,那时你所穿的,才是最适合你的。” 韩瑛看向姜澜,不知为何,她突然地不再接话,让姜澜感到有些无趣。 好在这时马车终于驶到了目的地,姜澜终于有新的乐子找了。 此时,邬瑞正在训斥着一堆由姜澜高薪找来的工人,他们是专门在邬瑞在地面上刻完炼金阵后,搬运原材料的苦力。 这些工人不知犯了什么错误,正委屈地看着邬瑞大发雷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邬瑞训斥间,余光瞥到有一行人正缓慢地走下马车,他不耐烦地想要把这群闲杂人等赶走,但很快他就看清了来者的真面目。 “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用热情至极的语气欢迎着姜澜,只是时不时地把目光放到姜澜带来的那个艳光照人的贵族少女身上,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姜澜也笑着说道:“邬瑞大师,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大?” “都是这群下人搞出的祸!错算了木炭的重量,这一次的量都不知道能不能炸开山脚了。”邬瑞陪笑着说道。 “等一下......炸开山脚,是什么意思,你们在挖山路吗?”韩瑛突然插嘴,脸上一丝惊色闪过。 邬瑞并未搭理她,事实上他一直把与自己事业无关的人士当空气的。 “很快你就知道了。”姜澜抿着嘴唇说道,他在憋笑。 第四十三章 近距离 邬瑞设计的炼金阵可谓精妙异常,除了基础的物质转化功能以外,他还非常贴心地增加了用来延时触发炼金阵的刻痕,以保证在天雷液大量制取之时,所有搬运物资的人员都足以离开可计算的爆炸半径。 姜澜知道,这可能是邬瑞半生时间里,在制取过程中出现无数的人身伤亡后,才不断改良设计出的如今的工序。 而事实上,如今大部分合成、爆破的时间其实都花费在了原材料的获得上,也就是纯度相对较高的木炭的获取上。 这获得原料的过程至少需要花费半个月,才能让制取出来的天雷液有足够的威力炸开山脚。 而之前刻印炼金阵与之后炼成天雷液并爆破这些步骤,都是可以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完成的,只需选择一个干燥的晴天,便能进行最后的爆破。 很显然,虽然这一次因为劳工的失误导致木炭的量可能有所不够,但是的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只要点燃在在地面上那根长的一眼忘不到边的引线,就可以引爆制取出的天雷液,炸开这个山脚了。 邬瑞很热情地向姜澜和韩瑛发放了一个内部空心的木制材质的帽子。 “安全帽。”姜澜解释道,“这是工地常用的安全用品。” 韩瑛并未搭理他的解说,只是乖巧地默默戴上。 向姜澜示意后,邬瑞便招呼手下一人用明火点燃了引线,随即,所有人都后退了十余步。 韩瑛也被姜澜拽着退后了几步。 “你干什么!”后退了几步后,韩瑛一把甩开了姜澜的手。 姜澜无奈道:“韩瑛小姐,我觉得你还是往后退多一点比较好。” 韩瑛轻哼一声,偏偏就停住脚步,离姜澜有几尺之远。 姜澜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不过他也并不准备劝阻。 随后,除了韩瑛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驾轻就熟地从兜中掏出两个丸子状的物体,熟练地将其塞入到耳朵上。 “这是什么?”韩瑛戒备地问道。 姜澜见状,友好地向韩瑛伸出了手,掌中有另外两颗丸子状的物体,他示意韩瑛将其戴上。 “我叫它耳塞。” 韩瑛迟疑间,还是走近了姜澜并接过了丸子,有样学样地塞在了耳中。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身周的嘈杂声音小了不少。 但世界安静下来没多久,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韩瑛相信,如果没有姜澜递过来的那个小丸子,光是这一下她的耳朵就可能要受创。 她蓦然回首,只感受到了地面的巨大震动,逐渐地,自己所在之地的空气也变得些许地浑浊起来。 好在,这一切,持续地并没有多久。 很快,冲击波就消散了,过了半晌,邬瑞才派出几个人,向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去看看吗?”姜澜的声音适时地在韩瑛耳边响起。 姜澜的话语就像恶魔的低语一般诱惑着她。 她感到有些害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这位皇子面前便逐渐地陷入了被动状态,被牵着鼻子走。 但最终,好奇还是战胜了这种被控制住的不舒服感,她跺了跺脚,便跟了上来随姜澜一探究竟。 她终于见到了姜澜希望她见到的景象。 一座小山头被直截了当地炸碎,只剩下被炸碎后的土块,邬瑞带着的这些劳工接下来的任务,便是花费上几天时间彻底地清理这些土块。 当然,这些被炸开的土块,在姜澜的计划中还另有他用,清理之后要被专门堆积在指定的一个地方,当作最后筑城墙的原料。 “怎么样,韩瑛小姐。”姜澜故意拉低了声线说道,“这确实是能让您感兴趣的景象吧?” 韩瑛的震惊之色持续地并没有多久,脸上立刻恢复了清明,她走进姜澜身旁,温柔地对姜澜笑了笑,然后右脚抬起,脚后跟狠狠地踩到了姜澜的身上。 姜澜吃痛,脸上却并无异状,只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看得韩瑛心里发慌。 少许,韩瑛终于还是挪开了脚,用极为寡淡的声线说道:“真是无聊的画面,殿下您这么特意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目睹这种东西?” 姜澜的笑容略微僵住,没想到韩瑛有这么嘴硬,刚才明明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竟会带着我这样的弱女子看这种东西。” “我无趣还真是对不起了呢。”姜澜无奈地说道。 韩瑛摆出的平淡面容忽然消失,展现出了盎然的笑意:“都这样了,我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价值了,那么无趣的皇子殿下,我们日后有缘再见吧!” 还没等姜澜回复,她便无视行动极为不便的晚礼服,身体轻盈地向后退去,没有一会功夫便消失在了姜澜的视野之中。 “这叫弱女子?”姜澜瞪大了眼睛,他的护卫队中有没有人拥有这样的身手都是两说。 ...... 当天夜晚,姜澜一人只身乘着马车回到了自己的行宫,当刘枫问起那韩瑛去了哪里的时候,姜澜毫不在意地回复道:“一不小心,让她跑了。” “殿下,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刘枫算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事到如今他的怒气还是有些发作了起来。 在他眼中,姜澜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不合乎传统与逻辑”,达到了“无理”的程度。 不仅是一开始力排众议与无意间被发现的敌国细作会谈,还是在会谈结束后主动提出要陪同去参观爆破现场这件事,说的难听点,这是主动泄露己方的机密,这其实让姜澜手下一些全程看在眼里的人们非常不满。 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皇子殿下今日所做的,比以前还要过分的荒唐行径,是因为他对那个貌美如花的敌国卧底动了心,甚至于到了整个图兰区域的安危意图用自己所有的秘密情报来讨好她的程度。 “今日我所做的一切事情,自然是有自己的意图在。”姜澜平静地说道。 刘枫把怒火压在心里,出声不卑不亢地说道:“属下愚昧,不知殿下的所图为何,还请殿下解惑。” 姜澜看了刘枫一眼,看来刘枫今天的确在气头上,作为皇子殿下的老师,在皇子为登基称帝前,按大夏惯例都是与皇子平级相称,刘枫如今自降身份称了“属下”,看来他对姜澜确实有极大的怨气。 第四十四章 缘由 姜澜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正面回答刘枫的话语,他知道,就在这群人中间都可能存在图兰城的大家族、乃至第拉那伯国隐藏的眼线,而他方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对那第拉那伯国的伯爵进行战略欺骗。 “我只说一点,那个只身赴会的第拉那细作,是那韩兴的亲生女儿。” “不可能!”下属中有一个吃惊的声音传来,但姜澜威严地扫了一眼他们,便寂静无声了。 有一些人眼中闪动着惊疑不定的光芒,但姜澜把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 “其它的我不想多做解释,但那位伯爵的女儿,至少还是有必要进行一定程度的交流的。”姜澜淡淡地说道。 倏忽间,姜澜看着属下们不一的目光,自嘲之色突然涌起:“你们不会真的认为,我被那位伯爵女儿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下面一片沉默,还有些耸动的人头悄悄地上下摇动,看得姜澜苦笑不得。 最后,姜澜还是向刘枫使了一个眼神,便离开了正厅,回到自己的阁间去了。 天色已晚,食用过并不丰盛的晚餐后,姜澜惬意地靠在躺椅上休息,他的正对面便是风景秀丽的云湖,此时云湖边上灯火通明,来往的商船依然络绎不绝地装卸着过往的货物。 许凌处理完家务后,便在姜澜身后例行地敲背揉肩,只不过今天许凌的力度比前些日子少许地大了一些,搞得姜澜时不时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舒服的呻吟。 一阵并不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许凌匆忙地上前开了门。 来者正是刘枫。 刘枫此刻脸上的郁结之气已经消散无踪,不过还是挂着丝疑惑之色。 “殿下。”在姜澜身后,刘枫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 姜澜有些艰难地把对他而言,有一丝沉重的躺椅转了过来,看到刘枫的面庞,便不咸不淡地说道:“是老师啊。” 刘枫将身体站直:“殿下,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我们来到这西云镇,也大概有两个月了吧?” “快三个月了。”刘枫指正道。 “这三个月间,我们在西云镇所获取的税收如何?” “各项杂税来说,由于有巨额商品税的补充,已经与我们在图兰城时可以收到的税收持平了。” 姜澜笑了笑,说道:“这还是在我们承诺几年里减轻巨额税赋情况下。” “......是。” 姜澜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在图兰城名义上收取的全图兰区域的税收,仅仅与一个尚还在深山老林中的小镇持平。” “殿下圣明。” 姜澜脸色一僵,又瞬间恢复往常:“没必要这样,我会害羞的。这只能说明我们在图兰城治理地确实极为失败而已。整个图兰城的利益大头都被那些大家族给瓜分完了,根本没给我们留下半点皮毛。” 姜澜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们入主西云镇的这段时间里,西云镇的货物吞吐量有没有增加呢?” 刘枫依然老实地回答道:“并没有明确的统计,只不过最近三个月来,我们所收取的商品税是在不断增加的,近乎每个月怎加两成左右。” “每个月增加两成,说明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些货物选择西云镇的吧?” 刘枫一怔,低下头承认道:“虽然通往图兰区域的道路依然没有打通,但确实从西云镇装卸的货物通过陆路运输的成本一直在大幅下降,现在已经远远超过其它的运输方式了。” “殿下!”刘枫突然急切地说道,“我承认殿下之前的决策,从现在的结果看都是正确的,但这一次,您实在做的有些太过火了!” 小女仆许凌一直避开他们的谈话,乖巧地站在一边,但听到刘枫的这句话,竟也禁不住暗暗点头。 “没什么过不过火的。”姜澜闭上眼睛淡淡说道,“我这次对那韩瑛所做的,其实与那日对秦晋所做的,没太大本质上的区别。” 刘枫想起被那日被姜澜玩的团团转秦晋来,他虽然因为姜澜丢失了西云镇事实上的一镇之主位置,但他非但没有半分的怨恨,反而一直试图巴结交好姜澜,反而是姜澜最近一直对其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所想的,不过都是用天雷液这个大炮仗,来恐吓他们而已。只不过我这次的对手是那位名满天下的伯爵大人,所以也不知道能否成功。” “用这个来恐吓?”刘枫沉思起来。 “虽然我之前探讨过用把天雷液放在城防上,进行一定程度的有效防御,但毕竟它的限制很大,一旦真的大军攻入,能发挥多少的威力也尚且未知。” “的确如此。”这其实是刘枫一开始就有的观点,也正是基于这个观点,他才给出了停止建造平地道路的建议以防备第拉那伯国可能的入侵。 “但正因为天雷液这玩意至少在军事上,属于华而不实,无甚大用的东西,我们才需要夸大它的力量。而这次邀请韩瑛去近距离观测那个大炮仗的爆破,也是基于这个考虑的。 “而韩瑛,又是大概率能直接影响到那位伯爵大人的存在,给她观看那些天雷液的爆炸,就能让韩兴伯爵知道它的威力。” 刘枫一惊,他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姜澜目光炯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在姜澜说出这八个字的同时,刘枫也脱口而出:“《孙子兵法》?” “这里也有孙子兵法?”姜澜张大了嘴,片刻后才默默把嘴闭上,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过,殿下,您又是怎么确定,今日前来的那个女子,确实是韩兴伯爵的女儿,而不是个假冒的呢?”刘枫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这个我倒可以肯定,今日前来的那位韩瑛的确是那个韩兴的女儿,即使不是,至少也是在第拉那伯国权高位重的人物。” “殿下怎么会这么肯定?” “老师你换位思考一下,如今是我坐在这个位置搞一些胡来的东西,因为我是大夏的皇子殿下,所以你们最多只是劝阻,我硬要来的话,你们也是只能干看着的。”姜澜含笑说道。 刘枫腹诽了一阵,继续侧耳倾听。 “对于那些细作来说,单枪匹马到我的行宫这种地方的大本营来,也属于相当胡来的决定吧!”姜澜接着说道,“那么,能作出这种决定并强行通过的,想必在那群卧底中的地位也不算太低吧?” 第四十五章 突兀出现的炼金术士 刘枫只感到哭笑不得,看来皇子殿下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对自己行事蛮不讲理也算是有点自觉。 不过刘枫不得不承认这话从姜澜嘴中说出,确实有种奇妙的说服力,如果姜澜在这里没有足够高的地位的话,很多争议极大、不,是“一大片反对”的决策是决计通过不了的。 同理,如果那个和姜澜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穿着一身华贵礼服,把两方敌对势力的会晤变成了近似是贵族男女相亲气氛的那位少女,在卧底一方也无疑有着非常高的地位,不然,那些人也是不可能由她胡来的。 姜澜注意到刘枫扭曲的表情,知道已经成功地说服了他,便莞尔一笑,把背部整个靠在了躺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好吧。”刘枫沉默了一阵,不得不承认姜澜面对这个突发事件,行为虽然看起来跳脱,逻辑链却缜密异常,他甚至从中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点。 他正准备灰溜溜地离开,姜澜却突然拍了拍脑门,叫住了他。 “哦,对了,尹宵现在哪里?” 这几日他一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即将到访的韩瑛身上,全然无暇他顾,一时间竟忘了这位倒霉催的贵公子。 虽然尹氏家族这个图兰城的大家族,已经和现在的姜澜联系不深,但一直关着这位直系族人也不是办法。姜澜必须要找点手段“处理”一下这个纨绔子弟。 刘枫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去问一问!” 刘枫似乎也把这个忘的一干二净,看来这位尹宵的存在感算是有些不正常地低了。 片刻后,姜澜才收到消息,尹宵依然被临时地关在地下室内,和其它两个自称是炼金术士的人一起。 “等等……”这下轮到姜澜错愕了,“还有两个炼金术士也被关在地下室内,这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 这是姜澜亲自临场,督察设计那个别出心裁的会谈地点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两个随着商队进入西云镇的一名中年和一个少年,沿途一路自称是某位炼金大师的弟子招摇撞骗,只可惜西云镇中“华夏人”占了绝大多数,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他们的话——按“华夏人”的思维模式,即使是相信他们是炼金术士,也不太会去相信他们会有多强大的真才实学。 不过,由于如今在西云镇,确实有一个为他们谋得不少利益的炼金大师邬瑞存在,也因此,有些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的也信了他们的鬼话,相信了他们那花哨异常的“炼金术”表演,而委托他们去合成一些传说中的灵药给自己或自己的孩子治病。 这方世界的炼金术除了物质转化外,的确也有所谓的“万灵药”流派,这个流派致力于炼制包治百病的灵药。 当然,即使是在完全信任炼金术有着奇异功效的姜澜看来,这个炼金术流派也是充斥着原始巫医的色彩,并没有太大的可信度。 不过,后面的事情让他们看起来的确有一些奇妙的能力,他们的灵药成功地治好几位镇民的顽疾后,他们也算是声名鹊起起来,不到半月,他们所谓的炼金工坊便门庭若市,挤满了来急切求药的各色人等。 他们的名声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惊动了在爆破工地上不分昼夜996的社畜炼金大师邬瑞。 但没想到,邬瑞一见面,那两人中的中年人便直接跪下说着众人听不懂的吕底亚语,邬瑞更加直接,立刻冷哼一声让卫兵把他们抓起来了。 虽然护卫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神奇的邬瑞大师所下的决定,是决计不会错的。 只不过,这种抓捕并不符合流程,也完全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即使是抓了起来,也是不能往正规的监狱安放的。 还是在邬瑞的拍板下,这两个被认定为是“玷污炼金术之伟大的骗子”才被押送到姜澜行宫的地下室,和差不多被遗忘的尹宵做了两个晚上的狱友。 由于姜澜一直把精力放在同后来韩瑛的“幽会上”,极端恶趣味的监造会谈场所,再加上这本就算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护卫们也是在尽量不惊动姜澜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因此姜澜如今算是毫不知情。 随着刘枫的陈述,姜澜的脸色变得精彩异常,邬瑞大师在这故事中简直就是扮演了大反派的角色,生生地利用职权把切实地为民造福的后起炼金术士陷害到牢狱中去。 姜澜在与邬瑞不短时间的相处中,知道这位老炼金术士某些地方的确有一些性格上的毛病,比如说没来由地贪财,但绝不可能会在毫无因果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 这也让他对那两个被暂时关在行宫地下室的炼金术士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 由秦晋建立起来,而后被姜澜鸠占鹊巢的行宫确实有一个规模并不小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原本是被秦晋用来收藏各种奢侈品的。但姜澜入主后,在秦晋的强烈推辞下“强行”地把这些藏品交还给了秦晋,也因此,这地下室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里,都算得上非常的空旷冷清。 但现在却完全不是这样了。 自从尹霄被关押到这里以后,仿佛是开了一个先例,邬瑞大师违规让卫兵抓起来的两位炼金术士(自称)也被安置到了这里。使得原本空无一人的地下室如今每日都有人员进出,为他们提供一定量的食物。 毕竟行宫的护卫们还是不傻的,他们的主子可能因为最近过分的忙碌遗忘了这些人,但尹霄毕竟是尹氏家族的直系成员,而另外两个炼金术士最近在西云镇也算是广交善缘,若真的在某些方面亏待了他们,说不得以后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被莫名其妙安置到此处来的尹霄,心情想必是颇为郁闷的。 想起这几天来的遭遇,尹宵不由得哀叹起来,自己当初在图兰城坏事做尽,反而没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为了讨好那群从大夏腹地而来的“大夏贵族”,反而在难得遵纪守法的场合被打成了所谓“第拉那伯国的奸细”同伙而被关押在了这个地方,枉受牢狱之灾。 第四十六章 康拉德 唯一让他有所慰藉的是,他并不是这里唯一的“犯人”。在他被关押进来不久,便多了两个“狱友”,这两位狱友一个是长相邋遢的中年人,另一个却是个清秀的少年郎,连声带都还没变声,说话奶声奶气的。 虽然多了两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可这对尹霄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 这对看起来像是父子的组合,全然不顾自己似乎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事实,在第一眼见到尹霄后,便不断地对他说着他的身体虚浮、需要调养之类的话语。 最后,那位中年人向他推荐了据说是自己祖传配方研制而成的滋阴补阳的药物。 尹霄的脑子并不好使,那位中年人的一顿忽悠之下,便选择了免费试用一下在中年人口中的神药。 没想到试用之后,他便上吐下泻不止。原本就已经纵欲过度的身体哪承受地了这种重击,到现在,他的眼睛看东西都是花的,倒也根本没有精力去斥责这个卖假药的中年人。 地下室的光线一直昏暗无比,这种精神状态下的尹宵也完全不能感知到自己在这里过了多少天,直到姜澜再次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澜殿下,冤枉啊……”他的眼中重新燃起对自由的渴望,对着姜澜用史无前例的可怜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后,便彻底的昏死过去了。 姜澜皱眉看着尹宵,示意身周随从确定了他的生命体征后,便松了一口气让随从们抬着他离开了地下室。 接下来,就只剩下这状若父子的“炼金术士”二人组了。 这两人明显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物,看姜澜的样貌便知道了这可能是某个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其中的中年人立刻以最低的姿态向姜澜毕恭毕敬地说道:“见过这位大人!” 让姜澜啼笑皆非的是,中年人身旁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也有样学样地向他至礼,不过很明显他对这个敬礼的动作并未勤加练习,比中年人的动作要生涩上不少。 姜澜默不作声,而在姜澜的暗示下,他带来的一名护卫则对中年人厉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从哪里到这西云镇的?如果如实回答,我们的殿下就会你们无条件释放你们。” 中年人可以说是毫无节操,他立刻殷勤地将自己的讯息和盘托出:“我是康拉德,这位是弗瑞德里希,我的炼金学徒。我们是从大夏的北部边境一路辗转到此地的。” “北部边境?”姜澜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们是从神圣邦联越境而来?” “是的,我们在那里被神圣殿堂驱逐出境,而伟大的大夏皇帝陛下颁布了赦令接纳我们,我便带着我的学徒到了这大夏帝国。 “没想到这大夏帝国的子民对炼金术竟轻蔑异常,我们在大夏境内根本没有在神圣邦联曾经的地位,便只能一路流浪漂泊至此了......” 姜澜察觉到自己的问话似乎让中年人成功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诉苦大会上,不由的急忙叫停。 “是邬瑞大师下令把你们押到这里来的?”姜澜扶着额头,这两人,尤其是那个中年人,眉宇间的奸诈神色根本没办法藏住,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两人手上的确有可能有些真本事,他也会第一时间把他们定位成骗子来。 “你是说库尔提乌斯师傅?那么的确是。”中年人先是错愕,随即又恭顺地回答道。 “库尔提乌斯?”姜澜先是愣住,然后很快回想起,这是邬瑞的吕底亚本名。 “你是邬瑞大师的徒弟?”姜澜有些是被惊吓到了。 不过窗户纸捅破后,这中年人贼眉鼠眼的模样,姜澜是越看越像那个老头,这种既视感让姜澜心中对中年人的话语不由得信了几分。 中年人看姜澜惊讶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情:“不错,我康拉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大炼金术士库尔提乌斯的关门弟子!” “康拉德?”姜澜心中了然,这名字的样式是非常典型的,只有神圣邦联诸国才有的,这位康拉德先生看来大概率是神圣邦联中一个小邦国的国民。 “你不是神圣邦联的国民吗,怎么会和邬瑞大师一个几十年来都没怎么离开过图兰区域的人扯上关系?” “不瞒殿下,我几十年前也是听说了师父的大名,才一路专门到吕底亚帝国境内拜师学艺的,不过几年后大夏王师到了这里,我便匆忙地离开了。”康拉德对答如流。 “哦?邬瑞大师当年的名声如此之盛,甚至远扬到了神圣邦联吗?” “自然!”康拉德不知为何露出了自豪的神情,“当年师父在整个泰西诸国的炼金术界,都算是名气极盛的泰斗人物!” 姜澜感到有点不真实,康拉德口中的邬瑞与姜澜一直以来印象中那个因为某些性格缺陷而怀才不遇的人设极不相称。 “那么,康拉德先生,您是怎么在一个照面见到你的师傅后,就被你师傅暴怒地打入到我的地下室了呢?” “这......”康拉德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从姜澜的这句话中他可以提取到很多的信息,比如说,他现在被关押的地下室,便是被面前这个看来身份贵重异常的大贵族所有。 “实不相瞒,我师父二十年前因为我犯的某些过错而将我逐出了师门,没想到现在还怀恨于心。”康拉德细小的眼睛刻意地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但是由于姿态摆得过于刻意,整个话语都失去了可信度。 姜澜玩味地笑了笑,说道:“既然阁下是邬瑞大师的大弟子,想必炼金术方面是有很高的造诣的吧?能不能在这里露两手呢?” 原本在姜澜的设想中,这位中年人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炼金术的造诣,不然这段时间内被成功治愈的西云镇镇民是无法解释的。 但是让姜澜大跌眼镜的是,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原本底气十足的康拉德却满头大汗,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一阵,他俯下身躯致歉说道:“殿下,这里的并没有炼金材料,我的炼金术无处施展。” “无妨,你需要什么我会想办法为您置办,像您这样邬瑞大师的高徒,是所施展出的炼金术一定是惊世骇俗的。”姜澜抢答道。 第四十七章 生命之丸 “这......”康拉德细小的眼睛里已经毫无奸诈之色,只剩下惊惶与无助了。 姜澜有一丝失望,看来想象中在机缘巧合下一个个将在别处怀才不遇的炼金术士收入囊中,从而让自己的领地在他们的智慧下更加繁荣的情景,是大概率不会出现了。 这似乎再一次证明了,大夏帝国从上到下都看低炼金术这种奇妙技术的风俗,并不是空穴来风的,确实有许多不学无术的炼金术士,败坏着这一整个团体的名声。 但在姜澜失落地感慨之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能不能给我一勺纯铁、一只生命力足够强大的老鼠、六碗分量的水......” 正是那中年人身旁,说话奶声奶气的小男孩! “弗瑞!”中年人脸色一变,小心且小声地呵斥道。 中年人的呵斥与姜澜的惊讶神情似乎吓到了少年,他本就不大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细小,最后终于趋近于无了。 康拉德立刻陪笑着说道:“这位大人,小徒年纪尚小,还不知轻重,还请大人宽恕......” “这是你徒弟?” 康拉德重重点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姜澜却是完全地无视了他,对着少年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弗瑞德李希.欧也纳。大人可以较他的小名弗兰。”康拉德抢答道,他在想尽办法吸引姜澜的注意。 只可惜这个尝试最终还是失败了,姜澜只看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弗兰身上,他尽量地作出一副和蔼的样子,说道:“弗兰小弟弟,你刚才说你想要些什么,可以尽量地说出来,我会为你力所能及的置办。” 少年看了看僵住的康拉德,又看了看一脸虚伪笑容的姜澜,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把自己所需要的原料全部说了一遍。 姜澜示意身旁的许凌将这些原料记在纸上,待姜澜说完后,许凌便把这张纸交给了一个卫兵,让他去收集这些奇怪的原料去了。 这其中,其它的原料姜澜倒还可以理解,但有一样他是实在感到新奇。 那就是“一只生命力足够强大的老鼠”。 在姜澜原本的刻板印象中,炼金术不管是原料还是成品,都应该是死物才对,没想到竟有拿活的生命作为炼成原料的。 这大大打开了姜澜的思路,也是他有所相信这位少年确实有几分炼金术造诣的缘由之一。 不过姜澜的心中依然有一丝犹疑,据他在邬瑞平常的谈天中所知,炼金术士这行,其实非常的讲究经验,一名拥有足够天赋的炼金术士至少要在其中浸淫二十年才有机会闯出一番名堂。毕竟发展到这个时代,炼金术士对于原料的配比、炼金阵的刻画都尚还处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即使有一些理论试图解释炼金术的成因,也是极为幼稚和不准确的。 也因此,炼金术士若要有一番成就,必须要经过几十年的沉淀,才有机会在前人不断试错的炼金阵和原料配比上,作出具有开创意义的微创新,更上一层楼。 而眼前这个性格看来非常内向,又容易害羞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几十年炼金术浸淫的人物。 也就是这位名叫弗兰的小男孩,所要求的原料都并不贵重,若是弗兰脱口而出黄金朱砂这样稍有价值的物品,姜澜也是决计不会轻易地就给他机会的。 各种极为容易获得的原料,再加上一只小老鼠,被以相当高的效率送到了少年的面前。 面对那只活蹦乱跳,尚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小老鼠,弗兰明显是吓了一跳,然后才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摆弄着这些原料的方位。 让姜澜感到奇怪的是,弗兰在初期的惊吓后,面对这只小老鼠,竟似乎与看待一个死物类似,好像是彻底地把它当成了一个与其它炼金材料一样的物品而已。 少许的摆弄后,弗兰向姜澜讨要了一柄用来切水果的刀,用并不大的力量在地面上刻画起炼金阵来。 姜澜见过邬瑞刻画炼金阵的情况,这位传说中泰西诸国炼金界的“泰山北斗”,在刻画炼金阵时不仅对地面的软硬干湿有所要求,连刻画炼金阵所需要的刀具都是专门打磨过的“刻阵笔”,哪像弗兰这样随便要了把水果刀,在地下室干硬的地面上来的这么随便。 但很快,姜澜就收拾起了自己的心绪。 因为,接下来,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景象。 弗兰完成刻画的瞬间,被刻意地排列着的炼金材料一个个全部散发出了灰蒙蒙的光,那只老鼠在这片光亮的覆盖下显得极为痛苦,发出了“吱吱”的叫声,不一会,叫声湮灭在越来越刺眼的光芒之下。 这光芒逐渐盖过了炼金材料的轮廓,让所有人对炼金阵中所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片刻后,光芒退散,一个看来有着极大弹性,散发着灰白色泽的圆球状颗粒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是......” 弗兰此时露出了急切之色,他放大了之前极为细小的声音,喊道:“大人,请赶紧把生命之丸交给刚刚被抬走的大哥哥!” “为什么?”姜澜愣住了。 见姜澜迟疑,弗兰纯净的眼中顿时充满了不安,他竟直接五体投地,对姜澜恳求道:“那个大哥哥此前服用了我炼制的排毒液,现在元气大损,必须用这枚有老鼠生命精华的生命之丸才能恢复元气,不然那位大哥哥可能有生命危险!” 姜澜显然没有料到弗兰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终于对此认真起来,隔着手帕拿起了这枚颗粒,转交给了卫兵。 当然,他轻易不会相信弗兰所说,也在背后留了一手,只是暗中保存了这颗药丸而没有交给尹霄服用。 毕竟这用老鼠炼制成的炼金产品,他心中的确有一丝膈应,要是原本尹霄还没什么事,服下这颗药丸后出了什么差错,可就闹了大乌龙了! 第四十八章 泰西炼金术士生存现状 与此同时,姜澜对这位名叫弗兰的少年也刮目相看起来。 不是因为他显露出的炼金术造诣,姜澜对炼金术依然处在半个门外汉的状态,是没有能力鉴别他人炼金术水平的高低的。 真正让姜澜有所触动的是,弗兰炼制这个药丸,绝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而是纯粹地想要救治那位对他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尹霄! 此时的弗兰重新站了起来,低着头退到一旁,依然对姜澜及其下人显得极为戒备。 “这‘生命之丸’的配方,是小弟弟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吗?”姜澜弯下腰问道。 弗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生命之丸的配方是我师父发明的。” 姜澜狐疑地看了适时地显露出自豪之色的康拉德一眼,他原本已经把这个康拉德打成了诱拐天才炼金少年,自身又不学无术的草包了。 姜澜继续透着几分不信说道:“那么,康拉德先生,如果这配方是你发明的,为什么还要交给你那未成年的徒弟来炼成?” 康拉德面色一僵,沉默了一会,终于把他原本隐没在长袍中的双手伸了出来。 这两只手上都暴露着一段极为细长的伤疤,这个伤疤看来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我年少时暗中修习炼金术,被家里人发现,他们便挑掉了我的手筋。” 姜澜仔细地看着这个伤痕的纹路,就算他是个炼金术上的门外汉,也知道无法使用双手,对一个炼金术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炼金阵的刻画,是需要一定的美术功底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泰西诸国许多炼金术士同时又是知名的画家。他们握刀画出的炼金阵必须要有极高的精度,不然随便的一笔失误就会导致整个炼金阵报废。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必须要有一双——至少得有一个有着足够敏感度和力量的手。 良久,他才接着说道:“在泰西诸国,炼金术也并不受欢迎吗?” 康拉德摇了摇头,他的脸色第一次在姜澜面前正经了起来:“不,很受欢迎。只不过泰西诸国的炼金术,都必须要经过神圣殿堂的认证,才合法合规,不然,就会被打为异端邪说。” 姜澜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盛:“既然如此,你就去获得认证便行了,为什么你的家族不惜挑断你的手筋来阻止你修习炼金术?” 康拉德先是一愣,又说道:“看来殿下对神圣殿堂并不甚了解。” 姜澜默默地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神圣殿堂的神通术、炼金术和占星术都是有非常明确的传承的,必须要在神圣殿堂认证的永恒智慧传承者名下修习炼金术,才能得到神圣殿堂的认证,成为合法的炼金术士。” “我的家族是虔诚的神圣殿堂追随者,我又是通过自学修习炼金术,已经触犯到了神圣殿堂的教义,如果按神圣殿堂的规则来说的话,我是要被抓上火刑架处刑的,正是在我家人的‘仁慈’下。我才‘只’接受了挑断手筋之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之色。 姜澜是第一次听闻到泰西诸国的真实情况,看来不管在泰西诸国,还是在大夏帝国,这两个文化风俗截然不同的地方,却因为两种完全不同的原因,炼金术士都是不算太好过的。 虽然泰西诸国的神秘传统极盛,但确实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压制,甚至于比大夏帝国更甚。 如果康拉德这样的人出生在大夏帝国的某个家族里,至少不会因为学习炼金术而被挑断两只手的手筋吧? 姜澜这么想着,再度开口:“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邬瑞大师会接受您这样双手残废的徒弟?” 康拉德的脸色再度风云变幻起来,他低头说道:“大人你是想听真话吗?” “当然是真话。”姜澜疑惑地说道,他不知道康拉德突然说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何意义。 “自然是师父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我双手残废的事实。” “嗯?” 姜澜错愕了。 “我在拜师师父的那段时间里面,师父基本都对我处于放养的状态,少有的几次合作都是让我改良他的炼金阵。”康拉德眼中毫无奸诈之色,说道。 对于一个日常都用贼眉鼠眼看待世界的人来说,一旦这些日常的眼神消失,便是他说话最有可信度的时候了。 “可是,就算是改良炼金阵,至少也需要手吧?”姜澜问道。 “每次我提出炼金阵上的不足时,师父就迫不及待亲自动手了,轮不到我去提刀去刻画炼金阵。”康拉德耸了耸并不宽阔的肩,说道。 如果是其他人,姜澜对此话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所谈的对象是邬瑞的时候,康拉德的这句话就有很高的真实性了。 邬瑞在各种方面来说,确实是非常典型的实干派,就算是现在,除了完全的力气活实在是吃不消以外,一个七旬老者在爆破工地的前线依然是事事亲力亲为。 而且,邬瑞在除了炼金术相关的领域里,确实是一个行事极为马虎的人。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弟子其实是个双手残废的废人这个可能性,在邬瑞的身上还是存在的。 “当然,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尴尬地笑了笑后,康拉德再次说道。 姜澜点了点头,估计邬瑞当时确实是暴怒异常,自己的亲传弟子 “也就是说,这几十年时间里面,你从来没亲自动过手摆弄过炼金阵,单纯凭自己所想,一直通过你徒弟的手作为媒介进行验证吗?” “大人,弗兰是我家族成员的私生子,被送到我这里来仅仅两年而已。 “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家族的古堡中无所事事,只能凭脑子空想一些炼金阵聊以**,直到遇到了弗兰。”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弗兰的额头说道:“若不是发现了弗兰有着不错的炼金天赋,我也不会假借弗兰的手,对我几十年来的空想进行逐一验证了。” “你空想了几十年?” 即使是姜澜这样的半个门外汉也知道,炼金术需要大量的实践打底,这样一味地进行理论上的推演,反而会导致结果出现巨大的偏差,但看康拉德的样子,他几十年来的想象,与现实中的炼金合成似乎没有太大的误差? 第四十九章 理论炼金术士 康拉德细小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惭愧之色:“是的,这也导致了我计算中的一些结果与弗兰实际做出来的不同,若不是弗兰,我也许一生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姜澜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纯粹的空想会出现谬误,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倒不如说,康拉德这几十年的理论成果并没有产生巨大到整个的偏差,才是不正常的! 他非常清楚,炼金术在某种程度上与发展到近代的物理学、化学在某种特质上是非常像的,那就是:实验结果才是证明理论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 更不用说16-17世纪的物理学的奠基人与开创者们,更是生生用实验将几千年前的古希腊学者提出的错误世界观纠正过来的。 也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点,姜澜才相信随着炼金术的发展,假以时日就会成为解放这个世界生产力的重要技术,而不是如今这样的鸡肋。 而像康拉德这样,依靠几十年下来纯粹的思考与计算,最终得出的结果本应与真实脱节,但他却藉由弗兰的手证明了,他的想法并没有太多的偏差。 深吸了一口气,姜澜终于确定,这位名为康拉德的中年人,并不是什么杂鱼,反而有可能是位无师自通的理论炼金学家。 毕竟,这种拿活生生的老鼠当炼金材料,还取得完美成功的炼金术,确实让姜澜开了不小的眼界。 且不说那所谓的“生命之丸”到底有没有弗兰所说的成效,但其炼金程序确实震撼到了姜澜。 而姜澜也就此认定,以纯理论构建创造出这种炼金合成方式的康拉德。 “理论炼金学家”,这是姜澜自己生造的词汇,也许这个词汇被身为炼金大师的邬瑞看到,会毫不顾忌姜澜的尊贵身份而狠狠嘲笑一通。但姜澜知道,这可能并不是什么玩笑。 “这位康拉德先生,很抱歉因为邬瑞大师的过失,把您关押在了这里,我以图兰区域最高长官的名义宣布,您被释放了。”姜澜站直了身体,对他说道。 康拉德先是错愕,随后大喜起来,在铁窗被缓缓打开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弗兰想要急忙离开这里。 看来这位大人确实是一个大官,能言出法随把自己这样的阶下囚直接不走过程地释放!康拉德先是这么想到,随即又立刻把那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毕竟,不管是眼前的这位大人是什么天王老子,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他只知道,他自由了! 但很快,这位感觉上极为有权有势的大人又说了一句话,把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不过,康拉德先生,有没有兴趣想要投入我的麾下?” 听到这句话,康拉德却是出乎姜澜的意料,直接狂喜起来,对着姜澜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道:“愿为大人效劳!” 说话间,他的急忙地将自己半残的手按到还未有所知的弗兰头上,让弗兰也对着姜澜弯下腰敬礼。 姜澜实在有点哭笑不得,他原本还真以为炼金术士这种职业有自己的操守在,将他们纳入自己帐下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是炼金术士不管在哪里都没什么社会地位,还是康拉德和邬瑞这对师徒实在过于奇葩,以至于一个倒贴、一个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自己的招募。姜澜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稍过了一会儿,康拉德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是很有底气地对姜澜问道:“大人,是否我的师父也在您的帐下做事?” 姜澜一阵腹诽,但还是对他诚实地说道:“没错,邬瑞大师确实在我这里工作。” 康拉德原本毫不犹豫的表情变得退却了。 “康拉德先生,如果您顾忌邬瑞大师的话,我会专门组织您与邬瑞大师的面谈,我会想办法尽量解决这之中的误会。” 姜澜先是这么开了个空头支票,心中也嘀咕了起来,如果说一直邬瑞在这位康拉德当年拜师学艺时,因为被蒙骗收了个残废的徒弟而怀恨在心的话,应该也没必要过了二十年还能发怒到这种程度,直接利用职权把他给打入大牢了。 也许,这其中确实有什么康拉德没有说出来的秘密也说不定。 康拉德显然没有因为姜澜的这句话而释怀,他眉头紧锁了一阵,倏忽间,他好像是想通了什么,整个面孔都舒展了开来:“为大人效劳,小人非常荣幸!” 虽然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但是毫无阻碍地拉拢住康拉德,姜澜心中还是非常满意的。 姜澜刚要点点头,说几句拉拢人心的废话,却被天花板顶上的混乱声音给打断了。 “怎么回事?”与姜澜一样,地下室内的所有人都显得警觉和慌乱,虽然惊慌很快地平息,但天花板顶越发嘈杂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无法停止警惕。 “去上面看看。”姜澜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说道。 但身旁一个护卫很快得劝阻道:“殿下,现在上面是什么情况还不甚明了,先让我们上去一探究竟的好。” 姜澜也意识到自己所下的决定草率了,他点了点头,同意先让卫兵们通过楼梯进入行宫的第一层。 这批卫兵离开地下室后,原本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嘈杂声音一时间全数消失,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不久,姜澜有些沉不住气。 “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澜下了决心,对剩余的众人命令道。 众人走上了楼梯,径直来到隔绝第一层与地下室的那扇木门前,其中一个侍从犹豫了一会,上前准备转动这个木门的把手。 但还未等他发力,这扇木门就自己打开,第一层的灯光顿时照到了所有人的脸上。 姜澜逐渐的适应了这种强度的光亮,此时,一个他略微有些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他的面前。 弗拉维斯,姜澜一共见过这个人两面,第一次是在邬瑞炼金工房前的麦田里,第二次是在云湖之上,两次他都以不同的角色在姜澜面前出现。 弗拉维斯明显也没有料到会在地下室的入口碰到姜澜,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姜澜一会,接着以极为凶悍的语气对姜澜喝问道:“小姐在哪里,你把她藏什么地方了?” 第五十章 威慑 姜澜此时的第一个念头是,先用最文雅的词汇狠狠咒骂一番他的护卫队们。 居然在自己的老家,被一群敌国间谍杀了个如入无人之境。 姜澜看过前世某些神奇的谍战片。 在故事推演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就差把“帅”字刻在脸上的主角突然开了无双,潜入到后方把大boss全给突突了的剧情,他一直嗤之以鼻。 没想到穿越后,竟这么直接地当了一回被突突的大反派。 看来是时候整顿自己的护卫队一番了,姜澜心中想到。 这世界可不是什么高魔位面,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理由是在敌方相对的确有很强的战斗力外,那就是己方的战斗力过于低下。 仔细想来,自己鸠占鹊巢成为大夏帝国的皇子后,确实一直在想办法捞钱—从图兰城到西云镇的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图兰城捞不到油水,并没有注意到练兵的问题。 姜澜略微扫了一眼后方,他的卫兵们被眼前这十几个人打的七荤八素,有一些还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弗拉维斯见姜澜这一副毫不在乎他们的存在,心中还似乎想着写别的东西的样子,不由地心急如焚起来。 “眼睛别往别处看,我问你话呢!”弗拉维斯急切道。 姜澜终于将注意力放回到弗拉维斯的身上。 “你刚刚问我什么?” 姜澜在见到弗拉维斯的一刹那开始,在心中咒骂了一番自己卫兵的战斗力后,便一直在心中规划整军备战这件事情,暂时性倒是完全地忽略了他们。 弗拉维斯气不打一处来:“别妄图拖延时间!我再重复一遍,你把小姐藏在哪里了?” “小姐?”姜澜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说道,“韩瑛?她没回你们那里?” 尝试分析了一下现状,姜澜总算是摸清了这群敌国细作不惜大摇大摆也要闯进他行宫的目的了。 看来韩瑛在离开他之后,并没有回到这群卧底的队伍中,反而就此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种情况下,姜澜这个韩瑛停留的最后一站,在这群卧底的逻辑中便成为了让韩瑛杳无音讯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了。 这个逻辑在姜澜看来,其实都算是严丝合缝,让他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倒是没什么喊冤叫屈的想法,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其他方法有点作用,可喊冤叫屈这种事情,只会在让他彻底丢了脸面后,也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 想到这一层,他不由得冷笑起来,对弗拉维斯说道:“我说她下午便已经离开我这了,你相信吗?” 弗拉维斯也冷笑起来,拿出一柄短刃晃悠着说道:“如果你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出来,那我自然可以相信你连篇的鬼话。” “行啊,我把命交出来,你敢收吗?”姜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语气之强硬,让一旁的许凌都不由暗中碰了碰姜澜的身体提醒他不要触怒眼前这个已露杀心的弗拉维斯。 弗拉维斯沸腾的杀意却在这个时候趋近于无了。 他之前确实在姜澜的手底下吃过亏,让他近乎没有代价便得到了那位名叫库尔提乌斯的炼金术士。 虽然事实上,他并不在乎这位他并不知底细的炼金术士,但是那位伯爵大人却对他极为看重。以至于他害怕伯爵大人的怒火而选择了瞒报这件事情,让韩兴依然以为邬瑞依然生活在边境线上。 这一次他主动请缨,要求加入潜伏在图兰城的小队,便是为了寻找已经被姜澜收入囊中的邬瑞,必要的时候利用一些强行的手段把他请到第拉那伯国去。 当然,这一切,除他以外的整个潜伏者小队都是不知情的。 至于之后,在潜伏小队中无意发现和伯爵大人闹了别扭而出走的伯爵小姐,而伯爵小姐又胡作非为,现在又失踪的情况,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弗拉维斯的思绪发散到这一层后,连忙收起了自己的思维,冷冷盯着姜澜说道:“我有何不敢?” “只要你对第拉那伯国的存亡还有一丝的挂念的话,你便不敢。”姜澜底气十足地说着,他已经察觉到弗拉维斯的动摇。 弗拉维斯犹豫了,这的确是他顾忌的地方。他在大夏帝国生活过几年,是知道大夏的皇族,是怎么样一个矛盾的存在。 他们弑亲,在残酷的皇位继承争夺中,他们不惜残杀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他们的子女。 但与此同时,他们却有另外一个原则,不管他们如何仇视自己的兄弟,一旦兄弟被外人所弑杀,那便会激起他们的滔天怒火,在大夏立国的几百年来,确实因为皇子戍边的传统,触动过不少地头蛇乃至境外势力的蛋糕,以至于戍边的皇子非正常地死在任上。 而无一例外,来自内部的刺杀,那个刺杀的始作俑者、以及它背后的势力都被分封在各地的众皇子连根拔起,一整个家族、乃至与其有利益纠葛的团体从此在大夏境内消失无踪。 而若是皇子们被国境线外的存在杀死,他们将面对的,是大夏帝国举国的怒火,小国自然会很简单地从地图上被抹去;而即使是大国,也必须忍受在几百里的国境线上和大夏从此敌对对峙数十、乃至上百年。 这似乎是大夏皇族的铁律,他们只允许自己来剥夺血亲的生命,而对他人染指显得非常排斥。 弗拉维斯可以从姜澜的举止投足中感觉到,这位皇子殿下身体力量乏善可陈,确实没有武艺在身,但他依然很难下得去手。 如果这位皇子真的被他杀死在这里,也许,不只是他,哪怕是第拉那伯国都会陷入到与大夏的全面战争中。 “怎么,你对那位乔治伯爵的手腕如此不放心吗?”姜澜突然地说道。 弗拉维斯当然知道姜澜在指什么,乔治伯爵,也就是韩兴,曾经成功打退过大夏精锐的数十次进攻,其中甚至有一次那位征服者姜墨亲征。 但他知道,这不是大夏的举国之力,第拉那伯国能苟活到现在最重要的理由,绝不是韩兴的英明神武,而是因为有韩兴的存在,征服这块地区对大夏来说,是投入远大于产出的。 即使是再相信伯爵领导的领民也清楚这个事实,大夏没有灭亡这个弹丸小国,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第五十一章 恐吓 但眼下可并不是认怂的时候,弗拉维斯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接上姜澜的话茬。 两次不短的接触,已经让他认识到,眼前的这位皇子殿下,或许别的不行,但与他对话却很容易把自己绕进去,以至于自己都会怀疑原来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他也不废话,带着身后的众人把从地下室中走出的其他人与姜澜分割开来,弗拉维斯单独面对姜澜,再次尽量平静地说道:“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最后问你一次,小姐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姜澜也是油盐不进地说道,“再者说,韩瑛爱去哪里去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们,为了这种不明不白的目的,夜闯我的行宫,当我大夏帝国是缀尔小国,可以随意摆弄吗?” 姜澜冷冷地说道,如果这件事情严肃处理的话,是完全可以上升到外交事件的。 弗拉维斯已经完全不想和姜澜说任何话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敢与姜澜有任何的交流。 他的脖颈以非常机械的频率上下起伏着,气急败坏地对他的手下命令道:“把这个家伙捆起来,带走!” “可是,大人......”身后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矮小男子迟疑地说道。 他们知道,如果真在这里把这位皇子殿下绑票走的话,也许第拉那伯国真的要面对大夏帝国的怒火了。 “到底是小姐重要,还是那也许根本不会有所动作的大夏军队重要?”弗拉维斯的眼中已经有了一些血丝,他此次潜伏到西云镇来,非但没有找到机会将邬瑞带回到第拉那伯国,还走失了伯爵大人的女儿。这两个问题不论哪一个被伯爵大人知道了,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那位小姐深受伯爵大人的宠爱,甚至有传言称伯爵大人为了这个女儿,想要将他的四个不成器的儿子全部变成神圣殿堂的修士,从而剥夺他们的继承权让玛丽安娜上位。 如果真的在他手下走失了,弗拉维斯不敢想象自己回伯国后,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不管如何,一切以小姐的安危为最优先!”弗拉维斯咬了咬牙,说道。 他的语气极为坚定,似乎也在试图用这种语气说服自己。 “动作快一点,不然分散在各地的卫兵都会聚集到这里来!”弗拉维斯催促道。 他们毕竟只有十几个人,在潜入这个行宫的过程中,他们无意间被卫兵们发现,而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即使他们都只是长久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但是其中的一些人直截了当地选择了逃跑,离开这个行宫去各地通风报信,他们也是没有足够的人手进行追击的。 此时行宫外已经隐约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了,再过不久,如果再犹豫下去,也许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过很快,弗拉维斯就知道,他预判形势错误了,即使在怎么果决明断,这绑票都完成不了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擅闯皇子殿下的寝宫!” 先是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然后楼梯的折叠口,一股破风声传来。 弗拉维斯也算是久经沙场的人物,立刻反应了过来,拿起手中的匕首顺势一档。 “当!” 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弗拉维斯定睛一看,来者身长八尺,面容沧桑,大约有三四十岁。 “老师?”姜澜看了一眼,有些惊愕,没想到第一个前来援救的人竟是刘枫。 姜澜一直以来都以为刘枫算是个文弱书生,即使见过他身着铠甲的样子,但他的身形瘦削,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上有功夫的人。 这个倒是姜澜穿越而来,对大夏的风俗都不怎么熟悉的结果了。 大夏帝国的贵胄们,从根本上来说,都属于军事贵族的范畴,而大夏皇室更可以算作是最强大的军事贵族。 这些贵胄中涌现出的人才,除了少数在武艺方面天赋实在是短板的之外,大都都拥有足以在战场上使用的战斗技巧。 刘枫显然也在此列,看起来他的战斗技巧还算得上是极为精通的那一类。 刘枫与弗拉维斯交手了几回合,弗拉维斯由于武器上的劣势过于明显,不得已寻找到了一个时机适时地脱战,但身体却恰到好处地后退到姜澜的身边,直接挟住了他。 “你再往前走一步,小心他的小命!”弗拉维斯把匕首柄到姜澜的脖颈上,向刘枫威胁道。 由于潜行的必要,这十几人所使用的兵器最多也就是匕首的级别,当然,这也显现出,拿着正规的兵器却被这十几个人开了无双的姜澜护卫,是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刘枫先是一愣,随后又露出了一个非常玩味的笑容看向弗拉维斯和姜澜的方向。 由于两人当前的距离过近,姜澜与弗拉维斯一时间却都没办法确定,刘枫所看向的,到底是谁。 “如果您有这个胆量的话,大可以试试。”刘枫一边笑着,一边无视起弗拉维斯的恐吓和他身周的同伴,一步步地欺近身来。 弗拉维斯瞪大了双眼,他在刘枫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的顾忌,就像是...... 就像是他根本不在乎姜澜的生死,甚至于乐见这位皇子的死亡一般! 弗拉维斯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们大夏人都是这样的莽夫吗?” “莽夫?”刘枫保持着笑容,随口地接话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打击感让弗拉维斯感到阵阵的无力,他此刻终于抛弃了理智,匕首的刀尖开始逐渐接触到姜澜的肌肤。 刀尖非常的锋利,一碰触到皮肤,便划开了一个小口子,细小的血珠开始流淌。 除了刘枫之外,这行宫中意识尚存的所有人都无助地看着这一场景,不论是大夏一方,还是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们,他们似乎预知到一场从大夏的腹地刮来的腥风血雨,即将因为这位皇子殿下的死亡而席卷整个图兰区域,乃至第拉那伯国。 正在此时,一个悦耳动听,却又惊怒异常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 第五十二章 安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行宫二楼的楼梯口,一个身着泰西男式贵族服饰的俏丽少女缓步走了下来,既惊且怒。 姜澜认清来者后,略带惊讶地脱口而出:“韩瑛?” “小姐!” 姜澜虽然被匕首的刀尖咯地疼,但出乎自己的意料,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恐惧感,也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的缘故,对于死亡的威胁,姜澜竟没有任何的感觉。 与此同时,弗拉维斯的情绪复杂,他惊讶于姜澜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时,却泰然自若的姿态,他见过太多所谓的英雄豪杰在这份威胁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子。 但最终,韩瑛的蓦然出现,才是招致他彻底失态的原因。 “小姐,您跑去哪里了,我们到处找您找不到。”弗拉维斯松开了匕首,面容缓和下来,对逐渐走下到一层的韩瑛轻柔地说道。 韩瑛的脸色却半分没有缓解,她先是瞪了弗拉维斯很久,直到弗拉维斯低下头不再与她对视,才终于开口:“我跑去什么地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这......”伯国一方的人们们都面面相觑起来。 弗拉维斯脸色变了变,“小姐,别胡闹了,赶紧随我们回去,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伯爵大人想必已经很焦急了。” 韩瑛不耐烦地用脚尖敲着地面,说道:“你还有脸提伯爵大人?若不是我出言阻止,你已经变成我第拉那伯国的亡国祸首了!” 弗拉维斯的额头出了点汗,他自然知道如果刚刚真的出手杀了姜澜,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还是嘴硬说道:“小姐,为什么要惧怕大夏帝国的一个不成器的小皇子?凭伯爵的英明神武,大夏派再多的军队来,都......” 韩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伯爵大人,伯爵大人。从立国以来你们就一直捅娄子,然后指望我父亲创造奇迹!” 弗拉维斯面色一沉,不再出声。其余人也完全没有要帮腔弗拉维斯的意思。 “我父亲已经60岁了!比那大夏帝国的征服者都要大上五岁!”韩瑛愈发地暴怒,“你们就指着我父亲用奶嘴喂养你们这些巨婴到死吗? “一个潜入到帝国境内的卧底小队,在暴露后还不趁着窗口期赶紧撤出,还在根本没有完全确定位置前,就贸然地暴露自己的行踪去营救一个根本不重要的人!这算是什么精英小队?我父亲把你们培养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尽显自己高超武艺的吗?” 一旁的姜澜不由啧啧称奇,怪不得当初在会谈时,这位韩瑛小姐所展现出的魅惑姿态,虽然由于底子很好,因此还是能起到一定效果,但他是怎么看怎么别扭。看来如今这副泼辣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性。 弗拉维斯咬牙,低声反驳道:“小姐可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人......” “住口!”韩瑛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我自己比你们有数的多!现在,我一见到你们心里就烦,给我滚吧。” “小姐......”细作中终于有人感觉到不对,出言劝阻道。 “这地方的守备力量虽然薄弱,可也不是你们十几个人可以应付的。”似乎韩瑛只是对弗拉维斯有脾气,她见其他人出口,语气便缓和了下来,善意地出言提醒道。 那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而弗拉维斯不甘心地说道:“小姐,您真不随我们回去吗?” 韩瑛的语气再度转冷:“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暂时没什么回去的想法。” 见韩瑛态度强硬,弗拉维斯也终于转变了态度,面容里多出了几分讥诮说道:“敢问小姐,您不会是真的看上了这位皇子殿下,想以身相许了吧?” 已经被刘枫很好地保护了起来的姜澜心中没来由地一跳。 韩瑛蓦地看向了弗拉维斯,摆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说道:“你说呢?” “我知道了。”弗拉维斯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所见,我会如实地告知伯爵大人,就说小姐您已经择好了乘龙快婿,我想伯爵大人知道您攀上了大夏皇族这个高枝,一定会非常‘高兴’!” “也行。”韩瑛嘴角的弧度不变,“不过这样下去,弗拉维斯大人的一些秘密可也藏不住了,我记得,我父亲还不知道你也潜入了敌国,在找一些原本根本不该丢失的东西吧?” 弗拉维斯吐出了一口浊气,轻轻哼了一声,每次面对韩瑛,他都会和面对姜澜一样,完全逞不了口舌之利。 “......我们走” 时间并不在弗拉维斯这一方,对峙了一会后,他也只能无奈下令,带着这十几人,匆忙地离开了这里。 这十几人离开此处后,从各地闻讯赶来的卫兵们也陆续到场,在了解到此地发生了何事后,在场的所有卫兵都禁不住一阵后怕。 如果皇子殿下真的在这里被刺杀的话,说不得他们这些救驾不力者,就会被那些与殿下充满着“兄弟情谊”的其它皇子开刀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了! 刘枫皱眉地看向韩瑛,随即五官刻意地舒展了起来,对韩瑛得体地说道:“这次,真是感谢韩瑛小姐危急时刻,救下殿下了。” 韩瑛也抬头看向身长八尺的刘枫,冷冷说道:“您是殿下的?” “老师。” 刘枫并未多做解释,而韩瑛对大夏制度也有所了解,知道皇子的老师在大夏算是什么样的地位。 “您的剑术很高超。”韩瑛没来由地说道。 “过奖。” 在旁侧倾听的姜澜却心中疑惑起来。 刘枫之前,只不过用剑与手握匕首的弗拉维斯过了几招,韩瑛难道能从这里看出刘枫的剑术高低? “所以,您之前为什么要收力呢?” 刘枫看着韩瑛,好似是对她的话语不明所以。 “从我的眼中看,您至少有好几次,都能顺势抓住弗拉维斯的破绽,直接将他杀死在场的。”韩瑛说着,又瞟了一眼姜澜,“该不会,您是故意放了水,想趁此机会,让弗拉维斯解决掉他吧?” 刘枫平静地看着韩瑛,稍许,他脸上浮现出了两个酒窝:“怎么会,我怎么可能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呢?” 第五十三章 暂居(上) 大哥,你的杀气都溢出来了啊喂。姜澜心中暗自喊道。 姜澜一直知道,刘枫对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和穿越来后的自己,虽然不感冒的点不一样,但的确都不怎么感冒。 况且,姜澜与他的关系算不上好,就算他将来走了大运荣登大宝,刘枫是否能跟着平步青云还是个未知数,甚至说不得就像当今圣上一样,把自己的老师随便找个由头杀了。 如果能在完全排除自己嫌疑的情况下剥夺自己的生命,姜澜相信,刘枫是做得出来放任自己被杀死这种事情的。 不过姜澜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在乎这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的心态都是生死置之度外的。 刘枫是否想通过弗拉维斯的手,结束他的生命?也许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穿越来到这个疯狂的国度,作为一个真正把脑袋系在脖子上打拼自己未来的皇子,与自己的兄弟们玩着只有一个胜者的零和博弈游戏,这种程度的杀意? 谁在乎? 至少到目前为止,刘枫是他的阵营中,最有能力、最富精力的人才,是最有资格被称为姜澜左膀右臂的人物。 在万不得已、或是时机恰当到刚才那种程度的时候,刘枫才有可能真正地动手,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杀意,而放弃自己手下当前最重要的人才? 虽然姜澜对此并不在乎,但有个人明显很在乎。 韩瑛依然充满着敌意看着刘枫。 刘枫已经被她瞪了许久,他早已把剑放回到剑鞘中,无奈地说道:“这位韩瑛小姐,您是不是有点太过激了?” 韩瑛冷笑:“这可不是我过不过激的问题,我可是差点见证了大夏的百万大军开入我第拉那伯国的景象呢!” “恕我冒昧,看来至少在当前,你们的伯爵大人比我们更在乎皇子殿下的生死!”刘枫冷冷说道。 韩瑛听罢沉默,她听过姜澜对当前局势的分析,最终她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她的父亲有可能正在串联一些与大夏帝国有血仇的国家,要找准机会同时发动攻击,让大夏帝国无暇他顾,最终在大夏反应过来之前,便在图兰区域,乃至周边更多的区域站稳脚跟,狠狠地将大夏的一块肉撕下来。 而如果,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死在第拉那伯国细作的刺杀下的话,按照惯例,大夏将有可能尽前所未有的全力去讨伐她的父亲。 这样以来,反而使得整个的局势向大夏一方倾斜,伯爵大人可能的联合其它国家进攻大夏的方案自动地破产。 难道这位看来是殿下左膀右臂的中年人,心中打的竟是这个算盘?韩瑛心中惶然,如果此人效忠的不是皇子殿下,而是远隔千里的那位征服者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们是不是有了消息,大夏边境线上的其它国家,也有异动的可能?”韩瑛试探着问道。 刘枫依然保持着笑容说道:“看来韩瑛小姐虽然贵为那位伯爵大人的女儿,却并没有进入伯爵大人的决策层。” 韩瑛皱眉听着,其实刘枫这句话中潜藏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虚实;另外一个,则是“你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不用担心我们会用粗暴的手段套取情报”。 “不过,韩瑛小姐您要知道,我们当前与您算得上是敌对方,我们所知道的情报,原则上是不能转交给你的。”刘枫接着说道。 姜澜听着刘枫的话语,心中有些惊觉,难道自己的老师已经知道了大夏其它边境线上的一些情况,且暂时并未告知于他,才会说出这番言论的吗? 韩瑛抿了抿嘴唇,正想要张嘴说话,却被刘枫温和地打断了。 “韩瑛小姐,我想您是不是应该正视一下自己的处境?” “哦?什么处境?”韩瑛装傻。 “作为敌对方极为重要的人物,您现在孤身一人在我方的腹地内。”刘枫缓缓地说道,“如果您没有自信,如古之侠士一般一剑击穿三千甲的能力的话,想必就要沦为我方的阶下囚了。” 但是刘枫没有想到,韩瑛却主动伸出了双手,露出细小、却又挂着些锻炼痕迹的雪白肌肤。 “诺,现在,我是你们的阶下囚了。” “......” 刘枫无言以对,看着韩瑛极为平淡,仿佛当作在郊游一般的神情,他只能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方才我所说的自然是玩笑话,还请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刘枫知道,像韩瑛这个身份的人物,在己方的境内,这其实算是外交层面的东西了,寻常的规则是完全不适用的。 泰西诸国的阶层分三六九等,地位再低下的贵族,和普通士兵,在战场上被俘虏,待遇也是截然不同的,刘枫甚至听闻过,远方的高卢王国和凯尔特王国的交战中,一位高卢王国的普通士兵俘虏了凯尔特王国的王公大臣,根据泰西诸国的礼仪,甚至还需要那位被俘虏的王公大臣给士兵进行封爵礼,才顺利地完成俘虏的仪式。形成了“胜者向被俘者下跪”的奇葩场景。 和泰西诸国在地理位置上相当近的大夏帝国,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染上了泰西诸国的这种习俗,具体表现在战场上,被俘虏的泰西贵族和普通士兵天差地别的待遇。 而作为某种程度上的回报,在大夏与泰西诸国的战争中,被俘虏的大夏贵胄也会被给予相当程度的优待。 而现在,这位伯爵小姐根本不是在战场上被俘获,甚至是自己跳到这个地方来的,况且还适时地制止了伯国的细作们过激的举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第拉那伯国真正对大夏帝国有所军事行动前,韩瑛反倒是更像个国际友人。 而刘枫显然也没有那个胆量,去打破大夏一贯对泰西贵族的态度,他只能乖乖地认怂,不再去纠缠这位在他眼里,与姜澜差不多难以应对的人物。 刘枫无奈,对身后的侍从随便地说道:“给这位小姐安排一个在西云镇的屋子,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再度出乎刘枫的意料,韩瑛眨着眼睛,做出惊讶的表情说道:“这位大人,这个地方没有空房了吗?” 第五十四章 暂居(下) 姜澜头疼地看着韩瑛靠在窗前,细细品味着闻名整个图兰区域的清茶,顺便观赏着窗外风景的模样。 此刻的韩瑛换上了一套专门给大夏的贵族男性穿着的衣物。大夏内部实用主义横行,即使是最不讲究实用性的礼服,穿着起来依旧比泰西诸国那些需要佣人帮助才能合乎礼仪地穿上的华贵衣物来的方便与舒适许多。 虽然如此,但在设计上,依旧是落在大夏上层人士的好球区内,由韩瑛这样的女士来穿着,除了显得有些反传统之外,更增添了一份奇特的魅力。 话虽如此,面对美丽动人的韩瑛小姐,姜澜依旧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晚,刘枫和姜澜面对韩瑛“这个房子有没有空位”时,异口同声地回复“没有”后,她突然强硬异常起来,怎么也要求住到这间房屋里。 这位姑奶奶可没办法敷衍应对,姜澜与刘枫商量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让出了心爱的小书屋,腾出地方连夜为她铺设了一间居室。 作为敌国的伯爵小姐,韩瑛好似完全没有这份自觉,反倒是理所当然地住了进来,这样过了两三天,虽然她并没有整其它的幺蛾子,但光是她的存在,就足以引得整个行宫鸡飞狗跳了。 以至于,刘枫甚至不得不修书一封,委托一位曾经在第拉那伯国做过生意的商人告知远方的那位伯爵大人,他女儿在自己手上,在可能的一些军事行动前,赶紧将这姑奶奶领走。 “韩瑛小姐,你准备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姜澜沉默良久,终于对着好似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的韩瑛忍无可忍地说道。 韩瑛转过身来,放下了茶杯说道:“哦?皇子殿下,那位尹霄公子的事情处理完了?” 姜澜脸上略显尴尬,在那晚的第二天早上,传来了尹霄那里突然出现了发热症状,唤宫廷医师诊疗后也诊不出个所以然,眼看尹霄的病情恶化,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姜澜才迟迟想起那位名叫弗兰的少年的话语,匆忙拿出弗兰制作出的“老鼠丸”(他已经忘记了这粒药丸的本名是什么)。 病急乱投医下,尹霄竟奇迹般地退了烧,虽然他仍然处在昏迷状态,但据宫廷医师所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不日就可以苏醒过来了。 姜澜这才少许地放下了心,随即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韩瑛身上。 “谁让你不听弗兰小弟弟的劝告,怎么样,整出问题来了吧,差点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大敌。” 姜澜当然清楚韩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女对尹霄也算是近乎无视,对她而言,尹霄如果就这么死去了,唯一的影响就是姜澜可能会和尹氏家族彻底地交恶而已。 姜澜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树立不树立大敌,还轮不到韩瑛小姐您操心吧?” 韩瑛低低笑了两声,拿起茶杯品着温度稍微降低了些的清茶,不再搭理姜澜了。 姜澜也沉默,韩瑛的行事,自从她折返而回,并死皮赖脸地住在自己的行宫后,他便琢磨不透了。 这个跳脱的美少女和弗拉维斯所说一般看上了自己?开什么玩笑,姜澜还自恋不到那种程度。 她另有什么企图?姜澜也看不出来,他实在不能理解,身为第拉那伯国的掌上千金,来他的西云镇干什么,住在这里可又获得不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如果真有什么有用的情报,姜澜那被渗透地像筛子一样的基层系统早就透露给图兰城的大家族们和那位英明神武不下于他那便宜老爹的伯爵大人了。哪轮得到她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出马? 就像那天雷液,图兰城一方和第拉那伯国一方早就知道了西云镇那里在用某种烈性炸药开山造路。 不过他们双方都并没有做过类似炸山这方面的尝试,而火药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早就普及了开来,他们最多也就能推测出这种火药的强度可能比以往要高出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而姜澜透露给韩瑛的信息便是,这种炸药比寻常的黑火药威力要强大的多。他的目的就是将这个非常片面的信息借由韩瑛的口传递出去,以达到震慑那位伯爵大人的效果,威吓这位伯爵大人在日后的军事行动中,不要对西云镇有染指的想法。 这算得上是一种非常另类的空城计了。 但是姜澜的这点企图,似乎在无意间,被韩瑛给弄的破产了。 她竟没有如姜澜预料一般,离开西云镇径直回到第拉那伯国,而是死皮赖脸地在他的行宫暂居了下来,这也就导致了,“大夏的皇子殿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个信息,是暂时性传递不到那位伯爵大人的耳中了。 姜澜其实有些怀疑,韩瑛正是推测出她所目睹的恐怖爆炸,并不是真相的全部,因此选择了暂留在此地,想要找到这其中的玄妙。 但这也没办法解释,韩瑛为什么要如此大摇大摆地拎包入主到这个地方,是嫌观察的视角不够宽敞吗? “不过话说回来,殿下您所居住的地方的确是风景秀丽,在我老家可根本找不到那种地方。” 韩瑛的声音让姜澜纷乱的思维暂时性地停了下来。 姜澜差不多回过味来了,这大小姐直到现在都还在插科打诨,根本没有,或者说表面上没有把两国的正事放在眼里,这样的话,那他也没必要做什么正人君子了。 “如果韩瑛小姐乐意的话,您可以成为这里的女主人,这样,就可以日夜欣赏这样的美景了。”姜澜说出了让自己都感到有些肉麻的话。 但很显然眼前这个女人丝毫不感到肉麻,她吃吃地笑了笑:“那好啊,等我率军占领了这里,我就看把这里的风景看上个十天半月。” 同样一句话,韩瑛竟用最为铁血的角度解读了出来,柔柔的声线中竟隐隐有着一股吞食天地的霸气。 这个世界上确有时之英雄,按姜澜前世的标准,那位孤军抗战的伯爵大人,他气吞万里如虎的便宜老爹,都可以算在此列。 姜澜从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但从韩瑛的身上,他却有了种大夏的征服者与第拉那的伯爵,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错觉。 第五十五章 恨铁不成钢 姜澜歪了歪头,他并没有被韩瑛突然迸发出的气势震慑到,反而从中发现了华点。 “你带兵打过仗?” 韩瑛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殿下,在那之前,我们好像在战场上见过面啊。” “见面,我怎么没有印象?”姜澜心中疑惑,他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 韩瑛脸上露出追思的表情:“让我想想......大概是五月前,我带着第拉那伯国的一股小部队在你的管辖地打草谷,被你们的斥候发现,然后你就亲自带着自己的卫队来追赶了。 “那个时候我还曾经试图佯装撤退,诱敌深入,把你们一举歼灭直接俘虏你呢。可没想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你们,想来是殿下您慧眼识珠看破了我的诡计退兵了呢。” 姜澜脸上挂不太住,韩瑛插科打诨的间隙好像有试图夸奖他的意图,不过,如果这算是韩瑛拍马屁的话,算是把马屁拍到马腿上了。那时候没有中计,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缺乏马上的锻炼,坠马摔成了植物人而已。 看着韩瑛似笑非笑的面孔,姜澜不由怀疑,她早就知道姜澜那次坠马昏迷了许久的事情,这一次说出来,只是为了嘲讽他一番而已。 “看来韩瑛小姐的确算是巾帼英雄,竟然有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姜澜不动声色地说着。 以韩瑛这几天来对姜澜的了解,每当姜澜露出这副平淡表情的时候,就是他一肚子坏水在酝酿的时候了。 “皇子殿下这样殷勤地奉承我,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呢。”韩瑛放下了茶杯,直视着姜澜。 姜澜的眼睛也直直地盯着韩瑛:“韩瑛小姐,您看,您这样住在我的府邸,也不需要支付房租之类的东西,是否有些过于不讲道理了?” 韩瑛一听,反而感兴趣了起来:“哦?看来殿下还贼心不死,想要使唤我这样的弱女子吗?” “这怎么能叫贼心不死呢?”姜澜笑了起来,说道,“我给小姐让出了我最心爱的小书屋,为小姐准备了我这里最为美丽与能干的小女仆服侍你,难道小姐就忍心,没有一点表示吗?” 韩瑛听罢先是喃喃自语了一会:“那个叫作许凌的女仆的确天生丽质,是我的菜。” 还没等姜澜愣住,韩瑛就接着说道:“你似乎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白吃白喝下去我的确会心中过意不去,那么殿下,您想要小女子为您做些什么呢,该不会真的想要我以身相许吧?” 姜澜挑了挑眉:“小姐别开玩笑了,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您能否为我训练一支军队呢?” 韩瑛站了起来,站起的过程中大腿不经意地碰触到了放着茶杯的桌子,茶杯摇晃了一阵,洒出了不少的茶水。 韩瑛冷笑:“殿下是想妄图利用我这个敌国的成员,为您的军队增添战斗力,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姜澜不语,只是说道:“我只是问小姐愿不愿意而已,若是小姐不愿,我自然不会强求。” “你当然不敢强求!”韩瑛没来由地生气了起来,“殿下,如果我在这里练出了足够上战场的军队,他们既然是我练出的兵,自然只认得我的面孔,到时候我顺势将他们拐走,你可是血本无归了!” 姜澜皱起眉来,他不知道韩瑛为什么要生气,生气的对象是谁,他抛出来的这提案只不过是为了试探韩瑛的态度而已,想要从蛛丝马迹中了解到韩瑛到底要在这里做些什么。 当然,直到现在为止,他是半点都解读不出来韩瑛要赖在这里的原因。 姜澜从最理性的角度上考虑过韩瑛的举止行动,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行事跳脱,但其实每一步都恰巧地走到了最要害的部位,甚至让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姜澜,有了一种局势失控的感觉。 先是韩瑛的未归队,导致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们冒了巨大的风险,直接潜入到姜澜的行宫中开了无双,暴露了姜澜的卫队战斗力不忍直视的现实,还使得姜澜靠片面地灌输韩瑛对天雷液的片面认知,达到对那位韩兴伯爵的战略欺骗的意图暂时性的破产了。 哪怕是最后“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对于第拉那伯国来说的最优解。 这一系列看似胡闹一般的操作,都完美地打到了姜澜的七寸上,让姜澜不得不对韩瑛接下来的图谋谨慎思考,以防止在什么地方突然被她给卖了。 但是,韩瑛再如何的神机妙算,怎么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表达出愤怒来。 姜澜邀请韩瑛进行练兵的邀请,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拙劣的陷阱,韩瑛几乎绝不可能做出同意这种壮大敌国力量的蠢事来,但她拒绝时候,所展现的态度,却可以让姜澜看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 但姜澜怎么也没想到,韩瑛第一时间展露出的表情,是愤怒。 姜澜还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对谁恨铁不成钢,对我吗?姜澜心中打起了鼓来。 一直以来,不论韩瑛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姜澜都是用“敌国的精英”这个身份,来进行沟通的,而韩瑛当前显现出来的愤怒之情,姜澜却怎么也不能从“敌国精英”这个角度来考虑了。 姜澜沉思良久,终于试探性地问道:“韩瑛小姐莫非是在,对我生气?” “不是你还是谁!”韩瑛就差指着鼻子贴脸在姜澜头上训斥了,“你的卫兵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完全不是我第拉那伯国的一息之敌,你还恬不知耻地要求我来给你训练卫队!你想累死老娘啊!” “......韩瑛小姐教训的是。”前世与现世的经验让姜澜选择认怂,虽然他依然不知道韩瑛在发什么活,但他却知道绝不能在女人的气头上火上浇油,这样会招致非常可怕的后果。 韩瑛见姜澜认错态度如此之好,不由得愣了一下,也不好再接着发脾气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早知道你扶不起来,我答应你,总可以了吧!” 姜澜毫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少许他方才反应过来,韩瑛说了什么话。 “......哈?” 第五十六章 谈兵(上) 挨了一顿不明所以的骂后,姜澜那根本不可能被通过的提议居然被韩瑛直接地答应了,这实在有点让他始料未及。 图兰区域是那位伯爵接下来有可能的征服目标,在这里训练姜澜的卫兵们,就等于在未来增加第拉那伯国军队的伤亡! 韩瑛真的答应下来,却让姜澜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见姜澜犹疑的样子,韩瑛微微一笑,刻意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怎么,殿下,您后悔了?” 姜澜僵硬地笑了笑,韩瑛已经把最有可能出现的,对他不利的情况给说出来了,那就是到最后战斗力增强的军队只认韩瑛这个教官而不认他这个领主。 但是这一层,却是韩瑛主动说出来的,也就是说,在答应姜澜为他练兵之前,她已经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对他和盘托出了。 不论怎么看,韩瑛都算得上诚意十足! “......可是,为什么?”姜澜憋了一会,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只要殿下告知一切您知道的大夏其它边境的异动,我就告诉您为什么。”韩瑛缓缓地说道。 姜澜心中了然,韩瑛显然并不知道那位伯爵大人这个时候聚集军队,到底是如同往常一般袭扰图兰区域,还是要瞅准机会一击吞并。 与姜澜一样,韩瑛判断韩兴伯爵意图的唯一标准,就是其它与大夏相邻的泰西诸国,有没有一些反常的军事调动。 姜澜能感觉到,韩瑛从出现在他视野里以来,所展现的所有异常举动,都和那位伯爵大人最近组织的军事行动有关。包括这次,直接地答应了姜澜代为练兵的请求。 不过,如今负责操办此事,和其它边境地区串联的刘枫,也并没有传来什么一手的信息,也因此,就算是姜澜,也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当然,在现在的情况下,韩瑛的立场在姜澜眼中已经变得有些暧昧不明了,至少绝不能单纯把她当作敌对方的间谍或者是“外交人员”来处置了。 现在,如果真的获得了其它边境线上的一手消息,姜澜自认,其实是可以将这则信息分享给她的。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消息可以决定韩瑛的最终态度,甚至有机会,把她拉拢到自己这一方! 虽然作为敌对方的至亲,姜澜对韩瑛这种模糊的感觉暂时来看,只能算得上天方夜谭,但是有时候,这种模糊的、反常识的感觉反而是比较值得去依赖的。 “韩瑛小姐,听说您是和那位伯爵大人闹了别扭,才辗转到我这里来散心的?”姜澜思考了一会,终于提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的疑问。 “你猜。”韩瑛脸上挂着的笑容突然变得危险了起来,仿佛在警告姜澜不要刨根问底。 姜澜无奈,看来韩瑛暂时来说,还没有把他当成某种程度上的合作方的意思,并不愿意把自己的一些秘密说出来。 不过,虽然韩瑛有着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举动,但是既然他暂时没有办法想通,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想它。 既然韩瑛答应了他无理的请求,那么就把这样的资源利用起来,先专注眼前的事情为好。 姜澜理了理情绪,说道:“虽说韩瑛小姐确实有过行军作战的经验,但是据我所知,练兵与战争可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韩瑛的笑容更加危险了:“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是。”姜澜恰到好处的直接承认,“韩瑛小姐,您毕竟只是一介女流,我对您这方面的能力有所怀疑,还是很正常的吧?” 韩瑛先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笑容迅速地消失,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庞来:“殿下,您的手下,可有什么能够练兵的人才?” “没有,所以我才来委托您这样从身份上顾忌颇多的角色来操练我的军队。”姜澜老实地承认道。 韩瑛叹了一口气:“既然是殿下亲自委托,您又何须再来怀疑我练兵的能力呢?” 谁知道你真答应了!姜澜心中怒吼,却又没办法把自己的内心所想表露出来,只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姐说的是。” “很好,那么在正式练兵前,我需要殿下对自己的卫兵们做一个准确的评价,好让我对症下药。”韩瑛态度也随姜澜一样和缓了下来,她轻轻地做回到椅子上,扶正了方才被撞地东倒西歪的茶具。 姜澜沉默了一会儿,用很平淡的语气形容道:“皇子有难不动如山,敌军来袭转进如风,事后邀功侵略如火,战线推进其徐如林。简单地说,废物一个。” 姜澜在心中加入了一个专有名词——尤其是他的近侍卫队。 他对自己所拥有的军队战斗力,确实打着一个问号。当时与弗拉维斯第一次见面时,对面可也领着数百全副武装的军队,但在刘枫的支援赶来时,他们却是颇有忌惮地离开了。 而第二次碰到弗拉维斯,他却带着十几个人直接在他的行宫里面开了无双。 事后想来,这两次仅有的不同是,第一次在乡野对峙时,刘枫带来的军队中近侍出身的并不多,而在行宫中时,他们面对的却大多是在姜澜身周负责保护他安全的近侍们。 韩瑛笑得前仰后合,又适时地止住笑容说道:“殿下看来熟读《兵经》,竟能这样化用其中的原句。” 这句话其实是姜澜前世从网上看到的,对前世华夏某个中世纪风格军队的滑稽形容里化用出来的,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也有着类似的话语。 《兵经》?姜澜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准备什么时候空闲了找来读一读那本书。 “这么一说的话,看来殿下也不算傻,知道自己的军队是多么的不堪大用。 “不过我很好奇,殿下来到这图兰区域才区区三年,从大夏神都带来的军队,应该不至于这么快腐化。” 韩瑛沉思的表情让姜澜脸上有一阵的羞愧。 “不会是殿下利索地抛弃您在图兰城的子民后,为了降本增效,把自己的军队也丢在了图兰城里,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吧?” 姜澜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韩瑛洞察问题的能力的确强得过分,稍一思索就得出了这个让姜澜都想掩面而去的结论。 第五十七章 谈兵(下) 在姜澜决议离开图兰城,到西云镇去搞些新花样的时候,军队于他而言,就绝不是什么必需品,某种程度上说,甚至可以说是累赘。 作为图兰区域的大后方,西云镇并不像是图兰城,需要直接面对数十里外可能的敌国兵锋,防备压力巨大。 西云镇不仅有山岭阻隔,就算是来自西方的敌军想要攻入这片山岭,都得先从图兰城的尸体上踏过,可谓是稳如泰山。 何况从传统上说,姜澜抛弃的这支名义上只属于大夏帝国的军队,还是由图兰城的大家族们出钱供养的,如果姜澜脑子抽了选择将这支军队也搬来图兰城,那么他们所要消耗的大量物资和金钱,就得由姜澜来出了。 唯独“钱”这一字,姜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口的。 也因此,姜澜把这支军队安置在了图兰城,由一个据刘枫所说,在大夏神都便跟着姜澜,是这副身体生理上母亲的效忠者的人代为监管,据说此人抛开才华魅力,单从对姜澜的忠诚度来说,称得上是姜澜整个团队的第一人。 这一点姜澜倒是可以选择性的相信一下,毕竟围绕在他身旁的这群人,尤其是刘枫,看起来似乎都有很强烈的贰心。 不过,不管之前将这支称得上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武装力量的选择有多少条理由,看起来如何的英明神武,至少现在,姜澜是得吃下这个决定的苦果的。 毕竟,局势相比几个月前,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姜澜初入西云镇的那段时间,第拉那伯国与大夏的边境其实是相对和平的,连往常常有的敌国劫掠者,都少了许多。 但是现在,第拉那伯国却在整军备战,还是在根本隐藏不住自身意图的情况下整军备战。 姜澜一向是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对面那位伯爵大人的,即:把对面看作并没有犯糊涂的当世英雄。 如果那位伯爵大人的军事行动,连图兰城各大家族乃至姜澜这里拙劣的谍报体系都隐瞒不住的话,如果不是那位伯爵大人老来糊涂,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一次的整军备战,规模大到根本没办法做稍许的隐瞒! 这样下来,姜澜就必须得考虑,如果这次伯爵大人来真的,真要征服一整个图兰区域的话,他该如何自处的问题。 或者说的露骨些,他必须得考虑在图兰城破后,如果整备西云镇的防备,以防止自己最后的一块领地被人夺去这个严肃的问题了。 天雷液毕竟是个限制极大的武器,它的威慑性并不能弥补它的缺点,这种情况下,在西云镇新建一支武装力量以备不时之需,就非常重要了。 韩瑛看姜澜一脸发愣想心事的表情,“咯咯”地笑出了声,她确实可以理解姜澜的这种行为,即使是她,设身处地地考虑的话,也确实会做出和姜澜一样的决定。 但怎么说呢,看着姜澜这副自作孽不可活的姿态,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解气和兴奋。 “你笑什么。”姜澜恼羞成怒地说道,不得不说,韩瑛的硬件天赋确实点满了,如果姜澜在平时听到这个等级悦耳动听的笑声,心情也会不自觉地好上一阵。 但可惜的是,当前这个银铃般的笑声,却是为嘲笑自己而来。 “没什么。”韩瑛好容易止住了笑容,正色说道,“可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您的这些护卫队,不仅在训练程度上可以被称为乌合之众,连人数上,都稍有些不达标呢。” “这个简单。”姜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人力这方面我早就想到解决办法了。” 韩瑛饶有兴趣地说道:“哦?什么解决办法?” “韩瑛小姐,如今我这西云镇的人口,你猜与你方准备对我图兰区域发起军事行动的消息传来前,变化了多少。”姜澜循循善诱道。 “虽然我不知道总量,但我猜,应该比之前有所增多吧?”韩瑛思索着说道。 “那我先说一个数字,一成。”姜澜陈述着,“仅仅十天时间,我西云镇的人口便上升了一成。” “那您知道,这些人口是从何而来的吗?” “自然是听闻我父亲大军即将到来,前来暂且避难的人口了。”韩瑛说着,心中忽然一惊。 “你们的要发起进攻的风声一到,我领下的子民-尤其是那些在乡野间的农民由于被你们的军队长年累月地劫掠,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又都是有着一定头脑的正常人,稍一思索就会知道,有山岭阻隔的西云镇会成为图兰区域最安全的地方。” 韩瑛略略思索了一下,平淡地说道:“也就是说,殿下您要依靠这些涌入到西云镇的人口,来征兵?” 姜澜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我西云镇人口暂时性地如此暴涨,甚至在我的预测中可以膨胀到两倍之多,这其中带来的社会问题必然会极多的,毕竟,西云镇这里,可暂时没有这么多的工作岗位。” “那可以把他们雇佣来修你的那个路啊。”韩瑛半开玩笑地说着,“有那么多人一起开山修路,想必会非常快。” “以振代工,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姜澜没好气地说着,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充斥着来自穿越者这个身份的优越感,“可那是相当于整个西云镇的人口,怎么可能全部拉去开山凿路?” 韩瑛倒是没想到,姜澜连这一层都有所考虑,不由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所以,你就想到,把这些人中,注定找不到工作的人聚集在一起,由你来练一支新的军队吗?” 不觉间,她放弃了一直刻意挂在嘴上,对姜澜的敬称。 “可是,一旦我父亲的军事压力解除,这群人就会回到自己的田地上继续种地了,说不得你辛苦组建的大军也要这么不攻自破。”韩瑛逐渐地了解了,她现在所想到的问题,眼前的皇子殿下必然都进行过很深层次的考虑,也都想出了足够有说服力的解决办法,才会对她侃侃而谈的。 果然,姜澜毫无反应的间隙,便立刻地反问道:“这个嘛,韩瑛小姐难道真的忘了,我组建这支军队是为了干什么吗?” 第五十八章 全面入侵 “我建立一支数量足够、装备和训练度上也还算过得去的军队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万一你那军神老爹一下子捅穿了图兰城,我这个小小的西云镇在你老爹面前至少还能撑个两三合。” 韩瑛的眼珠一转,她发现,自从她同意了帮助姜澜练兵后,他所释放出来的信息就逐渐地增多了。 “这么一说,看来殿下您对那开山凿路的炸药,在战场上的应用水平很是怀疑啊。” 韩瑛那仿佛是发现了华点的表情并没有招致姜澜的惊慌,他本就已经不打算隐瞒这个了:“我想,小姐您应该也对此有所察觉,才没有匆忙回去告知伯爵大人的吧?” 姜澜和韩瑛对视了一眼,立刻把眼神移开到双方脸颊的其它部位上,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不过,殿下您居然对图兰城的城防如此不自信,居然认为我父亲一旦发起攻击,就会不攻自破么?” 姜澜耸了耸肩:“在军事上,我一向是失败主义者。” “既然如此,那殿下您何不把您抛弃在图兰城的军队,再召回到这西云镇来,反而要重新组建新的大军呢?” “几个月前我把他们丢在图兰城后,从事实上来说,我在那支军队的威望就已经彻底地归零了,就算那支军队的最高长官依然是我可以信赖的心腹,可想必他的手下都已经找到了下家,也就是愿意为他们发放军饷和收受贿赂的势力上了。 “这样下来,即使我强令他们离开图兰城,也只会招致不必要的恐慌,还会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图兰城防给彻底地摧毁。” 姜澜对答如流说道。 韩瑛点了点头,姜澜当前算是将他所有所知所想都一股脑全部知会与她了。 对于一个从阵营上来说天然敌对的个体,姜澜能共享信息到这个程度,要么是蠢得无可救药,要么,就是聪明得过了头了。 这时,节奏不缓不急,声音却很大的敲门声传来,姜澜上前两步,打开了门扉。 来人正是卫兵队长,他看了眼姜澜,又偷偷瞟了下韩瑛,对姜澜低声说道:“殿下,刘枫阁下在您的起居室等着,说有很重要的情报汇报。” 姜澜听了,心中一动说道:“无妨,让他到这里来吧。” 卫兵队长迟疑了一会,便不敢怠慢地离开了。 韩瑛的听觉极为灵敏,早听出了他们的对话,但此刻却是装不知道一般地说道:“殿下,您背着我偷偷搞些什么小动作啊?” “韩瑛小姐,别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姜澜无奈说道。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线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韩瑛心中一跳,她原本也只是稍作调侃,她清楚自己在这里毕竟只是外人,根本没想过能从光明正大的渠道了解到所有姜澜一方掌握的信息。 但很明显,这些信息,姜澜正准备主动地与她共享! 少许,刘枫便踏着极为匆忙的脚步进入了这间房屋,他忌惮地看了看韩瑛,又看向了泰然自若的姜澜,不由皱眉说道:“殿下,这样真的好吗?” 在卫兵队长告知他皇子殿下要在这里召见他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感,显然,这位皇子殿下都如往常一般地胡闹起来,竟要把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免费地说给敌国元首的至亲。 原则上,刘枫当然无法接受这个。 姜澜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话。 刘枫也无奈了,他只能选择相信姜澜这么做,确如之前那些奇怪的操作一般,有自己的思维逻辑在,而不是突然地犯病了。 “殿下,我曾经的同僚发来消息,阿瓦尔王国已经在两星期前准备好军粮,整备完了军队,如今阿瓦尔王国的摄政王诺尔正率领这支军队,准备侵袭大夏的北部边境!” 姜澜先是沉默,然后叹了口气,看向了同样沉默着的韩瑛,眼含深意地说道:“韩瑛小姐,看来您的父亲这一次是准备来真的了。” 按姜澜之前的推测,如果大夏的其它边境也出现了敌国的军事调动,那么很有可能,这次第拉那伯国对图兰区域所发动的,可能是全面的入侵! 韩瑛的沉默也很快地打破了,她刻意地嫣然一笑说道:“既然真是这样,那殿下,合作愉快了。” 韩瑛不明所以的一句话让刘枫大脑暂时性地宕机了,但姜澜却丝毫没有大脑宕机的样子,反而对韩瑛回以一个很温润的笑容说道:“合作愉快,韩瑛小姐。” 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让刘枫抓狂,他实在忍不住,迟疑地说道:“殿下.....” 姜澜看着刘枫,收起了笑容,严肃说道:“老师,至少现在我们确定了,整个图兰区域,包括这个西云镇,都将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如果整个图兰区域被第拉那伯国征服,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会让帝国遭受到极为严重的损失,而你我师徒二人,从此也算是前途渺茫了!” 刘枫脸色变了变。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用尽一切的力量,团结一切尽可能团结的力量,做出最大的挣扎让图兰区域,至少能保证有一块地域,能在那位伯爵大人的攻势中幸免于难。” “道理我都懂,可是,”刘枫不敢置信地说道,“您说这位韩瑛小姐,也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韩瑛毕竟是那位韩兴的亲生女儿,刘枫怎么也想不到理由,能让她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反目,更何况,在传闻中,她还是深受她父亲宠爱的后代。 韩瑛站了起来,弯腰做了个泰西诸国的男士礼,说道:“也许刘枫阁下不相信,但在这方面,我与我父亲的确产生了极大的争执,我自作主张到此处来,也是因为我与我父亲在这方面的矛盾。” “还请韩瑛小姐说清楚。”刘枫皱眉说道,“如果韩瑛小姐不能给我一个清晰的理由,让您居然可以对您的父亲倒戈相向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我方的阵营中有一个敌国首领的至亲!” 一旁的姜澜轻叹了口气,他早就隐隐感到,韩瑛的思维模式与他可谓惊人的相似,以至于他只要稍微的换位思考,便能彻底理解韩瑛一直以来的跳脱行为。 第五十九章 说服 刘枫提出这个尖锐问题的同时,他的身后也不知不觉地聚集了一些人,虽然姜澜还不能把这些人全部认全,但他知道,这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从大夏神都带来的真正心腹,有一些与他生理上的母亲有关,而另一些则是倒霉的投机分子,把牌压在他这个和皇位基本绝缘的人身上的老倒霉蛋。 不过,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对他本人绝对忠诚,没有特别丰厚的条件绝不会轻易背叛的共同利益者。而他们现在,也都用同样质疑的眼光看着韩瑛这个身份亮明的敌国权力中心的人物。 面对如此多的犹疑目光,韩瑛并没有显露出半点的紧张,而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靠椅上问道:“你们真的想知道?” 刘枫郑重地点头。 韩瑛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把目光移到姜澜身上说道:“那么能不能请皇子殿下您代为解答呢?” “我?”姜澜有种躺着也中枪的感觉。 韩瑛突然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既然是殿下强求,让我做些事情的,那由殿下来解释事情原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可爱的女孩子做出这副表情,杀伤力出人意料的强。 姜澜看得呆了呆,随后眼中便恢复了清明:“可是韩瑛小姐,您可什么都没和我说过呢。” 韩瑛先是嘴角上扬,然后忍住了笑意:“无妨,殿下可以猜,反正猜错了也没关系。” 姜澜无语,这种话说出来,真是不知道受到质问的是她还是姜澜自己了。到现在为止,她依然在不断地试探着姜澜,不管是他的立场、能力还是智商。 他腹诽了一阵,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猜,韩瑛小姐与那位伯爵大人闹的矛盾,就是关于是否要出兵占据整个图兰区域这个话题引起的吧?” 韩瑛的神色不变:“你继续说。” 这地方到底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姜澜心中暗骂,但脸上依然平淡异常:“伯爵大人倾向于要毕其功于一役,直截了当地一战拿下整个图兰区域;而韩瑛小姐您则想要维持现状,继续在第拉那地区的山脉中龟缩不出。” 说对了。韩瑛心下赞同,但是也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姜澜的措辞很明显地立场站在她父亲的那方,即趁着这次机会,一举拿下整个图兰区域这个方案。 姜澜并未注意到韩瑛心态的微妙变化,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韩瑛小姐与那位伯爵大人到底是何想法,我并不想妄加猜测,只不过我差不多可以猜到,韩瑛小姐反对占领整个图兰区域的理由,应该和我大夏接下来可能的报复有关。 “我大夏的国力何止百倍于伯国,确实出兵占据图兰区域这样的平原地区,风险的确过于大了,若是我大夏缓过神来拉一支偏师,便有可能招致你方的灭顶之灾。” 姜澜看着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的韩瑛,从容笑道:“在劝说不成的情况下,韩瑛小姐便辗转来此为我提供技术援助了,怎么样,我说的还算准确吗?” 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听姜澜这么一说,这位敌国的伯爵小姐的确有这方面的动机和理由,这样的解构下,韩瑛谜一样的操作在他们眼中也变得清晰可见起来,当即,众人对韩瑛的敌视态度就降低了大半。 “这么说来,殿下是否有设身处地地想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父亲的想法更加正确?”韩瑛突然幽幽地说道。 姜澜从容的笑容消失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竟不觉间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他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汗珠,虽然他经过一番思考,内心更加赞同那位伯爵大人毕其功于一役的方案,但是如果如往常一样摆出逻辑链来陈述的话,万一韩瑛被自己说服了,怎么办? 这可就闹了大乌龙了! 姜澜僵硬地说道:“怎么会,当然是维持现状的好,两方都保持足够的默契这才是最好的。” 说谎确实不是姜澜的强项,不过韩瑛察觉到的间隙,并没有对他刨根问底,而是缓缓站起,还以姜澜一个笑容:“不管殿下是怎么看的,我确实认为我的父亲是错的,我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我的国家灭亡!” 好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坚定。 姜澜此刻一直在心中祈祷,希望这位姑奶奶意志坚定,不忘初心,不然自己可就少了一个免费的、经验老道的教官了! 姜澜想着,便慌不择路地行礼,带着众人请辞了,他怕再在这里呆下去,会忍不住把自己的观点和盘托出,说不定,就会导致这位姑奶奶回心转意,直接一溜烟逃回他父亲那边了。 离开姜澜曾经的书屋,如今韩瑛的起居室后,姜澜在转角把刘枫叫住,转身走进临时的会议厅里。 实话说,虽然这个由秦晋的住所改造的行宫,已经算得上是整个西云镇最有牌面的建筑了,但是内部结构依然显得非常磕碜,以至于这用来处理政务的临时会议厅,都是兼做餐厅功能的,这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一到饭点变会摆满餐盘。 “殿下还有什么事?”刘枫问道。 “老师对韩瑛,还有什么顾虑?” 刘枫一阵无语,他到现在依然回味着韩瑛那惊人的逻辑链,虽然不得不承认按这个思维走下去,必然会得到与韩瑛一样的结论,但是更加明显的是,眼前的这位皇子殿下是如何从零开始清晰明了地推理出这一整个逻辑链的? 疯子,这男女两个都是疯子。刘枫只能暗自下了这个结论。 当然,出于礼仪,他绝不会把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而是干笑了一声说道:“她的确说服了我,而且就算这位韩瑛小姐别有用心,练兵这事我们这里确实也没有适合的人选,让门外汉来练兵也确实不如让她接手。死马当活马医也不是不行。” 姜澜也干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师虽然确有武艺在身,但也是实实在在地不知兵,刘枫的战斗技巧按他自己所说,也不过是家学渊源,他本质上还是个纯粹的文官。 第六十章 地 如果姜澜的手下确实有知兵之人,也不至于从大夏神都带来的真正精锐之师,仅仅三年战斗力就退化到一个程度了! 这不只是说姜澜的近卫,即使是尚且留在图兰城的正统大夏军队,按姜澜自己的眼光看,也离乌合之众差的不远了。 倒不是说军纪问题,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下,天下乌鸦一般黑,几乎所有军队都会干些巧取豪夺的勾当,可能也就用最丰厚的资源供养的大夏禁卫军会对此有所收敛。 姜澜曾经亲自检阅过那据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两千“正宗”大夏军队,且不说他们手握兵器的姿势与动作是否标准,姜澜自己也是门外汉完全不懂这个。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两千大夏“精锐”,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那就是在穿上铠甲后,都显得清晰可见的啤酒肚。 就这一点,姜澜从此不再对他们的战斗力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殿下您特意将我留下,并不只是想征询我的意见吧?”刘枫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 姜澜看着刘枫,正色说道:“是的,有一些事情我想单独和老师你讨论一下。” “说是讨论,其实殿下您心中早就有确凿的打算了吧!”刘枫苦笑一阵,说道。 姜澜之前的所有决定,大多的确与他进行过一番讨论,但最终的结果要么是刘枫“被”说服,要么是被姜澜强行地通过实施了,从没有真正采纳过他的意见。 大体上,如果两人意见相同,则听刘枫的;如果两人意见相左,则听皇子殿下的。 “虽然我心中确实有一些想法,但的确需要老师您的助力才能完成。”姜澜的双手握成拳状,放在脸颊前,故作深沉。 沉默了一会,姜澜才对身旁的侍从吩咐道:“把我起居室里的地图拿来。” 侍从应声称是,很快,就把一张纸质地图铺开在了会议桌上。 姜澜一阵失神,原本这个工作是应该交给许凌去做的,没想到那万恶的韩瑛在见到许凌后,直接要求让她来服侍自己,姜澜有求于她又打不过她,只能无奈答应。 以至于这两天,他都芒刺在背,像是失去了一只惯用手一样,有时候会有一种极为不便的感觉。 刘枫惊讶道:“殿下,这是......” “图兰区域及其周边的地图。”姜澜说道,这个地图是在图兰城中时,他便翻找出来的宝贝,前世作为某些填色游戏的忠实玩家,他在穿越后的近乎第一时间就在寻找这个世界的地图。 只不过很不幸,他找了许久,也才找到了这一张范围并不是很大的地图。 虽然这地图算是过时的产物,连西云镇都没有在这张地图上标识,但是确实准确性是不错的,尤其在考虑过生产力发展水平后。 刘枫在姜澜掏出这张地图后,却是一阵的无语,这张地图是他随姜澜到图兰区域后,重金请泰西诸国最西陲的一个名叫“加利西亚王国”的神圣殿堂学士绘制的。 加利西亚王国有航海传统,在地图绘制方面算得上是可见世界里最顶尖的。 而刘枫几个月前曾经对这张地图有过需求,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只能无奈认为是迁到西云镇时不小心散佚流失了。 没想到,竟然是被皇子殿下给藏到自己的起居室去了。 姜澜并没有察觉刘枫那似乎想杀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根据我的判断,这张地图是用‘上南下北’的规则绘制的,导致我看得很累......” 刘枫敷衍地应了一声后说道:“那么,殿下拿出这张看得很累的地图,是有什么想法在呢?” “老师请看。”姜澜把手指点到第拉那伯国那个细长的国境线上,“除了我图兰区域之外,第拉那伯国还与大夏帝国其它两个区域接壤对吧?” 刘枫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我们笃定那位伯爵大人必然进攻我图兰区域呢?” “自然是因为,第拉那伯国的国境线与我们接壤的地区更多。”刘枫对答如流说道,“而且另外两个区域分别坐落在第拉那伯国的南北部,而伯国的土地是南北走向的长条,原本与大夏的接触面积就已经很大了。如果那位伯爵真的选择不攻击我们而占领那两块区域的话,国境线就会被进一步拉长,他们的防备压力也会陡然提升。正常的统治者都不会有这种想法,更何况是那位伯爵大人。” 姜澜笑了笑,又补充道:“当然,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第拉那伯国所接壤的三个区域,除了我图兰区域外,都算得上兵强马壮,就算勉强要进攻也是吃力讨不到好的。” 刘枫有种想要掩面的冲动,这位皇子殿下向来不吝把自己一方的短板毫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不过,既然他们是主动进攻,想要尽占我图兰区域,如果图兰城内部不倒戈反叛,以第拉那伯国的弹丸之地,也依旧需要倾巢而出。”姜澜吐了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刘枫一愣,姜澜之前从没有主动提过图兰城内的稳定问题,事实上,以那些朝秦暮楚的大家族来说,第拉那的大军来袭,他们直接出城以迎的概率是非常大的。这也是姜澜为什么要执意把图兰城内的大夏军队留住的缘故。 那支大夏军队也许平时确实收着如尹氏家族一般的大家族的好处,但在大是大非的时刻,他们还是会卖力去作战的,在敌方军队兵临城下时,这支大夏军队再怎么说,也是足以稳定住图兰城内部的重要力量。 当然,姜澜从来没有把图兰城内部可能的不稳告知给韩瑛,不论如何,面对那位伯爵的至亲,这种程度的信息,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刘枫心中思考着的同时,姜澜也再度开口:“既然他们倾巢而出,那么第拉那伯国内部必然会有空虚。” 刘枫却是皱眉说道:“殿下,可就算第拉那伯国内部空虚,我们也没有军力与渠道对那里形成军事威胁......” 姜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我知道,可是若是另外两个区域有所动作,兵锋直指第拉那城呢?” 第六十一章 开疆拓土 刘枫先是悚然,随后恍然,却又迟疑地说道:“殿下,可另外两个区域,可并不受我们控制,倒不如说,他们反而乐见我图兰区域被攻占......” “确实,那两个区域如今的最高长官,也是由我的血肉兄弟担任,一旦图兰区域尽失,他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减少一个竞争力并不是很强的对手了。”姜澜失笑说道。 “殿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刘枫沉默了一会,劝告道。 “不是妄自菲薄。”姜澜说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既然我的竞争力并不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那么我图兰区域的沦陷与否,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便对他们没有多大的好处了。 “毕竟,图兰区域沦陷,政治生命结束的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小皇子,而不是像我九哥那样的大红人。” 姜澜穿越那么多时间来,对他的兄弟们还算是有点了解的,他知道,现在在皇位争夺中处于领先位置的,便只有戍守南部边界的五皇子姜留、东部边界的九皇子姜厉和北部边界的十七皇子姜禾了。 这三人确实在某些方面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五皇子姜留长袖善舞,九皇子姜厉对东方安息帝国的用兵全胜,十七皇子把原本苦寒的大夏飞地治理成了繁荣的贸易中心。 相比之下,即使是穿越过来的姜澜,在对自己的评价中,还是远远不如这三个人的。 “话虽如此。”刘枫依然皱眉,但既然姜澜并不计较这件事,他一个下属也没有必要过多地纠结。 “不过,那两个地区,北部黑山区域的姜樽、南部红河区域的姜礼,都算不上是在父皇那里得宠之人吧?” 姜澜知道,他附近尽是吕底亚帝国的故地,这些土地都是二十年前方才易主的,很明显,只有不受宠的皇子们才会被倒霉催地发配到这种根基不稳之地。 而更加明显的是,其它的皇子们所面对的不过是满目疮痍的城市,里面的各种枝节驳杂的势力早被大夏的无敌军队犁过一边,倒还算可以大展身手一番。而姜澜的图兰区域,却是直接投降的,里面的势力依然盘根错节。 也就是说,其它被发配到吕底亚故地的皇子们所面临的,可能是困难难度,但姜澜所面对的,却是地狱难度了。 “的确是。”刘枫不假思索地回复道,“这两位皇子在神都时候的表现也算得上乏善可陈,不是如九皇子那样从小便能看出是聪明伶俐之人。所以才会在16岁时,被发配到吕底亚故地来。” 姜澜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那进入正题,虽然他们对我的图兰区域的存亡与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他们对开疆拓土的兴趣如何呢?” “谁会不对开疆拓土感兴趣呢?”刘枫先是一叹,稍微思考了一会,便惊讶地看向姜澜,他好像知道姜澜想要做些什么了。 姜澜继续说着:“更何况,对面可是号称皇帝陛下最大的宿敌,第拉那伯国的伯爵阁下。 “如果趁第拉那伯国空虚,一举拿下了第拉那区域,让那位伯爵从此兵败身死,那么接下来,他们本人的威望何止成倍上升! “甚至于,连皇帝陛下都有可能对他们青眼有加,把他们重新划归到皇位的候选人身上!” 姜澜的一番慷慨陈词,并不是说给刘枫、更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对那几百里之外的那两位兄弟的“肺腑之言”。 “老师,您在大夏神都时,有没有对我这两位兄弟有过接触,了解?”刘枫沉思间,姜澜突然又问道。 “19皇子姜樽好大喜功,能力平平;11皇子姜礼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刘枫沉默了一会,给出了这个答案。 “评价都这么低?”姜澜先是一乐,随后又开玩笑地说道,“那么老师,您对我的评价如何?” 刘枫看着姜澜,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一般苦笑说道:“这么说吧,当初我入宫听候皇帝陛下差遣时,听闻我接下来的学生是您,心中一度是绝望的。可以说,殿下您那个时候,是樽殿下和礼殿下的结合体。” 姜澜无语,本着“他二十二皇子殿下与我姜澜有什么关系”这种不要脸的精神,他立刻从这个打击中恢复了过来,继续思路清晰地说道:“既然他们都算得上是庸才的话,那我就用庸才的方法来对付他们吧。” “庸才的方法?”刘枫表示疑惑。 “老师,您字写的比我好,文章更是一绝,就请您来亲笔书写我对这两位兄长的求救信了。” “求救信?”刘枫瞪大了眼睛。 他心中再次吐槽起来,这位澜殿下的字何止是难看,用不堪入目来形容都有点侮辱了这个词汇。 姜澜先是确认了“求救信”这个说法,思考了一会后,又接着说道:“就说根据我方了解的信息,第拉那伯国即将对我图兰区域发起全面进攻,倾巢而出的那种,这个倾巢而出要划重点,凸出第拉那城大概率已经防备空虚的事实......” 刘枫唤下属拿来一支鹅毛笔和纸张,开始记起了重点。 “作为他们最疼爱的二十二弟,”姜澜先是为自己肉麻的称呼打了个激灵,又恍若无事一般接着说道,“我亲自向两位我最尊敬的皇兄发起求援,请他们增兵来我图兰城共同抵抗第拉那伯爵韩兴的非法入侵......这样。” 刘枫无语地看着姜澜,他只来得及发出几句语气助词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吐槽:“啊这。” 刘枫想要吐槽的点姜澜也清楚,他解释说道:“既然认定了他们是庸才,而不是蠢材,就没什么必要把话说透,要求他们直接去进攻第拉那城,不然他们估计还会以为我有什么阴谋诡计要暗害他们。还是要诱导他们进行一些思考,自己得出‘最好还是去进攻第拉那城’这个答案来比较好。” 刘枫想了一会儿,脑中浮现出了樽殿下与礼殿下在他记忆中的形象,越想越觉得姜澜的方法靠谱,便重重额首:“我明白了,就这么办。” 第六十二章 红河(上) 数日的舟车劳顿后,尹霄终于踏上了红河地区。 这半月可谓是尹宵人生中最倒霉的半月了,在姜澜的行宫被折腾地差点去了半条命后,他从不知道哪里的床上悠悠醒转,那位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怒自威的皇子殿下便冷脸坐在他的床前,向他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由于带着一群第拉那伯国的细作刺探消息,他不知不觉间犯了极其严重的间谍罪,按律法应该直接处斩。 尹霄吓地尿都块漏出来了,这时他才回过味来,那群所谓的“大夏贵族”根本不是什么大夏人,而是第拉那伯国的派来的细作。 但天无绝人之路,他还没来得及哀叹自己命不久矣,皇子殿下便仁慈地给了他一个选择。 皇子殿下把一封装裱地极为细致的信件交给了他,如果他亲自把信送到红河城,完好无损地交到皇子殿下的亲生兄弟姜礼的手上,他便赦免尹霄的一切罪过。 头脑简单的尹霄当时就差没有直接从床上蹦起来给姜澜嗑一个响头了,在他眼中,这简直是最轻松的差事,更何况旅途上又不止他一人,还有皇子殿下的许多随从。 他没有想到,红河区域与图兰区域相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远一些。 由于最直接的路线,即从第拉那伯国绕道到红河区域的路线被阻断,他们只能从云湖出发,沿途经过三、四个区域,才最终堪堪到达红河区域。 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更是尹霄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无法想象的,以至于经过红河区域的边界时,他竟一下在写着“红河”两字的路碑旁坐了下来痛哭出声。 不过,现在总算是千帆过尽,接下来,到红河城中把信件叫道那位礼殿下的手中就算是任务完成。 他无意中闯出的死罪,也要就此被澜殿下一笔勾销了。 姜澜派出尹霄作为信使,其实是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在的。 除了这个贵公子是真的傻以外,最重要的,便是他尹氏家族的身份了。 他让尹霄去送信件,便是为了显示出“尹氏家族”,这个在旧吕底亚地域称得上远近闻名,或者说是臭名昭着的大家族,已经被自己所驯服——或者至少,已经与掌控图兰城的二十二皇子殿下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关系这种错觉。 当然,这也只能算是小聪明而已,另一路去往黑山区域的信使,便没有这种程度的小动作了,倒不如说,是找不出其它的合适人选,来搞这种程度的小动作。 一路上依靠姜澜给的皇家通行证过关,走进与图兰城规模一般大小的红河城,再走入和姜澜曾经的图兰城行宫一般大小,风格也相差仿佛的行宫里,在巨大的会客厅中,尹霄见到了二十皇子殿下姜礼。 尹霄对礼殿下的第一印象是,漂亮。 在他所掌握的华夏语形容词里,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这种形容美人的词汇都完全可以尽可能地砸在这位礼殿下的身上,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实在是有种“华夏人”的美人中特有的优良特质。 如果是个女子,那简直是天下地下绝无仅有的珍品!对某些奇怪的方面涉猎极深的尹霄这么暗自评价道。 “你是,我二十二弟派来的信使?”姜礼细声细气地说着,病怏怏的脸上显得毫无生气。 就连说话声也是这样。尹霄先这么想着,立刻伏跪了下来说道:“在下是尹氏家族的成员尹霄,专程来送达澜殿下的信件。” 尹霄小心地拿出了被他保管地严严实实的信件,动作很轻地拿给了身旁的护卫,护卫很快地把信件呈上给了面前的姜礼。 端坐在正位上的姜礼撕开了信件读了两句,原本就白皙的面色立刻变得更加苍白,他急匆匆地唤来了身旁一个人,对他悄悄地说了两句话。 那人立刻会意,从会客厅中离开了片刻,仅过了一会,一个穿着极为华丽的贵族少女出现在了会客厅内。 尹霄一下子看傻了。 他才有这位礼殿下若真是个女子便好了这样的想法,一个女装版本的礼殿下便这么俏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愧是世间珍品! 尹霄暗自偷瞄了那个神似礼殿下的少女两眼,却没想到那个少女的感觉极为敏锐,立刻注意到了尹霄的目光。 她端庄地对尹霄微笑以对,尹霄此时更是显得神魂颠倒起来。 澜殿下身旁有许凌那样层次的少女,这位礼殿下身旁却有这般如神仙一般的宠妾,看来大夏皇族的血脉中却有几分特别之处。 他这样想到,浑然忘记了许凌就是他专门为讨好姜澜而送出的礼物这个事实。 随后,他便大跌眼镜了。 “哥哥,唤我来有什么事?”那位少女唇齿轻启,对端坐着的礼殿下柔声问道。 “小仪,你看看这个信件,是我们的二十二皇弟送来的。” 被称为“小仪”的少女顺手接过了信件,随意地看了两行后,眼神却是逐渐地认真了起来。 一口气读完这个措辞优雅异常,但显得极为啰嗦的求援信后,这位名叫“小仪”的少女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小仪?你有什么看法?”姜礼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哥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小仪”正色地看向了姜礼。 姜礼急切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学生被老师拷问的紧张感:“要问什么?” “小仪”用手拍了拍这封信件:“如果是哥哥来做决定,你会怎么处置?” “自然是不去救援我那可爱的二十二弟了。”姜礼先是果断地说了一句,“我跟二十二弟又不熟,乐得见他自生自灭,如果我可爱的皇弟不幸真被那韩兴伯爵击溃了,那倒也也算是少了个皇位竞争者。” “看来哥哥你到现在都还对父皇头上的那顶皇冠有所觊觎啊。”“小仪”突然幽幽地说道。 对这个回应,姜礼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保持沉默。 “倒也无妨,有野心的男人才是好男人,这个道理才是对的。”“小仪”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 纵使是以尹霄这个层次的智力水平,在听了眼前的姜礼和“小仪”的对话后,也算是回过味来了,这位“小仪”哪是如他猜测一般的皇子宠妾,那明显就是姜礼的亲生妹妹,同样是大夏皇族身份的姜仪! 第六十三章 红河(下) 姜仪那状若带着些嘲讽的话语,让姜礼漂亮的脸蛋上蒙上了一层阴霾,但他看了看姜仪那酷似自己的脸庞,竟强自忍住了,语气平淡地说道:“小仪说笑了,虽然我并不是什么顾念兄弟感情的人,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傻瓜,说回来,最近第拉那伯国一方,应该有什么古怪吧?” 姜仪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贵族礼仪,说道:“不瞒哥哥,这几日我们却是感觉到了那位伯爵大人正在进行一些非常大的动作,结合二十二皇弟的求援信,基本可以确定他们的目标就是澜殿下所戍守的图兰区域。而且,极有可能是全面入侵。” “这样说来......”姜礼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如果第拉那伯国真的要以攻占图兰区域为目标,是否有必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压在那上面,才有可能实现?” 姜仪顺从地说道:“如果我们的二十二皇弟对图兰区域有足够的控制力的话,却是可以做到。” 说完,她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移到下方一脸乖巧状的尹霄身上。 “你刚才说你是......尹氏家族的人?”姜仪对尹霄问道。 听着姜仪温润的声音,尹霄就感觉上了天堂一般,他当即露出享受的目光,答道:“禀公主殿下,我是尹氏家族族长尹安的亲孙儿,尹霄。” 台上的姜仪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她好不容易排除了这份恶心感后,随即点了点头会意。 姜礼听了,立刻皱眉说道:“那尹氏家族,我素有耳闻。听说他们是吕底亚帝国时期便存在的古老家族,在图兰区域根深蒂固,我们还收到过传言说我们的二十二皇弟几月前在图兰城内部的政治斗争失败,被尹氏家族逐出了图兰城。 “可今天却是这尹氏家族的嫡传子弟亲自来传递皇弟的消息,那么至少这个家族和皇弟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似传言一般啊?” 姜仪木然地看了一眼姜礼,很快移开目光自顾自地说道:“如果这么简单就断定图兰区域的真实情况,我想还是有点太草率了。至少我确定,这样的传言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她摆了摆手,呼唤下人将下面这位她看得非常不顺眼的尹氏家族公子给支走,陪他到红河城中花天酒地一番,随后她又正色看向姜礼,却并没有出口说话。 姜礼被妹妹看的发毛,不由没底气地出声问道:“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姜礼这副比她还显得柔弱的样子,让姜仪不由叹了口气,他们俩是双胞胎兄妹,从小在一个环境下长大,但性格却是显得天差地别。 姜礼虽然是大夏皇族的皇子殿下,却一直在马术武技方面处在垫底的水平,哪怕是那位公认的草包皇子姜澜都在这方面要稍微地盖过他,性格上也过于软弱没有主见。 幸而姜礼本人还算有点小聪明,在某些方面也继承了他父亲姜墨的一些特质,才没有掉到诸皇子的吊车尾中。当然,他的处境也不是很好,早早就被排除出了储君候选人的位置。 而姜仪,曾被他们的父亲姜墨亲自评价过,若不是姜仪是女儿身,他会把姜仪放置到比姜厉还要稍微高一些的优先级上。 无他,姜仪是所有子女中,性格才华最像姜墨的后代,在大夏皇宫中,她便展露出了极为出色的特质,而让皇帝陛下亲眼有加。 以至于到姜仪和她的兄长姜礼16岁成年之时,皇帝陛下竟力排众议,不顾大夏的传统,执意要在姜礼戍边的同时,把姜仪也顺带上,来亲自验证她的才能。 事实证明,姜仪做的也非常不错。红河地区名义上是由姜礼所管辖,而事实上他的所有决策都必须交给姜仪过目,他天生的懦弱性格也导致了在与姜仪意见相左时,会毫不犹豫地修改自己的意见而遵从他才华出众的妹妹的建议。 而这三年来,红河区域也从曾经的盗匪横行,变成了现在这副太平的模样。虽然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种境界差了仿佛,但其实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而现在,是否要出兵援救姜澜与否这种重大的决策,稳坐在正位上的姜礼显然没有底气去拍板,他犹豫的神态明显是等着他妹妹的建议。 姜仪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反而问道:“哥哥,你不妨自己思考一下,需要如何去做。” 姜礼听后,皱紧了眉头做沉思状,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他的结论:“不能出兵帮助皇弟,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我们似乎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哪条路?”姜仪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问道。 “既然第拉那伯国在入侵皇弟的领地时,必然导致内部空虚,我们可以直接将军队开入第拉那城,甚至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到时候......” 姜礼说的越多,磕磕绊绊就越少,也变得愈发有自信起来。 当然,如果只有姜礼一人在,的确会如姜澜预想的那边,如一介庸才一样,一番理智的思考后得出要进攻第拉那区域的结论。 姜仪听着,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哥哥,如果对方是什么平平无奇的统治者,也许您的方法是奏效的。” “小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姜礼的心中突然泛起一股熟悉的恐惧感,从小到大,每次妹妹得出了比他正确的答案,并受到宫廷教师甚至父皇本人的赞许时,他都会有这种恐惧感。 而这种恐惧感本身,也是造成他行事优柔寡断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方,可是连我们的父皇都难以搞定的当世英杰韩兴,他怎么可能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姜仪缓缓地说道。 不管姜仪的理由有多么正确或是荒唐,姜礼都本能性地把头一缩认了怂,他从来没在“理”之一字上争赢过他的妹妹,即使偶尔强行用所剩无几的兄长威严压住,事后也总是证明,姜仪才是正确的一方。 久而久之,他的自信心也被消磨地趋近于无了。 第六十四章 傻瓜哥哥与天才妹妹 姜礼一副躺平任妹妹教训的模样,让姜仪不由摇了摇头,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哥哥,有些时候,你还是可以稍微反驳我一下的。” “小仪说的永远是对的。”姜礼的姿态之低让人汗颜。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姜礼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姜仪也不再坚持,而是自己出口说道:“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的皇弟要不辞辛劳把求援信送到我们这里来呢?” “与我们的父皇近乎可以并称的当世名将显露出踪迹要讨伐他,他自然急得锅上浇油,说不得已经同时向附近所有的兄弟都送过求援信,现在正在祈祷哪位脑子不清醒的皇子顾念兄弟感情,派兵过来拉他一把呢!” 说道“兄弟感情”这四个字的时候,饶是姜礼,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嗤笑来。 看到姜礼轻松惬意的神态,姜仪突然发了脾气:“哥哥,我不是在说二十二皇弟为什么要发求援信,而是为什么要把求援信发到我们这里!” 姜礼本想再戏谑一下,但碍于妹妹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态,他也端正起态度,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其中关节,片刻后,他有些不确定地说了自己的结论。 “妹妹这么一提醒,我倒感觉到不同寻常了,二十二皇弟的领地与我们又不相接壤,就算我们大发慈悲去救援,沿途还得过十五皇兄和二十七皇弟的领地,少不得要扯皮一番,等援军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姜仪罕见地露出了赞赏的目光:“看来哥哥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还是察觉的到的。” 姜礼干笑了一声,没有接话,他与姜仪共同生活了20多年,早就知道他妹妹的秉性,虽然这句话看似是极为辛辣的嘲讽,但他知道,妹妹绝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算是对兄长的一种夸赞。 只是夸赞的方式,被姜仪刻意地弄得生硬了些。 “哥哥不妨再想想,我们有什么特质,足以让我们那可爱的二十二皇弟第一时间想到要向我们求援呢?还派了身份如此重要的这么个信使?” “小仪的意思是?”姜礼皱了皱眉头,以他对自己妹妹的熟悉,方才姜仪给出的两个问句,被她放在重点的反而是后面一句。 姜礼见姜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硬着头皮回答道:“也许是因为,我们红河区域算得上是附近区域中最为富庶、兵力最强的地区,向我们求援,一旦成功的话,就可能会有数量和装备最多最精锐的援军?” 姜礼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想到的这个看来并不算太过牵强的理由,但当他小心地察看姜仪的脸色时,便有些沮丧地认识到,自己可能又答错了。 姜仪脸色僵硬,却又忽而春风化雨,展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道:“虽然哥哥答错了,但是能想出这种结论,也算实属不易了。” 这样仿若是安慰的话语,在姜礼耳中却是格外地刺耳,虽然他对此有了些小情绪,但还是如往常一般没有发作。 姜仪笑容不变:“唯一的原因是,我们是仅有的三个与第拉那伯国接壤的地区!” 姜礼被姜仪一提醒,顿时犹如醍醐灌顶,虽然依然没有办法想出其中关节,但他感觉到距离真相也只有一层窗户纸了。 他刚想叫停自己的妹妹,让他自己想通这其中的关节,但还未来得及,姜仪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红河区域,二十二皇弟的图兰区域,十二皇兄的黑山区域,除了我们可爱皇弟的图兰区域以外,他大概已经同时也向十二皇兄发出类似的求援信了吧!” 姜礼一手扶住头,显得有些痛苦:“可是我记得,十二皇兄的领地离图兰区域,比我们这里还要稍微远一些吧?” “最大的问题当然不在这里。”姜仪突然变得不是很有兴致,神色顿时比之前萎靡了一些,“而是我们可爱的皇弟把求援信送到我们这里来,到底想要我们做些什么?” “这......”姜礼发现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在那韩兴大举入侵时,我们能做的就算是穷举,也只有三个选项而已。”姜仪懒洋洋地说道,“第一,就是劳师远征,派兵援助图兰区域;第二,就是按兵不动,静待局势变化;第三,就是趁第拉那城空虚,派兵直接占领。” “那......” 姜礼正想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却被姜仪粗暴地打断了:“第一种自不必说,就算哥哥你是那种顾念兄弟感情的,如果真的派兵过去的话,那么如果第拉那的伯爵在图兰区域受挫,转而攻击我红河区域,那便非常好笑了!” 姜礼只能静静听着。 “至于第三种......”姜仪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标准的冷笑,“哥哥你到现在,都还在倾向于这个吧?” 姜礼囫囵地“嗯”了一声,他已经端坐,做好被妹妹训一顿的准备了。 “这么说吧,这第三种选择,是我们可爱的皇弟最为期待的事情!他把求援信发到我们这里来,最终目的就是诱导我们进攻第拉那城!我想,十二皇兄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已经中了计,正在整备军队随时开动了!” 姜礼机械般地点头,少许,他又惊觉起来:“居然是这样,他竟然敢算计我们!” 此时,他终于在姜仪的循循善诱下,逐渐理解了一切,他开始后怕起来,如果没有这个同胞妹妹的话,说不得就要跳进姜澜的坑里去了。 “这倒不是算计不算计的事情。”姜仪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只是在为谁,为什么东西而叹。 “从道理上说,就算我们可爱的皇弟,初衷是想摆我们一道,诱使我们去跳那个坑,我其实也乐得去跳那个坑。如果出兵,与我们的十二皇兄合兵一处,确实大概率能直接灭亡第拉那伯国这个父皇的心头之患。 “只是,我总有种不妥的感觉。” 第六十五章 按兵不动 在妹妹说出这话时,姜礼则非常识相和乖巧地等待着姜仪把明显没有说完的话讲完,而没有不凑趣地在这个时候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当然,他不激怒姜仪的尝试最终还是失败了,姜仪看姜礼一副放弃思考的样子,还是没来由地生气起来,她带着些小情绪说道:“我亲爱的哥哥,你就不开动您的小脑袋思考一下,为什么我会对出兵进攻第拉那城感到如此不妥吗?” 妹妹的步步紧逼可要了姜礼的老命,他陪笑着说道:“妹妹心中所想,驽钝如为兄又怎么猜的出来呢?” 显然,姜仪也并不指望他的哥哥能想到哪一层,眼见姜礼无法给出答案,她便提起礼裙,缓步移到离姜礼很近的地方,找个空位随意的坐下。 “我所顾虑的便是,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连父皇都没有办法彻底搞定的狠角色,竟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姜仪缓缓地说道。 “低级错误?”姜礼错愕了。 “哥哥,我记得您数年前被调到此地时,专门有搜集过这位韩兴伯爵的信息,现在您还回忆的起来吗?”姜仪忽然对兄长问道。 姜礼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额头说道:“为兄愚钝,现在只记得起一些印象足够深刻的事情了……” 姜仪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无妨,哥哥只要把还能回忆起来的说一遍就行了。” “神弃历1455年,当时的吕底亚都督府府主率五万大军攻第拉那城,被韩兴仓促组织起了三千军队击溃于第拉那山脉中,随后韩兴率军倾巢而出,在我大夏的实控区歼灭了剩余分散的数万人,以致父皇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取消了吕底亚都督府的编制。” 姜仪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姜礼继续说下去。 “神弃历1457年,父皇亲率两万大夏精锐成功攻入第拉那城,但韩兴将自己拥有的五千大军化整为零,不断在第拉那区域的山地袭扰后勤线,最终驻扎在第拉那城的禁卫军辎重耗尽,无奈撤军。 “随后数年间,父皇先后对第拉那区域用过十余次兵,数量最多的一次达到了十万之众,但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姜仪静静听着,姣好的面容上毫无情绪波动,少许,她才缓缓说道:“近二十年来,第拉那伯国仍然在我大夏的眼皮子底下活的好好的,至少可以说明,这位伯爵再怎么说,也至少应该是和我们的父皇一般的人物吧?” 姜礼点头应是,但他又在心中暗暗衡量道:以如此小的体量与我大夏周旋近二十年之久,就算说这位韩兴在个人能力上要稍微强于父皇一分,怕是也少有人会反对吧! 当然,明面上,作为儿女的自然要给自己的父亲相当的尊重,天无二日,姜礼心中永远只有父皇这一个太阳。 “那么,我们能否假想敌方是父皇陛下呢?”姜仪见兄长并没有反对,便顺着这个方向说了下去。 姜礼站了起来,妹妹这番看似有些逾越的话语切实打开了他的思路,如果对手不是韩兴,而是那位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父亲,他将会如何自处? 至少,他绝不会相信,自己的父皇会做出全军出动进攻位于平原地区的图兰区域,留下一个空虚的第拉那城,冒着把自己的基本盘都丢掉的风险也要攻占图兰城的愚蠢决定的。 看到自己的循循善诱终于有所收获,自己平庸的兄长在自己的提点下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姜仪的脸上不由挂上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看来哥哥已经明白了。” “那么现在,我们最理智的做法反而是不去搭理那可爱的皇弟,以及那位人杰韩兴,就这么守在红河城按兵不动吗?” 哥哥终于说出了让姜仪满意的结论,姜仪的心中泛起一股巨大成就感的同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在我的判断中,这位韩兴伯爵若是来真的,要直取图兰城的话,必然会有我们想不到的后手,我们现在只要静静等待他的后手出来,并适时地作出反应便可以了。” ...... “......所以,韩瑛小姐您的父亲若是来真的,要直取图兰城的话,必然会有我们想不到的后手,韩瑛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是这后手真的足够强大,足以让您所顾虑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那么您会不会就此背叛我们这方,重新投入到您父亲的怀抱呢?” 西云镇里已经开始下起了细雪,也多亏了已经入冬,并不适合两国间的兵锋相向。不然,为了不被软禁进大夏神都的深宫大院,姜澜可能就得认真考虑下个春天要在神圣邦联的哪个国家度过了。 韩瑛正冒着天寒地冻锤炼着新兵们,要把姜澜收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们,聚合成有足够战斗力乡勇民兵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尤其是这位门外汉皇子殿下还时不时来亲自督导,偶尔还对好不容易有些休息间隙的韩瑛进行一番嘴炮攻击的情况下。 “如果我的父亲真有这样的后手,那我自然痛哭流涕匍匐着去吻我可怜的老夫亲的脚面祈求原谅,他要把我许配给泰西诸国的那位废物王子我都无条件同意。”韩瑛实在忍受不了姜澜的喋喋不休,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姜澜耸了耸肩,他对韩瑛的这番回答毫不意外,并且他也并不在乎,也许她在终于想通(或是想岔)后,会一个人偷偷回到她亲生父亲的怀抱不再与他作对,甚至变成与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大敌,可却不能如她那天所说的一般,把她所炼出来的乡勇民兵都给带去。 这样风险实在过大,且这些被姜澜征召而来的人们出身大都是图兰区域的农民,他们的根在图兰区域,是绝不会愿意跟着只是训练了他们的韩瑛而去的。 单就这么一看,韩瑛这种在敌国皇子的手下练兵的行为简直是卖国……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在这个落后时代的超前体现了。 对于实质上给了自己巨大帮助的人,姜澜倒是脸上挂不住,不愿意在心中给韩瑛加上任何贬义的标签。 第六十六章 练兵 不过韩瑛确实如她自己所夸口的一般,称得上是练兵方面的专业人士。 不过数日,她便可以做到让手下乡野农夫出身的人们做到令行禁止,起初还有“勇士”因为教头是个很漂亮的少女而吹口哨、甚至还有胆大者想在行动上有所突破的。 但这一部分可怜人在被韩瑛几拳撂倒、并被迫拖着伤腿苦不堪言地训练了几天后,便老实了起来。 这些听闻风声,逃到西云镇的乡野农民,因为十几年来身处边境地区,大多都会两下子庄稼把式,而作为有一定基础的他们,在亲眼见到韩瑛的起手式后就已经知道了此人绝不好惹。 作为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他们大多也算是相对守规矩,在见识到他们漂亮的女教头确实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角色后,底下的小动作也少了许多。 哪像一旁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子殿下,在亲眼见证这位美丽少女直接秒了二十个想毛手毛脚而不得的刺头们后,依然一脸无知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不,在那群庄稼汉的眼中,这位皇子殿下大多数时候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的女神身上。 虽然说他们清楚,自己如今在西云镇能吃上饭、每个月都能得到一笔并不算太少的薪水,都得靠这位皇子殿下大发慈悲。 但这简直是色胆包天!士兵们个个义愤填膺,每次用木制武器操练时,都恨不得面前站着的是那个人模狗样的皇子殿下。 不过,这可是冤枉了姜澜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偷师学艺,观察一下这位女武神如何锤炼新兵,顺便在这些以后有可能要被自己亲自率领的新兵眼前刷点存在感而来。 当前正是短暂的休憩时间,不仅是已经被操练地很疲累的新兵们,连韩瑛这个教官都需要静下心来稍微舒缓一下自己酸痛的身体。 根据姜澜的山寨心理学理论,人在出现身体上的疲倦时,更容易出现心理上的破绽,这时候与韩瑛进行交流,会有更大的概率获取到一些平时被韩瑛隐藏下来的信息。 “这么说来,一旦韩瑛小姐您想通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而去么?” “那是自然。”韩瑛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对姜澜心中的小算盘门清,自然不会上了这么粗浅的当,“皇子殿下您又不是什么绝世美男子,要不是和我父亲闹了别扭,怎么会让你捡这么个大便宜?” 姜澜只能点头应是。 其实他们二人,有着一些非常奇妙的默契,那便是,对于自己认为可以知会给对方的情报,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交给对方,以至于姜澜手下的许多人在偶尔听到他们的对话后,都会为皇子殿下对敌国公主的信息透露之多而悚然一惊。 但是若是认为并不适合说出来的情报,他们可谓是一个字都不会有些许的透露。 对姜澜来说,这些不可以透露给韩瑛的信息,便是他已经向戍守第拉那伯国边界的其它两个兄弟求援。 而对韩瑛来说,便是他父亲在某些细节方面的真正部署。 姜澜见韩瑛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算是暂时放弃了刺探这方面的消息,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上:“韩瑛小姐,今天我观看了一下您的练兵过程,似乎您并没有为士兵们训练鹅步啊。” “鹅步?”韩瑛先是一愣,再戏谑地嘲笑一声,“就那个你给演示的又慢又难看的步法?” 姜澜脸色一僵。 在召集完新兵,并开始练兵之后,姜澜经常会在视察韩瑛的练兵时,提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建议。 韩瑛惊讶的发现,姜澜这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所提出的建议中,居然有相当一部分是切实有效的,完全没有一般的上级外行指导内行时来的那么蛋疼。 只是,姜澜的这些建设性意见中,确实存在着一些实在让她感到荒谬的建议,这使得稍微对这位皇子殿下有所改变的观感又变得恶劣起来。 就比如说据说是这位皇子殿下在大夏神都时偷学来的“鹅步”。 韩瑛当时正处在对姜澜刮目相看的时候,便遵从了姜澜的建议用到了练兵上。 结果这“鹅步”姿势不但难看异常,而且明显军阵的移动也变得奇慢,以至于同时可以得罪外貌协会和实用主义者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最终这所谓的“鹅步”被韩瑛直接打入了冷宫。 姜澜对此倒是心有不忿,这“鹅步”是他从那个用神通术才能进入的书架里,一本18世纪普鲁士的练兵操典中得到了,其实就是常说的“正步”,作为一个前世的华夏人,他天然就对这个步法有好感,便不顾实用性加入了进来。 但事实上,这鹅步的踢法,却是要在前膛枪时代,也就是前世欧洲排队枪毙的时代才有巨大实用性的步法,它主要是为了保证队伍的排列有序,而事实上队列整齐这一点,直到科技点到前膛枪,才会有实际的意义。 不然,还不如多练习几下刺击,来的简单有效些。 姜澜终于也对这步法在这个时代的实用性感到怀疑,随着专业人士韩瑛对此的彻底弃用,他也算是对此死心了。 看来17-18世纪的那些与战争有关的知识,在这个时代还是不要运用的好,如今的军事科技才点到火绳枪的水平,在这个时代即使拿破仑炮兵战术运用的再如何地如火纯青,也是没什么大用的。 即使是拿破仑亲至这个时代,想必也不会吃饱了撑的用他在19世纪的战法进行战争了。 “不过,殿下您对用兵之道理解如此独到,为什么还要劳烦小女子为您代为练兵呢?”显然韩瑛对身后有人指指点点感到极为不满,终于爆发了一点小情绪。 姜澜讪笑了一下,他只是好运能用据说在这方世界已经完全无效的神通术,闯入那个拥有超前三百年的包罗万象知识的房屋。才能得到这些他原本不该拥有和理解的知识。 但即使如此,这些知识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碎片化的、片面的。 第六十七章 信任 姜澜思考了一下,说道:“自然是韩瑛小姐您美的不可方物,可以让我的士兵们加倍努力地练习,这样才练的出百战雄师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夸一个女子生的美丽绝对是不会错的,即使是面前这么一个比很多男人的武力值都要强大的存在。 更何况,不知为何,韩瑛即使是操练士兵,也需要特意地打扮一番,今日所穿着的是泰西诸国特有的贵族服饰,不论是上衣还是下半身,都能非常直观地凸显出穿着者的身材。 很显然,韩瑛的体态是姜澜两世为人所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的好的。 可以看得出来,她一直接受着不应该是由女子接受的锻炼。 姜澜其实有所耳闻,在泰西诸国,女子是不允许上战场的,打仗一直是男人的事情;而其它各个方面,也对女性有着非常多的限制。虽然说,由于神圣殿堂在泰西诸国的影响极深,他们的其中一个教条便是“一夫一妻”且“永远不允许离婚”,从某些方面看,在这个时代,反而算是进步的一种体现。 大夏并没有泰西诸国这么多林林总总的教条,事实上,是暂时性没有成文的规定,但习惯法还是存在的,大夏的女性地位因为某些原因,反而要比泰西诸国还要稍微地低上一些。 这种社会环境下,出现韩瑛这么一个英气十足的女性,从某些方面看,称得上难能可贵。 也因此,姜澜对他初见的那个盛装而来,为了提高谈判成功率便不惜用盛装“全副武装”自己,只因为听说皇子殿下是个色中饿鬼的,那个打扮妖艳异常的韩瑛,感到越来越有种违和感。 姜澜这几日与韩瑛相处下来,心中也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传闻那位伯爵大人居然肯用把自己儿子送入神圣殿堂做修士,以剥夺他们的继承权这种手段,也要扶持韩瑛做他的接班人了。 即使,他并没有亲眼见过韩瑛的那四位兄长。 在泰西诸国,贵族在传统上,首先就是军事贵族,所以事实上,大多的贵族服饰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行军服改良而来,韩瑛这么挑选一件贵族服饰操练士兵,按泰西诸国的传统,似乎也不算是错的。 果然,韩瑛的面容泛起了一阵微红,但是不久她便脸色如常,或者说,是变得有些冰冷地说道:“殿下,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互相之间拥有足够信任的同伴了。” 姜澜沉默,他知道韩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初见时,彼此都是敌对阵营,因此在面对面会谈时,总会顾忌很多,双方都选择了插科打诨过去,以尽量避免可能造成的冲突。 但现在,韩瑛与姜澜至少在目的上算是达成了一致,也即是力保图兰区域在第拉那伯国的全面进攻中不至于全境沦陷。 可以看出,自从韩瑛暂时性地加入到姜澜一方的阵营中后,她对姜澜所说的一些没什么营养的玩笑话就变得越来越少,更多的交流都是基于一些极为有用的信息而存在的。 但是姜澜不然,他对韩瑛还是有着很多的顾忌。比如说在新兵训练中,韩瑛不可避免地增长着这支新军中的威望,再比如说,他敲定的串联他的两位兄长趁韩兴倾巢而出时出兵进攻第拉那城的决策。 至于前者,姜澜倒不是非常的担心,这群新兵的根在图兰区域,他们天然有保卫这片区域的动机,并不会因为指挥官可能的离开而士气低落甚至倒戈相向。 但另一个,就不同了。 即使对于第拉那伯国来说,全面进攻图兰区域时,一旦后路被抄,乃至第拉那城失守,那么这个小国家从实质上来说,就相当于灭亡了。 若是姜澜预想中的,可能的攻占第拉那城的那两位兄长,在稳定住第拉那城的局势后,若继续出兵,把兵锋移向图兰区域时,那时候在图兰区域的第拉那军队可能就直接糟了灭顶之灾。 当然姜澜清楚,对面是那位与他父亲齐名的超级军事指挥家,必然会考虑到这种极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既然现在大概率是真的要全军攻击图兰区域的话,必然是会留下一些后手,以防止这最坏的情况发生的。也因此,姜澜对两位兄长的串通,实质上是有算计这两位兄长的成分在的。 只是,这个计划,如果让韩瑛知道了,就会显得非常麻烦了。 姜澜清楚,韩瑛的最终目标,便是第拉那伯国的存续,为此她甚至愿意暂时性地加入到敌对方,防止因为她父亲的动作过大惊动到了神都的那位征服者,以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但姜澜的这一整个计划,最完美的情况却正是第拉那伯国的灭亡,这与韩瑛的动机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韩瑛如今需要隐瞒的不过是她父亲的一些细碎信息,这些信息只不过“有可能”会被顺藤摸瓜推测到她父亲可能的后手而已。但姜澜要隐藏的信息,却是会让他们的合作产生根本性裂痕的东西。 姜澜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女聪明至极,至少她肯定已经有感觉,自己在对她刻意隐瞒着一些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她推测到了哪一步,姜澜心中依旧没有底。 姜澜沉默了一下,对于韩瑛,他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进行蒙骗的,他想了想,还是开诚布公地说道:“韩瑛小姐,原谅我之前的轻浮举动,虽然您的美丽毋庸置疑。” 韩瑛身形一滞。 姜澜继续说道:“但韩瑛小姐您应该知道,我们的合作,不过是因为暂时有一个共同目标而已,这种合作是脆弱的,如果要谈同伴间的信任的话,我想,这种信任还是不要有的比较好。” “信任么......” “我们之间的合作基础很薄弱,一旦您的父亲放弃进攻图兰区域,抑或是有足够的底牌在图兰区域稳定下来;还是我这边有什么新的变化,我们之间的合作基础就会彻底地破裂,到时候,在我们合作蜜月期时的信任反而会成为束缚我们双方的枷锁。”姜澜斟酌着每一个字缓缓说道。 韩瑛看着姜澜的面庞,毫无所动,片刻后,才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为此,殿下您甚至愿意在我们蜜月期的时候,放弃一些本可以碰触到的东西么?” 第六十八章 姜澜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尤其是从韩瑛嘴中说出,明显带有歧义的时候。 他不得不承认,韩瑛确实很会利用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这样一句本该是非常纯粹的、近似是外交用语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立刻带上了旖旎和暧昧的气息。 韩瑛见姜澜迟迟没有回声,便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说道:“既然殿下不愿意回答,那便当我没问了。” 如果放在前世,看到女孩子如此心碎的神情,姜澜不管如何都会有所表示的,但现在,在见识过韩瑛这样的人物后,他便练就了一身连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导弹都无法击穿的厚脸皮。 “如果韩瑛小姐是认真提问,那我便认真作答。”姜澜的突然张口让韩瑛有些始料未及,“如果说不够信任合作方而导致失去什么的话,我会这么解释。” 韩瑛细细听着姜澜的回复,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姜澜的回答让韩瑛在惊讶之余,又显现出了一丝的失望,她的脸色显现出了空前的冷静说道:“既然如此,我知道殿下的想法了。” 眼前的少女城府极深。姜澜一直有这样的假设,而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博弈也确验证了这一点。 但在此时此刻,姜澜却突然泛起了一股后悔的感觉,似乎对韩瑛有所隐瞒,像是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仿佛是要宣泄一下自己积郁已久的脾气,韩瑛突然站起身来,在惯常依旧在新兵操练的休憩时刻,她带着些许的情绪,对下面的士兵们喊道: “休息时间结束了,各位重新开始!” 新兵们都沉浸在久违的短暂休憩中,而韩瑛这样一下,却让他们本就很少的休息时间压缩到了一半,短时间内,自然升腾着一股不小的怨念。 不过,这股怨念在他们感觉到操练他们的女修罗极为不善的神情后,便识相地消失了。 “韩瑛小姐......”姜澜还想再对她说些什么,但此刻韩瑛确实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她所训练的新兵上,看起来是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了。 感到自讨没趣的姜澜,只能咂了咂嘴,百无聊赖地看起她练兵的场景。 此时已经到了一天的下午,由于入冬的关系,位处相对比较高纬度的图兰区域光照也明显地变得有些昏暗,光线并不如何刺眼的太阳也运行到了天际的最西端。 姜澜在观看练兵的途中,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正在往此地赶来的刘枫。 即使是到了西云镇,姜澜依旧和在图兰城一样,把许多的大小事务都推给了刘枫,这绝不是因为他的懒散,而是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定位。 单从某些方面看,他的能力其实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有些相似的,那就是,内政处理不如刘枫,军事训练不如韩瑛,就连家务事,也不如他的贴身女仆韩瑛。即使,在他定的标准里,他在任意一个方面,都要比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强上许多。 也因此,他选择了放手,让刘枫与韩瑛去分别处理内政和军事上的问题,而不是自己轻率地直接上手。 显然,一天的劳累后,刘枫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到姜澜身旁述职来了。 刘枫在视野中捕捉到姜澜后,便向他的方向少许地点了点头以示敬意。 姜澜也非常得体地回了礼。 此时,韩瑛已经离开了姜澜数十米,在非常舒适的距离对她的新兵们进行着极为专业的军事训练。 刘枫缓缓踱步到姜澜的身旁,在确定了韩瑛站在绝对不可能听清楚他们对话的位置上后,便小心翼翼地对姜澜说道:“殿下,你要留这位到什么时候呢?” 姜澜抬起眼皮,对刘枫懒洋洋地说道:“怎么,老师您对韩瑛小姐有什么不满意么?” 姜澜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楚刘枫与韩瑛在关系上的恶劣,也许是出于韩瑛敏感的身份,但姜澜总觉得,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因素导致刘枫对韩瑛的观感极差。 “倒不是不满意。”刘枫皱起了眉头说道,“我是说,我对这位小姐的一切,都不满意。” 这么直白的话语可不像刘枫所言,姜澜吃惊的同时也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道:“老师这样直接,道让我有些应对不及了。” “不敢,这都是从殿下那里学来的。”刘枫不咸不淡地说道。 姜澜这才从刘枫的嘴中听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他也不生气,只是视线看向了正对着士兵们,不知为何而喝骂起来的韩瑛,感叹着问道:“老师,难道让您亲自上,您有自信比如今的韩瑛做的更好吗?” 刘枫自然知道姜澜的意思,对于练兵,乃至军事上的一切而言,他都算得上门外汉。更遑论,韩瑛锻炼的这支新兵,就刘枫的标准来看,已经比那群混吃等死的护卫要强了很多了。 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群新兵才在西云镇锤炼了短短的数日而已。 用脚都能想出来,韩瑛这样的一介女流,所拥有的练兵知识,大概率都是从她的父亲韩兴手中学会的。 那么,那群由韩兴伯爵训练了将近二十年代精锐部队,将会是怎么样一个强度呢? 难道,会与皇帝陛下的大夏禁卫军抗衡么? 不过至少,这群新兵的质量是绝对过关的,这一点刘枫不得不承认。 “韩瑛小姐在练兵方面确实有独到的一面,这我完全无法赶上。”刘枫老实地答道。 姜澜叹了一口气,他早对刘枫阐述过其中利弊,而如今也确实证明了,韩瑛在这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把训练新兵的任务交给她,不仅没有风险,反而还是自己这方获利。 但刘枫总还是过不去这个坎,也许他一直坚持地认为,对于这种训练军队的事务,是必须要抓在自己这方的手中,是绝对不能让给外人的。 虽然从平时看,这是绝对正确的,但如今第拉那伯国的军事压力已经近在眼前,再坚持这个,恐怕已经显得不合时宜了。 第六十九章 调和 刘枫自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但他的思维确实还没有转过来,毕竟作为一个超级大帝国的官员,他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 可以说,即使是泰西诸国中国力最强大的国家,也不过堪堪到达大夏帝国一半的体量。 这种情况下,刘枫自然习惯了帝国以力破法,常年手撕泰西诸国包围网的暴力手段。 但如今,他们所要面临的,是要以一个行政区域级别能动用的力量去对抗一个独立国家,攻守反转,必不可能以大夏帝国惯用的手法进行破局。也因此,从理智上来说,他本不应该反对姜澜的这种做法。 但是,姜澜把军队的训练让给一个敌国叛逃来的少女,这位少女还并不是非常旗帜鲜明地站在这方。这实在让他接受不能。 他不论理智上有多么明白这不过是实力不济时的通融手段,情绪上也是绝难安抚下来的。 姜澜也不坚持与刘枫说清其中道理,他知道,现在和刘枫辩论这种东西,即使他毫无悬念地获胜,也没有半点用处。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刘枫肩膀,而刘枫也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两人就这么站在远处观看已经形成了一定组织度的新兵们刺击动作。 韩瑛对于这二人的暗中观察表示极为不满,作为发泄,在对士兵们的命令上,语气也变得富有攻击性起来,虽然指向的目标并不是这些士兵,但他们还是没来由地心中一寒,以至于更加卖力地挥舞起手上的木枪。 “被讨厌了......”察觉到这些的姜澜喃喃地说道。 刘枫也深有同感,两人竟同时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观赏起西云镇傍晚的风景来。 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风景,两人才反应过来:招募士兵的钱是他们出的,保卫的也是他们的领地。他们来视察理所应当,凭什么要心虚? 尴尬地驻足了一会,还是刘枫率先咳嗽了一下开口:“殿下,我们还有重要事务要处理。” 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的姜澜急切地点了点头,便跟着刘枫逃也似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速度之快让身后的一些士兵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韩瑛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向,不由暗自咋舌,心中莫名的火气也稍微地平复了。 她一扭头,锁定了对姜澜二人的举动做出不当表情的几个士兵,恶狠狠道:“第一排第五列、第三排第八列、第六排第四列,出队,给我绕西云镇跑一圈再回来!” ...... 刘枫所说的重要事务,自然便是那理论炼金术士康拉德的事情了。 在第一轮面对拖家带口逃进西云镇的乡野农夫们的第一轮广泛征兵结束后,姜澜便要抽空处理这些琐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这位康拉德的麻烦事。 之前邬瑞见了他一面,便直接越级动用权力,把他五花大绑起来关进了姜澜的地下室内,可以说这种堪称肆无忌惮的行为,不管是谁做了出来,都少不得要被姜澜进行一番惩罚,即使是当前姜澜手上唯一的炼金术士。 但是,邬瑞居然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这种方法把康拉德狠狠镇压,可想而知他对康拉德的态度是怎样的恶劣。 而姜澜知道,把康拉德收入囊中后,如果不调解他们两人的矛盾的话,说不得哪天这个火药桶就会爆炸。 今天,便是姜澜准备让康拉德与邬瑞重新见一面的日子。 他带着一队卫兵来到康拉德如今的居住地,推开了嘎吱作响的木门。 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姜澜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位被叫作弗兰的少年,正满屋子乱跑,他身前正是一只生龙活虎的小老鼠! 他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那只老鼠身上,丝毫未感觉到屋内有人进来,只见他停下脚步,慢慢地踱步到这只老鼠的身前,然后身体奋力一扑。 老鼠极为敏捷,直接躲过了这次抓捕,只见它奋力一跳,直接地跳到了姜澜的脸上。 姜澜哪见过这阵仗,它前世今生最怕老鼠,不由发出一声惨叫,狼狈地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老鼠也受惊,一下跳到了别处,却被以逸待劳的弗兰直接抓获,他满意地捧着不断在他手上挣扎的老鼠,拿出一个大碗直接把它扣在了里面。 终于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弗兰才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刚刚那位被老鼠袭脸的倒霉蛋,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反应了一会,他才终于姗姗意识到,那是把他们从牢狱中捞出来的皇子殿下! 他赶紧匍匐到皇子的地上,声音慌乱地说道:“不知殿下光临寒舍,小的罪该万死!” 姜澜惊魂未定,却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上到刘枫这个级别,下至平民百姓,在与他相处时都是相对随意的。 在大夏帝国,皇子这个身份可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威,明面上的尊敬和距离感都是只有皇帝陛下,以及那些在神都权高位重的大臣们才配拥有的。 也只有那些有一定可能碰触到皇位的殿下们,才有机会得到众人的尊敬和畏惧。 像姜澜这样的冢中枯骨,是没有太多人真的当回事的。 姜澜在穿越后,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后,在失落之余倒还有一丝的欣慰。 但眼前的弗兰却像是把他当成了可以生杀予夺的大人物一般(从原则上来说,在图兰区域他确实有生杀大权),在给他造成了不便后,像是触发了人类的保命本能一般无底线地放低着自己的姿态。 而且这一整套动作流畅无比,看得姜澜甚至有点心疼。 姜澜把匍匐在地不愿起来的弗兰强行地拉起,皱着眉头问道:“弗兰,你康拉德师父呢?” 弗兰听了这话,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我犯的错,不管师父的事情,殿下不要惩罚师父好不好......” “我没说要惩罚他。”姜澜严肃以对,“只是你康拉德师父在哪里,我要见他!” 第七十章 用强 弗兰虽然还只是个13、4岁的小孩子,但察言观色的基本技能却已经炉火纯青,他意识到了姜澜的严肃态度,便很快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师父有事外出了,殿下能不能稍等片刻?” 姜澜皱了皱眉,但还是默认了。 这时,他才稍微有些闲情逸致,向四周观察一下这个屋子的布置。 作为姜澜极为重视的理论炼金术士,姜澜是给了康拉德比较好的优待的,这间房屋不论大小还是装饰,在西云镇都算是很不错的那种。 当然,西云镇如今高速发展,有很多外来的商贾都选择在这里盖上一栋房屋作为暂时的居住地。分配给康拉德的屋子也很快就要显得寒酸了。 但是姜澜发现,康拉德入住后,这栋房屋反而变得脏乱不堪起来,直到他的到来,这栋房屋外部还算是金玉其外,可里面都已经变成了贫民窟级别了。 一些很像是生活垃圾的东西被随意地摆放在了屋子的各个角落,时不时还有一些可疑的生物在这些堆中肆意乱爬,看起来,这间屋子没过几天,便已经脏乱差到无可救药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即使是这样,这栋屋子内部竟然没有任何的异味,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奇迹了。 姜澜不由问道:“小弗兰,你们从来不打扫这里的吗?”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这不过几天而已,这屋子便乱到这种程度,就算是从不打扫,也不至于会变成垃圾堆吧? 弗兰眨了眨眼睛,很天真地说道:“为什么要打扫?” 姜澜显得很有耐心:“你看,这屋子如果变得干净了,你睡觉也会变得安稳了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们不愿意自己动手,我会为你们布置一些仆从来清扫打理。这不丢人,我也从不亲自整理家务。” 弗兰的脸色突然奇怪了起来:“殿下,如果这间屋子变得干净了,我才会睡不着。” 弗兰的年纪还没到可以驾驭心机城府这种大人玩具的时候,也因此,他最终说出的话都显得极为切实可信。 姜澜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刻意把房间布置地脏乱差才会有安稳的心理,他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这时,这栋屋子与外界相连接的木门忽然嘎吱一响,一个贼眉鼠眼的头颅悄悄地探了进来,观察了一下房屋四周,在视线捕捉道正在盯着他的姜澜之时,他却忽然变得神色慌乱,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此人正是康拉德。 姜澜对他实在是皱眉不已,据他所说他还是出身于泰西诸国的大贵族,怎么举止谈吐间充斥着猥琐的气息? 连一般的市井小民,乃至真正贫民窟里出来的小偷强盗,也不会这么明显吧? “不知殿下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他慌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说道。 姜澜闻言却不由感觉好笑起来,他发现,非大夏本土的人们,比如吕底亚的遗民尹安、尹霄、邬瑞,比如大食国的霍云,再比如现在慌乱至极的泰西贵族康拉德,说起华夏语来都显得文邹邹的,反而是真正的大夏人诸如刘枫一类,与姜澜的对话都和前世的日常对话没有多大区别。 他歪了歪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发散的思绪说道:“康拉德先生,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康拉德好似是丝毫察觉不到姜澜言语中些许的嘲讽之意,反而露出一丝喜色说道:“殿下过奖了。” 姜澜本还想再调侃他几句,奈何实在是难以招架他那不知是脸皮过厚还是心机过浅才会说出的话,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单刀直入,直接切入主题:“康拉德先生,我今天来,是为了一件事。” “殿下指什么事,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康拉德做出一副极为忠心的样子。 姜澜扶头,自从这位中年人知道招募自己的人竟然是大夏帝国的皇子后,他便显得非常的殷勤,全然不顾这不过是一个几乎与皇位毫无交集的废物皇子。 当然,在姜澜的猜想中,他完全对大夏帝国的皇位继承与皇子地位这些一无所知,还当他是泰西诸国的某个王国的王子。 泰西诸国的王子处境可比大夏要好太多,由于世代执行严格的长子继承制度,次子乃至优子有再大的才华也只能做长子的辅佐者,虽然这种制度和大夏殊途同归,也经常会发生兄弟相残,只为争夺未来王位的情况,但即使长子即位,次子和幼子依然保有不小的地位和权力,自然不会出现大夏帝国这样零和博弈的残酷情况。 “我为你准备一件得体的上衣,你随我去见一见邬瑞大师。”姜澜皱眉看着他的衣服,可以看出这是上流社会的一些社交场合才会穿着的礼服,但是其上一些可以的污秽斑点却让整体感都破坏了。 “邬瑞大师?”康拉德对这个名字显然不是很熟悉,但少许,他便大惊失色起来,“库尔提乌斯师父?” “怎么,有异议吗?”姜澜问道。 “不不不......”康拉德大声说道,“何止是有异议!殿下,现在让我去见师父,那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恕我拒绝。” 姜澜对他的反应表示意外,一听到要去见邬瑞,他原本的顺从都全部丢光了,反而做出一副坚决反抗的姿态来。 姜澜也不废话,他也不是没有事先想到这种情况,当即对身旁的随从们一声令下,数十个随从很快行动起来,把他从头到脚全部控制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殿下?你不能这样......” 康拉德的话还未说完,不断呼喊着的嘴巴便被其中一个随从给蒙住,他只来得及发出“嗯嗯”的喊声。 一旁的弗兰被这个突发情况搞地呆住了,但他并没有如姜澜预想地一般大哭大闹起来,反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静静观看康拉德被随从们绑着走的场景。 姜澜并没有忘了他,而是俯下身子对他说道:“你要跟过去看看吗,毕竟名义上说,邬瑞大师也是你的师祖。” 第七十一章 会谈 弗兰脸上显得毫无波澜,见到自己的师父被五花大绑起来,都没有一点的表示,只是顺着姜澜的话点了点头,同意了姜澜让他也去见一见邬瑞的建议。 姜澜虽然对弗兰这样出乎常理的平静表现皱眉不已,却也没有对此有所意见,他挥了挥手,让随从们将已经被完全控制起来的康拉德一步步地扛出这里,他也随之离开了这个屋子。 而弗兰,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姜澜身后,路上没有说出一点话。 这几日间,对西云镇和外界的凿路已经趋近完成,只剩下两座横亘在前的小山丘,而邬瑞的爆破任务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姜澜都雇佣了大量的民夫去收集沿路被炸开的土块沙砾,为下一步的城墙建造做好准备。 也因为如此,这几日邬瑞并没有任务在身,倒是很难得地获得了几天舒服的假期。 邬瑞的住所就坐落在姜澜的行宫不远处,在邬瑞获得难得的休憩时光后,便常住在这里。 不得不说,这位老人家确实有几分宅男的特质,一旦没有了工作,他竟然能好几天都足不出户,就住在自己的住所内。也只有他的养孙女克里斯汀还时常到姜澜的行宫中找许凌玩耍。 这一日,姜澜可谓为了康拉德与邬瑞的会面操碎了心,他在前几日就拿在他的府上做客的克里斯汀作为传声筒,邀请邬瑞在这一日去他府上做客。 在姜澜的行宫中进行会面,这是他自我认为的,对康拉德来说危险性最低的会面场所了。 不过,姜澜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康拉德的那番说辞,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邬瑞这样脾气和善的老好人,居然会因为徒弟是个残疾人便将他逐出师门。 如果这都还能用“炼金术士”在职业方面的某些禁忌来强行解释的话,那也完全解释不了师徒二人重逢后,邬瑞一怒之下,居然滥用不是自己的权力,把他给关进大牢这种过激的行为。 姜澜也曾经旁敲侧击地向邬瑞提问过,然而在随意地谈了几句之后,却见这个平时连谈天都非常温和的老人,用极为压抑和平淡的声线说道:“殿下是不是闻到了什么风声?” 姜澜清楚,邬瑞此时大概还以为康拉德被他关进了西云镇的大牢,按那位执行关押的卫兵的说法,邬瑞是要求先关他几日,然后找个时间点永久地把他逐出到图兰区域之外。 看起来,邬瑞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最后还要求在场的卫兵们对皇子殿下保密。 从这里其实可以少许地看出来,邬瑞确实是位纯粹的炼金术士,对于其它的关节基本可以说一窍不通,尤其是政治上的。 那些负责关押的卫兵当然没来得及把此事上报给姜澜,但却是第一时间把这个事情告知给了刘枫,他们一直以来都非常信任的老长官。 姜澜尚还记得,邬瑞在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知道康拉德存在后,那极为可怕的眼神,一个平时的好好先生一时间出现了这种眼神,起震慑力是要比那种把凶神恶煞当成常态的人要强大许多的。 连姜澜当时都有点被震住了,赶紧转移了话题,不敢对邬瑞说起任何有关康拉德的事情。 不过邬瑞一个69岁的老同志,记忆力方面确实是有点捉急,大概隔了一天之后,便彻底地忘了这茬事。 姜澜带着弗兰走回到自己的行宫内,为了不让康拉德和邬瑞有任何可能的接触,姜澜把他们的住所放置在了离自己的行宫相对较远的地方。 而姜澜这副身体本就有些气血亏虚,他穿越来后也并没有专注锻炼,导致路走到一半便气喘吁吁。 而弗兰看起来倒像是身经百战,这么长一段路他一个14、15岁的少年却是非常轻松地走了下来,这让姜澜脸红不已。 进入行宫后,在姜澜的示意下,随从们解除了对康拉德的控制,康拉德这一路上挣扎下来,早就没了折腾的力气,只是无力地看着行宫的地板,眼中竟然露出了些许的绝望。 没那么严重吧。姜澜心里嘀咕了一下,便挤出笑容对康拉德说道:“康拉德先生,尊师就在前面的房间里。” 康拉德闻言心头一跳,在一番心理斗争,终于认命之后,猜长叹一口气转身对姜澜说道:“既然殿下坚持,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康拉德此时也是心头发苦,作为一个被挑断手筋的炼金术士,他可谓是漂泊半生,身上又没有除了炼金术之外的技能,在遇到弗兰前连生存下去都得靠他原本并不擅长的招摇撞骗。 虽然在家族中的私生子弗兰跟随他后,依靠他指导下,经弗兰之手炼成的灵药偶尔确实有一些收入。 但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绝世神医的样子,再加上他们曾经的活动范围神圣邦联又一直在严打非法的炼金术士导致他们一直抬不起头。 而流亡到大夏帝国后,又因为大夏帝国的传统,非常藐视炼金术这等存在,他们那炼制方法极端可疑,但确实有效用的灵药,却很难卖的出去。 20多年了,总算摸奖蒙到一个有钱的凯子,势力很强、有钱,还愿意供养他,即使他的帐下还有一个他畏惧之极的老爷子,但在接下来衣食无忧的诱惑下,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位据说是大夏皇子之人的招募。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很久,但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康拉德心中的思绪一阵汹涌,在这瞬间他甚至在脑海中匆匆地掠过了他人生中所有的片段,才终于深吸一口气,随着姜澜的脚步走进了面前的房间里。 邬瑞此时正端坐在一个舒适的椅子上,他的眼神并不好,只能模糊地看到两个人影进入到他所在的房内。 “邬瑞大师,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年轻声音,邬瑞也松了一口气一般,表情舒展了开来说道:“皇子殿下!今日唤老夫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啊。” 姜澜笑呵呵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趁邬瑞大师闲暇,讨教几个炼金术中的基础知识。” 邬瑞点了点头,作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就在此时,姜澜与另外一人的身影也逐渐地来到即使以他的眼神也足以看清楚的距离。 那个身影有些颤颤巍巍,身体似乎并不怎么好的样子,但当邬瑞切实地看清楚此人样貌后,却惊怒出声:“孽徒,怎么是你!” 第七十二章 失败 在冷不防听到邬瑞的这一声怒喝后,康拉德竟然炸毛了一般,脚下生风直接想要逃出这个房间,但姜澜眼神一使唤,随从们便立刻会意把他直直按住。 邬瑞在认出康拉德后,也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不再保持一贯对姜澜的敬重态度,只是不住冷笑说道:“我早有预感,皇子殿下可能已经与孽徒扯上关系,我只不过眼不见为净,若殿下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老夫也懒得计较。 “只是,老夫不计较也就罢了,殿下您居然还计较了起来,直接把这孽徒给送到了我的面前,您是真的不担心我直接拂袖一走了之么?” 虽然邬瑞显得极为恼怒,但姜澜却不以为意地说道:“邬瑞大师若想一走了之,我自然不会阻拦。只不过,若是为了强自留住大师您,而选择隐瞒我收留了康拉德这件事情的话,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怎么就得不偿失了?”邬瑞的胡子因为他鼻间划过的快速气流而不断地发抖。 “在我的眼中,若是康拉德的知识不与您相结合的话,是没有半分用处的。”姜澜毫不避讳地说道,“而为了收留一个没有半分用处的人,反而从此以后还得花一分精力出去力保他和大师您不再碰面,这不是得不偿失,是什么?” “殿下,我......”康拉德听的脸都绿了,正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邬瑞粗暴地打断了。 “孽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看得出,经过了二十多年,邬瑞当初攒下的师威还有很大的效用,康拉德听了此话立刻乖乖闭嘴不敢造次。 沉默了一会,邬瑞迟迟开口说道:“看来如我所预料一般,殿下您虽然目前对炼金术一窍不通,但出乎意料的已经有了资深炼金术士的思维了,看来那所谓的‘化学’学问,也并非由殿下您胡编乱造而成。” 真正在大夏帝国的管辖范围内生活数月后,邬瑞何尝不知,姜澜当初对他所说的“化学”在大夏帝国并没有半点存在的痕迹。可若这门学科是由姜澜胡诌出来的,那也根本没办法解释姜澜那已经近似于修习炼金术老手的思维了。 姜澜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邬瑞的话还没有说完。 “没错,如果没有经过我之手的话,我这孽徒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毕竟他的双手都是报废的,本就已经失去了作为炼金术士最基本的条件。 “我也不是自夸,我的这副双手,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对于刻画炼金阵,最为得心应手的双手之一,只有经由我的双手,我这孽徒脑中所藏的炼金刻印,才有真正发光的余地。” 姜澜点了点头,他对这位康拉德也暗中派遣人手调查过,他在神圣邦联的原家族中混地穷困潦倒,即使是他的贵族身份也完全不能挽救他的窘境,也只有在弗兰,这个相当于他双手的少年出现后,他才依靠自己脑内所藏的炼金阵,经由弗兰的手刻画而出,他才能勉强在漫长的流浪生涯中生存下去。 但此刻邬瑞却是话锋一转,将郁结在心中的闷气狠狠吐出说道:“不过,即使如此,难道殿下便以为,我会同意和这位孽徒一起共事么?殿下是嫌我活的太久,送来个给我加气的,好让我早点气死吗?” “请你说话郑重一点!”邬瑞突然变得富有攻击性的话语让身旁一个随从有点沉不住气,不由出身训斥道。 但姜澜回了他一个眼神,立刻让他闭上了嘴,他又回头笑呵呵地对邬瑞说道:“怎么会呢,不过邬瑞大师能向我解一下惑,为什么您会对康拉德先生有如此大的怨念,以至于不惜动用我的卫兵,也要把他打入大牢呢。” 邬瑞似乎是被戳到了痛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许久,他才稍微放低了姿态说道:“殿下,我私自动用您的权力,是我不好。 “但是,当年这个孽徒却是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以至于我不得不将他逐出师门,若非无必要,我当时甚至有直接杀了他的心。” 忽然间,他的情绪又高昂了起来。 康拉德的脸色更绿了。 姜澜心中一动,说道:“是否是因为康拉德先生隐瞒了自己双手被废的事实便拜入您的门下呢?” 邬瑞一愣,失笑道:“怎么可能,这孽徒在拜师学艺时,我便已经知道他双手被废,我是出于他的向道之心和切实拥有的天分才收下的他。” 姜澜瞟了一眼心虚异常的康拉德,此时康拉德已经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脑都宕机了。 姜澜无奈,他也清楚以邬瑞的为人,绝不可能会像康拉德所说一般,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将徒弟逐出师门,想必有什么实在是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让邬瑞时隔二十多年都没办法释怀。 姜澜并未出声,而邬瑞也终于大手一挥说道:“殿下不必再问了,我并不想勾起我那惨痛的回忆,还有这个孽徒,看在殿下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殿下您要用他,也不关我事。只要殿下您可以保证接下来,我不会在任何地方‘凑巧’碰到他即可。” 说罢,他站了起来,往房门外走去。 邬瑞可不似康拉德,如今的他在姜澜帐下的地位威望都很高,自然不可能强留住他,众人只能目送着他离开。 姜澜摇了摇头,又头疼地看了眼康拉德,康拉德倒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像从某个生死大劫中逃脱了一般。 姜澜选择不再管他,而是急匆匆地踱步向前,跟上邬瑞的脚步,但很快,他看到了令人诧异的一幕。 邬瑞正呆立在大厅中,他的养孙女克里斯汀正手舞足蹈地对一个羞涩的少年说着什么。 姜澜定睛一看,那羞涩的少年,便是常伴在康拉德左右的弗兰。 看起来,邬瑞似乎对这个他下令抓住康拉德时,顺便被控制住的少年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他只愣了一会,便拍了拍克里斯汀的肩膀,示意要离开这里。 但弗兰在意识到此人的身份后,却很快地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师祖。” 第七十三章 第三类生命阵 “你刚才叫我什么?”邬瑞将身子半蹲下来,尽量平视这个少年。 他越看,越觉得这个少年面善,好像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般。 “师祖。”弗兰乖巧地说道。 此时邬瑞还没有完全地反应过来,出于本能他自动地将康拉德给屏蔽了,他还在思考这是他哪位爱徒的弟子。 思考了很久,他才无奈地放弃,他的弟子们在吕底亚灭国时,几乎都逃到泰西诸国去了,有些还在某些小国混了个宫廷炼金术士当,从此衣食无忧。 而留在这个地方的弟子,除了那个孽徒康拉德以外,也就没有别人了。 等等,康拉德?邬瑞感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正色看向弗兰,但一番思考后还是得出了结论,那个孽徒康拉德绝对不可能培养出看起来如此正常的少年。 虽然当所有可能的选项被排除后,剩下的一个选项再不可能,它也是真相。但是邬瑞还是不死心地盯着他,发出了最后一问:“你的师父是?” “我师父名讳康拉德。”弗兰说道。 邬瑞的内心出现了一种名为气急败坏的情绪,他突然粗暴地握住弗兰的双手,细细察看起来。 弗兰的双手并不似是这个年纪拥有的,手掌上有许多老茧一样的东西,而那些老茧所在的位置,明显是因为常年握笔或者刻画炼金阵的刀具而出现的。 弗兰因为邬瑞这一突然的举动而受了惊,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任由邬瑞细细观摩他的手掌纹路。 而克里斯汀却急了起来:“爷爷,你干什么!” 被养孙女这么一打搅,他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放开了紧握着弗兰手腕的双手。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向弗兰,再度问道:“你身上有刻画炼金阵的专用刀具么?” 弗兰点了点头,从兜中拿出一柄刀柄已经略显腐朽的小刀来。 这副小刀虽然锋利无比,但它开刃的地方却非常的别扭,如果拿他来伤人的话,也许效率要比烧火棍还要低上一些。 而在它的刀柄处,却不合时宜地刻画了一些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纹路,由于刀柄处的木头已经处于腐朽的状态,这些纹路也只能依稀可见。 邬瑞的瞳孔略微的收缩了一下,冷静地说道:“你一直用这个在刻印炼金阵?” 弗兰看着这柄小刀,点了点头,他随手转了转刀柄,显得极为熟练:“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 邬瑞看着这柄小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片刻后,他从自己的一些思绪中走了出来,看向姜澜说道:“殿下,能否为老夫准备一块上好的石板。” 姜澜会意,忙吩咐手下去做, 在炼金术的体系中,如果不对炼金阵进行刻意的调整,石块这种物质是不会有任何的转化的。也因此,大多数的炼金阵,都是刻印在石板之上。 这时候,对石板某些方面的要求,就变得有些苛刻起来。 自从邬瑞加入到姜澜帐下后,他便一直让姜澜有意地收集一些石板,以作炼金研究之用。 很快,一块剖面极为光滑的石板被抬了过来,邬瑞默默看着石板被搬到他的面前,然后,他便刻意地压低声线,对弗兰说道:“既然你说你是那孽徒的弟子,那么,请你用这柄刀具刻印出横列第三、纵列第四的符号。” 从这里开始,似乎是进入了炼金术的专业领域,姜澜这种半只腿还在外面的人,是完全地听不懂了。 弗兰三下五除二,用很快的速度便在石板上刻出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邬瑞做出瞧不上眼的态度,但眼睛依然不住地瞟着这个符号,眼中露出一丝的惊讶之色,他抬了抬眼皮,装作毫不在乎地说道:“现在,在这个符号的基础上,画出第三类生命阵的雏形。” 弗兰提了提刀,但许久也没有在石板上动笔,过了一会,他放下了笔,低头说道:“我只会第一类和第二类生命阵的画法,第三类生命阵,我师父从来没有教过我。” 脸上的委屈之色溢于言表,但他还是强自忍住了在眼中打转的泪水。 克里斯汀也急了:“爷爷,你别欺负他啊!” 姜澜感到有些好笑,看来像弗兰这样面容俊秀,又怕羞内向的少年确实有一种天然的魔力,像克里斯汀接触和认识他还没有一时半刻,便是这副态度了。 邬瑞也显得窘迫,他并没有多少对付这个年纪的少年的经验,而克里斯汀又是生性大大咧咧,他平时只要注意不要让她像当初一样,不自量力去刺杀尹氏家族的人便可以了。 他想要上前安慰一番,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过了很久,他才放弃了他并不擅长的安慰之语,冷哼一声说道:“那孽徒当年说的好听,要在离开我后找到第三类生命阵的刻印之法,没想到说的好听,这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寸进。” 对并不在场的康拉德冷嘲热讽一番后,他才语气渐缓,对已经平复了情绪的弗兰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刻印出第一类和第二类的生命阵便可。” 弗兰闻言,刀下生风,一个炼金阵很快地完成了。 “殿下,您让您的手下们捉些老鼠来。”邬瑞风淡云清地说道。 姜澜发现,邬瑞自他把康拉德带到面前后的恶劣态度已经逐渐地消失了,也慢慢地向他用回了敬语。 只不过,姜澜此刻也是一阵的无语,原来炼金合成用老鼠这件事,您老人家才是始作俑者。 腹诽之下,他还是向下属们交代了这个奇葩的任务。 姜澜的随从们大眼瞪小眼下,倒也很快地不知从何处送来一只肥大的老鼠。 邬瑞毫不避讳地接过这只老鼠,慢慢把它放置到炼金阵上,并拿出一个囚笼将整个炼金阵罩住。 肥硕的老鼠显得非常不安,上蹿下跳起来,但很快,它的精神便变得萎靡起来,逐渐地停止了活动,然后,它的双眼闭上,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紧接着,它略微起伏的呼吸声也消失了。邬瑞驾轻就熟地在此时拿开了囚笼,把这只似乎睡着了的老鼠拿了起来,很明显,这只老鼠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而恰在此时,下方的炼金阵却闪现出了诡异的白色光芒,光芒并不亮,反而显得非常柔和。 第七十四章 测试 邬瑞并没有去看那个闪闪发光的炼金阵,而是反复掂量着这只老鼠的重量,他轻轻地把这只死去的老鼠放到地面上,点头说道:“重量并没有减少,而炼金阵也切实地得到了能量,这是非常纯粹的第二类生命阵。” 他看向低头不语的弗兰,说道:“我这孽徒倒还算有点眼力,你的天赋、能力都算是上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随我学上几年?” 姜澜也在一旁笑着帮腔道:“邬瑞大师都开口了,弗兰你还犹豫什么呢?” 他预感到,弗兰这个角色可能成为一个突破口,藉由他也许能让邬瑞与康拉德达成和解。 但弗兰继续保持沉默。 邬瑞有些生气了:“怎么,你不愿意?” 他今天可谓是放低了姿态,如果这位少年不识相,直接拒绝了他的话,那他这炼金大师的脸可就没处放了。 “师祖愿意代师父为我传道授业,我感激不尽。”弗兰不卑不亢地说道,“只是,师祖能否与我师父......” 邬瑞打断了他,气愤道:“够了,一口一个孽徒!那孽徒对你能有多好!别说他待你如何,就凭他那残废的双手,除了一个贵族身份,又能有什么吃饭的技能?你们行走天涯,大概还得靠你的双手来刻印炼金阵才能过上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发完脾气后,邬瑞又面露和蔼之色,看着弗兰说道:“小子,你别去管你那混账师父了,跟我学个几年,学成之后,除了那冥顽不化的神圣殿堂,到哪里你都将是一国之上宾!” 姜澜倒是没想到,邬瑞为了这个少年,老脸都拉下来了,还恬不知耻地给他喂这种鸡汤。 一国之上宾?您老人家在大夏帝国可没有成为座上宾,若不是因为我,您还在图兰区域的边陲种地呢。姜澜酸溜溜地想到。 弗兰很明显有些动心,但很快他的眼神便变得清明:“我愿意在师祖门下修习,但在那之前,还请师祖原谅我师父的所作所为。” “就你,能让我原谅那孽徒?”即使邬瑞刻意压制,还是不由得吹胡子瞪眼起来,“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弗兰低下头保持沉默。 不得不承认,弗兰这样的姿态,确实有种神奇的魔力,在显现出委屈之情的同时,又会让人有一种奇妙的保护欲。 以至于邬瑞发到一半的脾气也不由得瘪了下来,他一生都浸淫在炼金术里,对人情世故是没有基本的常识的,让他来安慰人也明显太过看得起他了。 无奈之下,他心一横,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师父那边我不会找任何的麻烦,只不过,要让我和他和解,还是不要想的好!” 这句话不仅说给弗兰听,也有意无意地落入到姜澜的耳中。 姜澜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就恭喜邬瑞大师收获一个可继承衣钵之人了!” 姜澜好似是完全没有听出邬瑞口中的警告之意,不过他心下也好奇,邬瑞与康拉德反目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这两位当事人看起来绝口不提当年往事的样子,也实在让他头痛。 不过,既然弗兰这边开了道口子,之后的事情便简单许多了。 就姜澜的了解,邬瑞的身体算得上已经步入了垂暮之年,但心态上却依旧如同一个小孩一般,有时会为了根本不重要的东西而计较上半天。 或许这样的心态,才能让他成为炼金术的大师,但是这也意味着,邬瑞在某个角度来看,是非常好哄的。 有弗兰这一层在,日后他不小心撞见了康拉德,也不会如当日那般怒发冲冠了,看在弗兰的面子上,相信他还是会收敛一二的。 ...... “所以,这所谓的生命阵是什么东西?”姜澜在会客厅内,眼睛直直地盯着康拉德,问道。 此时弗兰已经随着邬瑞离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弗兰要从此伴随在邬瑞左右后,克里斯汀倒是显得极为兴奋。姜澜挠头的同时,也不再细想这些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此时此刻,康拉德成为了这行宫中唯一的炼金术士。 康拉德在知道他的爱徒被邬瑞拐走后,并没有如姜澜预想一般唉声叹气,甚至怪罪姜澜起来,反而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让姜澜庆幸之余,也感到略微的奇怪。 “殿下看来确实是炼金术方面的门外汉,竟然会提出这种问题。”康拉德笑了笑说道。 他的笑容配合上他的气质、外貌,显得极为猥琐,看起来原本是想露出“讨好”的笑容,但表情管理不到位,在外人看来反而像是“嘲讽”居多。 但姜澜却不以为意:“正因为我是门外汉,所以才会愿意接纳像您这样的炼金术士。” 康拉德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您在炼金术的基础知识方面,确实称得上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但在思维模式上,却成熟地像是一个浸淫多年的大炼金学家。而这种思维模式,在我原本的认识里,只有靠常年的炼金合成实践才有可能获得。” 姜澜摸了摸下巴,他在邬瑞那里也得到过类似的评价。看来两人的炼金术确实算是同一个流派。 在姜澜的猜想里,这种所谓的思维模式,大概就是他前世从母胎中出生后就获得的教育体系有关,如果换一种说法,这种所谓“大量的炼金事件后才能获得的思维”后世所谓的科学素养。 作为一个前世的大学生,他从小到大虽然都称得上成绩平平,但几年的教育却切实地给了他这个宝藏。让他能够在很多情况下都用剖析的角度试图去了解事物的本质。 “从这方面来看,说不定,殿下您可能是万中无一的炼金奇才。”康拉德引申开来,好似是溜须拍马一般地说道。 姜澜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接纳了这个马屁,又接着问道:“不说这个,康拉德先生,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生命阵,乃至第一类、第二类、第三类生命阵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七十五章 假定灵魂的存在 “这就说来话长了。”康拉德小心谨慎地看了姜澜一眼,见对方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便大胆地继续说了下去,“殿下您对炼金术并没有成体系的了解,这方面不知道也属正常。” “说重点。”姜澜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语速很平缓地说道。 康拉德打了一个激灵,很快就切入重点:“在炼金术中,除了物质转化外,还有一个大类是灵魂转化。” “灵魂转化?”姜澜先是惊讶,然后又不免地失望起来。 如果炼金术是彻底的物质转化的话,姜澜倒还有理由把它设想成在这个世界规则下,能够成行的一种魔幻版化学,毕竟它和前世的炼金术虽然看起来有很多共同点,但是内核在姜澜看来是完全不同的。 但当康拉德说出“灵魂”二字后,姜澜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世界的炼金术虽然是切实有效的技术,但是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死循环中。 毕竟,物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不管在前世还是这里,连灵魂的存在与否,都需要穷究世界奥秘的哲学家们进行相当激烈的争论,甚至会有涉及到生死决斗的大道之争。 一旦一门具有实用性的技术,进入到所谓“灵魂”这种玄之又玄的层面后,便会囤积出大量无法投入实用、理论也进入套娃阶段的东西,不能再做寸进。 在前世,最典型的便是在托勒密地心说的基础上,为解决星球运动误差而发明的“本轮”轨道,以及堪称史上最伟大物理学家的牛顿在其遁入空门后研究出的“上帝切线力”。 不过,姜澜又回想起之前弗兰刻印出的炼金阵切实地让在其上的老鼠逐渐地失去了生命体征,而炼金阵也获得了相应的能量。这种诡异的现象,确实会让科学素养并不是很高的本位面人误以为炼金阵所转化的,便是让老鼠具有生命力的灵魂。 或者说,姜澜此时突然没有了底气,这个世界的确切实地存在“灵魂”这种东西? “你们怎么证明灵魂的存在?”姜澜问道。 “怎么证明?”康拉德错愕,“殿下,这本就是炼金术的某种形而上的概念,没有必要穷究其是否存在。” “......哈?”这下轮到姜澜错愕了。 他想起前世来,在没有相对论的时候,一些大科学家也确实发明过一些形而上的概念,诸如“光的传播媒介”以太。而这方世界的“灵魂”居然是类似这样的东西,实在让姜澜有些无法接受。 姜澜理了理头发,镇定了一下心绪说道:“有一点,我想问一下。” “殿下请讲。”康拉德的回应很快。 “在你们泰西诸国人们的眼中,‘灵魂’这种东西是否存在,或者说,是否有什么神学上的概念?”姜澜斟酌了一下,依然组织不起非常恰当的语言。 康拉德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甚:“神学?殿下说笑了。” “你们的神圣殿堂,也没有神学之类的东西么?”姜澜继续处于惊愕的状态。 “神圣殿堂并不敬神。”康拉德不知道姜澜把这个话题引申开来要做什么,但他还是细心地解释道,“千年前诸神抛弃世人后,世间便没有敬神者了。” “那......”姜澜感到,在这个世界好不容易重新拼凑出来的世界观再次崩塌了。 “当年神通术失效,远古的泰西帝国崩溃时,是神圣殿堂首先反应过来,不再依赖神通术,依靠其贮存的诸神智慧将当时纷乱不堪的泰西诸国整合。虽然最终失败,但也因此获得了泰西诸国所有国家的敬意。从此以后,所有泰西王国的国王都必须由神圣殿堂的最高祭司长亲自加冕。” 一直以来,姜澜都拿前世“天主教廷”的角色来套这个神圣殿堂,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出现了认知上的偏差。 虽然两者都很像,但确实有质上的区别。 由于这个世界可能确实诞生过“神明”这样的存在,也因此,他们的离去也显得异常真实,似乎这方世界,不管是这个姜澜眼中的缝合怪大夏帝国,还是被神圣殿堂控制住的泰西诸国,抑或是南方的大食诸侯,都接受了“这个世界不存在神”的事实。 “不对,那神圣殿堂到现在为止,为何还是把神通术放在第一位?”姜澜突然想起了那个把自己唤醒的洛林学士,问道。 姜澜对洛林学士的印象极深,不仅是因为他那毫无效用、不,至少对自己可能有点用的神通术,还因为他那只有一些皮毛,但确实有效的炼金术。 “看来殿下对神圣殿堂并不是一无所知。”康拉德惊讶地看着他说道,“的确,神圣殿堂如今依旧把神通术放在第一位,因为他们坚信,诸神并不是永远地离去了,总有一天,祂们会回来的。也因此,他们并不愿意放弃千年前就已经失去效用的神通术,依然勤学不辍。” 原来是这样姜澜了然,的确,如果按神圣殿堂的思路,如果诸神真的撞大运回来了,几乎垄断神通术的神圣殿堂,也许会在一瞬间成为这方世界最为强大的力量,那些貌合神离的泰西国王,也必然会第一时间匍匐在最高祭司长的脚下。 只是,这一切又似乎显得过于豪赌了,或者说,神圣殿堂的体量,也许足以支撑这种豪赌?姜澜不确定地想到。 “殿下,我们说回到灵魂上。”康拉德这才意识到话题已经被姜澜移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上,连忙咳嗽一声把话题引了回来。 “好,继续说。”姜澜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康拉德无意间说出的,关于神圣殿堂的讯息给迷住了,完全忘了之前的那茬。 “我们炼金术士们都假定,灵魂是所有的活物、死物上都存在的东西。”康拉德此时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异常,原本的贼眉鼠眼此时也突然散发出一种博学之士的味道来。 “所有物体上都存在灵魂?”姜澜咀嚼着这句话,又看向了康拉德,“假定吗?” 第七十六章 创造灵魂 “是的,假定。”康拉德也重复了这个词汇。 “很抱歉,我插一句话。”姜澜将手端正地放到桌上,“所有的炼金术士,都只是假定有灵魂这个东西存在么?” 康拉德迟疑了一下说道:“并不是,据我所知,在泰西诸国,神圣邦良以西的高卢王国、凯尔特王国以及哥特半岛诸国的主流观点是灵魂只是个概念,实际上并不存在,至少在大多数死物上不存在;而神圣邦联,乃至原来的吕底亚帝国炼金术士的主流观点都认为灵魂切实存在。” “泰西诸国不是曾经是一个整体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康拉德停顿了一下,说道:“殿下,在过去一千年来的黑暗时代,三大永恒智慧的传承绝大多数时候都依靠神圣殿堂,而神圣殿堂因为某些事件,实质上发生过分裂。” “分裂?” “是的,大概在700年前,当时吕底亚帝国南征北战,成为了泰西诸国中第一等的强国,甚至大有恢复泰西帝国疆域的势头。” “那个被我大夏灭亡的吕底亚帝国?” 康拉德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是的,当年吕底亚帝国曾经非常强盛,甚至到了足以对抗神圣殿堂势力的程度。而当时帝国境内的神圣殿堂分殿与位于泰西城的主殿不合,两方势力一拍即合,直接在吕底亚的首都新泰西城宣布成立至圣堂,与神圣殿堂分庭抗礼数百年之久。” “这吕底亚帝国,曾经这么强大?”姜澜瞠目结舌,他来到这个世界多年,自然知道此时的政治局势。 大夏帝国虽然是可见范围内的最强帝国,但体量也就堪堪与神圣邦联相当,略强于东边的安息帝国,只不过神圣邦联是一盘散沙,其中邦国林立难以成气候,即使是邦联的盟主维恩大公国,也完全没有抗衡大夏的实力。 也就是说,大夏帝国如果真的要和整个泰西诸国抗衡,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而那鼎盛期的吕底亚帝国,居然能做到有一统泰西诸国之势,至少在相对的国力方面,要强于现在的大夏帝国好几个档次。 “过往云烟罢了。”康拉德毫不在意地说道,“当年鼎盛期的吕底亚帝国,其疆土包含了现在的大夏帝国全境、神圣邦联全境、以及大食诸国的大部分地区,国力至少是如今大夏帝国的三倍。而之后,吕底亚帝国的西境总督协同当地的大贵族们自立,逐渐转化成神圣邦联的雏形,而南方大食帝国崛起,吕底亚的基本盘才收缩到如今大夏帝国的疆域内。” 姜澜倒吸一口凉气,吕底亚帝国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里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一个背景板,一个衬托他的便宜老爹有多么英明神武的背景板,但它居然有着如此辉煌的历史,倒让他感到不真实起来。 “至圣堂当年主要的活动范围便是神圣邦联和吕底亚的故土,而几百年的发展,他们对永恒智慧的理解也出现了非常大程度的偏差,其中一种,便是对灵魂的理解上。”康拉德继续介绍起来。 “等一下,既然你说神圣邦联是至圣堂的势力范围,那么为什么神圣殿堂的一纸赦令也会在那里起效果?”姜澜皱起了眉头看向康拉德,“况且,我记得,你是因为神圣殿堂的这纸赦令,而被迫流亡到这里来的吧?” “殿下,历史总是在不断变化的。”康拉德也皱起了眉头,他一心想探讨纯粹的炼金术上的问题,但这位皇子却总是不识好歹地把话题引到这些无所谓的历史上,“神圣邦联创立后一百年,当时的邦联盟主撒克逊公国便主持了投票,让各诸侯驱逐侵占了大量良田和资产的至圣堂,重新将神圣殿堂引入到邦联中。” 姜澜咳嗽了一声:“那么,重新回到灵魂这个问题上。” 康拉德满意地点了点头:“殿下,您应该已经见过第二类生命阵所产生的炼金现象了。” 姜澜沉默了一会,他记忆里康拉德似乎没有观看到邬瑞对弗兰的测试才对。 见姜澜脸色奇怪,康拉德便说道:“小徒当初在狱中炼出生命之丸的炼金阵,便是生命阵。” 姜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事实上那并不是纯粹的第二类生命阵。”康拉德说道,“那天小徒刻出的炼金阵,是将那只老鼠连带灵魂和骨肉都当作了炼金材料,这才炼制出了生命之丸,事实上,其中蕴含了灵魂和物质两个转化工序。 “而纯粹的第二类生命阵,是只转化灵魂,而对物质不动分毫的炼金阵。” 姜澜惊叹,原来这便是弗兰方才所刻出的炼金阵。 之前邬瑞在炼金阵发光后,把死去的老鼠放在手中掂量,想必就是为了测试这只老鼠的体重有没有变化,如果没有变化,那么被转化的就纯粹是所谓的“灵魂”了。 “第一类生命阵,是将灵魂固定为纯粹的物质;第二类生命阵,是将灵魂转移到炼金阵内,进行下一步的转化。”康拉德娓娓道来,说道。 “那么第三类炼金阵呢?”姜澜不自觉地问道,这是最开始,邬瑞给弗兰的考题,而弗兰也直截了当地说他不会。 “殿下也知道第三类炼金阵?”康拉德惊讶地看着姜澜,但又很快平静地说道,“第三类炼金阵,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暂时没有炼金术士设计出这种阵形的消息。 “它的概念是,创造灵魂。” “创造......灵魂?”姜澜喃喃地重复道。 “说回到最初的话题上。”康拉德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我问一个问题,如果灵魂真的切实存在,那么我们将如何探查它、证明它?” “你之前说灵魂只是一个被引入的概念而已。”姜澜矛盾地说道。 “是的,只是一个概念,但它当前还只是概念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们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也无法证明它的存在。”康拉德严肃说道,“而炼金合成中的诸多现象,却是不引入灵魂这个概念,便无法解释的。” 第七十七章 能量 一旦沉浸入炼金术这个话题之后,康拉德的身上一下就全无猥琐气质,丑陋的面孔上反而散发着一种极端的自信和自负。 “譬如说,炼金术中最入门的吸灵阵。”他顿了顿,小心地看向姜澜说道,“殿下至少应该是知道吸灵阵的用途的吧?” 姜澜点点头,在邬瑞设计的尿素的炼金合成路径中,吸灵阵是作为起手式而存在的。 “将经过处理后的木炭放置在吸灵阵上,便会经由炼金阵而变成灵力,而木炭也会在这个过程里变成窒息之物散佚在虚空中。” “等等。”姜澜连忙打断了康拉德的叙述。 “怎么,殿下莫非是觉得,吸灵阵的原理是将木炭这种物质转化为灵力的么?”康拉德似笑非笑地说道。 “不,”姜澜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想问,木炭转化成虚空中的窒息之物这种观念,是炼金界很早就有的理论,还是您猜测出来的?” 康拉德皱了皱眉,说道:“自然是很早就有的理论,炼金术一向认为虚空中存在某种物质,能与炼金材料相匹配生成新的物质,这种物质我们一向称其为‘炼素’。” “‘炼素’?”姜澜反复品尝着这个词汇,看来他还是有些低估了炼金术的发展,这些炼金术士们居然已经将理论升格到能提出类似“燃素”这种概念的程度了。 “这种炼素与灵魂不一样,是神圣殿堂的一些练金学者们证明其存在的,并不是某种抽象的概念。”康拉德说道,“而根据100年前吕底亚大炼金术师康斯坦丁的论文,他计算出来,吸灵阵所需要的木炭比它生成的窒息之物的量要低上不止三倍。而根据他的推测,与木炭合成反应的炼素量便是木炭本身的两倍,也因此,其实木炭最终转化的量,是不变的。并不像肉眼直观的那样消失。” 看来这方世界切实存在的炼金术,的确很大程度地促进了化学认识的发展,姜澜从康拉德嘴中听到的,类似“燃素”的概念,以及基本可以认定是质量守恒定理雏形的话语,是他的前世即将进入工业时代时才有的化学认识。 “殿下,我接下来斗胆再设问一个问题。”康拉德眉飞色舞,对一个半只脚还在外行的阶段晃悠的新手阐述炼金术的概念,似乎让他极为享受,“既然木炭的量并没有产生变化,那么炼金术产生的灵力,从何而来?” “原来如此,”姜澜不动声色地抬头,“你们炼金术士认为,这所谓的灵力,便是木炭所拥有的‘灵魂’转化而来,属于本身无形无质但却是存在的东西?” “答对了!”康拉德打了个响指,赞赏地看着姜澜。 姜澜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康拉德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笑得越来越大声的皇子殿下,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这笑声似乎只是纯粹的开怀大笑,其中并没有蕴含任何复杂的、诸如嘲讽、嫉妒的情绪。但这个节点上发出的笑声,实在让康拉德心中有些慌乱。 “你们炼金术士,是把那个现象,当作是灵魂转化吗?”大笑声停止后,姜澜第一时间向康拉德抛出了这个问句。 “是的。”康拉德说道。 “康拉德先生,今天这一番谈话,足以让我对你们炼金术士这千年以来的研究,深表敬意。但是,你们还是有着明显的局限性。”姜澜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康拉德并没有接话,在他的眼中,这位皇子殿下在世俗的地位再怎么高,也是没有资格高谈阔论炼金术这个领域的东西的。 只有像他的师父邬瑞那样的人,才真正有资格和他坐而论道,姜澜的这番言论,事实上已经让康拉德暗生不爽。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可以尽管地说出来。”涉及到炼金术的讨论已经完全让康拉德忘记了,他之前有多么惧怕这位皇子殿下,他现在满脑子只想证明自己、乃至那些前赴后继穷究炼金术奥秘的先贤们,并不像姜澜所说的一般,有明显的局限性。 姜澜也注意到了康拉德的不喜,但他并未在意,而是缓缓说道:“康拉德先生,这是‘能量’,而不是‘灵魂’。” “能量?”康拉德的嘴中重复着这个词汇。 “敢问康拉德先生,你们炼金术中的吸灵阵效果,和直接点燃木炭,有什么区别?”姜澜问道。 “自然是有质上的区别。”康拉德挺起胸说道,“木炭在燃烧后,只有光和热,而在吸灵阵中它却是足以为合成转化提供动力的原材料。” 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还有,在炼金阵中木炭可以彻底地转化,只剩下无法进行转化的残渣;而若是进行燃烧,所产生的残渣依然有相当一部分,送入炼金阵中后依然有足够的效用。” “这只不过是燃烧不完全和能量传递方式有区别而已。”姜澜摆了摆手说道,“在我看来,两者完全没有质上的区别!” 姜澜把他前世学到的,关于能量的概念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给康拉德。 看来,炼金术士,至少是这位康拉德,确实拥有划时代的思维能力,他竟很快地接受了能量这个概念。 而康拉德正想反驳,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颦眉不语起来。 沉默良久后,康拉德才再次出声:“殿下您是说,木炭中存在的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木炭的灵魂,而是所谓的‘能量’么?” “自然如此。”姜澜奇怪地看着他。 “那么,第二类生命阵,在不动位于炼金阵上的生物肉体上任何部分的同时,炼金阵依然切实地吸取到了灵力,且生物也确实在同时死去,这又作何解释?” 姜澜皱起了眉头,的确,按前世的能量概念,这也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不过。”康拉德此刻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姜澜,他沉思着说道,“虽然殿下所说的漏洞百出,我也能找到非常好的角度反驳,但似乎古典时代,神通术通行时,确实有一位链接诸神的施术者说出过类似于‘能量’的这种概念。” 第七十八章 通灵者 “还真有提出过这个概念的?”姜澜直直地站了起来,“能量”这个概念在前世,应该是在物理学的祖师爷牛顿那个时代才有的东西,但康拉德却说在古代就有这样的类似概念? 一时间,他自我怀疑起来,自己穿越来的这个世界,是不是那种所谓的废土世界,是否真有所谓的超古代文明的痕迹。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来到这个世界多年,并没有发现历史中某些突兀的科技文化增长的时段,而由于这个世界普遍秉持的无神论,导致本位面的人们描述历史都极为写实,也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可能的失落遗迹。 他重新回味了康拉德的这句话,又不确定地说道:“你是说,那个人是链接诸神的施法者,而不是炼金术士?” “回殿下,那个人既是链接诸神的施法者,又是一个炼金术士。”康拉德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千年前神通术的黄金时代,所有的炼金术士和占星学家都由神通术的施法者兼任,倒不如说,炼金术与占星术都是神通术带来的衍生品,这两门学科所需要的所有基础知识都来自于和诸神的链接。” 姜澜的确听闻过,这方世界早期,人们所获取的大多数知识都并非由他们实践得来,而是真正的诸神传授,但即使是诸神离去后,这些知识也没有失传,而是在反复的实践中被人们所证明与流传下来。 虽然最初知识的获取途径并不同,但是这个世界的中古时代与前世的中世纪,生产水平和社会组织形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以至于姜澜一直以来,都在用前世的很多东西在套用这方世界,但今天,他惊讶地发现,可能古典时代的诸神所传播的知识,有一些已经先进到即使是诸神离去的一千年后,人类都没有完全地了解。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姜澜问道。 “她的名字是袁筱,古典时代最着名的通灵者和炼金术士之一。”康拉德露出一丝仰慕之色。 “她是?华夏人?”姜澜惊讶地问道。 “不是华夏人。”康拉德说道,“或者说,有可能是,但是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 “此话怎讲?” “这个人,在泰西帝国被称为芝诺比娅.迪依,在大食之地和安息之地被称为阿法芙,在华夏人文献中则被称为袁筱。但在这所有的文献中,这些名字的主人都有着完全相同的一生,而且,她也的确游历过这所有的地方。所以,通常被认为是一个人。 “也因此,所有地区的神秘学者都认为这位袁筱女士是他们这个民族的,但或许都不是。” 康拉德露出追思与崇敬之色的同时,又带了些许的戏谑,对姜澜说道:“不过,殿下,很不幸,她晚年在一次神通术的施展中,不小心链接到了邪神,从此以后她之前所有的博学知识都被剥夺,再然后便只能卸甲归田,定居在南方,做一个普通的乡村农妇了。 “而与殿下之前所言非常相似的学说,便是在她失去所有的知识后,在耕作的间隙,断续写出的一篇论文。” “邪神?”姜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是那种会让人发疯的邪神? “殿下对神通术并不了解,不过我也只是有所听闻而已,那就由我为殿下解释一二。”康拉德像是个极有耐心的老师,谆谆教导着,“千年前的神明有两种,一种是传授知识的善神,另一种是剥夺知识的邪神。” “剥夺......知识?”姜澜摸不着头脑。 “在诸神离去前,善神占了绝大多数,但若是一个通灵者不小心链接到虚空中为数不多的邪神的话,那么所有以神通术获取的知识都会被直接剥夺,从此再也回想不起来。 “袁筱女士的那篇论文,由于是她被剥夺知识后所写,而且其中逻辑、语言非常不通畅导致极为难读。一直被神圣殿堂当作是乡村农妇的呓语,而不是正统的练金学巨着。” 姜澜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看起来,这个世界的古典时代,由于诸神的切实存在,比前世的古典时代要精彩上不少,说不定在那个时代有非常多现世的人们无法理解的知识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姜澜暗自留下了一个心眼,他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开始注意收集那些古典时代的着作,尤其是精通神通术的通灵者们留下的第一手“诸神的知识”,也许其中会有了不得的发现。 “康拉德先生,今日一谈,我确实受益匪浅。”姜澜站了起来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康拉德在不与姜澜畅聊这个世界的神秘之时,便显得畏缩异常,面对姜澜如此重大的礼仪却不知如何回礼是好。竟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姜澜也毫不理会康拉德的焦急模样,鞠躬后又玩味地笑了笑说道:“康拉德先生,现在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您的师父邬瑞,收下了您的爱徒弗瑞德里希,要求亲自教育他,只有这样他才有原谅你当年所作所为的可能。” 姜澜添油加醋地说法,并没有让康拉德更加慌张,他听到这个反而不再慌乱,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脱口而出说道:“还有这种好事?” 在姜澜惊掉下巴的表情中,康拉德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轻咳了一声:“既然是师父亲自要求,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小徒能在师父那里接受完整的炼金术教育,我自然是满意的。”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情绪中满怀这哀怨之意,其态度变化之快,实在让姜澜目不暇接。 “那么,今日便这样,康拉德先生,之前失礼了。” 姜澜为之前强绑康拉德到行宫中的行为道了个歉,康拉德在愣了一下后,也敷衍地接受了他的道歉,说道:“那在下告辞了。” 派了两个卫兵护送康拉德回去后,姜澜默默地坐在会客厅中,手中的鹅毛笔不断地转动着。 经过今天这一番的谈话,姜澜最终确定了,把康拉德收入到自己帐下,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第七十九章 回程(一) 原本,姜澜还有一丝的犹豫,康拉德毕竟双手残废,一个双手残废的炼金术士,就像一个聋了的作曲家一样搞笑,除非这个作曲家的名字叫贝多芬。 而康拉德,在姜澜的眼中,他的其它价值足以抵消他双手残废的事实。 姜澜此前也不是没有与专业的炼金术士促膝长谈过,他与邬瑞在炼金术方面可谓是进行过全方位的探讨,得益于他前世所受过的现代教育,他可以非常轻松地理解邬瑞所说的一些非常专业的部分。 但邬瑞所言,也仅止于炼金术专业的部分了。 从与邬瑞的对话中,姜澜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位邬瑞是个非常纯粹的炼金术士,他似乎将他的一生都浸淫在了这上面。 虽然说在某些炼金阵上,他是这个世界登峰造极的一分子,但姜澜发现,他终其一生,似乎真正精通的,也就只有两个炼金合成的流程而已。 那便是天雷液,也就是硝化甘油的合成以及尿素的合成,其余的,也不过是非常平庸的水准。 根据邬瑞所言,专精一到两个炼金阵,是这个世界炼金大师们普遍的水准,因为他们一生的精力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 姜澜并没有和邬瑞明说过,但他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便是炼金术,直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门纯粹的,完全凭借实践而存在的学科。 也许那些炼金大师,包括邬瑞本人,对炼金阵的刻画,以及哪些辅助纹路的用途都一清二楚,甚至可以做到纹路间的互相配合而达到更加高效的程度。但他们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也即,为何某个纹路加到炼金阵中会出现延时效果、为何会合成产生这种物质而不是其它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姜澜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些东西,但那些炼金大师,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些疑问。 姜澜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邬瑞关于这方面的看法,却只是得到了邬瑞非常敷衍的回答。 “为什么我们要穷究这些东西?” 得到这个回答后,姜澜便再也没有与邬瑞进行过这方面的交流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姜澜意识到,这个世界,古典时代的大量知识都是由通灵者们通过神通术由诸神直接传达给人类。 虽然经过了诸神离去的中古时代,这些知识成功地被流传了下来,但太过轻易的知识获取过程,也导致了这个世界的文明,根基并不是特别稳。 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形成与知识的水平相配套的方法论。 也即是说,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画出一个炼金阵后,物质就会进行自动的转化,但他们却从来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对于一个文明来说,这是非常致命的。 但是在康拉德身上,他却发现了这个可能性。 由于康拉德双手残废,已经有20多年,因此他只能用空想的方式,进行炼金阵的刻画,但与此同时,他也打开了非常不同的思路。 与邬瑞的谈话中,姜澜只能感知到这位炼金大师对整个练金学的深刻了解,但从康拉德的口中,他却能听出此人在其它领域,也有非常多的建树。 即使是早已失去效用的神通术,他都能娓娓道来,与姜澜说上好久。 触类旁通,康拉德如今的思路已经比寻常的炼金大师要开阔不少,也许再经过一定的引导,就能让他自动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问题了。 姜澜的思绪转了很久,外面的阳光也逐渐消失,很快进入了黄昏。直到空无一人的会客厅外有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吧。”姜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门被缓缓打开,会客厅外大厅中的烛光照了进来。 来者正是姜澜的一位管家。 “殿下,我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便……” 姜澜会意,点了点头说道:“没事,我很快出来。” 管家缓缓致意,背过身去准备离开时,姜澜却忽然喊住他说道:“先等一下。” “殿下?” “我的老师刘枫现在何处?” “回禀殿下,刘枫大人正在他的居室内。” 姜澜的几位重要手下的住所都离他的行宫不远,姜澜沉吟了一会,便对管家说道:“带我去老师那里。” “可是,殿下,就快入夜了。”管家谨慎地提醒道。 “无妨,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他不敢抗命,只得照做。 这是姜澜第一次拜访刘枫的住所,之前他们会面的地点一向都在姜澜的行宫内。 门扉打开后,是一个与姜澜年纪相仿的美艳女子开的门。 她穿着极为传统的华夏服饰,这个世界的华夏服饰在姜澜眼中比较像前世的宋朝和希腊传统风格的糅合,风格来说非常的保守,以至于如今处在上升期的大夏帝国国民们都有一种摒弃自己传统的倾向。 “你是……老师的女儿?” 姜澜刚不确定得发问,这位女子就神情惶恐起来,立刻跪下。 “殿下,”随行而至的侍从露出尴尬的神情,说道,“这是刘枫大人在图兰城纳的小妾,在一年前与殿下应该有过一面之缘。” 姜澜缓缓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仔细看着这位跪伏在地的女子神态,向她低声问道:“刘枫老师在何处?” “殿下,”侍从抹了抹头上冒出的汗水,“据我所知这位侍妾是吕底亚人,对华夏语并不是如何的熟练。” 姜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现在为止,他似乎有些摸到规律了,大夏帝国的民众与权贵,在与他见面时只能保证起码的敬意,但姜澜能看出他们骨子里还是有点不屑的。 而吕底亚的遗民,乃至泰西诸国而来的人们,却会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显得极为惶恐和崇敬。即使他并不是他们国家的王子。 姜澜稍微地想了想,立刻摸清了其中关节,对泰西诸国来说,国王的所有子嗣都有继承权,以至于庶子们都可以在国王死后混一个有地或无地的公爵,而保证非常高的社会地位。 而在大夏,没有登基的皇子,那便是迟早的死人,大夏人自然不会对皇子升起多大的敬意。 姜澜这么想着,却见一个人影拿着一根蜡烛,缓缓走下了楼梯。 “殿下这么晚特意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第八十章 回程(二) 姜澜也不急着和刘枫探讨正事,而是瞟了一眼那位正匍匐在地的美艳女子,调侃着说道:“老师,金屋藏娇啊!” 刘枫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径直走到那位女子进前,稍微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吕底亚语对她吩咐了一句。 女子立刻会意,很快地起身,想向姜澜致意了一下后,便连忙收拾了一下衣着和仪容,匆匆地离开了。 “这位女子是我当年随殿下到图兰城后,安氏家族赠予我的一个处子,我看她姿容不凡,便将她纳为妾室了。”刘枫淡淡地说道,他又看向姜澜,“殿下您之前应该与我的妾室有过数面之缘,看来殿下那次坠马失忆,依然好的不利索啊。” 看来当初为了交好从大夏神都空降而来的统治团体,图兰城的各大家族确实下了不小的血本。姜澜心中暗自想到,这位吕底亚的女子出身与许凌有些类似,都是那些大家族赠送的礼物。 在单纯的美色方面,他们就已经下了如此大的功夫,想必其它方面也是如此。无怪乎直到现在,姜澜身边那些大家族的眼线势力依然庞大。 姜澜又看向刘枫的双眼,眼中有些深意。 “怎么,殿下对我这么直白的态度不满意么?”刘枫笑了起来,也看向了他。 姜澜移开视线到刘枫鼻子上,说道:“怎么会,老师您多虑了。” 姜澜明白,刘枫这么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本身就代表着他的态度,在他穿越到这副身体之前,图兰城的局面一直由他勉力维持,才保证了皇子游戏人间,不理俗事,而底下人又被渗透干净的同时,姜澜的行宫依然代表着图兰城的最高权力。 这样一个人,要说他因为某些蝇头小利,与图兰城的大家族沆瀣一气。姜澜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刘枫缓缓点了点头:“那么,殿下今日来,总不会为了来一见我的侍妾那么简单吧?” 姜澜微微笑了笑:“怎么会,我今天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和老师相商。” 刘枫的面容变得少许严肃:“既然这样,那么殿下请进我的客厅一叙。” 姜澜随着刘枫的脚步走进了客厅,而在刘枫的吩咐下,下人们也很快地点燃了油灯,一时间整个空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姜澜正襟危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还没等刘枫坐下,他便说道:“老师,我过几日需要带些人手回一趟图兰城。” 刘枫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好,我知道了。” 姜澜有些意外:“老师你,不问下为什么?” 刘枫闭上了双眼:“自从殿下您坠马失忆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总有自己的理由,殿下您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自然无需问清理由。” 姜澜听出了刘枫话语中蕴含的些许怨气,不由有些尴尬。 穿越以来,他一直都是以“这第二条命是捡来”的原则进行着为人处事,毕竟作为大夏的皇子,一旦争位失败,大概率会直接被肉身消灭。 如果侥幸,自己剑走偏锋的行为被自己的便宜老爹注意到,并从此平步青云,那么自然是最好;如果不幸自己作为一介穿越者,能力与智慧都不如他的土着兄弟们,那么权当自己已经死在前世的那场重大车祸中便可了。 基于这种判断,姜澜一直以来都近乎用胡闹的行为在处理这图兰区域的事务,当然,出乎他和其它认为皇子殿下疯了的人的意料,他这些日子来干的非常不错。 当然,在这期间,刘枫这位姜澜团队中唯一算得上在管事的,便被他搞得非常的焦头烂额,很多善后处理工作都得由他来做。 尤其是搬离图兰城,来到西云镇这段时间里,刘枫也是费尽心力处理着图兰城的事务,想办法在即将拱手让给几大家族的产业里埋下几颗定时炸弹让他们接盘接的不安稳。 刘枫见姜澜没有出声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殿下,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您此去便是为了和那图兰城中的几大家族接洽的吧?” “没错,”姜澜答道,“准确地说,是让这些家族在第拉那伯国的大军到来时,好歹象征性地抵抗一下,不要什么都不做就出城投降了。” 说完这话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大笑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图兰城那些大家族毕竟是有前科的,当年大夏王师攻破当初的新泰西城、现在的神都时,他们甚至是在千里之外的吕底亚大后方宣布投诚大夏帝国,以至于图兰区域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成了大夏帝国嵌在吕底亚帝国后方的飞地。 虽然在投诚后,他们曾经在图兰区域肆意屠杀过仍然效忠于吕底亚帝国的贵族与民众,以至于当前已经转入幕后活动的吕底亚复国组织与这些大家族的关系差到了极点,在那些复国组织的暗杀名单上,这些叛徒的顺位比大夏帝国所有权贵的顺位都要高得多。 但这次来的,是那位吕底亚名乔治.克里斯蒂亚诺,华夏名为韩兴的那位伯爵! 虽然韩兴的出身,也是吕底亚的贵族,但他毕竟是在大夏帝国长大,与吕底亚帝国的关系也并不深刻,就算杀了再多的吕底亚贵族,姜澜估计这些图兰城的大家族也不会得罪到他身上。 而且,那位韩兴伯爵,毕竟有着多年的威名,光是正面以少胜多击败大夏帝国的伟大征服者这一个光辉事迹,就足以吓破不少人的胆,这种情况下,不说西云镇,位于平原地带,只有城墙可以倚靠的图兰城中,带路党估计便会层出不穷。 其实话说回来,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不过是拱手让出图兰城而已,但真正麻烦的是,现在的图兰城中,还驻扎着正规的大夏军队。 一旦图兰城真的拱手而降,那么这些从神都随姜澜而来的大夏军队,也就真正地被歼灭了,偏偏姜澜动不了这些依然在图兰城赖着不走的军队们, 第八十一章 回程(二) 照理说,姜澜已经彻底地放弃了驻扎在图兰城的驻军,如果接下来完全抛弃它,在第拉那伯国的全面入侵后仅仅依靠自己新训练出的乡勇守备西云镇这块易守难攻之地,依靠天雷液阻挡绝对数量并不大的敌军,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如果从纯军事角度来说,这反而是最优解之一了。毕竟姜澜在大夏军队中的威望不高,军队不会听从他的指挥。 但是这不单单是军事上的事情,还有政治上的考虑。 姜澜深知,如果真的彻底抛弃了这支军队,导致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全歼或是俘虏,他这个见死不救的地方最高长官,也许会因为此次事件被大夏的军方彻底地打入黑名单。 这是姜澜不能接受的,况且这是在大夏帝国,是一个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彻底制度化的一个国度,如果日后失去了军队的支持,他即使走了大运,被那位征服者皇帝青眼有加而钦点为皇位继承人,没有禁卫军的支持,他这皇帝的位置大概也只能坐上几日而已,一日都做不安稳。 因此,他必须要做足姿态,尽可能地保证这支驻扎在图兰区域的大夏军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出足够的效用,至少要让他们明白自己并没有被逃出图兰城的皇子殿下抛弃。 为了这个,他也必须要稳住图兰城中的大小家族,以防止在这支军队因为内部的不和而憋屈地灭亡。 “确实,如果真的为了这个的话,的确是由殿下您亲自走一趟比较好。”刘枫沉吟了一会,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算是少有的和姜澜的意见不相左的结论了。 “我也的确想过由老师您来出使。”姜澜说道,“不过我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 刘枫与这些家族打交道多年,按理说确实应该是他去交涉比较好,但是姜澜心中有顾虑,刘枫也知道姜澜心中有顾虑。 那就是,刘枫在这三年间,或多或少,与这些家族的利益纠葛极深,他一直在姜澜身畔倒也罢了,如果真的让他回图兰城,姜澜真的有点怕他直接泥牛入海了。 刘枫赞同地点点头:“如果图兰城真的不战而降,确实是个大问题,这个必须要解决。” 刘枫与姜澜都心知肚明,从用兵角度来说,第拉那伯国的军队在冬天开始集结,大概在来年开春就会发起进攻,现在只有大概三个月的窗口期。 在这些时间里,他们必须要处理好每一个细节,从训练乡勇到与图兰城的联系,都必须做到事无巨细。 毕竟,他们的眼前是那位百战军神,他的名字出现在对面,本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顿了顿,他又问道:“殿下此去,是只准备一人带着些许前往么?” 姜澜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我准备就带许凌过去。” “带许凌?”刘枫错愕。 在他的印象中,自从这位殿下坠马性情大变后,对原本视若亲妹的许凌却反倒刻意地冷落了,反倒是有意无意地交给许凌一些琐碎的事务处理。 在刘枫的感觉中,姜澜对许凌像是在当一个助手在培养,而不是作为一个情人或是侍妾。 虽然许凌聪明伶俐,对姜澜派下来的任务都完成地非常好,但这对刘枫来说,实在还是古怪异常。 如果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大夏贵族,诸如刘枫这样,对待许凌大概率就会和刘枫那位妾室一样,绝不会如此这般。而不论是坠马前那位游戏人生的皇子殿下,还是坠马后这位天马行空的皇子殿下,明显都不像是正常的大夏贵族。 “是的。”姜澜淡淡说道。 虽然刘枫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带上许凌,但他并没有追问,这对他而言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既然殿下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刘枫说道,“今日殿下这么晚还要来我这里,最大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对我说这些,而是向我交代一些东西吧?” “没错。”姜澜说道,“接下来西云镇就得暂时交由老师保管。您处理内政的水平比我这个半拉子强得多,这方面我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只是......” 刘枫并没有因为姜澜的评价而飘飘然,而是问道:“只是什么?” “我需要你注意韩瑛。”姜澜思考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说了出来。 “韩瑛?”刘枫皱了皱眉头。 “韩瑛的目的和我们毕竟不一样,只是基于现在的情况,我们能有暂时的合作而已。”姜澜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刘枫点点头,他知道韩瑛目前的情况,她的目的是让她的父亲不要做的过火,导致大夏帝国可能的报复,以让第拉那伯国这个在大夏帝国边境上的一个牛皮藓能依靠第拉那区域的山脉继续保存,而不至于把大量的有生力量都小号在图兰区域的平原上。 但是姜澜他们做出的决策,也就是诱导他们被分封在别处的兄弟们在韩兴大举入侵图兰区域之时,直接进攻第拉那区域,搞不好是真的会导致第拉那伯国的灭亡的,这可与韩瑛的目的完全相左。 如果让她觉察到姜澜心中的真实想法的话,说不好是真有可能就此离去的。 “老师,您也和韩瑛有过接触,您觉得她算是个什么样的人?”姜澜试探着问道。 “将门虎女,不愧是那位韩兴的女儿,智谋胆略都是上上乘,无怪乎有风声说那位伯爵意图让她继承领地。”刘枫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姜澜心中腹诽,他算是看了出来,即使如今的韩兴站在敌对面,但刘枫依然是不吝对那位军神的赞许,从态度上来看,反而像是他前世所见到的某些狂热粉丝一般。 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师,既然认定了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子,就得做好我们的战略被她看穿的准备了。” “殿下的意思是?”刘枫的脸僵了一下。 “我们的战略,并不出奇,就算消息不泄露,我想她也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无非是反应的时间快慢而已。” 第八十二章 回程(三) “就算她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能把她练出来的新军全部给策反到第拉那伯国去不成?”刘枫说道。 姜澜失笑:“这当然不可能,我们招募而来的乡勇们根在这里,如果我们大势已去,他们临阵倒戈倒是有点可能,但若说是在这里就被策反到那位伯爵的阵营中去,我只能赞叹一下韩瑛的洗脑功力了。” “那为什么要注意她?即使她真的反悔,所造成的破坏力也并不大,最多也就是少了个不错的教官而已。” “很简单,老师你要做的就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派遣人手直接将她擒住,送到一个妥当的地方软禁起来。”姜澜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可怕。 刘枫蓦地站了起来,但瞬间他就恢复了冷静,只是依然保持站姿说道:“殿下,这可不是个好办法。” “不是个好办法?”姜澜冷笑起来,“你是指从什么角度看,不是个好办法?” 刘枫吸了口气:“殿下,您这么做,没有其它的收益不说,还极有可能触怒那位伯爵大人。” “触怒?”姜澜听到这个词后,嘴角咧开的弧度加大了一分,“老师,不管触怒不触怒这位伯爵大人,他都会发动全军之力,进攻我图兰区域的。” “殿下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位韩兴原本动兵并不是为了进犯我图兰区域......” “我当然想过!”姜澜的嘴唇抿了起来,冷冷说道,“虽然不论从哪里得到的情报,矛头都指向了那位英雄人物这次真想拿下图兰区域,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为了虚晃一枪吓唬我们。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原本他只是想在我的领地打个草谷,因为他的宝贝女儿被我们控制了,便会冲冠一怒,直接改变他原来的可能有的计划么?” 刘枫也抿嘴不语起来,作为当年韩兴的狂热粉丝,他也明白,若他真是个为了被俘虏的女儿便会更改自己原来计划的人的话,那么也绝不会反出大夏帝国,想必直到现在都还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如果将她软禁,我们只会拥有那位伯爵大人真的冲冠一怒这种虚无缥缈的危险。”姜澜接着说道,“但如果她就这么离去的话,老师,她可已经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了!” 刘枫终于恍然。 “这些时间里面,她获得了我方的多少情报?如果这些情报带回到她父亲的身边,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 姜澜娓娓道来,听得刘枫也开始皱眉不已,终于细想起其中的关节了。 “如果我们控制住她,那么只可能导致那位伯爵并没有太多实际效果的愤怒;而若是放任她离去,我们这里绝大多数的信息,可就从此要被泄露给对面了。” 刘枫缓缓坐了下来,他之前确实没有细想过这些问题,沉默良久,刘枫终于转变了态度:“好,我会派遣人手盯住那位韩瑛小姐,一旦她有任何的异动,我便动用人手把她擒住。 “只是,殿下......” 刘枫明显还是有顾虑。 姜澜不语,他知道,大夏帝国与泰西诸国一贯以来,即使发生了战争,对某国的贵族还是相当宽容的,即使是在战场上俘虏了泰西诸国的贵族,他们通常也会受到非常大的优待。 毕竟,大夏帝国与泰西诸国虽然算得上是完全不同的文明,但地理上又隔得非常近,彼此之间还有上千里的国境线接壤,数百年间的对抗也让彼此极为熟悉,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外交原则。 而韩瑛恰恰又是以那种方式加入到姜澜的阵营中,从性质上来说,反而近似介于投诚者和外交官之间的身份。 这种情况下,如果对韩瑛实施监禁,是非常不符合大夏一以贯之的传统的。无怪乎刘枫依然显得如此犹豫。 当然,作为一个本不属于此世界的姜澜,即使知道有这样不成文的外交原则,但缺乏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反而容易做下这种离经叛道,但相对正确的决定。 姜澜的坚决态度也终于让刘枫熄灭了继续劝诫的心思,他缓缓站起,移开了身体的位置。 “对了。”姜澜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补充道,“我要暂时离开西云镇的事情,不用太过伸张,也没必要刻意隐瞒,保持现状即可;其它的事务,就由老师您自己定夺便可。” ...... 这一日,姜澜带着两三名侍从,走上了回归图兰城的道路。 除了许凌之外,姜澜还带上了几位在他的进侍中,矮个拔尖的几位身手尚可之人,其余的人员,全部留在了西云镇中保证镇里各大关节的正常运行。 迟迟得知消息的韩瑛为此感到极为不满,倒不是因为姜澜对她不告而别这种事情,而是姜澜钦点了让许凌也随他一起回城。 这些日子来,应这位姜澜帐下唯一的军队教官的请求,许凌一直在负责韩瑛的生活起居,看起来她完成地非常成功,以至于韩瑛在知道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许凌的服务后,竟暴跳如雷直接找姜澜对质了。 这实在是之前的姜澜拍马也想不到的麻烦事。 无奈之下,他只能想办法,在某天韩瑛日常的出操锤炼新兵时,急忙带上许凌找机会溜了。 这实在让他费解,他的贴身小女仆难不成真有如此强大的亲和力,以至于到了人见人爱的程度? 这次回图兰城的道路,因为姜澜几个月来不断的炸开山脚,变得平坦与好走许多,一路上需要翻越的山岭也只剩下寥寥几座,马车没一会就离开了原来的山区,来到了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虽然姜澜这几月抽空苦练马术,但明显不论是刘枫还是其它的手下都对姜澜的技术毫无信心,在姜澜的强烈反对下,他们依然坚持给姜澜配了一个可靠的车夫。 仅仅行进了一天一夜,姜澜便从西云镇来到了图兰城脚下,回到了对他而言,意义算是非凡的穿越原点。 第八十三章 回程(四) 由于在出发前,姜澜就让他们这群人中华夏字写的最好的刘枫负责修书一分,向图兰城中的各大家族通报在西云镇游玩了数月依然不嫌腻的皇子殿下,即将回图兰城与他们进行重要会谈的事情。所以姜澜一来到城门前,便有一大队明显是各大家族派来的队伍迎接。 阵仗之大,让姜澜叹为观止。 而姜澜这方区区一辆马车的阵容,也明显让各大家族的代表们有些意外,他们心中开始暗付这皇子殿下怎么也不像是要重新在图兰城久居的样子,心中一松之下,也不免泛起些疑惑之情。 姜澜叹了口气,在许凌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马车。欢迎队伍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为首之人的富态中年人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大夏礼仪说道:“殿下此次到访,在下有失远迎。” 姜澜撇了撇嘴,这位富态中年人所用的语句是非常典型的吕底亚遗民的风格,虽然口音非常纯正,但用了很多附庸风雅的介词,以至于偶尔吐出的一些词汇词不达意,导致整句话都显得失真。 “你是?”姜澜不自觉地捏了捏许凌的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富态中年人的脸色明显地僵了一下,但在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便恢复如常说道:“在下是安氏家族的族长安逸,殿下,一年前我们应该有一面之缘。” “安氏家族?”姜澜重复着这四个字,缓缓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们应该是尹氏家族之下的第二大家族。” 在姜澜说到“尹氏家族之下”和“第二大家族”的时候,安逸的动作非常明显地迟滞了,好容易才稳定住情绪,想再讨好这位皇子殿下一番。 但此时队伍中一个不识相的人突然双手抱拳,发出了一阵浑厚的声音说道:“殿下,您一路上舟车劳顿,今日还是先好好歇息,明天一早再谈论正事不迟。” 姜澜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声音的主人,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年龄与姜澜相差仿佛,眉宇间让姜澜产生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仿佛是感知到了姜澜目光中的疑问,少年含笑说道:“在下是尹氏家族的少族长,尹邱。” 说完,他身后一个随从样的人物非常贴心地为他献上了纸笔,他笔走龙蛇,很快地写下了他的姓名。 “好字!”姜澜不由赞叹一声。 这方世界,大夏帝国所用的纸笔倒和前世华夏的主流类似,而华夏文在这方世界,也明显地点出了“书法”这门艺术。 不论前世今生,姜澜对这门艺术都陌生至极,而他的字也一向七倒八歪,非常难看。但纵使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位尹邱大少爷的字,似乎比他的老师刘枫都要好上一分。 “殿下过奖。”尹邱不卑不亢地说道。 一旁的安逸见到这副场景,脸再度铁青了几分,但这种时候几十年来的人生阅历自动地发挥了作用,他的动作很恰当地保持在他人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异常的自然状态。 既然有人主动提出了让他休整一番,姜澜也从善如流,面色平和地说道:“这一天的路途赶下来,我也确实有些累了,今晚就先这样,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不等安逸有所动作,尹邱便温润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那么就依殿下吧,我们早已为您打扫好了寝宫。” 姜澜眼含深意地看了尹邱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将庞大而无趣的欢迎队伍打发走后,尹邱陪同姜澜与其随从到达了姜澜曾经的行宫。 尹邱笑脸相迎地陪同姜澜走入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府邸,虽然看来尹氏家族一直在派人定期打扫这里,以至于几个月后整个行宫都显得异常干净整洁,但在异常安静的氛围和已然入夜的环境衬托下,这行宫如今却活像个鬼屋一般。 就像是……吸血鬼的城堡一样。姜澜有些不自觉地联想着。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许凌,少女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下,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面容上不是很好看。 “尹邱先生,既然我已经不久住这里,这行宫原本又是你们尹氏家族的产业,倒也没必要专门为我保留了,你们将它收为己用也是可以的。”姜澜玩味地说道。 尹邱似乎完全没有意会姜澜此中的意思,只是温和笑道:“只要殿下还在这图兰区域一天,这行宫自然就是殿下的。” 姜澜对这番很像是在表忠心的言论并无所察,他只是轻轻揉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说道:“尹邱公子,今日这车坐的着实有点疲累,我想今日,就先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吧。”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他好似是不经意地瞟了瞟正低头不语的许凌,脸上隐隐有急切之色。 尹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原本他准备了一个姿色上佳的处子,想趁此机会对姜澜讨好一番。但他倒是没想到这位皇子殿下还真会享受,回图兰城没带几个随从,其中竟就包括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许凌的姿色在他的评价中,比他精心准备的那个礼物都要好上不少,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再不识相地将他准备的寒酸礼物送出来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他会意地笑了笑,便告辞离开了。 在他转身的瞬间,姜澜的面色骤然变冷,他盯着尹邱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吩咐两位近侍将正门掩了上来。 就尹邱方才看许凌的那种打量的目光,他就猜的八九不离十,这位尹氏家族的少族长,若是没有他提前准备好许凌这个挡箭牌,想必就要送出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来讨好他了。 他这下算是有点摸清楚了,这些旧吕底亚贵族们,似乎把赠送这种礼物当成了习俗。不管是许凌还是刘枫的那位侍妾,都是这样来的。 以至于姜澜这个有着现代人思维的穿越者,不由地在尹邱离开他的视野后轻骂了一声:“有这样的贵族在,吕底亚真的活该灭亡。” 第八十四章 空头支票 “殿下?”因为姜澜发出的声音很低,许凌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姜澜摇摇头说道。 作为一个史盲,他并不知道前世的世界其实也进入过类似的历史进程。当然,作为一个拥有现代人正常道德观的人,姜澜对此了解与否,都会对此嗤之以鼻。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房休息。”姜澜想了想,说道。 由于离开了此地许久,姜澜原来的卧房都必须经过一番整理才能让他安稳地睡下,他唯一带过来的仆从许凌自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而姜澜也不好站在一旁干瞪眼,便点上一支蜡烛到书房里,拿着纸笔整理着思路。 书房内原本的书籍早在姜澜离开图兰城时,便一并打包带走了,如今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书架。 他百无聊赖地用在纸上画着些类似树形图的玩意,由于姜澜的字写的与鬼画符没有太大的区别,再加上一些极为混乱的连线,导致除了姜澜以外,根本没人看得懂他画的是什么。 画了一阵,姜澜感到身后有一些不妥,连忙警觉转身,却发现是他的女仆许凌。 许凌明显有些被姜澜的反应吓到了,退后了几步没有出声。 姜澜松了一口气:“是许凌啊,有什么事吗。” “殿下,卧房已经整理好了。”许凌低头说道。 姜澜含糊地应了一身,来到这个世界三四个月了,由于科技水平离发明电灯还有好几百年,晚上很难如前世一样,入深夜才有睡意。 他的生物钟已经逐渐地调整到一旦入夜,就会提醒他睡眠的程度。姜澜现在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将乱涂乱画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就要动身去吹那支蜡烛。 但很快,他的动作便停住了,他转过身来,端详了不敢有任何多余举动的许凌一会,出口发问道:“小凌,你可知道为何此次身边亲信,此次我只带你一人来么?” 许凌不明所以,但既然是皇子殿下的亲自提问,她还是不敢怠慢,低头不语的同时,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 姜澜丝毫不急,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复。 “是因为,如果把别的人带来,可能会让那些大家族紧张?”许凌不确定地说出这个回答,她刻意回避了一些感性上的感觉,强迫自己用最理性的角度揣测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澜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没错,如果我将老师带来,凭他们的敏感度估计会以为我要重返这图兰城了,要是他们真有了这种判断,对接下来的谈判可就大为不利。” 姜澜说着,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道:“而且如果把你替换成老师的话,我那卧房又该由谁整理呢。” 好像是感觉到自己说出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姜澜连忙尴尬一笑,闭上了嘴。 许凌正想脱口而出“也可以带些别的仆从帮忙整理”这类的话,却忽然察觉到此间的奇怪气氛,也不再开口,两人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不知如何以对。 案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到了只有一截,姜澜望着墙壁上忽明忽暗的反光,忽然对许凌说道:“小凌,你愿意就这么服侍我一辈子?” 许凌实在不解姜澜此话的含义,惶恐说道:“服侍殿下是我的荣幸,当然愿意之至。” 姜澜一愣,又重新改口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想了想,姜澜还是说了出来:“你就这么甘心做我的贴身女仆做一辈子?” 词汇的少许变动,让整句话的含义都变了个样,许凌先是呆了呆,待到完全消化此中关节后,脸上的惶恐之色完全消失了。 “殿下对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凌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有之前那个问题,殿下,恕我直言,这样的问题不是我这种下人有资格考虑的。” “如果我说,我会让你获得这个资格呢?”姜澜直视着许凌躲闪的双眼说道。 许凌的眼神先是本能地闪躲,但随后很快眼中的游离之色就消失了,同时,抬起头,直视起面前的这位皇子殿下。 就像魔鬼发出的诱惑一般,姜澜再度开口:“小凌,你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下人仆从,你有那个才能,也有那个美貌,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你欠缺的只不过是出身而已。” “殿下......”许凌连忙跪地不起,聪慧如她当然清楚姜澜如今所说意味着什么,但正如她心中从未出现过却又突然泛起的,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一般,此刻她的脑海中又充斥着一个疑问。 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站到此前,她连见都不配见一面的高度上去么? 姜澜见许凌直直跪下,惊讶之余,却也并没有什么搀扶的想法,直视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小凌,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应该能看得出来,我从来没有真把你当下人使唤过,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尊重你的意愿。” 许凌一惊,她的确早就意识到了,虽然这位皇子殿下坠马后性情大变,但有些事情终究是没有改变的。 而事实上,对其它的下人,姜澜虽然也算得上是善待,但从态度上来看,有非常明显的上下级区分。 而她自己则不同,她当初稍微表露出要与皇子殿下保持距离,姜澜便立刻从善如流,甚至在韩瑛到来后直接将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任务交给了许凌,他自己则忙着别的事务,甚至好几天都没有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而最后,也是许凌本人在与韩瑛的闲聊中,不经意地透露了最近有些想念皇子殿下之后,才忽然收到要陪同姜澜回几日图兰城的消息。 作为一直以来唯一一个贴身仆从,许凌只道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优待而已,但姜澜今日点出来,却让她忽然地茫然了起来。 “现在的我同样也会尊重你的意愿,只要你能给出明确的答复。”仿佛是觉得时机已到,姜澜下定了决心一般,对许凌说道。 “或许由现在的我来说,显得很空头支票。”姜澜先是抛出了一个许凌根本听不懂的名词,复又接着说道,“你是否愿意,成为大夏帝国的皇后?” 刹那间,整个屋子黑了下来,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非常适时地熄灭了。 第八十五章 烛火 光亮的消失,让两人暂时性地失语了,两个非常健康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黑暗中,许凌的眼睛率先适应了环境,她看向姜澜所在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她很熟悉却也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形轮廓。 “殿下,”她轻轻出声,“大夏帝国,并没有皇后这一说。” 对大夏的臣子们而言,这是一个常识。大夏的制度里并没有设定皇后这个位置,皇帝的后宫是没有半点的参政议政权的,甚至为了保证这一点,大夏的历代最高统治者,都没有选择和境内的贵族联姻过。而后宫中也是充斥着各个阶级的女子,她们除了容貌都极为美丽以外,基本没有共同点。 北方朝贡国贡献的礼物、被灭亡的吕底亚帝国公主、大夏神都内早已艳名远扬到泰西诸国的舞姬......唯独没有王公大臣的女儿。 作为一个极不注重血统的帝国,大夏在这方面可见一斑。 “我知道。但那是我父亲的大夏,不是我的大夏,如果我成为了皇帝,我可以为你设置这么一个位置。” 也许最近的饮食结构导致缺乏了某些营养元素,姜澜直到现在都还没能适应黑暗。 许凌熟练地摸到放置在桌案上的一根火柴,点燃了备用的蜡烛,整个房间再度敞亮了起来。 姜澜这才重新看到许凌的脸,他并未从中发现什么与之前不一样的东西,但是他却有些犹疑,因为他确实有种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感觉。 许凌原本是他的女仆,是他的佣人,即使他以平等相待,但对方明显不会用同样的态度面对自己。 而现在,姜澜有种感觉,这是他穿越以来的第一次,与许凌站在了一个高度之上。 “殿下,我好像有点明白,你所说的空头支票是什么了。”许凌捋了捋不小心垂到太阳穴旁的发丝,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姜澜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寻常的小女仆都会在自己的站立,而主人端坐之时小心地低着头,尽量避免任何与主人的眼神对视,而姜澜发现,许凌此时正直面着自己的注视,眼神中不时有火光闪动。 仿似是感到这样的对视有些无趣,许凌微微闭上眼睛,又将眼睛睁开,视线移向了别处。 “殿下,我不过是一介异国的奴隶而已,没有资格获得这种对待。”许凌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按理说,没有资格触及皇帝这个位置。”许凌话音未落,姜澜便抢答说道,穿越以来,他对这四个字仿佛是着了魔一般,因为他觉得这四个字实在过于契合他如今的状态。 许凌听罢,先是沉思,然后目光再度对向了姜澜的脸颊,温婉地笑了起来。 姜澜也笑了起来。 “殿下,如果真要许我这张空头支票的话。还请先努力,坐上这个帝国最高的位置也不迟吧?”她的笑容不变,却毫无笑意地对姜澜说道。 “那也许得仰赖未来的皇后倾力相助了。”姜澜眼含深意地说道。 许凌聪慧而美貌,连同行为举止也绝不像是什么平民百姓家出身的。姜澜早就有所猜测,在她的母国鲁塞尼亚,想必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家出身的, 这样一个少女,几经磨难,颠沛流离到他这里成为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下人。原本生活的痕迹几乎完全被抹除了。 似乎这几年下来,她已经彻底认了自己的命运,心甘情愿在姜澜的门下做一辈子的下人女仆。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走,这样的美貌少女,也许就会和天底下大多数有些姿色的下人一样,年轻时被自己的雇主看中,享受了几年的荣华富贵;稍微被岁月蹉跎,便被无情扫出,晚景凄凉。 姜澜相信,像许凌这般并不愚钝的少女,闲暇之时必然或多或少会想到自己的暗淡前景,只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无奈接受而已。 而今天的姜澜,却让许凌找到了一丝希望,一丝逃脱既定未来的希望。 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下层女性而言是何等诱惑,但许凌在最初震惊之后的态度,冷淡地却有点超乎姜澜的想象。 至少,她没有如姜澜所害怕的那样,直接痛哭流涕,跪伏在他脚边欣喜地接受他的馈赠。 “殿下。”她神色冷静,缓缓地靠向了姜澜,“如果您真的对我有所想法,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姜澜自然地制止了许凌一些多余的动作,冷静说道:“不要误会了,我给了你这种份量的承诺,你也该明白我所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是真的在想,若是我日后君临天下,你就应该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同样受到万民敬仰!” 姜澜的话语让许凌一呆,她走上前,先亲吻了一下姜澜的左脸颊,又亲吻了一下他的右脸颊,随后面色略微发红:“这是我故乡流传的礼仪,女子定下自己的伴侣后,就要对情郎做出这种动作以示……” 姜澜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有些东西,如果说得太过露骨,就不够浪漫了。” 穿越以来,他切实地对眼前的少女有过些小心思,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将许凌这样的少女拿下是手到擒来之事。 但他终究没有用那种最直截了当的手段。姜澜的灵魂毕竟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现代人,对于这个时代的某些东西,他还是有些排斥和反感的。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主观上,他并不想用这个世界的规则行事,他一直试图用前世的规则处理自己的情感。 也正因如此,姜澜一直试图引导许凌,让她站在与自己一样的高度上,再谈其它。 虽然这个过程很麻烦,但姜澜知道,他成功了。 许凌不再谨小慎微,而是从屋内找来另一张椅子,放在姜澜的身边,坐了上去,把头缓缓偏移到姜澜的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姜澜并没有看向许凌,而是盯着那堆被他揉成一团的废纸,若有所思。 第八十六章 会堂 这一日,经过几日的酝酿后,图兰城终于下起了皑皑白雪。 由于数日前便传来的皇子殿下要重返图兰城与他们商谈要事的消息,各大家族可谓严阵以待,仅仅花费了数天的功夫,便布置完了这个会场。 会场的阵仗之大,可见图兰城的大小家族对皇子殿下去而复返的重视。 或者说,是担忧。 在数月前,这位从神都空降的最高长官离开图兰城时,言语中还暗示着此去可能会间隔许久后,所有的家族可谓都松了口气。 即使内心还在犹疑一向纨绔的皇子殿下搞出这样一下意欲何为,但近在眼前的势力空缺还是让他们暂时地失去了理智,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撕咬瓜分着殿下走后空缺的产业。 而当时杀的越兴起的家族,如今却越显得惊慌。 如尹氏、安氏这样的大族,由于本来拥有的产业便多,加上各自有所顾虑,所以在那场疯狂的瓜分产业的争夺中并不是特别上心,只是顺手拿走了在皇子殿下空降到此地之前便拥有的拿了回来而已。 而那些小家族,才是争夺这些利益空缺的主力军,他们本身势单力薄,行事上也无所顾忌,只是想尽办法争夺眼前的利益。 而皇子殿下若是此时回返,真要对付那些小家族,单凭他们的势力,是决计争夺不过的。 因为,按照千年以来权力争夺的经验,他若要收复这些被夺去的产业,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承认那些大家族所瓜分的利益,与他们结盟一同打压零散的小家族。甚至于把他们打压到剥夺原本他们就拥有的传统产业上去。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那些小家族不管怎么说,被弄个半死不活,都还算是小事,当年那位名叫刘枫的皇子老师从根本不问政事的皇子殿下手中接过图兰城执政的大旗后,可是曾经将数个有过一定产业的小家族打的半身不遂的事迹。 当然,现在的他们,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的糟糕。 “斯特凡先生,您说的可属实?那位刘枫真的没有出现在皇子殿下的队伍中?”会堂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用吕底亚与对一位穿着得体的绅士问道。 绅士很是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弗拉格先生,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的家族昨日派出的欢迎人手确实有报告,那位皇子殿下仅仅带了几位侍从而已,并没有多大的阵仗。” 图兰城毕竟是吕底亚的千年古城,除了某些真正顺时势而动的敏感之辈外,还是有许多的遗民还未改变他们延续了千年的生活习惯,对大夏语言的学习也并不是特别地深入,姜澜还未到来的会堂中,那些各大家族的代表竟有一大半都在用吕底亚语进行交谈。 此时会堂内站着大大小小各大家族的代表拢共二十余人,有些大家族还派了不止一人,即使皇子殿下那边的阵仗并不大,他们依然还是严阵以待。 “这样就好......”即使外面已经下雪,那位叫作弗拉格的老人额头上还是有了几滴汗珠,他擦了擦汗,又说道,“这么看来,那位皇子殿下此次回来也并不是为了太过重要的事情了?” 绅士望了望四周,身体贴近了老人一分,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有可能是这样,不过我收到一些更加有趣的情报。” “什么情报?”虽然意识到绅士有可能要说些很重要的情报,但最大的顾虑消除的情况下,老人还是放松了几分,漫不经心地问道。 “皇子殿下此来,有可能是为了那第拉那伯国而来。” “第拉那伯国?这与我图兰城又有什么关系?”老者先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却忽然想到了其中关节,惊起说道,“难道那位伯爵要动手了?” 老人忽然间抬高的音调让很多人为之侧目,绅士连忙把他拉近小声提醒道:“弗拉格先生,稍安勿躁。” 弗拉格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用仅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调问道:“消息来源可靠么?” 绅士正想要补充说两句,却发现原本嘈杂的会堂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缓缓地步入到会堂内,男子约莫20岁左右,虽然俊秀的脸上还有一些少年的气息,但明显已经开始蜕变地成熟。 而女子的年纪大概相仿,秀美异常。只是一卷金发让人们意识到她可能并非大夏人或是吕底亚的遗民,应该与北方的鲁塞尼亚王国有关。 他们都身着最为传统的大夏服饰,男子的身上是一件由曾经的大秦帝国军服改造而成的传统贵族礼服;少女则是身披一件刻着华美图案的罩袍。均是只有大夏的权贵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着的礼服。 虽然那位男子的脸上所挂的已经不是他们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但人们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位便是直到现在为止,都算是图兰城名义上最高长官的姜澜皇子殿下。 “这个女子是谁?”下方的一些代表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看少女的举止仪容,他们能做出简单的判断,这应该是一位大夏的贵族,而且少女姿色动人,举手投足间掩盖不住的优雅。但是她的发色和蓝色瞳孔却让他们犹疑。 虽然大夏帝国不注重血统的名声远及泰西诸国,但大部分的大夏人,还是有比较明显的外貌特征的。至少,大多数大夏本土人,都是黑发黑瞳,如同皇子殿下这般。 众人摸不清楚状况,不敢轻举妄动之时,却见一个苍老的面孔好不避讳地走到姜澜的身前,行起了传统的大夏礼仪:“参见殿下。” 这正是图兰城第一家族,尹氏家族的族长,当年力排众议献城给大夏王师的尹安。 姜澜含笑接礼,嘴中说道:“尹老先生,当日阔别,许久未见了!” 尹安也呵呵笑道:“是啊,当初我们阔别之时,这位姑娘还是您行宫中的下人,数月未见,还真是恍若隔世啊!” 尹安此话中蕴含的信息,使得人群都略微骚动起来,姜澜嘴角依然保持着一个恰当的弧度,但脸上以及全无笑意。 第八十七章 态度 尹安仿佛没有察觉到姜澜的异状,只是继续保持着笑容说道:“当年皇帝陛下在未登基前不顾手下幕僚反对,从风月场所带回来一个风尘女子纳为妾室,殿下这般,倒是颇有陛下当年的风采。” 姜澜从别处听说过此事,那风尘女子如今是他六个兄弟、四个姐妹的生母,虽然早已年老色衰,但老皇帝对她确实不同一般,没有像别的后宫一样,在年老色衰后直接抛弃,而是一直妥善放置在后宫内,隐隐成了大夏帝国的后宫之主,在这个没有皇后的政治制度体系下,她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但尹安把这些话在这种微妙的时刻抛出,却显得有点居心不良了。 也许别的家族势力不谈,这尹氏家族,今日大概率是要想办法和他对着干了。 姜澜瞟了一眼身旁的许凌,此刻她并没有因为聚集而来的各种目光而惊慌失措,反倒是极为镇定地接受着众人的审视,泰然自若。 悄悄松了一口气后,姜澜皮笑肉不笑回应道:“尹老先生对父皇尚未灭亡吕底亚帝国之时的事迹都知道的如此清楚,看来确实有过专门的了解。” 尹霄脸色一僵,这件事情确实发生在吕底亚未灭国前,也发生在皇帝陛下尚未登基之前,但姜澜如此着重地描画上这个时间点,分明就是在戳他这个吕底亚遗民的脊梁骨。 况且,尹氏一族在吕底亚尚存世之时,一直被安氏家族压着打,直到他主动开门迎接新朝雅政之后,依托大夏铁骑的威风,专门针对安氏的势力进行了一番血腥的屠城,才终于在新的时代压倒了安氏家族,成为图兰城的第一大族。 也因此,尹氏家族的根基其实并不是很稳,至少,安氏家族与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仇恨,只不过安氏的家主也确非常人,面对威胁更大的、来自神都的皇子殿下空降团队,安氏的族长安逸依然能够放下才过去了十年左右的深仇大恨转而合作应对以刘枫为首的新派别。 而在姜澜离开图兰城,将图兰城所有的产业都拱手让给各大家族之后,原本的次要矛盾升格成了主要矛盾,安、尹两族的嫌隙也慢慢地再度生长了出来。 尹安不知姜澜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在这种场合刻意地提出了20年前的陈年旧事。他知道,在场至少有一半的家族,因为他20年前的决定而元气大伤过。幸而图兰城的家族大都是商贾出身,见利而忘义的本事都强大异常,倒也不会因为都已经过去了许久的仇怨而放弃一起赚钱的机会。 尹安脸色微变之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俊秀的少年,他露着非常温和的笑容说道:“殿下,我们还是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 姜澜看了那个少年一眼,这少年正是昨日对他热情异常的尹氏家族少族长尹邱! 姜澜先是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上的冰雪消融,对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说道:“正有此意。” 他毫不在意地牵着许凌的手,在会堂正中间,巨大的圆桌上坐了下来。 姜澜先是注视着许凌也落落大方地坐下,接着又环视众人,缓缓说道:“不要客气,大家坐吧!” “殿下......”尹安先是一怔,随即又皱眉说道,“既然殿下有要事相商,也没必要让女眷也登堂入室吧?” 姜澜扬起半边的眉毛,淡淡说道:“许凌不只是我的女眷,也是助手兼秘书——你们知道秘书是什么意思么?” 周遭的一片沉默给了姜澜明确的答案,他失笑了起来:“不知道也没关系,不过既然尹老先生提出了异议,那我也从善如流,不同意许凌上桌的,请举手示意。” 这时候,四周二十余人没有一人将手举起,包括白发苍苍,此刻完全看不出内心有什么想法的尹安。 “很好。”姜澜温和地笑了起来,“那么大家请坐吧!” 众人齐齐坐正到位置上后,按安氏家族的族长安逸首先开口说道:“殿下,既然你说有要事相商,那还是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姜澜看了看安逸肥胖的身躯,右手往桌上一摆说道:“先不急,我先有一些事情问尹老先生。” 安逸正要冷笑一声,想大声斥责一番让姜澜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但当他发现姜澜的矛头对准了尹安后,却识趣地把一肚子的话全部憋了回去,随即幸灾乐祸地看向尹安。 尹安如今脸上平淡如水,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殿下有何疑问,老朽若是知道,必定尽心为殿下解惑。” “请问,我的那位至交好友,尹霄现在何处,我数月未见,甚是想念啊。”姜澜喟然叹道。 除了尹安之外,圆桌之上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这位皇子殿下说好的快速进入正题,却依旧在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们不耐烦之余,心中又大惑不解。 但很快,他们的心绪便不再急躁,因为此刻,尹安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动了身后的椅子。 椅子倒在了地上,尹安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但他并没有弯腰去扶正那把椅子,而是低下头,双眼直视着姜澜。 “我那不孝孙儿尹霄,他现在哪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仿似是恐吓一般说道。 “这就是你对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应有的态度吗?”姜澜一歪头,温文尔雅地回复道。 尹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终于将态度放缓,再度问道:“还请殿下解惑,您是否知道我那不孝孙儿尹霄现在何处。” 姜澜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对尹安如今的态度而感到满意:“尹老先生,虽然我看到了您的诚意,但在问我这个问题前,能不能先问问你自己呢?” 尹安此刻感到自己的后背有冷汗流出,即使当年亲眼望见那位大夏的征服者以及第拉那的抵抗者,都没有过如今这般奇怪的感觉。 他此刻竟开始庆幸起来,当年那两个宏伟的身影在与他撞面时,都没有足够的敌意,不然,他当初所受到的压力或许会是如今的成倍之多。 第八十八章 老狐 尹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的众人也开始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尹霄是谁?” “我记得好像是尹氏家族那个小有名气的败家子,不过似乎确实有这位尹家小公子和皇子殿下私交甚笃的传言......” 姜澜听着底下那些细不可闻的声音,右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安静!” 所有人都噤声了起来。 鸦雀无声的会场中,一时间都在等待尹安的回复。 尹安意识到,姜澜成功地把会场内部所有的压力全部聚焦到了他上面,好在他的生活阅历足够长,以前也并不是没有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一时间也并不显得手足无措。 在少许的沉默后,尹安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我的乖孙儿如今身在何方,这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你自己吧,殿下?” 姜澜一怔,并未如同会场内的其它人预料的一般做出了激烈的反驳,而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顺着尹安的话接了下去:“尹老先生所言极是,尹霄兄弟的下落,确实应该问我本人才对。” 姜澜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个简单的笑容,但随即笑容立刻消失,冷冷说道:“那么,尹老先生能否为我解惑,为什么我会在前几日,在西云镇碰巧遇到尹霄公子,而他当时正与一些图兰城的细作们坐在一条船上游山玩水呢?” 圆桌上的气氛顿时骚动了起来,现在圆桌之上的焦点,已经彻底从端坐在椅上的皇子殿下转移到了仓皇站起的尹安身上。 而面无表情的姜澜,看着众人的动作,心中也有了一定的判断,虽然尹氏家族有很大概率已经和第拉那伯国牵上了线,但其它的家族显然并不是这样,作为图兰城第二大家族的安氏家族更是如此。 姜澜如此判断的根据之一,就是那位安氏族长安逸先生幸灾乐祸之意越来越盛的奇怪笑容。 这就代表着,除了尹氏家族之外,其它家族都有可能会是他的潜在盟友,是他可以用来争取的对象。 尹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过身扶正了被他撞到的椅子,缓缓坐了下去,镇定说道:“我早就让我那孙儿不要接触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想不到他还是屡教不改,这一次被蒙骗,勾搭上这些人,到算得上我孙儿的报应了。” 尹安的语气中,非常恰当地增加上了一层淡淡地怒意,使得整句话的可信度增添了好几分。 但姜澜并没有买账,倒不如说,会堂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为尹安的表演买账。 “是这样么?可我从我那至交好友的嘴中,可撬出来了些奇怪的信息啊!”姜澜眼含深意地说道。 尹安此刻的表情变得有些可怕起来,伪装出来的怒意此刻变得真实了起来:“我的孙儿如今在哪里?” 姜澜耸了耸肩,毫不隐瞒地说道:“尹霄毕竟是我的至交好友,我自然不会如何地亏待他,那些信息可都是他主动说出来的。” 姜澜顿了顿,完全忽视了尹安越来越可怕的神情,说道:“前几日他主动请缨,要为我离开图兰区域办些事情,如今应该还在返回的路上?” 尹安脸色一沉,正想出口询问,却听姜澜马不停蹄地说了下去:“至于他去了哪里,又要为我做哪些事情,这就涉及到之后的对第拉那伯国的反入侵作战了,暂时来说是机密,我只能无可奉告。” 尹霄如今身在何方,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尹安——不,甚至包括尹安,都并不怎么在乎,但姜澜此话中“对第拉那伯国的反入侵作战”这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殿下,看来那第拉那伯国有大动作,是真的了?”安逸率先发问,与其同时,圆桌上还有为数不少的人士都发出了类似的提问。 姜澜心中了然,图兰城中的大家族,除了寥寥数位是曾经的吕底亚贵族之外,都是商人阶层出身,情报获取能力、至少是对国外形势的情报获取能力,与姜澜带来的、刘枫掌管了三年的正规情报团队的差距,还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甚至已经和那位韩兴搭上线的尹氏家族。姜澜甚至有怀疑,这尹氏家族可能刻意地对图兰城的其它家族刻意地隐藏过这些消息。 至于目的......姜澜以最恶毒的心思假设,那便是复制二十年前的故事,再度为图兰城卖出一个好价钱。利用第拉那伯国的大军,继续削减其它家族的势力,以达到在图兰城彻底地一家独大的目的。 “各位稍安勿躁。”姜澜语气极为平淡,但显得一掷千金,即使底下所有人都满腹疑问,但还是顺从地合上了嘴。 嘈杂的会场顿时一片寂静。 “尹老先生,请问尹氏家族,是否早就知道这个情报了呢?” 尹安强自保持平静,冷静说道:“我尹安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现在可谓震惊万分,殿下,我们还是好好洽谈一下对他们尽可能的防备吧!” “哈哈,尹安老贼,你那乖孙儿都已经和那些第拉那的细作勾搭上了,你还有脸说你对此一概不知?”安氏族长安逸看来憋了一口气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对尹安冷嘲热讽说道。 “好了,我问的是尹老先生,各位还请保持肃静。”姜澜虽然皱了皱眉头制止了安逸的发挥,但他还是赞赏地看了这位安氏的族长一眼。 “我那乖孙儿遇人不淑,等他回头我自然会好好教训他。”尹安异常镇定的说道。 “尹老先生,您这遇人不淑可用错地方了。”姜澜笑呵呵地说道,“看来您浸淫大夏文化二十余年,功力看来还是没有到位啊!” “你......”尹安张嘴欲言,却发现他完全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姜澜此言,不仅是在敲打尹安,更是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尹氏家族二十年前便毫不犹豫地出卖过自己效忠的国家和图兰城中的大小势力。 那么,现在呢? 第八十九章 卖城 他们都开始沉思起来,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时,虽说他们这些家族也并非无辜,坚决抵抗到底的家族早就被他们联手屠戮一空。但是至少其中的大部分,都只能算随波逐流,像尹氏家族这般刻意彻底的投降派当年还是很少的。 大夏显然也并不放心他们,在吕底亚彻底的灭国后,还半强迫地让他们清理图兰城中剩余的吕底亚反抗分子,让他们再无回头路。 但是,韩兴并不算通常意义上的吕底亚遗民,他的自我认知中对大夏人的自我认同甚至可能远远高出他的吕底亚血统。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想重复二十年前的故事,至少在双方的怨仇这一块,是可以调和的。 他们越来越笃定,尹氏家族的族长,可能真的与那位韩兴伯爵牵桥搭线,想要再次出卖这图兰城一次了。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作为一个曾经的吕底亚帝国的城市,于情于理来说,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拘泥于大夏人的礼仪道德,就算是再献一次城,想必也不会有人有太多的异议。 但是这尹安却并没有如二十年前一样,将这些消息放风知会给他们,也就是说,这一次,他是想吃独食! 二十年前,尹安在献城之前,曾经将自己要投诚与彼时兵锋尚在千里之外的大夏之时,是对图兰城的大小家族知会过的,为此当时名义上控制图兰城的城市议会对此还有过激烈的争论。 虽然最后,尹安在尚未到预定时间之时,便忽然举起叛旗,原本正在观望甚至持反对态度的很多家族不得已,只能争先恐后地跟上,生怕吃不到肉。 而事实也证明,吕底亚帝国确实气数将尽,即使是后方的一个小城,投靠大夏帝国这也是不可胜数,最后少数旗帜鲜明地站在吕底亚一方的家族,要么反应及时,逃到了西端的神圣邦联,或跨越了浅浅的海峡来到了瓦伦西亚王国的管辖范围;要么就干脆留在了图兰城,最终整个家族都被屠杀完。 但如果这一次,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若是尹氏家族突然发难,将图兰城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给那位第拉那的伯爵的话,他们这些来不及反应的,可能就得在第拉那训练有素的军队刀下做一个冤死的亡魂了。 安逸非常乐得看尹安这副脸色铁青的样子,大声说道:“尹安老匹夫,当年你算计了我们一次还不够,想算计我们第二次?是不是想借那第拉那大军的威风,把我们这其它家族杀个精光,你尹氏家族从此一统整个图兰城了?你好大的算盘!” 看得出,安逸与尹安极不对付,尹安冷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我今天算是看出来了,皇子殿下今日不是来商谈要事,而是故意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的茬的!” 姜澜毫不顾忌地直视他:“是不是找茬,还得看尹老先生的态度,如果您真的彻底忠诚于我大夏,愿意为大夏帝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我可不会闲着没事,来找尹老先生的麻烦。” 尹安听着这话,冷笑一声,他缓缓站起,身形一转,连招呼都没打便离开了会堂。 虽然说被姜澜揭穿了对于各大家族而言简直称得上是背叛的事情,但各大家族的代表却也没有想要阻止他离去的动作,反而各个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澜冷眼看着他们的举动,这足以看出尹氏家族如今在图兰城的势力有何等的庞大,这些大小家族即使是这种情况下,都不敢有任何的异动,只敢目送着他泰然离去。 “这图兰城中的各大家族,都是这副德行么?”姜澜缓缓出口说道。 安逸陪笑说道:“殿下,除了尹氏家族之外,我们别的家族可没有这种暗通款曲的卑劣行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澜不耐地出口。 “这......”安逸惶恐了起来,“还请殿下解惑。” 但姜澜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把眼睛缓缓闭上假寐了起来。 这种打谜语的态度让安逸显得有些慌乱,不只是他,姜澜的态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许凌善解人意,对安逸柔声以对道:“安逸先生,我家殿下并没有怀疑你们与第拉那伯国暗通款曲的意思。” 轻柔的声音让安逸紧张的神经暂时地舒缓下来。 他看向许凌,虽然如那尹安所说这许凌在姜澜那边的地位并不是很高,但是她毕竟受到了肉眼可见的宠爱,这样的人物是绝对得罪不得,需要认真对待的。 “这样便好,只是殿下到底......”安逸轻轻松了口气,平和地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面对想要颠覆我大夏统治的逆贼,为何这会堂之上,没有一人敢于出手将他擒拿,反倒任其从容离去!” 许凌的语气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众人一时被震得无人敢于出声。 姜澜睁开眼睛,示意许凌点到即止,轻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虽然说面对逆贼所有大夏臣民都有出手的义务,但是尹氏家族毕竟势大,各位有难言之隐,不便出手,在下也可以理解。” 所有的家族代表都倒吸一口凉气,姜澜这看似在缓和情绪的话语,却是直接将尹氏家族打为了逆贼,这样下来,这皇子殿下几乎可以算作公开与尹氏家族宣战了! 但是尹氏家族势力之大,至少在图兰城有着超然的地位,即使是随皇子殿下而来的两千夏军,此刻也被长久以来的金钱攻腐化了不少,如果皇子殿下真将矛盾直接暴露在台面之上,这两千夏军要帮助哪方,估计都尚未可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思考起皇子殿下可能的底牌来。 “殿下,”即使与尹氏家族有着巨大仇怨的安逸此刻也不由皱眉,顶着巨大的压力说道,“既然第拉那的大军即将压境,我们应同心戮力以抵抗侵略才对,切不要外战未打,内战先起!” 第九十章 论战(上) 姜澜抬起眼皮看了安逸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安逸先生,这尹安可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逆贼了,对那尹氏家族动手,不就是对那第拉那伯国动手么?” “这......”安逸一时慌了神,他是真觉得皇子殿下态度如此强硬有些过了,如果尹氏家族真想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得安氏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忽略了,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眼中的原则问题。 姜澜看着安逸,若有所思,尹安与安逸这两位年纪相仿,算得上是斗了一辈子的对手。而姜澜也很明显能看出,这两人之间,单论谋略,的确是尹安要告上一分,难怪安、尹两个家族在他们掌管家族的期间实现了位置的互换。 姜澜又暗中叹了口气,尹安就城府而言,绝对算得上是老狐狸的,只可惜不知为何,行事完全没有底线,当年的吕底亚、如今的大夏,给个合适的价位,不,大夏当时甚至连空头支票都没给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效忠的国家和君王。 这或许算得上是极端实用主义的行事风格,但这样无底线的行为,也导致了他的路走的过于窄了。 直至现在,虽然尹氏家族荣登图兰城最有权势的家族,并且远远甩开实力位列第二的安氏家族一大截,并且这20年来也在想尽办法将羽翼扩充,如同触手一般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图兰城的方方面面。 但是尹氏家族势力虽大,却并没有真正忠诚的下属们。 就如今日一般,若非在场的这些骑墙的大小家族们给的压力,姜澜是决计不可能逼尹安到这种份上的。 “既然尹氏家族以被查明与敌国暗通款曲,那么就在全图兰城发布逮捕令,捉拿贼首尹安,查封图兰城种尹氏家族的所有产业。”姜澜顿了顿,对着众人发出了这道命令。 众人噤若寒蝉,尹氏家族的势力极大,但这位皇子殿下也并不好惹,在他们决出最终的胜负之前,他们是不愿意盲目站队的。 “等一下。”忽然,一个并不如何低沉的男性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的传来的方向。 “我记得,你叫尹邱?”姜澜看清了发声者,心中一惊,带着些许的敌意说道。 尹氏家族刚刚被定性成反逆组织,便有不识相的尹氏族人出声,这让众人感到惊讶的同时,内心也在渴望着看到一处好戏。 “正是。”尹邱不紧不慢地说道。 姜澜沉默以对,尹邱的突然发声必然有其原因,倒不如细听一下,也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殿下,对尹安族长的所作所为,我感到由衷的抱歉。” 姜澜把双手都放置在自己的嘴前,身体微微前倾:“尹邱公子,你留下来若是为了说这些的话,你接下来的人身自由权力,可就没有办法保证了。” “我知道。”尹邱毫无所动,对姜澜言语种的威胁之意似乎完全无视了,“殿下,尹安族长虽然对我尹氏贡献颇多,但与那位伯爵暗通款曲之事,家中反对之声也是此起彼伏,这只能代表他的个人行为而已,与尹氏无关。” “事到如今,你们开始壮士断腕了是么?”姜澜轻轻嗤笑一声,“你不妨说说,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尹氏家族并未支持尹老先生的一意孤行?” “我未跟随尹安族长离开这会场,便是最好的证明。”尹邱的话语斩钉截铁。 姜澜皱了皱眉头,并未接话。 “我本人,便是家族中反对与尹安族长勾连的首领。” 会场一时间又有了哗然的迹象,姜澜将手压下示意安静后,便继续向他问道:“我记得,尹安先生是您的祖父吧?您又何德何能,竟能在家族中拥有和您祖父半斤八两的话语权呢?” “我并没有与我爷爷一样的权威。”尹邱失笑说道,“只是这一次反对我爷爷的声音过于庞大,而我又是这其中最为权高位重之人,才把我推出作为反对派首领的。” 尹邱又正色说道:“殿下,我爷爷意图勾连那位伯爵大人,最终目的也不过是想借那位伯爵之手,清理一下图兰城中的势力,让尹氏家族从此一家独大而已。” 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在知道尹安勾结了第拉那伯国后,便很快猜测出了这一点,但这话从尹邱嘴中说出,分量却是完全不同的。 姜澜不动声色:“既然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们又为什么要反对呢?” “殿下。”尹邱轻轻叹了口气,“您真觉得,若是他的计划成功了,我们尹氏家族又会捞到什么便宜?” 姜澜并未接话。 尹邱又接着说道:“殿下,我知道今日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说不得我们尹氏家族就要因此而覆灭了,所以我把所有的话都敞开来说。” 姜澜点了点头,他最欣赏的就是与他一样不打谜语的人,看来尹邱在这方面与他有着非常相似的特质。 “殿下,我知道,我尹氏家族这样几乎垄断全图兰城产业的大族早已成为了您的心腹之患,欲除之而后快。”尹邱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一般,把所有的话都敞开了,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因为他现在所说的确是过于敏感的话题。 姜澜不置可否。 “如果您真的要对我尹氏家族动手,您的底牌,在哪里呢?”随着尹邱的叙述,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肃,“是大夏驻扎于此的两千大军么?” 姜澜摸了摸下额,并没有出声。 “那么殿下有信心说,大夏的驻扎军队,真的会听候您的差遣么?”尹邱说着,“不,也许我应该说的更露骨一点,他们会站在您的一方么?” 整个空间的气氛就要凝固了,一方是大夏派来空降管理图兰城的皇子殿下,一方则是图兰城最大地头蛇的少族长,他们竟在这会堂内,正经严肃地讨论起两方出现剧烈流血冲突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那要看在什么场合。”姜澜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们尹氏家族想要谋反的话,我想大夏的军队,还是明道理,识时务的。” 第九十一章 论战(下) 会堂内的火药味,至少是各大家族代表以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不由让他们焦急起来。 毕竟,他们是属于那种既不想与尹氏家族搞一波大的,也不想随皇子殿下拼死守住图兰城的骑墙派。 而现在姜澜与尹邱的对话在他们看来,确实直接马不停蹄地往皇子殿下与尹氏家族的势力全面内斗的方向去了。 这些人之中,说话分量最重的安逸用自己并不灵活的脑筋思考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想要打断他们的对话:“殿下,尹家公子,我们如今最大的敌人是随时可能来犯的异国大军,这种关键时刻,还是搁置一下争议,先渡过眼前难关吧!” 但很可惜,皇子殿下并没有听取他的逆耳忠言,而是非常简单地盯了他一会,抿着嘴唇神情冷淡。 就在安逸满头大汗之时,尹邱却善解人意地向他说道:“安老先生,正因为我图兰城即将面临这种危机,我们才必须要在这种地方,吧一些话讲明的。” 出乎众人的意料,姜澜竟同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暂时性地彻底无视了其他人,再度向尹邱说道:“尹邱公子,我们继续。” 尹邱礼貌地向姜澜笑了笑:“殿下,正是因为不管我们平日付出多少代价讨好大夏军队,他们恪守作为一个国家暴力集团的基本义务,所以殿下应该知道,公然与殿下作对,对我尹氏家族全无好处。”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姜澜不动声色地说道,“但既然是全无好处之事,为何尹安老先生还是面对家族内的庞大反对声音,依然要坚定地走这条窄地令人发指的歪路呢?” 尹邱一怔,姜澜这个问话其实已经开始试探他真正的来意,以及尹氏家族内部的密辛。 尹邱复又笑道:“殿下,虽然不动声色,暗中对您以及您的势力使绊子搞些软的操作,才更加符合我尹氏家族的利益。” 尹邱的上半句一说出,全场都屏气凝神了起来,他们实在是好奇这位尹氏家族的少族长接下来又会有什么语出惊人。 “而且,若是族长今日没有暴露,那自然也是非常正确地履行这个原则的,也就是,暗中给殿下使绊子。” 姜澜摸了摸鼻子,忽然苦笑一声说道:“那么,尹邱公子您就算是尹氏家族在尹安老先生暴露之时,上的一个保险栓了?” “保险栓?”尹邱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汇,但在这种语境下,他也能把这层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殿下既然这么说,姑且就算是吧。一旦族长暴露了自己的意图,那么我们尹氏家族就会在瞬间变成殿下您......不,全图兰城所有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我便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而来到这会堂的。” 就在姜澜的嘴角泛起冷笑的瞬间,尹邱便正色说道:“殿下,若是您英明神武,想趁此次机会把祸害整个图兰城的蛀虫、尹氏的第一家族连根拔起的话,您还是得仔细思考一下,胜算几何的。” 姜澜沉思了起来。 会堂内的所有人都沉思了起来。 各大家族代表此刻已经成功地被尹邱的话语转移了思路——在皇子殿下眼中,他尹氏家族是祸害整个图兰城的蛀虫,他们这些大小家族就不是么? 虽然如今尹氏家族犯了大忌,但若是皇子殿下在收拾完尹氏家族后,势力膨胀,开始收拾起他们这些大小家族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思考在一时间内,其重要性竟开始隐隐超过了即将来袭的第拉那大军。 毕竟,顺着这个思路下去,他们最首当其冲的敌人,便是稳坐在圆桌之上,隐隐把控了整个会堂的皇子殿下,而不是至少在现在看来,尚还显得虚无缥缈的敌国大军了。 而姜澜心中所想,却不尽相同。 他完全不在乎尹邱看似直接爽利的话语中暗藏的玄机,而是认真思考起若与尹氏家族起全面冲突的可能性来。 他知道,即使他将他当前所拥有的西云镇的所有力量都拉来,联合起那些图兰城中的骑墙派,与尹氏家族的胜负尚且有五五之分,何况驻扎于此的大夏军队受了不少恩惠,在第拉那的大军未压境前,他们大概率也是作壁上观。 更何况,安逸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大敌当前,搁置争议共同对敌才是上上良策,姜澜也深知,要对付韩兴这样的人物,他必须想办法团结一切尽可以团结的力量。 虽然在知道尹安与第拉那的伯爵有过某种程度上的联系后,姜澜是曾经一度把整个尹氏家族都纳入“敌方”的名单的,但是尹邱的存在,却让他改变了态度。 在大军压境前,想办法剿灭尹氏家族绝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更何况,即使当前尹氏家族犯了众怒,但它势力之大,姜澜也并没有底气说一定搅得动。 这个时候,尹邱的出现,反而让姜澜少许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必要,非要剿灭这尹氏家族不可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尹邱半晌,而尹邱也毫不顾忌地微笑回礼,双方在此僵持了许久,忽然,姜澜的脸上冰雪消融:“尹邱公子,你成功地说服了我。只要尹氏家族中有愿意暂且加入到我这一方阵营来的,我随时欢迎。” “殿下英明。”尹邱还以一个大夏传统的礼仪,动作之标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幕后经过多少次重复训练过。 “不过,”姜澜脸上的寒霜突然又起,“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们尹氏家族,会如何处置逆贼尹安及其逆党?” 尹邱沉默了一阵,不动声色道:“自然是通过家族会议,对他们施以最为严重的惩罚。” 尹邱之前虽然说话极为直接,招招戳中要害,但是此刻也不免地委婉了起来。 姜澜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明白,这尹安恐怕当前也只是离开图兰城暂避锋芒而已,指望尹氏家族进行任何家族内部的主动清理或者对他有任何的惩罚,都是不现实的。 第九十二章 推心置腹(上) 姜澜还未对此表达任何的不满,尹邱便善解人意地说道:“殿下对我们的处置结果有意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还请殿下理解,这件事我们处理起来,确实棘手。” “我差不多能猜到你接下去会说些什么了。”姜澜说道,“无非就是尹安老先生执掌家族多年,根基深厚难以撼动之类的话吧?” 姜澜的抢答并没有让尹邱感到任何的难堪,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殿下圣明。” 姜澜也不再纠缠,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纠结这种东西实属无用,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尹邱公子,事到如今,我只问两个问题。” “殿下请讲。”尹邱正色以对。 “此番事件之后,你们这一派能否在尹氏家族内部取得绝对的掌控权?” “虽然老族长根基深厚,但毕竟行了极端,家族中对其不满的声音早就传开,我们这一派掌控绝对的权力,并不是什么难事。” 顿了顿,尹邱复又展现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对姜澜说道:“当然,凡事无绝对,我也不敢打包票。不过我可以给殿下一个判断我这一派是否夺权成功的信号。” “哦?”原本颦眉不语的姜澜面容舒展开来,“是什么信号。” “几日后,若是我尹氏家族没有传来我继承族长之位的讯号的话,便说明我们这一派在家族中的内部斗争失败了。”尹邱极为平淡的语气,却掀起了会堂的惊涛骇浪。 在其它家族的成员看来,尹邱不惜把这样的话都直接明白地从这个会堂中说出,足以说明他的诚意了。 姜澜的眼神也波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波澜不惊,他望向尹邱,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很好,那下一个问题,如果你们这一派最终胜出,是否会竭尽自己的全力以抵抗第拉那伯国的入侵?” “殿下,这实在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尹邱先是一愣,随后苦笑说道。 “无妨,你只要如实作答即可,你应该也知道,以我现在的能耐,即使你说出与尹安老先生那样的大逆不道之言,你尹氏家族也可保证全身而退。” 尹邱不语,他明白,如今的姜澜依旧没有改变他对尹氏族长的称呼,实则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彻底地翻脸,为自己与尹氏家族留一条尽可能不会有太多冲突的后路。 但他也知道,当前这个问题,只要他应答地不够合意,就有很大可能影响到他这个派系——不,可能是整个家族的前程。 斟酌了一下,尹邱叹了一口气,终于缓缓说道:“殿下,如果我这一派掌控权力,尹氏家族将会与图兰城的各大家族步调一致、同心戮力,一同抵抗可能的外敌!” 其它家族的成员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暗骂了起来,尹邱这个回答分明是在拿他们当挡箭牌,让姜澜潜在的对抗对象从尹氏家族一个家族扩充到图兰城大大小小数十个家族上。 当然,这与姜澜此前对尹安所做的,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吗,我了解了。”姜澜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淡,随后意味深长地直视了尹邱的双眼一会。 他并没有从尹邱的双眼中发现任何的东西,这位尹氏家族的少族长一直保持着非常的得体和机械的笑容,在这层笑容的覆盖下,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非常妥善地隐藏了起来。 “那么,尹邱公子,对于尹氏家族内部的事情,有什么我需要帮助的么?” 尹邱的笑容僵了一下,接着又变得自然起来:“殿下,尹氏家族就是尹氏家族,我们内部的事情,没有必要外人插手。” 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并没有让姜澜退缩,他只是呵呵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静候佳音了,尹邱公子。” 尹邱并未回复,只是缓缓将头颈少许向下,又回到原来的角度上。 姜澜并没有再刁难他,尹氏家族这一层,如今在会堂之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了。 虽然尹邱所说之话极为可信,但谁又知道他暗中还存着多少的细节没有透露,再把时间浪费到这上面,确实不是什么理智的事情。 “好了,我们开始下一阶段。”姜澜说到这里时,忽然失笑起来,“其实原本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这个议题,我本来也是想让尹老先生参与的,只不过没有想到他实在是顽冥不化,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 在场的二十几位代表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接下来我想问一个问题,各位一定要如实作答。”姜澜面容肃然说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震,也都不自觉地地挺直了腰板静候姜澜的提问。 “请问,如果第拉那伯国亲自联系上你们,要你们为他们接下来攻图兰城之事里应外合,并给予了极为优厚的条件,你们是否会有所动心?” 实在是一个危险的提问。在场众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了这个念头,而他们都没有不识相地表露心迹。 “没有关系,各位遵从自己的内心,说出来即可。”姜澜尽量温柔地说道。 但这种时候,谁会真的脑子搭错说出自己内心想法的?更何况20年前便有身边尹氏家族卖国致富的例子再在,要说他们的心中没有一点想法,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人回答的情况下,整个会场保持了非常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安逸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殿下,我们对大夏可谓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贰心的。” “真的吗?我不信。”姜澜一下就把天给聊死了。 姜澜提出此问,并不是真的要逼迫他们袒露自己并不怎么真实的心迹,而是诱导他们思考,若是真有这种事情,他们作为各大家族权高位重之人,会如何进行抉择。 “我现在给各位一个明确的回复。”姜澜的语气忽然变得毫无感情,“也许你们心中会有念头,当年我大夏横扫六合,攻灭吕底亚之时,你们可以叛一次国,这韩兴伯爵兴兵而来便可以叛第二次,是么?” 第九十三章 推心置腹(下) 叛国,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算得上是最为严重的罪行,足以让政府机关动用任何可能的暴力处罚叛国者。 而姜澜却把这两个算得上重若千钧的字直接放到了台面上讲,他们在接受不能的同时,还是不由开始思考起问题的严重性来。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无奈之下,还是由安逸顶着压力出言说道。 如今的安逸隐隐中好似是成了这会堂内大小家族的代表一般。毕竟,势力最大的尹氏家族两位代表,尹安已经愤然离去,尹邱一通操作之下虽然让尹氏家族的逆贼致命没有坐实,但不论威望人脉都不如经营数十年的尹安,自然没有多少人听他的话。 而安逸贵为图兰城第二大家族的族长,虽然才干中庸,但好歹也积累了不少的声望,况且如今,安氏家族与各大小家族,从利益上来说步调出奇的一致。以至于形成了如今这副诡异的情况。 虽然姜澜从方才开始,就隐隐变成了各大家族的众矢之的,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的退让,而是语气转冷说道:“怎么,安先生,您不认为你们图兰城的各大家族曾是叛国者这一事实么?” 安逸刚想出言反驳,但想起陈年往事,又不由踟蹰起来。 如今尚还存留在图兰城中的家族们,不管近况有多么落魄,都曾是二十年前尹安投诚大夏的帮凶。因为当时,旗帜鲜明反对投诚大夏王师的家族,早就被他们这群人杀的亡族或者逃离了。 就算是安氏家族这样,因为大夏征服而元气大伤的家族,也只是落到了“欲投降而不得”,投降的姿势和时机都没有尹氏家族把握的准,才导致了那样的局面。 姜澜见安逸沉默不语,语气也逐渐地有所缓和:“各位,我姜澜今日把话说得那么透,绝不是为了翻那些陈年的老账,对吕底亚帝国来说,你们是叛国者,可对我大夏和图兰城的民众来说,你们却是大功臣和大救星,以和平的手段让民众免遭了屠戮。” 姜澜一定性,各大家族的代表终于是齐齐松了口气。至少他们没有必要担心,姜澜会在这段时间里想办法清洗图兰城了。 虽然对付姜澜一人,他们自问是胜算极大的一方,但这样的对抗结束以后,也免不了元气大伤。一旦真的这么鱼死网破,那么接下来他们所拥有的图兰城产业要么全部便宜给大军压境的韩兴伯爵,要么就是被怒火中烧的大夏皇族全数接管。 两败俱伤的结局,他们一直在极力避免,当然,他们也相信只要皇子殿下的智商在正常水平线上,也不会选择把他们之间的对抗公开化、扩大化。 虽然有这个底气,但之前皇子殿下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也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殿下,图兰城防之事,我们各大家族绝对会尽力而为,绝不拖大夏王师的后腿!”近在咫尺的危机解除后,安逸轻轻吸了口气,赘肉极多的肚子瞬间鼓大了一点。 姜澜并没有看向他,也完全没有把他所作的承诺当真,他先是对安逸反问道:“安逸阁下,你们能做到的,仅仅是尽力而为么?” 尹邱此刻却抢答道:“殿下,您不能要求我们更多了。” 姜澜点点头:“我的确不能要求你们更多,你们本就不是大夏帝国的臣民,对大夏帝国的归属感也趋近于无。自然不能奢求你们如我大夏的子民一般面对侵略要抗争到底。” “殿下......”安逸感到姜澜的话语又变得危险起来,言语之间竟有将他们开除出大夏臣民的意思在。 “你先等我说完!”姜澜不耐烦地说道。 安逸连忙闭嘴坐下。 “正是因为你们成为我大夏子民不过二十年,我才对你们是否会在大军压境时,做到‘尽力而为’这四个字,感到由衷的不相信。” 尹邱环视了一下各大家族代表的脸色,赶在安逸之前便缓缓站起说道:“殿下,您今日与我们讲的够多了,不如把这句话敞开了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底下也有几位代表为尹邱所说暗自点头。 “我的意思就是,当你们心中存了‘敌军势大,不如效防二十年前故事’的心思之时,先三思,而后行!” “殿下,我们绝不会......”安逸脸色一变,连忙站起。 “表忠心的话等赢了这一仗再说。”姜澜摆摆手示意他冷静,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想跟随我一条路走到黑,事后指望我论功行赏的;有试图观望不前,随形势而动的;当然,也有坚定的投降派。” 说到这里,姜澜再度把话题转移到另外一个看似并没有多少关联的地方上去:“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中,我并没有出生,无缘得见当时的盛况。各位,你们中间有比我年长上不少的,能否让我知道,当年的图兰城,是何等光景?” 安逸看了看四周,小心回复道:“回禀殿下,当时几乎所有吕底亚的有识之士,都认定了帝国即将灭亡,无非是早与晚而已,当时的图兰城中,正因为坚定的抵抗派已经寥寥无几,那尹氏家族率众起事之时,才会追随者甚众。” 说到这里,安逸竟露出来一丝痛心疾首的神色,仿佛在后悔当年为何要犹豫一下,以至于那尹安老贼占了先机。 “很好。”姜澜非常满意他的回答,又接着说了下去,“那么,你们是否认为,我大夏帝国会因为那与我父皇齐名的当世名将的攻击,而到亡国灭种的境地么?” “殿下,大夏帝国正处春秋鼎盛,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伯爵而灭国。”安逸不着痕迹地表露忠心说道。 虽然这会堂之中的各家族代表们都听说过这位韩兴的威名,但对面毕竟只有区区第拉那伯国一个伯爵领,以此为根据地,单单是勉力抗衡大夏帝国几年,都算得上古之名将的水准了。 至于攻灭大夏帝国?这样的剧本即使是大夏神都最拙劣的喜剧作家也决计想不出这种剧情来。 第九十四章 孤城 安逸并没有想到,他自认理所当然的回答却招致了姜澜嘲弄和挖苦的眼神。 “诸位,剑与英雄的时代,可还没完全过去呢!”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安逸察觉到了不妥,连忙问道。 “安逸先生,”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许凌浅笑一声,说道,“当年泰西帝国也不过是缀尔小城,200年间却也统一了泰西之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安逸脸色一变,作为广义上的泰西人,他对这段历史的熟悉程度比姜澜这样的大夏人要深的多。 “这位......小姐。”他想了很久,终于确定了对许凌的称呼,“泰西帝国建立之时,诸神尚未离去,当年也是因为诸神垂青了泰西城,才让泰西帝国逐渐一统整个泰西之地的。如今,诸神已经离去了。” “但英雄尚还有作用。”姜澜忽然有些感叹地说道,“诸位,你们地处我大夏西部边陲,对大夏东方边境的情况,可有了解?” 安逸一愣,他对此还真没有过多的了解,一直以来他都守着图兰城的一亩三分地,对于外界的事情,他并不会有过多的关注,因为这于他、于他的家族而言,都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眼见安逸没有回答,各家族的代表中站出来一个身材高大,但面容丑陋的中年人来,他迟疑地说道:“我记得,大夏似乎在东部边境与一个名叫‘安息’的体量差不多的大帝国对峙,数千里国境线上时不时就会爆发巨大的冲突。” “那么,你知道这个帝国是何时建立,又是何时开始,与我大夏开始有巨大的边境冲突的呢?”姜澜再度发问。 这个时代信息闭塞,加上对于远方的事情,这些与守在图兰城中的泰西人也不会有任何的兴趣。看起来,再多的讯息也不会有人了解了。 “那我便告诉大家,这个帝国是20年前建立起来的,在我大夏攻破神都之前,这个名叫‘安息’的帝国,仅仅拥有安息城一地而已。” 现场暂时无人敢于发声。 “20年前,当年的安息国主被当时的地区霸主埃兰王国弑杀,其子年仅13岁的阿尔斯兰,成为仅保有一城的国主。 “之后,他不自量力,对埃兰国用兵,随后二十战而二十胜,从开始的3000童子军增长为十几万精锐,一统整个中洲区域,乃至于对我大夏都产生了威胁。” 姜澜只是缓缓地叙述,这些都是刘枫在闲暇时与他的谈话中得知的,第一次听说这位阿尔斯兰的丰功伟业,姜澜竟泛起了一种自己可能并不是这方世界唯一穿越者的感觉。 他此刻不禁也有那么一丝的感叹,这20年如果按前世的历史标准,绝对算得上是大争之世。他的便宜老爹,征服者姜墨、与姜墨抗争了几乎半生的韩兴,乃至于东方那位近乎就差把“龙傲天”三个字刻在脸上的安息国主。 任何一个放到随意一个乱世,都足以称之为时之英杰。 而相比东方这波澜壮阔的二十年,泰西诸国则显得有些一潭死水,这二十年间最大的新闻不过是凯尔特王国与高卢王国终于结束了旷日持久而无甚进展的战争、莱昂王国驱逐了其南方的大食军阀以及曾经的泰西第一城,新泰西城的陷落。 “但是,殿下。”底下终于有人出现了反对意见,“殿下无非是说,这位韩兴伯爵若有那位安息国主的才能,百战百胜而后覆灭大夏并非不可能之事。” “所以呢?”姜澜皱起了眉头。 “但是,殿下,我听说,这位阿尔斯兰国主近年数次用兵,都被九皇子姜厉殿下所击退,甚至有一次大败亏输,甚至被姜厉殿下追击千里,到安息城下才作罢。”那位代表意识到这番话有可能会得罪这位皇子殿下,说话的时候异常小心。 姜澜一怔,随即脸上泛出了一丝冷意,他冷冷盯着那位出声之人,直到他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但没过一会,姜澜便收起了可怕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并不是我那用兵如神的九哥,而韩兴却是被证明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我父皇要强的将领。” 众人不敢作声,这种时候谁敢于出言提出自己的观点,简直就是给似乎正在搞自我批判的皇子殿下找不痛快。 姜澜此时,又淡淡说道:“各位,我今天把话挑明了说,这一次,如果真要在图兰城抵抗韩兴的进攻,对我们而言,将会是非常艰苦的苦战。” 姜澜定性之后,终于让一直察言观色中的众人勃然变色起来。 “即使我们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最终力竭而让图兰城拱手相让,也决是不可能之事。” 姜澜顿了顿,复又说道:“但是,各位要想清楚,图兰城陷落之后,最有可能发生的是什么?” 众人并不回答,但他们的神情都告诉姜澜,这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答案。 那就是,来自大夏腹地的大夏精锐,将会挥师而出,以雷霆之势收复失地! 虽然他们之中已经有消息灵通者知道,此次有可能大夏会承受来自三个方向,乃至四个方向的进攻。 但是包括第拉那伯国在内,已知要对大夏用兵的泰西诸国,他们的国力加起来,也拍马赶不上大夏帝国。 也许,这位韩兴在用兵成功后,能在占据图兰城一两年乃至更久的时间,但大夏王师缓过来是大概率之事,以韩兴的军力,大夏甚至只要挥出一个偏师,便能轻松地收复整个图兰区域。 “我想你们都知道答案了。”姜澜淡淡说道,“虽然于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的结局,一旦图兰区域全境沦陷,我就得回神都述职做一辈子的金丝雀了。 “但是,这对你们而言,也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 “殿下,此话怎讲?”安逸强自欢笑道。 “若图兰城沦陷后,又失而复得到我大夏手中,那么你们这些图兰城的大小家族,又会在这动荡中幸存多少呢?” 第九十五章 表态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下场会如何?安逸虽然资质平庸,但好歹是活了许久的人精,自然稍一思考就得到了答案。 那位韩兴伯爵一向不会使什么怀柔的手段,一旦他入主图兰城,他们这些大小家族,除了事先就有所联系的——譬如原本的尹氏家族,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命的是,他可并不是眼前这位势单力薄的皇子殿下,他拥有精锐的五千步卒,军队规模虽然不大,但却是能迎击十倍与它的精锐夏军,是天底下有数的百战雄师。 有了军事力量作为支撑,他们现在这种将整个图兰城放在案板上任其宰割的美好时光,大概也会在那韩兴伯爵入主图兰城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而更让人头疼的是,即使他们转型完成,与那位韩兴伯爵磨合完好,又得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么接下来要是大夏挥师而来,他们这些叛而复叛的逆贼们,又会有如何的处置呢? 姜澜眼看他们面露沉思,甚至流下冷汗的场景,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而是淡淡说道:“怎么样,你们想明白了么?” “殿下,这......” 所有人在姜澜的引导之下,都得出了一个让他们原本根本就嗤之以鼻的结论:对他们而言,说不定跟随这位皇子殿下,死战到底,尽可能地保证图兰城不被第拉那的大军攻破,才是上上之策。 当然,情感上他们并不接受这个结论,但理智却不断地让他们越来越倾向于这个本不可能的选项中去。 “我明白了,殿下。”安逸沉思良久,终于下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我们安氏家族会倾尽全力,以保证图兰城不失。在此期间,我们会开放我安氏家族所有的物资,保障这一非常时机,图兰城的稳定运行。” “我袁氏附议。” “明氏附议。” ...... 一瞬间,大部分的家族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少部分家族代表则眉头紧锁,硬着头皮向姜澜表示要与族中商量一二。 而仅有尹邱一人,神态轻松,满面笑容地看着各大家族代表们的表态。 “尹邱公子,你尹氏家族又如何呢?”姜澜毫不放过问道。 “殿下,我尹氏家族先要进行一番激烈的内部讨论,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尹邱语气平淡地说道,“还请殿下耐心等待我们的讨论结果,今天我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就先告辞了。” 尹邱缓缓站起,正要离去,姜澜也毫不阻止。 他明白尹邱话语之中的意思,接下来,尹氏家族免不了会有一阵腥风血雨。 如果尹邱在与尹安的斗争中败了下来,那么在面对那第拉那伯国之前,就得率先对付尹氏家族了。 姜澜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把自己的队伍整体带来,一是西云镇的事务还非常繁重,离不开他的心腹们日夜辛劳,二也是为了向各大家族释放自己并非是来夺权的信息。 虽然姜澜也并未后悔,只是想到接下来在图兰城中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以至于他就感到有点头痛。 “这时候刘枫在就好了。”姜澜喃喃说道。 “殿下?”许凌并没有听真切,疑惑问道。 “没什么。”姜澜抚了抚许凌柔顺的金发。 ...... 这个会场本是由尹氏家族出的大头,结果皇子殿下成功地引爆了尹氏家族的内部矛盾,如今已经没有人收下这个摊子了。 几个家族代表率先离去,接下来,更多的人向姜澜告辞,不久,便只剩下姜澜与许凌两人了。 应该是由于事先付够了钱,尹氏家族雇来的车夫依旧没有离开,而是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服务。 “走吧。”姜澜握住了许凌的手,缓缓站起,说道。 但许凌依然坐在座位上,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怎么了?”姜澜柔声问道。 “殿下,我应该并不适合这种场所......”许凌的声音细不可闻。 “你是指?” 许凌咬了咬牙,脸带红晕地说道:“殿下,我并没有听说皇帝陛下会把自己的妃子带在身边处理事务的,连正式场合的出席都很少,即使是那位” “我并不是我的父亲,不遵照他的传统也是很正常的。”姜澜皱起了眉头,许凌当前所说的话并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可是,这似乎是大夏帝国开国以来就有的传统,况且泰西诸国似乎也是如此......”许凌小声说道,但她注意到姜澜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还是非常识相地停了下来。 “许凌,我不是要你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姜澜很想发作,但最终还是温柔以对,“我的父皇,乃至泰西诸国的各位国王们,他们的身边都有足够优秀的人才,让他们得以令行禁止,在他们的领地内做到有效的管理,但我不一样。” 许凌静静听着。 “我如今可用之人,只有我的老师刘枫一位,也许韩瑛算得上半位,但她严格说来并不是我的人。”姜澜接着说道,“小凌,你要记住,你如果要做我姜澜的女人,你必须要拥有足够的价值。” 姜澜知道,自己前世今生,都算是那种不会哄女孩子说话的人,但是他如今的身份,最不需要的能力就是这个。 许凌毕竟只是一个怀春少女,听着姜澜这样富有实用主义色彩的发言后,脸色也不禁白了起来。 “小凌,接下来,你若是要长伴在我身边,就要不断地经历这样的场合,适应它、控制它。因为你要做的并不是我的漂亮花瓶,而是有实际用途的辅佐者。” 姜澜的话语中并没有多少的感情色彩。 许凌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便微微将修长的脖颈直起,她如今的神色已经完全不同,柔美的脸颊上第一次出现了偏冷的色调:“是,殿下,我会努力成为你希望的那样。” 说完,她顺着姜澜的手,缓缓站起,用最为标准的礼仪,随着姜澜步调优雅地走入到马车内。 就像是一个从小浸淫的贵族少女一样。姜澜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形态,看起来,和她作为女仆时天壤地别,简直不像是一个人一般。 而距离她尚还是姜澜女仆的时间,仅仅隔了一夜而已。 第九十六章 军队 与各大家族的扯皮结束后,姜澜在自己的行宫短暂地与许凌吃了一顿相对而言,非常简朴的午饭后,便风尘仆仆地向着图兰城西的军队营地进发。 姜澜明白,各大家族若是真的有贰心而内部搞小动作的话,对于图兰城防会有极为重大的影响;但即使是众志成城,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一方抵抗侵略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增益。 战争中,的确会有许多因素影响着战况的发展,比如后勤、国力等等,但最直接的要素,还是参与战争的战斗人员。 战端一起,图兰城防是绝不可能由他在西云镇所练的新兵进行防御的,必须是那些身经百战,但如今已经堕落腐化,甚至有可能并不听从他差遣的大夏驻军来负责的。 事实上,姜澜在图兰城的防备方面对各大家族是有所隐瞒的。各大家族如今经过一番的思量后,是确定了图兰城的沦陷对他们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姜澜而言,图兰城城破与否,对他都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甚至,对姜澜来说,图兰城破后,西云镇没有被第拉那军队攻破,这个结局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 与各大家族谈判时他就曾有言,图兰城虽然有很大概率抵不住韩兴的兵锋,但是在之后,韩兴的军队却决计没有办法控制住图兰城,必然会在某个时间点拱手让出的,区别也就是谁来负责接手图兰城而已。 若是西云镇没有被攻破,那么图兰区域便不算全境沦陷,作为最高长官的姜澜也不会受到不成文传统的惩罚而被召回神都软禁。 那么,接手被攻破一次后的图兰城的任务,自然而然就会交还到姜澜手上。 届时,姜澜所拥有的图兰城将可能会是一片废墟,但各大家族的势力也被涤荡干净的城市。 相对于现在而言,显然是后者更加易于治理和管辖。 当然,这过程中必然会导致大量无辜平民的伤亡,那位韩兴伯爵虽然军事才华出众,但同样性格也极为恶劣,戎马一生,在效忠大夏和叛出大夏的时段,都犯下过罄竹难书的屠城罪名。 虽然姜澜有现代人的思维,但他并不会对此感到遗憾。这一切在那位韩兴伯爵决定出兵之前就已经注定,他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绝不会把当前异常宝贵的时间放在这种毫无必要的伤心感怀上。 就姜澜自己而言,他并不对此行有任何的期望值,毕竟当初是他主动抛弃驻扎于此的大夏军队的,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再度听从他这位皇子殿下的命令,但是不管如何,他都必须要亲自到场一趟。 这并不是出于非常纯粹的军事目的,而是非常简单的政治目的。 若真的什么架势都不做,做出一副完全放弃图兰城中的大夏军队的样子,那么一旦大夏军队在图兰城被歼灭乃至投诚,并通过各种渠道传到神都衮衮诸公们以及那位征服者皇帝的耳中的话。他姜澜在大夏军方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在大夏帝国,这种天子,兵强马壮而为之的制度下,军队的支持对想要争位的皇子殿下而言,极端重要,其重要程度甚至高过了皇帝陛下的垂青。 作为有心想要染指这个皇位,以摆脱被肉体消灭或是终生流亡、监禁命运的姜澜,他自然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得罪大夏军方。 所以,这种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实际成效的洽谈,姜澜还是需要组织一下的,至少,在这驻扎于此的大夏军队拒绝与姜澜就城防进行合作后,他便会有足够的借口摆脱这个包袱。 日后,若是大夏军方的高层问起姜澜这种实质上彻底抛弃军队的行为,姜澜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是他们率先不愿意听从我号令”这样的话,彻底地将锅甩出去了。 当然,最好还是这一次的谈判有一些成效,大夏军队可以放弃往日的一些成见接手他的号令,这样,姜澜便可以从容地将大夏军队撤出,给韩兴留下一个并没有什么大用的图兰城。 想到这里,姜澜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这样下来他就算是彻底地背叛了图兰城的各大家族。不过对于这个,他并不是特别的在乎。 图兰城的家族们本身就是首鼠两端,况且图兰城破后他们对于自己就不会有太大的价值了,即使大夏收复图兰城之时,他们再次率众起义,但到了那时候,不论是他还是其它的大夏人都不会对这些三番四次背叛自己效忠对象的家族们有任何的怜悯了。 虽然说,在这支军队中,尚还可能听从姜澜号令的要素,只剩下一个了。 那便是,这支2000人大夏军队的长官,是姜澜、不,姜澜母亲的心腹。 这是他从刘枫那边听来的,他也有些无法想象,就他母亲那样,也会拥有一个忠贞不二的心腹。 “许凌,你见过那位兵团长官么?” 姜澜自从穿越以后,就没有对军队有过任何的关注,因此那位据说是他母亲心腹的兵团长,他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殿下还记得罗伏大人?”许凌却并未回答,反而向姜澜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记得。”姜澜理所当然地说道。 姜澜坠马后失忆、性情大变这一点,可以说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是有所自觉的,尤其是一直在姜澜近旁的许凌和刘枫,他们两人甚至已经把姜澜作为另外一个人看待,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他依然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许凌对姜澜理直气壮的回答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很快地回复了姜澜的问题:“我当然见过罗伏大人,他不苟言笑,是个很古板的人。” “很古板的人。”姜澜听了又一阵头疼,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对付这个类型的人,这种人通常油盐不进。 不过这也让他燃起了一丝兴趣,这样一个军官,怎么会成为他母亲的心腹?似乎按他的常识来看,皇帝的后宫可是半点权力乃至人权都没有,就算他的母亲天纵奇才,在这种地狱模式下成功扶持了自己的势力,可是若是如此,他也不会一直不受皇帝重视了。 第九十七章 营帐 虽然没有提前进行过通知,但姜澜依靠随身带着的身份铭牌便非常轻松地让卫兵们放行进入到军营之中了。 也可能是看守的卫兵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完全去确定了身份的情况下,他们才如此轻易地选择了放行。 不过,那些卫兵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虽然并没有表露,但姜澜看得出,这些卫兵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展露出了不小的敌意。 “统帅罗伏如今身在何方?”姜澜对一位随行的军中长官问道。 在确定了姜澜的身份后,现场一个看来位高权重的长官便亲自随行,他的城府比那些卫兵要深上不少,至少并没有如那些卫兵一样,单从脸上便表现出对姜澜的鄙夷之色。他表面上对姜澜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尊敬的。 “请随我来。”这位长官简单地回复后,便将身体前移到姜澜一个身位的距离上,做出引路的架势来。 路途有一些长,倒不如说,作为一个容纳两千士兵的军营,这个营帐显得有些过于的大了。 “请问这位长官如何称呼?”姜澜问道。 “李慎,第二十二派遣军的百夫长。”他不卑不亢地说道,但言语中颇有一种距离感。 姜澜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对方并不愿意有过多的对话,他也不会自讨没趣主动凑上前去,他稍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段距离。 李慎见状,依然毫无所动,脸上也没有任何异状,只是像完成任务一般迈开脚步。 路途中,姜澜时不时能够见到一些士兵在营帐内便搂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脸上笑容满面的样子。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 实话说,这个营帐不似是军账的豪华程度,再加上姜澜方才所见的那副光景,让他想起了前世的一支军队来。 某个在姜澜前世称霸将近百年的某个超级大国,所派遣的海外军团,与他现在所见的大夏军队的光景,似乎颇有些相似之处。 虽然姜澜对此并不予理睬,但李慎敏锐地察觉到了姜澜细微的表情变化,当即以极为平淡的语气,近乎陈述一般地说道:“殿下,三年前,我们第二十二派遣军的成员,还是从各大边防军团中挑选出来的百战精锐。” 姜澜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从李慎的话语中捕捉到任何的情感因素,但这话在他耳中却显得着实刺耳。 不论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还是姜澜,在那之前对这支大夏军队,确实过于地不重视了。也许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本身无可救药,疏忽这一方面理所应当。但他穿越后,也只是将重心放到了发展之上,并没有对其实已经产生腐化的军队有足够的重视。 西云镇之行,不过是军队与姜澜最终决裂的最后导火索而已。 但姜澜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连忙问道:“李慎阁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夏总共有40个派遣军编制?” 李慎听了此话后,一直毫无波动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殿下,若你连这都不知道,那看来确实无可救药了。” 虽然李慎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和对姜澜的嘲讽,但姜澜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笑呵呵地说道:“我当初坠马失忆后,记忆迟迟没有办法恢复,很惭愧,连这些都忘了。” 李慎并没有相信姜澜的解释,不过他沉默地向前走了一会,还是停下了脚步耐心解释道:“既然包括殿下在内,伟大的皇帝陛下有四十个成年的儿子,那么派遣军,自然有也40个。” 姜澜了然,复又对李慎问道:“你说你们派遣军是从各大兵团的精锐中抽取出来的?” 李慎此刻握紧了一个拳头,似乎在忍受着内心巨大的怒火:“殿下,所有的派遣军初期兵源都是各大兵团的派遣军,不过每位皇子殿下都可以在他的管辖地另外招募新的士兵填充,最多不超过两千个,是所有皇子殿下手下最忠诚的军队,其对皇子殿下的忠诚,优先级还要高于对皇帝陛下的忠诚。” 姜澜听出了李慎言语中的某些恶讽之意,看起来,这支名义上优先忠诚于皇子殿下的军队,似乎已经不将他这位皇子殿下放在眼里了。 不过姜澜并没有多少表示,他反而对其中蕴含的一些信息起了兴趣:“你说所有派遣军对皇子殿下的忠诚优先级还要高于对皇帝陛下的忠诚,这即使在皇帝驾崩后依然适用么?” 这时候,李慎反而惊讶地看着姜澜,却也毫不含糊地解释道:“这也是每次皇位继承必遭腥风血雨的原因之一。” 姜澜摸了摸鼻子,继续问道:“那就是说,每次皇帝驾崩,都会让大夏帝国陷入到一片混乱中,这真的值得?” “殿下,唯有血与火之中诞生的皇帝,才会让大夏帝国海晏河清,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李慎继续迈开脚步说道,“殿下,此种妙处并非我一个百夫长可以洞悉的,您还是不要与我讨论这种话题。” 姜澜也知道这种讨论制度性的问题迟早会演变成极为危险的话题,他笑了笑闭嘴不语,随着李慎的脚步走进一个大帐中。 这个大帐比其它的军帐要显得穷酸一些,但是在一整片挂满贵重异常装饰品的军帐中,却显得有一些显眼。 “长官,人已经送到。”李慎率先走进营帐,对一个正在品茶的瘦削男子说道。 瘦削男子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李慎微微躬身,退了出来,随即示意姜澜进入。 姜澜见状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在这军中,他皇子殿下的地位看来还是低的有些发指,竟然用这种接见使者的礼仪来打发他。 不过他也并不在乎,牵着许凌的手走进了营帐中。 他细细地看着这位瘦削男子,这位男子的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的皱纹,看起来即将步入暮年,可能由于积年累月没有露出过笑容,整个面部线条也变得异常的僵硬。 他见到姜澜,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抿起桌上的清茶,竟从此不再搭理姜澜了。 第九十八章 觊觎之心 姜澜也不急,他走上前,将瘦削男子放在案几上的茶叶拿来,顺便找了一个茶杯,将茶叶缓缓放入到杯中,接着竟也不管这瘦削男子就在身旁,便将他身前的一壶热水缓缓倒入倒杯中,顿时,一片清香灌入到姜澜的鼻中。 他找了把军帐中的凳子,便端起茶杯与瘦削男子一同品起茶来,在品上了一会后,又把茶杯端给了身旁的许凌,说道:“你也试试。” 许凌原本并不想,但临时却改了主意,笑着接下了茶杯,抿了一口。 那位瘦削男子眼见这副景象,却是有些呆滞了,他将茶杯放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许凌,直到许凌察觉到,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时候,男子才察觉到他的失态,轻轻咳了一声之后,对姜澜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是谁?” “罗伏将军,小女子许凌,您应该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许凌的声音极小,但还是被罗伏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 他先是一愣,随后一惊,又细细端详起许凌来,片刻后,他方才吐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这个样子,的确与阿纳斯塔西娅有三分的相似......” 他又看向姜澜,表情严肃:“殿下,您为什么放任您的仆从穿上这种僭越的服饰?如今您的仆从身上所穿的,可是只有大夏贵族的常用款式!” 姜澜无所谓道:“罗伏将军,我已将许凌定为我的配偶之一,她自然已经不是女仆身份了。” 姜澜细细研究过大夏贵族的各种规则,他也知道,皇室纳娶配偶并没有多少的限制和规定,因为大夏的皇室通常只有皇帝以及它的子女们,其余的要么处于被软禁和绝育的状态,要么干脆被肉体消灭了。而在大夏皇帝的定义中,他的后宫不过是生产孩子的消耗品而已,是不具备人权的。 所以,除非是皇帝真正宠爱的妃子,不然,连纳娶妃子的仪式都可以一切从简甚至根本不办。 也就是说,姜澜把许凌指定为配偶之一,是不需要任何的仪式和任何人的同意的,只需他一席话语便可以轻松做到。 此时的罗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的失望之色:“殿下,我以为,对许凌的态度已经是你人性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了......” 虽然罗伏并没有明说,但姜澜也清楚,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因为许凌的出身与其母亲相像,并没有如大夏贵族对待颇有姿色女仆的传统一般,反而是将其暗中指认成了妹妹悉心照顾。姜澜也凭此认定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只是个生错地方的倒霉蛋而已,个人品德方面倒还算可圈可点。 但姜澜如今,却是回到了大夏的传统线路上去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位看起来和这副身体原主人有着非常多因缘的将军,似乎对姜澜如今所为很有意见。 “但是生为统治者是不需要人性的。”姜澜冷冷反驳道。 罗伏把茶杯重重放下,他抬起眼皮注视了姜澜好一会,才闭上眼睛说道:“传闻殿下您数月前坠马昏迷数日,醒来后性情大变,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我的确忘了很多东西。”姜澜露出一个很散漫的笑容,“所以还请将军指点一下,阿纳斯塔西娅,是谁?” 罗伏一怔,并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用复杂的神色看了下天花板,才说道:“殿下,这是您母亲的鲁塞尼亚名字,她如今的华夏名是安洁。” 姜澜的笑容滞了一下,低头沉默了一阵,才平静地说道:“抱歉。” 罗伏诧异地看着姜澜,他直觉地感到,姜澜表达歉意的对象并不是他。 但是这帐内只有他、许凌与姜澜自己而已,如果他并非是对自己表达歉意,那又会是谁呢? “容我问一句,”姜澜又说道,“罗伏将军,您与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罗伏脸色一变,本想开口驳斥,但话一出口,他便改了主意:“在神都时候殿下应该听你母亲说过,既然您忘了,那我再说一遍,我是与您的母亲同时被贩卖到大夏帝国来,并一起被当作礼物送给皇帝陛下的。” 姜澜无言,他对这句话有很多种解读,但每一种都并不怎么光彩,他思考了一下,决定放弃继续探究这个:“那么,您与我母亲,还有许凌一样,都是鲁塞尼亚人?” “曾经是。”罗伏轻轻说道,他的思绪仿佛开始了追忆,“现在我已经不知道鲁塞尼亚语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我曾经的鲁塞尼亚名字了。” 随即,他又摆了摆手,似乎想要驱散自己的这点思绪:“好了,现在的我是大夏第二十二派遣军的长官,这一切都只是过往云烟罢了——殿下,您倒不如说说,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罗伏确实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这从他身上不时散发的肃杀之气就可以看出来,但他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者。姜澜心中想到,这样转变话题的生硬模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姜澜也不纠结这个,而是径直切入主题说道:“将军是否知道,第拉那伯国的韩兴正厉兵秣马的事情?” “韩兴?”这位百战将军又陷入到了回忆之中,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眼睛一眯说道,“殿下所说真实可信么?” “正是。” “殿下。”罗伏语气极度平淡,仿佛并没有为姜澜带来的这则消息出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这几月来,我听说您在西云镇混的风生水起,按理说,以您当前的情况,直接放弃我们与图兰城,在易守难攻的西云镇进行防御才是正途,何必要走这多余的一步呢?” “将军说笑了。”姜澜再度泛出一抹笑容,“如果毫不犹豫地抛弃派遣军,我可就取信不了大夏子民,从此也就染指不到大夏的皇位了。” 罗伏缓缓站起,但在站起的过程中他手中的多余动作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让茶水在桌上四溅开来:“殿下,您真的对那皇位有觊觎之心了么?” 第九十九章 派遣军 对此,姜澜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罗伏将倒翻的茶杯缓缓地扶正,掩盖了一下自己的失态后,便淡淡说道:“殿下,几月未见,您的改变确实不少。” “所以?”姜澜感到罗伏话中有话。 罗伏注视着他说道:“虽然今日一见,殿下无论心机城府都不可与往日同语,至少已经超越了大多数泰西君主的水平,若想争得皇位,至少从能力上来说,您至少已经有了入场的资格。 “但是,殿下,若您真的想要争这大夏皇位,那么您的对手将会是姜留、姜禾、姜厉这样真正天纵奇才,更何况他们生来便被皇帝陛下看重,如今的封地也都在大夏传统的东部领土上,论基本盘也比你大了很多......” 姜澜发现,罗伏的话语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有点像老妈子一般了。 “这些我都知道。”姜澜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可是,罗伏将军,在这大夏帝国,我这样生而为皇子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夺取皇位这一条生路,所以再如何地不可能,我都必须要试试。” “殿下,”不知是不是姜澜的错觉,罗伏此刻的语气中竟带了一些急切,“如果您不争皇位安心做一个庸庸碌碌的皇子,如果碰到稍微仁慈一些的兄弟登位,还是有机会确保一生无虞的。” “那有多少机会?”姜澜冷冷注视着他,“据我所知,我父亲可是将他的几十个兄弟乃至子侄们全部残杀殆尽,不留后患的。” “但是您的祖父......”罗伏有些气虚地反驳道。 “我知道,我的祖父曾经留下了几位看起来听话的兄弟。”穿越来的数月里,姜澜已经对他所在的这个大夏皇族的历史了解地很透彻了,“但是在那之后,那几位兄弟却发动了一场未遂政变,直接将我的祖父弑杀了。再然后,才有十八路皇子同击灵都,将他们一同送去见我祖父的事情。” 灵都,便是姜墨在灭吕底亚帝国,迁都到神都之前的大夏首都。这次极为恶劣的事件在姜澜的猜测中,也是他的父皇后来登位后,残杀光所有兄弟的原因之一。 “罗伏将军,在这种残酷血腥的继承法之下,诞生出来的大夏皇帝,本就不能奢望他拥有一颗仁慈之心。”姜澜毫无感情色彩地说道,“况且,确保一生无虞又如何?一辈子无法生儿育女,乃至被软禁在神都的一个边边角角里,这可比死了还难受!” 罗伏移开了注视着姜澜的眼睛,姜澜眼中灼热的、名为野心的东西刺得他的双眼有些灼痛。 “殿下,不得不说,您说服了我。”罗伏缓缓坐下,带着一些感叹地说道。 “但是,殿下,您还记得您的父皇是如何上位的么?” “我自然知道。”姜澜对答如流说道,“在十八路皇子联军攻下灵都后,大臣们秘密推举了我父亲的一个兄长继位为大夏皇帝,将十八位为我祖父报仇的皇子们屠杀了十七位,而我父皇则连夜逃出灵都,用自己作为皇子之时练出的派遣军,与其它因主子被杀而暂时失去主心骨的派遣军们合流,直接打下了灵都,将那位被大臣们推举而出的皇帝穿刺而死,这才登的位。” “殿下,我记得,您原本根本不会去试图了解这些。”罗伏幽幽说道。 姜澜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殿下既然对此了解甚多,自然知道,我们如今的皇帝陛下是依靠什么争得原本并不属于他的皇位的吧?” 姜澜瞳孔缩了缩,正色说道:“自然是依靠他的派遣军,如果派遣军不接受他的指挥,他甚至都没有资格与其它兄弟组成联军攻入灵都。” “说的没错。”罗伏拍了拍手,赞赏道,“看来殿下确实已不是当年那个平庸之辈了。 “不过,殿下,皇帝陛下当年的所拥有的优势,您现在还拥有么?” 姜澜就知道他要把话题引到这方面去,不过他也乐得如此,便接话说道:“自然没有,如今由于我的这次抛弃,派遣军是不会听从我的任何差遣的。” “殿下还算有自知之明。”罗伏叹息出声,也不知是为何而叹息,“当初你弃图兰城而去,前往西云镇,主要便是为了开发那块土地,在那里重建一个新的城市吧?” 姜澜抿嘴不语,他明白,那各大家族都对他抛弃图兰城而前往西云镇困惑不解,最多的揣度也就是他这位皇子殿下终于无可救药,白白让出了原本不多的图兰城管辖权而游山玩水去了。 但是罗伏却一语中的,姜澜可从来没有将他的计划告知给罗伏听过。 “殿下,这几个月下来,我确实对泰西之地的炼金之术有些印象上的改观,至少在皇子殿下的统筹下,它的确发挥出了并不该有的潜力。”罗伏接着说道。 姜澜一阵沉默,片刻后,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们派遣军一直有人手监视我在西云镇的行动?” “怎么能叫监视呢,殿下?”罗伏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全军上下,可都对殿下您放弃皇帝陛下给与的精锐军队,而转而去蛮荒之地常住的举措感到极为好奇,这种举动可不是我一人可以拍板决定的,乃是全军上下共同的意志。” 姜澜听后苦笑:“看来我确实在这派遣军中,确实不得人心啊!” “并不是不得人心的问题。”罗伏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也许殿下您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毕竟您亲手放弃了陛下给予的馈赠,这实在是让我们全军上下摸不着头脑啊!” 姜澜不语,他明白,派遣军这种东西,确实是大夏传统中,给予各位皇子最为大方的礼物,他们作为百战精锐,抽调给皇子殿下们,事实上是为皇子殿下留了一张底牌。 甚至于说,如果当朝皇帝行事懦弱的话,作为皇子殿下,完全可以倚靠手中的军事力量,父慈子孝一番,在大夏的制度中,其实也算做允许的范畴内。 第一百章 纠错机制 姜澜原本对这种制度化的血腥继承制度是感到很不解的,因为不管如何,这套继承制度都会在老皇帝死后,新君尚未继位的空窗期造成国家的大量动荡,而事实上之后选出的胜者,也并不能保证在治国方面有多少的建树。 但穿越两三个月后,对大夏帝国的现状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姜澜便有些理解这一套制度为何能在大夏开国之时就开始实施,直到现在都没有显得过时的原因了。 大夏地处四战之地,而它崛起时不过是大秦帝国裂解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割据军阀而已。一旦继位者的能力有稍许的不足,就立刻会有灭国危机。 甚至直到现在,大夏成为已知世界中国力最盛者,这种危机依然存在。 东方的安息帝国、西方的神圣邦联,乃至北方新进崛起的罗刹帝国,这三者中,虽然只有神圣邦联与大夏体量相当,而且暂时而言只能算一盘散沙。 但是罗刹帝国与安息帝国,至少有大夏7成的国力,而且三者之间与大夏都有不可调和的领土争端。以至于即使以大夏的优势国力与军力,都只能把军队分散在东南西北的各个关隘严阵以待,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大夏都反而是兵力较少的一方。 这也是为什么,姜澜判定这位韩兴伯爵若是联合了其它两个小国对大夏的领土有所野心的话,大夏真正的精锐短时间很难抽调到这并不重要的东部边境上来的原因之一。 也即是说,大夏所在的位置,好听一点是“已知世界的中心”,难听点说就是一个“四战之地”。 身处已知世界的中心,让大夏帝国拥有了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商贸极端发达,经济繁荣程度也算是已知世界内最强的。但是作为“四战之地”,大夏一旦露出半点衰落的痕迹,这只巨大的猛兽就会被群狼所吞噬。 这样的压力之下,大夏的最初统治者定立下来的这套继承制度,反而在不可避免的流血政变中,涌现了大量的雄主,从两百年前到现在,即使是坐在大夏皇位上最为平庸之人,也是积极对外扩张,以鲜血铸成不世功业的。 而派遣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大夏王朝继承法中比较特殊的一种“纠错机制”。 毕竟,皇帝陛下对于膝下的诸皇子们,不免是会有亲疏差别的,在选定皇位继承人的过程之中,他们也自然会被主观的偏好所影响,而一旦现任皇帝选出的下位皇位继承人德不配位的话,大夏的继承制度,就会给没有被选中的皇子们最后一次挣扎的机会。 或者说,对大夏这个帝国而言,是将废物皇帝改换成雄才伟略的英主的最后一次机会。 那便是,用曾经的皇帝陛下赐予的“派遣军”,正面击败禁卫军,把庸才赶下皇位处死,自己登位称帝。 这也是为什么,派遣军的效忠对象中,皇子殿下的顺位还要比皇帝陛下更高一层的原因了。 当然,历史上不是没有用派遣军攻入都城,处死庸才皇帝自己登位的情况,但是禁卫军毕竟是大夏最强大的军队,大多数情况下,派遣军攻入夏都,都是因为现任皇帝倒行逆施,以至于禁卫军都对此作壁上观而目送派遣军入城的。 唯一一次派遣军正面击溃禁卫军的例子,就只有当年的姜墨与韩兴所率领的几路派遣军了。 这也侧面证明了韩兴与姜墨的强大,而姜墨也确实是几百年来,最让大夏的外敌们仇恨和畏惧的对象。 派遣军,对于并不受皇帝宠爱的儿子们而言,是绝对算得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姜澜知晓其中关节后,先是默然不语,随后眯起眼睛看向罗伏道,“罗伏将军是说,我放弃了派遣军这一最大的底牌,想要染指皇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殿下,我可没有这么说过。”罗伏重新将茶杯中的水盛满,稍微地抿了一口,发觉此中的茶味消散了不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不过,殿下要在这种情况下对皇位有所想法的话,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在皇帝陛下和大夏神都的衮衮诸公面前,留下比厉殿下等人更加深刻的印象。” 这句话的潜台词,姜澜听的非常明白,无非就是说,想走派遣军这种底层路线,是走不通了,依然对皇位不死心的话,可以走一走皇帝陛下那里的上层路线,说不定就成了呢? 当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对于姜澜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前十六年在大夏神都的表现,已经让帝国中枢的官员和统治者把姜澜这个名字划出了皇位继承人的名单之中了。更遑论,在诸皇子之中,还有诸如姜厉这样,在某一方面甚至比如今坐在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都要强大的人物存在。 “罗伏将军,我想您会错了一件事情。”姜澜也抿了一口已经冷下来的茶水,说道,“我如今确实有争夺皇位之心,不过在那之前,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吧?” “哦?”罗伏似乎来了些兴趣,“什么事情?” “如果在这次韩兴伯爵的攻击中,图兰区域全境沦陷的话,按大夏的传统,我就应该被召回到神都,做一辈子金丝雀,直到下任皇帝上位后,对我生杀予夺了吧?” 罗伏闻言一滞,细细思考起来,片刻后,他才强做出一个笑容说道:“殿下,韩兴伯爵不是什么只看眼前利益的蠢材,即使对图兰城有所动作,大概率也不过是打个规模大一些的草谷而已,不会真的看不开,试图占了图兰区域全境的,这样,只会招致我大夏铁军的报复。” “我只问将军一个问题。”姜澜毫无感情地说道,“这位韩兴手下的军队,纯军事角度而言,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摧枯拉朽地击溃我图兰区域的防备力量,占领图兰城全境?” 罗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姜澜目光灼灼,在这目光下他还是说出了最理智的回答:“有。” 第一百零一章 野心 姜澜终于叹了一口气:“罗伏将军,就我得到的消息,北方的几个小国也随着第拉那伯国蠢蠢欲动起来了。” “殿下,此话当真?”终于,罗伏正色以对起来。 姜澜心中当下一定,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罗伏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这反而招致了姜澜的些许不安,因为几个国家串通起来共击大夏,在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应该没必要出现这种反应。 罗伏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想通了其中要点,但是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说道:“应该不是神圣行军,如果是的话神圣邦联应该没有理由不加入进来......” “什么神圣行军?”姜澜好奇问道。 罗伏看了姜澜一眼,并没有经过过多的思考,便轻吁一口气说道:“殿下,这神圣行军,便是神圣殿堂对追随他的泰西诸国号召的,泰西诸国中每一个王国、公国都会自愿派出一定的人手支援神圣殿堂的行动。” 姜澜忽然对此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他前世的历史中,也有与这个很像的东西存在过。 “这神圣行军,为什么会让将军如此失态?” “回禀殿下。”罗伏自知自己之前的状态确实说不上好,便老实答道,“神圣行军最初组建,是为了应对侵占当年吕底亚帝国一半国土的大食帝国,经过三次跨越半个世纪的用兵,大食帝国最终被神圣行军打崩。” 姜澜重视了起来:“这神圣行军,威力如此之强?我记得即使是全盛期的大食帝国,它的国境线距离泰西诸国依然有数千里之远。” “殿下,他们走的是海路。”罗伏解释道。 姜澜点头会意,南方大食诸国有着非常漫长的海岸线,而泰西诸国虽然陆路上被大夏帝国阻隔,但海上航路依然畅通无阻,如果以海路运输军队,确实可以让泰西诸国联军做到在千里之外进行作战。 罗伏继续说道:“自从大秦帝国建立以来,神圣行军的重头就放在了我诸秦之地,虽然泰西诸国对此的热情已经有大幅度减少,但大秦帝国还是因为其中的几次行军而国力亏损,这也是之后被万里远征而来的蒙兀人直接一战灭国的原因之一。” 姜澜倒吸一口凉气,在这罗伏的叙述中,这“神圣行军”可比他前世的某种性质上有点相似的军事行动要强多了,他心惊之余,又发现了其中一个违和的地方,不由问道:“既然如此,我大夏帝国崛起期间,是否也被这种神圣行军攻击过?” “只有一次。”罗伏很快地答道,“大秦帝国被灭后,吕底亚帝国重新成为这一地区的最强国家,神圣殿堂、乃至泰西诸国都一致认为它迟早要东侵诸秦之地,故而将精力放在阻挠吕底亚帝国扩张的方向上。” 此时的罗伏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的表情:“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吕底亚帝国很快陷入内乱,而大夏帝国又过于快速地崛起,终于力量均衡在皇帝陛下登基后开始转换。” 虽然大夏帝国曾经有过很多个皇帝陛下,但很明显,能不加前缀而被尊敬称呼的,只有当今的大夏皇帝姜墨一人。 “在吕底亚灭国战争前,神圣殿堂曾经组织过一次数百年来规模最大的神圣行军。”罗伏此刻脸色又变得不好起来,看起来,似乎是亲身经历过这个,“这是25年前,皇帝陛下方才在灵都登基时发生的事情。” “后来如何了?”姜澜倒是从未对此有过了解,他没有想到,他的便宜老爹在登位后竟然会面临如此恶劣的局势。 “殿下,那个时候,韩兴阁下尚还是皇帝陛下最忠诚、最锋利的刀刃。”罗伏娓娓道来,“虽然神圣殿堂组建起大军,几个泰西诸国中偏东方一些的国家都举全国之力征伐,但韩兴阁下与陛下各自领兵,一路路以少胜多过去,最终合兵一处,就在吕底亚的新泰西城郊,阵斩持有东泰西三国王冠的国王,神圣行军就此失败。” 罗伏的叙述极为平静毫无波澜,但姜澜还是能感觉到其中的凶险和精彩,他此前对韩兴与他的便宜老爹一直都没有实际的感觉,但是经过罗伏的叙述,他却对这两位,有了一种模糊的印象。 罗伏说罢,又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您应该庆幸,这一次大概率不是神圣殿堂组建的神圣行军,而是只有两三个小国共同组成的军事同盟而已。” 姜澜稍许点了点头,若是真的由神圣殿堂牵头,组织一场与二十五年前规模类似的大远征,作为可能的首当其冲的第一个目标,他姜澜最好还是早做准备,收拾一下行囊想一想接下来该去泰西诸国的哪一国寻求政治避难了。 “不过既然几个小国同时有了动作,那么是纯粹巧合的可能性的确很低。”罗伏沉吟了一会,最终得出了结论,“如果只是例行进行一番劫掠,根本没有必要遣使串联起来攻击我大夏。” 姜澜点了点头。 “但是,若真如殿下所说,韩兴阁下所图谋的可能就不止是图兰区域一地了。”罗伏一番思量之下,竟得出了让姜澜都有些措手不及的答案。 “此话怎讲,”姜澜的面容出现了少许的波动,他此前并非没有这样的想法,但那位韩兴所拥有的军力如此之少,实在不足以支撑他更多的野心了。 “殿下。”第一次,罗伏对姜澜的态度转变成了恭敬之色,“托陛下的福,我与韩兴阁下几十年前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往来。他既不是个蠢材,也不是个庸才,至少在用兵一道上,他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罗伏深邃的眼光望向西方。 “所以,图兰城的地形易攻难守,单独攻下此地绝不是什么理智行为这点,我想他比我们两个,都要清楚许多! “而在如此情况下,他依然选择串联其他小国对大夏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所图谋的可能就不只是身处平原地带的图兰区域了。 “也许,我们身后,拥有险要关隘的定岳区域,才是韩兴阁下真正的目标!” 第一百零二章 图谋(上) 姜澜如今所在的山南半岛,大概有近二分之一是丘陵山地,而其中,规模最庞大的山地,就是距离图兰区域尚还有两个区域要经过的定岳山脉。 它像是一个上古诸神径直降下的屏障一般,把山南半岛分割成了两块,属于天然的关隘,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之时,由于吕底亚人的决策失误,把几乎所有的军力都调集到新泰西城(今大夏神都)的地方又被韩兴暗中渡抄截了后路以致全军覆没。导致大夏军队开入定岳关时,吕底亚残余的部众已无可用之兵,而泰西诸国的援军也尚未到来,因此被大夏禁卫军轻松突破,摧枯拉朽地灭亡了吕底亚的参与势力。 可以说,从纯粹的地理位置上来讲,定岳山脉以东应该算是诸秦之地的强权可以正常扩张到的天然疆界了,只不过大夏帝国在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中,极端恐怖的军事表现又让大夏帝国成功地控制了几乎整个山南半岛。 如果说,韩兴这一次用兵,真的打到了定岳山脉,那么他就拥有了比第拉那山地更加保险的险关,从纯粹的用兵角度讲,确实能够完全地把局势稳定下来。 姜澜还是有几分不信地问道:“可是这样下来,那位韩兴伯爵所图谋的可就是我大夏在定岳山脉以西的所有疆界了,可他只有五千部众,他真有信心吃得下这么多地方而不会导致消化不良么?” “殿下。”罗伏很快回复道,“您这个提问,与皇帝陛下当年的疑虑如出一辙。” 姜澜眉头一皱:“请罗伏将军赐教。” “20年前,我们的大夏军队攻入新泰西城时,殿下曾经下令过鸣金收兵,不再对新泰西城以西的吕底亚土地有所图谋。” 姜澜静静听着,结合事实来看,这道命令最终是被废除的,因为如今,吕底亚帝国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一寸的可容身之地了。 “他给出的理由就是,吕底亚帝国剩余的土地,依然与当时的大夏相当,而且吕底亚对那里统治了快一千年,向心力想必依然足够,即使勉力攻下,最终的治理成本可能也高的惊人。”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姜澜沉吟了一下,说道。 就他亲眼所见,如今的图兰城民众的精神风貌,与所有吕底亚故地应该都大差不差。但很明显,这种精神风貌,是只有经历过极其严酷流血冲突,才会最终形成的。 姜澜可以想象,在大夏帝国最初统治这片地域之时,有多少依然效忠于吕底亚的复国派以及骑墙的中间派被杀了个血流成河。其中甚至还不需要大夏帝国自己动手,那些投靠大夏帝国的原吕底亚人们,凭着皈依者狂热就足以让他们比真正的大夏人,杀的更狠。 那位克里斯汀的父母,也是这样死去的。 但是,这样血腥残酷的手段,恰好便证明了大夏帝国在此地的统治,其实远远说不上稳。必须要经过这一代人之后,真正从大夏统治中的下一代人成长起来之后,这里的民众才会真正对大夏这个国家有向心力。 当然,虽然对于吕底亚的遗民来说,这种征服是极端的苦难,但对大夏帝国,乃至姜澜、罗伏这样的大夏人来说,皇帝陛下的大征服确实解决了一个体量相当的宿敌,也掠夺了吕底亚帝国积累了千年的财富。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立场也决定了最终对大夏的这场征服是必然持肯定态度居多。 “殿下,我看您对当年的吕底亚灭国战争,还是有不算浅的了解的。” 姜澜点点头,作为21世纪正常男性的灵魂,他天然地对这种战争兴趣极大,几乎是自发地查阅可以查到的资料了解这段几乎是发生在眼前的历史事件的。 罗伏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说道:“那么,殿下,您知道,是谁率先越过定岳山脉,使得吕底亚腹地的各大城市望风而降的么?” 姜澜摇了摇头说道:“罗伏将军,我如今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料,大部分都只是详细叙述了吕底亚帝国主动进攻诸秦之地被打退、以及新泰西城围城战这两个部分,这些资料读下来给我的感觉就是,似乎新泰西城陷落之后,吕底亚便随之灭亡了。” “您觉得这可能么?”罗伏的笑容愈发玩味。 姜澜皱了皱眉头:“当然不可能,即使新泰西城陷落,吕底亚帝国丧失了大量有生力量,但毕竟它还有一半国土,即使大夏之后真的势如破竹,想要正常步行从大夏神都走到这里,也得花上十天半月吧?” 罗伏的笑容不再,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殿下,当年陛下发布停止进军,保证现有战果的命令后,韩兴元帅第一时间抽调他可以调动的所有兵马,全力向西。待得陛下知晓之后,迫于无奈,只得收回了自己的那道命令,下令全军出击,最终一个月内灭亡了吕底亚帝国。” 姜澜捂住了嘴巴。 罗伏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我们这一代追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将领都知道,当年帝国最耀眼的两颗巨星,皇帝陛下精于内政,军事上虽颇有造诣但趋于保守;而韩兴元帅则在用兵一道上登峰造极,极善于打以少胜多乃至不可能完成的神仙仗,对于战略形势的把控,也是天马行空,敢于行他人不敢想之事。” 姜澜一直知道,他即将面对的对手是那种古之名将一般的存在,但是直到罗伏这位看来真正在韩兴手下领兵打仗过的将领交流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他所面对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对手。 “殿下,韩兴元帅向来敢于做这样的事情,在我看来,他一口气想要打到定岳山之下的可能,是非常之大的。”罗伏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崇敬的目光。 姜澜先是沉默以对,随后却展颜一笑,对罗伏说道:“但是,罗伏将军,那位韩兴大人所图谋,到底仅仅是我图兰区域一地,还是整个定岳山脉以西,于我而言,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第一百零三章 图谋(下) 对于一个既定发生的历史事件,对其做出合理的解释,从事后来看是非常简单的。姜澜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并不熟悉,但前世一些从当时来看,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历代史学家的不断探求下,还是会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事件链的。 如荒原上的蒙古征服了整个世界;国力衰退、内部问题一大堆的德意志第三帝国一度征服整个欧洲这种从当时来看,极端不合理的事情,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看去,也属稀松平常了。 一如现在,说起当年尚还能组织起一定实力、从国力来说与大夏表面上还平分秋色的吕底亚帝国,在首都被破、大夏的皇帝也传来和平讯号时,却被韩兴一人搅乱了整个局势,最终全境被大夏拿下这个事件。 也许这在当时算得上震惊整个已知世界的事情,以至于泰西诸国最西端的加利西亚王国、大食故地最南端的阿克苏姆军阀都在传唱韩兴的英雄事迹。 但20年下来,各种研究资料证明了当时的吕底亚确处于内外交困的情况,无力对任何外敌组织起有效抵抗。以至于韩兴当年算得上近乎鲁莽的行动,从现在看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那么,天知道,现在的大夏帝国、至少时大夏帝国的吕底亚征服区不是如当年的吕底亚帝国一般外强中干,只需一个简单的外力就能将整个建筑全数推倒呢? 当世名将之所以是当世名将,就是他可以身处在那个环境、那个时代之时,便能洞悉后人反复考证研究后才能得出的结论,并毫不犹豫地针对其做出相应的动作来。 即使是罗伏,做出“韩兴图谋的可能是整个定岳山以西”的假设时,也不过是在拿他所认识的那个韩兴过往的行为举止,进行揣测而已。 他并不是依靠现有的信息综合分析而得出结论,因为以现在得到的情报,他们实在无法理解韩兴到底要靠什么来完成这个目标。所以,罗伏心底是不是真的相信这个揣测,也要打上大大的问号的。 当然,姜澜并没有理由想到那么深的程度,因为对他而言,这毫无必要。 听着姜澜的话语,罗伏也失笑起来:“是啊,韩兴的图谋究竟只是单单一个图兰区域,还是真要来一波大的,对殿下而言都没有什么所谓的。” 对于姜澜来说,韩兴的目的一旦达成——不论是图兰区域还是整个吕底亚故地的西部地区,姜澜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也即是说,不管韩兴的图谋为何,对姜澜而言,唯一的生路就只有死守图兰区域保证不被全境占据而已。 “不过,殿下。”罗伏的笑容适时地消失,对姜澜说道,“我想,至少有一点是有区别的。” “罗伏将军请讲。”姜澜瞳孔一缩,正色以对道。 从今日的谈话中,他其实能看得出来,这位罗伏将军虽然对于他抛弃派遣军的行为极为不满,但从根本上看,他还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这与派遣军的其它成员有着天壤之别,姜澜可以感觉到,这位罗伏隐隐中是有在对自己出谋划策的,只不过自己与派遣军的矛盾实在是难以调和,他才并没有在这方面入手。 他也明白对方的难处,如果真的不管不顾,强行以自己的威望压下去要求派遣军听候这位已经彻底地得罪了他们的皇子殿下,说不定就会有兵变发生。 对于派遣军,大夏是有一定的制度保护的,派遣军无条件效忠其对应的皇子殿下的条件之一,便是皇子殿下要对派遣军进行足够的善待,并分发军饷等物资。而这些在皇子殿下到西云镇之后,都是由世家大族们代为承担了。 从法理上说,位于图兰城的派遣军都已经没有向皇子殿下效忠的必要了。 “殿下,派遣军由于殿下的肆意妄为,已经没有向您效忠的必要,即使皇帝陛下亲自问起,也绝不会对我们有任何的责罚。”罗伏的面色变得毫无感情起来。 姜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但罗伏之后,脸上又如冰雪消融:“派遣军虽然并不再效忠于您,但并不代表,它已经不效忠于皇帝陛下和大夏帝国。” 姜澜先是对此感到理所当然,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些之前从没有细想过的成分,一时有些愕然。 “看来殿下已经想明白什么了?”罗伏并没有继续向下解释的意思,而是向姜澜问道。 “既然不再效忠于我,那么我图兰区域遭受攻击时,派遣军便没有同我一同作战的义务。”姜澜缓缓说道,“或者说,有在情况危机之时,直接撤出图兰区域,以保证有生力量,留待大夏主力增援的选择。” “应该说,我们几乎肯定会选择这个。”罗伏补充道。 “这确实是对大夏帝国而言,损失最少的选择,虽然对我而言并不是。”姜澜一愣,接着冷静说道。 “但如果韩兴所图谋的,是如此之大的区域的话,就没有任何理由,选择将图兰区域放弃了。”姜澜又说道。 “的确,如果这种情况下,我们再这么选择,或许得将军队后撤到定岳山后方了。要是这样的话,别说我这个指挥官会被召回到神都砍头,派遣军中所有的成员大概也会被以军法处置的。”罗伏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姜澜继续说道:“那么既然如此的话,我就得让这个猜测,变成既定的事实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不一阵,他们的笑容同时消失,罗伏做出了一脸严肃状:“既然如此,那么殿下,对于第拉那伯国可能的进攻,您对我派遣军,有什么建议么?” 姜澜明白,虽说是建议,但这已经于“命令”没有多大的区别了,作为根本上倾向于他这一方的人,只要是不会让军队产生不满的命令,他都会忠实地执行。 “那么。”姜澜下定了决心说道,“我的建议就是,让派遣军即日启程,离开图兰城,到达西云镇驻守!” 第一百零四章 旧史(上) 罗伏先是一愣,随后低头细细思考,然后抬起头,严肃地问道:“殿下,我记得在拜访此地之前,您与图兰城中的大小家族进行过一番探讨。 “而根据探讨的情况,图兰城的家族们应该都宣誓过至少在即将到来的反入侵作战中全力以赴。” 姜澜了然地点点头,问道:“罗伏将军是说,我上午还尚且与这些世家大族们定好了基调,但下午便要反悔直接放弃图兰城,这种行径相当可耻么?” 罗伏有些无法适应姜澜这种直来直去的话语,不禁出现了略微的失语,但他还是点头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有将派遣军重新听候差遣的办法。”姜澜闭上眼睛,说道,“至于那些图兰城中的大小家族,我自然也不会抛弃他们,我会给出我的一套解决办法。” 罗伏的眉头紧锁,这片刻的交流之后,他逐渐地适应了姜澜的话术,当他说出这一番话之后,潜台词其实就是他并不愿意在现在说出自己的解决办法。 “看来,殿下还是不相信我其实站在您这一方。”罗伏的眉头舒展开来,苦笑一声说道。 姜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说道:“罗伏将军,我失忆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图兰区域,于我个人而言,这其实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您。” 姜澜在见罗伏之前,曾经向刘枫等人做过功课,他这才发现这位罗伏在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之上,其实相当程度地扮演了教父的角色。由于皇帝陛下子女众多,而他本人政事繁忙,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又只是一个相对极为平庸的皇子,罗伏在前16年中,反而很大程度地弥补的“父亲”这个角色,在这副身体原主人成长时的缺位。 但姜澜确实能看出,这位罗伏不管立场在哪里,在这次的对话中,其实与他保持了相当大的距离,仿佛是两个陌生人在彼此试探一般。 姜澜倒是无所谓,他很清楚,自己在一些行为举止上的变化是难以瞒住一些对他极其熟悉之人的。如刘枫、许凌基本已经将他当作另一个人看待。看起来,这位从设定上说,“许久未见”的罗伏将军,也是如此。 哪怕“失忆”是一个非常之好的借口,恐怕也只能作为“借口”搪塞他们,而并不能让他们真的相信。 但是他很明白,对自己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对一些真正亲近之人,确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这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是一个不幸生在帝王家——而且还是大夏帝国的帝王家的普通人而已,自然会有真正曾与他亲近之人。 许凌在这数月中,已经接受了他这个陌生人。那么对姜澜而言,方才有一面之缘的罗伏呢? 罗伏的双眼在姜澜说出这句话时,稍微暗淡了一下,但很快便明亮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我可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失忆之后,心智才学竟能进步到如此发指的地步。” 姜澜沉默了一会,也有些意味深长地回复道:“罗伏将军,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我如今就是姜澜,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从法理上有资格继承大夏皇位的人。” “殿下,我现在想到一个古老的故事。”罗伏并没有对他的话予以置评,而是眼神深邃地说道。 “故事?”姜澜疑惑道。 “殿下即使失忆,也应该知道距离我们时代的千年之前,是存在神明这件事情的吧?”罗伏看向姜澜。 姜澜额首说道:“我知道。” “很好。”罗伏娓娓道来说道,“在诸神离去前的一千年前,也就是距离我们两千年的时代,当时泰西诸国一半还处在四分五裂的城邦时代,还有一半尚还是茹毛饮血的蛮族,没有建立起像样的文明。 “而在这文明与野蛮的交界处,有一个城邦,名为泰西城。” 姜澜听罢,喃喃说道:“如今的泰西城可就在泰西诸国的中心,当时竟然是文明的边界么?” “殿下,泰西之地乃是沐浴文明光芒与诸神垂青最为晚的地域。”罗伏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时泰西城恰逢城主因病而亡,只剩下一个年仅10岁的少年继承城主之位。而那位少年生性顽劣,搅得泰西城动荡不宁。 “终于有一日,这位少年身染恶疾,在床发烧昏迷了数月,当所有人都认定他已经无法醒来之时,他却奇迹般地苏醒。” 姜澜听着,感到有些寒意传来,看起来,这位两千年前年幼的泰西城主,似乎与他的处境颇有些相似之处。 “苏醒之后,他自称在高烧之际,灵魂触摸到了神界,与古泰西神话中的战神马尔斯相连,获得了他的无限神力。 “泰西城民最初并不相信,但随后泰西城便在这位少年的带领之下,四处用兵,仅仅数年便征服了泰西城所在的整个伊鲁特里亚半岛,建立了泰西王国。而这,正是泰西帝国的雏形。那位少年,便是如今公认的泰西王国创始人提坦斯。” 姜澜忽然感到自己的脚底有一股凉气袭来,这位少年是否与自己一样,是一个从异世界借尸还魂而来的穿越者? 但罗伏颇有深意地讲完这个故事之后,便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在诸神指导人类文明开化的初期,确实出现过许多诸神附身于凡人之上,亲手教导人们钻木取火、缝制衣服,乃至与那位提坦斯一般统一地区的。但在神话时代后期,他们就不再下界,而只是依靠精通神通术的灵媒们间接传递着他们拥有的智慧而已。 “但如今已经不是神话时代了,诸神离开这方世界已经有了千年,殿下不会是说,在这神迹不再现世的时代之下,您接受了神启,成为了某位神明在凡间的代理人了吧?” 第一百零五章 旧史(下) 姜澜干笑了一声,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有了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实在没有想到,就在这方世界的历史上,就有一个名留史册的历史人物遇到了和他一般无二的遭遇。 不,是与“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一般无二的遭遇。 “罗伏将军,您说笑了,若我真是被什么神明附身,如今我图兰区域的人口、面积、税收等可比两千年前强了许多,怕不是早就随意地灭了那第拉那伯国,跨越海峡远征到伊鲁特利亚半岛去了,哪还会有现在这般窘迫的状况。”姜澜强笑着说道。 但说完,他的内心却不可避免地举棋不定起来,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那个在他浑浑噩噩之中进入的书屋,那些书屋之上所记载的,超越了这个时代足足两百年的科学知识,是不是就是所谓“诸神的知识”?他姜澜也许并不完全是异世界的来客,很大一部分也是神明的使者? 虽然他开始对此有所怀疑,但事实上,他对这方世界的神明究竟是何物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或者说,这方世界的所有人都对神明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因为诸神已经离去千年之久,而即使是在神话时代,诸神都不过是灵媒们获取知识的一个形而上的概念而已,从来没有人真实见到过他们的样貌,后人们也仅仅是通过前人留下的资料,尚且知道了确实存在一个可以上通诸神的神话时代存在而已。 “既然殿下并不是所谓的神明,那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罗伏上下观察着姜澜,那种被审视的感觉弄得姜澜非常不舒服。 “何方神圣?”姜澜咀嚼着这四个字,脸色一沉说道,“这么说来,你认定我并不是您所知的那个皇子殿下了么?” 罗伏听罢,露出一个让姜澜感到胆战心惊的笑容说道:“怎么可能,殿下您是皇帝陛下的亲子,有权利继承大夏皇位的人选之一这个事实,可不会有所改变。” 但片刻的心惊之后,姜澜却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他意识到,罗伏说出这一句话,便是暗示他并不在乎他这个皇子殿下身上出了什么事情。 他的身份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而他几月来的作为也证实了他至少在能力上,是由足够的资格成为少数几个皇位的竞争者之一。也许这对于面前的罗伏来说,便够了。 “殿下,自神话时代过后,我们华夏人上至天子宰执、下至平民百姓,都笃信敬鬼神而远之,对于您身上的改变,我想并不会有太多人在意。”罗伏的语调突然变得轻了一些,“也许您的母亲除外,但是她的话语并不会有多少分量。” 果然,如姜澜所料,罗伏并没有继续深挖这个事情,而是语气减缓地向姜澜示好。 姜澜也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罗伏将军,我们就继续谈正事吧!” “正事?还有什么正事可谈?”罗伏作出一脸疑惑状说道。 姜澜先是一愣,想要做出一些解释,但随后他明白了刘枫的意思,会意说道:“罗伏将军是同意调动派遣军撤离图兰城,往西云镇驻防了么?” 罗伏淡然地看了一下四周,平淡说道:“西云镇就地形方面来看,确实比图兰城要好上不少,如果纯用兵角度说,将主力撤离到易于防备的区域,在组织防御自然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姜澜还是有话想说:“可......” 罗伏摆了摆手说道:“殿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派遣军这三年间确实从上到下都与图兰城的大小家族牵扯颇深,此时要抽身恐怕难度很大。” “既然罗伏将军知晓其中的难度,自然也准备了相应的应对方案,能否与我知会一下,是什么样的方案?”姜澜目光灼灼地看向罗伏说道。 罗伏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玩味地说道:“殿下,您之前曾说过,不会抛弃图兰城的各大小家族。在这个前提的基础上,我第二十二派遣军才有可能全军上下毫无怨言地撤出图兰城。” “这么说来,罗伏将军已经差不多猜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姜澜也笑了起来。 罗伏对他嗤之以鼻道:“无非是那么几种办法而已,其中真有可行性的也就那么一个。” “既然如此,就静候罗伏将军佳音了。”姜澜缓缓鞠躬说道。 罗伏也得体地回了礼,目送着姜澜与许凌离开营帐。 在姜澜离开足够的距离后,营帐外才有几个披着甲胄、身长足有八尺的军士气势汹汹地走入到营帐内。 他们并未将武器放在一旁,而是直接佩在身上,径直地走到罗伏身前,其中为首的一个人直接“啪”的一声将桌子震的极响。 看起来他们想依靠这个动作给罗伏施加足够的压力,但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这种尝试是失败的。 因为罗伏对他们的举止毫无所动,甚至在为首者拍起桌子的瞬间,还眼疾手快地将茶杯托起,防止了茶杯因为震动而翻倒。 他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茶,接着,在这群人似乎要失去耐心的当口,冷静地开了口。 “怎么,各位有什么事?” “罗将军,之前您与那皇子的对话,我们可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了。”为首之人眼皮子跳了一下,脸上还是挤出了足够的煞气说道。 “呵呵。”罗伏并没有任何的表示,“既然如此,那便快点去办吧,我们第二十二派遣军,不日就要全数转移到西云镇之中了。” “将军!”身畔一个大概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将领急切道,“你真的要听那个废物皇子的话,把主力全数撤出图兰城么?” “不然呢?你认为我之前都是在说笑么?”罗伏正色看向那位中年将领。 为首的那位有着一脸拉渣胡子的将领冷哼一声说道:“罗伏,我原以为你虽然与那位皇子瓜葛很深,但好歹是站在我们这方的,现在看来……” “我依然站在我派遣军这方!”未等那位将领说完,罗伏便冷冷地打断了他,“阁下该不会以为,继续留在图兰城对我派遣军来说会有多好吧?” 第一百零六章 推演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不知道第拉那伯国的大军极有可能在来年开春后就引兵来犯,虽然消息还未公开,但他们都算是派遣军中的高级军官,自然对这些是有所风闻的。 而他们的年纪也大都在30岁—40岁上下,孩提时期也都经历过夏皇与韩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日子,对于这位名动整个已知世界的大军事家要说心中没有半点忌惮,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单单如此,要让他们撤出图兰城,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跟随皇子殿下到图兰城的三年来,派遣军从上到下都与图兰城的大小家族们建立起了盘根错节的联系,如果说他们放弃了图兰城,那就是放弃了三年来,从这些家族中榨出来的油水,这可比皇子殿下发出的定时定量的军饷和物资要诱惑许多。 也正因如此,在姜澜名义上抛弃他们,去西云镇发展,从此以后军饷物资这方面都彻底绝收之后,他们也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因为相比在各大小家族巧取豪夺出来的价值,这些被克扣的东西完全就是九牛一毛。 所以,姜澜对他们做出的实质上的抛弃行为,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完全不听候皇子殿下差遣的一个借口而已。在那之前,姜澜想要对他们发号施令,阻碍就已经非常大了。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要他们离开图兰城,而从此失去这些生财之道,他们是万万不愿意的。 即使这意味着,有可能要在平原地带与那位曾经的大夏军神正面相抗衡。 为首的男子看起来好像是联想到了那个战无不胜的身影,脸色变了变,但依然不示弱地说道:“罗伏将军,若是那韩兴要来犯,我们固守在图兰城便可,何必到西云镇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哦?”罗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郭毅士官长对我派遣军的战力非常自信啊,居然认为在图兰城,我派遣军在数量劣势的情况下,足以击败韩兴元帅的五千大军。” 虽然原本心中便有所忌惮,但在听到“韩兴”这两字之后,众人依旧忍不住色变,更是对罗伏所说之言有了十二万分的不相信。 韩兴自王位继承战开始,跟在夏皇的左右,从来都是打以弱胜强、以寡击众的神仙仗,而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韩兴几乎都是摧枯拉朽碾压过去的。 就这两千派遣军?也许三年前他们尚还是大夏精锐之时,能够在图兰城阻挡上韩兴的大军十天半月,但三年过去,这三年间派遣军全军上下武备废弛,热衷享乐,早就没了当年的战斗力,恐怕一对上韩兴那曾经击破大夏十万大军的五千精锐,便要就此溃散而逃了。 终于,前来施压的三五个人中出现了和事佬:“郭毅士官长,我想,对面是韩兴元帅的话,就不要硬来了吧......” 这些经历过夏皇与韩兴大征服时代的军中人士,对韩兴都保有了极为崇高的敬意,即使他已经叛出大夏帝国有将近20年,他们依然异口同声,尊敬地称呼他为“元帅”。 “闭嘴!”郭毅态度极为恶劣地打断了他。 “我并不是说这个!”郭毅沉默了一会,终于示弱说道,“罗伏将军,我们经营图兰城数年,对于内部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即使地形并不适合防守,作为主要防备之地,也绝对比那西云镇要好得多!” 当然,男子并不是在对罗伏示弱,而是对那位远方依然在进行战备的曾经的帝国元帅示弱。 原本心平气和与他们淡然对话的罗伏,在听到郭毅的这句话后,却突然大发雷霆起来:“你倒是说说,我派遣军经营图兰城,都经营到哪里去了?” “这......”郭毅有些答不上话来了。 “你们指的经营,不会就是收受那些大小家族的好处,就此捞取钱财了吧!”罗伏冷笑说道,“这么看来的话,我派遣军在图兰城倒是经营地非常可以,手下哪怕是一个小卒都攒够大夏神都一套大宅子的钱了!” 众人汗颜,他们自觉理亏,并没有出言反驳。 虽然的确是各大家族主动送礼为先,但他们并没有适时拒绝,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他们的金钱攻势给拿下了。 “话说到这里,我也就此打住,免得破坏了我们的袍泽情谊。”罗伏闭上眼,不再深究这些事情,而是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你们都曾是我大夏军方的栋梁之才,你们要仔细想一想,如果纯从用兵角度考虑,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放弃图兰城,转而在西云镇进行防备。” 罗伏此话并没有错,派遣军的基层士兵都是大夏各个部队调来的精锐,而军官也同样是不论出身能力都算得上同层级佼佼者的存在。虽然经过了几年的废弛,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得到了答案,也因此,更加地默不作声起来。 看到同样前来施压的同伴们都一脸沉默的样子,郭毅心中更急,不由出声说道:“可是,罗伏将军,若从纯军事角度考虑,我们不应该直接放弃图兰区域,到云湖以东的地带组织防备么?凭什么要管那个皇子殿下的死活?” “你不是说,你已经把我和皇子殿下的对话,一字一句全部听在耳里了么?”罗伏并没有正面回答,也不屑于正面回答,而是语气转冷地反问道。 郭毅终于不再说话,因为他此刻,终于回想起来,皇子殿下与罗伏确实在方才就探讨过这个问题。 他也明白,以那位韩兴的手笔,如不是什么例行的劫掠的话,那目光必然不会仅止于图兰区域一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西云镇这个有山岭环绕的地带,就真可能是阻挡韩兴兵锋最佳之地了。 罗伏看着已经有些许冷汗流出的郭毅,继续说道:“况且,既然郭毅士官长提出了这个观点,那我便从善如流,不去管皇子殿下的死活,而是就此将我军撤到云湖以东,坐看图兰区域陷落,如何?” 郭毅终于大窘,如果是这样,依然不免要放弃各大家族贡献的财物美女,简直算得上陪了夫人又折兵。 第一百零七章 威吓 “将军。”郭毅硬着头皮回复道,“如今的我们可不能只考虑兵书上所说的东西了。” “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么?”罗伏嗤笑了一声问道。 郭毅听到此话,不由一窒,但还是僵硬地地回答道:“自然如此,如今我方的将士们都与图兰城的民众们建立起了非常深的联系,一旦联系断绝,恐怕很快就会无心恋战,这士气之上的东西,可比什么地形、天时要有用的多!” “倒是有些道理。”罗伏低头沉吟,仿佛对这番话确实有些意动,但片刻后,他又冷冷说道,“只可惜,全是些歪理。” 郭毅显然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听到这话,立刻暴起,还好周围的同伴们眼疾手快将他按住。 “罗伏将军,别以为您名义上是我派遣军的最高长官,就真能轻松驾驭住我们了。”郭毅冷冷一笑说道。 罗伏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作为一个拥有两千人的巨大集体,由于兵源是从大夏的各大部队而来,自然也充斥着极多的群体,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原禁卫军转移道派遣军中的一些人。 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都担任着军中的要职,而今天前来施压的人之中,也仅有一两位是其它边区军队出身的。 事实上,罗伏作为原禁卫军的军官,理应是这个群体的天然首领,但是他毕竟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便是安洁王妃的心腹。 安洁王妃今年34岁,尚还在女性魅力最充足的末期,虽然依然受皇帝陛下的宠爱,但是很明显,已经快要露出年老色衰的迹象了,而皇帝陛下也并不喜欢她所生下的几个儿女。就算现在尚还能用自己的美色魅惑一下已然快到花甲之年的老皇帝,但是想来时间也不会久了。 而罗伏作为安洁王妃的心腹,天然的立场上就倾向于姜澜多一点,而在这派遣军与皇子殿下事实上决裂的当口,他的这重身份也成为了军中反对派攻击的点,使得他如今在派遣军中的威望大幅下降。 唯一让这些反对派有着些许不安的是,对于这种明显有极大危险的迹象,罗伏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动作,而是神定气闲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如今日,原本军中大多的意见都是直接回绝皇子殿下的召见,而只有罗伏力排众议下来,决定见一见这位抛弃了他们的皇子殿下。 “既然我名义上是派遣军的最高长官,那么作为一个大夏军人,本质上就是要服从我的命令的。”罗伏淡淡地说道。 未等他们进行任何程度上的反驳,罗伏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道:“如果你们还算自认是大夏军人的话,那么请你们稍微地直白一点,在军队中搞这些拐弯抹角的娘们宫斗戏份,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罗伏的话语中明显带有了攻击性,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僵后,郭毅才冷笑说道:“罗伏将军,我们一直在非常直接地提出我们与下级士兵的要求——你倒是说说,我们哪里有拐弯抹角?” 罗伏嘲讽般地点了点头,说道:“是么?那么你们倒是说说,你们与图兰城的民众们,是怎么建立起深厚情谊的。” 在场众人无人敢于接话。 罗伏也不在乎地晃晃头说道:“我今天不是来计较这些的,毕竟都驻扎于此3年了,与这些地头蛇建立起盘根错节的联系,既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自保手段,这几年来,我也不曾有所阻止。 “但是,这可不能代表在我大夏国家危难之时,便头脑一热只顾眼前利益的理由!”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了下来,谁都难受,很快众将领中就有人出口反驳道:“将军,您不能这样凭空污蔑......” 罗伏扬起了一只手示意他停下,有继续说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不就是这点各大家族献上的贡品?不过我想,即使你们一意孤行要继续留在图兰城,恐怕接下来也收不到他们的贡品了。” 虽然罗伏直白的话语让众人都感到脸上发热,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罗伏此话中所蕴含的信息,脸色微变起来。 郭毅更是沉不住气地追问道:“罗伏将军,此话何意?” 罗伏不慌不忙地把玩这桌案之上的羽毛笔说道:“我派遣军专门派人去刺探过上午皇子殿下与众家族的谈话内容才对,你们这些比我率先掌握这些的,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郭毅皱着眉头,不解问道:“说实话,皇子殿下竟可以说服各大家族全力备战,甚至使得尹氏家族产生了实质上的分裂,我也只能赞叹一声这手段确实并不是当初那个庸才可以做到的。 “只不过,这与我军退守西云镇又有何干?既然各大家族都决心同心戮力抗击外敌,在图兰城防备不同样比在那西云镇要好上一万倍?” 罗伏闻言,只是内心暗中叹息了一声,他很明白,派遣军与皇子殿下的矛盾绝不是不可调和,如今派遣军做出这副鱼死网破的姿态来,只不过是皇子殿下如今所要做的事情触碰到了派遣军最为敏感的利益带而已,一旦这个解除,这派遣军自然对皇子殿下会缓和一分。 比如说,若是皇子殿下也决心在图兰城防备韩兴的大军,那么他们之间的嫌隙便会少上许多,甚至于合作地亲密无间也说不定。 不过,罗伏在内心的一阵波动后,嘴上却毫无波澜地说道:“如果接下来,皇子殿下是要去劝说那些大小家族们带着细软退守西云镇呢?” 郭毅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他好似是明白了过来这其中的所有关节,狠狠看向罗伏,却并没有说出任何的言语来。 他明白,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们之前才疏学浅,并没有猜测出这件事情,但是经过将军提点,我们倒是幡然醒悟了。”郭毅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出来,大计得逞一般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可就变成阻止皇子殿下对图兰城的大小家族们组织第二次会谈了。” “你尽可以试试。”罗伏毫不在意地说道,“说完了吧?说完了,那你们就赶紧去办你们的正事吧,时不可待。” 第一百零八章 利害 罗伏这样完全没有所谓的态度反而激起了郭毅的惊疑,他先是向后迈开脚步作势要离开,随后还是不放心地退了回来,不确定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我究竟有什么图谋?”罗伏一听,却是哂笑了起来,“我怎么敢有什么图谋,如果你认为你做得到的话,大可以去试试,何必在这里和我扯些有的没的?说不定就在这当口,皇子殿下便与这图兰城中的家族代表们成功地接洽了!” 郭毅举棋不定起来,但很快他又对罗伏冷笑道:“不要虚张声势了!就算我们放任那皇子殿下再度与这些家族会谈又能如何?难不成还真能说动他们离开图兰城?这里可积攒了他们运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产业,我就不信他们愿意放弃这些直接离开!” “所以我说来,你大可以去试试。”罗伏毫无所动,“不过我尚且记得,在前几日,收到皇子殿下即将到图兰城与家族代表们会谈之时,你们似乎曾经认定过这一番会谈绝不可能有所成效,也并没有加以制止吧?” 很多人的脸上都青一阵红一阵,至少,当前传来的讯息表明,皇子殿下取得的成果绝不是什么毫无成效这种形容词可以总结的——恰恰相反,洽谈让图兰城的大小家族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竟然大都表态要死守图兰城了! 那么,接下来,对于是否会取得进一步的效果,让各大家族主动撤出图兰城这种魔幻的事情,他们也不敢确定,会不会出现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派遣军从各大家族众所插曲的油水,就会大幅度地缩减,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他们派遣军死守图兰城的理由便完全站不住脚了。 毕竟,如果这些灰色收入大幅度缩水,难不成还要直接动用武装力量,直接强取图兰城民众的物资填补空缺吗? 这样的话,恐怕图兰城的民众们,就真的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恐怕,接下来,对派遣军最有利的决策,恰巧就是罗伏所提出的“全军撤回西云镇布防”了。 但最令他们迷惑的,便是罗伏的态度了,他仿似是完全不在乎他们派遣人手,强行阻断皇子殿下与各大家族的会谈一般。 但是很快,就有心思敏捷之人反应了过来,众人中唯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从极为激烈的思考中挣脱开来,皱着眉头向罗伏确定道:“罗伏将军这种作态,看来是笃定了即使我们出手阻拦,也改变不了各大家族们最终做出撤出图兰城的选择了么?” 罗伏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发声者,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一直以来对这一行人称得上是轻蔑的态度终于有所改变,他正色说道:“正是如此。” 那位矮小之人眉头一皱,但很快舒展,礼貌应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将军解惑。” 罗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心中了然,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但在其他人看来,两人之间的对话却像是加了密一般,完全听不出这两句话究竟有什么隐藏的意思。 “麦维军需官,不要藏着掖着,到底是怎样?”郭毅极为急切,竟直接摇着他的肩膀问道。 麦维矮小的身材被摇的有些头晕目眩,片刻后他才恢复过来,脸色严肃地说道:“郭毅士官长,诸位袍泽,我们首先应该清楚一点,这图兰城,不是皇子殿下的图兰城、不是我派遣军的图兰城,而是各大家族的图兰城。” 众人一愣,都不约而同地思考起来,最终对这个结论都不由地点头赞同。 郭毅也皱眉额首说道:“虽然我派遣军算得上图兰城中最为庞大的暴力组织,但那些家族也确实根基深厚,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单纯你武力是解决不了的。 “但这和我们是否要阻止殿下与那些家族会谈,又有什么关系?” 麦维看了他一眼,冷静说道:“自然有关系,这意味着,在这图兰城之中,如果他们真的齐心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没什么事做不成的,我们派遣军也阻止不了。” “你是说,他们或许齐心想要和皇子殿下再次洽谈一番?”郭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毅士官长,也许您并不相信,但是至少在现在,如果之前我们所获得的情报准确无误,各大家族确实向皇子殿下表明要全力死守图兰城的话,那么这两方,暂时来说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联盟关系了。 “一直以来,我们都只不过事这些家族的合作方而已,自然敌不过‘盟友’这样亲密的联系,如果皇子殿下要求再次会谈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而我们又肆意阻止,恐怕我派遣军和各大家族之间,会爆发不小的冲突。” “怎么就是盟友关系了,这一番表态就不能是那位皇子殿下威逼利诱迫使这些家族屈服于他的淫威么?”郭毅脱口而出说道,但很快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这番话的不对劲。 “如果在这图兰城中,都能做到对那些家族威逼利诱的话,那么皇子殿下的势力与能力恐怕在离开图兰城之后膨胀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麦维忽然嗤笑一声说道,“这样的话,那这位皇子殿下恐怕就是诸皇子中能力手腕的第一人了,如果真是如此,我倒是建议派遣军全军上下与皇子殿下达成和解,以后从始至终没有贰心地跟随他,说不定数十年后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夏皇帝的肱骨之臣了!” 麦维这一席话让所有人都不禁意动了起来,但很快他们便被拉回到了现实。 许久未曾有过话语的罗伏在这种微妙的节骨眼上忽然出口说道:“这其中关节,我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你们听了,你们若还是执意要阻止皇子殿下接下来的行动的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我倒是觉得麦维军需官说的很对。 “这位皇子殿下的能力手腕,你们今天也应该有所感觉了,虽然还够不到诸皇子中最强的地步,但好歹至少有争夺皇位的资格。” 见众人并没有反驳,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了下去:“既然如此,我们派遣军何不早点与这位殿下达成和解,为自己去搏一搏未来有可能的从龙之功呢?” 全场鸦雀无声,不知道有多少的心思在其中涌动着。 第一百零九章 闲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姜澜在图兰城中可谓是忙碌至极。 先是通过一些关系,联系上了各大家族中头部的一些势力,譬如安氏家族、明氏家族等等,而尹氏家族最近看来是真的陷入了内讧之中,不论是尹邱,还是尹安,他都没有办法联系到,询问安逸等大族族长之时,他们也只是一脸幸灾乐祸,也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 随后,姜澜便将这些人请入到自己在图兰城的行宫之中,洽谈撤离图兰城之事。 让姜澜实在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根本没有反对之人,所有的家族在简短的思考后,竟都不约而同地同意了姜澜的方案,即日起便开始着手准备将家族中的一些重要人物和产业通通暂且转移到西云镇中,只在图兰城保证基本的产业运行,而这些也大都交给了家族下人中一些足够忠诚,能力也不错的管事们。 各大家族如此爽快的答应,甚至反而引起了姜澜在一定程度上的猜疑,但很快他也释然,这套方案只不过是全力在西云镇组织防备的计划中,相对重要的一环,对他们而言基本是没有任何的好处的。想要有什么“夺取西云镇工商产业”的诡计,就算是有可能存在,这些家族在西云镇并没有根基,想要成行也是极为困难的。 更何况,西云镇的产业流动性极强,各种来自不同区域,甚至于一些神圣邦联的商人都在哪里活动,并不似是图兰城这里的封闭式逐渐衰落的经济体系,没有足够的实力是非常难以站住脚的。 既然原本预计的一大堆口水仗并没有发生,姜澜存的一肚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语都毫无用武之地,那他也乐得接受这样的结果,在各位家族代表离开他的行宫后,便着手进行下一项事务了。 可没有想到,接下来,更大的好消息送了过来。 派遣军同意撤出图兰城,在西云镇暂且驻扎下来,直到来年入夏或者第拉那的大军开到。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实在让姜澜半天摸不着头脑,当初在图兰城时和这两方势力打交道,可没见他们有这么听话过。 细细想来,也许真实“韩兴”这个名号在这些家族与派遣军那里实在是凶名赫赫,使得哪怕是原本作为争权夺利的对象和无耻背叛他们的皇子殿下,此刻都变成了可以拉拢的统战对象。 把这几天以来所做的事情与所有的收获都从脑中过了一遍以后,尚在行宫中半躺在椅上的姜澜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此时已经进入了山南半岛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期,大厅之中的壁炉让这股冷意消掉了大半。 许凌一直坐在姜澜身旁,穿着大夏的贵族女性惯常在私密场合穿着的严丝合缝的睡袍,贴近了姜澜问道:“殿下,有什么事么?” 姜澜不自觉地握了握许凌冰凉的手,有些懒散伸了个懒腰,想要翻身,却发现躺椅做的并不够大,完全不能支持他做出这个动作来。 “我们这次到图兰城来的目的,看来是全部达成了。”姜澜有些迷糊地说道,好像是在讲给许凌听,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许凌没有答复,很久以后,才说出一句话:“殿下,我听说大夏的后宫是不允许参与政事讨论的。” 姜澜忽然侧过身来注视着许凌。 她一时有些慌张,但最终还是心一横继续说了下去:“以前大秦帝国似乎频繁出现过几任权势滔天的太后皇后,以至于国力凋敝,因此大夏才创立了如今的这套后宫制度......” 许凌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发现眼前的皇子殿下,眼神逐渐地从柔和转化成了严肃。 两人之间保持了并不算太久的尴尬沉默,直到姜澜开口:“许凌,我很欣慰你居然开始有空闲想这些东西了。” 许凌对这似褒似贬的话语并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是略微地惶恐了起来。她在等待着姜澜接下来的话语。 “只不过,把国家兴亡之事都归咎在女人身上,本身就是极不负责的事情。”姜澜想了一下,缓缓出口。 许凌虽然对姜澜的这个从时下来看,显得极为离经叛道的观点起了些兴趣,但一直以来的固有观念还是催动她缄默不语起来。 “大秦帝国的衰亡不过是宗室内斗,而恰逢强敌入侵而已,哪里关女人什么事?” “可......”许凌本能地想要出口反驳。 以前刘枫对姜澜传道授业之时,作为贴身女仆的许凌也是不能停下对皇子殿下的服侍的,也因此在旁补充了不少的知识。她清楚的记得,大秦帝国是因为当时的皇后专政肆意妄为,导致帝国威信跌入谷底,才引起后来各地宗室蜂拥叛乱的情况。 “许凌,你当年被掳……尚还在鲁塞尼亚王国之时,大概是几岁?” 许凌脸色一白,她并不知道皇子殿下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聊起这种话题,但她想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回答道:“十二岁。” “十二岁……那群奴隶商人还真是禽兽。”姜澜暗啐了一口,随即恢复常态说道,“既然如此,你在鲁塞尼亚时,应该听闻过你们最伟大的统治者名讳吧?叫柳……柳……” “柳德米拉女王。”许凌善意地提醒道。 “对,柳德米拉女王。”姜澜收起了尴尬的笑容道,“她原本也只是国王的情人而已,那么她统治鲁塞尼亚王国的时代,算不算后宫乱政的时代?” 许凌默然无语,这位柳德米拉女王统治时期,成功地整合了大夏帝国北方四分五裂的鲁塞尼亚公爵们,并通过战争脱离了蒙兀儿人在王国的影响,算得上鲁塞尼亚历史上首屈一指的伟大者。 “不管是男性统治者还是女性统治者,总有昏庸的和贤明的,这很正常,大夏不允许后宫干政,可不代表我不允许皇后干政。”姜澜突然说出了让许凌脸红心跳的话来。 片刻后,姜澜伸出了被烘地有一点热度的手,碰触上许凌通红的脸蛋,轻声说道:“况且,您还不是皇后殿下呢,美丽的女士。” 气氛一时间旖旎异常。 第一百一十章 回返 大雪皑皑,一时间覆盖了地面有几厘米深,这几日雪下来,姜澜都不禁怀疑这山南半岛是处在这个星球的高纬度位置上了。 当然,前提是,这方世界确是以星球的形态存在的。 今日是姜澜原本预定的返回西云镇的日子,天公也算是给了他一个面子,几日来连绵的大雪也少许停了一会。 姜澜牵着许凌离开了行宫,行宫外此刻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的人群。 这些人群都是各大家族的重要人士,可以说占据了这些家族中真正可用之人的一大半,而他们也最终选择了完全跟随姜澜这位皇子殿下,去西云镇暂避风头。 这对他们而言,算得上是一场赌博,赌这位皇子殿下可以从这场浩劫中幸存下来,而韩兴也无力消化新近攻下的领土,被大夏王师反击夺回。 如此一来,即使韩兴有可能在图兰城之中烧杀抢掠,他们依然能保下很大一部分的财产。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收获皇子殿下的友谊。以后在图兰城的重建过程中,可以将自己家族的势力肆无忌惮地再次扩张一通。 让姜澜有些意外的是,尹邱也到了此地,用他的最直白的陈述来说,就是他们这一派与尹安那一派争权夺利最终失败,他们举族决定先到西云镇中避避风头。 至于尹安以及尹氏家族剩下的很大一部分势力,早就在这图兰城中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对于尹邱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姜澜并不想去过多的思考,现如今他们愿意跟随自己撤道西云镇中,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而尹安此人老奸巨猾,姜澜也摸不准他的行踪,便就此暂时搁置在一旁了。 而让姜澜喜出望外的是,罗伏似乎真的说动了派遣军的高层,传来讯息称在这些大小家族的成员离开后不久,在来年开春之前派遣军也将迁移到西云镇中的消息。 这一次的图兰城之行,可谓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但如此大好的局势下面,姜澜望着这些人,心中却暗自叹气。 为了政事与军事上的考虑,他能够做到说服这些家族暂时迁移到他的大本营之中,但是图兰城的民众们,却不是他n的范畴了。 西云镇如今的规模并不大,人口只有如今图兰城的十分之一,若是把这些民众也裹挟上,带到山的另一边避难的话,不说他们主观上是否同意,就算他们毫无怨言地跟随他们,可西云镇之中的过冬食物可并不能供应如此多的人口。 到时候,说不定就会造成更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 这方世界没有所谓的人道主义,但姜澜的现代人三观,还是在不断拷问着自己的心灵。 这些图兰城的民众们已经经历过大夏统治的开始几年,那种血腥恐怖的手段,姜澜实在难以想象,在十几年后他们又将经历这些东西。 最终,他选择了隐瞒,把这些家族全体即将迁往西云镇,而派遣军数日后也会将驻扎地从图兰城西转移倒西云镇内的的消息封锁了起来。以免造成巨大的恐慌。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有那么一点苦涩,但很快这丝苦涩就慢慢消失了。 姜澜率先一步跨到马车上,然后牵着许凌的手一用力,也把许凌带到了上面,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对他们淡淡说道:“出发吧。” 下方也早已准备好了自己的车马物资,当即互相看了一眼,便也不作声地随着皇子殿下启程了。 一个长队大约有近千人从图兰城的东门鱼贯而出,城中的民众们虽然一向木然,但对这样大的阵仗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关注和疑问,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愕然看着这一字长队,其中一些见识相对广博的行人们,在其中见到了一些平日里熟悉而又高高在上的面孔,脸上不禁出现了惊疑之色。 毫无疑问,这必将成为图兰城中一些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更加必然的是,这样的新鲜事,很快也会被生活的重压掠过,不过几日,民众们便会忘记今日这并不寻常的所见所闻。 ...... 图兰城到西云镇虽然同处一个区域,但是路途还是相对遥远,况且路途上还有积雪,这个队伍费了大约有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好不容易才姗姗出现一日的太阳落山,他们才到达了图兰城的城墙之下。 没错,是城墙。 别说那些从图兰城而来的家族们,连姜澜的脸上都略显惊讶,在他原本的计划中,这城墙都是要在来年开春后才来得及砌起来的。但现在看来,不仅延绵不断的山路被炸成了一个平滑的大道,这大道的尽头,那座由姜澜从那间书屋中获取的棱堡设计图纸,也真实可见地变成了实物。 姜澜不自觉地走下了马车,走到城墙之前,缓缓摩挲着冰冷的墙面。 “石墙......”姜澜喃喃说道。 但虽说这墙面的成分是石头,但是那之上却完全看不出有石块的缝隙存在,似乎整个城墙都是浑然一体雕琢出来的。 姜澜并没有在这里驻足多久,而是带着一整个队伍,准备穿过这城墙之下唯一的城门。城门中有三五个卫兵把守,也有一些商贾进进出出,但姜澜发现,他们似乎都拿着一个令牌状的物件,在通过城门之时,这些商贾们都一脸陪笑着把这个令牌完好地交给了把守的卫兵们。 “这位请停一下!”姜澜正要唤车夫通过此门,驻守的一名卫兵便不卑不亢地叫住了车夫。 姜澜走了出来,对卫兵和颜悦色道:“有什么事么?” “还请出示一下通关令牌!” “通关令牌?”姜澜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们并没有通关令牌。” “那还请到关隘口购买通关令牌。” “关隘口?”姜澜先是重复了这三个字,随后又露出奇怪的神色问道,“请问,只要有人要过这个城门,就必须购买这个所谓的‘通关令牌’么?” 第一百十一章 特权 “当然不是,如果您持有西云镇镇民的身份铭牌的话,自然也是可以毫无阻碍地通过的。”仿佛看出姜澜一行是第一次走入西云镇的生人,这位士兵非常耐心地解释道。 姜澜有些乐了,又追问道:“那这西云镇镇民的身份铭牌,要如何获取?” “这个简单,只要您拥有西云镇房屋的地契,并在此地居住满一个月,便可以自动获取这身份铭牌。” 姜澜突然感到一阵无语,看来这城墙突兀地建立起来之后,刘枫他们也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就这么一步步创立出了这么一套制度来收取过路费了。 收取过路费这个构想,虽然最早是由姜澜提出来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往里面细想过,看来刘枫他们确实算得上大夏帝国体系里面的官僚精英,短短一月下来,竟就做到了这种程度。 姜澜脸色平静,又问道:“那么,这通关令牌的价格是......” “这个,还请阁下到关隘口询问。”卫兵遥指了一下城墙之下的一个看不出来有什么奇特之处的房屋,随即语气一转,便不再搭理姜澜,而是恪尽职守继续站岗。 姜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走进这间虽然相对空间较大,但是并没有多少装饰和特色的单调房屋内。 购买通关令牌的人已经排起了一个长队,这之中钱币碰撞的声音听得人心情都有些烦躁了起来。 看起来,这里的工作人员效率不错,很快就轮到了姜澜,姜澜对眼前这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少女问道:“请问,这通关令牌如何购买?” “十枚铜夏币一人。”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夏帝国的金融体系还处在与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向符合的地步,还是非常原始的金本位制度,其中又有金夏币、银夏币、铜夏币之分,所有的币种上都刻有当今皇帝陛下的侧面相。 姜澜略微算了一下,又问道:“如果购买数量较多的话,有没有折扣?” “没有。”少女的话语极其简短,虽然并没有显得不耐烦,但总还是少了点人情味。 “那通关令牌需要一个人对应一张令牌买么?”姜澜脸色不是很好看地问道。 姜澜见过那个通关令牌,虽然做的比较小巧,但他还是难以想象一千张令牌发下来的盛况。 “我们有最大额度一百人一张的令牌。”少女非常得体地答复道,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那好,我买一千二百四十五个。”姜澜直截了当地说道。 少女显然是有些被惊到了,愣了一会,随后说道:“抱歉,超过五百人以上需要批负责人报备,请稍等。” “你们的城门什么时候关闭?”姜澜皱了皱眉头问道。 “晚上八时。”少女回复,“阁下稍安勿躁,我们处理很快。今天之内一定可以让您入镇。” 随后,少女迈着极快的步伐暂时离开了此处。 仅仅过了一会,少女便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长相贼眉鼠眼,但显得十分华贵的中年男子。 “总管,这位就是要购买一千枚以上通关令牌的先生。”少女先是恭敬地说道,但她忽然发现被她喊作“总管”的男子在认清姜澜面目的一瞬间,便眼神呆滞起来,她不由得提醒道,“总管大人?” “属下参见殿下!”这位总管并没有搭理少女,而是忙不迭地对姜澜行了个大礼。 “总管,你在说什么?”少女明显还未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也被这位总管按着强行行了个礼。 这位“总管大人”,赫然正是那位双手残废的理论炼金术士康拉德! “好了!康拉德先生,这是一枚金夏币,应该足够两千人过关了。”姜澜皱了皱眉头,从棉衣的缝隙中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硬币交给了少女。 少女明显还在一脸懵的状态,本能般地想要接住这枚金币,伸出来的双手却被“啪”的一下打散,康拉德对少女做出了一脸严肃状说道:“你去处理别人的通关令牌!” 少女感受到了康拉德的不善,心惊胆战之下也不敢细想,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惊魂未定地给其它人办理通关手续。 待到少女继续为其他人递送通关令牌后,康拉德才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夏币,讨好地对姜澜说道:“殿下,这本就是您的地盘,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姜澜对于这种展开非但没有感觉到舒畅,反而心底有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愤怒,推开了康拉德的手,缓缓说道:“康拉德,这段时间以来,西云镇又多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啊!” 康拉德也算是一个有着丰富阅历的中年人,如何不能听出姜澜语气之中潜藏的怒气,他终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对姜澜这不知道是真夸还是在反讽的话回复道:“殿下,我们这些日子来擅作主张,是不是让您不满意了?” “不满意?怎么会?”姜澜原本燃着怒火的心情却被康拉德这么一番话给熄灭了不少,“这段时间里,这西云镇的发展倒是超出了我的意料,而这发展中配套的新制度也算是跟得上发展的脚步。” 虽然并没有听懂皇子殿下话语中的细枝末节,但康拉德还是意识到皇子殿下至少在这番话里没有阴阳怪气的成分,反而是非常纯粹地在褒奖这些日子以来的成果,他不由喜上眉梢。 “那......” “可是,康拉德先生,你今天却做错了一件事情。”姜澜粗暴地打断了康拉德想要自夸一番的行动,攒着些怒意说道,“你们既然定了这套制度,那就要切实地实行下去,难道就因为要过城门者是我,你们就网开一面,让我免费过境了么?” 康拉德低下了头颅,作着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 姜澜见他做出这副姿态,心中哀叹了一下,这位康拉德也许在他本人的专业领域算得上登峰造极,即使是邬瑞这个对他充满偏见的大炼金术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分与能力,但是其它方面,此人就完全不可理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炼山 姜澜也不再深究康拉德那让人有些生理上不适的举动,而是平静说道:“康拉德先生,钱我已经付了,能不能把通关令牌交出来给我?” 康拉德慌张地点了点头会意,饶是以他这般迟钝的性格也察觉到自己可能在某些举动上触怒了这位皇子殿下。 他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大厅,在后方一个上了锁的小房间内倒腾了一会后,便交给了姜澜十几个做工精致的令牌,满头大汗地说道:“殿下,这就是全部了。” 姜澜接过了这些令牌,令牌应该是用某种金属制成,姜澜能感受到这种重量。 他转身离开,却无奈发现康拉德也不识时务地跟了上来。 “康拉德先生,您不需要回到您的岗位上去么?”姜澜极为和缓地问道。 康拉德完全听不出姜澜语气中的不满之意,笑嘻嘻地说道:“殿下,我虽然是这里的总管,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事务,不过是刘枫大人把我提携来这里,让我好歹有些清净的空间而已。” “老师把你提携过来?”姜澜闻言一惊,把他拉到一旁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康拉德说道:“殿下,原本这堵城墙,在刘枫大人的计划中,是不会这么快建起来的。” 姜澜点点头,在他与刘枫的策划中,这堵城墙至少要等到开春,气温回复一些以后才可以雇人建立起来,并且还不是棱堡,只不过是女墙而已。 他对付第拉那伯国,最终的手段,还是那爆炸威力强大但极不稳定不易储存的天雷液。 “但是在还剩下一个山岭未曾爆破,就要炸开一条通路之时,我向刘枫大人提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把那座山岭炼化成为一堵城墙。”康拉德眉飞色舞起来。 姜澜静静听着,他记得出从西云镇出发,离开那片丘陵地带的最后一道山丘,他粗略估计有大约60米高,而且宽度并不似是如今这堵城墙,连形状方面都和现在已经可以被定义成“棱堡”的城墙天差地别。 把山岭炼化成一堵城墙?姜澜用非常犹疑的目光看着康拉德,并开始怀疑起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是不是一个隐藏的高魔位面。 “能不能和我说一下,你具体的操作流程?”姜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问道。 他虽然对炼金术一窍不通,但其中的逻辑却和他前世学到的一些科学的手法很像,以至于完全可以做到触类旁通。 康拉德听到这个,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显,他情绪高昂地说道:“首先,在山岭的一些要害部位刻画出用于溶解土质的炼金阵,将整座山岭的表面都变成可以流动的液体,然后......” “等一下等一下。”姜澜叫停了他滔滔不绝的叙述,问道,“这炼金阵是由谁来刻画的?” 康拉德的双手残废,并没有刻画炼金阵的能力,而他的徒弟兼炼金阵刻画工具人弗瑞德李希也被邬瑞收走教学去了,他记得在西云镇中也没有其它的炼金术士了,那么是谁担负起刻画炼金阵的任务的? “自然是我的师父邬瑞了。”康拉德收起了得意的表情,脸上很罕见地皱成了一团。 姜澜不由得有些惊讶,在他离开前,康拉德与邬瑞尚还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现在居然能在某些地方达成一定的合作。 姜澜也不再细想这些事情,既然邬瑞大师全程参与了这次城墙的,额,炼成,那么等进城后向邬瑞详细询问此间的细节也不迟。 至于现在?很快就要进入彻底的黑夜了,那一千余人的各大家族贵胄都还在外面晾着呢,还是趁早进城为妙。 ...... 在处理完所有事务,暂且地安顿好这一千人的起居之后,姜澜拖着疲惫的身躯,与许凌一起回到了他在西云镇的行宫之内。 仆从们刚一推开行宫的门,姜澜便见到了一个一身朴素棉服的韩瑛,正慵懒地靠在前往二楼的旋梯上,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 姜澜见了,笑了笑说道:“韩瑛小姐,真是好久不见!” 韩瑛之时瞟了他一眼,随后便把目光全部汇集在许凌身上。 许凌此时穿着一套颇为华贵的皮袄,完全不似是仆从的装束。 她在许凌惯常的脸红之前,便把目光收了回来,随即走下旋梯,调笑着对姜澜说道:“这么看来,殿下您和许凌妹妹这一行发生了不少应该发生的事情呢!” 姜澜伸了下舌头,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韩瑛小姐既然看出来了,那在下就此顺势承认,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澜直截了当的承认打了韩瑛一个措手不及,她沉默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怀着说道:“话说回来,我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大夏的皇族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配偶,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敌国公主、异国奴隶、还是本国平民都可以照单全收。” 姜澜当然清楚韩瑛所说的这些,都是他那父皇环肥燕瘦的后宫里存在的类型,但他还是没来由地脸上发烧起来。 他并没有显露出异状,而是带着感慨说道:“大夏的皇子们一生可以纳娶好几个人,容错度极高,况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嫁娶的,我们大夏的皇族可是被明令禁止不准与大夏的王公贵族们有任何程度上的婚姻与恋爱关系的。” 韩瑛的眼神忽然明亮了起来,但也很快地暗淡了下去。 姜澜并没有注意到韩瑛在这极短时间内的表情变化,而是带着疑问道:“韩瑛小姐,难道泰西诸国的王子公主,便没有自由的选择权了么?” “你说呢?”韩瑛看了他一眼道,“所有追随神圣殿堂的国家都实行着一夫一妻制度,王族的每一次联姻都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国家的命运。我可早早就被我的父亲许配给瓦伦西亚的王子殿下了。” 姜澜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但他很快地收敛,尽力确保韩瑛没有发现他的异状,不动声色地问道:“韩瑛小姐,您的父亲把您许配给瓦伦西亚的王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 联姻 传统意义上的泰西之地,除了中北部的大平原、草原地带以外,南方由三大半岛组成,从西向东分别是:哥特半岛、伊鲁特利亚半岛以及山南半岛。 而这三大半岛,再加上南方大食之地上漫长的海岸线,既包裹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海洋:泰西海。 古泰西帝国最鼎盛的时期,便是环绕这个丰饶的内海组建了旷古绝今的大帝国。 而瓦伦西亚王国,就起源于哥特半岛的东部,它的历代国王们励精图治,又把伊鲁特利亚半岛的南部收入囊中,俨然是泰西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几大国家之一。 姜澜清楚,泰西诸国的王室联姻,都是带着极为纯粹的功利性质的,而坐落在山南半岛西陲,与伊鲁特利亚半岛隔海相望的第拉那伯国,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确实与瓦伦西亚王国相近。 姜澜已经被刘枫、罗伏等堪称是韩兴的狂热粉丝搞得魔怔了,他不由地开始思考韩兴此举的用意。 韩瑛当然不知道姜澜居然因为她的这则信息搞得惊魂不定起来,叹了一口气后便说道:“两年前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储殿下随外交使团来过第拉那城,那个瘦不拉几的猴子一看到我就两眼放光,直接通过外交途径向我求婚了。” “居然还有看得上你的人?”姜澜惊讶说道。 韩瑛跳起来嘣了一下姜澜的脑壳,便不再追究了,而是继续说道:“听我父亲说,他们甚至威胁我父亲,如果不同意这次指婚,瓦伦西亚的大军即日就会开向第拉那城。” 姜澜吃痛之下,依然保持了比较正常的思考能力,他不由奇怪道:“韩兴乃当世人杰,连我父皇都打退过不止一次,居然还会怕那小小的瓦伦西亚王国?” 韩瑛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战争有那么简单?大夏每次对我第拉那伯国用兵,都会让我国元气大伤,几年都缓不过来。那瓦伦西亚王国毕竟是泰西诸国中国力首屈一指的强国,真要领兵来犯,我们要不知损失多少的平民百姓。” 姜澜忽然想起了尚在图兰城中,还未知未觉的民众们,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那作为伯爵之女的韩瑛小姐你,便无奈出卖色相,拯救您领下的子民于水火之间了么?”姜澜收拾了一下心情,调侃着对她说道。 “是啊,尊敬的皇子殿下。”韩瑛露出一个得体而纯净的笑容,“不像殿下您,即使是遇到了这样大的危机,也可以呼唤自己亲爱的兄弟们千里驰援,甚至有一举攻破我第拉那城的希望呢!” 姜澜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那个窝囊废大少爷,前几天回到这里了,我有一千万种方法撬开他的嘴知道他消失的那几天去了哪里。”韩瑛拨弄着手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 “知道归知道,我不会追究你对盟友实际上的隐瞒。毕竟从你的角度来看,确实情有可原。”韩瑛又淡淡说道,“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而离开。” “为什么?”姜澜不解,他原以为诱导他的兄弟们直接攻击第拉那城这个计划是严重侵害到韩瑛的底线的,是可以动摇他们两人之间的合作基础的。 “你觉得,就你那过家家一样合纵连横,围魏救赵的伎俩,真能让我的父亲吃个苦头么?”韩瑛冷冷说道。 姜澜有了一种感觉,包括刘枫、罗伏以及韩瑛在内,与那位韩兴接触越多的人,对他就越有莫名其妙的自信,仿佛再怎么困难的局势,只要亮出这个人的名号来,就足以创造奇迹一般。 姜澜感到与韩瑛之间的谈话已经到了有些危险的地步,他扫了一下四周,一些仆从们都低着头忙碌地做着一些事务,好像是在刻意规避什么一般。 他叹了口气,对韩瑛说道:“别在这里说这些了,我们去别处。” 韩瑛也意识到了这点,点了点头,便随着姜澜走进常作为会议厅的房内。 佣人们眼疾手快地点好了蜡烛,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待到他们全数离开之后,韩瑛才对着同样跟来的许凌,低低笑道:“看来皇子殿下对您还真是宠爱,居然连这种讨论都让你参与进来。” 许凌并不说话,她本身就不是什么能说会道之人。 姜澜皱了皱眉头说道:“好了,韩瑛小姐,你倒是说说,我这个布局,如何不能给那位伯爵大人制造半点麻烦?” 姜澜现在很生气,不是因为韩瑛知道了他的图谋,而是他的图谋被韩瑛贬低的一文不值。 第拉那伯国的军队再怎么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更没有什么划时代的武器。更何况历次战争表明那种地域即使是韩兴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凑出来五千可战之兵,他们又没有分身术,一旦韩兴选择了主动进攻图兰区域,必然会导致后方空虚。 韩瑛转头正色说道:“我不知道。” 姜澜无语地看着她,却见她又缓缓说道:“如果是我这样的俗人掌控第拉那伯国,那么我根本不会选择厉兵秣马进攻图兰城。但是我的父亲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想好了后手,你这样用傻瓜都想得出来的办法,在我父亲脑海中恐怕早就推演了百余次了。” 姜澜从不服气变得有些惊疑起来,没错,韩兴这样的对手一定早就想到了这种走向,虽然他的计划算得上是即使全盘透露给对面,也不会让结局有太多改变的阳谋,但是若对面的军神真由破掉这个阳谋的办法呢? 姜澜沉思了起来。 见姜澜这副样子,韩瑛不由“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殿下您也没必要太惊慌,就算我的父亲有撒豆成兵的能力,倒霉的也不过是受了诱惑决定进攻我第拉那城的家伙们而已。对殿下您来说,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确实有理。”姜澜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韩瑛小姐,我还是很好奇,您有这么一个如同战神转世的父亲,为什么还要闹别扭到我这里来给您伟大的父亲添堵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暴露 饶是韩瑛这样神经大条的女子,也被姜澜这样似是辛辣嘲讽的话语给破防了,她狠狠地瞪着姜澜,却并没有吐出任何的粗鄙之语,反而眼睛缓缓闭上,冷静说道:“除非我父亲能毕其功于一役,把我国的国境线推进到整个定岳山以西,否则是守不住的......你怎么了?” 韩瑛看着姜澜微微张开的嘴巴,感到有些不对,便出口问道。 姜澜适时地合上了嘴,韩瑛给出的这个理由让他想起了罗伏所说,那罗伏比韩瑛的战略目光更加长远,或者说......是对韩兴的粉丝力远强于身为女儿的韩瑛,竟一口笃定韩兴所图的不是一个图兰区域,而是整个原吕底亚帝国西境、定岳山以西的土地。 “没什么。”姜澜恢复了冷静,又接着说道,“然后呢?” 韩瑛也收起了奇怪的目光,接着说道:“当然,我也知道我的国家几斤几两,世界也不像古典时期那般,一个英雄人物真能逆天改命的时代。再怎么乐观地估计,我第拉那伯国兵源稀缺,土地贫瘠,再怎么样也打不下这么一大片土地。” 姜澜含糊地应了一下,在罗伏那半日不断叙述韩兴生平事迹的那一个下午后,他却也对“人力有时穷”这句话产生了怀疑,竟有那么一丝相信韩兴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瑛虽然感觉到气氛有那么一点奇怪,但尚还没有到发现这奇怪气氛来源的地步,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父亲出兵攻下再多的城池,拿下再多的战果,到头来还是不免会一场空——不,可能更严重,初期拿下越多的城池,到后期就会损失我第拉那伯国越多的士兵。” 姜澜完全不敢作声,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如此惧怕把自己心中所想告知给他人。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眼前的这位姑奶奶继续保持自己明智的判断,不要如姜澜自己一般,出现思考上的动摇。 不然,若是她真的有那么一丝相信她的父亲能拿下如此庞大的战果,说不得就直截了当地溜走回到她父亲的怀抱之中了! 这样一来,姜澜也不得不做一回恶人,直接将这位对自己帮助甚大的伟大国际主义者抓捕起来监禁,直到这场对他而言的通天浩劫过去。 “嗯......这么一说,韩瑛小姐确实要全力阻止您的父亲大人开疆拓土了,这样对我大夏好,也是对您第拉那伯国的将士们好。”姜澜违心地说着这些话。 韩瑛确实是一个极为敏锐的女子,她很快就从姜澜的话语中察觉出了不对,眼神不善地走上前,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见到韩瑛与姜澜一直保持着的得体距离靠近了一些,一旁的许凌瞳孔缩了一下,并没有表示什么。 “天见可怜,我怎么敢呢?美丽的韩瑛小姐。”姜澜陪笑着说道。 韩瑛仿佛感知到了许凌的神态,适时地退后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看了姜澜一会,复又说道:“算了,就算你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也无妨,反正帮你守住这片图兰区域最险要之地,我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姜澜见韩瑛并不追究,终于放松了下来,但没一会,却又听到韩瑛的声音响起,音色渐变,忽然变成了他们初见之时,那种极为妩媚的声线。 “不过,澜殿下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真把那些窝在图兰城不敢出来,连立场都不敢有所暴露的那些窝囊家族们给拉到自己的战车上了呢!” 姜澜听这个声音听得牙齿有点酸,这种声线下的韩瑛不仅显得魅惑,在姜澜眼中还有那么一点的......装。 他可以看出,韩瑛在韩兴那里所接受的应该是最为正统的继承人的教育,说的明白点,就是“一直在当男孩子养”。 虽然韩瑛本身的硬件系统过硬,不论从容貌、身材还是梳妆打扮的风格来看都算得上是非常完美的女性,但是那种从灵魂深出释放出来的英武气息却时不时会压倒她所有的外在,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也因此,当她刻意地作出这种姿态之时,姜澜在赏心悦目的同时,又很是头痛。 “这个嘛,自然是他们识时务、明道理而已,与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姜澜打了个哈哈,敷衍说道。 “我还曾听说,殿下您亲自搞定了戍守在图兰城的军队,没过几日,他们似乎也乖乖听话要来这西云镇了。”韩瑛轻柔的声音拂过了姜澜的脸颊。 姜澜一惊,声音低沉了起来,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殿下您与您的部下们可都没有限制我的行动呢!”韩瑛温柔地笑道,“我一个敌国公主,深入到敌国腹地忍辱负重,没有一点后手怎么行呢?” “可为了向我炫耀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把‘你有后手’这个情报暴露给我了。”姜澜也露出一丝笑容,反击道。 “我倒是无所谓了。”韩瑛抬起头看着姜澜说道,“不过殿下你此去图兰城,竟能收获到如此重大的成果,倒是让我有点想象不到呢。” 姜澜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一切都得感谢您的父亲韩兴大人啊,若不是有他的压力,这些势力怎么会选择暂时苟且与我合作呢?”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殿下您的魅力是众所周知的。”韩瑛有意无意拍了一个极其生硬的马屁。 “众所周知地差么?”姜澜失笑,又脸色一正说道。“不过,韩瑛小姐,你信不信,若是某一天,从泰西之地以西的无尽大海、或是从安息之地以东的茫茫荒漠中突然窜出来一些未知的可怕怪物,从已知世界最西端的加利西亚王国到最东端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从极寒之地的卡尔马王国到极南的阿克苏姆王国,所有的人类都会联合起来共同对敌的。” “我不信。”韩瑛的眼中泛着些光芒,许是蜡烛光芒的倒影,如果细细看着她的双眼,会让人感觉到一股别样的魔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事 “何以见得呢?”姜澜看着韩瑛的双眼,不由自主地问道。 “殿下,您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韩瑛“善意”地提醒道,但眼中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姜澜笑了笑,适时地把目光移了开来,此时韩瑛也正色说道:“殿下,虽然我们都并未经历过吕底亚灭亡的时代,但是这个时代离我们过于接近,以至于我们都从真正经历过这些的人口中无意间听到这些东西。” “是吗,”姜澜露出了尴尬之色说道,“我倒是没有。” 毕竟他借尸还魂不过四个月而已,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身边人只有刘枫一人而已,并且他一直只与姜澜谈一些内政上的事情,对于他的亲身经历,倒是真没怎么在姜澜面前有所透露过。 韩瑛一时无语,但很快地说道:“虽然我并不喜欢我的父亲,但至少得承认,他当年在吕底亚灭亡之时的举动,确实很有古之名将的风范,也算得上是吕底亚帝国灭亡的始作俑者。” 姜澜点头表示同意,在经过身边“韩兴粉丝”的灌输洗脑之后,他是真的有种“夏皇游而不击,韩兴才是灭吕底亚主力”的感觉,偏偏带给他这种感觉的,都是刘枫、罗伏这样大夏的肱骨之臣,自然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他曾经对我和我的兄弟们说过,当年吕底亚都城尚未被破时,其腹地已然是一片混乱,新泰西城围城战中最早前来驰援的反倒是泰西诸国的增援军团。”韩瑛幽幽说道。 姜澜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秘闻,他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侧耳倾听起来。 “而吕底亚都城被破后,吕底亚帝国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由当时的吕底亚四皇子、六皇子率领的精锐军团,甚至还在定岳山脉以西隔岸观火。” “为什么?”姜澜不解。 韩瑛看了他一眼,又带着些惆怅的情绪说道:“因为若是位于新泰西城的皇帝与皇储死于城破后混乱的屠杀中,那么这两位便可以按照吕底亚的继承法,自动获得吕底亚帝国的皇位。” 姜澜渐渐皱起了眉头,虽然说理论上,以大夏帝国的这套制度,也非常容易产生这样的情况,但是事实就是大夏自从崛起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姜澜转瞬间想到的第一个因素,便是历代的皇帝都算得上极为强势的领导人,诸皇子之中,即使是最为野心勃勃和才华横溢的,在皇帝死前也不得不屈从于老皇帝的威势。 当然,姜澜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那便是大夏的皇帝永远牢牢掌握着大夏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禁卫军,在禁卫军面前,诸皇子所掌握的两千派遣军,不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上,都远远不如大夏帝国的真正精锐。 这种联想只持续了一会,便被韩瑛的话语打断了。 “直到我的父亲决心以看似弱势的兵力,忤逆那位夏皇的旨意发兵定岳山以西之后,他才发现,吕底亚帝国剩余的国土此时也被实质上分裂成了三块。 “一块是支持四皇子登基的地域,一块是已经承认六皇子正统皇位的地域,另外一块,就是仍然在观望他们决出最终胜负的地域。 “而这些地域都有一个非常鲜明的共同点:都盲目无条件地信任定岳关的险要,自认为大夏军队绝不可能突破这层天堑,即使吕底亚帝国处于内乱之下。” 姜澜默默听着,随后插嘴说道:“看来,就历史的结局来看,他们失败了。” “他们本不该失败。”韩瑛叹了一口气。 姜澜发现,韩瑛在说道吕底亚帝国的灭亡之时,总是不免会带出些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多愁善感起来,这对于韩瑛这样的女子来说,倒是殊为罕见的。 韩瑛接着说道:“我父亲毕竟带的只是小股兵马,而那位夏皇当时也正为我父亲不听从他的命令而龙颜大怒,暂且没有下令对其进行增援,后勤不足、兵马也困顿,甚至带来的军队都算不上什么帝国的精锐。如果从那个时候看,大概整个已知世界都会认为我父亲是一个名不副实的鲁莽之辈。 “但是在我父亲领着小队兵马偷渡过几乎已经不设防的定岳关这个时间节点上下,那两位争夺皇位的皇子们却对那些中立的地域各自下达了最后通牒,若是在某个时间点后没有选择效忠的对象,那么手握吕底亚剩下的最强军力的两位皇子,就会暂时握手言和,首先进攻这些立场暧昧不明的地域。” 姜澜听到这个,突然有些无语起来,自古以来,一些立场不明确的中立者几乎都秉持着一个亘古不变的理念“谁赢他们帮谁”。 如果这两位皇子是政治水平至少在普通贵族水准的庸人的话,正确的选择就应该是摆好车马,打一场决定胜负的大会战,胜者一方自然会接受到包括中立一方最为忠诚的拥戴。 但那个时候,那两位依旧内斗不止的皇子们避开了无数正确的选项,选择了其中最为糟糕的一个。 “而我父亲的出现,反而让这些中立地域找到了救命稻草,他们直接主动联系上我的父亲,为他提供辎重、营地甚至一定量的士兵,只因为我父亲答应了他们暂时性的独立自主。” 姜澜适时地点头说道:“在这些地域的主人为选择两坨臭不可闻的屎而两难之时,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虽然并不是很正常,但尚且还算可以接受的无异味的石头的时候,是个正常人都会慌不择路地选择石头吧!” 姜澜的调侃让韩瑛扑哧一笑,但很快那种迷人的笑容就在韩瑛的身上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甚至感到有些疑惑的忧郁感:“总之,我得承认我父亲的军事天赋的确是过硬的,一旦收到这些地域的援助,他手下数量偏少的军队便立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五天内连破两位皇子的主力,最终夏皇终于决定发兵之时,我父亲在定岳山以西甚至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即使两位皇子的势力加起来,对我父亲也要稍显不足。 “而这些投诚的地域里面,就包括了皇子殿下您的辖地,图兰区域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机会 姜澜先是抿着嘴唇不语,然后再艰难开口:“你是说,图兰城当时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尹安,是因为两位吕底亚王子被迫站队,才无奈选择了您父亲那边的阵营,投诚大夏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韩瑛笑了一声道,“尹安当时可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表露出各种迹象想要直接投靠我父亲的,而两皇子之间的最后通牒只不过是让图兰城中的大小势力不再反对投诚大夏帝国而已。” 姜澜一向以为,把完好无损的图兰城直接献出,以至于图兰城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成为大夏在吕底亚腹地的飞地的罪魁祸首尹安,是一个从头到脚目无祖国、民族的可耻败类,乃至于这一次也成了投降的急先锋,但在韩瑛的叙述之下,他所有的行为似乎都有了可看来合理并且相当无奈的解释。 而韩瑛在这之中,更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了一个对如今的姜澜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那便是:尹安在20年前的吕底亚灭国战争中,便曾经与当时忤逆夏皇旨意,长驱直入定岳山以西腹地的韩兴达成过某种程度上的合作。 这种合作的强度与深度,姜澜暂时还没有什么定论,但是至少,这一次尹安如此之快地联系上韩兴,且第拉那伯国经他之手成功地将细作运作到西云镇内,想必与他们20年之前的合作有着非常深的关联。 姜澜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向韩瑛问道:“那么,韩瑛小姐,你知道20年前,定岳山以西的那些中立区域,在韩兴大人突兀地横插一脚后,他们最初所效忠的对象,是大夏帝国,还是韩兴大人?” 韩瑛脸色一变,但还是徐徐出声说道:“殿下,最初他们当然是名义上效忠于大夏帝国的。但是随着大夏帝国增援迟迟未到,而我父亲又如同惯常一般以少胜多,从绝对的劣势变成与两王子对峙的均势后,据我父亲所言,当时有很多旧吕底亚的贵族,明里暗里都劝说过我父亲登位为吕底亚的皇帝。” “吕底亚的......皇帝?”姜澜有些错愕。 她很乐见姜澜错愕的神情,便笑着问道:“殿下这段时间内都在积极备战防备我的父亲大人,那么至少应该对我父亲大人有着基本的了解吧?” 姜澜点点头:“韩兴大人原名为乔治.克里斯迪亚诺,其父——也就是韩瑛小姐您的祖父曾是驻守吕底亚帝国东部边界的大贵族,后被大夏击溃俘虏......” 姜澜不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韩瑛闻言笑了一下,说道:“没错,从血统上,我父亲算得上是纯粹的吕底亚贵族,而吕底亚帝国数百年前也确实有过一段各大贵族和平交接、轮流称帝的情况,至少从法理上来讲,我父亲当时是绝对坐得稳这个皇位的。”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在那两位废物皇子的衬托下。” “从现状来看,似乎是韩兴大人拒绝了?”姜澜试探着问道。 “拒绝了。”韩瑛的鼻子皱了皱,“我不知道我父亲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他当时是真的对大夏忠心耿耿,也许是他并不觉得可以正面击败同为当世人杰的夏皇。而他严词拒绝之后不久,夏皇便从定岳关引兵而入,摧枯拉朽地彻底毁灭了吕底亚帝国。 “在那之后,我父亲便被夏皇分封在第拉那区域这个山岭纵横的穷乡僻壤了。” 韩瑛似乎是把自己的情绪带入到她所叙述的父亲之上了。 这么看来,夏皇也许是愤怒于韩兴并未听从他的旨意,也许是忌惮于他的才华与在吕底亚腹地的声威,但是可能依然顾念昔日的情分,韩兴并没有因此功高震主而被软禁甚至被杀,还是被夏皇保留了一片区域供他统治。 “如此忠诚的韩兴大人,为什么又要无故地拥兵自立呢?就算想要拥兵自立,当时那般大好时机,为什么却要拱手想让呢?”姜澜喃喃地说道。 “虽然由我来说很不客观也不可信。”韩瑛知道姜澜此话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是在说给自己听,但她还是低声地说道,“我父亲那样的英雄人物,其思想岂是我们这样的庸人可以理解的?” 姜澜惊讶地看了韩瑛一眼,也莫名地好笑起来,他可以看出韩瑛对她的父亲感情极其复杂,一方面无时不刻显示着对他的不满,一方面又矛盾地崇拜着他父亲的才华与魅力。 韩瑛的情绪忽然没来由地低落了起来:“不管如何,那个泰西帝国分裂后,最为强大的分支吕底亚帝国,也总算是在我父亲的最后一击之下,连个尸体都不剩了。” 姜澜这才姗姗明白过来,韩瑛并不在为某个特定对象而叹息,而是对吕底亚帝国,这个曾经强盛一时甚至一度差点重建泰西帝国疆域的古老文明的衰亡而感怀。 沉郁的气氛持续了没多久,把整个会客厅照的通明的蜡烛也终于烧到了尽头,姜澜注意到了这个,又拿出几支备用的蜡烛,将火光续上,有转身过来缓缓地说道:“不说这个,韩瑛小姐,您这一月来练兵的效果如何?” 韩瑛此时似乎是没有了谈话的兴致,坐在一个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包裹地极为严实的皮袄被拉伸贴在了肌肤上,显露出了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身材:“才一个月,能想有什么成果呢,殿下?” 想了一下,她还是端坐了起来说道:“勉强算是能用了,不过总数3000人的乡勇,能在战场上发挥出基本的功能就算谢天谢地了,皇子殿下还是不要太过迷信这些的好。” “加上即将到来的2000派遣军,至少在数量上,我方是没有劣势了。”姜澜苦笑一声说道。 “我父亲那5000大军,是曾经正面击败过五倍于其的大夏正规军的精锐,我们这里守备人数是两千、三千还是五千,大概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韩瑛适时地给姜澜泼了一下冷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远方 姜澜并没有进行任何的反驳,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如此想的,但是他沉思了一会,还是说道:“那么,如果配上那堵城墙呢?” 韩瑛一愣,随即眼中流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目光,突然有些酸溜溜地说道:“这个城墙,真是艺术品。” 姜澜也为之一怔,他对韩瑛的这番表现完全没有准备。 “先不说它的炼成法,说实话,用现成的山岭为原料,用炼金术直接把整个城墙像做摸具一样打出来,本身就非常让人惊惧了。”韩瑛说着,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澜,“这种方法,我只记得在泰西西陲,莱昂王国在与高卢王国的战争中有所运用过,在这炼金术毫无建树的大夏,殿下您又是怎么得到这种技术的?” 姜澜忽然惊疑了起来,问道:“这种炼山成墙的炼金术,并不是我手下炼金术士的原创,而是从泰西诸国传过来的?” 韩瑛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似说着些毫不相干的话语:“莱昂王国在哥特半岛中部,而高卢王国就在它的北部,其国境线大都坐落在其天然疆界哥特山脉。当年莱昂的老国王去世之后,只留下一个独女,与莱昂王国有姻亲关系的高卢国王就趁机宣称了莱昂的王位,主动向当时一片混乱的莱昂王国宣战。这大概是10年前的事情,这场战争在泰西人口中被称为莱昂王位继承战争。” 姜澜静静地听着,他确实对泰西诸国、尤其是泰西西陲的那些国家并没有什么概念。 “高卢与莱昂算得上是历史传统的友邦,就算有哥特山脉上有两个缺口,两国也长期没有在那种地方修建过城墙要塞。但当高卢的军队南下准备进攻莱昂王国之时,却发现,哥特山脉最西端的缺口,已经被堵上了,这距离高卢王宣布发起战争,不过才过了半个月而已。” 姜澜的眉头皱了起来,按韩瑛的叙述,这莱昂王国的情形与现在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那便是,同样有一片山岭极多的地带,而姜澜之前的决策也让这座山岭出现了缺口。 “措手不及的高卢军队被打的大败而归,从此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宣布永久放弃对莱昂王国王位的宣称。” 屋外的寒风吹得琉璃窗户“吱吱”作响,姜澜沉默了一会问道:“这场战争中突然出现的城墙,就是莱昂炼金术士的杰作么?” “确切地说,是莱昂王国西边加利西亚王国炼金术士的杰作。”韩瑛喟然说道,“加利西亚王国有航海的传统,据说他们已经越过了世界尽头,找到了极西之地的消息,而加利西亚王国的那位炼金术士,似乎就是从极西之地的文明中找到了灵感,并设计出了利用山地以炼金术快速生成城墙的技术。” 姜澜略有些惊讶,他虽从蛛丝马迹的地方对泰西诸国的炼金术水准有所了解,但充其量也只是知道这种技术已经逐渐地发展到从鸡肋向真正实用的技术蜕变。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种炼山为城,这种在他的前世可能要到工业革命发展水平的时代才可能真正做到的事情,却被这里的土着炼金术士轻易地做到了。 这让他有了一种危机感,或许炼金术才代表了这个世界未来的发展主流,但如今的大夏帝国从上到下对这种技术依然存有旧时代的偏见。 也许这种偏见让大夏在黑暗时代成为了已知世界的最强帝国,但是却也有可能敲响这个已知世界最强帝国的丧钟。 这样的事情,即使在没有超自然现象出现的前世都屡见不鲜,更何况是这方世界呢? “极西之地,是美洲那样的地方么?”姜澜喃喃说道。 “每周?你在说些什么?”韩瑛奇怪道。 “没什么。”姜澜摇摇头正色道,“那么,既然这个技术并不是首创,韩瑛小姐您为什么要说这是个天才的设计?” “因为城墙的设计。”韩瑛毫不犹豫地出口说道,“殿下,我不知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城墙的设计图纸的,但是这个城墙的确会是划时代的城墙种类。” 姜澜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真那么厉害?” 韩瑛给了极为肯定的回复:“是的,它完美地解决了自20年前以来,所有守城者都面对的重大难题,那就是面对火炮的时候,应该如何守住城池的问题。” “火炮?”姜澜咬了咬牙,“你说的是那种可以把炸药发射出去的火炮?” “不然还有什么?”韩瑛白了姜澜一眼,“说起来,火炮还是你们大夏的工匠在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之时发明出来的,你一个大夏皇子居然会对此感到陌生么?” 经韩瑛的提醒,姜澜这才想了起来,似乎在某本记载当今夏皇事迹的书中有提起过,当年攻破新泰西城时,一种由大夏工匠“吕中”发明的“大炮”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想当年新泰西城号称‘已知世界范围内的第一坚城’,自千年前泰西军阀‘吕底亚’定都于此后,千年来都未曾陷落,吕底亚千年以来的某些衰弱期也是靠这座城市的坚固强撑下来的。 “但当大夏的火炮生生轰开新泰西城的坚固城防后,不论是大夏的进攻部队、吕底亚的城防者还是泰西诸国的援军,都在一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时代结束了。” “一个时代结束了。”姜澜反复咀嚼着韩瑛的这句话,深有同感。 新泰西城的陷落,在这方世界的亲历者看来,也许只是文明进程迭起兴衰的一部分而已,从宏观角度上看,显得无足轻重。 但仅仅过了20年,当已知世界的人们回望这段历史时,却会惊讶地发现,这个事件,也许会是一个伟大时代开幕的先声,从此以后,相对静止的黑暗时代过去,快速发展的新时代也许就将逐渐地到来。 姜澜的思绪发散到如此之远的地方之际,却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现实, “殿下,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能不能让我见一见这个城墙的设计者? 第一百十八章 悲观与乐观 虽然此前韩瑛并不是没有用过对他用过请求的语气,但很明显都称得上有非常多的调侃成分存在。但这一次,姜澜却从韩瑛的神情和语言中察觉到了从没有感受到过的恳切。 姜澜摸了摸鼻子,严格意义上说,这种城墙类型的设计者并不存在于这方世界,而是存在于他前世的500年前。 如果硬要在这方世界挑选出一个“设计者”的话,那便是...... “如果我说城墙的设计者是我的话,你会不会相信?”姜澜指着自己,恬不知耻地说道。 然后,他就感觉被一个纤细的手指崩了一下脑门。 “殿下,我可是认真的。”韩瑛似乎真的有一点生气,“这种城墙只有可能在那种久经攻城与围城战,又精通城墙建造的人手中才有可能设计出来。 “殿下,我可记得,您并不知兵吧?” “我是不知兵。”姜澜含糊地说道,“难道就不能是我天赋异禀,纯粹凭感觉就设计出了这种模型呢?” “如果天赋异禀到这种程度,我建议殿下您与我父亲正面对垒时,亲率两千亲卫与我父亲的五千大军正面互击呢。”韩瑛见姜澜对此毫无严肃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眼睛中闪过道狡黠的光芒,柔声说道,“反正殿下您才华横溢,我父亲震惊于您的天子龙气,直接匍匐在您脚下向您宣誓效忠,也不是不可能吧!” “韩瑛小姐说笑了。”姜澜不由自主地联想出韩瑛所给的那副图像,恶寒之余又强笑了一声说道。 姜澜想了一下,还是对她说道:“不过,那位设计者,恕我不能透露他的姓名,也无法让您见他一面,还请见谅。” 韩瑛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她还是表示了理解,毕竟这种高端人才,若是就这么给自己一个外人看,好听点说是这位统治者胸怀宽广,难听点说就是这位统治者不知是非轻重了。 在此刻的姜澜眼中,韩瑛这样极为刚强,从不从人外显示自己弱点的女孩,在这一瞬间展露出天然般的楚楚可怜的形态,让他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我只能向韩瑛小姐透露一点。”姜澜见到韩瑛这副模样,人体本能中的保护欲被激发了出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种城墙类型,被那位才华横溢的设计者称为‘棱堡’。” “棱堡......”韩瑛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片刻后,才用赞叹的语气说道,“棱堡,真是个好名字。” 她又深深地看了姜澜一眼,似乎是犹豫再三,才把心中积郁的话说了出来:“殿下,原本我对您守住这西云镇,曾经有过非常悲观的结论,那便是,您可能没有办法撑太久。短则三五天,长则两星期,西云镇是必然要被突破的。” “我知道韩瑛小姐对我的前景非常悲观。”姜澜苦笑道,“但也没必要作这样让人甚至会失去战斗欲望的估计吧?” 韩瑛做出这种估计来,姜澜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姜澜用炸药炸开的这条开阔的路段,其实原本就算得上是西云镇到图兰区域其它小镇、村庄和城市最短且最为平坦的道路。只不过即使如此,这条道路还是上下起伏、高低不平,于物资运输而言极端麻烦的。 而若是没有姜澜以及他手下的那些人夜以继日地对这个路线进行改造,那么一旦第拉那伯国的大军如约而至,也几乎必然要走这条山路。 虽然说,对于防备而言,有山岭阻隔通常而言是非常大的利好,但是很遗憾,第拉那的大军常年在山地作战,几次打退数倍、甚至数十倍于自己的大夏军队,也是依靠他们山地防备那出神入化的战术水平的。 而在山地防御的大师面前在山地中组织再像样的防备,总也会被对方看出破绽,最终功亏一篑的。 而有了城墙、不棱堡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原本韩瑛预想中的山地防御战自此没有了价值,与之相对的,姜澜的军队要做到的,是进行一场城防战。 而第拉那伯国与大夏的历次战争表明,第拉那大军的攻城能力,其实相比他们恐怖的防御能力而言,乏善可陈。 譬如有记载的,五年前最后一次第拉那与大夏之间的战争,夏皇姜墨亲率十万大军出征,而韩兴反其道而行之,在大夏军队尚且在第拉那的山区内打转时,韩兴便倾巢而出破坏了大夏帝国的补给线,并趁机设法围困了位于第拉那区域北方的辛港城,但数日下来,虽然大夏大军不得不因为辎重的丢失而后撤,分兵围困辛港城的一千第拉那军队也没能攻破辛港城。 虽然说,对于正常的战争而言,一千人的军队就想要攻下防御完备、物资充足的城市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第拉那的精锐五千人本就不是可以用“正常”二字可以衡量的。若是正常的军队,能够数次以少胜多,何况这“多”的一方还是被很多人认为是已知世界最强军队的大夏铁军? 相比于他们堪称变态的防御战法,他们对于攻城战,似乎并没有那样的令人咋舌了。 韩瑛抿嘴一笑道:“殿下,正是因为这样的估计会扰乱军心,所以我才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姜澜无言,他状似认真地点头,又仿若严肃地说道:“您说得对,韩瑛小姐。” 虽然语气中充满着郑重异常的态度,但韩瑛怎么听都觉得此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的成分在。 她也不追究,而是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低头不语的许凌,又看向了姜澜,眼含深意地说道:“殿下,既然您已经回来了,不如把许凌再借我用几天,如何,这些日子以来没有许凌的照顾,我可是茶饭不思啊。” 姜澜一阵无语,他也不想迁就韩瑛,况且现在的许凌在他的评判中可不是什么下人的身份了。 他正想出口拒绝,却被许凌抢先一步。 “不行!”短短两个字,语气中无法掩饰的急切。 第一百十九章 春归 短暂的急切后,许凌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色通红起来,但她并没有保持沉默,而是顶着姜澜于韩瑛二人各自不一的目光,冷静说道:“韩瑛小姐,抱歉。” 并没有胡乱地解释着什么,但聪明如韩瑛早已会意,她低笑了一下,摆摆手说道:“看来是我不懂风情了,应该让我说抱歉才对。” 此话一出,姜澜的脸上倒是变了个颜色,韩瑛此话虽然是对许凌说的,但有意无意却也指向了姜澜,尤其是“不懂风情”四字,暗地里蕴含了不少的信息。 姜澜现在的脑壳已经痛的无法思考,也不会再找不痛快再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便向韩瑛施了一礼,用这几月来练习地炉火纯青的贵族礼仪对韩瑛得体说道:“韩瑛小姐,那今晚便到此为止,我们二人舟车劳顿,也有些累了,今晚便早些歇息。” 韩瑛虽然从小被韩兴用泰西诸国的传统教育,但看起来她对大夏贵族的礼仪也颇有研究,她很快地施了一个提裙礼,面容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搅殿下的春宵了。” 姜澜悄悄后退的脚步猛然一滞,回了一个尴尬的笑容,便牵着许凌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他并没来得及把蜡烛熄灭,而佣人们见蜡烛依然在议厅中散发着光亮,自然认为此地依然有重要人物在,并没有敢贸然入内。 韩瑛在姜澜二人离开之后,便找了个就近的位子缓缓坐下,明媚动人的双眼此刻呆呆地望着华美的桌案,直到蜡烛终于燃烧到了尽头,整个空间顿时彻底暗了下来。 仿佛是被突然间的黑暗所惊醒,韩瑛从黑暗的议厅中摸索着站了起来,但依然久久没有动作,随后,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还真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皇子殿下呢。” 注意到议厅的光亮消失的仆从们此刻例行进入了议厅想要彻底地打扫一番,这番话也一字不落地落在他们的耳中,仆从们对视一眼,立刻离开了这个议厅,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 山南半岛的寒冬虽然烈度很大,但持续的时间却出奇地短,仅仅在这方世界的新年开始一个月后,气温便回升到了可以被称为“春天”的地步。 很快到了春种时节,由于开拓西云镇到图兰区域的通路,给这位皇子殿下带来了巨大的威望,而且由于西云镇如今的居民,多是外地暂居的商贾,或是从图兰区域的乡野辗转而来的人,对于皇子殿下当年在图兰城的荒唐行为倒是没有多少人记得。 所以,至少在现在,西云镇从上到下,对于这位堪称是“逃难”而来的皇子殿下交口称赞,以至于他所推行的一些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在半信半疑间,也会有为数不少的西云镇民愿意追随殿下进行一番尝试。 其中,便有春种之时,殿下免费给在西云镇开拓荒地以进行播种的农民们的一种奇怪颗粒。这种颗粒被皇子殿下起了个与其并不相称的奇怪名字:“尿素”。 疑惑之下,倒也算是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将这些尿素按皇子殿下说明的那样,使用在播种的土壤之上,至于它的效用,恐怕要在秋收之时,才能真正体现出来了。 当然,这样让人实在感觉诧异的东西,也着实是在消耗着皇子殿下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点信用,甚至已经有传言称,皇子殿下身旁聚集了一些拥有着邪恶力量的巫师,他们当初是将曾作为古战场的图兰区域亡灵召唤了出来为他们修建道路,而这些奇怪的颗粒,也是亡灵们的灵魂结晶,虽然能使得粮食增产,但却会导致吃下用这些东西蕴育出来粟米的人们变成可怕的怪物。 姜澜虽然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但却也着实让他头痛异常,毕竟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确实从某种程度上肯定了尿素以及天雷液的作用,承认了他们可以用于快速地凿开山路以及让粮食增产。只不过后面的叙述实在是有些怪力乱神、无法证实的成分。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都说这方世界的人们不笃信神明的存在,但这种超自然的传言倒是人人都爱。”姜澜坐在他为议厅内,扶头说道。 自姜澜第二次从图兰城返回后,每周二的十二点便例行与他的下属们洽谈一小时,讨论一周以来的功过得失,一个月的实行下来,这种例行的会议已经变成了常态。 议厅中此时的成员并不多,只有姜澜、刘枫、被姜澜派作记录员的许凌、恬不知耻加入进来的国际友人韩瑛,以及座位间隔足够得远的邬瑞、康拉德等师徒二人。 “殿下,巫师这个词汇是对我炼金术士的最大的污蔑!”不知是否是因为康拉德在场,一直以来都显得温和异常的邬瑞此时却是吹胡子瞪眼起来,虽然这话是在对姜澜说,但是他狠狠瞪着的对象却是坐在他正对面,唯唯诺诺不敢言的康拉德先生。 “巫师乃是黑暗时代伪装成通晓神通术的灵媒,进行坑蒙拐骗之人,我炼金术可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这谣言到底是从何而来,我建议殿下您彻查!” 姜澜无奈,安抚说道:“邬瑞大师,每次技术突破总会导致旧有利益集体的反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只需要等待他们自我灭亡就是,对于他们拙劣的谣言,也没必要进行过分的搭理。” 邬瑞对姜澜的这番话只理解的一半,但他还是平静了下来,狂怒的情绪并不是他的常态,很大程度上他并不是因为这种污蔑而愤怒,他大部分的情绪都是因为同处在此地的康拉德而积郁的,这个让炼金术士名誉有损的谣言反而不过是他情绪爆发的导火索而已。 康拉德仿佛也有这方面的自觉,一直以来滔滔不绝讨人厌烦的嘴巴此刻也是适时地闭上,低下他一直以来的骄傲头颅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第一百二十章 会议 “不过,”姜澜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置之不理,补充说道,“此时确实没有完全忽略的道理,刘枫老师。” “在。”刘枫缓缓站起看着姜澜。 姜澜看了他一眼,随后闭上眼睛说道:“给老师您一星期的时间,务必查出这流言究竟从何而来。查清之后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再说。” 刘枫微微点头,便重新坐了下去。 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邬瑞也从暴怒的情绪中和缓过来,但还是冷冷盯着康拉德看。 姜澜也装作没有看到邬瑞的异状,而是接下去说道。 “这几日积雪已经融化,除了春种这一件大事以外,原本我们一致估计的,第拉那伯国大军也应该要有所异动了。” 姜澜的话语非常平淡,但在座的所有人都显得紧张了起来。 无他,韩兴在山的一边进行的所有动作,都变成了悬在图兰区域头上的一把利剑,所有人都认为,一旦气温回暖,运输补给跟得上的时候,便是入冬之前便整顿好的大军集结出动的时机了。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那两位炼金术士之外,都有着军事上的基本常识,如果在入春之际,那位韩兴依然按兵不动的话,那么就完全是在浪费他所属伯国内的粮食等物资了。 也许泰西诸国中一些一无是处,只凭着血脉与出生时间比自己的兄弟早的那些国主们,有可能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举动。 但第拉那伯国的统治者,毕竟是那位早已名声在外的韩兴。所有人都不敢对其有任何过低的估计。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汇向了韩瑛。 毕竟,这可是那位韩兴的血亲,在场的某些经历过吕底亚灭国战争的、甚至是亲眼见过那位韩兴一面的,比如刘枫、邬瑞,都可以从韩瑛的眉宇之间找到与他们记忆中的那位大夏元帅相似的点。 “看我干什么?”韩瑛显得有些生气。 众人都得体地把目光移了回去。 姜澜移回自己的目光后,便再度平淡说道:“对于第拉那的大军,我想诸位都没有那种侥幸心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方面了——韩瑛。” 韩瑛并没有站起,而是将目光调整到姜澜的脸上。 按照大夏的礼仪,韩瑛在这种场合是应该先站起示意的,她的这番对皇子殿下不敬举动使得一旁的刘枫看得直皱眉。 不过姜澜作为一位穿越者,对此却也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他只是在韩瑛的目光移过来之时,便出声问道:“你练出来的那些义勇兵,与派遣军的联合行动如今足够上得了台面了么?” 派遣军在姜澜回图兰城之后的一周内便把全军都放到了西云镇中,者其实事实上宣告了大夏帝国——或者说是大夏帝国的图兰区域政府暂时性地完全放弃了图兰城。 如今的图兰城内,只留下了很少的政府人员以保证最基本的制度运行,而这些人员恰恰都是各大家族留下来的。 不过,虽然这消息让姜澜的下属们很是欣喜,毕竟这意味着西云镇的防备已经不需要完全依靠那群匆忙征召来的义勇兵了。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负责训练义勇兵的韩瑛。 “当然上不了台面。”韩瑛直截了当地说道,“殿下,您从图兰城带来的那些人可都是大爷,分明就瞧不起我们义勇兵的战斗力,自然完全不肯与我们进行联合作战,我看,等我父......那位第拉那伯爵来袭时,我们还是各安天命,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了。” 姜澜一阵无语,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派遣军与他的矛盾很深,这次与他进行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因此对韩瑛练出的新兵们不屑一顾确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并不是个好消息,但也算在意料之内。”姜澜状若严肃地说道,“那便这样,在防备方面,义勇兵在城南进行防备,而派遣军则在城北......” 说道这里,姜澜忽然皱了皱眉头,对韩瑛问道:“罗伏将军今日怎么没来参与例行会议?” “回禀殿下。”韩瑛终于站了起来深深鞠躬说道,“罗伏将军今日要探查那堵城墙的细节,以便于之后的防备,所以今日便没有来参与会议,而是让我通知殿下,他今天请假。” 看起来,韩瑛与罗伏的矛盾也是颇深,此话竟然到这时候才说出来,分明是为了让自己对罗伏的印象变坏。姜澜心中了然,却也丝毫不愤怒,而是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今天会议的具体结论还请韩瑛小姐转告罗伏将军了。” 韩瑛见姜澜并未动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她行了一礼缓缓坐下。 作为一个事实上的外人,韩瑛原本是没有机会坐在这里的,因为她毕竟是那位韩兴的至亲,虽然据她所言,与韩兴闹了完全不可调和的矛盾才到西云镇帮助她父亲的敌人,而且她的确为西云镇训练了一支足够进行基本防备的部队。 但是谁知道,她某天突然反悔,便这么回到她父亲的怀抱中去呢?毕竟这种会议中讨论的许多东西,都算得上是机密一般的存在。 但姜澜最终还是决意让她加入到这种会议的讨论中,当时的一片反对声中,姜澜用一句话便把反对者们给憋死了。 “难道她现在知道的机密还不够多么?” 作为事实上义勇兵的最高长官,不让韩瑛加入到这种会议之中,许多工作确实也没有办法开展,无奈之下,反对声浪也是终于平息了。 姜澜看了一下四周,有些失望,毕竟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次会议,他原本以为会有什么不同的部分,没想到还是无意义的扯皮居多。 “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的话,那便......” 姜澜正想宣布散会,但话音未落,行宫之外便异常地嘈杂,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好奇地望着外面。 行宫的大门很快被打开,两个卫兵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身上的秽物遮掩住了他的长相,以至于根本看不出他的年龄甚至性别。 “第拉那的大军出动了,即日就要进入图兰区域!”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讯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只有姜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自入冬以来,所有投入到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们就再也没有传回来一点消息,连负责此事的刘枫都认为自己在第拉那伯国的情报系统应该是被一网打尽了。 那么,眼前的这位污秽不堪的男子,是谁? 将他搀扶着的一位卫兵对姜澜急切说道:“殿下,这位男子是在城墙外被发现的,发现之时他已经精疲力竭昏倒在路旁了,我们花了很大的劲才把他弄醒。” 姜澜看了一眼这个卫兵,卫兵军衣上系着一个黄色的丝巾,他知道,这是韩瑛所训练出的“义勇兵”的标志。 姜澜听罢,不动声色地对那位男子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 “尹氏家族族人,尹煌。”男子此刻显得有些神志不清,完全是依靠本能在回答。 “殿下,这位男子在醒来之后,先是要求见一位叫作尹邱的人,但我们细想了一下,并没有让他成行,他这才让我们带到殿下这里来的。”卫兵补充说道。 “都现在这时候了,把我带到尹邱少爷那里,和带到这里,都一样,没什么所谓的。”男子恍惚间听到的卫兵所言,眼神迷离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姜澜对这个男子的身份有了点底,他点点头,让卫兵们离开,随即向身后的刘枫吩咐道:“把尹邱叫来。” 刘枫应声,立刻换了一副打扮带了一批人匆匆离去。 不多久,尹邱用极其难看的脸色闯入到了行宫中来。 在姜澜的印象中,尹邱不管在什么时候,脸上都会挂着一抹很和熙的微笑,也正因为如此,姜澜对尹邱都保持了非常大程度的警戒。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尹邱的五官可以扭曲成这样。 在尹邱到来前不久,那位名叫尹煌的男子便支撑不住,彻底进入了昏睡状态。 尹邱在确定这位男子尚存一息后,便轻轻松了口气,转而对姜澜说道:“殿下,这位尹煌是我的族兄,我把他放到我家族的暂居地安置,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姜澜从善如流地同意了,但与此同时,他又皱了皱眉头说道:“尹邱公子,希望您在这里能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尹邱带人将尹煌的身体扶到行宫外的一辆马车上,听到姜澜所说,便苦笑一声说道:“殿下,我这位族兄是站在我这一方的人,但明面上他还是我祖父那一派的,所以他便主动揽下了在我祖父身旁卧底的工作。” “也就是说,其实您一直知道尹安老先生究竟藏身于何方,却没有知会给我么?”姜澜不动声色地说道。 尹邱脸色一变,连忙解释道:“殿下,我的祖父心思缜密,即使我在他身旁安排了人手,这些人也很难有机会把消息传达出来,这一次我在他手中安插的底细,应该也是全军覆没,仅剩我族兄一人了。” 姜澜点了点头,尹煌到来时的那副惨状的确让尹邱的话平添了一层说服力。 “很好,这一次尹氏家族算是立了大功,我会记住。”姜澜拍了拍尹邱的肩膀,说道。 尹邱依然是苦笑不已,他虽然很关心他族兄的情况,但看这架势,暂时来说,他得留在这里接受皇子殿下的质询了。 但姜澜并没有过分地难为他,只是对尹邱柔和说道:“等他苏醒之后,第一时间汇报给我,我还要向他问一些东西。” 尹邱深深行了一礼以表示恭顺,随即缓慢地离开了行宫,他的心中还有一丝后怕,尚且还在庆幸殿下并没有对自己私自安插卧底的事情进行追究。 姜澜目送着尹邱离开,眼神变得肃杀起来,他转过身,对所有在场者说道:“各位,形势对我们而言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尽力而为吧!” ...... 第拉那区域与图兰区域的北部,黑山区域。 与姜澜在图兰城的行宫风格极为相似的一座宫殿内,一位长相与姜澜有三分像的青年男子在行宫中最大的阁间内来回踱步,显得极为不安。 很快,一个匆忙的身影来到了行宫前,守卫们对这位行色匆忙的男子显得司空见惯,非常轻易地便放行了。 在阁间内显得很是急躁的青年见到这位男子,连忙小跑过去迎接,嘴中急切地喊道:“老师,有什么消息了么?” 那位形色匆忙的男子摘下了兜帽,对青年激动地说道:“殿下,第拉那的大军已经开入图兰区域,即日就要到图兰城的面前了!” 这位青年,便是姜澜这副身体的十二皇兄,姜樽! 姜樽听了,也是一脸激动,但他还是有些不安地问道:“那么第拉那伯国这一次派遣了多少军队攻向图兰城?” “据探明的已经有两千,还有三千大军依然驻守在边界上,看起来是随时要蓄势而动了!”姜樽的老师狂喜说道。 “很好!很好!”姜樽握紧了拳头,又露出一丝有些鸡贼的笑容说道,“看来我那个平庸无能的二十二皇弟,这次倒是难得判断对了一次,也不枉我费劲心力往第拉那伯国那边安插奸细!只不过,他还是过于天真了,居然把求救信送到我的身上!” 姜樽的老师虽然在一瞬间露出些不忍之色,但很快就在姜樽的目光中非常好的掩藏了起来。 “已经进入图兰区域、与在图兰区域边界蓄势待发的军队已经倾了第拉那的全国之力,接下来,不管那韩兴是再世战神还是何方神圣,都掩盖不了当前第拉那城空虚的事实!”姜樽的脸上此刻已经遍布着“野心”二字。 他眼中的精光一闪,随即暂时性地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霸气:“整备全军,即日进发第拉那城!” 虽然姜樽的老师感觉到了一丝不妥,但毕竟这只是冥冥中的感觉而已,面对眼前建功立业的诱惑,这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妥反而被巨大的野心给冲淡了。 他的理智也暂时性地抛到了九霄云外,在樽殿下极其煽动的话语中,也一脸激动地去召唤准备了足有一个冬天派遣军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红河 与此同时,第拉那区域以南,红河区域。 由于红河区域与第拉那区域之间有一片森林阻隔,虽说两方互相接壤,但数十年下来,爆发的冲突却远比在黑山区域与图兰区域少。 也因此,红河区域在由大夏帝国接手后,虽然来自泰西诸国的贸易不可避免地减少,但不论如何,战后的恢复情况,却比图兰城与黑山城要好了很多。 此时的红河城行宫内。 姜礼女性化的脸庞上此刻不可掩饰的暴怒,他正对着他的皇妹姜仪劈头盖脸地骂道:“我亲爱的、美丽的、才华横溢的妹妹!你知道你让我错过了什么机会么?” 姜仪此刻虽也有些惊疑不定,但感受到一直以来对她极为恭顺的皇兄的怒意,心中也不免冒出几丝无名火,她压低了声线,对姜礼轻吼道:“稍安勿躁,好么?” 感受到了妹妹的怒意,饶是姜礼这样狂怒的状态也不由得怂了一下,他不自觉地转变了他的态度,声音缓和地说道:“皇妹,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判断,可是现在第拉那五千大军倾巢而出,如今第拉那城空虚,我都能预见到姜樽那个庸人攻占第拉那城,被父皇青睐有加的情景了!” 虽然他刻意地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语气还是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激动。 姜仪皱了皱鼻子,姣好的面容并没有因为姜礼的话语出现任何变化,而是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姜礼见妹妹这副模样,更加地六神无主起来,急切道:“皇妹,不管你的想法正不正确,好歹说一下话啊。” 姜仪被兄长的话语骚扰地难以思考,又不太好直接发脾气,只得出声说起了自己并不成熟的想法:“哥哥您不要着急,你仔细想想,第拉那伯国如今真的只有五千大军么?” 姜礼先是惊疑,随后摇摇头不屑说道:“几年前父皇立誓要灭第拉那伯国之时,他们倾尽所有也才压榨出了五千人而已,这次没闹多大动静便凑出了五千人,已经算进步了!” 姜仪知道此时的兄长处于情绪并不稳定的状态,不适合再用平常居高临下的态度与他沟通了,她强自压下自己的脾气,对姜礼心平气和地说道:“哥哥,我曾经说过,最次也必须要把您的敌人当作是父皇陛下。 “您觉得,父皇陛下会在这种情况下,倾巢而动全军压上攻打战略地位并不怎么重要的图兰区域么?” “不会。”姜礼直截了当地地说道,看来在那之前他确实有过自己的一番思考,“但是,皇妹,您也曾与我说过,如果所有可能的选项都排除,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的话,那么不管这选项看起来再不符合常理,它也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我是这么说过。”姜仪头疼了起来,“但和现在的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可能的选项都被排除了,事实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姜礼再次激动了起来,面孔涨得通红,“第拉那伯国倾尽自己的全力,想要攻下图兰区域这事是事实!不管是那位韩兴的战术失误还是另有所图,都是事实!” 姜仪实在被她皇兄的奇怪逻辑搞得难受至极,她纤细的双手一摊表示投降。 “皇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您还能整顿派遣兵马,穿越森林直突第拉那城不成?” 最终,她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皇兄,决定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姜礼僵住了,他不过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某种程度上只是在对一直以来都算无遗策的妹妹终于错了一次,而感到幸灾乐祸。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倒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不管。”姜礼此时如一个置气的小孩子一般说道,“既然是皇妹你的误判,就给我想出现在的补救办法来,我反正不乐意见到姜樽那家伙在我头上耀武扬威!” 姜仪一阵无语,但她还是冷静对姜礼说道:“殿下,既然第拉那伯国已经举兵出动,而我红河区域也有一段是大夏与第拉那的国境线,现在来看,应该整顿兵马,积极防御才对。” “你是说,”姜礼冷笑了起来,“我们还要防一手第拉那伯国穿越森林进犯我红河区域不成?” “正是如此。”姜仪完全忽略了她皇兄语气中的不屑,正色说道,“不仅要在森林布防,我们拥有的港口也要布置盯梢,防止第拉那从海上运兵突袭。” 第拉那区域与红河区域同在山南半岛的最西端,与伊鲁特利亚半岛隔海相望,历史上也确实有过伊鲁特利亚半岛的政权渡海而来在山南半岛攻城略地的情况。 “妹妹,”姜礼不由嗤笑了一声,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他的妹妹有些傻得可爱,“这韩兴再怎么当世无敌,也绝没有什么撒豆成兵、三头六臂的手段,就算是神话时代的大豪杰们也没听说过有谁会这一手的。” 姜仪有种要背过气去的冲动,她不死心,还是想作一番解释,但却被此刻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开始碾压于自己最为重回的妹妹之上的姜礼打断。 “妹妹,明明您是出生于韩兴叛出我大夏之后,对他在我大夏时做到的丰功伟业不过是有所耳闻,并不是实际亲历者,但为什么对他的惧怕程度还要在派遣军的那个老头之上?”姜礼如今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足够违抗妹妹的劝告了,立刻苦口婆心地说道,“我们还只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要有敢于亮剑的精神,这样畏畏缩缩、顾东顾西的可不行。” 姜仪一阵气结,她终于确信了她的这位兄长纯属无可救药,终于放弃了劝谏的举动,轻轻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想要离开行宫。 姜礼微笑着目送姜仪离去,但姜仪走到一半,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兄长,转过身来,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道:“皇兄,不论你接下来作何打算,都要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能贸然穿越森林攻击第拉那本土。” 姜礼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心中也终于有了一些怀疑,他收起了不屑的态度,细细思考起其中的关节,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妹妹不会害我,既然是皇妹强烈要求,那么为兄照做就是。” 经过漫长复杂的心理斗争后,姜礼终于郑重点头。而姜仪也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行宫。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气氛 第拉那的大军入境的消息传来后的第三日。 姜澜正带着刘枫等人火速从行宫出发,到尹氏家族所在的暂居地内。 原因无他,就在数个小时前,尹邱派来的特使传来消息,那位叫作“尹煌”的卧底,终于在昏迷谁后醒了过来。 马车上,此时除了姜澜之外,还坐着刘枫、罗伏、韩瑛三人。 这三人中,刘枫被姜澜委派了战时物资调动、内政处理以及情报获取的任务,而另外两人,则分别是当前西云镇两大军事力量:派遣军和义勇兵的指挥官,暂时来说,是全权西云镇防备的。 姜澜看得出,这三者两两之间的关系似乎都并不怎么好。韩瑛毕竟是个外人,还是个身份极为敏感的外人,自然会不可避免地被刘枫与罗伏所怀疑和戒备。 而刘枫和罗伏二人,也许是本身就有所不和,在把他们放在马车内这样狭小的空间时,肢体动作很容易就能暴露出他们并不和谐的关系。 不过姜澜倒并不在乎,这三位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毕竟都是照顾大局之人,非常懂得相忍为国的道理。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之间确实都在极为不和的情况下,互相承认着彼此的才能。 不过,这几日下来的时局,却还是包括姜澜在内的所有人眉头大皱起来。 “殿下,据我们前方传来的情报,第拉那的五千大军今日依旧没有开拨到图兰城,而他们的先头部队也只是如以前一般,对边境上的农户打家劫舍一番,根本没有深入推进的意思。”趁着在马车上的宝贵时光,刘枫低头顺从地向姜澜汇报着花费了大量人力才获得的消息。 没错,姜澜一行并不是因为第拉那的大军推进神速而感到了危机感,反而是为了这五千军队竟只是在边境线上作着这番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感到困惑。 “不要放松警惕,继续侦察。”姜澜对当前这样的情况也有些摸不准,也只能说出这样没有太大意义的废话,“韩瑛、罗伏将军,你们有什么见解么?” 韩瑛抢在罗伏之前开口说道:“殿下,我父亲不可能没有理由便做出这样的动作,对边境进行袭扰这样的军事行动,是完全补不回军队动员带来的财力、物力的损失了,更何况,由于我第拉那伯国常年的不断侵扰,很多边界上的农庄都整体迁移到了内地,更是捞不着什么油水。” 刘枫与罗伏这两位大夏的官僚的将领听得直皱眉头,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韩瑛一直以来一口一个“我第拉那伯国”,实在看不出她是属于皇子殿下这一方——哪怕是暂时性的这一方的。 话虽如此,他们也并没有出口驳斥,毕竟这样一个天生视角便站在对面看问题的人,对于己方的确会有非常大的助益,罗伏也压下了心中的不痛快,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殿下,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这位韩兴元帅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图谋。” 姜澜听得有些想笑,这位罗伏一直以来都堪称韩兴的狂热粉丝,即使是韩兴早已叛出大夏有将近二十年,但他依然习惯性地称他为元帅。 当然,姜澜也不会真的不合时宜地笑出声,而是点了点头,轻声问道:“那么,有没有可能,这第拉那伯国的图谋不只是我这一域呢?”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的观点。”罗伏说道,“但是在我看来,就算韩兴元帅图谋极深,不论如何都必须先攻下整个图兰区域,将势力拓展到云湖边上,才有能力图谋其它。如此这般,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韩兴预料到了其它区域有可能趁第拉那城空虚趁机偷袭,才会按兵不动以防局势产生变化呢?”姜澜又问道。 “殿下,”韩瑛忽然出口说道,“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庸人,如果真的顾忌这种东西,他甚至都不会动员兵力,而是会选择维持现状。” 姜澜并没有出口再问,短短的时间里,他所知道的唯一一点就是——不管是多年的狂热粉丝罗伏、还是韩兴的血亲女儿,都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当世战神如今按兵不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摇了摇头,他还是无奈说道:“这样讨论也弄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等见了那位尹煌,得到更多的信息,再谈其它吧。” 三人齐齐点头,如此情况下,不管是谁都不敢妄下定论揣度那位当世战神究竟在想些什么。倒不如等获取更多的情报后,再说其他也不迟。 在车夫极为熟练的操控下,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尹氏家族暂居地的门口。 很快,随着姜澜等人下车,尹氏家族也派出了很大的阵仗迎接。 “还真是会享受,即使暂时避难到此地,这排场都这么大,我的行宫简直可以称得上寒酸了。”姜澜状似夸张地看着装潢华丽的门扉。 这倒让随行尹氏家族成员们吓地有点不轻。据说那位皇帝陛下,在大夏神都定下了“在神都的建筑不得高过夏明宫”的规定,可见大夏对于这方面的礼节还是看的很重的。以至于姜澜此刻说出的这番话,让他们不得不开始疑神疑鬼,思考皇子殿下是否话里有话,间接地表示着对尹氏家族的不满。 “别想太多。”姜澜笑了起来,他明白自己方才的一席话让这些尹氏家族的成员萌生了一些并不怎么好的想法。 在他们诚惶诚恐地带领下,姜澜辗转到了这栋豪华的建筑内部,一个并不怎么显眼的卧室内。 此时的尹煌,全身上下的伤口都被妥善地处理好,先前被血液所笼罩的脸庞显露出一种在尹氏族人身上很难出现的坚毅果敢。 他的病床边此刻正坐着实际上统领如今尹氏家族西云镇分支的尹邱,看起来他这几日也显得很是疲惫,脸上挂着的和熙微笑此刻也布着一层阴霾。 见到是姜澜等人推门而入,他嘴角的弧度扩大,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说道:“殿下,我尹邱可在此久等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提问 姜澜轻点了一下头示意,随即看向床上依然显得疲惫不堪的尹煌,对尹邱问道:“在我来之前,他有向你们透露过什么信息么?” “回殿下,尹煌族兄醒来并没有多久,还尚未来得及向我们说什么。”尹邱不动声色地回复道。 尹邱毫无所动,但尹煌却有非常明显的神态变化,显得有些慌张。 姜澜心下了然,却也没有过分地追究什么,而是拍了拍尹邱的肩头:“这次尹氏家族立了大功,事后会好好论功行赏——不过现在,还请你们暂时离开,我有些话想要问尹煌先生。” 尹邱俊秀而苍白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他缓施了一礼,带着尹氏家族的成员和扈从们缓步离开了房间。 姜澜漠然看着他们离开,转身先是用冷峻的眼神看了尹煌很久。 随行的刘枫此刻皱眉出声:“殿下,这里毕竟是尹氏家族的地盘,就算把他们全部轰出去,也很难保证隔墙有耳。” “无妨。”姜澜向刘枫回复道,眼睛却依然寸步不移地盯着尹煌,“我让他们出去,只不过是要作一个不想让他们听到的姿态而已。更何况尹煌先生本就是尹氏家族之人,即使尹氏家族破天荒变得老实起来,他也能转头就把我们的谈话告知给尹氏家族的人。 “你说是吧,尹煌先生?” 姜澜此时刻意地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看得尹煌心中有些发毛。 尹煌也同样挤出了一个笑容,不过比姜澜的要自然上许多:“殿下,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会如实作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说完,他将自己残破的身躯撑了起来,脸颊上一滴汗珠滴落,显得极为痛苦。 姜澜见状,连忙制止道:“尹煌先生,你现在伤势未愈,这样躺着就可以了。” 尹煌也不作态,而是直接地躺了下去,因痛觉而扭曲的神情此时也自然舒展了起来。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姜澜看了一下四周,对他问道:“尹煌先生,我先问第一个问题,我图兰区域的势力在第拉那伯国的卧底,就只有您一人么?” 尹煌显然没有想到姜澜先问的是这个,但他还是很快摇了摇头回答道:“光是我尹氏家族,就有10人以上随尹安族长......那位叛徒尹安撤出图兰城,到第拉那城安置潜伏了下来。至于其它势力......几日前第拉那伯爵突然开始大肆抓捕潜伏在内的细作卧底,因此暴露的有将近数百人,其中,在严刑拷打下,说出自己是图兰城最高长官派来的居绝大多数。” 刘枫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入主图兰城以来,他一直视第拉那伯国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不断地往那边派遣卧底细作,但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把情报传回,看起来,很大概率是布置在第拉那城的情报网全军覆没了。 姜澜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实感,但他还是对尹煌话语中蕴含的某些信息而感到吃惊,不由继续追问道:“尹安老先生现在在第拉那城内?” 尹煌对姜澜如今依然称尹安为“老先生”而有些愕然,但随即他便不敢怠慢地说道:“是的,他自从被发现串通外敌之后,直接雷厉风行地开启了家族大会逼整个家族的成员站队,随后他就带着我们家族中一半愿意追随他的人离开了图兰城,日夜兼程到第拉那伯国境内去了。” “这么说来......”姜澜心中有了一些猜想,他不太确定地向罗伏问道,“罗伏将军,当年尹安与图兰区域应该是第一批向韩兴宣布投诚的区域,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实际的交情?” 罗伏苦笑了一下说道:“殿下,当年我与刘枫都统尚在大夏神都与陛下一起参与大夏新都城的修建,对此并没有太过的注意。” 姜澜默然,他身旁所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都没有随韩兴南征北战过,自然也无法获取第一手的资料。 当然他不知道,那一批随韩兴入定岳关,最终彻底毁灭吕底亚帝国的那些帝国精英,都随着韩兴叛出大夏帝国,自立门户之后,彻底地被帝国打入了冷宫,其中运气差的已经被处刑杀死,剩下的一些或还在大牢里面关着,或就是安稳地做一介小民罢了。 姜澜在沉默不语间,忽然灵光一闪,脸色微变地看向尹煌,急切地问道:“那么在那次行动中,第拉那伯国那方有没有抓捕到非我们图兰区域派来的卧底细作?” 尹煌一脸狐疑,很快地回答道:“回殿下,在我成功逃离第拉那城之前,没有听说过有我图兰区域以外的势力派来的潜伏人员被抓捕。” 刘枫、韩瑛二人显然也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原本平静的脸上此刻已是惊涛骇浪。 罗伏此刻有些不解,但见到其它三人齐齐脸色大变,心中也是一沉,不由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澜看了一眼罗伏,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几月前,在预判到第拉那伯国有可能对我图兰区域发起全面进攻之时,我曾向与戍守第拉那伯国毗邻区域的两位兄长发出过求援信,以诱导他们在韩兴的大军对我发起攻击之时,趁势发兵攻打空虚的第拉那城......” 罗伏听着,脸色同样也变得不好看起来:“殿下说的可是红河区域与黑山区域的礼殿下与樽殿下?” 姜澜点了点头。 罗伏看了看天花板——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又脸色一沉看向姜澜:“据我所知,樽殿下与礼殿下都算不上什么有才能的人,但是他们的野心都不小,应该不至于会放弃这次机会......” “这就是问题所在。”刘枫也一脸冷峻地说道,“按他们的性子,不可能不会派出一些卧底细作以刺探第拉那城内的情报,按理说他们在第拉那城的势力也应该在我们的情报网被一网打尽之际,大受打击的,可是并没有...... “只有两种解释,其一,这两位殿下在第拉那城的卧底比我们的要高明许多;其二,那就是韩兴故意而为之,让他们暂且依然可以在第拉那城中活动传递韩兴希望他们所传递的信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信息差 姜澜甚至不用去窥探刘枫三人的表情乃至动作,都能清楚地猜到,这三位必然会偏向于第二种可能——即是韩兴故意而为之,让那些红河城与黑山城的细作们知道那些韩兴想让他们知道的信息,而造成诱导效果。 原因无他,刘枫与罗伏经历过韩兴作为主角,甚至在风头上压了夏皇一头的时代,早就是韩兴的狂热拥戴者,罗伏甚至暗中被姜澜腹诽成“韩兴粉丝团团长”,而另外一个韩瑛也绝好不到哪里去,她屁股就坐在第拉那伯国一方,早就对姜澜联合对敌,直击心脏的战略表示过不屑。 哪怕姜澜自己,也绝不认为韩兴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随着对谈的深入,一旁躺着的尹煌却惶恐了起来,毕竟这一些信息并不是他可以知道的,他不由出声提醒道:“殿下......” 姜澜立刻会意,随即向着房间外大声地喊了一句:“尹邱公子,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今天我需要你们参与进来。” 尹邱脸上发苦地走了进来,对姜澜强笑一声道:“殿下,没必要这样吧?” 姜澜淡淡说道:“从我到这里以来就做好被你们监听的准备了——不过现在你也没有必要监听了,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希望尹邱公子也能对我公平相待。” 尹邱无奈,这样一下确实把他逼到了死角,心中暗骂一声后,脸上依然只能保持温和的笑容说道:“只是,殿下。这里并不是适合交换情报的地方。” 姜澜沉默了一会,也笑了起来:“那好,请尹邱先生移驾到我行宫里,那里非常适合我们的会谈。” 就在尹邱发愣的间隙,只听到姜澜继续补充:“哦对了,尹邱公子,把这个消息散步给暂时移居到西云镇的所有家族代表,就说我要举行一次重大的谈话。” 尹邱当场呆立在那里,等到姜澜离开后,才用吕底亚语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破口大骂。 ...... 虽然说是极端重要的会议,但下午一时召开后,只过了两个小时,会议便匆匆结束了。 原因无他,姜澜把这个会议主持成了逼得尹氏家族将所有情报全部透露出来给所有家族的刑场。 在所有家族的压力之下,尹邱最终还是无奈公布了尹氏家族当前所知道的,在第拉那伯国的所有信息。 虽然对姜澜来说,这些情报都算是早先就知道、或是完全可以从现有已知的情报中推理出来的,但是各大家族却不同! 可以说,尹氏家族的底蕴确实雄厚,即使在情报网方面,都要略微高于姜澜拥有的情报一筹,而那些大小家族,却是两眼一抹黑,全部不知的样子。 这还只是尹氏家族内部斗争失败分裂出来的一半而已。 当家族代表们不约而同挂着极端复杂的神情离开姜澜的行宫后,尹邱深深看了姜澜一眼,那一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因素,但换做其他人来,确实能被吓的夜不能寐。 而姜澜只是笑着点头致意,尹邱也只能怀着极为不忿的心情离开了行宫。 如今比图兰城的行宫简陋许多的会议厅内,只剩下姜澜、罗伏、刘枫、韩瑛与许凌五人。 对于许凌的与会,除了罗伏之外,其他人其实算是有些小意见的,毕竟即使是皇子殿下乃至皇帝的宠妃,都没有任何理由参与到处理国家事务的御前会议上。 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位皇子殿下在某些地方根本就说不通,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耗费唇舌提出反对意见,自然也让许凌流了下来。 还在许凌算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子,完全不会打扰到他们的讨论,甚至会刻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澜看向了他们,双手紧握在一起说道:“诸位对于今日会议上,尹邱所说的所有情报,有真实性上的怀疑么?” 三人面面相觑一会,刘枫最终站了起来说道:“回禀殿下,尹邱所说和我们当前获取的情报都可以一一对应上,如果这是造假的话,我还是奉劝殿下把尹邱早日收入到自己的帐下,这只能说明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不可估量。” 几人都低低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到了严肃的气氛上。 姜澜样了扬眉毛:“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就应该要揣度一下,那位韩兴究竟是为了向那两个国家释放什么信息了。” “殿下,”罗伏弹了弹肩膀上的灰尘,“既然那位尹煌一直在第拉那城内,那么他获取到的信息,大致应该与樽殿下、礼殿下获得的信息半斤八两。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可以获得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韩兴元帅希望那两位皇子获取的信息了。” “这样说也不对。”刘枫皱眉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的情报网毕竟被大幅度地打压了,获取的信息必然是比他们要少的。” “但大方向上不会有错。”罗伏针锋相对,“那位尹煌带来的是‘第拉那大军全体出动,陈兵我图兰区域边界,不日就要发起全面进攻’这个消息,那么,即使细节上有疏漏,与那两位皇子接收到的信息也大差不差。” 姜澜听到此言,忽然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连忙在刘枫准备起身反驳之时插嘴说道:“等一下,如果韩兴想让他们知道的是这个消息的话,不就是直接向他们喊话‘第拉那城如今无兵可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么?” 四下顿时寂静无声。 姜澜深吸了一口气,对少有的显得六神无主的韩瑛说道:“韩瑛小姐,基于您的立场,接下来我要问的问题你可以选择有所隐瞒,甚至一定程度上的欺骗—但还是姑且容我问一句,您父亲的手上,真的只握有五千军队么?” 姜澜—包括这会议室内的所有人,此刻在深度的剖析下,终于有些理解了对面那位当世战神的部署。 他如今,完全就是按照自己拥有数万——乃至数十万精锐部队的情况下进行的部队调动和情报战,所图谋的不只是—甚至不是图兰城,而是如今毫无防备,乃至还妄想要横插一脚的红河、黑山两个区域!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种可能 韩瑛脸色发白,她扶着额头细细思考,艰难地给出了一个答案:“有两种可能,虽然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若是我父亲如今真的手握有超出常理数量的军队,也只有这两种假设有实际意义了。” “不妨说一下。”姜澜的手微微颤抖。 韩瑛艰难地放下双手:“第一种可能,是瓦伦西亚的援军。” “瓦伦西亚?”姜澜脱口而出,“就是那个和你拉郎配的王子所在的国家?” 韩瑛双颊略微红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父亲毕竟是从大夏帝国叛离出来的,虽然名义上属于泰西诸国的范畴,但他们通常都对我父亲的身份有非常高程度的戒备。这么些年来,传统的泰西诸国中也只有瓦伦西亚王国对我父亲抛过橄榄枝。” “瓦伦西亚王国?”罗伏眉头微皱一下,“我只知道这个国家的喷火船是一绝,凭借这个,在泰西海上称霸了将近百年,也因为强大的海军才能保证分散在哥特半岛、伊鲁特利亚半岛和西泰西海诸岛的领土保持完好这么多年。 “但是,韩瑛小姐,瓦伦西亚王国的统治重心在哥特半岛东部,离我山南半岛有数千里,况且最近他们同样参与了邻国莱昂王国的王位继承战争中,难道还有足够的兵力投送到山南半岛这里么?” 韩瑛低眉以对:“这就是我认为这个假设不可能的地方。不过......” 韩瑛停顿了一下,发现在场众人都沉默地看着她,便继续说道:“关于兵力投送方面,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去太过纠结,瓦伦西亚王国此前的战争之中是证明过自己甚至能将军队直接投入到南方更远的大食之地的。” 罗伏脸色一沉,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沉默不语起来。 姜澜确实一脸狐疑:“瓦伦西亚曾将军队投送到大食之地?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所有人,都至少知道皇子殿下“失忆”的事情,在意识到这个之后,很快刘枫便解释道:“殿下,您应该知道‘神圣行军’的事情吧?” 姜澜点了点头,这他还是有点印象的,似乎是这方世界和古代中世纪欧洲性质有点类似的跨国家性质的大规模远征。 刘枫接着说道:“有几次,泰西诸国通过神圣行军成功地占据了大食之地靠近泰西海的一部分,在那里建立了一系列的王国。 “而这些王国的王冠,又在几百年泰西诸国特有的驳杂继承法之下,落到了瓦伦西亚当时的国王头上,那位瓦伦西亚王好大喜功,便发动军队对万里之外的大食之地派兵进攻。在最初的时间内,由于大食军阀互相倾轧,以至于瓦伦西亚王国的战果颇丰,一度有控制整个大食之地泰西海岸沿线的势头。” 沉默了一会,姜澜便问道:“那你们有确切的情报,知道当时瓦伦西亚王国投放了多少兵力在那泰西之地么?” “六万,相当于瓦伦西亚王国总兵力的一半。”刘枫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是那一次战争最后由于莱昂王国在瓦伦西亚王国背后的偷袭而宣告结束。当时瓦伦西亚首都被破,那位国王最后不得不从大食之地撤军。此后王国的国力大损,休养生息了整整两百年。” 听到“两百年”这个词汇时,姜澜心中一动:“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神弃历1145年,距今三百年前。”韩瑛抢答道,但很快她就话锋一转,“虽然如此,但瓦伦西亚王国此次并没有出兵帮助我父亲的理由。瓦伦西亚位处泰西诸国的最西端,与大夏完全没有势力上的纠纷,帮助我父亲夺取大夏的土地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相信一个智力正常的国主会做出这种举动来。” “智力正常的国主会调动全国一半的兵力到万里之外打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么?”姜澜忽然冷冷说道,“只是为了一个空置的王冠?” “可是,殿下......”韩瑛忽然犹豫了起来。 “况且,”姜澜语气突然放缓,用疑问的句式说道,“韩瑛小姐,我对泰西诸国的继承法不是特别了解,还请您为我解惑一番。” 韩瑛不知道姜澜为何在此时突然向她问起这些,不过她还是抿了抿嘴说道:“殿下请讲。” “我假设一种情况,注意,只是假设。”姜澜先是反复地强调了一遍,随即说道,“假设您父亲剥夺了您几位兄长的继承权,那么在您父亲百年之后,您就是第拉那的女伯爵了,对吧?” 韩瑛脸色难看,但终究没有发作,点头承认道:“是的。” “如果您父亲真的气吞万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定岳山以西的土地,甚至于进而夺取整个山南半岛,重建吕底亚帝国,还于旧都,那么这样下来您是不是就会使吕底亚帝国的女皇了?”姜澜接着问道。 这种假设实在太多大胆,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种要掩面而走的冲动。 韩瑛强行忍着羞耻感,回答道:“没错,可......” “不用可是,我说过,这都不过是假设而已。”姜澜摆了摆手,“但是,韩瑛小姐,您似乎和我说过,您的父亲把您许配给了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储吧? “那么,一旦你们顺利成婚,而之后您又诞下未来瓦伦西亚国王的儿子的话,那位出身显贵异常的孩子,在你们之后,是不是能直接继承瓦伦西亚与吕底亚两国的王冠?” 韩瑛一时间想要对姜澜毫无底线又全无顾忌的假设嗤之以鼻一番,但听到姜澜的最后一句话时,她却放弃了这个念头,匆忙站起的身躯又缓缓地回到了座位上。 姜澜这么一说,韩瑛确实模糊地找到了瓦伦西亚王国可能派兵出战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很大程度上,都和她本人相关。 韩瑛心中的思绪一片混乱之时,姜澜却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样假设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韩瑛小姐,您倒不如说说第二种可能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敌后 韩瑛已经被姜澜的一连串话语搞得心神不宁,但不管怎么说,她不愧是那位韩兴的血亲骨肉,在这种时候依然保持了足够的思维能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摒除了脑内一些不合时宜的思绪,说道:“殿下,第二种可能,就是我的父亲可能召唤了神圣殿堂的神圣行军。” “这不可能。”罗伏忽然吐出一口浊气,极为肯定地说道,“历代的神圣行军再怎么说,都必须经过神圣殿堂最高祭司长的同意,在泰西诸国内部布告天下后,征召出足够数量的圣战士才允许发兵,这段时间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绝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走漏。” “我说过,我想到的这两点都不怎么可能。”韩瑛面色奇怪,在对罗伏提出的质疑给出回复后,又瞪了姜澜一眼,仿佛是对姜澜此前不负责任假设的抗议。 “特别是第一种。”她补充说道。 姜澜仿若未觉,脸色平静地总结道:“不管有多不可能,那位韩兴不论再怎么用兵如神,毕竟不可能做到撒豆成兵这种程度。而他现在的动作又明显对自己的兵员数量很有自信。 “既然摸不准他要做什么,那就按兵不动,随时保持警戒。” 姜澜拍板做出的这个决定,虽然显得非常的消极与呆板,但眼下众人中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的军事人才,却也无人敢于提出异议。 因为他们清楚,面对这样的情况,按兵不动反而是相对比较正确的选择了。 ...... 即使在这方世界,春归后第一次短暂的气温回升,也通常会伴随着随后极速的气温下降,这在姜澜的前世被称作“倒春寒”。 离图兰城足有700里的第拉那城郊。 戍守黑山区域的姜樽殿下在几日的强行军后,终于来到了第拉那城下。由于第拉那城位于山岭之上,第拉那区域又是连绵不断的山丘起伏,以至于所有忠诚于姜樽殿下的派遣军此刻都疲惫不堪,不得已只能在第拉那城郊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姜樽裹着厚厚的皮袄,身边一左一右搂抱着两位千娇百媚的同龄少女,时不时将有些冻到的手放到火堆前取暖,嘴里嘀咕着,向身前一位恭顺低头的中年男子不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明天都不能攻城?” 中年男子便是帝国分配给姜樽的老师,他低眉顺眼地说道:“是的,樽殿下,我们留在第拉那城内的细作们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传递过信息了,况且最近天气转冷,并不适合在这时候作战。” 姜樽忽然冷笑了起来:“哦?我们不适合在这时候作战,难道第拉那伯国便适合了么?他们如今可在我那废物皇弟的领地里自由地攻城略地,万一他们突然回过味来,意识到他们的大后方被我攻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成为皇弟的救命稻草!” 中年男子一阵沉默,他年轻时也曾经历过韩兴的时代,他打心底并不相信韩兴会犯这样堪称低级的错误,但是在建功立业的诱惑,以及皇子殿下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同意了樽殿下的出兵请求。 直到皇子殿下布置在第拉那城的卧底不再每隔几日便会定期发送城内情报之后,他才略微地有些慌张起来,这时候,韩兴的名字随着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和让人感到畏惧。 终于,他开始刻意地放缓行军的步骤,乃至于劝谏樽殿下退兵回师。 姜樽显然也不是什么蠢货,事实上在姜澜、乃至刘枫的判断中,正因为姜樽不是诸皇子之中真正的饭桶,才会有可能在得知第拉那伯国即将全面进攻图兰区域后,果断地向理应空虚的第拉那城进发意图毕其功于一役。 他看着他的老师,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老师,我知道你心中的疑虑,但是都已经这时候了,难道我们还要打退堂鼓么?” 中年男子咬了咬牙,说道:“殿下,您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位第拉那伯爵大放异彩的时代,对他的能力不会有很清楚的认知,可......” “我当然没有很清楚的认知!”姜樽搂着少女的手忽然发了一下力,让其中的一位少女吃痛,不由得惊呼出声,“但是我们在出征前,可只准备了两周的粮食!如今一周已经快过去,如果没有战果的话,再在这里拖延几日,粮食就要见底了!” 姜樽也不顾身旁的两位少女,直接把她们推开站了起来:“老师,这第拉那伯国物资贫乏,而看起来他们已经把所有的国力都压榨了出来,要一举打下我那皇弟的第拉那区域,以至于我们如今就算想要就地补给,也没有什么物资可以获得!” 中年男子清楚,所谓的就地补给,其实就是劫掠在城外的无辜平民的物资,这在这个时代的战争中可谓屡见不鲜,但是这一次,却是绝无可能。 他们一路上看见过许多荒废的乡野村庄,但是其中并无人居住,也没有什么剩下来的粮食衣物。 一开始,姜樽等人尚还惊疑,是否是第拉那伯国的坚壁清野之策,但是很快他们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们并没有破坏水源,井中的水依然甘冽可口,而房屋也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痕迹,甚至可以用来暂且安置军队。 姜樽对于这种现象,可以得出的唯一解释就是,村庄中的妇孺可能被转移到了第拉那城内,而青壮男子们,怕是都被征召去往战场的路上了! 第拉那伯国物资、国土与人力之贫瘠,可见一斑。 “谨遵殿下所言。”中年男子并不敢有多余的话,他知道樽殿下说的极有道理。 一时间里,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起来:自己是否已经被“韩兴”这两个字吓破了胆,以至于如今竟不敢升起与其对抗的念头。 相比起来,这位樽殿下,虽然在才能方面乏善可陈,但在某些时候,确实有皇帝陛下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这么苦涩而又欣慰地想了一会,忽然,他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敌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破 所有外派戍守边境的皇子殿下们拥有的派遣军成员,都是从除禁卫军之外,所有大夏帝国军队中的精锐组成。除非像姜澜身体的原主人那样,完全不加管制加上统领罗伏也刻意地放纵了手下,不然战斗力方面,是绝对可以保证的。 而姜樽的营地,在整个营地的中心处,不远处已经有厮杀声传来,看来交战双方已经开始短兵相接。 姜樽的派遣军也不愧是精锐之师,他们很快地组织了起来,向各级营地传达信息,整个军队在一瞬间全部动员了起来。 姜樽此刻明显显得有些慌乱:“怎么可能,第拉那伯国的主力不是都调到图兰区域的前线去了么?” 中年男人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多年的人生经验也让他很快地沉稳了下来,他沉声对姜樽说道:“殿下,而今我们只能用双眼去一看究竟了。” 姜樽毕竟久居上位,且从小就接受了大夏最为严苛的教育,这一段时间内,他便很快地冷静了。 他点了点头,带了几队兵马,小心翼翼地向厮杀声传来的地方前进着。 此刻厮杀的双方离姜樽并不是很远,这一队兵马很快地就到达了战斗的前线。 “这是什么装束?”姜樽远远看清了来犯之敌,他们清一色身着一副锁子甲,手上统一拿着一种风格很独特的刀具。他们并没有马匹,但是看得出来他们的步战技术非常强,以至于甚至能与大夏精锐组成的部队在一时间平分秋色。 由于是非常突然的偷袭战,看起来战场上大夏军人装扮的死尸相对更多,但战况发展到现在,派遣军的劣势已经逐渐扳了回来,并且将优势慢慢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原因无他,虽然这一队士兵从素质方面,与大夏的精锐不分上下,但是毕竟人数太少,而且已经逐渐失去了先手优势,即使要保住现有的战果都显得很艰难。 很快,他们便在整军压上准备合围他们之时,便敏锐而小心地脱战,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 姜樽见此,略微放下了心,然后向中年男子问道:“老师,你能判断出,这是哪个地方的军队风格?” 姜樽判断出,这并不是第拉那本土的军队!第拉那的军队,至少从风格方面,与大夏是极为相似的,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伯爵韩兴是大夏叛将缘故。 但是这支突如其来的小部队,不管是作战风格,还是战场装束,怎么看也不像是诸秦之地的风格。 “我当年随外交使团游历泰西诸国时,曾见过这种样式,不过一时半会有点想不起来......”中年男子低头沉思道。 “这么说来,他们是泰西诸国的人?”姜樽喃喃说道。 “有了!”中年男子忽然打了个响指说道,“这种圆月弯刀,应该是哥特人的传统兵器!” “哥特人?”姜樽疑问道,“可是哥特人不是在泰西最西端的哥特半岛之上么?怎么会到东方的山南半岛来?” 中年男子显然也惊疑不定,但他忽然灵光一闪:“殿下,这哥特人在哥特半岛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分成了三大王国,分别是最西端的加利西亚王国、中部的莱昂王国以及东边的瓦伦西亚王国。” “所以?”姜樽有了一些不满,“这和我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殿下,”中年男子一惊,连忙继续说道,“这最东端的瓦伦西亚王国,势力并非只有哥特半岛的土地,它还占有了西泰西海诸岛屿和离此地极近的伊鲁特利亚半岛。” “这么说来,瓦伦西亚王国的手是够得到这里的?”姜樽眯起了双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的,殿下。”中年男子低眉说道。 姜樽沉吟了一会,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难看表情,艰难地沉默了一会后,才对中年男子发出了命令:“我们撤军吧。” “殿下。” 姜樽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这种时节阳光一旦消失,空气中就会散发着一种无法阻挡的寒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头颅低了下来,回到了现实中。 “老师,我这次可能是真的做错了,韩兴确实不是我这种庸人可以揣度的。”姜樽的语气中此刻带了些许的失落。 寒冷的空气过肺,变成湿润温暖的气体,离开身体后,变化成了一大段的水汽。姜樽有些落寞地走回自己的营帐,似乎是要去收拾一些杂物。 中年男子呆立在一旁,也略微有一些感慨。 这一次皇子殿下最终决定对第拉那城发起进攻,其相对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由于韩兴的出身原因,泰西诸国对他的戒备一直都很深。 本身他对神圣殿堂的效忠就处在一种非常让人怀疑的程度,再加上他原本还在大夏帝国身居高位,使得当前神圣殿堂的最高祭司长一直都认为他“是曾被魔鬼诱惑的人物”。 按神圣殿堂的说法,一个人若是被“魔鬼”诱惑过一次,便再也不可能回头了。可以说,第拉那伯国如今依然被承认为“泰西诸国”的一份子,已经算是神圣殿堂的最大让步了。 这种情况下,唯神圣殿堂马首是瞻的泰西诸国,自然也对其戒心不小,要得到泰西诸国之中任意一国的军事援助,更是显得天方夜谭。 但是,在瓦伦西亚王国的士兵出现的一瞬间,不论是姜樽,还是中年男子,心中都明白,不论如何,这位韩兴又再次创造了奇迹,把位于泰西诸国体系中的一些国家给绑到了他所在的战车之上。 如今这种情况,再也无法认定韩兴能够调动的军队,只有第拉那伯国的五千之众了!那么这样下来,别说能否攻下第拉那城了,即使是姜樽身后的黑山城,此刻都有那么一丝的危险。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姜樽才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坚持,决定领军回到他所在的根据地了。 中年男子心情复杂地想着,一个行色匆匆的士兵却如无头苍蝇一般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士兵认清了中年男子的样貌,丝毫不管中年男子此刻脸上的阴霾,急切地汇报道:“长官,刚刚收到来自后方的消息,黑山城破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成长 “黑山城破了!” 由于事先并没有做任何的保密措施,这个极其容易动摇军心的消息传遍了派遣军上下,才终于传到姜樽的耳中。 姜樽此时陷入一种可怕的平静中,一直以来教导他的中年男子知道姜樽的脾性,每当姜樽进入这种状态时,便是已经彻底地六神无主了。 所幸,姜樽也并不是什么一无是处的废物,在短暂的颓废后,他还是振作了起来,低沉地对传令兵问道:“这个消息是从何而来?” 传令兵语速极快地回答道:“殿下,这是数日前,留守在黑山城的弟兄们拼了性命得来的情报,我也只是他们的传声筒而已。” “他们是否与我们今日所遭遇的敌人使用同样的装备?” 传令兵迟疑了一下:“应该不是,按他们的描述,那支将黑山城打下的军队与我们今日遭遇的并不是同一支部队。” 虽然目前已经达到了姜樽可以想象的最差情况,但听到这个,姜樽的脸色还是变了变,继续追问道:“那么能看出是否是第拉那伯国的本土部队?” “也不像。”传令兵不假思索地说道,“第拉那的装备与我大夏类似,但那支军队却明显不是我大夏这里的风格。” 颓然地坐下之后,姜樽又很快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营帐外,看了看远方那堵若隐若现的城墙。 就是这堵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城墙,在20年时间里,五次阻挡住了天下无敌的大夏铁军,给了他那近乎天下无敌的父皇留下了人生中少有的污点。 他嘴唇微动,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殿下有何吩咐?”中年男子此刻六神无主,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是好,只能把他一直以来有所看低的皇子殿下当作救命稻草,寄希望于这位平日里显得庸碌无奇,有时候还会鲁莽行事的皇子殿下突然开窍,找到当前死局之中的一点活路。 姜樽轻吐了一口浊气,忽然声音放的很大,大到视野可见范围内的所有士兵都听到了他的嘶吼:“全军抛下辎重,急行军到第拉那城前,务必在三日内,攻破第拉那城!” “殿下?”过度的受惊反而让中年男子有些茫然,只能机械般地出声发问。 但当姜樽冷峻的目光扫过中年男子时,他、以及在他周围的所有士兵都没有为姜樽这近乎自杀般的命令提出任何的异议。 或者说,他们发现,直到这时候,这位一直被评价为“莽撞、爱耍小聪明”的皇子殿下才终于有了一些远在神都的皇弟陛下才拥有的一些东西。 虽然,姜樽得到这些东西,可能还是太晚太晚了...... ...... 黑山城的行宫之内。 此刻的黑山城并没有多大的异状,由于黑山区域的主力全部都调到了第拉那伯国的领地内,以至于这支大军攻破此城根本就没有花费上多大的力气。 而看起来,这支军队军容肃穆,进城后,也并没有进行劫掠和屠杀。而黑山城的民众们,也早就习惯了各色占领者,在短暂的恐慌后,竟就重新开始了生产活动,一切恢复如常了。 而姜樽所在的行宫中,此刻所有原本为樽殿下服务的仆从,如今都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位坐在最高座之上,显得精神矍铄的老者。 老者身板挺拔,足有190米高,在这个时代之下显得极为惹眼,而面容也显得阳刚异常,爬上脸颊的皱纹完全不会让人有种“此人已垂垂老矣”的感觉。 而老者身边,立有一个身着华服,面色轻浮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泰西诸国的王公贵族在宴会上才会偶尔穿戴一番的服饰,眼神中有着无法掩盖的倨傲。 “这吕底亚的西陲的建筑,以前南征北战时倒眉怎么注意,现在一看,似乎雷同的很,与我第拉那伯国的府邸,找不到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老者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青年面色一动,也含笑说道:“是么,乔治伯爵?我倒是觉得,很有异国的风情呢。” 青年的华夏语看来并不怎么熟练,一字一句间依然有一些卡顿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口音。 这位老者,如今名为乔治.克里斯蒂亚诺,他还有一个在大夏帝国,几乎人人皆知的名字——韩兴! 韩兴瞥了这个青年一眼,闭目说道:“王子殿下,您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本就是异国之人,对我故国的物什,觉得很有异国风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我瓦伦西亚王国来说,这里倒颇有古代传说中泰西帝国的味道,常说吕底亚帝国曾是留下泰西帝国遗产最多的国度,看来此言不虚啊。” 韩兴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看起来,这位青年似乎在某些不该有的地方得罪了他一小下。 青年也毫不掩饰,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正闭目养神的韩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乔治伯爵,您所说的‘故国’,是指吕底亚,还是那个邪恶的东方帝国呢?” 韩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说道:“斐迪南王子,您若是心知肚明的话,应该是没有必要问我这个老骨头的。” 顿了一下,他又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睛直盯着斐迪南王子的双眼:“王子殿下,我把您带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我听这种牢骚话的。” “那您还为了什么?”斐迪南王子忽然发起了脾气,语气不是很好地对他说道,“伯爵大人,您不是早就知道您的女儿如今尚在图兰区域呢?那么又为什么要调转船头,北上到黑山城来?这次出兵,不是为了解救出我的未婚妻么?” 韩兴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我女儿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此刻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王子殿下。” “更重要的事情?”斐迪南王子突然冷笑了起来,“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哦,我明白了,您是故意让您的女儿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乃至‘意外’身亡,这样才可以毁了我与您女儿定的这妆婚姻,以防止我佩德罗家族入主您即将建立起来的帝国,是么?” 第一百三十章 斐迪南王子 韩兴以极为冰冷的目光扫了斐迪南王子一眼,然后略一躬身,礼貌说道:“斐迪南殿下,在下绝无此意,玛丽安娜是我最为自豪的结晶,我甚至愿意为了她废黜我所有儿子的继承权,绝不会因为您的婚约而转变对她的态度。” 底下,一些随韩兴南征北战,最后在第拉那区域安定下来的老部下们,看到这一情景都不由暗中攥紧了拳头,当年近乎一手缔造世界最强帝国的元帅何时有过这样卑躬屈膝的日子?还是面对这位泰西小国的王子。 斐迪南王子显然对韩兴的这番回答不是非常满意,他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极为放浪地说道:“哦?这么说,伯爵大人的确对这个婚约有所不满咯?” 韩兴再次闭眼,不再作答。 这位斐迪南王子,父亲是瓦伦西亚的国王,而母亲则是莱昂王国的女王。当年莱昂的公主殿下与瓦伦西亚的王储私奔,还因此造成了瓦伦西亚、莱昂、加利西亚以及高卢四国卷入的莱昂王位继承战争。 最终斐迪南王子的母亲在其父亲的帮助下获得了胜利,从此戴上了莱昂王国的王冠。而这位斐迪南王子作为瓦伦西亚、莱昂两国的王储,将来注定是头顶两国王冠的、泰西诸国权势最高之人。 “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你给我记住。”斐迪南王子的面色突然变得冷漠而富有攻击性,“我作为一国王储,主动向您这样卑贱的伯爵提出婚约,本就已经破坏了神圣殿堂的规矩。按理说,我所迎娶的对象,最差也应该是一国公主!更何况,您不愿意接受我的婚约,我还不愿意我佩德罗家族的血液中混杂了华夏人的肮脏血脉呢!” 韩兴的脸色一阵抽搐,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的三任妻子,从血统上而言都属于世代定居于诸秦之地的女子,而玛丽安娜(韩瑛)的母亲、他的第二任妻子更是如此。虽然从血统上来说,他乔治.克里斯蒂亚诺属于非常纯正的吕底亚血统,但是玛丽安娜却混有了一半“华夏人”的血。 下面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对出言不逊的斐迪南王子低沉说道:“斐迪南王子,我主上是吕底亚帝国的王族分支,如今主支绝嗣,吕底亚的皇位按继承顺位也已经轮到了主上,请注意一点,您所迎娶的是吕底亚帝国的皇女!” 斐迪南王子忽然放肆大笑了起来:“吕底亚帝国?这个国家在地图上的什么位置,莫非在天上么?” “你......” “够了!”韩兴短促地出声,“斯特凡,坐下!我们既然选择成为了泰西人,就要以泰西人的规则行事。”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将斐迪南王子那长满雀斑的双颊一眼看尽。 “斐迪南王子,看起来,您并不怎么同意我的决策。”韩兴淡淡地说道。 斐迪南王子“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韩兴毫无所动,而是正色看向他说道:“斐迪南王子殿下,我知道,您迟早要得到莱昂与加利西亚两国的王冠,成为泰西之地最具权势的国王。” “你既然知道的话,那请对我的态度恭顺一些,不然一旦我继承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出兵剿灭你这弹丸小国。”斐迪南的牙齿抵着嘴唇,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说道。 韩兴同样露出了笑容,他的手指开始敲打着座位的一侧,发出令人不快的“嗒嗒”声。 “斐迪南王子难道认为,集合莱昂、瓦伦西亚两国国力,便有能力与大夏帝国抗衡么?” 斐迪南王子的脸色变了变,他明白,眼前的这位老人曾经数次以这弹丸之地阻挡大夏帝国的入侵将近20年,而莫说集合莱昂、瓦伦西亚两国,就算整个哥特半岛重归统一,当年的哥特王国也拍马赶不上当今大夏帝国国力的一半。 聒噪的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韩兴的笑容也适时地停止,对斐迪南王子循循善诱道:“王子殿下,首先,我很感激瓦伦西亚王国以及神圣殿堂联军对我国的帮助。” 斐迪南王子沉默了一会。没错,此次韩兴所集合的部队,除了第拉那本土5000军队以外,还有他带来的瓦伦西亚援军,原本他以为依靠自己带来的数量上呈绝对优势的本国军队,足以震慑到眼前的这个老人。 但万万没想到,这个老人竟还从一毛不拔的神圣殿堂之上薅下来一支数量足有4万之众的联军,据说是高卢王国帐下最为富庶的公爵——阿尔勒公爵所赞助。 而不知这位曾经是邪恶帝国元帅的乔治伯爵又给最高祭司长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将这支联军的主导权全权交给了这位乔治伯爵。 这样下来,受到掣肘的反而是他这位瓦伦西亚——莱昂的王子殿下了。 只听这位伯爵大人继续说道:“那么,王子殿下,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您未来妻子所拥有的土地,是只有我贫瘠的一个第拉那伯国好,还是定岳山以西的半个山南半岛好?” 斐迪南王子脱口而出:“那当然是......” 伯爵大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王子殿下,如今您嘲弄我说我不过是一介伯爵,没有资格与您的家族通婚;但毕竟,我握有吕底亚帝国的王冠。 “我现在正在做的,便是把吕底亚帝国从天上打回到地上来,而王子殿下您若是鼎力支持的话,在您与小女成婚后,这吕底亚帝国的国土,都将是您和您身后的家族的!” 斐迪南王子承认,他有点被说动了。 他未来可以掌控的领地,本就包括了大半个哥特半岛以及半个伊鲁特利亚半岛,若是日后,他的妻子拥有整个山南半岛,那么他们就是泰西诸国之中,最为强盛的势力,哪怕是把大而分散的神圣邦联看作一个统一的整体,也是如此。 这样下来,他甚至有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他的领地扩张到当年鼎盛的泰西帝国的水平! 所有人都有野心,他斐迪南王子也不例外。 第一百三十一章 婚约 甚至于,由于其极为显贵的出身,他的野心甚至比泰西诸国大多数的统治者都要旺盛地多。 哪怕是与韩瑛的订婚,也并非是经由他的父母之手,而是他通过各种怀柔与威逼的手段,逼得这位在东方可谓名震天下的军事将领与统治者做出了让步,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了自己。 他父母的联姻,最终促成了一个统一山南半岛大部分附富庶土地的结果,也给了斐迪南王子非常剧烈的冲击。 北方的高卢王国300年来未曾停止征伐,虽然高卢王国武德充沛,三百年来胜多败少,但高卢国王所夺取的土地并不多,加上连年征战以至国内离心离德,很多领地内的大公爵如今都已经处在了半独立的状态。 而莱昂与瓦伦西亚两个体量略逊于高卢的王国,却在联合后一跃成为泰西诸国最为强大的强权。父母的经历时刻敲打着这位皇子殿下,在泰西诸国,联姻远远要比战争要划算的多。 这位乔治在东方声威极大,想必也绝不是什么庸碌之人,况且他本人也拥有吕底亚帝国的皇位继承权,那么自己一旦资助他重建了吕底亚帝国,又迎娶了吕底亚帝国的唯一合法继承人玛丽安娜的话,自己的儿子就将统治围绕着泰西海的三大半岛,重建泰西帝国可谓指日可待。斐迪南心中是如此想的。 虽然斐迪南不得不承认,玛丽安娜确属极有韵味的美人,这种韵味在他以后必然要统治的国度里极为少见。但王子殿下自问,自己依然充满了理智,逼迫乔治伯爵将他千娇百媚的女儿嫁给他,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大局考虑而绝不是贪图她的美色。 也因此,虽然斐迪南王子并非是军事上的白痴,可依旧对韩兴做出的在用兵上来说极为正确的决策感到非常不满。 无他,一旦玛丽安娜(韩瑛)真的死于敌手,乔治伯爵重新定立了自己的几个废物儿子当继承人,那么他本人在对第拉那伯国提供的兵源和资金上的援助都将血本无归。总不可能,让他去迎娶乔治伯爵的那几个疑似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的儿子吧! 当然,此次泰西诸国秘密给予韩兴的援助者中,确实也有斐迪南王子定义中的傻瓜:作为全泰西最富有的贵族——阿尔勒公爵腓力,这个五十五岁,半只脚跨进泥土中的人,竟捐了一大笔钱与一大群人,以神圣殿堂远征军的名义向乔治伯爵提供了大量的帮助。这种利人毫不利己的行为,斐迪南王子只能猜想这位老公爵可能脑袋上下都被最高祭司长用圣水洗了一遍。 也是因为这支军队在此,斐迪南王子完全无法做到用他带来的兵员对韩兴造成任何程度上的决策影响。哪怕是这次直击黑山城的军事行动,韩兴也只是将斐迪南带来的莱昂-瓦伦西亚联军留守在了第拉那城内,这此带在身边的,全部都是神圣殿堂派来援助的圣战士们。 此刻,斐迪南王子皱着眉头,向韩兴说道:“伯爵大人,虽然您所说极为有理,但小婿我还至少知道一件事情。” “哦?”韩兴有了些兴致,向斐迪南王子问道,“什么事情?” 斐迪南心中暗骂了一声,这个老贼,说是已经皈依了神圣殿堂,与他交流还得用他蹩脚至极的华夏语交流。 不过他也没办法,听说这位乔治伯爵只通华夏语和吕底亚语,而吕底亚帝国早在他出生后没几年就灭亡了。瓦伦西亚的宫廷根本不教授已灭亡国家的语言,除了作为神通术媒介的泰西通用语。 他的脸色变幻了一下,说道:“伯爵大人,小婿明白,不能好高骛远。如今我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助你重夺吕底亚王冠,但若是玛丽安娜出了意外,于我而言就没有半分好处了。” 韩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韩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竟然会认为,我会为了不知道几十年后的事情,而刻意地让我的宝贝女儿自生自灭?” 斐迪南王子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只听韩兴继续说道:“斐迪南殿下,仅仅是因为一桩婚约,我居然就会暗害唯一继承了我才能的后代,如果您会做出这样的设想,我想我根本没有必要担心百年之后,我所打下的所有土地都变成佩德罗家族的嫁妆了!” 斐迪南王子不解,正想发问,却直接地获得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因为,你这样的庸人国王,根本不可能会是玛丽安娜的对手!王子殿下,您如今应该要开始担心,数十年后莱昂王国和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冠,会不再姓佩德罗,而是姓克里斯蒂亚诺了!” 此话一出,斐迪南王子当场愣了几秒,然后便暴怒了起来:“乔治伯爵!我劝你收回之前的话,不然,休怪我直接让向我效忠的莱昂勇士们直接离开山南半岛!” “离开?”韩兴听到此话,就像是听到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哭闹一般,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韩兴笑得越开怀,斐迪南王子就越来越不安,最终只能色厉内荏地问道。 韩兴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紧闭的嘴唇之上,岁月磨出的皱纹变得锋利至极,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的棱角:“王子殿下,我想您要清楚一件事情,效忠于您的军队,恐怕有好几成的概率,再也无法离开山南半岛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斐迪南王子惊怒交加,甚至略微有些颤抖,“喂,停一下,你给我解释清楚!” 韩兴丝毫没有顾忌斐迪南王子的大呼大叫,而他试图扑上去扯韩兴衣角的动作也被韩兴非常高明地化解弹开了,如今的斐迪南王子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脸茫然。 “传我命令,全军整备,向东方进发!争取在六日内,到达定岳山下!” 他如今所拥有的这支军队,大多数都是高卢王国与神圣邦联的战士,完全听不懂韩兴的发号施令,但即使如此,听到他那沉稳的声音之后,所有军官的血液都有了一种沸腾的欲望,而当专门配备的翻译官传达下这个指令后,所有在场者都欢呼了起来,而完全忽略了毫无存在感的斐迪南王子殿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紧急会议 经过几次的反复,寒冷的空气终于在西云镇上方被吹散,整个山南半岛,也终于彻底进入了春天。 这几天里,由于前方第拉那伯国的军队一直锲而不舍地劫掠着图兰区域偏西部的乡野之间的土地,以至于很多在乡野间原本要开始春种的农民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农活,依托一些在图兰城或者西云镇的关系网,进入拥有城墙抵挡的两个聚居地内暂避风头。 这也就导致了对西云镇来说,暂时的畸形繁荣。 由于第拉那军队一直在离边境线不远的地方活动,导致了西云镇的商贾们一直有着一种侥幸心理,依然源源不断地在图兰城以及周边的诸多小镇进行商贸活动,再加上突然涌入的大量人口,西云镇一时间里大有迎头赶上图兰城,成为图兰区域中名副其实第二城的势头。 毕竟,生活在这个时代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们,也并非都是白痴,至少他们朴素的思维中,都是默认:一旦当前尚还在小打小闹的第拉那军队真的全力进攻,那么坐落在平原之上的图兰城恐怕没有几天可以撑。 反倒是三面环山,只有一条人工凿穿的小路连通外界,还有一道虽然形状怪异,但看来很坚固的城墙阻隔,明显更适合作为逃亡的目的地。 而西云镇中涌入的人口,在远方的一则消息传来后,便愈发地多了起来,使得姜澜不得不开始派人砍伐周边的树林,以腾出更多的空间供他们居住,并花费了近乎有这两月来赚的盆满钵满的过关费的一半,从云湖以西的五大区域夜以继日地购买储备粮食,以防止出现可能的饥荒。 这则消息便是,与第拉那伯国相邻的其它两大区域,黑山区域已经被完全攻陷,而红河区域在数日前依旧在坚固的红河城内拼死抵抗,不知现在的战况如何。 姜澜这几日也算是焦头烂额了,他与他帐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韩兴竟没有选择进攻图兰区域,而是调转船头,直接攻击了一南一北另外两大区域,并且竟都取得了非常重大的成果。 今日的会议厅中,可谓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位曾经帝国元帅的大手笔,用他们贫瘠的智慧,也只能在这会议厅中静静思考这其中的细枝末节。 姜澜感到氛围有点沉重,不由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诸位,我们此次召开紧急会议,可不是为了让各位在会议桌上发呆打盹的。” 刘枫最先回过神来,他直视这姜澜的眼睛说道:“皇子殿下,当前我们最需要做的,便是找出韩兴为何能动用如此之多的军力了。” 姜澜回敬了他一眼,毫无所动:“老师,我想没有必要把宝贵的时间放到这上面。” 刘枫的左脸颊抽搐了一下,静静听着姜澜的话语。 “韩瑛小姐,您应该以前有说过吧。”姜澜忽然转头看向瞳孔的焦距放的很远,却一直盯着眼前桌案的韩瑛,“您父亲唯一可能得到的两大援军,一是已经与你克里斯蒂亚诺家族结亲的莱昂——瓦伦西亚统治者韩瑛,二便是神圣殿堂的神圣行军。” 韩瑛强打起精神,脸色发白地说道:“皇子殿下,可这两种都不太可能......” “当所有选项只剩下一个的时候,那个选项看起来再怎么不符合逻辑,它都是正确的选项。”姜澜面容严肃,“而现在那位伟大的韩兴元帅所持有的兵力,足以让这道选择题变成拥有两个正确答案的多选题。” 众人面面相觑。 罗伏忽然出声说道:“殿下,就现在的情报来看,第拉那伯国当前可以动员起多少的兵力?” 姜澜瞟了一眼刘枫,刘枫立刻会意,看了看桌案之上的会议笔记,说道:“第拉那本土5000大军,如今在我图兰区域边境活动;北方黑山区域大约有一万军队,而南方的红河区域,如今围困红河城的部队大约有两万。” “那就是总共三万五千?”罗伏沉声问道。 刘枫咬了咬牙说道:“由于第拉那城内部的信息空缺,我方的情报在第拉那城是空白一片,当前我们并不知道第拉那城还拥有多少军队。” “姑且就凑个整,算是四万吧。”罗伏随便地说道,又对刘枫问道,“那么刘枫都统知道,我大夏帝国在定岳山以西的常备部队有多少么?” 刘枫看了一眼韩瑛,又看了看姜澜。这种已经涉及到机密的信息确实不应该在有外人的场合透露。 “韩瑛,你先出去。”姜澜淡淡说道。 韩瑛也会意,当前她父亲所取得的战果越多,她在西云镇的地位就越来越尴尬,她微微伸出舌头湿润了一下干瘪的嘴唇,便起身离开了议厅,而议厅中的两个护卫也会意,也同样跟上她的脚步监视起来。 “当年吕底亚镇守府改编而来的西境方面军,总数6万,其中有2万常年驻守定岳关,也就是说,我大夏的正规军,在定岳山以西驻守的,只有两万。”刘枫在确定韩瑛无法听到后,便很快地出声说道。 罗伏一脸沉静,右手往空气中比划了一下:“刘枫都统,不妨把在定岳山以西所有戍守边境的皇子殿下们所拥有的派遣军也加上。” 刘枫迟疑了一下:“罗将军,派遣军首先效忠的是皇子殿下们,原则上不应该算成......” 但是姜澜却忽然出口将刘枫的话语打断:“老师,把派遣军也加上。” 刘枫有些惊讶地看着姜澜,皇子殿下表了这个态,其意义是非常重大的,这意味着姜澜将会在关键时刻放弃对派遣军的控制,而让派遣军随大夏的直属部队统一行动。 虽然说,姜澜对军队的控制力一直很低,直到派遣军驻入西云镇后,才有了一定的控制能力。 “定岳山以西总共有五位皇子殿下,如果不算已经被攻破和被围困的两位殿下的话,包括澜殿下您,总共有三位,可以凑出6000派遣军。”刘枫不再迟疑,脱口而出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远方的讯息 “那就是说,最好的情况就是在定岳山以西,是两万六千大夏军对韩兴凑出来的四万往上的军队。”罗伏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么,韩兴反倒是第一次,得到了人数上的优势。” 姜澜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罗伏将军有什么话,请明说,在这种会议上没必要打谜语。” 罗伏双眼直视姜澜道:“殿下,20年前的韩兴,可是一路以少胜多打过来的,如今攻守易势,我并不认为我大夏在定岳山以西拥有的兵力能阻挡住他。” 姜澜缓缓点头:“那么,罗伏将军有什么想法呢?” “殿下,”罗伏忽然将头颅微微低下,语气极为和缓地说道,“我建议,由我率领两千派遣军,与大夏西路军合兵一处,不说能给大夏西路军增加多少的战斗力,至少要做足姿态,让神都那里的衮衮诸公知道这里的形势已经到了多危急的地步!” 刘枫皱起了眉头,犹疑地看着罗伏:“罗伏将军,我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忠心,但是如今对我第拉那区域与皇子殿下而言,最重要的是守住西云镇这一亩三分地,可你却要削弱我西云镇的防备力量?” 罗伏不卑不亢地说道:“刘枫都统,如果韩兴在定岳山以西站稳了脚跟,那么西云镇同样要沦陷,那堵城墙挡得住第拉那伯国的援军,那么从云湖的另一端来的敌人呢?” 刘枫无言,他也清楚,情报中明确传来,位于黑山区域的第拉那军队正在急行军至东边的路上,而他们行进的目的地正好与西云镇镉湖相望。 “刘枫都统,请您记住,派遣军除了是皇子殿下的私人卫队之外,也是大夏帝国的正规部队!” 罗伏慷慨陈词之后,姜澜却略微皱起了眉头,他先是看了罗伏几秒,然后出口问道:“罗伏将军,我对驰援西路军这一点,并不持否定的态度,但是将军能否为我解惑,我将我的派遣军增援给西路军,在我西云镇防备薄弱的同时,所造成的结果却只是‘引起神都的注意’么?” 罗伏不卑不亢地回复道:“殿下,恕我直言,派遣军的两千人加入到西路军的阵营之后,对战局可以造成的影响可谓微乎其微,甚至于平白无故地葬送掉,在那位韩兴的手里,也绝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澜并没有出声,一开始他对罗伏的这番话确实有很大程度上的怀疑,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最终还是相信,罗伏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至少没有什么坏处。 见姜澜并没有出声提问,罗伏的脸上便有了一丝笑意,随即主动解释道:“但是,殿下,让神都注意到这里的恶劣情况,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常年以来大夏西路军由于外无强敌而武备废弛,如果连皇帝陛下和在神都的大臣们都没有意识到这里事态的严重性的话,大夏一下子丢掉定岳山以西的所有土地,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之事。” 刘枫还是反对道:“可据我所知,北方的阿瓦尔王国与摩尔公国都同时对我大夏用兵,恕我直言,大夏如今的兵力可谓捉襟见肘,就算让神都方面知道这事,也很难腾出手来支援西路军,这样下来,罗伏将军你若是贸然离开西云镇,有可能就会白白葬送两千将士。” 罗伏叹了一口气:“刘枫都统,您虽然是个聪明人,但有的时候还是会想歪到别的地方去。” 刘枫瞪眼:“你说什么?” 姜澜一见有吵架的势头,连忙拉住了刘枫,示意他冷静下来。 罗伏看着姜澜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接着解释道:“正是因为大夏如今面临多方面的入侵,我们才需要让大夏知道这里的情况之危急! “我当年在大夏北方集团军中之时,曾与阿瓦尔王国的军队打过仗,简单地说,那个王国的军队,糜烂地无法想象!他们既没有传统泰西帝国的坚韧和狂热,也没有我大夏铁军训练有素,就凭他们也想要对我大夏北境造成威胁?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姜澜倒是万万没想到,罗伏先是对敌国的军队批判了一番,沉默了一会,又问道:“罗伏将军说这些,和我们现在的情势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当然有!”罗伏不假思索地说道,“殿下,当今的皇帝陛下能轻易地将阿瓦尔的侵略军击败,但那之后,若是整个定岳山以西都丢失了,那可就不妙了。” “原来是这样么……”姜澜略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殿下……”罗伏的脸色稍缓,原本他还以为得费尽唇舌才能说明白这个道理,倒是没有想到皇子殿下的态度竟如此缓和,大有同意之势。 “且慢。”姜澜却忽然抬了下右手,极为严肃地向罗伏说道,“罗伏将军,您的意思是一旦我的派遣军加入到整个西路军的体系,最大的用处就是向神都发送定岳山以西情势危急的讯号,顺便让我在父皇以及神都的大臣们面前留下个毁家纾难的好印象,是么?” 罗伏内心窃喜却也一阵汗颜,他的确有这种念头,既然派遣军上下直到现在都对姜澜不服,不如把这支部队调到别的地方去,让他们变相地发挥一下价值。 这位皇子殿下虽然说的在理,但实在有些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罗伏心中想到。 于是,在议厅一片寂静无声之时,罗伏作为一个长辈,便再度开口想教导这位敏锐而城府并不深的皇子殿下一些经验:“殿下,虽然您说的很对,但没......” “既然我说的很对,那便简单了。”姜澜忽然打断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理由的话,罗伏将军,派遣军没有必要与西路军同流了。” 这忽如其来的转折,让罗伏一时间竟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声带临场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刚才,我收到了足以让神都重视此地战况的消息。”姜澜语调沉重,声音很轻,但因为议厅当前的寂静氛围,却能让所有在场之人都恰好地听到,“我可敬的兄长,黑山镇守姜樽殿下,战死于第拉那城。” 整个议厅一时嘈杂不堪。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传统 十九皇子姜樽,在所有皇子殿下中并不算出众,也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人物,顶多算得上乏善可陈,而他最有名的也不过是与他的才能根本无法匹配的骄傲和自尊。 当然,若是在泰西诸国的标准中,他是够得上作为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人的。 在议厅之中的所有人,只有罗伏、刘枫十余年前曾在神都与这位存在感并不是很高的殿下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印象也已经很模糊了。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至少理论上,他是有继承皇位权力的、这个国家名义上地位仅次于皇帝陛下的人物。 而这样一个人物,竟就这样简单地,死了? 这实在让他们感觉到了不真实,甚至在一瞬间,他们有了种皇子殿下纨绔气息重现,在拿他们开玩笑的感觉。 “樽殿下,战死?”刘枫是这些人之中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不过他也只是重复了一遍姜澜的话,在潜意识上,依然对姜澜所说有所怀疑。 姜澜并没有再一次重复,而是转过身来,对身边一个守卫轻声说道:“把韩瑛叫回到会场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对她隐藏的秘密了,接下来我需要她在这里。” 守卫虽然也震惊于姜澜所说,但还是略一低头,第一时间去执行姜澜的命令了。 随着韩瑛一脸沉静地回到议厅,罗伏也终于消化完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沉声说道:“敢问殿下,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则消息的?” 姜澜看了他一眼:“两日前几名大夏士兵打扮的人倒在了西云镇的城墙之下,我手下人将他们救活,辗转送到了我这里。” 姜澜此刻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平静,所说出的话语却让议厅内的所有人内心都掀起了惊天巨浪:“他们对我说,他们是我姜樽皇兄手下的派遣军,姜樽皇兄在收到第拉那伯国的军队开始侵扰我图兰区域边界之时,便当机立断出兵想要一举拿下理应空虚异常的图兰城。 “但是事与愿违,在行军至离图兰城还有三里之时,却从后方传来黑山城被破的消息,当时姜樽皇兄当下决定全军强攻第拉那城,却没想到城中依然有数量不少的部队,最终姜樽皇兄身先士卒,被守军的流矢所杀。 “而在皇兄被射杀的瞬间,原本便士气低落的派遣军立刻全员崩溃,最终逃散,有很大一部分都往我图兰区域逃散而来。” “有多少人?”罗伏忽然出声问到。 姜澜一怔,随即以很遗憾的语气说道:“原本有数百人,但他们途中遭遇了正在我图兰区域袭扰的第拉那军主力,最终逃出生天的,也就在我西云镇的这两人而已。” 姜澜已经在尽量地做到平铺直叙了,但心中仍然不免出现一些不该有的波动。 并不是因为那两位士兵所传来的消息有多么震撼,而是因为那位他穿越以来,素未谋面便意外身亡的皇兄。 如果他这位皇兄真的一心求活,那么就应该在意识到第拉那城中依然有足够守备力量之时,便立刻转进到他姜澜所辖的图兰区域内,而不是继续鲁莽地发起攻击。 还是说,他已经意识到,已经完全失去对黑山区域控制的他,即使活下来,政治生命也会遭到终结,倒还不如主动去求死? 一阵喟然之后,姜澜也收起了他放开的思绪,声音低沉地说道:“皇兄的死,作为皇弟的我本人也有很大责任,如果我没有向他发出求援信的话,或许他依然还戍守在黑山城内,黑山城也不会这么快的失守。” 长久的寂静后,刘枫终于强笑一声说道:“殿下不必自责,这全部都是樽殿下自己的失误罢了,不然,南方的红河区域为何没有如樽殿下一般不假思索的出兵呢?” 姜澜默然无语地看了刘枫一眼,并没有说话,却让刘枫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冷汗直流。 作为一个家臣,如此肆意评判皇室成员的作为,的确有些逾越了。 不过姜澜也不追究,只是一笔带过说道:“虽然我皇兄可能确实有些决策失误,但依旧是被我的求援信号所影响,我本人确实应该负有一些责任。” 看着姜澜露出的沉痛面容,刘枫不由一阵腹诽,在原本姜澜的计划之中,本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而且绝对也算到了如今的情形,最多是没有想到姜樽这位殿下如此刚猛,竟在万念俱灰之下直接发起了自杀式进攻。 但在腹诽的同时,他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心惊,在与这位皇子殿下——或者说是坠马之后的皇子殿下接触的数月间,他对这位皇子殿下的印象一直是:也许别的方面算得上是非常优秀的皇位继承人,但是城府心机都不够深,还需要非常多的历练。 然而现在,这位一脸悲痛状的澜殿下,竟就在这里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责任给撇的一干二净。 或许,自己错看这位皇子殿下了?又或者,短短的这点时间他便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么? 就在刘枫胡思乱想之时,姜澜话锋一转:“不过,我对大夏帝国的传统并不是特别了解,诸位能否对我做一些适当的提醒?” 众人都没有领悟到姜澜话中的意思,不由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满是疑问。 “各位应该都知道,我直到现在,记忆都并没有恢复,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从外界的蛛丝马迹之中汲取。”姜澜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所以,我请教一下各位,面对这种皇室成员被外人所杀的情况,我应该作何姿态?” 无人敢于应答,罗伏见状,只得张开嘴说道:“殿下,此事有许多先例,无一例外,将皇室成员杀死的外人,都被我大夏所击败俘虏,最后在都城中受尽折磨而死。” 姜澜当即点头会意,很快说道:“很好,那么,我在此立下毒誓,一定会将韩兴生擒于当场,送回神都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说话间,底下韩瑛原本便不怎么好的脸色再度变的更加地惨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布防 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极为复杂,他们并不知道皇子殿下此番究竟只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有这个想法了。 这可是韩兴!连皇帝陛下都无法亲手战胜的人,姜澜在他的战略之下也不过只是暂时保的一条命而已,怎么会敢于说出这种狂言? 但单看皇子殿下那般认真、决绝的姿态,所有人都不敢妄下定论,认为这位皇子殿下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并不是很久,姜澜才重新露出笑容说道:“当然,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选择如何保下我们当前所控制的土地,在那位当世名将的猛烈攻击中逃得一命吧!” 罗伏松了一口气:“殿下,这么说来,第拉那城中确实有守军了?” “而且数量还不少。”姜澜补充道,“根据那两位士兵的描述,城中至少有四千的守军。” “那么总共加起来,韩兴可调动的兵力有四万五千以上......”罗伏沉吟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殿下,韩兴元帅上一次可以指挥这么多的兵力,尚还是在20多年前的时候了。” 姜澜也无言,这位当世名将历来的战绩总不会说谎,何况他一直在抗衡的,是堪称大夏帝国数百年间最为强大的一代战争人才,而大夏帝国虽然坐拥百万大军,然而由于地处四战之地,四面八方都需要进行防御,何况它的邻国中还有几个体量与大夏相当的帝国。 当前定岳山以西,大夏最多也只能凑出两万,而若是丝毫不顾及定岳关的防备,也只有六万大军。 按照往年韩兴的战绩,就算凑出比他多两倍的军力,也丝毫不敢说真能稳稳当当地将其击败。如果真的毫无顾忌地将定岳关的守军放置到西边开阔的平原、丘陵地带与韩兴正面作战的话,一旦战败,那么即使是定岳关,也难以把守。 这时候,一个长相普通,身材也不高的青年急匆匆地闯入了议厅,在刘枫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 刘枫脸色微变,一脸沉静地对议厅的众人说道:“刚刚传来一个很坏的消息,黑山城被破后,韩兴亲自登台演讲,宣称要重建吕底帝国,蛰伏在黑山城的一些对旧帝国尚有幻想的民众群情激愤,踊跃参军。” 虽然韩兴在出征前,曾经对刘枫派出的细作们进行过极为剧烈的打击,但是在出征之后,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混乱的形势,这种情况下再次把卧底安插进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因此,在最近,虽然第拉那区域内的情况姜澜这一方依然很难摸清,但是已经被攻破的黑山城、和正在被围困的红河城,姜澜这一方却能很快地得到第一手的信息。 虽然如此,但这个时代,人口最多的乡村农民们,却是并没有哪怕是最朴素的国族认同这点,姜澜还是知道的,所以说,对吕底亚帝国还有所怀念的民众,也只能在人口相对少的城市之中寻找,而其中愿意参军的更是少之又少。 只是当前这种情况,韩兴的军队只要壮大半分,对姜澜、以及大夏帝国而言都算得上是天大的坏事。 “也就是说,如果时间拖久了,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止是四万大军。”形势之恶劣让姜澜反而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复又看向面色已经极为难看的罗伏,轻声问道:“罗伏将军,您还坚持,让两千派遣军渡湖与西路军会合。” 罗伏也清楚自己的脸色极为不好,只能强笑一声说道:“殿下,不管怎么样,让手下无意义的送死这件事情,即使是最为平庸的将领都是做不出来的。” 罗伏虽然说的很是含蓄,但是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姜澜不经意地笑了笑,五千守军,加上西云镇的独特地形,阻挡外敌算得上是绰绰有余了。 “今天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各位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姜澜看了看四周,问道。 “等一下,殿下。”罗伏举手示意。 姜澜有些惊讶:“请说。” “对云湖周边的防御,需要开始加强了。”罗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云湖在图兰区域以东,所连接的区域是定岳山以西相对富庶的一片地方,按常理来说,应该是稳如泰山。 但随着黑山城被破、红河城被围困,且韩兴的大军已经挥师东向,这样的情况下,原本作为大后方的那两大区域也已经说不上绝对的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罗伏在知道韩兴大军的动向之后,先是坚持要将派遣军撤离西云镇的原因。 在黑山城被破之后,图兰区域原本可以做到的阻滞作用已经完全消失,从更高层次的战略角度上讲,就算西云镇的工事建造地再怎么完美,都已经失去了作用。 这点姜澜知道,罗伏知道,那些派遣军的将领们也算得上是非常出色的军事人才,也没有理由不推导出来。所以,即使罗伏是站在姜澜这一边的,但是若是罗伏强行要求在这种形势之下把派遣军留在西云镇,恐怕他自己也将威严扫地。 毕竟,即使是现在,派遣军与姜澜的矛盾依旧没有解决,两方只不过是因为暂时面对强大的外敌不得不联合起来而已。 当然现在,两千派遣军对于整个西路军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况且连最起码的让神都方面警醒的作用,都由姜樽的死亡代为执行了。 若是为派遣军自己着想,这些将领也必然会做出留在西云镇的决定。 而一旦云湖后方的两大区域被破,那么西云镇将有可能遭到两面夹攻。 “罗伏将军,对时势如此悲观么?”姜澜沉默,继而出声问道。 姜澜也知道,在云湖之上也应该做出一些防备的准备,但是他自认为还没有到那种危急的时候,即使攻下了那两座城池,韩兴的部队想要从云湖上威胁到西云镇,还需要花费时间建造战船,此事应该可以再拖个几日。 而罗伏现在提出,潜台词就是,在他的判断下,后方的两大区域很有可能很快就被韩兴所攻下,且马上就能在云湖上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散会 罗伏苦笑了一声说道:“殿下,您应该一直很清楚我对韩兴元帅的态度。” 姜澜眨了眨眼睛,额首说道:“罗伏将军的建议的确很有建设性......那好,从今日开始,便拟定云湖边上的岸防工事计划。” 他又扫了一眼整个议厅,自从来到西云镇后,姜澜组织例行会议以来,这个议厅经常会有非常强烈的争执声音和嘈杂环境,因为在这里真正说得上话的刘枫、罗伏和韩瑛三人彼此之间都有着极端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有在姜澜在中间充当和事佬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真的就直接在会议中把桌子掀了。 然而今天,三人完全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状态,彼此之间的观念交锋也在这个时候完全化为虚无了。姜澜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么通力合作的时候,内心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那么,各位还有什么需要说的么?” 四下无人响应。 “那好,既然对面的攻势来的如此猛烈,以至于我图兰区域甚至没有成为他们的主攻方向,那么发生天大的事情,我们也只需要守住这一亩三分地便可。我们的实力欠缺,哪怕对于帝国来说,如今龟缩在这里守卫也总比愚蠢地出去送命要好些。” 这时候,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罗伏,随即收回了目光:“那么,今天就先散会。” 就在众人离开座位,准备离去之时,姜澜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当前状态堪称是魂不守舍的韩瑛,轻声说道:“韩瑛,你留一下。” “啊?嗯。”韩瑛只是如本能一般停止了离开的脚步,但她似乎是意识到在姜澜面前,绝不能显露出这副姿态,连忙轻轻咳嗽了一下,随即双目也变得有神起来。 姜澜漠然地看着她,他一直知道韩瑛在调整情绪方面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甚至有可能在韩兴那里专门练习过这方面的技能,但纵使如此,她那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依然暴露了她当前的心迹。 “我记得,我今日的日程原本就是要去检阅义勇兵的,今天的紧急会议结束,尚还有一些时间,不如就随便地过去看看?”姜澜声音和缓地说道。 韩瑛当前穿着一身大夏的校级军官的军服,大夏军官制服的风格就是极为贴身,对男性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韩瑛这样处在花季的女性。她的身体线条被勾勒地极为惹眼,以至于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程度。 原本韩瑛一直以来的着装,都是泰西诸国的男性贵族着装,但在罗伏率领派遣军入驻西云镇后,便第一时间对韩瑛的穿着嗤之以鼻。 他的理由很简单:既然韩瑛如今是大夏“民兵”的最高指挥官,那么就至少应该对大夏的传统表示尊重,所着的至少应该是大夏军官的服饰。 韩瑛虽然并不情愿,但倒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人,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没想到竟极为合身,反倒显得泰西诸国的贵族服饰设计出现了缺陷一般。 以至于韩瑛在试穿一次后,便彻底喜欢上了大夏的军服,竟在日常之时也毫无顾忌地穿在身上。 虽然韩瑛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姣好的面容并没有因此逊色几分,她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一道弧线,轻声说道:“一切都听殿下的。” 姜澜的心情沉重之余,也为韩瑛如今展现的顺从感到有了一些......欣慰,一直以来姜澜就有种完全驾驭不住她的感觉。而现在,当韩瑛真的做出这种悉听尊便的姿态时,却让姜澜心中略微有些不自然。 姜澜舒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出发吧!” 韩瑛一愣:“现在?” 姜澜不自觉地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说道:“没错,就是现在。” 这时候,韩瑛竟出现了一丝的慌乱:“殿下,这恐怕不好......” “哪里不好?”姜澜轻皱了下眉头,“现在义勇兵不是正在操练之中么?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韩瑛确实是情感管理的高手,她很快地平复了下来,随即,向姜澜作出一副极为明媚的微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殿下,忘了我之前说的话吧!” 姜澜满意地笑了一下,便移开眼神,整理了一下着装,随便地做了一下出发的准备。 在姜澜视线移开的瞬间,韩瑛明亮的眼神立刻地暗淡了下来,她低着头似乎盘算了一会内心事后,忽然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站在姜澜身旁,一直以来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许凌,随即便再次整理了一下内心的心绪,拍了一下当前注意力已经丝毫不在她身上的姜澜,用非常温婉的语气说道:“殿下,接下来,您能否独自一人前来?” “独自一人?”姜澜奉行节约主义,从来不在身边安置什么护卫,一直以来大小事务都只带上许凌一人而已,韩瑛这么说,就是让许凌不要跟去。 虽然不知道事什么原因,但姜澜本能地想要拒绝。 只是在目光对上韩瑛那如水的双眼之时,姜澜的心中忽然一软,竟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 不得不承认,韩瑛虽然是一介女流,从外表上也完全看不出男性化的迹象,但是作为一个练兵的教官,她却做的比大多数的男性将领要好得多。 这支义勇兵,成军尚不到三月,便已经完全做到了令行禁止,这样的水平放在当前的时代,不管怎么说至少都绝对够用了。 只不过,从装备上来说,这支部队普遍没有装备上兵甲,能够使用的兵器也不过是非常简单的刀具而已。平常训练只能用木棍作为代替品。虽然姜澜一直以来,也一直在收集流动道西云镇的商贾们手中有的兵器。 但非常可惜的是,大夏帝国在民间一直禁止刀兵,而商贾们就算有所收藏,也难以信任这位皇子殿下,以至于姜澜这数月来,所获甚微。 这也是姜澜一直以来,对韩瑛和义勇兵倍感亏欠的原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衷肠 “殿下,这义勇兵,您还算满意么?”韩瑛跟在姜澜的身后,轻柔地说道。 姜澜沉默,义勇兵在他这个外行人的眼里已经称得上军容齐整,可能仅有的缺陷就只剩下这支部队其实并未见过血,而装备也犹豫他的缘故而不够精良而已。 单从征召民兵的标准来看,这支3000人的部队已经算是彻底脱离了“民兵”这个范畴,开始往这个时代的职业军队靠拢了。 “我只能说,有传言说韩兴大人想要把爵位传给你这样的一介女流,不能算是空穴来风。”姜澜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笑了笑,很隐晦地夸赞了一声。 但韩瑛在听到这话后,却失声了很久,两人就这么尴尬地站在高台上,注视着下方正在例行操练的士兵们。 当然,现在谁都没有真的把焦点都放在这些士兵之上了。 “殿下,我父亲想要立我为储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好事。”韩瑛的声音很轻,姜澜要贴地足够近才能将她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 他略微感觉气氛有一点奇怪,上次韩瑛作出这种姿态,似乎还是在他们初见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本着实用主义的原则,认定了自己是个好色之徒,想用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让谈判稍微往自己这里多倾斜一些。 但姜澜感到,这两者明显有着本质的不同。他当时可以很轻易地看出,谈判桌前那位浓妆艳抹的女孩只是在演戏而已。 但现在,他感觉不到韩瑛举止中的做作成分,反而,她的一举一动让姜澜有种特别真实的感觉。 但偏偏,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姜澜又能明确地知道,韩瑛绝不是这样的人。 她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思维与行动非常男性化的女孩,却又恰巧长了一张在女性中都算得上花容月貌的脸而已。 这样的一个少女,都会有现在这样娇羞的表情么? 是的,娇羞。当姜澜想到这个形容词的时候,心中也不由一阵恶寒。但他根本想不到更加贴切的词汇来形容韩瑛的一颦一笑。 姜澜也不得不承认,一旦这样一个平常雷厉风行,与他一般不择手段的少女在罕见地展现出这副姿态之时,其诱惑力要比平常高出十倍以上。以至于就算是他,也不由一时呆滞。 “这样么......”姜澜有些感慨道,“被选为韩兴的继承人,对您来说反而是负担么?” 韩瑛一直绷直的身体此刻有了略微的放松,她眼睛直视姜澜说道:“殿下,正因为大夏帝国如今是个蒸蒸日上,前途无限的超级大国,你们这些在泰西诸国都有足够能力掌管一国的皇子们才会为此杀个头破血流;但如果您要继承的,是一个摇摇欲坠,邻近的大国随便吹一口气都能触发亡国危机的小国,你们还会如此争么?” “虽然曾经,第拉那伯国是这样的存在。”姜澜无所谓地说道,“但似乎在您父亲韩兴的大手笔之下,您可能要继承的,是拥有半个——或许是整个山南半岛的大国。” 被这么一说,韩瑛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又低眉说道:“殿下,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说。” “什么?” 韩瑛咬了咬牙:“其实我一直很反感,您和您的同僚们把我的父亲称作韩兴。” 姜澜看了她一会,眼神稍微移开到她身后一株逐渐长出新枝叶的树上:“为什么?” “我父亲当年叛出大夏,并在第拉那城落脚后,他自己便不认为他是大夏人了,在我们那里,如果有谁被听到用‘韩兴’来称呼我父亲的,是要被直接绞死的——您应该知道,我父亲从其它任何方面看,都算得上是一个仁慈的人。”韩瑛眉毛低垂,轻轻抚了抚被风吹起的头发说道。 姜澜看着她齐耳的短发——这个发型是她在西云镇时修剪出来的,在姜澜初见她时,她有着齐肩的乌黑长发。 他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他从刘枫与罗伏那里知道,韩兴——或者说是如今的乔治.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与他天才的军事指挥艺术不同,一直以来都算是一个仁慈到有些过分的人。 在血腥的王位继承战争之后,他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劝谏皇帝陛下不要杀了那些夺位失败的兄弟,而在孤军深入定岳山以西之时,也从来没有让手下的军队打扰过敌国的民众过。 也正是因为这份仁慈,最终让在定岳山以西的民众们抛弃了互相残杀的两位吕底亚王子,而选择了他这个敌国的将领。 也只有在他组建第拉那伯国后,手下军队的作风有了一些变动,也会劫掠起大夏边境的农庄。 当然,讽刺的是,他的仁慈既没能阻止夏皇最终残杀光了自己的兄弟、也没能让吕底亚帝国被征服的民众们免遭之后的屠杀和白色恐怖。 而这样一个人,在手下无意说出他的曾用名“韩兴”二字之后,却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死,这确实可以先是出一些什么。 姜澜的语气也不由缓和起来,低声问道:“那么,为了保证我的敬意,我是不是应该称他为乔治.克里斯蒂亚诺伯爵?” 韩瑛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补充说道:“那么,殿下,为了保证您的敬意,也应该称呼我为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殿下。” 泰西人的名字实在是太长了。姜澜心中一叹,却也挂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说道:“好的,玛丽安娜殿下。” 韩瑛、不,玛丽安娜忽然露出一个和熙的笑容,在这时候,她失去已久的脸上的血色似乎也回来了一下,她的身体略微靠近了姜澜一点。 她的身高比姜澜低了差不多有一个头,这样的距离之下,韩瑛只得将脖颈稍微地向上抬了一点,正对上姜澜的双颊:“殿下,如果您不是大夏帝国的皇子,而是那位莱昂王国的王子,该有多好。” 听着玛丽安娜低声的、足以被称为呢喃的声音,姜澜有些反应不及,错愕地问道:“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姜澜就感觉自己的嘴唇已经说不出任何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温润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声道一般。 玛丽安娜的双唇贴近,轻轻吻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别 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猛、太急了,以至于姜澜在一瞬间都只能做出最为本能的动作。 他的双手揽到了玛丽安娜的腰上,不经意地低头享受着突如起来的一切。 良久,直到下面正在操练的士兵们都意识到了不妥,而集体地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之后,两人才逐渐地分离开来。 玛丽安娜此刻的面容已经完全恢复了血色,她红扑扑的脸颊微微抵着姜澜的胸膛,轻声说道:“请原谅我的任性,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姜澜直到这时,一直不断充血的大脑才终于恢复了一丁点儿的思考能力,他轻轻推开了韩瑛,双手握着她的双肩,低声问道:“为什么是现在?” “我想,敏锐殿下这样的人,肯定猜得到这其中的一切。”韩瑛抬起头看着他,眼神迷离地说道。 “你后悔了?”姜澜放开了他的双手,让玛丽安娜完全地脱离了他的控制。 虽然他知道,不论从力量还是技巧方面,他这副孱弱、在穿越后也没有过很好锻炼的肉体,面对玛丽安娜这样一直接受着最为严苛的骑士训练的少女,根本称不上控制不控制。 “我后悔了?”玛丽安娜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随即缓缓地、坚定地继续重复道,“是的,我后悔了。我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居然有着如此缜密的计划,竟真的能有收回整个定岳山以西的机会。他现在的战果越丰厚,便越显得我到底有多么愚蠢。” 姜澜很想安慰这个强作坚定、心中却只剩下不安和颓然的少女,但他知道,他没有这个权力。 在儿女情长之前,姜澜首先想到的,便是他曾与刘枫探讨过的话题。 一旦玛丽安娜对于她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那便是他与玛丽安娜再无任何共同利益,合作最终决裂的标志! 为什么是现在?姜澜目前真的很想刮自己两巴掌,这简直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了! “所以,你要逃走了?”姜澜谨慎地问道。 玛丽安娜嘴角的弧度上扬,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微笑,她轻声地、深情地说道:“殿下,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能暂时抛开那些东西,给我做一个最起码的告别吧?” “你逃不走的。” 听着姜澜同样变得斩钉截铁的语气,玛丽安娜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她也不再奢求能从姜澜的身上获得任何的慰藉,神情变得决然起来:“殿下,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支开许凌,只让您一人随我一同检阅义勇兵么?” 姜澜沉静地看着她。 “除了不让您的可爱小女仆吃醋以外,”玛丽安娜说道这里,忽然玩味地笑了一下,“便是让此处仅有殿下您一人而已。 “义勇兵是我所训练出来的,他们不会对长官的命令有任何的意见。” 玛丽安娜喃喃地说着,忽然转身,对着操练的气氛也变得异常凝滞的士兵们大声吼道:“全体集合!必直站立半个小时!” 在士兵们行动极为迅速地列成队形肃然站立后,韩瑛转过身来,对着姜澜嫣然一笑:“殿下,接下去三十分钟,这支义勇军会继续站立半个小时,我有自信,即使是千年前离去的神明再现人间,在他们面前释放所谓的神迹,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站着直到时间过去。 “殿下,即使是您的命令,他们也不会照做。” 姜澜看着下方的士兵们,他并不想去做无谓的尝试,只是看着玛丽安娜此刻毫不掩饰情感的双眼,再一次地重复道:“你真的逃不掉的,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贴近姜澜再次索求一些东西,但姜澜也同样地退后了几步,脸色平静。 “殿下,我有我的婚约;您也有您的小女仆,此次离去之后,若是我父亲的图谋顺利,在他百年之后我将统领一个拥有半个山南半岛的大国,而我的丈夫则会是泰西最强大两大王国的国王。”玛丽安娜的眼中不可察觉地出现了一层水雾,“殿下,此次以后,我们就真的不会再有所交集了,您就再少许地容忍一下我的任性吧!” 说完,她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再次忘情地对姜澜拥吻着。 持续了几秒之后,姜澜感受到了从手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巨力,在确定自己实在无法抵抗之后,他终于无奈选择了继续享受当前的这种舒服的感觉,直到玛丽安娜主动地离开。 “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见了。” 玛丽安娜的话语依然回荡在耳边,而身影却在姜澜短暂失去思考能力的时候,消失在了这里。 姜澜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抓住。 他站在原地,喃喃地说道:“你逃不掉的,这也不可能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 玛丽安娜不可能逃得掉,姜澜有这个自信。 自从收到从黑山城、红河城再到他那位兄长姜樽死亡的讯息之后,姜澜也意识到,罗伏之前那种对乔治伯爵粉丝浓度过高的估计反而成了最为贴近现实的选项。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乔治伯爵确实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在他的一通操作下,小小一个第拉那伯国竟真的有了一统整个定岳山以西的趋势。 这种情况下,姜澜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玛丽安娜。 一旦乔治伯爵证明了自己有足够的把握彻底拿下定岳山以西,并做到稳定的统治和充足的防备后,玛丽安娜留在姜澜这里的所有理由都完全站不住脚了,因此,姜澜这几日通过刘枫之手,一直在严密地监视着玛丽安娜的所有动向。 片刻之后,姜澜的身旁出现了一个样貌极为普通的黑发黑瞳男子,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姜澜,却没有任何话说出口。 “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全部都看到了吧?”姜澜冷冷地说道。 男子打了一个寒颤,他是刘枫的手下,最近专门的任务就是派遣人手盯住玛丽安娜,却未曾想见到了这副场景,而皇子殿下此刻的话语,却让他有种“是不是要杀了我灭口”的冰冷感觉。 第一百三十九章 命令 男子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有丝丝的冷汗低落,随即又被包裹在身体上的棉衣很快地吸收,湿润的感觉从背后传来,微风吹过,有一种比平常更加难受的战栗感。 不过姜澜还是非常大度地放过了他,不再逼迫他回答这个显而易见却又十分要命的问题,而是略微从最终吐出一口气,说道:“接下来,通知关隘口的所有守备,只要在任何地方发现玛丽安娜......韩瑛的身影,立刻将她捉拿,带到我面前来。” “是。”男子不敢不从。 “那些关键节点的守卫,都从义勇兵置换成派遣军的成员了吧?” “是的,照殿下吩咐,在今日上午便全部置换完成。” 姜澜点点头,想了想,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最好要活的,如果没有办法,让我见到她的尸体也无所谓。” “这,殿下......”男子对于这个回答,反倒是迟疑了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以男子的视角看来,这位一向完全算不上不近女色的皇子殿下,对于那位敌国的贵女绝不是没有半点的好感——相反,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就算是皇子殿下真的动了情,也并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但这个命令?杀死她也无所谓? 姜澜看出了男子的犹豫,轻叹了一口气,随即重重承诺说道:“下手时没有必要顾忌我的怒火,我不会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动肝火。只不过......” “若是真将她的尸体送到我的面前,” 姜澜似乎是想象到了那副场景,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要告诉我是谁杀的,我不会怪罪他。” 男子沉默了良久,直到姜澜看向他的眼神有了一丝的不耐后,他才硬着头皮答应道:“殿下所吩咐的,我会尽力去办。” ...... 在得到玛丽安娜在过城关之时,被守卫的派遣军发现,并直接活捉之后,姜澜悬着的心稍微地放了下来。 原本姜澜还真的有些害怕,玛丽安娜会作出类似千里走单骑的那种场景,强行冲关扬长而去。 更是担心,若是她真的拼死抵抗,最终是否会出现被他所派遣的士兵们击杀的结果。 好在,这方世界并不是什么个人武力足以灭城灭国的世界,即使是从小锻炼,不论是身体强度和格斗技巧都堪称专业级别的玛丽安娜,在面对数十人以上围追堵截的情况下,依旧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殿下,您要现在动身么?”刘枫在向姜澜汇报完这些信息后,见到姜澜急切地想要站起来的动作,不由得出声问道。 姜澜看着他,也明白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便缓缓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不了,让他们把玛丽安娜押送到我行宫的地下室内。” 刘枫看着他的动作,犹豫了痕迹,才轻声问道:“殿下,虽然这并非是我有资格可以提问的,但是,您为什么会向洛彻提出那种要求?” 洛彻,便是刘枫那位负责监视玛丽安娜的手下名字;而刘枫所说的那种要求,姜澜也清楚,就是那声“可以把她的尸体带来”的命令。 姜澜移开了视线,远远地、无意义地看着行宫的正门:“老师,没想到您还是一个浪漫主义人士。” “请殿下解惑。”刘枫对姜澜的这句评论有些摸不准,心中却没来由地狂跳了起来。 “玛丽安娜要离开,我当然是要强力制止的。这于我、于大夏帝国而言,可没有半点的好处。”姜澜平静地说道。 “殿下您的意思是,您下达这个命令,完全没有私情上的影响。”刘枫皱眉说道,“可殿下能否解释一下,将韩瑛活捉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将她杀死,我们就会承受那位韩兴的怒火。” “承受乔治伯爵的怒火?”姜澜失笑了起来,“若乔治伯爵真的是这种能被个人恩仇所影响到的人的话,那正如我所愿。 “就这么说吧,如果真的将玛丽安娜失手杀死,我不仅不会隐瞒,还会向那位失去了女儿与爵位继承人的伯爵阁下大肆宣扬这件事情” “可是,这样我图兰区域就有可能成为韩兴发泄愤怒的屠杀场......”刘枫一惊,连忙失色说道。 “你以为,把玛丽安娜活捉了,我图兰区域就可以避免战火了么?”姜澜再次把视角转向到他身上,冷冷说道,“倒不如说,把玛丽安娜活捉了,那位乔治伯爵才更有可能把战火蔓延到图兰区域之中。” “这......”刘枫有些急了,但片刻之后,他便恍然大悟,却仍然焦急说道,“殿下您这么做,就是为了使韩兴的注意力重新放到图兰区域之上?这又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姜澜的声线忽然提高了半分,“我西云镇,从大局上来说,已经是一块无足轻重的地方了,占领了黑山城的乔治伯爵很容易就能绕开我这里,直到将此处变成一块大夏帝国的飞地,到时候,这里的城防再怎么坚固,都无济于事! “而我大夏,也终将失去定岳山以西的所有土地,甚至于更糟! “乔治伯爵甚至可以进入定岳关,于那些北方的泰西诸国联军合流,到时候,甚至我大夏在山南半岛的半壁江山,都危险了!” 刘枫无言,他当然清楚姜澜所说的都是实情,但他作为大夏帝国的忠实臣子,也很难想出一些像样的办法对自己的祖国作出尽可能的援助,但是姜澜的这番回答,却着实让他开阔了不少的思路。 诚然,图兰城、乃至西云镇的战略地位,随着韩兴作战的不断深入,已经有了越来越低的趋势,总有一天会趋近于无,而若是能成功地把如今在疯狂攻城略地的第拉那主力吸引到图兰区域来,对于大夏帝国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不论如何,刘枫还是对西云镇的城防,有着比较高的自信的。 只不过,这位皇子殿下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国家,甚至甘愿放弃自己前程的人,还为此作出如此过分的手段? 对一个方才对自己袒露心迹的妙龄少女,下达了“杀死也无所谓”的追杀令?刘枫自问,在他自己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是做不出这样堪称无情之事的。 第一百四十章 理性 “可是,”刘枫依然疑惑,“韩兴大人并不是什么一般人,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儿子存世,真的会为了所谓的父女亲情来强行攻打我西云镇?” 姜澜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老师,乔治伯爵不管如何,都不得不强行攻打我这里。” “你是说......” “就算从最现实、最无情的角度考虑,只要玛丽安娜还活着在我这里,他就不得不寻找营救的机会,想办法把她救出,而如果真的无法救出,他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收拢兵力,寻找办法攻下我的西云镇。”姜澜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 说话间,姜澜又荡开一笔,对刘枫问道:“老师,西云镇当前的商贸、人口流入与流出,算是结束了么?” 刘枫点了点头:“早在两日前,我们便颁布了禁止出入西云镇的法令,现在得到依然很完美地进行着。” 刘枫到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姜澜数日前颁布这条禁令,并不是为了提前进入战备状态,而是减少人口流动,让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们失去了再次在西云镇中壮大的机会。从而使现在,对玛丽安娜的救援行动产生巨大的阻碍。 “很好,”姜澜赞叹了一声,又慢吞吞地说道,“对于玛丽安娜的处置,我的道理很简单。 “她一旦有逃离我这里的迹象,一般来说,总共会有三种结果:第一种,便是她逃脱成功,回到了乔治伯爵的身边,那么我们也只能留下人数三千的义勇兵,而第拉那方却能得到有关于我们数量极多的情报。” 刘枫感到了一丝不妥,正要发问,却被姜澜制止了下来。 “老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姜澜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我知道第拉那伯国的情报网隐秘而庞大,恐怕我西云镇这里的讯息都不需要玛丽安娜传递,都可以送到那位伯爵手中。 “但是将韩瑛放走,算是一个副作用不多,但正面效果也没有多少的举动。 “而第二个选项,杀死她;和第三个选项,活捉她,却能让乔治伯爵把主力调到西云镇来,这对我大夏的时局而言,是能起到很大帮助的。” “殿下,您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刘枫皱眉说道,“您凭什么认为韩兴会在意您的举动,聚集主力强攻西云镇呢?” “因为乔治伯爵现在所掌握的军队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瓦伦西亚王国的部队!”姜澜声音稍微放大了一些。 这又有什么关系?刘枫第一时间的心声是这个。 姜澜看着露出疑虑之色的刘枫,叹了一口气,轻轻提醒道:“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子与玛丽安娜有婚约,如果这桩婚约成功,瓦伦西亚将有机会控制玛丽安娜所继承的所有土地,而一旦不能成功,他们这次出兵,就将血本无归。” “啊。”刘枫恍然大悟,有些激动地说道,“这么说来,一旦玛丽安娜在西云镇被杀死,那么他们就会很快地退兵!” 姜澜直指要害的解释让刘枫把思维发散到了这个角度,但姜澜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角度的思考,连忙出声纠正道:“我并不是说杀了玛丽安娜是最好的选项!” 刘枫思考间,终于有了一种感觉,如果真的沿用这种思路的话。若姜澜真是个断情绝性的人物,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格杀在当场。 这么说来,这位殿下还算是有点人情味?并不会为了实际的利益作出最为无情的举动? 姜澜语速有些急地说道:“虽然说杀了玛丽安娜,有大概率会让占了联军兵力足有一半的瓦伦西亚军队撤离,再不济也能让他按兵不动,但就算如此,乔治伯爵手下的兵力依然有足足两万!” 刘枫不语起来。 姜澜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这几个月真是被老师你、还有罗伏将军这两个韩兴吹给折磨地神经衰弱了!老师您倒是说说,由乔治伯爵率领的两万军队,我大夏布置在定岳山以西的军队,真的能战而胜之么?” “显然是不能的。”刘枫果断地回答道。 虽然姜澜早就知道刘枫的答案,但为他这反应极快的回答也绝倒。 “......在乔治伯爵本人方面,我还是相信你们的判断,毕竟我从来都没有和他共事、乃至作战过。”姜澜憋出了这句话,又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们将玛丽安娜活捉,那么在联军中占据数量上优势的瓦伦西亚军队,肯定会影响到乔治伯爵的决策!” “这么说来,在联军中话语权极高的瓦伦西亚军队,是有可能逼迫韩兴大人聚集主力,主攻我西云镇方向?”刘枫终于有所察觉,脱口而出说道。 姜澜叹了一口气:“前提是,被关押中的玛丽安娜不被突然冒出来的某些第拉那城的细作给劫走。” 刘枫沉默了一会,随即重重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会加强这方面的人力和强度,确保玛丽安娜的控制权在我方。” 刘枫此刻的思绪,却是是多而纷乱,他现在依旧在思考,即使是如此理智的皇子殿下,在做出这种决定之时,是否就真的半点私心都没有? 按他的分析,玛丽安娜被杀,那么他父亲所拥有的盟军便会瞬间减少一半,甚至还能赌一手那位伯爵怒发冲冠,拼了命的攻击西云镇的可能。 而将玛丽安娜留着,只能做到吸引他们的军力到图兰区域而已。 两者之间,哪种方案更好,即使是细细斟酌下来也很难定夺,而姜澜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就在胡乱地想着这些的同时,一身戎装的罗伏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刘枫,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便转头向姜澜汇报道:“殿下,韩瑛已经被我派遣军关押到您的行宫地下室。” 姜澜面容变幻了一下,神色复杂,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淡淡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随即,他迫不及待地站起,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一旁站着的许凌,以及刘枫,都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但还是在第一时间都跟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感性 其实姜澜在见到玛丽安娜的一瞬间,是有些惊讶,以及.....恼怒的。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前些日子与他挥别之时的神采,身上多出了许多不知怎样才能出现的伤口,就算是在她姣好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很深的划痕。 而即使是目前这样虚弱的她,为了以防万一,也被叫上的锁链缠住,双手被紧缚,即使是坐也没有办法坐的很利索。 看起来,即使是精锐的派遣军,抓捕她的过程依然是困难异常,以至于让她在其中进行了许多不应该有的反抗行动。 看到来人是姜澜,她憔悴的脸上还是勉强露出一丝似嘲讽般的笑容:“这就是您满意的结局么,皇子殿下。” “玛丽安娜,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姜澜轻声说着,“为什么你不顺势与我逢场作戏一番,只要您没有展现出特别露骨的反意,我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姜澜却是很头疼,在他的预测中,玛丽安娜就算有脱离他的帐下,回到她节节胜利的父亲怀抱之中的想法,以她的判断力是能判断出知道事不可为的。 那么,接下来假装初心不改,依旧留在西云镇中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对她而言应该是最好的选项。 玛丽安娜沉默了一下,随即眼神充满了恨意:“我也没有想到,殿下竟真的想把我父亲、乃至我未婚夫的兵锋转移到西云镇来,看来,据说当年那位皇子殿下对自己的性命安危并不看重的传言,是真的了。” 姜澜一愣,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所说的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那个从他人描述中听起来很像是有自毁倾向的平庸皇子。 这时的姜澜,心中不由再次地赞叹一声。即使是自己对她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行为之后,她依然能够用最理智的角度思考问题,最终得出了与他近乎完全相同的结论。 不过,姜澜还是面色平静,露出一个恶人般的笑容:“玛丽安娜小姐在说些什么,我还真是不懂。” 他伸出一只手,托起了玛丽安娜的下巴,舔了舔嘴唇:“你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诉诸了衷肠,结果就在我以为终于得手的时候,却完全找不到本应已经在餐桌上的猎物了,这几日我的内心可以痒得睡不着啊!” 玛丽安娜冷笑地看着姜澜的动作,直视着姜澜的双眼:“皇子殿下,虽然我承认您是一个颇有才华的男人,但您似乎并不适合做这种拙劣的表演。” 姜澜收起了不老实的手,退后了一步,默然不语地看着她。 玛丽安娜忽然地笑了起来,由于笑容勾动了嘴角边的伤口,吃痛之下,她的笑容略微有些扭曲:“殿下,我要证明您是否真的在表演,只需要把其中利害理一遍,然后看着您的举动便可了。但这真的有什么必要么?” 姜澜冷冷地看着她,紧紧抿着嘴巴,片刻后,他举起了双手说道:“好吧,我认输,我确实有把您的父亲和您的未婚夫合兵一处,一起攻打我西云镇的想法。” “为什么?”玛丽安娜的笑容不减,她似乎是习惯了脸上传来的阵阵痛楚,笑容也从扭曲变得自然纯真起来,“我的印象之中,殿下可不是什么愿意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了国家兴亡甘愿放弃自己前程之人。” 姜澜一怔,她这番话,明摆着是在看轻自己,似乎是认为当自己做出这个选择之时,也许大夏帝国在定岳山以西广袤土地上的恶劣形势会得到缓解,但作为代价,自己与西云镇得作为缓解这个局势的祭品。 他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他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够挡住第拉那的大军,不过用这种方式,大不了在实在撑不住之时,抛弃自己的领地和子民,安心回到大夏神都接受审判。 接下来被软禁后倒也不是不可以游戏人生,只不过得开始赌自己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大人能活的够久了而已。 “玛丽安娜小姐既然倾心于我,那我也不好什么都不做。”姜澜决定还是说一些胡话来搪塞,“我查了一下泰西诸国的风俗,似乎对于两位情敌来说,最正统和最浪漫的对决方式,就是决斗。 “既然如此,让那位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储殿下来到我西云镇和我决斗一番,又有何不可?” 玛丽安娜苍白的双颊上没来由地冒出了一点红晕,她轻笑了一声说道:“那殿下您又怎么知道,我那日只是为了增加逃亡的成功率,在您面前演了一整套的戏呢?” “那玛丽安娜小姐的演技真是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了。”姜澜不自觉地笑了笑。 玛丽安娜不自知地低下了头,目光恰好落在将自己的脚踝锁住,又将其硌得铁青的锁链,语气带着一丝落寞道:“只可惜我的演技还是没能瞒住殿下您,依然把我捉拿归案了。” 此刻,她忽然感到一个并不宽阔的人影站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 玛丽安娜本能地抬头,视野却被姜澜的面颊占据了大半。 姜澜伸出手,很轻柔地抚了抚她被划出几道伤口面颊,轻轻德说道:“对不起。” 声音很轻,轻到整个地下室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将这三个字听的真切,但玛丽安娜却能明显地感到伴随这三个字,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流。 一时间,她失去了思考与说话的能力。而就在这一瞬间,姜澜便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对着刘枫极为严肃地说道:“找来整个西云镇—不,整个图兰区域最好的医生照看她。” “是。” 刘枫目瞪口呆之下,倒也没有失去起码的回复能力。 “哦对了,告诉那个医生。”姜澜在地下室内踱步了一阵后,又对刘枫补充道,“玛丽安娜伤愈之后,她的脸上留下了多少个疤痕,就从医生的身上割下多少块肉来,割下来的肉大小、部位随行刑人的便。” “......” “怎么?”姜澜目光微寒地看着他。 “……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时局(上) 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 整个山南半岛已经彻底地入了春,暖湿的气流带动这一方天地进入生机盎然的新时期。 而这一月来,整个大夏帝国,从入春以来的险恶局势,也有了非常巨大的变化。 首先,便是北方阿瓦尔王国、布加勒斯大公国的15万联军在神都城下被夏皇亲率的3万禁卫军大破,解了神都之围的同时,又在撤退途中围追堵截。 最终阿瓦尔带来的15万大军只剩下仅不到一万人成功逃回到阿瓦尔境内,此役,御驾亲征的国王阿瓦尔.瓦斯瓦迪夫可谓是仅以身免。 而大夏铁军竟在之后,毫不在乎——至少是看起来不在乎定岳山以西日益恶劣的局势,对阿瓦尔——布加勒斯联军追亡逐北,竟在短短数日间,强行军下连破布加勒斯公国都城,并一路追击到阿瓦尔王国的首都:王庭城之下。 最终,夏皇与已经被吓破了胆的阿瓦尔国王签订了城下之盟,宣布大夏帝国永久吞并了富庶的布加勒斯大公国,并且国王将每年向大夏帝国缴纳一笔并不菲的贡赋。 在泰西诸国,时任的阿瓦尔国王绝对算得上是个白马银枪的少年英雄,他在任短短数年间,王国不断地对外用兵,四面出击,让原本并不是特别强大的阿瓦尔王国领土直接扩张了一倍。 但这一次冷水浇下,世人还是终于明白了大夏的强大与夏皇的强大。 大夏在对阿瓦尔王国用兵的兵员,只不过是占总数十分之一的禁卫军以及大量临时征召的民兵而已。即使如此,在夏皇堪称艺术级别的军事指挥之下,阿瓦尔的数量优势、乃至局部的质量优势都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以至于发展到现在这个结果。 而在世人的普遍印象中,由于夏皇在这20年间对第拉那蕞尔小国的失败用兵,一直给人的印象是用兵乏善可陈,而内政能力顶尖的君主。这一次,在与泰西名将的正面交锋中,年过五旬的夏皇终于还是证明了自己的绝对实力。 当然,大夏的东部、南部边界也并不太平,安息帝国的那位已经坐稳16年皇座,却依然只有30出头的那位开国君主也不断煽动着东部边境的叛乱,并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但这些小动作都被最近荣升为东境镇守的九皇子姜厉殿下一一化解。 如此时局之下,倒也并不是如何显眼了。 当然,最让人纠结,以及最被世人所关注的,便是大夏西境的战局。 那位曾与夏皇齐名、最终又不知何故叛出大夏的当世名将,第拉那伯爵乔治.克里斯蒂亚诺,在说服了最高祭司长以前所未有的隐秘行动发起神圣行军,并联合泰西首屈一指的强大国家:瓦伦西亚王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了诸多区域,以至于现在,定岳山以西已经有将近一半的土地被他所攻占。 而让泰西诸国欢欣鼓舞、大夏臣民心惊胆战的是,这位叛将竟是以解放者的身份,进入到各个被攻占的城市。这些城市的市民无不夹道欢迎。 甚至于,已经有人喊出:这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祖上是如今已经彻底绝嗣的吕底亚帝国皇族成员,即使按照泰西最为严苛的继承法,伯爵依然有足够的法理宣称自己是吕底亚帝国的合法皇帝。 这个已经彻底消失国家的宣称,在正常的时候,都只能沦为笑柄而已,但在这个当口,却已经无人敢于嘲笑这个头衔。 虽然,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兵锋,在深入到一半之时,便开始出现了一些阻碍,但这些匆忙汇集起来的防线,所填充的成员大都不过是前几次会战败下阵来的残兵败将而已。 所有人都坚信,若是大夏帝国不在足够快的时间内向定岳山以西输送兵源的话,很快,整个定岳山以西都将是这位伯爵......不,吕底亚帝国合法皇帝的疆土。 但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 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忽然把前线的大量士兵折返,转而去攻打那座虽然与第拉那伯国毗邻,但战略位置并不重要,且防备完善难以突破的小镇。 那便是,整个图兰区域唯一还在大夏帝国掌控之中的西云镇! 而现今,世人对此有一个更加闻名的称呼:西云要塞! 虽然攻打西云要塞,只是前几天下的决定,但这数日来,一直以来所向披靡的联军竟伤亡惨重,即使是从大夏帝国那里偷来的,最为先进的火炮也难以攻破这个要塞。 虽然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对外宣称,在西云要塞之中,有对吕底亚帝国来说极为重要之圣物,但军中已经有很多人开始质疑这个决定。即使下了这个决定的是军神光环笼罩的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大人。 当然,这段时间内,最不好受的,便是姜澜了。 虽然棱堡这一划时代的防御体系,加上周边山岭的阻隔,给对此感到极为陌生的联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即使是荒废许久的派遣军以及完全由新兵蛋子组成的义勇兵们,也足够形成强大的防御力,让城外堪称精锐的士兵们出现巨大的伤亡。 但是很明显,外部的那些将领正在适应这一点,并已经开始针对性地做出一些改变,来攻略这个要塞。而近日来收到的伤亡报告也是越来越多。 “你是说......你有稳定储存天雷液的方案?”姜澜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威严地看着理论炼金术士康拉德。 康拉德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自从某个时间段以来,他忽然感到原本气质上足够平易近人,与泰西那些贵族老爷有着本质区别的皇子殿下,上位者气息越来越强,气质中也若有若无地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让康拉德原本散漫的态度立刻肃穆起来。 “不妨详细说来听听。”姜澜疲倦地靠在躺椅上,双目一闭说道。 “因为天雷液极易爆炸和不稳定......”心有不安间,康拉德老实地陈述着。 姜澜闭眼听着,忽然他睁开了双眼,嘴唇微动说道:“你是从哪里知道天雷液如此多的性质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时局(下) 康拉德慌忙说道:“殿下,我并没有去偷学老师的炼金术......” “我知道。”姜澜不耐烦地说道。 要不是明确清楚这位康拉德先生真的不是从他师父那里得到这些知识的话,以他现在的姿态,姜澜恐怕还真得怀疑几分。 至于现在为什么不怀疑,原因很简单。 因为即使是邬瑞,对天雷液的性质了解也没有那么深过! 见姜澜有略微的生气,康拉德立刻会错了意,慌不择路地解释道:“殿下,这是我当初决定用炼山法建造城墙之时,原本设计了一种需要天雷液辅助爆破的方案,因此潜心研究了一番,最终因为天雷液的不稳定性而废除了。” 姜澜了然。 事实上,这位个人品行与情商方面都显得有极大缺陷的理论炼金术士,在西云镇彻底成为第拉那联军方面的主攻方向后,由于其主导完成的城墙,成功地阻碍了敌方的进攻,他在姜澜帐下的地位其实是水涨船高了。甚至于,现在的风头已经有些压过了炼金大师邬瑞。 令人好奇的是,一直以来和康拉德完全不对付的邬瑞,面对这种情况,反而有种乐见其成的态度,倒也没有对此有过多大的意见。 “既然你已经有了一些想法,那么就放心大胆地做便可,没有必要向我阐述这些东西,只要能拿出成果来,那么康拉德先生,您就能让我看到您的价值了。”姜澜再度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 姜澜对自己,其实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即使他是一个从现代而来的穿越者,但对一些专业方向的知识,其实是非常欠缺的,尤其是这方世界独有的炼金术。虽然与前世的化学颇有种殊途同归的味道在,但很可惜,姜澜本人的化学水平也就停留在高中层次而已。 即使有了那怀疑是“神通术”效果的小书屋,那其中所拥有的十八世纪之前的知识,对于硝化甘油这种工业革命时代才有的产物,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既然如此,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项。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当口上。 第拉那联军几万大军就在西云镇外,围困此处已经有数日。 大概在一周之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不知何故,停下了不断征服的脚步,收拢军队攻击原本一直处在大夏控制下的图兰区域。 图兰城一日便被破。 而他们在西云镇,倒也确实撞上了铁板。 原本他们试图用最为原始结构的火炮轰击城墙,但这城墙的设计确实算得上巧夺天工,一些棱角在适当的角度,将射出的炮弹威力卸去大半,根本没有轰击之前那些城池立竿见影的效果。 而之后,不知为何,第拉那联军发动了强攻,但很轻易地就被城上的守军击退,守军近乎毫发无损,而第拉那方面却损失了有近千人。 罗伏眼见这副场景,甚至有评论过“这根本不可能是那位韩兴元帅的手笔”。 确实,这种攻击不成,反而恼羞成怒,结果葬送手下数百条人命的手笔,看起来都倒像是个战场新人之作,而完全不像是出自戎马半生的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之手。 当然,那一日后,似乎敌军便放弃了这种近乎鲁莽的做法,在场外筑起高台,以堂堂正正的方式与姜澜的守军对垒起来。 而由于西云镇成功起到了阻滞作用,很多闻风而来的贵胄们也都纷纷携带细软暂且入驻到西云镇内,以至于原本因为贸易路线被截断而显得有一些萧条的小镇又仿佛在一夜间变得繁荣起来。 当然,在姜澜看来,这种繁荣颇有些畸形的感觉。 而在昨日,最为重磅的消息传来,在红河城抵抗了将近两周,最终城破仅以身免的姜礼殿下,几经辗转,来到了西云镇内。 不过,这非但没有让姜澜因为兄弟之情而感动落泪,反而是破口大骂起来,据姜澜身边的一些守卫和仆从暗地里传播的那样,皇子殿下在收到礼殿下逃亡到他的辖地后,可以说骂的能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甚至骂声中还有一些根本不知道是泰西哪国语言的语气助词。 也难怪姜澜破口大骂,自从大军围城以来,他真可谓是日理万机了,不仅需要时刻检阅部队,处理入境难民的安置事务,即使到了晚上,还需要与刘枫、罗伏等人商讨破局的办法。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率领的数万大军,不管是刘枫、还是罗伏都相信,不管这城墙有如何坚固,那位韩兴元帅假以时日必然能找到破解方法,即使,他们现在换位思考也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也就是说,相较起来,三人之中对城防比较有自信的,居然还是姜澜自己,剩下的两位,显然都对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很有自信。 过分的压力抗在姜澜的肩上,这是他穿越以来从未面对过的压力。虽然看起来,他已经处理的非常不错,其表现也是被分封在定岳山以西的那些近乎第一时间就被击溃的诸皇子之中最好的。但谁知道,还能撑多少时间? 而刘枫与罗伏,也在百忙之中惊讶发现,姜澜身边那个一直陪伴左右的许凌,在这几日间,原本并不凸显的身材愈发地玲珑有致起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的二次发育。 对于许凌,他们也感到有一些无语。姜澜在大军围城之前,便已经告知整个西云镇的决策层,许凌将作为皇子殿下未纳娶的妃子、而非仆从而存在。 也多亏大夏帝国之中,皇族的妃子其实地位之低远超想象,而且并不似泰西诸国那般只能迎娶一个配偶,有足够的容错率允许皇子与皇帝们胡搞,所以他们也不是特别的在意,而一笔带过了。 诚然,他们看得出姜澜并非只是拿许凌当作花瓶和工具,是真的在日常事务上想要对她培养一番的。这当然会引起这些大夏官僚们本能的警惕,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并没有任何的理由反对和否定这个。 因为当前,皇子殿下帐下的人手,确实已经紧缺到一个程度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来使(上) 除了分管内政和物资的刘枫,与分管军力调动的罗伏之外,姜澜竟完全找不到第三个人手去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比较具体的方面,就是当今西云镇流入人口的安置工作。 更何况,自从玛丽安娜被囚之后,姜澜更是失去了一大助力。而更加糟糕的是,玛丽安娜在离去之前不知给义勇兵的士兵们喝了什么迷魂汤,竟完全不听从罗伏的命令。 而让姜澜意外的是,他们在得知玛丽安娜叛逃未果,被囚禁之后,却也没有叫嚣要将其释放,对此反而持无所谓的态度,只是这义勇兵的命令,必须由皇子殿下亲自发布才行。 据说他二十年前曾经参与过吕底亚灭国战争,是吕底亚二王子内战之时,随大部队投诚的起义军,战后卸甲归田,而如今又重新回到大本行,经验和能力据玛丽安娜所说都足够成为一个高级军官,这才被玛丽安娜提拔出来充当她的副官。 高峰面对姜澜的诘问,也是显得不卑不亢,完全没有乡野农民的作风:“是的,指挥官曾对我们下令过,她毕竟不是殿下阵营中的人,只是因为眼前暂时性的共同利益而合作而已,与我们这些图兰区域的居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一个战线上。如果有一天她叛逃或是被抓,也没有必要跟随她投诚或者暴动。” 姜澜听得皱眉,再度问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也没有必要不听罗伏将军的命令吧?” “回禀殿下。”高峰略一低头说道,“指挥官曾说过,虽然如此,但她与那位派遣军的司令官有一些个人上的恩怨,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支军队直接由殿下您指挥,而不是让我们进入派遣军的序列之中。” 姜澜沉默了一会,才悻悻说道:“你的华夏语讲的很不错。” 高峰咧出一个很诚实的笑容:“殿下,我的祖上虽然是纯粹的吕底亚人,但我的妻子却是个华夏人,如果我的华夏语讲的不通畅,怕是我的结发妻子也会离开我的。” 就这样,姜澜无奈只得让自己直接指挥这支部队,虽然如此,但作为一个完全的外行,姜澜还是将几乎所有的事务全权交给高峰,让他管理这个训练度足够,只是经验和装备有所欠缺的三千人军队。 纵使如此,姜澜依然处在非常高强度的工作之中,而且对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城外的那支万人大军,在初期的受挫之后,行军越来越有章法起来,虽然暂时依然对这堵城墙束手无策,但很明显,第拉联军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浮躁气息,而愈来愈沉稳了起来。 而就在方才,从第拉那一方派遣出了一位使节,姜澜没有阻挡他的理由,便任由这位使节在严密的监视下,进入了西云镇,直接送到了姜澜的行宫之中。 “戴明?”罗伏在看清来人之后,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由惊叫出声。 那位被罗伏称呼为“戴明”的使节,在见到罗伏的一刹那,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罗,我现在的名字叫洛伦索.朱利亚斯蒂尼,在华夏国的那个名字,就让他随风而散吧!” 姜澜对这种老友见面的氛围感到极为不快,他连忙打断了两人的寒暄,冷冷说道:“这位朱利亚斯蒂尼先生,我现在的时间紧迫,还请告诉我,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派您前来,到底要与我谈判些什么?该不会,是宣布你方即将放弃攻城,选择撤军了吧?” 来使瞳孔缩了一下,缓缓说道:“虽然没有到这种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姜澜的冷淡神情丝毫未减,他先是淡淡说了声:“哦?是这样么?” “这位大夏的皇子殿下。”来使用极为流利的华夏语说道,“只要您兑现我方给出的条件,我们便可以撤军......” 姜澜忽然叫停了他的话,语气玩味地说道:“先不要急,让我猜一猜你们的条件——该不会是,要求我释放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吧?” 来使脸色一僵,老实回答道:“正是如此。” “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谈了,送客吧!”姜澜大手一挥。 开什么玩笑,将玛丽安娜抓住,并将消息主动传扬出去的就是姜澜本人。现在大军进攻西云镇这么一个战略地位并不重要,又非常难啃的据点,本就是姜澜希望达到的结果。 虽然现在看来,大军压境让姜澜的压力也极为繁重,但很显然,整个定岳山以西的局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而缓和了不少,以至于大夏西路军的一些残兵败将也整合了起来,开始做出收复失地的尝试了。 但姜澜并没有想到,此话一出,来使却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相反,他的脸色平静,在被人逐出之前,便对姜澜说道:“殿下,如果您并不愿意执行的话,我方就会放出消息,让所有在西云镇的镇民以及防御部队知晓我们的条件,并且将殿下您果断拒绝这个条件的消息,告知给所有正在这里做出不必要的牺牲,乃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姜澜默默站起,在一瞬间,他有种想让这位来使的命留在这里的欲望。 但他最终还是强压了下来。 姜澜身周的决策层,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大军压境,完全就是姜澜自己的意愿。但西云镇的镇民,乃至义勇兵、派遣军的基层士兵们却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眼前黑压压一片,看起来完全不可战胜的军队,只要释放一位敌国的女性,便能轻易地退去,而皇子殿下又非常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条件的话,他们会作何想法? 这简直就是阳谋,让整个西云镇内部的战斗意志减弱的阳谋。 姜澜看着他,脸色沉静,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请出去吧!” “且慢!” 士兵们正要架上来使的身体,强行把他赶出行宫之时,这位来使忽然说道。 “大夏的皇子殿下,伯爵大人曾说过,如果大夏的皇子殿下拒绝了我们的条件按,那么他有一句话托我告知您。” 姜澜在最高台之上来回踱步了一会,随即无可奈何道:“说。” “不管最终的战争是否是我方战败,玛丽安娜小姐只要活着,都将会是第拉那伯国的继承人。而到时候,掌控小姐生死的您,如何处置小姐,就全部由殿下您作主,不需要顾忌她与那位瓦伦西亚王子的婚约。”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使(下) 姜澜一怔,随即轻轻额首道:“我知道了,朱利亚斯蒂尼先生,还有没有其它事情?” 来使感到眼前这位皇子殿下微妙的情绪变化,不由会心一笑,又补充道:“大夏的皇子殿下,伯爵对您有过一些评价,虽然他并没有让我给您传达这些,但我想,现在说出来,伯爵大人应该也不会怪罪于我。” “哦?我倒是有点好奇。”姜澜兴趣被勾了上来,“请讲。” “大夏总算有可能出现一个对于三大永恒智慧充满了热情的统治者。”来使似乎在模仿着某个人的语气,缓缓说道。 “皇子殿下,信息已经传达到了,在下便先告辞了。”来使看着姜澜极其复杂的脸色,不由愉悦出声。 姜澜大手一挥,让身边士兵们代为送客,而他却又坐在座上沉默不语起来。 这位来使带来的两个信息,皆让姜澜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一些暗自的心悸。 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传达给他的第一个信息,总共有两个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其一,则是在玛丽安娜依然存活于世之时,不管她是被俘虏还是更加糟糕的一些情况,都不妨碍那位伯爵大人继续把她当作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其二,便是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并不在乎姜澜会如何处置她,即使是......不,这位伯爵大人甚至是在暗中鼓励他将其如大夏传统一般,把被征服地区的王族女子纳入后宫,一如他的父亲对吕底亚帝国绝世风华的王女所做的一般。 “不需要顾忌她与那位瓦伦西亚王子的婚约”,这个玩味的重点提醒,甚至让姜澜升起了一丝惶恐的感觉。 另外,在他传达的意思中,似乎这位伯爵大人隐晦地提到了一点,那便是,他对这场战争的胜负其实保持了一定的悲观态度。 至于证据......那便是他的措辞中展露出来的“不论胜败”。 不论胜败,通常来说,这是只有劣势一方才会说的话,而现在这位伯爵大人兵强马壮,帝国的西路军群完全不是他一合之敌的情况下,说出这种口气的话,反而是值得玩味了。 更值得细想的,便是这位伯爵大人,完全不吝于将自己的悲观主义情绪传达给眼前的敌人,或者说,完全是乐意如此。 而第二则消息,则更加触动着姜澜的神经。 对“三大永恒智慧充满了热情”?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对炼金术抱有极大兴趣的,而且“大夏的统治者”? 话说回来,这位来使,除了最开始开出的那根本不可能的谈判条件之外,所传达给姜澜的话语,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一个敌方最高将领的态度,反而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姜澜很清楚,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曾经在大夏生活过很久,甚至一度在大夏帝国的权力中心之内,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被封往远离大夏核心区的皇子们,都是一只脚被拉进地狱的皇位争夺的炮灰罢了,他是如何肯定自己有希望能够染指大夏皇位的? 难道是自己的才华?想到这里,姜澜不由自嘲地笑了一声,别的不知道,他对自己尚且有一些自知之明。 “殿下......”听到姜澜的这一阵笑声,一直小心看着姜澜发愣的罗伏不由担心地出声。 “没什么。”姜澜摇了摇头,收起了思绪,对身下众人问道,“诸位对这位使者前来,有什么看法?” 刘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殿下,容我说几句无意义的废话。” “既然是无意义的废话,又有什么好说的。”姜澜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同意道,“说吧。” “从第拉那军当前的动作来看,他们确实已经把主力之中的一半拉到了西云镇之外,而只剩下另一半继续在别处攻城略地,这确实大大减缓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且......”刘枫迟疑了一下,说道,“从这点来看,他们确实很在乎玛丽安娜小姐的生死与自由、或者说,第拉那军中有人非常在乎玛丽安娜的生死与自由。” 姜澜故作好奇道:“这不是我们早就推导出来的结论么?怎么今天又老调重弹起来?” “因为我们之前所推断出来的情况,与这位来使泄露出的信息,有着非常大的出入。”刘枫正色看向姜澜,“殿下,我想您也看得出来吧?” 姜澜紧紧抿着嘴唇很久才缓缓放开:“的确,从今天知道的来看,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其实并不是非常担心女儿的生死问题——倒不如说,他是完全笃定了我不会去杀了玛丽安娜。” 这点,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真的在乎玛丽安娜的安全问题,那么按正常人的做法,早就组织了好几波对玛丽安娜的暗中救援了! 可事实是,直到现在,严阵以待的守备力量根本没有发现半点救援者的踪影,以至于,姜澜在数日前放开了对入境难民的审查之后,按道理来说,此时应该是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们最容易入境救援的时机。 然而,这假想敌还是没有半点的动静。 这种让人费解的情况,姜澜一方只有唯一一个解释,那便是:那位伯爵大人,根本不在乎玛丽安娜是否被囚禁,甚至于说,他有可能非常乐见这种情况! 而今日那位来使传达来的信息,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可您确实动过这个念头。”罗伏站在一旁冷笑说道,“该不会是韩兴元帅没有想到殿下您会起杀了玛丽安娜的念头吧?” 姜澜一阵无语,罗伏从这场战役开始以来,就一直在宣扬悲观主义情绪,以至于将对面的伯爵大人塑造成全知全能的神明,所有事情都无法瞒过他的慧眼。 当然,让姜澜感到心悸的是,所有的情况,都在向罗伏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也就是说,对面的伯爵大人所走的每一步,都与罗伏所推演的“对面是全知全能的神明”所走的每一步都极其相似,按照传统逻辑三段论的说法,此时完全可以把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与“全知全能的神明”中间画一个毋庸置疑的等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想法 如果真的按伯爵大人是“算无遗策”的神明来假设的话,没有预料到姜澜确实对玛丽安娜起过不小杀心这个可能,都是没有的。 当然,姜澜并不相信这方世界还存在所谓全知全能的神明,就算是存在,也不可能被大夏帝国压制在一偏远山区如此之久。 也许是由于没有经历过的原因,姜澜在西云镇的决策层之中,算是对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最没有敬畏之心的。 当然,在玛丽安娜尚且自由,并处于姜澜帐下之时,姜澜的这个头衔自然是要拱手让人的。 “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姜澜皱眉看向罗伏,他说的很多话在某些时候真的会动摇到抵抗意志,“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那位伯爵大人为什么敢于得出这种结论?还是说,他对玛丽安娜的生死,看得真的很淡?” 罗伏并未领情,而是反驳道:“殿下,我想,如果纯粹从理智角度看,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最为迫切的,是必须想出,在我方的将士和普通民众,知道这城外的大军其实是我们刻意引来的之后,该如何稳定民心与军心。” 姜澜面色一僵,一直以来他似乎确实把玛丽安娜放在过于重要的位置了,以至于忘了真正迫在眉睫的事情。 “殿下,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在对罗伏的话语暗中一顿嗤之以鼻后,刘枫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干脆由我们自己来公布这则消息,并向民众说明所有的问题和细节。毕竟,如果这时候不把敌军吸引在西云镇的城墙下,我们就有可能在之后落入彻底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姜澜托腮思考,接着断然否定道:“绝对不行,民众都是短视的,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只能想到‘如果皇子殿下将那位伯爵之女交出,如今兵临城下的危机就可迎刃而解’,绝不会想到更深的层次上。” 姜澜知道,这位老师学识渊博,但在某些时候却出人意料地有种理想主义的气息,确切地来说,对于某些事物,事实上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刘枫皱了下眉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姜澜说的确实有道理,便只能悻悻坐下,不再言语。 “总之,至少现在看来,他们的这招无解,毕竟从客观事实上,我们确实对西云镇的民众以及抵抗的军队们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姜澜沉思了一下,得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结论,“现在来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或者消极点说,我们需要相信西云镇的抵抗意志。” 姜澜说出这话,其实并不算没有根据。 西云镇原本的主体人口本就是由从大夏西部的诸秦之地而来的大夏本土商贾们,他们对大夏帝国天然就有一些归属感。而一些后来涌入的人口,除了图兰区域的乡野农民之外,最多的就是从四面八方移居而来的大夏本土人。 这些本土人由于惧怕在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征服之后,遭受当年吕底亚遗民所遭受的待遇,心中恐惧,便在即将城破时,如无头苍蝇一般逃难到各地,最终一头撞进西云镇内。 也因此,西云镇之内,至少是没有如外界一般,看到伯爵大人所率领的王师,便蜂拥而降的情况的。 但是这,只能保证最为基础的抵抗意志。 可以看出,大夏本土子民的忍耐力的确是非同寻常,如今整个西云镇虽然仍然与外界畅通,有很多渠道买到足够战争使用的物资与粮食,但是姜澜在谨慎下,还是采用了配给制度,现在西云镇已经无法如战争之前一般悠闲度日了。 出人意料的是,民众并没有表露出多少不满的迹象,这倒是少许让姜澜安了一些心。 但是,如果在那之后,城外那支敌军是自己通过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刻意引来的这种消息传遍了整个小镇,能否保证生活质量下降的民众、需要冒生命危险战斗的士兵们不会有怨言,就很难说了。 不过,最后姜澜想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当然,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在消息传来后,我们必须尽可能地让民众相信这个消息的不实,而且要不遗余力地宣传,这不过是敌人分化瓦解我们的计谋,就算我将玛丽安娜献出,他们也不会轻易地退兵。” 这确实需要考验决策层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很明显,皇子殿下在这方面是完全不合格的,即使在行宫内说出这番话,他的眼神依旧飘忽了起来,使人觉得这并没有多少的可信度。 “我明白了。” 刘枫与罗伏这两位冤家对头对视了一眼,同时无奈地说道。 在迎接来使,短暂的会面之后,姜澜以及其帐下的所有人又要重新开始眼下已经堆积成山的工作。于是姜澜也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而是很快地让他们回到岗位上,继续为抵抗敌军的攻击出一份应有的力。 而姜澜却暂时放弃了手头的事务,带着许凌辗转来到了靠近云湖边上,一个装饰华美的房屋之中。 这里是玛丽安娜如今被软禁的地方,在被押送进行宫地下室后不久,皇子殿下便亲自作主,将这位敌国的贵女移送到此处,顺便请了附近几方区域内远近闻名的医生为她治疗,单纯从待遇上来说,玛丽安娜如今反倒比之前累死累活训练义勇兵之时要好上不少。 许凌驾轻就熟地打开了虚掩着的门扉,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姜澜苦笑了起来,自从第一次他孤身一人到这个房屋内探望玛丽安娜之后,许凌便要求从下一次开始,就必须带上她。 姜澜并不是什么横行霸道之人,自然一脸无奈地同意了此事。 “距离上一次探访玛丽安娜小姐,已经过去一周了呢。”许凌淡淡说道。 姜澜脸上尴尬之色不减,在一周前,也就是在第拉那联军尚未攻城之时,姜澜到此处的频率基本上一周有两三次,这样的频率自然招制了许凌的不满。 反而在大军压境之后,事务开始变得繁忙起来,姜澜这才不再去抽空探访玛丽安娜,因为眼前的繁重实在是让他无法抽身。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见 至于今日姜澜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这里,按他对自己所找的借口便是“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的确,那位来使说的寥寥数语间,确实存在着很多的疑点,而姜澜寄希望于玛丽安娜,这位他所能接触到与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殿下最为亲近之人,便成了解读这些话的最佳对象。 当然,即使如此,姜澜依然不自信,玛丽安娜能够帮助她解读出这些。 毕竟从事实上来说,玛丽安娜如今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阵营,根本没有必要也无义务告知他这些东西。 姜澜走进房屋,看着一侧虚掩的门扉,他知道这门扉之后便是被他一直幽禁着的玛丽安娜。 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犹疑,此刻姜澜心中不禁开始质问起自己,自己究竟是真的想从玛丽安娜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还是只是潜意识里找了个由头探望这位一周不见的美丽女子,还是兼而有之? 这样的内心挣扎让姜澜甚至有些不敢将这扇门推开。而许凌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叹了一口气,表情冷淡地替姜澜推开了门。 由于正处在下午,窗台朝东的门后房间内显得有些晦暗,虽然光照并不怎么好,但姜澜的视线一眼就捕捉到了这房屋内最为显眼的部分。 一个芳龄大约20不到的少女,穿着一身素衣,静静地靠在窗前欣赏着云湖的风景,她单手托腮,病怏怏的脸上不时闪过些异样的神彩。 而唯一有些煞人风景的,便是少女脚踝上所扣着的一条长足有三米的锁链,这个锁链将少女的活动范围完全局限在了这个房间内,无法再作寸进。 玛丽安娜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房屋内有人进入,依然呆呆地望着窗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俏脸上依旧挂着同一副表情。 姜澜也被这副场景看得有些发愣,一直以来,玛丽安娜要么是以英姿飒爽的男装形象使人,偶尔会用最为完美的礼仪和外形将自己的内心掩藏起来,包装成一个看似肆意了各种风流场所的贵族淑女。 但如今的玛丽安娜,同样的外貌上却平添了一层病态的美,这样熟悉而陌生,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引人入胜的风景,让姜澜眼睛都略微地有些发直了。 许凌见状,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了一下。 姜澜瞬间清醒,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而玛丽安娜也被这咳嗽声惊动,缓缓地回过头来。 “原来是皇子殿下。”玛丽安娜匆忙地站起,但神色并无二致,只是淡淡说道。 “玛丽安娜小姐。”姜澜收起了微妙的表情,点头致意道,“近来可安好?” 玛丽安娜的眼神少许地移向别处,这时,她才注意到主动地站在一旁角落,似乎生着些闷气的许凌,不由会心一笑,把视线落到眼前的地板上:“托殿下的福,我最近过的非常不好。” 姜澜的动作有点阻滞,他勉强地克服了这些以后,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随即正色说道:“玛丽安娜小姐,您应该知道,现在这个当口,我无事并不会来劳烦您的。” “我倒情愿殿下多劳烦我几次。”玛丽安娜眼中秋波流转,语含深意地说道。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许凌见到这副场景,不由出口对姜澜提醒道:“殿下,您事务繁忙,还是赶紧进入正题,不要再互相寒暄地好。” 姜澜与玛丽安娜的目光齐齐对向许凌,而一向乖巧的许凌却也毫不掩饰地瞪了回去,这使得姜澜不禁有些悻悻然,而玛丽安娜却是久违地出现了一丝笑意。 “听说,”玛丽安娜直视着许凌,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许凌小姐正式成为皇子殿下的妃子了?” “尚还没有正式的文书和仪式,一切等战争过去了再说。”未等许凌回答,姜澜便抢先说道。 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了一种本能上的危险,冷汗不禁渗透到了后背紧贴的衣物上。 而此时,许凌却忽然急忙地走近姜澜,抱紧了他的胳膊,带着些许的攻击性对玛丽安娜说道:“是的,我即将就是皇子殿下所纳的第一个妃子!” 玛丽安娜像是忽然丧失了兴趣一般,面无表情起来,而片刻后,她又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不知道何处的风景,有些慵懒地说道:“皇子殿下既然要问小女子某些事情,那么尽管问便是,至于是否回答,自然是随我的高兴了。” 姜澜看着她的态度,轻轻松了一口气,玛丽安娜直接下逐客令这种他刻意预想到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发生。 “您父亲的使节,早上刚刚来过我西云镇中,给出了一些撤兵条件。” 这让玛丽安娜来了些兴趣:“什么条件。” “要求把你交出,他们自然就会放弃围攻西云镇,甚至把图兰城的控制权也交还到我手中。” 玛丽安娜听了,先是嗤笑了一声,随即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沉思了起来,随后,她便出声问道:“那位来使叫谁?” 姜澜虽然只是听过一遍,但这种事情却依然能很清晰地回想起来:“罗伏将军称他为戴明,而他自己则自称为朱利亚斯蒂尼。” “洛伦索叔叔......”玛丽安娜小声地喃喃说着,然后,她再度出口说道,“我想,他这次前来,并不只是为了向殿下您传达这种惹人发笑的撤军条件的吧!” 姜澜沉默,玛丽安娜一直知道,他打的算盘就是以她为诱饵,诱使第拉那的主力进攻这座坚固确也并没有多大战略意义的城市,可以说,至少从这方面看,姜澜做的非常成功。 这反而让他的心中有了一丝的慰藉,至少玛丽安娜本人算得上是极端理智之人,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理解姜澜的所作所为的。 “玛丽安娜小姐,这次,那位来使还向我传达了一些......伯爵大人希望传达给我的话,但是我对其中的一些关节甚是不解,只能向您来询问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重视 玛丽安娜肃然,随即强打起精神,认真答复道:“既然殿下您都已经求救到我这里来了,看来确实是一些晦涩难明却又很重要的事。” 姜澜点点头,不动声色说道:“重要与否,我不想多作评论,但我确实想听听玛丽安娜小姐的意见。” “那么,请讲吧。”玛丽安娜忽然像失去了兴趣一般,刻意地把自己的目光移开,放到了面前的桌案上,百无聊赖地说道。 “来使对我说,您的父亲曾感叹过,大夏终于即将迎来一位对三大永恒智慧极端重视的统治者,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安娜惊讶地把目光放回到姜澜的身上,忽然“扑哧”一笑,然后强行收起笑容道:“殿下,您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 姜澜脸色一滞,正想将这句话如往常一般反驳回去,但他偷偷看了看一旁依然没有丝毫表情波动,却一直把视线不加掩饰地放到他身上的许凌,想了想,还是冷淡说道:“玛丽安娜小姐,我这次来,并不是来听您的插科打诨的,这句话也确实从那位来使的口中说出过,我没有必要欺骗您。” 姜澜这种毫无情绪波动的话语,让玛丽安娜感到一瞬间不习惯的同时,也暗暗失望了一下,但她也是懂得读取气氛之人,也收起了自己一直以来并不怎么认真的态度,细细想了一下。 “那么,殿下认为,这句话该作何解释?”玛丽安娜首先反倒给姜澜提出了一个问题。 姜澜正色说道:“伯爵大人前半生一直在大夏帝国的权力中枢,对于大夏的一些传统应该知之甚深,想必也是知道,大夏对所谓的神秘一直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以至于我在推广炼金术的运用时,开始时也感受到了极大的阻力,直到成果变得显而易见之后,反对的浪潮才逐渐地平息了下来。” “也只有皇子殿下您发现了其真正的用途,力排众议将其纳入了实用的领域么?”玛丽安娜忍不住又对姜澜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但姜澜的脸色依然沉静,他丝毫没有接茬的意思,反而是摇了摇头说道:“就算如此,我所拥有的所有炼金技术,在泰西诸国应该也都出现了,这并不是我麾下炼金术士的首创。” 姜澜一向有自知之明,即使他慧眼识人,发掘了康拉德与邬瑞两位至少有着精湛技术与渊博知识的炼金术士,但是如今他所拥有的主要炼金成果:尿素、天雷液以及炼山术,其实在泰西诸国也能非常轻易地找到原形。 只不过,姜澜依靠超越时代的知识,发现了它们的正确用途,使得炼金术发挥出了这个时代本应没有被发现的功能。 单纯从技术方面来看,即使用屁股想都知道,一直以来对炼金术、占星术,乃至已经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神通术勤学不辍的泰西诸国,是绝对要比本身就对炼金术怀有极多偏见的大夏帝国,要至少先进一些的。 即使现在看来,泰西诸国内部也并不团结,至少神圣殿堂就因为对三大永恒智慧的最终解释权,神圣殿堂和一些乡野间的大神秘学家产生了不可弥合的矛盾,在世俗君主的推波助澜之下,如今似乎已经到了要内战的边缘。 玛丽安娜显然也知道这一情况,便也不再揶揄姜澜,而是变得很肃穆道:“殿下,您要我解释这一句话,我可实在解释不出什么更深的含义,毕竟,这句话的意思全在明面上,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想必我的父亲是完全地把您错看了。” “你的意思是......”姜澜有些迟疑地说道。 “大夏帝国现今有48个皇子,其中成年被外派至边疆戍守的皇子,拢共有32位,这32位中,除了殿下您,我可没听说过有其它的皇子能对三大永恒智慧如此热衷。”玛丽安娜淡淡解释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父亲所说的‘对三大永恒智慧有极大兴趣的皇帝’自然指的就是您。” 姜澜有些苦笑地指着自己道:“令尊如此看重我,还真是让我惶恐不禁。” 他也没有别的能说了,既然那位人杰都认可了自己,认为自己至少是有能力染指到那最高位置的,他在玛丽安娜面前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反驳一番,这完全就是灭自己威风的行为。 “然后?”玛丽安娜似乎对姜澜当前的姿态颇有不满,冷淡道,“那位来使向您传达的话语,不会就是单纯向您拍一顿无聊的马屁吧?不论是我父亲还是洛伦索叔叔,都不像是那么无趣的人。” 姜澜反倒有些迟疑起来,他一直在刻意回避那位伯爵大人真正通过来使传达给他的话,因为这真正地涉及到了眼前一袭纯白衣裳的玛丽安娜。 “那位来使还说,如果他们最终兵败,澜殿下若是看重您的美色,自可以将您纳入到皇子殿下的后宫之中,没有必要顾忌您与那位泰西王子的婚约。”许凌冷眼旁观,忽然不带感情地说道。 “小凌!”姜澜有些急切地捂住了她的嘴,不想让她漏出更多不妙的话语。 而玛丽安娜苍白的脸上忽然冒出了些许的血色,这血色直接蔓延到了耳根上,她狠狠地淬了一口:“臭流氓!” 姜澜此时完全无法反驳,因为纵使许凌所说与那位来使的话语天差地别,但巧合的是,姜澜自己也将那位来使的话解读成了这个。 这种心态之下,所有软弱的反驳都会变成更加既定的事实。 但玛丽安娜的红晕很快消失,一如平常那般,她大多数时候确是个极端冷静,而又非常擅长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少女:“殿下,我知道许凌小姐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说的话确实很像我父亲的风格。” 姜澜强笑道:“玛丽安娜小姐,您没有必要在意贱内的玩笑话......” “她没有在开玩笑。”玛丽安娜用堪称冷酷的语气说道,“也许殿下您会感到惊讶,但我父亲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为了保住他的子民,他可以不惜任何的手段,即使是把灵魂卖给邪神。”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图谋 “这与保住他们的子民有什么关系?”姜澜被玛丽安娜这么一引导,确实也想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地方中去了,但嘴上还是脱口而出道。 他一开始还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深意,但越想越觉得这实在像是一个为老不尊的父亲对自己初长成的女儿极端不负责任的玩笑话。虽然说那位伯爵的人设与这个形象实在显得有些大相径庭。 而玛丽安娜,这位伯爵大人的血亲在一瞬间便下了定论,认为伯爵大人这样告知自己,必然存在一定的深意。 这种大前提下,姜澜又把自己错的离谱的想法给掰了回来,一番思考后,还真有了些靠谱的猜想。 而玛丽安娜接下来的话语正一步一步验证着他的猜想。 “殿下,我想您之前应该已经有所听闻了。”玛丽安娜静静说道,“那就是我父亲准备将我的两位兄长送入神圣殿堂做学士,以剥夺他们对爵位的继承权,以使我这唯一一个有足够能力坐稳爵位的后代继承第拉那伯爵的位置。” “确实听过。”姜澜说道,心中却有一些打鼓。 “这谣言很大程度上说,都是正确的,唯有一点,散步此谣言者,想的不够激进。”玛丽安娜紧紧盯着云湖上粼粼的反光,“我父亲早在一年前,便将我的两位兄长送入神圣殿堂,并剥夺了他们的继承权,立我为储。” 姜澜不言不语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他心有所感。一样的事情,作为谣言、作为事实、作为亲历者所说出来的事实,分量确实完全不同。 “殿下,这只是个大前提。”玛丽安娜回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姜澜,“如果按照泰西诸国的规则行事,我合法婚姻所生下来的第一个长子,会是继承我所有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对吧?” “是。” “那么,我如果履行现在的婚约,与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储成婚,那么我们生下来的第一个长子,未来将会头顶瓦伦西亚、莱昂、第拉那三国的王冠——不,也许第三顶,会是吕底亚的帝冠。”玛丽安娜说着,想到现在的时局,不由轻轻一笑纠正道。 “的确是这样,但这也是您父亲所想?”姜澜平静地发问。 “如果没有这个婚约,您猜瓦伦西亚会不会派军队来参加这种对他们国家完全无益的战斗?”玛丽安娜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我父亲现在所有的做法,都不过是意图在他有生之年,扩大第拉那生存空间的无谓尝试而已,为此,自己的女儿,甚至于自己的国家,都可以作为明码标价的商品出售,换取他们军事和经济上的支持。” 她残忍地笑着,最后又补充道:“甚至于,我父亲曾向我暗示过,如果一切顺利,我父亲在他尚且龙精虎猛的年纪里,打下了足以自保的疆土,一旦我顺利登位,便完全可以以改信吕底亚至圣堂的方式毁婚,这样,便可免于他的帝国被泰西人所控制。” 这是玛丽安娜第一次把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整个计划向姜澜揭露出冰山一角,但这,也足以震慑到他了。 确实,在这位伯爵近乎疯狂的一通操作下,原本在大夏帝国的逼迫下摇摇欲坠的方寸之地,却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若非出现了诸如玛丽安娜叛逃这一系列的变故,如今他说不定已经把整个定岳山以西尽收囊中了。 “不对,”姜澜皱起了眉头,“玛丽安娜小姐,就算您对我说了那么多,却还没有明说,为什么您父亲要对我说出这番话?” “很简单。”玛丽安娜拨弄着耳后的一根发丝,“在我父亲的计划里,一旦事态没有如他发展的走,他的豪赌最终失败,那么瓦伦西亚王国就不能撕毁婚约,我与斐迪南王子就将如约成婚,这样的话,以瓦伦西亚的体量,大夏想要在我活着的几十年内攻击第拉那伯国,总得掂量掂量。” “那......”姜澜还是觉得玛丽安娜没有答到点上。 “殿下您还不明白么?”玛丽安娜忽然有些生气起来,“既然要嫁给外国王子,嫁给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子是嫁,嫁给殿下您就不是嫁么?” 说完,她的脸上又泛起一些红晕,而姜澜直到这时,才茅塞顿开。 他很早就知道,泰西诸国的某些准则,是绝对的,不容许变通的,其中就包括泰西诸国严格的继承法。 一旦他将玛丽安娜收入后宫,那么他与玛丽安娜生下来的第一个儿子,也将继承第拉那伯国的爵位。也即是说,如果自己荣登大宝,真正能影响到大夏帝国的所有决策,那么他会对第拉那伯国,这么一个既难啃,又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属于自己的领土,进行大规模的用兵么? 就和玛丽安娜所说的一般,嫁给哪个王子不是嫁? “恭喜您啊澜殿下。”玛丽安娜忽然站了起来,对他做了一个提裙礼,“这代表着,我的父亲非常看好你成为下一任的夏皇。即使您拥有着他所知道的一切不利的情况下。” “能被伯爵大人看好,这是我的荣幸。”姜澜回复道,脸上却丝毫没有“荣幸”的感觉。 “不过,我父亲还真的算挺大胆,居然敢对殿下您说出这种事情。” 姜澜好奇问道:“这能有什么大胆的?” 玛丽安娜一声叹息:“殿下,我父亲从不说无意义的话,他对您传来这种话,其一,便是对您夺取大夏的皇位,拥有绝对的信心。” “玛丽安娜小姐,您又重复了一次。”姜澜依然不信,毕竟他的开局算是处在压倒性的不利上,连他自己都尚且还没找到与姜厉这些第一梯队的皇子们对抗的路,而这么一个敌国的统治者,又以什么方式笃定了自己的未来呢? “其二,”玛丽安娜对姜澜所说毫无所动,继续说道,“便是他对我的魅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极端相信以我的魅力,足以夺取殿下您的芳心。” 说话间,她的眼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殿下,我现在想问,您是否真如我父亲所猜想一般,对我有了些许的恋爱之情?” 第一百五十章 离开 短暂的沉默后,姜澜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有风度的笑容:“玛丽安娜小姐,您想要我怎么回答?” 玛丽安娜眼中迷离的水雾逐渐消失,她的态度也变得略微地冷淡了起来:“既然殿下不想回答,那我也不好强求了。” “话说回来,玛丽安娜小姐。”姜澜竭力想摆脱当前这种拧巴的气氛,咬了咬牙说道,“如果从您的视角看,您这些时日来所作的事情,给您的父亲添了很大的麻烦啊!” 玛丽安娜的脸色一白,她曾竭力不去想这些事情,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并没有因为父亲坚持要求出兵主动进攻而与其有了矛盾,最终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阻止他的话,当前的胜利天平也许会极端地倾向那位伯爵大人,说不定,现在已经拿下整个定岳山以西的土地了。 但是,她却最终为自己的表情选择了一副冰冷的笑容:“殿下,您或许应该清楚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我的父亲,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会有非常程度的预案,即使是如今的情况,也不例外。”玛丽安娜娓娓说道,“我可以肯定,就算是现在的情况,也绝对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殿下,您太高看自己了。” 姜澜皱眉道:“是人就一定会犯错,既然您的父亲是一个凡人而不是什么全知的神明,也一定会在某些地方犯上错误。” “但不会是现在。”玛丽安娜冷酷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样一个人,我知道地比您要多得多。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与神明的区别就只有他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姜澜感到一阵头疼。 说实话,在他帐下,真正接触过乔治.克里斯蒂亚诺的人之中,作为那位伯爵女儿的玛丽安娜反而是对其看法相对而言最为理智的,好歹,她只是将自己的父亲看作一个才华横溢天才人物而已。而另外两位刘枫和罗伏,对于这位伯爵大人的形容就只有“神明”二字了。 至少,玛丽安娜逆反离开第拉那伯国,而转移到他帐下,其初衷就是对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决策产生了怀疑。 当然,姜澜也从最开始的不信,转而变成现在的将信将疑了。毕竟,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势单力薄的小伯爵,竟然真的能依靠一系列的手腕,整合出一支有足够的数量和质量的大军,最终挥师大夏,使得大夏如今四分之一的国土都显得岌岌可危。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就对伯爵大人的实力半信半疑的玛丽安娜,转而成为他最忠实的信徒,应该也不是神明不可理解的事情吧。 姜澜有些嘲讽地想着。 “殿下,我是相信,我父亲绝不会因为我的任性妄为而感到头痛,他不是这样的人。”玛丽安娜挂着一副静谧的笑容,“甚至于,他有可能已经开始利用这些,做一些必要的动作了。” “什么必要的动作?”姜澜错愕,从他的视角看,玛丽安娜这样绝对给她的父亲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这样的情况居然还能够被加以利用? “殿下,您对自己领地的反间谍情报网络——嗯,按殿下的说法是这么说的。”玛丽安娜玩味地说道,“您对自己的反情报网络有最基本的信心么?” “没有。”姜澜直接说道,“我帐下并没有专精这方面的人才,”想必整个情报网都被渗透地和筛子一样了。” “那么,殿下,在这种情况下,第拉那方面是否组织过对我的救援行动?” 姜澜似有所感,最终还是苦笑了一下,老实说道:“虽然我对玛丽安娜小姐您的戒备极为森严,但最终似乎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这一个月来,我甚至没有碰到过组织形式的救援行动——不,就算是第拉那伯国的细作,也找不到半个影子。” “那就是了。”玛丽安娜的笑容越来越盛,“您认为,如果我父亲真的诚心想要救我,那可能会吹吹吸纳现在这样的情况么?” 姜澜沉默,此刻他也终于开始细细思考,这个一直以来让他有着违和感但并没有细想的情况。 “我的父亲,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救我。”玛丽安娜脸上有了一丝的黯然,随即又俏皮地笑了出来,“说不定,我父亲现在最希望听到的消息,是我被殿下您强行纳入了后宫呢!” 姜澜脸色大变,他偷偷看了眼一旁毫无所动的许凌,急忙说道:“玛丽安娜小姐,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没在开玩笑。”玛丽安娜迅速收起了笑容,毫无表情说道,“虽然许凌小姐所说的,应该确实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是很明显,我父亲向您传达过这样的话,我只能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澜感到当前他们所聊的话题越来越危险,连忙叫停:“玛丽安娜小姐,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向管理这座房屋的女官提,我尽量都会满足。” “您要走了?”玛丽安娜有些意外,表情中暗含了一些只有有心人才能看得出的不舍。 姜澜为之一怔,却并没有多作解释,而是得体说道:“玛丽安娜小姐,今天我要问的,已经全部问完了,甚至也浪费了不少的时间在一些没有营养的地方,我想,我已经在这里待的有些太久了。” “这样么,我知道了。”玛丽安娜眉毛低垂,让人看不透她现在的想法,“既然这样,我便不占用殿下宝贵的时间了。” 她把目光移向似乎悄悄松了一口气的许凌,然后在对方意识到之前,便迅速地把目光收了回来,想要说些别的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紧抿着嘴唇,看着两人携手离去,门扉轻轻掩上后,她便转身,重新看向越发显得晦暗的窗外风景,面色沉静。 “也许我是真的做错......了么?”她轻声呢喃着说道。 也许是之前的谈话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一时间,她有些困倦,眼神逐渐地迷离,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伏在桌案上缓缓睡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图兰 自从一月前,第拉那联军暂且停下四面出击的态势,开始整顿消化已经攻下的领土,并悍然入境图兰区域之后,图兰城就几乎在3日内,便拱手而降。 这并不奇怪,彼时的图兰城,除了尚还不肯迁徙的民众之外,已经没有多余的武装力量了,而这里的民众们则多是吕底亚的遗民,对于同为吕底亚遗民的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天生就有很高的亲切感。 甚至于说,能够在大军入境,并包围图兰城后,还能坚持三天不开城投降,已经算得上是极有骨气的一种表现了。 此时的图兰城,正是第拉那联军在图兰区域的总驻扎点,并且,乃是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暂时的立足之地。 “......所以说,那位皇子殿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们的提案?”依然显得精神矍铄的伯爵大人缓慢地踱步,淡淡地对身边的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问道。 伯爵大人说的是非常流畅的吕底亚语,只不过话语间没有半点的口音,让人听来总觉得有种机械的感觉。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前些日子前往西云镇谈判的来使洛伦索.朱利亚斯蒂尼。 中年男子低头致意道:“是的,大人,那位大夏的皇子殿下根本没有进行过哪怕一瞬间的思考,便否定了我们的谈判条件,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赶出去。” 伯爵大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这么说来,洛伦索,您甚至没来得及向他传达我的话么?” “并不是,”中年男子充满着敬意答复道,“当我对那位皇子殿下说,您有话要托我转而传达给您时,他便暂时放弃了将我赶出去的念头。” 伯爵忽然大笑了几声:“那他之后的反应如何。” “回禀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最后他还是将我撵出去了。”中年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尴尬,连声说道。 伯爵大人沉吟了一会,随即叹息说道:“这位皇子殿下,确实有当年阿墨的一点影子,以我对阿墨的了解,如此性格与才华的后代,阿墨应该会很喜欢才对,怎么会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 中年男子不敢应声,他知道伯爵大人所说的“阿墨”,实际上便是已知世界可以说最有权势之人,夏皇“姜墨”,这个世界上,敢对夏皇用如此称呼的,也大概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人了。 “也是,我不该为阿墨担心这些,反倒得担心担心我自己。”伯爵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玛丽安娜无意间,倒是为我下了一步好棋,让我有机会,脱离瓦伦西亚王国的桎梏......” 中年男子忽然有些听不懂伯爵大人后半句在念叨些什么,但他也并不发问,因为这位伯爵大人的思路一向十分跳脱,正常人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速度以及说话逻辑,在整个第拉那的阵营之中,大概也只有伯爵大人那位同样才华横溢的女儿能稍微地与他沟通一二。 果然,伯爵也没有继续延申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道:“洛伦索,你有注意过,这图兰区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么?” “并没有。”中年男子老实回答道,“倒不如说,这图兰区域似乎比黑山、红河这些区域要少许地萧条一些。” “萧条?倒也不错。”伯爵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怎么满意,“不过,洛伦索,我想您对这图兰区域的乡野农庄间有一些了解,我想您应该能看出一些东西来。” 洛伦索眉头紧锁地思考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是了,确实有与其它区域不太一致的地方。” “哦?是什么地方?”伯爵大人温和地问道。 a“回禀大人,现在是春种时节。”洛伦索谦卑地说道,“我发现有一些乡野农夫会在田地之中添加一种奇怪的白色颗粒物。” “看来你观察的还算细致。”伯爵大人不动声色地说道,“那种颗粒物,按我原本的计划,本应已经推广在第拉那区域了,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位皇子殿下居然也慧眼识人,将这些颗粒物收入到囊中了。” “啊!”洛伦索惊叫出声,不禁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伯爵摇头,“不过我只知道,这种颗粒物运用得当的话,足以将田地中小麦的产量,增大足足一倍,完全可以缓解我第拉那区域的粮食短缺问题。” 洛伦索沉默不语,难道这就是这位一向自视甚高,又习惯性地将他人贬低,最终还不得不让人承认他的确技高一筹的伯爵大人,对那位正在辛苦抗战的皇子殿下,评价这般高的原因么? “非只如此,那位皇子殿下还主持修建了如今西云镇通往外界的平坦道路,以及炼山成墙,这种一般情况下至少要耗费十年以上的大工程,你猜那位皇子耗费了多久? “半年。这足以说明,那位皇子殿下在炼金术的运用方面,甚至已经超过了泰西诸国那些浸淫此道近千年的老学究们了。” 伯爵大人缓缓说道,不过稍过了一会,他又摇头一笑:“不过这倒不是今天的重点,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洛伦索低头致意,此时,他们的缓慢步伐已经走到了原本姜澜居住的行宫之外。 “接下来,才是今天的正题。”他缓缓走入行宫之中,一旁戒备森严的士兵们,则毫无所动,依然举着兵器肃穆而立。 进入行宫后,他们又缓步走了几个弯,最终来到一间昏暗的小屋内。 小屋内只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的矮小人影,他见到伯爵大人的一瞬间,既惊且怒,嘴巴激动地发出“唔唔”的声音。 伯爵大人冷酷地看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洛伦索立刻会意,将原本紧闭的窗户打开。 光线照耀下,那人的五官才变得清晰可见起来,那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瓦伦西亚王国与莱昂王国两国的王储殿下:斐迪南王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意 伯爵大人见到这副丑态,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低声对一旁顺从的事务官问道:“都已经几天了,这位王子殿下的精力怎么还是那么充足?按我的命令,他应该已经被饿了四五天了。” 事务官略微一哆嗦,小心地说道:“大人,王子殿下毕竟是盟友,如果过分恶劣地对待,我们在泰西诸国中的名声不会好到哪里去......” 伯爵没有等他说完,便冷哼了一声,事务官敏锐地察觉到他之前的话已经招制了伯爵大人的不满,连忙闭嘴不言。 “只要恢复了吕底亚帝国的边界,其它琐事做的再不干净他们也不敢说三道四,甚至于神圣殿堂还会在我们死后封圣!”伯爵冷冷说道,“当年菲利斯丁神圣行军的往事,你们都忘了么?” 看着心中惶恐,甚至已经跪伏不起的事务官,伯爵神色依然冷峻,但语气却稍缓:“这一次我便原谅你们,下一次再不听我命令,我便裁撤你事务官的职位,记住了么?” 事务官听此,慌忙称是,紧接着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重新肃立在一旁。 此时的斐迪南王子嘴中的支吾声依然不止,伯爵大人似乎听得有些烦了,双眼便直视向这位斐迪南王子的面颊。 王子眼中充斥的仇恨之色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恐的神情,不知他从伯爵大人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斐迪南王子殿下,您似乎有话要说?”伯爵大人和缓地对王子提问道。 斐迪南王子此刻拼命地摇头,但伯爵大人还是对事务官命令道:“既然王子殿下有话要说,那便暂且将他嘴中塞的秽物拿开。” 事务官面露迟疑之色,他从斐迪南王子的肢体语言中解读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个,但伯爵大人的目光监视下,他还是硬着头皮拿开了斐迪南王子嘴中所塞之物。 斐迪南王子在这一瞬间,嘴中终于算通了气,他粗重地呼吸了一会,似乎要将房屋中的气体全部吸入肺中一般。 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 “王子殿下,您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可以说恰好,伯爵大人的声音便传入到斐迪南王子的耳中。 斐迪南王子怨毒地看了伯爵大人一眼,而后又迅速移开,咬牙说道:“伯爵大人,您这样对待友军,可不是高洁的骑士应该做的!” “高洁的骑士?”伯爵听到这个词组,不由笑出了声,“我原以为神圣殿堂的一些美德准则,你们这些世俗王族并没有太过在意,更多的是给底层民众的枷锁。倒是没有想到,向您这样的王子殿下对此倒也是笃信无疑。” 王子殿下脸色一正道:“那是自然,只有真正恪守美德的君主才会真切地被民众和下臣们拥戴。” “哦?”伯爵的笑意更盛,“看来,王子殿下相比数年前,还真是脱胎换骨了呢!” 斐迪南王子并没有接话,因为他暂时没有读懂这位伯爵大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伯爵大人仿佛也知道他的疑惑之处,就这么解释了起来:“两年前您随瓦伦西亚的使团来到我第拉那做客,第一眼见到我的女儿,口水都要冒出来了,当即当着我的面,要求与其定下婚约。” 居然是为了这事?斐迪南王子面色一僵。 两年前,方才16岁,按泰西诸国的规矩正式成年的斐迪南王子,在第拉那城见到同岁的玛丽安娜之时,便被迷得神魂颠倒,直接要求与其订婚,并在当时以瓦伦西亚的兵锋相逼。 当时伯爵大人不知为何,竟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回国后,虽然母亲听闻此事,几乎要将他罚的面壁思过,但他的父亲倒并没有太大的过激举动,反而言语间颇有兴奋之意。 在泰西诸国,王族乃至贵族的婚姻很大程度上都算是政治工具,像斐迪南王子这样能真正掌握自己未来伴侣的毕竟是少数,一时间倒也惹得许多贵族与王族的少年艳羡。 “原来如此,”斐迪南王子用他贫瘠的智慧思考了一会,得出了一个相对靠谱的结论,冷笑道,“原来伯爵大人对我数年前的行为早生不满,故而找了个机会将我拘禁在此,你就没有想过......” “是啊,我就没有想过,没有你斐迪南王子,我如今麾下的一万瓦伦西亚援军,根本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么?”伯爵大人抢答道,“是啊,王子殿下,这一万援军,对我而言,可就是您送来的天大的礼物!” 斐迪南王子愣了愣。 “若非您当初主动提出婚约,想必瓦伦西亚此次也不会出兵援助我,我自然也不会把仗打到如今这番大好的局面。”伯爵大人抚须长笑,“只可惜,王子殿下,如今的您对我而言,完全就是副作用了。” “你说什么——” “王子殿下,因为您可笑的决定,我们已经在这西云镇之外,浪费了近一周的时间!”伯爵大人缓缓地说道,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无情。 “可是,玛丽安娜还在这堵城墙后面——” “您对我女儿用情至深,居然能比我还要关心她的生死存亡。”伯爵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不过,您的用意究竟真的是为了我的女儿,还是为了那可笑的婚约,都不重要了。” 说完,他从洛伦索的腰上,拿出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长剑出鞘,发出了一阵牙酸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斐迪南王子惊怒道。 “你要是把我杀了,消息传扬出去,我瓦伦西亚的援军便会立刻向你发起攻击,到时候......” 斐迪南王子永远说不出后半句了,因为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刺破了他的喉咙,不过几秒,他的整个身体便变得瘫软无力,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战争开始时,我先是将瓦伦西亚的援军放到第拉那城中。”伯爵大人看着斐迪南王子的尸体,轻声地说道,像是在对着这副尸体做最后的一番解释,“而后来,当南线的战局出现僵局,我便将这支军队调往南方,一路势如破竹。 “倒是要感谢你们瓦伦西亚的军纪了,一路上竟不断烧杀抢掠过去,现在,这支军队已经完全停不下脚步了!即使主君死亡的消息传来,他们也只能在战争结束前,听命于我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流星 这个时代,并没有除了“火”以外的所有照明手段。 而即使是“火”,也只有贵胄们才真正担负得起,军队,是没有办法承受火光照明这种奢侈的条件的。 也因此,至少大多数时候,这个时代的行军打仗,是没有所谓“夜战”的说法的,即使是战争年代,夜晚也一如数万、数亿年前一般,显得静谧而神秘。 虽然如此,但姜澜依旧担负着堆积成山的事务,这让他不得不自嘲,前世学生时代,并没有一窥时人所谓996、007这种几乎可以说灭绝人性的加班方式,反而在穿越之后,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着想,即使成为了已知世界第一大帝国的皇子,也逃脱不掉这种命运。 按理说,战端一起,在短暂的慌乱和盲目后,西云镇上下都应该会习惯这种情况,姜澜原本也以为自己只需要操劳上十天半月而已。 事实正如他所想,当一切都理的井井有条之后,他以及刘枫、罗伏等人的负担都如预料中那样减轻,即使是刚开始,因为玛丽安娜的原因显得并不听话的义勇兵,姜澜也逐渐平复了他们群情激愤的状态,重新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西云镇的城防之上。 但是这种状态,在一些突发情况出现后,便消失无踪了。 原本只是并不明显的,敌军进攻力度开始略微降低,随后则是攻城的频率,到后来,便完全不对西云镇有任何哪怕是极微弱的进攻行动了。 虽然说,这两周内,攻城一方伤亡很多,而负责守城的派遣军和义勇兵却几乎毫发无伤,可以说,即使是对地方的伯爵大人估计最高的罗伏也足以自信称至少到现在,那位伯爵大人依旧没有找到攻略这个堡垒的手段。 很快,在西云镇一方彻底确定敌方已经停止对堡垒的攻击行动后不久,北方有消息传来。 原本已经在某个战线上和第拉那联军形成某种程度上对峙的西路军残军,却在侧翼被另外以制同样疑似是第拉那一方的军队袭击,死伤达万计,并拱手让出了后方一个战略位置极端重要的重镇,从此,第拉那联军的南北两路将畅通无阻,他们随时可以在西云镇的大后方会师。 这也意味着,西云镇一直以来,所仰仗的后方通道即将彻底废弃,从此,湖的另一端不再是商机和物资,而全部都会是敌人! 另外一个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的事情,便是西云镇,终于迎来了除姜澜之外的皇室成员,而且一来便是两位。 那便是原本戍守在红河城的姜礼、姜仪两兄妹。 两兄妹自从红河城血战被破后,便逃亡到与图兰城隔湖相望的横断城内,接受原吕底亚地区总督,现横断区域总长的刘桑庇护,而现在横断区域即将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刘桑以及姜礼、姜仪二人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往东边的定岳山脉撤离,而是渡河来了这里。 虽然刘桑与姜礼、姜仪三人带来的人员军备,使得西云镇的守备力量扩张到了总数八千以上,但姜澜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首先就是外部环境问题。 湖对岸的刘桑在兵员尚有余力、与敌军还有数量足够多、质量足够好的要塞阻隔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放弃防御,转进到西云镇的唯一原因就是,在大后方被捅烂,敌军极有可能长驱直入到他们背后的情况下,即使前方是神话时代才有记载的神明光幕,也是没有一点效果的。 换言之,对大夏而言,前方的守备力量再强大,从战略上来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了。 到姜澜这里,则意味着,云湖以东,与西云镇接壤的所有区域,或早或晚,都将彻底地落入到那位伯爵的手中,而以那位伯爵在旧吕底亚帝国的威望,综合之前那些被征服土地的情况,想必消化的速度,也会很快。 这样下来,西云镇反而成为了一个楔子,对于大夏而言,这变成了一块意义不大的小飞地,而对第拉那一方而言,反而变成了交通要道一般的存在,如果能将其打通,那么便可以直接从第拉那城转到云湖以西。 当然,西云镇战略价值的扩大,对姜澜个人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其次,便是困扰姜澜很久的粮食问题了。 虽然一直在试图从各个渠道囤积粮食,并西云镇周边有限的田地内推广尿素,但是这8000军队,和随之涌来的一些普通民众,还是让姜澜大感头疼。无奈之下,他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想办法了。 “或许,得想办法回到图兰区域,收集一些粮食了。”姜澜提笔,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不能在桌案的白纸尚写出哪怕一个字。 许凌站在身后,体贴地将一件外衣披在姜澜的身后,轻柔说道:“殿下,不要太过操劳了。” 姜澜感受着身后若有若无的气息,将背部整个靠在了椅背上,轻叹了一口气道:“此时不操劳,也许就没有操劳的机会了。” 许凌沉默地看着他,心中却也浮现了一些奇怪的思绪。 如果是玛丽安娜小姐代替我的位置,应该不会向我一样,就只是在一旁看着吧......许凌心中想着,却惊觉她如今所想于她自己而言,确实是非常危险的,不由强行停止了思考,低眉退后了几步。 忽然,她心有所感,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这种感觉来的太过猛烈,她浑然未觉,姜澜此刻也将视角移向了窗外的星空。 此时,一颗并不是特别显眼的流星,从天空的西端闪过,划落到地面上,消失无踪。 姜澜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神情复杂,揽着身旁的许凌说道:“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传说,每当有一颗流星闪过,地上就有一个生命逝去。” 说着,姜澜叹了一口气,他所说的很远很远的地方,自然就是他的灵魂原来所在之处,不知为何,这颗流星反而让他激起了一些思乡的情绪。 而许凌听到这话后,反而略显惊讶地说道:“殿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占星 “显而易见的......事实?”姜澜先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然后立刻回过神来,惊异地问道,“你是说,每一颗流星落下,便代表一个人的死亡,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是啊。”许凌被姜澜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而且一个人在尘世间有的名气、地位,都会影响到那颗流星的大小。史书上那些有名的大人物,死亡时都伴随着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一遇的大流星,甚至有被这种流星砸死的记录。” “你是说。”姜澜不敢置信,“这种传说在这方世界,是真的?” 许凌并没有在意姜澜这句已经有点露出马脚的话,而是接着解释道:“就像是我们今天所见的这颗流星,虽然并不是特别刺眼,但总归还能被观测到,那么,这颗流星对应的尘世人物应该是一个知名度尚可的权贵。” “也就是说,一般的平民百姓死亡,也会降下流星,只是我们观测不到?”姜澜继续追问。 “应该......是吧?”许凌不确定地说道,随即连忙屈膝,“殿下,我并不是专业的占星家,对这些东西只有最为肤浅的了解。” “占星......”姜澜若有所思。 看起来,他自从穿越以后,过于把精力放在炼金术上了,反倒是忽略了在神通术无效后的岁月里,依然和切实可行的炼金术并列的另外一大永恒智慧:占星术了。 听许凌的描述,姜澜能够隐隐感到,这方世界的占星术似乎也与他理解之中的不尽相似,似乎这方世界的星空,并不是什么方外的世界,而更像是......尘世的投影。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话,在另外那方世界,只能作为招摇撞骗或是故作玄虚的占星术,也许真能和炼金术一样,有了实际的用途,说不定这用途,能与炼金术一样,有着彻底改变这个世界面貌的能力。 当然,许凌所说,姜澜也并不会尽信,也许这只不过是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年代,对于星空的一种比较浪漫的解释而已。 不过,现在浪费时间在这里,似乎并不是什么理智的事情,在这房屋之中的两人,姜澜自不必说,而许凌对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倒也没有必要在这深夜讨论这些东西。 不过思绪这么一偏,姜澜便也没了继续伏在桌案前苦思冥想对敌之策的欲望,他的眼睛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着许凌从头到脚的每个部位,直到少女的俏脸微微变红。 “殿下......”许凌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沉迷在日常事务上,倒忘了小凌你,还真是罪过。”姜澜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抱住了许凌柔软的腰肢。 ...... 转眼到了早上。 夜以继日脑力与体力上的操劳,唯一的正面效果便是姜澜的睡眠质量都得到了充足的保证,从入睡到醒来,经常是一闭眼一睁眼的简单过程。 吃完了许凌提前起床做的早餐,姜澜抹了抹嘴,便开始了一天忙碌的日程。 今天比较特殊,按照原本的计划,姜澜将要会面从横断区域转进而来的刘桑以及姜礼兄妹二人。 在那之前,姜澜询问了此前见过姜礼兄妹的尹霄,经过这几月间现实上的毒打,尹霄已经完全不敢有与姜澜称兄道弟的想法,面对他数月前还能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他想也没想便把自己的认知和盘托出。 说是和盘托出,其实和一点没说并没有半点区别,这位堪称宗师级别的阅女达人对姜澜形容最多的,便是姜澜同父异母的那个姐姐惊为天人的美貌。 而在会客厅见到姜礼、姜仪两兄妹的一瞬间,姜澜便有种啧啧称奇的冲动。 他早在尹霄口中听他天花乱坠地形容姜仪的姿色听得耳朵起茧,谁知亲眼见到后,他才有些明白,尹霄所说的话半点不假,由于他贫瘠的华夏语表达能力,甚至要略微超出姜澜的估计。 不过,不管姜仪的美貌再怎么动人心弦,对于早有准备的姜澜,自然不会有过分的惊讶,他的惊讶全部都给了另外一个人,那便是姜礼。 如果姜礼是个尚处于20多岁的少女的话,在姜澜的标准里,他能被评出一个很高的分,因为他的长相与他的妹妹几乎一模一样,乃至于完全没有从他的外貌上看出雄性激素分泌的结果,而他谈吐间音色也并没有男性的粗犷气息,反而是细声细气。 “十九皇兄。”姜澜惊讶的同时,基本的礼节并没有忘,赶紧走下台来,迎接礼殿下的到来。 不过礼殿下似乎对姜澜并不怎么感冒,只是冷哼一声,不经意地甩开了姜澜想要靠过来的手臂。 姜澜眉头微微一皱,他想要以礼待人,但若是对面态度恶劣,他也没有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必要,肢体动作上自然也是敬而远之。 “哥哥......” 姜澜此时听到了一个悦耳却又显得极为不满的声音,姜仪明显对她的胞兄如此无礼的举动颇有微词,不由出声提醒。 但见姜礼毫无所动,她无奈之下,也只得强笑着对姜澜说道:“澜皇弟,礼哥哥舟车劳顿,昨日并没有休整好,请皇弟不要有什么想法。” 美女的请求姜澜还是会有宽限的,他满意地说道:“对于皇兄,我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在下招待不周,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提,我会尽力地满足。” 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姜礼却尖利地出声道:“二十二皇弟,您给我安排的住所,似乎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哥哥!”姜仪大惊失色,赶紧小声地制止道。 姜礼恍若未觉,继续说道:“皇弟这么作,怕不是因为我姜礼现在已是无根浮萍,即使此番活着回到神都,也逃不掉被软禁到死的命运! “哪像皇弟你,纵横捭阖,在这方土地上依然有立锥之地,还有可能变成迟滞韩兴进攻的大英雄,从此进入父皇的慧眼中,何等前途无量!” 姜澜的眼神逐渐地转冷。 第一百五十九章 矛盾 大夏的诸皇子,即使算得上是不死不休的宿敌关系,但那毕竟是在当代皇帝陛下驾崩——至少是在其弥留于世间的时候,才会出现大夏的传统保留节目——诸皇子们的吃鸡游戏,胜利者则会成为下一位大夏帝国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但是现如今,现任的皇帝陛下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依然显得春秋鼎盛。至少姜澜这么一个原本的外人所了解到的是,在上一次皇位继承内战爆发前,现今的夏皇可是和诸位兄弟们同仇敌汰,乃至于诸皇子之间都组建过联军进京勤王的。 以大夏皇族的美学,在最终动手之前,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至少是要在表面上做足功夫的。 姜澜也是知道这点,才对姜礼、姜仪两兄妹给了足够的优待,而并没有因为自己目前来说相对他们的绝对优势而显得态度傲慢。 只不过,世界上确实有一种给脸不要脸的人,而姜澜又恰好在此时碰到了其中的一位。 他虽然暗自不爽,但并不想就此撕破脸皮,而是礼貌回应道:“皇兄,如今西云镇物资匮乏,地产亦如是,我给皇兄与皇姐提供的住所,已经算得上是全西云镇比较有头有脸的地方了,即使是我临时的行宫,也是略有不如的。” 姜礼堪称姣好的面色稍缓,但片刻后,依然哼了一声,尖声尖气地说道:“皇弟,莫以为皇兄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在我们虎落平阳的时候,趁机羞辱我们一番么?” 姜澜面色终于忍不住一皱,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姜礼根本就不是来与他会面的,而是刻意地想要和他吵架。 “礼殿下!”一旁老态龙钟的刘桑也不由出声提醒,毕竟是在他人的屋檐之下,以刘桑的想法,还是韬光养晦的好,谁知这位不识相的礼殿下竟然真的奔着与此地的主人澜殿下冲突而来。 姜礼刻意无视了刘桑的暗中提醒,反而变本加厉:“我亲爱的皇弟,别以为皇兄我什么都不知道,去年冬天之前,是你亲笔给我写的求援信吧!若不是我窥得了其中蹊跷,中了你的计派兵进攻第拉那城,想必就会和樽皇兄一样,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哥哥!”察觉到场面有些失控的姜仪,再次急切地小声向姜礼提醒,而后露出一个有些干涩的笑容,对姜澜赔罪道,“澜皇弟,礼皇兄最近精神欠佳,并不适合公开露面,还请见谅。” 说着,她急切地想要拽着姜礼的肩膀,试图逃离姜澜的行宫。 “且慢。”姜澜嘴中吐出的这两个字让姜仪最终放弃了自己徒劳的举动,转而变得安静了下来。 这短时间的接触,让姜澜彻底地认清了一个事实,也许被“流放”到原吕底亚帝国的皇子殿下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非常致命的缺点,这些缺点影响着他们,使他们几乎不可能做到君天下这个最为基本的要求。 换言之,他们就是一群残次品。 姜澜身体的原主人平庸无奇,且放浪形骸;眼前这位姜礼殿下性格暴躁地完全不符合他的面相,甚至于读不懂空气的氛围;而那位姜樽殿下,竟会在攻城无望,后方被破的情况下发起决死冲锋,可见其行事之鲁莽。 确实,即使换位思考,让姜澜做上夏皇的位置,选择继承人,也绝不会选择这些性格上的缺陷几乎不可填补的后代。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姜澜冷峻地看着姜礼很久很久,看得原本火气冲天的姜礼心中的无名火也逐渐地熄灭,转而变成了略微的惶恐。 我居然会对这位一向显得平庸异常的皇弟惶恐?姜礼打心底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已经开始略微颤抖起来的身体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在这位皇弟的身上,姜礼竟略微感觉到了面对夏皇之时,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不过,身为大夏皇族的骄傲还是让他强行压下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色厉内荏地说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抱歉,礼皇兄,我去年入秋之际意外失忆,与您相关的记忆也随着那次坠马而消失了。”姜澜忽然露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容,“我想,我需要重新认识您一番。” 姜礼眯了眯眼睛,虽然他并不相信姜澜的这番说辞,但他坠马失忆的事情,在进入西云镇之后,倒是有所耳闻过,他刚想出声嘲讽一番,思绪却被姜澜的话语所打断。 “我常听说,我的十九皇兄与其胞妹,算得上两个极端,今日一看,果然不假。”姜澜缓缓地说道,“确实,仪皇姐冰雪聪明,而礼皇兄您则算得上是个蠢笨异常的智力障碍。” “你说什么!”姜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吼出声。 姜澜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没想到礼皇兄长得这般女生女相,情绪激动之时的真情流露,倒是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姜礼一向厌恶有人拿他堪称秀气的外貌说事,姜澜这么一说,可谓是彻底引爆了火药桶,他纤细的臂膀猛地一挥,作势就要打向尚有几步之遥的姜澜身上。 一旁的卫兵们眼疾手快,立刻控制住了情绪激动的礼殿下,但碍于其大夏皇子的身份,并不敢有过于激进的动作。 姜澜冷冷看着姜礼小丑一般的动作,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对姜礼有任何的注意,转而叹了一口气,对姜仪说道:“仪皇姐,以您的才华,我想应该是看得出来,您的兄长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的。” 姜仪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起来。 胞兄的性格缺陷她又何尝不知,只是她身为一介女流,在这个时代想要走入权力的中心,只有辅佐亲密的男性这一条路,而作为大夏的皇女,按照历史传统所嫁的绝不能是大夏的勋贵,也因此,她想要尽量靠近权力的中心,唯有想办法将天然处于同一阵营的姜礼送上皇位。 把姜礼这样,已经被宣判无缘皇位,而依然执迷不悟之人送上皇位又何等的困难,所幸,这位胞兄虽然其它的并不如何出色,但倒是出奇的听妹妹的话,也算是姜仪心中仅有的一丝安慰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夺门 姜礼倒是不出意料地再次狂怒起来,他一把拽开了将他控制住的卫兵们,也不再将目光放到姜澜的身上,而是不忿地对姜仪说道:“妹妹,我降生在这大夏皇室以来,从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到这西云镇前,你和刘桑总督还口口声声说如今西云镇方才是最安全之处,我才不情不愿地跟到这里,现在看来,这地方再如何地安全,我也不愿久待了!我现在就要回神都!”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作势就要离开这里。 姜澜实在有些无语,这位他名义上的兄长到底是什么脑回路,自己嘴贱让他人对其的态度变得恶劣,还反过来责怪他人态度恶劣? 姜礼见姜仪与刘桑都没有随他夺门而去的意思,恼羞成怒,当即冷哼一声,便脚步极快地单独走出了姜澜的行宫外。 姜仪怔怔地看着她这位兄长,以他们兄妹十几年来养成的默契,姜礼应该是能看得出她如今的不快的。 但纵使是这样,姜礼依然不顾妹妹的想法,依然果断地选择和姜澜撕破脸,从这里倒是可以看出其对姜澜的恨意到底有多深。 在姜礼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姜澜无所谓的表情才略微地出现了一丝变化,他有些失望地问道:“这么说来,礼皇兄到这西云镇中来,反而是仪皇姐和刘桑总督的主意了?” 姜仪尚且摸不清姜澜失望的点,只能勉强地露出一个姑且算得上迷人的笑容,施施然行了一礼道:“皇兄在知道我与刘桑总督决定撤退时,一开始是想往定岳山,乃至神都去的,他是被我们强行拽回来的。” 说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哥哥对皇弟您的印象如此之差,竟到了敢于公开翻脸的地步。” 姜澜了然,随即向姜仪回礼道:“早听闻仪皇姐称得上我皇族之中的第一美人,其智慧亦不逊于男子,深得父皇宠爱,今日一看,果然如是啊。” 姜仪的脸色有一丝不自然,从九皇子开始,到后面的二十五皇子结束,这十几个皇子,加上近乎同等数量的皇女们,都是在两三年之间,从夏皇的后宫中生出来的。 也就是说,事实上这些相当于同龄人的皇子皇女们,童年以及少年时代,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生活在一起的。 而那个时候,性格懦弱、才华亦不出众的姜澜也经常被姜礼、姜樽这些孩子王类型的皇子们带头欺负,而另外一些早熟的皇子们,诸如九皇子姜厉也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反倒是姜仪这样的皇女,有时见这位皇弟被欺负地可怜,时不时地会训斥姜礼等人一番。 以至于那时候的姜澜,有时候会对那些制止他被欺凌的皇女们走得很近。 至少,是绝对称不上互不相识的。 而姜澜这种第一次方才得见的态度,反而让姜仪感到有些意外与不解,虽然她早就听闻这位皇弟早就失忆,并且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记忆的事情。 “......看来皇弟您对神都的往事一点都没有印象了。”姜仪过了许久,才略微感慨地说道。 “在下惭愧,那一次坠马实在是让我失去了许多。”姜澜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总会适当地小心一番,以免露出些不该有的马脚。 “但也得到了许多。”姜仪认真地看着他,“澜皇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若是您在神都之时,便有了您如今的手腕和能力,想必能与厉皇兄等人争一争那个皇位的。” 姜澜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再次施礼道:“皇姐太过高看我了,厉皇兄是何等样人,我又怎能与他并肩而立?” 姜仪看出姜澜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也识相地不再谈论。 而此时,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刘桑却轻施一礼:“澜殿下,在下说话一向很直,便也不再弯弯绕绕了,我们能直接切入正题么?” “请讲。”姜澜正色说道。 他知道这位刘桑的背景不凡,是大夏旧都出身的刘氏家族嫡系——顺带一提,刘枫也算是这个家族出身,但论身份的高贵,还是略微不如眼前的刘桑的。 他早年曾经一度进入过大夏的权力中心,但因为得罪了某些人,最终被外派接任吕底亚总督府,当时的总督府已经一败再败于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第拉那军队,名望和实力早就一落千丈,他接任后不久吕底亚总督府便被裁撤,他只能领了横断区域的总督,成为一方父母官。 “听礼殿下说,在入冬之时,您曾派遣使节向他求援,但名为求援,实际意图则是希望他能在第拉那大军入图兰区域之际,趁第拉那城空虚,兵锋直指第拉那城?”刘桑不加修饰也不加掩饰地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姜澜的瞳孔一缩,随即面容也变得复杂难明起来:“总督大人,您最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我说过,我希望接下来我们不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刘桑认真说道。 “那我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姜澜冷冷说道。 刘桑听此,凝视了他很久,却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欣慰的笑容:“澜殿下,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您所图为何。 “如果单从当时的角度来说,就算您给礼殿下下了一个套,也算得上是双赢的结果,如果一切顺利,礼殿下将收获澜皇帝陛下都无法攻下的第拉那城,而澜殿下您则免去了领地被悉数占领的危机,转危为安。” 姜澜回敬了他一眼,有些意外道:“您没有对此感到不满?” “各取所需而已,又非什么兄弟间的残杀,我一个臣子为何要对此不满?”刘桑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说道。 “可是,”姜澜长吐出一口气,“有一位兄弟却因我耍的这些小心眼而战死了,这理应是我的责任。” “樽殿下好大喜功,又看不懂时势,他的死完全就是自己作孽而已。”刘桑漫不经心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推理 刘桑说完此话之后,又略微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如礼殿下于仪殿下那样,看出其中有一定的蹊跷,最终并没有鲁莽地选择出兵的话,想必那黑山城也不会沦陷地那么快。 “换言之,虽然樽殿下已经殉国,但我大夏一向不赞同死者为大的说法,即使樽殿下已经用死亡来试图洗刷自己的耻辱,但他依旧是造成如今这个恶劣局面的罪魁祸首。” 姜澜嘴巴微张,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刘桑如此胆大,竟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来,看来他自我评价的一句“说话直”反而没什么夸大的成分了。 当然,姜澜也不是什么乱嚼舌头的人,自然是忽略了其中略微显得大逆不道的成分,点头赞同道:“确实,从这方面看,礼皇兄的做法要比樽皇兄的好歹成熟稳重一些。” 冷眼旁观的姜仪似有所感,忽然叹息道:“澜皇弟,如果没有我劝阻,想必那日第拉那城下,得葬送两位皇子的性命了。” 姜澜打了个哈哈,在初春的那种局势下,能够忍住按兵不动者,要么是极端懦弱的废物,要么就是有过深思熟虑思考的。 从短暂的接触中,姜澜实在看不出姜礼是其中的哪一种,不过当姜仪出声解释后,一切的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刘桑瞟了一眼姜仪,之后,面无表情地对姜澜说道:“不过,虽然如此,但在我的判断中,殿下您最初还是有一些祸水东引之嫌的。” 姜澜干笑了一声,这位刘桑的话术实在是过于直来直去,饶是姜澜这样的人心中也不免戚戚然。 刘桑平常应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此时忽然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不过,殿下的这点嫌疑大概在不久前,就在我心中被洗刷光了。”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姜澜不知作何表情。 “我想,十几日前开始,敌军方面忽然出现了极为奇怪的调动,所有前线的士兵数量大幅度减少,在完全有利于对面的形势下,我军竟能够完成一定额度的失地收复,我想,就是澜殿下您所施展的魔术吧?” 姜澜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姜仪却猛地看向这位皇弟,眼神中满是不敢相信。 姜仪与其兄长所戍守的红河区域,早在一月前就彻底沦陷,而他们投靠横断区域的刘桑,也是在那之后了。 半月前开始,原本一度摇摇欲坠的横断防线,忽然变得坚实可靠起来,攻击这道防线的敌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以至于到后期,己方的部队竟已经可以发起小规模的反攻。 这曾让姜礼欣喜万分,他一度以为是时来运转,按他的想法,甚至不久后便有可能重夺红河区域,到时候,他也没有必要回神都谢罪,并被软禁到死了。 但是很快,现实就给他打了一个大巴掌。 仅仅数十日后,不仅失地没有收复,后方的防线也终于被捅烂,横断区域再也不能显得铁桶一块。 姜礼这才不情愿地接纳了妹妹与刘桑的建议,转进他并不喜欢,某种程度上还恨之入骨的二十二皇弟所在的西云镇中。 姜礼因为这个挫折,精神状态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这才有了之前与姜澜莫名其妙起了冲突的场景。 刘桑总督说前几日那异常的情况,是这位澜皇弟所施展的魔术?姜仪惊疑不定起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些看不透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弟了。 “总督大人何以见得?”姜澜没有否认。 “很简单的智力游戏。”刘桑敲了敲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西云镇的战略地位如今并不重要,那么为什么那位堪称军神的韩兴大人要将大量时间浪费在攻略这么一块难啃的地域上面? “自然,里面有可能有他感兴趣的东西。而殿下您恰好在大约一个月之前,派人不断地往四面八方散布一则消息,那个时候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有细想,直到敌军围困西云镇之后,才有所了解。” 姜澜曾经向大夏一方与第拉那一方同时散布过,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被他所囚禁的消息,但是一来,大夏一方并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甚至连知道韩兴吕底亚姓氏的人都算得上极少数。 大多数大夏的官员与将军们都只能对此一脸问号,随后便满不在乎地将其遗忘;而第拉那一方,在得知如此重要的人物竟被困在西云镇,自然也不会主动把这则消息透露给大夏人。 不过,更让姜澜有些心惊的,是刘桑所掌握的信息。 不只是玛丽安娜这一点,他似乎到目前为止,把第拉那一方的所有信息都了如指掌。 “想必,澜殿下您手中掌握着能让韩兴阁下......不,韩兴阁下手下的瓦伦西亚援军足够重视之物吧!”刘桑感慨着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姜澜一惊,他手中所掌握的东西,最有价值的便是玛丽安娜这个人本身,但在姜澜的感觉中,不管是那位伯爵大人,还是与其有婚约的瓦伦西亚王国,她都足够重要。 那么,为什么刘桑会下这么个结论? “因为敌军的动向。”刘桑正色说道,“一月前,敌军大规模的撤退,是从我所守备的南线开始的。而南线军队,面对的大多数士兵,都是瓦伦西亚人。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便是瓦伦西亚的援军。” 姜澜静静听着。 刘桑见姜澜并未矢口否认,便自信道:“那么,为什么他们会撤军,而撤军之后到底要干什么,倒并不怎么需要细究,因为这答案早就昭然若揭了。 “只是,为什么是瓦伦西亚的援军率先动作?我想,他们的撤退命令应该来自瓦伦西亚援军的统帅,而非那位韩兴阁下。” 姜澜点了点头,他所说的已经非常接近事实了,瓦伦西亚援军确实是姜澜所面对的第一波敌人。不过,仅仅过了两天,似乎就换成了第拉那伯国的本土军队。 “不过,刘桑总督为什么会认为,我持有之物对韩兴阁下来说,并不重要呢?”姜澜忽然出口发问。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段 刘桑的反应很快,他立刻压低了声线,用只有他们几人才能勉强听得清的声音问道:“敢问殿下您所掌握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见姜澜并没有回答,他也付之一笑:“既然殿下不肯说,那我也不好强求。只不过......” 他的脸上出现了沉思之时才会有的表情:“我的判断依据便是,在西云镇的攻势仅仅持续两周后,他们便调转船头,继续绕道大后方进行猛烈的进攻。 “而在这两周的攻势中,前几日虽然阵势浩大,但实在是看不出来领兵之人有什么行军打仗的基础常识,反而在之后攻击缓和下来后,敌军的决策倒像个沉稳的老将。 “从这点来看,我有充分的理由猜测,早先是瓦伦西亚方面的援军率先擅自行动攻击了西云镇,随后韩兴阁下无奈之下才暂时转变了主攻反向,也就是说,殿下您所掌握的东西,对于瓦伦西亚方面的杀伤力,是要打过对韩兴阁下的。” 姜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轻笑一声道:“原来刘桑总督百忙之中,还对我西云镇的战事多有了解。”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忌惮,并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刘桑对西云镇过分的关注度。 西云镇如今不过是一个战略位置并不重要的小镇而已,任何因为要应付第拉那入侵而焦头烂额的各地方长官们,理应不会关注到这种地方才对。 那么,刘桑对此地战事身临其境般的了解,在姜澜看来就显得大有问题了。 姜仪敏锐地看出姜澜心中所虑,讨好地笑了一下道:“澜皇弟,您没有必要多想,自我们兄妹二人到刘桑总督庇护之下后,便一直想尽办法关注您这边的动向,顺带着,刘桑总督也对此地有了颇为深刻的了解。” “为了什么?”姜澜依然放不下戒心。 姜仪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息一声:“皇弟,当初您这一封信件送来,其中暗藏的玄机与陷阱,完全不像是曾经的你有能力布下的,我与皇兄其实都颇为好奇,澜皇弟如今到底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姜澜稍稍松了口气,又不动声色道:“那么这西云镇之中的一些事,你们在来之前便有所了解了?” 姜仪轻额首,旁敲侧击地说道:“至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向被认为是鸡肋技术的炼金术,竟能发挥出如此的效用。” 姜澜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打了个哈哈:“话说回来,你们真不想知道我所掌握的,至少能让敌军在短时间内改变主攻方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姜仪默默看着试图转移话题的姜澜,事实上,这一段时间的观望下来,她其实是有些吃惊的。 原本在听说敌军主力变动,开始攻击西云镇之时,至少刘桑等人已经做好在横断区域接收第三位失去领地的皇室成员的。 毕竟现在的战争形势,由于火炮这个划时代产物的大规模运用,整个已知世界都进入了攻强守弱的时代,一个个旧时代堪称铜墙铁壁的要塞都不是这个新时代产物的一合之敌。 何况第拉那联军的作战能力,是已经被大夏溃败的西路军验证过的。 但战端一起后,反而是联军一方吃了几个大亏,随后才逐渐稳定下来,对峙了近乎一月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成果。 好奇之下,刘桑也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刺探西云镇内的信息,却没有想到这西云镇内,竟依然显得井井有条,大量涌入的难民并没有造成社会问题,反而在姜澜的提前准备之下,很快安顿了下来,形成了原本并没有的繁荣。 虽然这是诸多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也绝不是那位在图兰城三年,把整个领地搞得一团糟的皇子殿下可以做出来的。 这个结论,不仅让刘桑与姜仪啧啧称奇,一向对这位无能的皇弟有着极大优越感的姜礼也是深受打击,以至于甚至转化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恨意。 不过,既然姜澜并不肯细说,姜仪也不会追问下去,而是顺着姜澜的话题,作出一副好奇心浓重的样子,浅笑着说道:“哦?那么澜皇弟,能否不要卖这个关子,直接向我们透露一下这个东西的存在呢?” 姜澜对这位皇姐识大体的行为感到满意,便点头说道:“说是东西,倒是有些不太恰当,我手中所掌握的,是一个人。” 刘桑眯缝着的双眼猛地睁开,他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的猜想。 “韩兴阁下的宝贝千金,韩瑛——或者按泰西诸国的说法,她的名字叫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 “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刘桑回想了起来,西云镇方面在大约一个月之前确实向外界释放过一些奇怪的信息,这些信息之中便有这个“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的名字。 只不过很可惜,传统的大夏人一向对泰西诸国的人名头疼至极,大多数人也只是耳朵里过一下便转瞬忘记了。 而大夏境内,虽然韩兴元帅的声名远播,但他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便鲜为人知了。 更要命的是,西云镇方面所放出的名字是一个泰西名,即使是有心人,也不会去过度地注意这种东西。 “原来如此。”刘桑嘴上说着,但表情之中的疑惑之色却越来越浓,“只是,殿下能否为我释疑,您手中的韩瑛,明明是韩兴阁下的女儿,按理说,应该是他急才对,为什么反而是瓦伦西亚方面率先起的动作。” “刘桑总督可对泰西诸国王室的婚配制度与继承制度有所了解?”姜澜忽然没来由地问道。 “这......”刘桑眼珠一转,随即说道,“与泰西诸国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自然是颇有了解的。” “那便是了。”姜澜点头,如果对方对此完全没有概念的话,解释起来也是极为麻烦的事情,“这位韩瑛,与瓦伦西亚的王储有婚约,而韩兴阁下也早早秘密指定了韩瑛继承第拉那伯国的伯爵之位。” “这样么?”刘桑的心中立刻有了定论,“这样看来,瓦伦西亚方面确实会非常重视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祸福 与聪明人的谈话总是轻松愉快的,因为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对方就能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姜澜心中这么想着,又听到了刘桑的声音。 不过这一次,倒让姜澜显得不是特别的愉快了。 “这么说来,我确实收到过一些没有确定的消息。”刘桑僵硬的脸上很艰难地作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殿下您当初为了防御有可能进犯的第拉那军队,专门训练了一支叫作‘义勇兵’的民兵性质的部队,是么?” “是。”姜澜皱眉说道。 “那支义勇兵在守城战中,其表现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征召民兵,其兵员素质甚至与并肩作战的派遣军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有装备上相对显得寒酸而已,看来,殿下您对练兵也有非常深入地了解啊!”刘桑意味深长地说道。 姜仪听了这话,却睁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看来刘桑之前并没有就这个信息与她进心过讨论。 “刘桑总督,”姜澜脸色阴晴不定了一会,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若是这样不世出的全才,也不会被父皇和神都的大臣们认定没有能力继承皇位,最终被流放到旧吕底亚区域担任长官了。事实上,训练出这支部队的另有其人。” 刘桑脸上并无意外,而是点头说道:“殿下如今这样,我倒是有些好奇神都的衮衮诸公是不是眼瞎了,居然把您这样有才华的人送到这种地方来,在我看来,即使是九皇子姜历,相对您来说也不过是各有千秋而已。” 姜澜苦笑一声,正要谦虚一阵。 但刘桑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顺带说道:“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位训练出义勇兵的人物,便是那位韩兴阁下的宝贝女儿吧。” “总督明察。”姜澜并未矢口否认,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 这反倒让刘桑惊讶了起来:“这么说来,你与那位小姐,并不是关押者与被关押者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姜澜含糊地应了一声,此中之事实在是过于复杂难明,并不是姜澜不愿意对他们开门见山地说出,而是真要理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他真的得使用一下那个老套的起手式:“说来话长”了。 姜仪对此反倒来了些兴致,女性的直觉和对八卦本能上的喜爱让她不由自主地出声问道:“澜皇弟,看你这样子,您与那位贵女难不成还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这话大体上说,是没错。姜澜找不到其中的任何逻辑错误点,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明显是带有了某种程度上的暗示。 偏偏姜澜又无法反驳,因为她所暗示的某些东西,已经发生在事实中了。 姜仪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这非常短时间的接触中,她已经有所察觉,这位她必须要再次重新认识一下的澜皇弟,虽然某些时候,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上位者气息,但心胸却出奇的有些宽广,竟然在这种场合可以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玩笑话,而他本人却并不会感到不快。 简单地说,这位皇弟三年不见,反倒变得有些......可爱了? 就在姜仪心思发散的同时,姜澜身畔一直未曾出声的许凌,听到姜仪近似调侃的声音后,却冷不防地“哼”了一声。 一时间,刘桑和姜仪的注意力,反倒都聚集到了这个长相甜美、却意外地存在感并不高的女孩身上。 姜仪的目光方才放到许凌身上,笑意便越来越盛,她的目光流转到姜澜身上,调笑着说道:“听说澜皇弟你最近才纳娶了一位妃子,只是尚未举办过盛大的仪式,想必,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士便是皇弟您的妃子了吧?” “是,许凌确实已经被我纳娶过门。”姜澜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虽然姜澜知道,在大夏帝国,皇室成员所婚娶的对象只有一个限制条件,那就是这个纳娶对象不能是大夏的显赫家族出身,此举既保证了后宫之中不会出现里应外合既而乱政的情况,也能一碗水端平,至少从这个层面上不偏袒任何一个家族。 当然,副作用绝对有,那便是皇室和这些家族在某些程度上的割离。 当然,硬要说的话,大夏这种养蛊继承法及其配套的制度,各方面的副作用显然是非常之大的,只不过大夏如今尚处于国力极速上升期,制度中的不良成分被遮掩,优越点则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大夏崛起的这一百年间,连保持了基本制度千年不变的泰西诸国内部都有了学习大夏制度的呼声。 只不过,作为一个原本并不属于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姜澜本身还是有一种奇妙的负罪感,因为他的这种行为在前世,应该是被绝对否定的那种。 只不过,在作出这个决定后,不论是刘枫、罗伏,还是那些在日常的很多方面都和他意见相左的事务官们,都没有对此表示反对,甚至是喜闻乐见,这反倒引起了姜澜某种程度上的不安。 果然,刘桑与姜仪,这两位土生土长的本土大夏人,在了解到此事后,也没有如姜澜所......期望的那样对他提出某种程度上的异议,反倒是像是对此见怪不怪起来。 尤其是姜仪,脸上居然还有一丝欣慰。 “我早就奉劝过哥哥他早日纳娶一些妃子,至少想办法改变一下他的气质。”姜仪似乎是联想到了姜礼,唉声叹气起来,“只不过哥哥一直不听劝,就算我想办法往他的地方塞一些足够漂亮、技术也过关的女孩,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姜澜微张嘴巴,心中不由为他的十九皇兄竟然有如此贴心的妹妹而感到艳羡不已。 “澜皇弟,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姜仪注意到了姜澜微妙的表情变化,不由佯装生气道。 “没什么。”姜澜抿了抿嘴唇,“仪皇姐,您不遗余力地辅佐礼皇兄这样的人,所图到底是什么?我一早说过,礼皇兄为人轻佻,您要强行将他扶上大夏帝国的皇位,对他自己而言我想是祸非福。” 第一百六十章 秘闻 想必是真正被戳到了痛处,姜仪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在姜澜的目光下,她移开了目光,轻咳了两声道:“我有自信,若是哥哥能够登上皇位,在我的辅佐下,至少是能够保证绝对安全的。” 姜澜听罢,有些无奈说道:“皇姐,且不说现如今,礼皇兄已经和我一样,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按大夏的传统定律,算是已经判了死刑了;就算礼皇兄克除万难,但当他登上帝位之后,真的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你言听计从吗?” 姜澜这话其实还算比较偏向于姜仪这一方的,毕竟今天姜礼在精神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已经很大程度上脱离了姜仪的掌控了。 姜仪强自保持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后,又缓缓说道:“澜皇弟,也许您已经失忆,完全想不起神都中的种种,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会很相信,我父皇对接下来大夏的实际掌权者是男是女,并没有什么所谓。” “你是指?”姜澜并没有表达任何的态度,虽然他的确不是很信,这个生产力条件下,即使统治者自己有偏向,但皇权在正常条件下是本能地不允许旁落给女性的。 即使从古至今,西方的泰西诸国诞生了许多女王,其中甚至还有列入伟大统治者行列的真正人杰,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女王上位也是因为前代国王只来得及生下一个独女而已。 即使这样,每一次女王储上位,几乎都要伴随着国与国之间的混战。 姜仪咬了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澜皇弟,接下来我要说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太过隐秘的事情,但希望您还是不要宣扬出去。” “皇姐请讲。”姜澜对此并没有作什么保证。 “在哥哥与我十六岁成年之时,我曾被父皇单独叫去洽谈过。”姜仪脸色平静地会议道。 “正常来说,大夏的历代公主们都不会被分封出去管理一方土地,她们大多数都会在神都过上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一生,甚至婚姻方面,除了大夏本土的贵胄无法嫁娶之外,其它都没有太多的限制,可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一群女人。” 姜澜点点头,听姜仪的描述,他也不由艳羡了起来,这种生活可是他穿越过来之时最想要过的生活,此刻他甚至在抱怨这方世界的神明(如果存在的话),为什么不让他的灵魂寄宿到大夏的公主上而是给了他这么一个高危职业。 “那一天,父皇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如历代的公主们一样,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另外一个,则是随我的孪生哥哥一起去治理一方土地,如果我的表现能让他满意的话,他会全力支持我哥哥登上皇位。当然,一旦失败,我也将承受历代未能登上帝位的皇子们最后的下场。” 姜仪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是否要继续向姜澜说下去,但她并没有犹豫多久,便果断说道:“我父皇在最后,特意加上过一句话,‘至于登上皇位之后的事情,我便没什么所谓了’。” 姜澜听得屏息。 这最后一句补充的话,正常来说,都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毕竟现任皇帝上位后,前代皇帝都已经在棺材里了,又和谈什么有所谓、无所谓呢? 但在那种情景下,只要是智力正常的人,都完全可以引申出另外一层意思。 姜礼毕竟是一个才能并不出众,而性格上又有缺陷的人。这样一个人染指帝国的皇位后,那么作为到时候实际掌权的姜仪,是否能有机会再进一步,从幕后走到台前呢? 不只是姜澜,刘桑也听得一阵皱眉,显然,这位曾在大夏神都身居高位的官员,此前也对这则秘闻并没有什么耳闻。 姜澜沉默良久,肃然而立道:“仪皇姐,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他本能地察觉到,姜仪现在所说的这件事情,所谓“并不是什么秘闻”只是她想让自己更快接受的说辞而已。就算是外部有一些传闻,也只是从姜仪作为大夏公主,依然与其胞兄一同戍守边境的事实上反推过来的而已。完全没有从当事人口中说出要更有说服力。 “因为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姜仪面无表情地说道。 说是面无表情,但姜澜看着这位皇姐的脸色,似乎是面如死灰更加准确些。 “现在红河区域被破,我辛苦了三年的成果一朝而殁。”姜仪感慨着说道,“不得不承认对面的那位伯爵大人能力手腕我根本没办法与之相比,对面拥有的只是一个与我的领地体量相当,且更贫瘠的地方,现在却能使得整个帝国都为之震动。” 确实,按照大夏的规则,姜礼、或者说是他背后的胞妹姜仪,已经彻底地出局,再也没有染指皇位的希望了。 “既然我的前景已经是一片黑暗,那么父皇对我所有的承诺和保证,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把这些告知给澜皇弟,说不定还能好些。”姜仪又很自然地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也许,若是之后,皇弟踏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会念及今日的情谊,放我一马,让我余生少许地安逸一下呢!” “皇帝这个位置,目前对我来说还是太不现实了,皇姐您没有必要给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姜澜苦笑一声回应道。 不过,姜澜总觉得这位皇姐话里有话,但他也无意去解读,而是思考了一会后,认真地说道:“命运将姜礼皇兄逐出了皇位争夺的战争,但或许,并没有给皇姐您同样判了死刑。” “皇弟似乎话里有话?”姜仪的笑容愈发地放肆。 姜澜默契地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伸出一只手说道:“如果皇姐您不嫌弃的话,也许可以暂缓前往神都述职,而是留在我的西云镇,稍许地住上几年。” 姜仪眼波流转,她瞥了一眼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而低头不语的刘桑,随即纤细的手指便与姜澜微微地扣住,然后又很快地分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都旧事 在分开的瞬间,她又轻笑一声道:“我敢在这里住上几年,皇弟您敢留我么?” 姜澜心中暗骂,这婆娘本身就是在刻意引导自己说出这些话,怎么真到说出的时候又翻脸不认人了。 不过,他依旧是满脸堆笑道:“皇姐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皇弟我绝不阻挠。” 近乎调侃的一阵交谈后,双方都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姜澜知道,如果夏皇对自己这位姐姐所密谈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那么若是一切切实地执行下去,她将会同那些失去领地的皇子们一般,必须在短时间内便返回神都,主动接受软禁,这种软禁时间随皇帝陛下的寿元而定。 而一旦软禁结束,等待他们的将有可能是来自血亲兄弟的屠刀。 姜仪所说,语气中虽颇有调笑的成分,但也明显有警示姜澜的意思在。 如果姜澜选择收留这位按照对大夏皇子的制度,政治生命已经彻底完蛋的皇姐,那么,他将有可能承受另外一套规则的惩罚。 皇子们因各种原因失去领地后,如无特殊原因,逾期不返回神都述职者,在被强行押送回神都后,将接受最为严苛的牢狱之灾;而沿途收留失地皇子者,所辖地的最高长官也同样会受到和皇子们相同的惨淡待遇。 这也是姜礼在失地后一开始,迫不及待想要回神都的理由之一。只是在姜仪苦口婆心的劝谏下,终于认识到他们如今的情况就是那套制度中所说的“特殊原因”,那时候若是奇迹出现,带领派遣军在大夏正规军到来前便成功收复他们所有的红河区域,立此大功的情况下,是真的可以让制度稍微地让一些道的。 而在北线被破,一切都显得十分糟糕的时刻,姜礼也只能随姜仪与刘桑的思路,转进到西云镇中,因为这条路毕竟是他重新获得理论上皇位继承权的唯一道路。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那位夏皇真的铁面无私,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到将自己最为聪慧和疼爱的女儿直接按明文规定的制度处置。 姜澜其实并不相信,为人父母会真的做到这种地步上。 这从大夏的简短历史中也能看得出来,前代皇帝在临死之前便大肆屠戮自己的后代,为自己中意的皇子铺平道路的情况,300年里也只有一次过,而那位皇帝则是大夏历史上少有的真正暴君。 而大多数情况,都是皇帝陛下死后,由新任的皇帝沾满兄弟们鲜血的。 毕竟,即使是大夏帝国的皇室这种血亲杀戮近乎制度化的家族,杀起兄弟手足来,也是要比杀自己真正的后代要来的轻松一些的。 “澜皇弟,我想您要清楚一个事实。”把整个大夏统治阶级的血腥历史在脑海内飞快地过了一遍后,姜仪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我和哥哥,自从被放置到红河区域戍守之后,便是彻彻底底的命运共同体了。” 见姜澜有些不解,她便主动解释道:“他知道我与父皇所有的谈话内容,所以他一直知道,他获得皇位,那么我先不谈能否总揽大权,至少我这条命是能保留下来的;如果他在争夺皇位的路上失败了,那么我也会同样作为新皇诞生的祭品。” 想了想,她还是补充道:“在父皇当初对我所承诺的,完全成真的情况下。” “实话实说,皇姐。”姜澜想了一会,开口说道,“我真的不认为,父皇对您会用皇子们的严苛标准来要求......” 姜仪忧色不减:“看来皇弟你失忆地确实挺彻底的。” “此话怎讲。”姜澜对于这种话题总是没有其它方面来的胸有成竹,他生怕在什么地方露出一些古怪的马脚,不由有些紧张。 “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应该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姜仪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恐惧的情绪。 姜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么,父皇是怎么样一个人?” “我曾对大夏的历史很感兴趣,通读过一些历代夏皇的传记。”姜仪并没有正面回答,“皇弟你应该知道,我大夏的继承制度,虽然经常会导致皇位交接之时不小的内乱,但以此为代价,所有登位的夏皇都算得上英明神武,即使其中有些许差异,最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澜缓缓点头,这点他在刚穿越来,恶补关于这个世界知识的时候,便有所了解了。 “但是,这些前代夏皇,不论残暴、仁慈,不论是开创了盛世还是结束了黑暗时代,我都能很明显地感知到,这是一个个性浓烈,爱恨有加的人。”姜仪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你的意思是,父皇不像是一个......”姜澜说到这里,不由得噤声,虽然这方世界的避讳并没有前世华夏那么深,但很多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姜仪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扑哧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皇弟您没有必要顾忌这些,父皇再怎么说,至少绝不是个迂腐古板的人。” “不是个迂腐古板的人?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像是人。”姜仪瞟了一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刘桑,眉头微皱一下,接着说道,“倒不如说,他像是大夏帝国这个国家。” “像是......大夏帝国的国家意志?”姜澜有些错愕,不是因为姜仪的古怪形容,而是从这位皇姐的古怪形容之中,他好像有点摸到前世的一些关于国家治理的理论了。 “皇弟您对大皇兄还有印象么?”姜仪荡开一笔说道。 片刻后,姜仪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似地道:“皇弟连父皇都没有太多的印象了,怎么能奢望您对大皇兄有记忆呢?” 姜澜尴尬地笑了笑。 “大皇兄大概比你我都要大上十几岁。”姜仪面露追忆之色,“在我们年幼时候,他有一段时间专门负责管理和教育我们这群走路刚刚走利索的小屁孩们。” 姜澜嘴巴微张,从这个描述中,他找到了一些让人感到违和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国家意志 “等一下,皇姐。”姜澜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我确实失忆地够彻底,连这些都忘记了,但是如果换做我做那个大皇兄的话,我必然会......” “这种情况下,你必然会选择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全部想办法放纵,最好让他们长大后都变成废物,免得与自己一争是吧?”姜仪接过姜澜的话茬,抢答道。 姜澜默然无语,他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大皇兄他没有。”姜仪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他对我们这些弟妹都一直表现地尽心尽责,就算是你,澜皇弟,他在你受欺负的时候也是在想尽办法维护你的。” “啊这。”姜澜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在皇位争夺大概率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时候,给将来有可能终结自己生命对象的弟弟妹妹们,不给他们使绊子已经算得上是绝世好大哥了。”姜仪理所当然地说道,“可是大皇兄他没有,反而是尽心尽力地培养我们,教导我们,并似乎是诚心诚意地看着我们成长。 “以我现在的视角来看,我们的大皇兄确实显得过于善良了。而我们的父皇,似乎也利用过这种善良。” “利用?” “是的,正是因为大皇兄的善良,加上其足够渊博的知识,能够担负地起宫廷教师的职责,所以父皇就拿他当作宫廷教师用了。”姜仪说着,脸上又不自觉地显露出一点厌恶之情,“用完就扔掉。” “扔掉?”姜澜错愕。 “大皇兄,早在十三年前,便已成为一抔黄土了。”姜仪幽幽地说道。 “什么——” “大皇兄十六岁那年,恰逢父皇最宠爱的妃子,那位叫作阿雅索菲亚的吕底亚公主郁郁而终。父皇为他举办了葬礼,而大皇兄与那位妃子并不熟识,在葬礼上并未表现出足够的悲痛,而被父皇严厉训斥,最终几月后,大皇兄便郁郁而终。”姜仪不带感情地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官方层面的说法。” “也就是说,这不是真实的?”姜澜本能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咳咳......”刘桑发出了一阵干咳声,旁敲侧击地提醒道,“两位殿下,还请在正确的场合说正确的话。” 姜仪是个很懂气氛的女子,自然从善如流,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那我说些可以在正确的场合说的话。 “父皇并未给大皇兄举办盛大的葬礼,反而在葬礼上对当时只有六、七岁的我们训诫不要做大皇兄那样懦弱无主见的人。”姜仪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为人父的那种起码的悲伤。” “一个机器?”姜澜试探着问道。 “对,一个机器,一个国家机器,他的脑海中也许所有的容量,都存满了这个他所统治的国度,一切行为准则,都为这个国度而行动。” “仪皇姐,恕我冒昧。”姜澜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谈论的,真的是可以讨论的东西么?” 姜仪一愣,随即理所当然道:“大夏所有的臣民都有议论皇帝陛下的权力,即使是他的子女也不例外。” 姜澜有些无语,这似乎与他前世的刻板印象完全不符合。 “当然,这也是从父皇这一代开始的。他曾经说过,一个不被民众所爱戴的统治者,没有成为皇帝的能力和必要,他本就是这个国家的化身,自然允许这个国家的国民议论自己。” “倒是颇有启蒙主义的意思......”姜澜喃喃自语道。 “什么主义?”姜仪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姜澜摇摇头,即使姜仪特别指出,他还是觉得现在的话题显得过于危险,还是早些结束这个话题的好,“仪皇姐,我想今天扯得有些太远了——我们还有正题尚未言说呢。” 姜仪察觉到姜澜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也识相的停下说道:“那么,澜皇弟想要什么正题呢。” “仪皇姐看来心中依然有所犹豫。”姜澜浅笑了一下,说道,“不如这样,在第拉那尚未撤军的这段时间,您暂且在我这里安定下来,待到这一轮危机结束后,要去要留,悉听尊便,我这座庙堂应该还是能容下仪皇姐这样光彩夺目的人物的。” “我也正有此意。”姜仪报之以笑容。 ...... 就这样,姜仪一行算是暂时在西云镇安定了下来。 几日后,云湖的另一端传来消息,所有在云湖边上的土地已经全数沦陷,西路军不断地崩溃,终于又在另外一处据点树立好了防线,而此时一向所向披靡的第拉那联军终于也有了一丝颓势,西路军终于稳定住了定岳山以西最后的防线。 这几日内,姜樽独自一人带着几名亲信,趁云湖以东的边界尚未完全沦陷之时,乘船离开了西云镇,据说要前往神都述职。 姜仪劝阻不得,只得自行让他离去。 不过看起来,这位姜礼在红河区域确实被架空的厉害,在这种两位殿下出现意见上的不同之时,麾下的残余一千派遣军竟完全跟随了姜仪留在西云镇,而名义上的指挥官姜礼却只能只身落寞离去。 姜礼的离去,倒是为姜澜省却了一番麻烦,一个会拖后腿的队友往往比对面有克里斯蒂亚诺伯爵这样的强大敌人来的恐怖地多,况且以姜礼如今的状态,很难不让人想到他是不是会试图拖姜澜下水。 而在这数日间,西云镇城墙之外的军队也正以惊人的速度缓步减少,想来是后方的大前线出现了僵局,又有风闻称神都的皇帝陛下整顿好了军队,终于要挥师开入旧吕底亚腹地了,因此姜澜可以明显地感知到,也许对面的将领依然神定气闲,但粗略了解局势的基层军官却有些急躁。 终于,在周二的例会上,图兰区域派遣军司令官罗伏抛出了一个计划,率领如今存在于西云镇中的一半军队,即四千人出城,对驻扎在城外的营帐发出试探性的攻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返 自从敌方的攻击力度开始减少,直至趋近于无后,姜澜团队的内部一直充斥着可以对第拉那军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出城作战。 而当面对克里斯蒂亚诺伯爵这个强敌时,最为谨慎的罗伏都提出这个议案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暗示姜澜,可以上了。 姜澜对军事自然是一窍不通,便任由罗伏和刘桑这些知兵之人尽情发挥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四千人一出征,刚与对面短兵相接,这些剩余的军队便一触即溃,而当姜澜的部队彻底地歼灭——是的,是歼灭这支部队之后,才发现,在西云镇城墙之外的军队,已经缩减到了只剩下500人。 而在抓住一些俘虏,并进行拷问之后,姜澜等人才发现,这支留守部队竟完全由瓦伦西亚人组成,而按一月之前的情报,奉命攻击西云镇的军队,却大都是纯的第拉那本土部队。 据他们描述,他们之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南方的前线不知收到了哪里的命令,而被撤换下来的。如今据他们所知,整个瓦伦西亚的援军都被巧妙地化整为零到第拉那本土军队与神圣殿堂派来的援军之中了。 事实上,这也与刘桑在撤退之前所掌握到的信息有很多的吻合之处,可信度是极高的。 姜澜敏锐地察觉到,这第拉那联军、至少是瓦伦西亚援军的内部,有可能出现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变故。 不过现在细想这些,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就算退一万步,若是如今瓦伦西亚的援军有倒戈之心,由于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巧妙处置,大夏方面也完全不能利用这种心理。以达到足够好的结果。 如果连最乐观的估计都是这样,那便没必要花费心思在这种无用的地方上了。 这也成了姜澜这方所有人的共识。 而在这个营帐被轻易攻破,甚至没有付出多大的伤亡和损失后,一向保守的罗伏却提出了一个在姜澜等人看来,极为激进的计划。 那便是,趁这一次的势头,再派遣两千人的部队攻击图兰城试试。 图兰城虽然是坐落于平原的城市,而在之前那并不激烈的战斗之中,原本脆弱的城防也有一定的损伤,但这毕竟是一座有完整防备体系的城市。 不过,在这时候,姜澜给予了罗伏足够的信任,让他亲率两千派遣军攻击图兰城。 两天后,捷报传来。 图兰城之中,罗伏在撤离前便安排过的细作里应外合,给杀回来的派遣军敞开了城门,派遣军鱼贯而入,才发现,此时图兰城之中已经没有任何守军的身影,哪怕是图兰城易手给第拉那一方后,克里斯蒂亚诺伯爵临时安排的最高长官也在几日前便不知所踪。 姜澜缓缓走入图兰城内,距离上一次,他进入这座城市,已经有五个月之久了。 他默默地看着依然流动不停,却还是死气沉沉的城市氛围,不由有些咋舌。 按理说,敌我双方易手两次的城市,照常理来说,怎么也应该显得荒废一些,但图兰城的街道上,依然如过往一般,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的主人突然的变幻了。 姜澜在城中的街道上沉默良久,随即走入了自己的行宫,佣人们花费了两天时间,重新打理了行宫,让它重新变成了姜澜方才穿越过来之时那富丽堂皇的景象。 经过这两次近乎完美的军事冒险后,姜澜团队的内部终于有了一些一致的声音,也许第拉那联军,已经把全部的主力,都调到后方南北的前线去了,根本难以兼顾战略地位并不重要,物产也算不上丰盈的图兰区域了。 所以,短时间内,姜澜根本无需担心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军队突然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姜澜一直相信,他如今的对手,虽然被时人称之为军神,但说到底不过还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已,凭空造出一支军队这种离谱的事情,想必还是不会发生的。 “那么,我决定暂时性长留图兰城。谁赞成,谁反对,可以在这里提一提,说一说。”在周二例行的会议上,姜澜坐在圆桌的正南方向双手握成拳说道。 此时例行会议的参与人物已经没有在西云镇大多数时候的寒酸景象了。刘枫、罗伏以及派遣军中的一些说得上话的高级军官不论,从云湖的另一侧而来的刘桑、姜仪等人也终于让会议厅显得热闹了一些。 简单地说,虽然如今把大本营从西云镇搬移到图兰城中,需要花费的心力与人力都很高,而且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到危机之中,但很显然,没有人会反对这个提案。 至于原因...... “澜皇弟,你的意思是......”只有姜仪方才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 “很简单,西云镇虽然相对安全,但是等到敌军在云湖上建立起一支足够的船队后,也显得不安全了。”姜澜冷静说道,“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里离第拉那区域,相对较近。”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没错,在这里的所有人,要么是的大夏的皇子皇女,要么就是真正被委以重任的一方重臣,都站到了这样的位置上,要说他们没有建功立业的野心,那就是扯淡。 只不过,这数月来,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攻势实在是来得太猛烈了,导致他们只能被不断地压抑。 而现在,接二连三兵不血刃的胜利,也让他们的内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既然西云镇外不设防、图兰城不设防,那么,能不能再进一步联想一下,会不会,即使是如今的第拉那城,也并没有多少的军队留守呢? 一时间,虽然整个大厅内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显得清晰可闻,但是在这一片的沉默间,所有人的心跳都快了半拍。 “既然没有异议,那么便散会吧,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处理。”姜澜淡淡说道。 图兰城毕竟是阔别已久,很多势力范围都需要重新的划分,那些随姜澜迁出的那些大家族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也损失了极大的威信和实力,再也没有之前能与图兰城的皇子殿下分庭抗礼之能了,更何况最为庞大尹氏家族还被分成了两块,另外一块,似乎也在敌方阵营中混的并不怎么样,以至于第拉那联军攻破图兰城后,并没有允许尹氏家族的另一支回到他们的大本营之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萧条 不过也正因如此,姜澜方才穿越来之时,甚至逼得他离开图兰城,到西云镇开拓荒地的世家势力,就这么简单地迎刃而解了。 而西云镇虽然失去了将近半年一来的图兰区域中枢位置,但是西云——图兰城贸易路线的重新通畅,也让西云镇中的一些势力感到非常欣喜,这意味着财富即将继续流通下去。 虽然说,云湖以东因为已经彻底落入敌手,贸易路线已经彻底被切断,但对图兰城的贸易依旧可以解不少的燃眉之急。 虽然说如果放在和平时期,这绝对算得上是个意外之喜。然而,放在现在这个时局之下,却并没能让姜澜有多么的开心。 因为不管现在治理的如何,一旦那位伯爵大人重新攻下这些土地,那么姜澜对此地的控制力再强、治理地再怎么繁荣,都无济于事。 于事,经过一周简单的休整,将原本显得有些混乱的图兰城重新安定下来后,姜澜便马不停蹄地向他的部下们提出了一个方案。 那便是,集结军队,攻击第拉那城! 简单地说,从某些方面看,姜澜手下的鹰派早就显得蠢蠢欲动了。毕竟从之前的一系列战事来看,对面的兵源枯竭,南线北线都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捉襟见肘,这几乎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在兵棋推演上,姜澜这一方的将领们几乎都是以极小代价便可以攻破第拉那城为前提,在进行接下来的推演的。 这样的情况下,图兰区域的一方能忍上足足七天没有出兵,一方面除了图兰城需要花费精力与时间重新治理以外,另一方面,就是真的有些惧怕那位伯爵大人有什么可能的后招。 毕竟樽殿下血染第拉那城下的前例,还尚在眼前,某种程度上的小心谨慎,还是有必要的。 姜澜发表此提案时,虽然一些经历过伯爵大人在大夏帝国无敌时代的老人们,都面露迟疑之色。但很快,他们便不再迟疑,而是成为了坚定的出城派。 因为从遥远东方,在第拉那伯国的重重封锁下,有一则消息,以刘桑的飞鸽传书为媒介,传到了图兰区域这里。 刘桑在大夏官场浸淫多年,虽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折戟沉沙,但在神都也有了不小的关系网,他们一直通过这个时代最为有效的传信手段联系着彼此。 而这一次,神都方面则是传来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夏皇陛下与阿瓦尔的国王签订和平条约后,自返回神都的沿途中,集结了大量的军队,并通过诸夏之地囤积了足够多的辎重,以正规军5万、民夫等十几万,已经从神都出发,开入定岳山以西,不日就要到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基本上五万往上的正规作战兵力,已经时灭国级别的水平了。而大夏在兵力记载方面一向显得极为实诚,他们并不会在自家的史书上把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夫们记载入正规军,形成“几十万大军”的错觉。 相比之下,泰西诸国的文献不仅喜欢把民夫记入,还经常进行某种程度的夸大。以至于,现在翻看两百年间,大夏和泰西诸国的历代战争,总会出现大夏帝国一两万精锐便彻底打垮泰西诸国几十万大军的情况。 以至于非军事中人,常常对大夏帝国的精锐步兵产生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说出了那个在泰西诸国耳熟能详,却又在真正之情之人中显得滑稽可笑的俚语。 “夏军不满万,满万则无敌。” 不过,这一次,第拉那方面确实拥有着实打实的四万大军,而泰西诸国对这次“类神圣进军”的军事行动也算得上是鼎力支持,即使是最近陷入了内讧的神圣邦联,也有相当多的国家为其进行了或多或少的军事援助。 以至于,如今的第拉那伯国,完全不是一国在战斗,如果把它看作是一次神圣进军的话,其规模甚至要比当年塑造了一些不朽传奇的第一次神圣进军要来的大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在大夏与泰西诸国的某些人心中,这一次别说是定岳山以西,即使是大夏帝国拥有的整个山南半岛,乃至新都神都显得危险的原因了。 关键根本不在于能百战百胜的军神韩兴,在韩兴仅仅拥有压榨领地才能凑出的五千军队时,大夏帝国上至衮衮诸公,下至黎民百姓,都是显得不屑一顾的。 而当这位军神拥有四万的正规军事力量之时,大夏便会显得举国震动了。 也就是说,如果刘桑带来的这则消息属实,神都方面确实凑了几万大军开入定岳山以西的话,按照姜澜这方的想法,第拉那方面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便是开始不计代价地强攻,在趁这大军到达之前,便彻底地占据定岳山以西的所有土地,这样一来,即使五万大军亲至,那位伯爵大人也能依靠定岳山天险,挡住夏皇陛下的猛烈进攻。 另外一种,则是暂时性停下所有的攻击,将主力合兵一处,待时机成熟,打一场决定整个战争胜负的大规模会战。 前者需要付出极为大量的伤亡,但相对比较保险,毕竟现在的西路军已经算得上时惊弓之鸟了。 而后者的风险极大,一旦会战失败满盘皆输,但是一旦胜利,甚至于是歼灭战级别的大胜利,那么接下来大夏便再难凑出这种数量的军队,到时候,定岳山这个天险便要成为大夏、而非第拉那伯国的保护伞了。 只不过,这两个选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要求将暂时性分散在各地的兵力集结,哪怕是负责戍守第拉那城的守军们。 这对于那位伯爵来说,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而对姜澜来说,这意味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位军神不会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全部主力压上。毕竟一旦前方胜利,后方图兰区域就是瓮中之鳖,没有退路可言的。 那么,这样一来,即使他们有些小动作,让他们暂且扩张一下并不富庶的领地,并没有什么所谓。 正是因为姜澜这方全体上下都对韩兴的评价很高,所以绝不会把他当成计较这些东西的庸人,所以,他们才终于狠下决心,出兵第拉那城。 如今图兰区域的行政效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姜澜手下的军队,如今虽然成分混杂,有曾经并不听自己差遣的派遣军、玛丽安娜训练出来的民兵部队,以及刘桑和姜仪带来的友军。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听从姜澜的指挥的。 前些日子中,姜澜进行的一番诡秘操作,成功地让第拉那联军的主力在西云镇的坚城之下锁死了将近一个月。 不管此事的来龙去脉如何,这位皇子殿下有魄力作出这种动作,并成功地守住了一向所向披靡的联军进攻,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个人的威望大涨。 甚至于,连远在神都的夏皇陛下对此也有所耳闻。只是战事紧张,没有来得及与他进行通话而已。 也正因如此,这一个月之后,流亡到西云镇的大夏臣民越来越多,因为姜澜这一个月的表现,足以说明,这位皇子殿下并不像是西路军的土鸡瓦狗,是有能力庇护他们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整个大夏来说,当然也算得上弥足珍贵。 底层军人、乃至高层军官们并不是傻子,这一切他们自然都看在眼里,况且如今整个大夏都在危急存亡之际,再花费心思到以前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既显得不识大局,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于是,在足够的重视下,姜澜只在西云镇留了一千人的留守部队,剩余的,倾巢而出。 虽然第拉那城在他们的预测中,有极大的概率是空虚的,但伯爵大人确实给他们造成了足够多的威慑,以至于他们不得不用十成十的精力,保证此次军事行动的成功。 雷声大雨点小。 第拉那城,依然是兵不血刃地拿下。 而根据前方的汇报,此时的第拉那城,别说是军队,就连普通民众,也是少的可怜。 经过一段时间的询问后,他们才知道,伯爵大人为了确保战争的胜利,已经将第拉那城——乃至第拉那区域内所有六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征召入军,而即使是女性,也有很大一部分被征召入伍进行一些并不是特别繁重的后勤工作。 传来的消息让姜澜有些咋舌,他不仅惊讶于如此顺利的破城进度,也略微有些感慨,这位伯爵大人就是以这种地方为基本盘,与大夏帝国相抗了近二十年? 第拉那城本就坐落于山巅之上,虽然易守难攻,但并没有太多的农田可以耕种,也不在主要的贸易路线之上,再加上大夏帝国连年的用兵、封锁,导致了这个区域的极度落后,甚至于再姜澜眼中,处于衰弱之中的图兰城,相比之下都要好上许多。 “这种基本盘,对抗我大夏这种庞然大物,怎么看都是死局。”姜澜翻看着前线罗伏传来的文书,有些感慨着说道,“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确实如罗伏将军所说的一般,是个人杰。” 与姜澜对面而坐的皇姐姜仪也对这些讯息感到了震惊。 如果说,之前与第拉那联军的一系列作战,让他们感受到了与“神明”作战的无力感,那么现在,翻读着从前方传来的讯息,却让他们隐隐感觉到了,这位被叫做“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凡人,是用何种手段触及到近似于神明的力量的, “看起来,这一次那位韩兴阁下,确实是拿出了孤注一掷的态度,要与我们的父皇来一场极不平等的赌博了。”姜仪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稍微舒缓了一下不知为何会而郁结起来的心情。 姜澜也深以为然。 在这个时代,这种生产力的大背景之下,任何一个有足够规模的大国,都没有这种能力达到如此恐怖的动员效率,只有像第拉那伯国这样近似是城邦国家的弹丸小国,才有条件让治下所有的成年男性征召入伍。 但姜澜也很明白,动员效率高,在某种角度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这种情况下,确实能压榨出更多的人力,打出更多的胜仗,但是相应的,如果战争结果是失败或者哪怕是惨胜,对这个国家而言,都是极大的伤害。 在这个时代,这种事例相对罕见,但在姜澜原本所在的现代世界,类似的例子在他现在脑海中所浮现的,就有不下于十个。 这一次,如果第拉那伯国一方最终功败垂成的话,别说什么占据现有领地维持现状之类的胡话了,恐怕连这个国家的存在,都得从地理上抹去了。 站在一旁的许凌皱了皱眉头:“可为什么他要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作为一个视角并不算很高的女性,她实在是无法理解,那位伯爵大人即使将自己所有的本钱赔进去都要进行这种发疯般军事行动的理由。 姜澜不自觉地敲了敲桌案:“这种说法并不准确,那位伯爵大人不只是做到了这种程度,即使是这样,如今第拉那联军之中,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可是来自泰西诸国的援军。” “这位伯爵并不只是个军事上的天才。”姜仪此时也插话道,只不过她如今的话语中充斥着一种无力感,“一个前大夏人,是如果做到博取神圣殿堂的信任,让来自泰西诸国各地的圣战士们听令于他的?” 姜澜也深有同感,设身处地德想想,他自然知道这位伯爵大人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怎样的心力和智慧。 但每次换位思考,姜澜却总是会被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感所压倒,以至于最终,他并没能推演下去, “这位伯爵大人,确实值得我们仰视的人。”最后,姜澜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子(上) 在尚不清楚这位伯爵的手段之前,姜澜即使内心再怎么不想承认,潜意识里还是有种“这几万大军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感觉。 而当那位伯爵大人的兵源开始变得清晰可见的时候,姜澜才终于完全地认识到,这位伯爵使用的也不过是简单的凡间伎俩而已。 只是,这些所谓的“伎俩”环环相扣,像是挤海绵一般,从第拉那区域一个弹丸之地硬生生挤出了四万可战之兵。 “皇弟倒也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即使是父皇在与他二十年的争斗中也讨不到便宜,更何况您呢?”姜仪叹息一声说道,“再说,那位伯爵再怎么厉害,毕竟已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了,时间在我们这一边。” “不一样。”姜澜缓缓说道,“父皇与那位伯爵大人一同打天下的时候,他们的年龄几许?” 姜仪迟疑了一下:“韩兴阁下那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而父皇则刚满二十五岁。” “我现在是二十岁。”姜澜掐指算了算,“也就是说,只要再过五年,便到了父皇当年建功立业的年纪了。我并没有自信能胜过同期的他。” 姜仪听后一惊,这位皇弟神色平静,仿佛完全没有为他的话语而感到奇怪。 但是姜仪知道,他们共同的父亲,乃是大夏立国数百年来堪称最为英明神武的君主,而姜澜这位起点已经落后,按照传统的规矩已然被排除出皇位继承人选的皇子殿下,竟然将自己的标准,定到如今的夏皇陛下上。 该说是不自量力,还是信心十足呢?姜仪移开了目光,虽然理智上并不愿意相信,但是直觉上,总觉得似乎是后者更有可信度些。 略微咳嗽了一声,姜仪有些不自然地浅笑道:“皇弟,如今的你二十出头,便能用有限兵力阻滞他们一月时间,自身却几乎毫无损伤,这表现可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戍守在定岳山以西的总督、皇子们了。您的表现,神都方面是必然能看得到的。” 姜澜略微地苦笑了一声,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最大的短板其实就是,并没有关于大夏神都的任何认识,所有关于那边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大夏的权力中枢到底如何运行、如何在皇帝陛下春秋鼎盛时压制住派往各地的皇子们,这些姜澜都只有粗浅的认知甚至是臆想,真的要一探究竟,还是需要亲自前去一看。 而现在,姜澜的心中也确实没有底,虽然在自己看来,如今他在敌后所做的,已经是他可以做到的极致了。 阻滞敌军进攻、趁大后方空虚占领了第拉那区域,并收容了大量从诸秦之地移居的大夏本土臣民。这些虽然都算不得大动作,但毕竟对局势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影响。 而姜澜本身拥有的实力并不强,想要让他在正面战场上做些什么,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姜澜也相信,那群能够做到那种高位之人,时能看得出这些的。 但是,被发派到旧吕底亚地区的皇子们本就先天不足,而姜澜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更是被认定过完全做不了统治者,早就被大夏的衮衮诸公们拉入黑名单的存在,可以说,基本的印象分上就大大落后了。 那么,他们会相信,这些在敌后做的一系列操作,是自己所为么?他们会不会猜想,自己身边最近新增了什么多富有极强军事和政治原件的强人呢? 很多时候,想太多事情,并没有什么用处,姜澜也及时止住了发散的思维,继续翻看着罗伏的信件,忽然眉头一皱,又展颜一笑道:“仪皇姐,罗伏将军在信中,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 “倒是说来听听。”姜仪也起了些兴趣,身体稍稍地靠近姜澜,以便看清楚信封上的文字。 姜澜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在姜仪将其上的段落看真切之前,便平铺直叙道:“他建议,我们要开始着手对图兰城、西云镇的人口进行迁移,尽可能地迁移到第拉那城中去。” 姜仪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你是说,罗伏将军建议我们主动放弃西云镇和图兰城?” “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行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与罗伏将军共事了两三个月,对他的思维模式,我已经有所了解了。”这个看似荒谬的建议,姜澜反而是为他辩解了起来。 “罗伏将军一向认为,克里斯蒂亚诺伯爵......韩兴阁下一旦决定组织起攻势,像我这般的寻常人绝对阻挡不了,因为韩兴阁下的每次看似冒进的进攻,都早在他的脑海里推演了成百上千次。我们这等没有什么头脑的庸人,是绝对抵抗不住他主动发起的攻势的。”姜澜讥诮地说道。 “可是,”姜仪不解,“你们在西云镇,不是已经成功阻挡过他们的攻势了么?” “我也曾用此例反唇相讥过罗伏将军,不过并没能说服他,倒不如说,是我被他说服了。”姜澜接过许凌递来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皇弟您这么口齿伶俐的人,都会被说服?”姜仪眼中异彩连连。 “罗伏将军说,这样没什么头脑,也根本不会有收益,只是为了救一个名义上的继承人便发动主力,贻误战机的事情,肯定不是韩兴阁下下的命令。”姜澜感到茶泡地有些浓了,脸上露出略微的苦涩。 姜仪一怔,随即明白了一切,笑着说道:“皇弟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些被说服了。” 姜澜点点头:“我还曾与他探讨过,如果不是韩兴阁下下的命令,那么最有可能是谁下达的命令。” 姜仪的心中瞬间有了答案,但她表面上还是一脸疑惑状地说道:“那么,是谁下的命令呢?” “皇姐您应该知道,泰西诸国对此次韩兴阁下的军事行动,助力最大的,便是那个瓦伦西亚王国了。”姜澜放下茶杯,淡淡笑着,“而瓦伦西亚的王子,是此次瓦伦西亚援军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他和现在还处于被监禁的玛丽安娜小姐,是姻亲关系。”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王子(下) “与我想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姜仪轻额首。 “不过,殿下,对于瓦伦西亚的援军,我想还是我比较有体会些。”姜仪说这话时,先是露出一丝苦色,然后又强打起精神,笑了一下。 姜澜赞同地点头。 虽然他也曾直面过瓦伦西亚的军队,但那毕竟隔了一道城墙,一道在前世无数的人杰花费长时间的心力才找到破解方法的新式城墙。所以,在瓦伦西亚军队发出近乎鲁莽的攻城战后,夸张的伤亡比并不能说明太多的东西。 而姜仪不同。 她对瓦伦西亚援军的战力是深有体会的,因为红河区域,在遭受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尚且还能组织起非常有效的抵抗。 但是自从瓦伦西亚援军南下后,红河城的日子一下子难过了起来,最终内外交困之下,姜仪只得带着剩下的一千派遣军逃离了红河城。 “简单地说,瓦伦西亚军队,相对普通泰西军队的优点很多。”姜仪沉思着说道,“首先是装备精良,近乎不下于我大夏的正规军,其次训练水平也很不错,看得出有些职业军队的影子在。” “这么说,瓦伦西亚的军队就没有一点的缺陷么?”姜澜眯起了双眼。 “当然不是。”姜仪很快回应道,“他们的缺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完全不懂得战场之上的随机应变,近乎盲目地服从上级传达下来的命令。” “这样......” 姜仪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说我也明白,在很多时候,瓦伦西亚军队的这种特质远远说不上是缺陷,但这种类型的军队,需要一个强大的指挥官来弥补。 “很显然,韩兴阁下的军事指挥艺术是绝对合格的,而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子......完全不合格。” 姜仪很肯定地给出了回答。 “何以见得?”姜澜虽然惯性地提出了这个问句,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对姜仪所说的话信了八九成。 “自然是他们在红河城与西云镇时的表现对比了。”姜仪脸色不是很好看,“在红河城,他们近乎是悍不畏死地攻击着我红河城的城墙,偏偏他们所攻击之处,都恰好是我们防御薄弱的点,虽然攻下这些地方一时间会填很多的人命进去,但也无疑大大加速了红河城的沦陷。” 姜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接过了皇姐的话茬:“而在西云镇下,这种悍不畏死的精神变成了纯粹送死的自杀式行为,由于基层军官无条件地相信上层的指示,而完全没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也坐视手下的士兵在我西云镇的城墙上送死。” 姜澜毫无感情色彩的陈述让姜仪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接着,她又在姜澜有些奇怪的目光中,很自然地说道:“皇弟的确聪明至极,那么,这两次瓦伦西亚军队截然不同的表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看起来,是指挥官的能力问题。”姜澜冷漠地说道,“我暂且不讨论那位韩兴阁下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实力——这半年来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子殿下,看起来,确实蠢得够可以。” 姜仪抿嘴一笑。 没错,如果按照“前期围困西云镇的所有军事行动都由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子殿下主导”的假设看,这一系列的操作,确实是蠢得窒息却又恰到好处。 玛丽安娜被城墙内的邪恶皇子俘虏了,她值得救吗?当然值得。 可是这位王子却是完全不使用一些足够阴暗的手段“暗中”将玛丽安娜救出,却在西云镇外摆开了想要和姜澜决斗的架势,为了一个与他订立了婚约的少女,而让手下的士兵们一个个上前送死。 这几乎不能用蠢来形容了,用泰西诸国的说法,好听点说,由中古黑暗时代的骑士精神遗风,要说的难听点,那就是为了自己的女人(甚至都还不是)甘愿制造更多瓦伦西亚的寡妇。 但姜澜的思考并不止于此,他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说道:“皇姐,既然我们都想到这里了,不妨再想得更深入一些。” “怎么深入呢?” “为什么瓦伦西亚援军那近乎鲁莽的军事行动,只在我西云镇的城墙之外,进行过数日呢?”姜澜淡然地说道。 “这个简单,自然是......”姜仪正要利索当然地给出回答,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瞬间变得沉默不语起来。 “自然是什么?”姜澜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瓦伦西亚援军的主帅,在那之后自然是被替换掉了,换上来了一个有着足够军事常识和带兵经验的老将。不然无法解释之前与之后为什么瓦伦西亚援军的战斗力再次出现大幅度的跃升。 “那么,那瓦伦西亚的军中又有谁,可以替换王子殿下那样的人物呢?即使有,那为什么他甘愿把自己手下的瓦伦西亚军队,化整为零到韩兴阁下麾下的所有军伍之中呢?” “皇弟的意思是说?”姜仪不确定地问道,“有可能,瓦伦西亚的援军之中出现了变故?”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而已,并不敢做十足的保证。”姜澜无所谓地说道。 姜仪有点无语地看着这位不知何时开始,思维变得异常可怕的弟弟,他说不敢做十足的保证,但言语之中却充满了无可置疑的气息,严谨异常的逻辑链也使得听者下意识地便相信了他的话。 “那么,皇弟您,能否再做一下猜想,那瓦伦西亚援军之中,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良久,姜仪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天知道。”姜澜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者是那位王子殿下因为灾难级的战场表现被他发怒的国王老爹给召回去打屁股了;或者是王子殿下终于领悟到自己军事白痴的本质,心灰意冷之下全权把军事指挥权交给韩兴阁下了;又或者,干脆就是被韩兴阁下给秘密处决了......” 说话间,姜澜又露出一个不是很严肃的笑容,摆了摆手说道:“这不过都是没什么凭据的臆想而已,皇姐听听就过便是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会战 北方防线彻底崩溃之后,沿着云湖所在的所有地区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他们或聚集自己最后的力量拼死一搏,或是收拾细软往定岳山的方向撤去,只有极少数选择了投靠云湖的另一端,似乎闹出了不小动静的皇子殿下。 南北方面军会师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合兵,对西路军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的攻势,并不像前几次那般井井有条,而西路军虽然大都是残兵败将,但在各地败军聚集起来之后,倒也显得格外吓人。 于是,在定岳关以西的最后一个要塞上,两军展开了对垒,三万第拉那联军对要塞内的两外西路军。 “伯爵大人,后方已经传来消息,第拉那城被破了。”洛伦索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向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报告。 伯爵大人尚且席地而坐,似乎正在享受午后少许的安逸时光,听到这则消息后,也只是睁开了双眼,平淡点头:“知道了。” 按理说,这种大后方根据地被破的消息,即使再怎么胸有城府的人,也难免会出现一些情绪上的波动。 但他们的谈话,就好像是“今晚,御用厨师又烧了什么菜”一般的平和,仿佛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过。 “伯爵大人,此消息应该如何处理?”洛伦索恭敬请示道。 “你是说,我们是否要隐瞒这个消息给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伯爵大人的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当然应该隐瞒。”洛伦索毫不犹豫地说道,“虽然我们麾下如今只有五千的第拉那本土军队,但他们是伯爵大人您的绝对主力,而那些士兵的妻儿子女现在尚且还在破城者的控制之中,一旦消息传到他们耳中,很难不会有厌战的情绪。” “厌战的情绪么?”伯爵大人有深意地重复着这句话。 “另外,破城者是谁,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洛伦索补充道。 伯爵大人发出了一个感觉不到多少笑意的笑声:“除了现在尚还在我后方搞些小动作的那位姜澜,还会有谁呢?” 洛伦索不语。 “如果我们尚还在云湖边上的一些重镇胶着的话,我想我的确会选择暂且隐瞒这个消息。”伯爵大人又说道。 再伯爵大人说出这句话之时,洛伦索便有所察觉,这位伯爵大人的观点与他相左。 “但现在,离定岳关都只有一步之遥了!”伯爵大人冷冷说道,“也就是说,如果能攻下眼前这个要塞,基本上,我们的战略任务便算大功告成了。” “可是,伯爵大人......”洛伦索皱眉说道。 “你想说,我的志向分明不在此,此番最终的目标是攻下神都,将夏人彻底地逐出山南半岛?”伯爵大人眯缝着眼睛问道。 “......是。” “不管我是怎么想的。”伯爵大人闭上了眼睛,解释道,“攻到定岳关这个目标,当然不是我的目标,而是我手下第拉那军队暂时的目标。” “大人,您是说?”洛伦索惊异问道。 “没错,如今我们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他们在做的是怎样的伟业。”伯爵大人淡淡说道,“而离这伟业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若是听到敌人卑鄙地攻击了他们的家乡,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自然不会是惊恐,而是愤怒!这个愤怒反而能激起他们的战斗意志。” “我明白了。”洛伦索深鞠一躬,他其实对于伯爵大人的解释,并没有听得非常真切,但多年来形成的,对这位大人无条件的信赖,让他在知道伯爵大人意图的一瞬间,便忠实地去执行了。 待洛伦索离开后,这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伯爵大人一人,他闭上了双眼假寐了一会。 毕竟他已经步入老年,精力和体力早已不及往日,为了做到最高效率的处理工作,他已经练成了随时随地都能放松心情休憩的能力。 过了一时半刻,他睁开了双眼,眼中的疲惫和暮气尽皆消饵,只剩下了看来取之不尽的精力。 他看着营帐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姜澜么?若是我此次失败,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也不是什么很坏的结果。” 说话间,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出了营帐之外。 此时,下方黑压压的军队已经严阵以待,看到他们眼中,近乎带着神性的指挥官出现,底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 伯爵大人知道,这是他拥有的全部四万大军了,这其中,有第拉那本土军队、瓦伦西亚援军以及由泰西诸国的各个国家狂信者组成的神圣殿堂援军。 其中,瓦伦西亚援军一度因为王子殿下莫名奇妙的消失,而不服管教过。伯爵大人给出的理由是他已经离开了此地,回到哥特半岛了。 虽然如今,这军中,一些瓦伦西亚贵族出身的指挥官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如今的他们,早已被这位伯爵大人的才华与魅力所折服。 毕竟,一个能让他们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的统帅,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毫不犹豫地向其宣誓效忠。 而那位王子?你说的是那个让我们在坚城之下足足损失了一半生死兄弟的庸碌将领? 不只是瓦伦西亚援军,神圣殿堂的援军也是如此。 当然,在他们折服的背后,自然充斥着大量破城之后的劫掠和屠杀。这是完全无法避免的事情。 而正如伯爵大人所料,这军队之中,一些士兵显得格外的亢奋和愤怒,那些士兵伯爵大人都很面善,是第拉那的本土军队,他们正为自己的妻子儿女落入敌手而怒火万丈,若不是常年的军事规章的约束,他们几乎要怒吼出来,撕碎眼前的一切敌人。 “这样么......”伯爵大人眼神略有些迷离地看着下方,随即恢复清明,毫无感情色彩地,对恭顺地半跪于他身边的几位将领吩咐道,“传令下去,从下午开始,正式发起进攻。” 神弃历1472年5月19日,山南战争进入到最后阶段。战争开始后第二大规模的会战,即将爆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结缘 就在前线即将进行大规模的决战之时,姜澜这里反倒显得平静异常。 在攻下第拉那城之后,姜澜派人挖出了被第拉那人草草掩埋的姜樽的尸体,并妥善地保管了起来。 时间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月,姜樽的尸体用不堪入目来形容,都算是显得比较友好了。 姜樽毕竟是大夏帝国实打实的皇子,因此,即使时局艰难,姜澜依然为他举办了一个非常盛大的仪式。并在仪式上声泪俱下地陈述他与这位根本连面都没见过的兄长感情到底有多深。最后,还说出“他人杀我兄弟者,必杀之”的口号,可谓掷地有声。 只不过,姜澜的演技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拙劣,很容易让人看出违和甚至搞笑的地方,只不过,这种当口,作为如今第拉那区域、图兰区域、西云镇的实际掌控者,自然是没有人敢于提出任何的异议。 而在仪式结束后,便自然有了足够“忠诚”的官员,为姜澜与姜樽让人泪目的兄弟情所打动,适时地向他进言。 “殿下与樽殿下兄弟情深,何不趁黑山区域空虚,率军直取黑山城,以告慰樽殿下在天之灵。” 姜澜很感动,并且拒绝了。 虽然这是一个充满着诱惑力的提案,并且黑山区域并不似红河区域,与第拉那区域之间有一片森林阻隔,但是姜澜如今毕竟只有8000军队,而且其中真正能保证战斗力的,只有构成一半不到的派遣军而已。 如今,这八千人分散在图兰城、西云镇何第拉那城三地。虽然说,拥有着第拉那城何西云镇的阻隔,如今的图兰城即使是平原,也算不得什么一马平川,大多数的军力都压到了易守难攻的第拉那城何西云镇上,防止那位伯爵大人突然的调转船头。 但是,若是真的攻下了黑山区域,那便意味着兵力的再度分散。更何况,黑山区域有一段是和神圣邦联的盟主国:韦恩公国相连接的,而韦恩公国一向与大夏帝国交恶。一旦攻下那片地方,看似领地暴涨,实则把原本固若金汤的守备力量给分散了,还有可能导致更加复杂难明的局面。 最关键的是,虽然第拉那区域如今绝大多数的成年男子都已经被征召入伍,如今正在大后方浴血奋战,但是大夏的官僚毕竟对这里尚还不是很熟悉,打下来的土地,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 为此,姜澜与他的狗头军师们想了一个办法。 把被监禁中的玛丽安娜放出来,让她当第拉那伯国的女伯爵。 玛丽安娜自然是万分的不情愿,但当她几乎是被绑着和姜澜同时出现在第拉那城老弱妇孺的视野之中时,这便已成为既定事实了。 当然,那群狗头军师的想法远不止于此。尤其是姜澜的皇姐姜仪,竟提出了和瓦伦西亚王国一般的办法,宣布玛丽安娜与她的皇弟联姻成为配偶,如果能成功的话如今的姜澜还能同时是第拉那伯国的伯爵大人。 在许凌杀人般的目光之中,姜澜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此选项,虽然他的确知道,按泰西诸国的规则,这里面的好处明显是非常多的。 “按我们大夏的规矩,以后的皇帝陛下本就得拥有足够多的配偶,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虽然姜澜并不肯说,但姜仪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原因,不由有些恼怒,“皇弟,您莫非以为,您能逃过这些不成?” “以后再说。”姜澜满头大汗都要流下来了,这实在是超出了自己可以处理的范畴。 “以后?殿下,您翻译翻译,什么叫以后?”姜仪越说越气,“是您成为皇帝陛下亲睐的皇子以后,还是等您成了皇帝以后,这种事情作为大夏未来的统治者是逃不掉的,您还是趁早从了! “更何况,当年父皇也是在灭亡吕底亚后,将吕底亚帝国的皇女兼第一美人收入了后宫,才让吕底亚地区风起云涌的叛乱缓和了下来,靠着这窗口期,我大夏才得以真正消化吕底亚帝国的!皇弟,为公为私,您都得慎重地考虑一下!” 姜澜当然知道这段往事,他甚至还知道,这位吕底亚皇女为陛下生了7个孩子,其中一位,便是如今皇位继承的大热门姜厉,可以说,一旦他上位成为皇帝,从政治层面说,甚至有吕底亚帝国的继承顺位权,这样一来,一些执着于法理的泰西诸国,都很难对大夏侵占吕底亚故地能有一些理论上的反驳。 沉默了半晌,姜澜对这位皇姐的劝进并没能做太多的表示,而是心一横,缓缓说道:“既然皇姐执意如此,那我们还是先去见见如今这位第拉那女伯爵如何?” 姜仪愣了半晌,随即嫣然一笑:“既然是皇弟盛情邀请,那我便去见一见那个未来的弟媳。她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姜澜有些汗颜,看姜仪现在的态度,都几乎笃定最后姜澜会坚持不住,按她说的做了。 “等一下,我也去。”许凌忽然冷声说道。 姜澜看着她,无奈耸了耸肩。 他一向知道,许凌对玛丽安娜的防备心理是非常严重的。又或者,连姜澜自己都没有察觉,玛丽安娜从事实上来说,对许凌而言本就是极端危险的竞争对手和挑战者。 几人在佣人们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如今守备森严的第拉那宫殿之中。 说句实话,这个宫殿名为宫殿,但实际上却并不怎么富丽堂皇。虽然其建筑风格独特,应该是500年前吕底亚第二次崛起时期的风格,虽然底子很好,但很明显已经年久失修。 配合上这宫殿按泰西诸国的说法,“东方式”的沉郁风格,反倒让姜澜想起前世的电影中,那些吸血鬼的巢穴。 而其内部结构,也显得相对复杂,姜澜一行在仆从们的带领下,于昏暗的光线中弯弯绕绕了很久,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佣人们打开了紧紧关着的大门,刺眼的光线照的他们有点睁不开眼睛。 而朦胧间,姜澜仿佛瞥见了一个与之前相比更加瘦削的窈窕身影。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结怨 不知为何,姜澜还是有一些难受。 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了将近一个月。 至于为什么见面次数如此之少,政事的繁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姜澜有些在逃避玛丽安娜。 他并不是什么厚黑学的狂信徒,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当然知道凡事都有底线。 而对玛丽安娜的处置,是他第一次突破自己作为现代穿越者的底线。 让一个对自己或许有一些朦胧情感,自己也绝非全无想法的少女,用非常卑鄙的手段拘禁起来,从良知和情感上,他是完全过意不去的。 但他也知道,这是对萌生逃意的玛丽安娜,最有利用价值的处置方式。 后续也证明了这个,第拉那伯国的联军因为玛丽安娜一人,在西云镇外空耗了数千士兵的生命和宝贵的一个月时间,而大夏也成功地稍微地喘过气来,如今终于有在定岳山以西组织一次大规模会战的能力。 但是毕竟,这是靠卑鄙手段得来的。 姜澜也无意为自己找什么借口。 为了黎民苍生免受战争之苦?谁又规定了定岳山以西,已经被压迫了二十年的吕底亚遗民,在大夏帝国的麾下要比为那位伯爵大人效忠要更好呢? 姜澜苦心孤诣做的所有事情,究其原因,都很简单、甚至是庸俗。 那便是,靠战争之中的表现,引起夏皇以及神都方面足够的注意,以解开如今对皇位争夺的不利局面而已。 即使途中顺便救了几个普通民众,为大夏帝国阻挡了敌方的兵锋,也完全掩盖不了姜澜出发点的利己性质。 心烦意乱间,姜澜还是定了定神,逐渐地习惯了房间内的亮度,目光移向一袭白衣的玛丽安娜。 如今的玛丽安娜,早就没有了初见姜澜之时的那份神采,长时间的拘禁让她的面容越发苍白,恍惚间似乎有了一种病态。而身形更是瘦的厉害,呈现出了并不明显的营养不良。 “尊贵的第拉那女伯爵,初次见面。”姜仪看着并不怎么想出声的皇弟,默默白了他一眼,便露出一个很礼貌的笑容,微微鞠躬说道。 玛丽安娜看着衣着华美、体态优雅的大夏公主,原本充斥着喜悦与略微恨意的神情消失,转而对姜澜奉上了一副扑克脸: “皇子殿下还真是风流倜傥,短短一个月,就又多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红颜知己。” 姜澜看了看媚态横生的皇姐,心中嘀咕,又对玛丽安娜苦笑道:“玛丽安娜小姐误会了,这位是我的皇姐,大夏帝国的第二十皇女,姜仪殿下。” 听罢,玛丽安娜的眼中又有了姜澜那熟悉的灵动神彩,但她却又冷哼一声道:“殿下,您在试图向我解释些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你很快就是了。”皇女殿下听罢,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对玛丽安娜说道。 “你说什么——”玛丽安娜并没有反应过来,但眼前的这个据说是大夏皇女的女子,却让她有了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照镜子看到了自己一般。 “皇姐,你在说些什么?”姜澜也感觉到了不妙。 皇女殿下又白了愚蠢的弟弟一眼:“我们已经在商量,让您与澜殿下联姻,您成为大夏帝国的贵女,而澜殿下则兼任第拉那伯国的伯爵大人。” 这一切,许凌都沉默不语,只是以极为可怕的目光盯着这位按照礼仪,她也应该尊称为“殿下”的人。 玛丽安娜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出,一直以来都显得成竹在胸的她此刻少见的慌乱了起来:“我.....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在同为女性的皇女殿下看来,这完全就是羞涩与欲拒还迎的表现,她不由地会心一笑,心说自己的皇弟确实有两手,居然能让对方芳心暗许到这种地步。 当然,同时,她也对这位皇弟的无情做法,感到了一丝的胆寒。 而玛丽安娜,也明显没有皇女殿下想得那么娇弱。 “这是对我的侮辱吗,皇女殿下?”在一瞬间,玛丽安娜的神情就从扭扭捏捏变得冷酷而铁血。 “你......”姜仪显然也没有料到形势居然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你们大夏帝国对我人格上的侮辱,实在是有点多了。”玛丽安娜站起身来。 能看得出,她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不好,连支撑身体站起来,都需要扶着旁边的桌子稳住重心。 “最开始只是对我的监禁,这我可以理解。”玛丽安娜直直地看着姜澜,但姜澜并没有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任何熟悉的部分,“这我可以理解,如果我逃走的话,你们会有非常严重的损失,只能说,殿下您并不是个为情所困的人——至少对我来说不是。所以,我完全可以把那段时间的监禁看成对我鲁莽行为的惩罚。” 姜澜摸了摸鼻子,而皇女殿下也从玛丽安娜明显的暗示中读出了什么,也是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位皇弟。 “再接下来,就是把我搬到这里当个傀儡女伯爵。”玛丽安娜接着说道,“这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我是第拉那伯国最受欢迎的公主,民众们见到我自然会心安一分,至少不会把你们当成抢夺他们财物的暴徒。 “但是这一次,就只剩下对我人格上的侮辱了。” 姜仪起初,只是以为这是这位韩兴指定的继承人,在言语上的无能狂怒,但到后来,她却从中听出了什么。 似乎是在,向他们陈述一些东西,给他们提一些奇怪的建议? “有什么话,女伯爵大人,您可以直接说,不要在我们面前打一些谜语。”姜仪也摆出一副威严的态度。她毕竟也是久居上位,对这位阶下囚的态度显然产生了一些不满。 也许玛丽安娜对姜澜的情感,如今是极为复杂的,但对这位皇女殿下,她就只有厌恶与愤恨了,她冷冷盯了她一会,才说道:“我的意思是,殿下您想出的这个,根本就是个后患无穷的馊主意!” 第一百七十章 假设 “你说我......愚蠢?”姜仪挂上了恼怒的神色。 一直以来,她都是同龄人、乃至身周众人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在诸皇子、皇女们一同成长的幼年时期,她的表现甚至要高过如今在皇位继承前三名的皇子殿下们。 这让她一向自视甚高,而前一次在红河城的兵败,也是因为对面有韩兴这个她少有的极为佩服的人物在,况且,最后第拉那联军为了攻破红河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至少比一些区域近乎一触即溃的表现要强了很多。 而皇女殿下,显然不能接受他人对自己愚蠢的评价,即使评价者是那位韩兴大人最为看重的后代子孙。 “你不愚蠢谁愚蠢?”玛丽安娜继续若无其事地在姜仪的情绪红线周围反复横跳,“原本我父亲尚且还对这大后方的小势力、小动作置之不理,但如果你们真的做出这种举动来,可就得小心我父亲在尽扫定岳山以西之后,调转船头将你们一网打尽了!” 姜仪冷笑一声:“可据我所知,当年玛丽安娜小姐您被皇弟所擒,那位伯爵大人可也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象征性的动作也不肯有;还是您的未婚夫对您一往情深,率军来救了!可即使是这样,从事后来看,您那未婚夫的决意也被您那无情的父亲化解了。 “而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婚约,您的父亲便能怒发冲冠,将我们通通歼灭一般?” “所以我才说,您是愚蠢的,公主殿下。”玛丽安娜对此嗤之以鼻,针锋相对道,“我父亲自然不会对我有更多的重视,但是一旦我父亲真正占据了定岳山以西。你们这些在后方捣乱的人们,就如瓮中之鳖一般,只要我父亲吹一口气,就能把你们覆手而灭!” 姜仪正想反驳一番,但一旁的姜澜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停下,并且说道:“仪皇姐,至少这种假设来看,她的逻辑是天衣无缝的,只要克里斯蒂亚诺伯横扫定岳山以西,我们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制裁的。” 姜仪有些生气,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皇弟所说的是实话,一旦韩兴获得了战争的胜利,他们这些在他所征服领土后方的统治者们,唯有败亡一途。 而真正关键的是,所有领地丢失后,他们甚至连逃都没地方逃! 陆地上,前往大夏的道路早就被封锁,这自然不必去说。 而海上的话...... 第拉那区域虽然靠海,但是海的对面则是泰西海第三大半岛——伊鲁特里亚半岛,乃是神圣殿堂的总部所在地,如果往海上逃跑,那么有极大可能直接羊入虎口,被泰西诸国所擒获。 虽然姜仪并不想承认,但如今姜澜一方打下的诺大控制区域,是极为脆弱的,唯有后方西路军和第拉那联军的战局,才真正关乎到他们的命运。 姜仪所气的,却是姜澜如今这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嘴脸。 但姜仪很快反应过来,似乎从一开始,姜澜就极为抗拒这个联姻的提案,正因如此才把姜仪不明所以地送到玛丽安娜这里来。 想通了这一层后,姜仪颇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想必是自己的皇弟早就预判出了这位与自己不清不楚的少女根本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提案。心中更是冒出了一股无名火。 想到这里,姜仪忽然有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许凌自不必说,姜澜和玛丽安娜这对看似狗男女,实际更像是狗男女的货色心有灵犀一般地反对她。 这么说来,到现在为止,这个房间内也只有自己一个外来人真正支持联姻的想法? 就在她心中不忿之时,玛丽安娜又适时地火上浇油起来: “皇女殿下,您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失败以后,你们的活路在哪里么?” 皇女殿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失败二字,她算计再深,也会刻意地不往这方面想,她这么想着,随即冷笑出口:“当然没有!” “那么,我就为皇女殿下分析一下。”玛丽安娜见状,心领神会,立刻摆出一张甜美的笑容,“你们总共有三条路可以选,一,则是通过与我父亲的交涉,返回只剩下半壁江山的大夏帝国,在你们的富丽堂皇的首都里做一辈子的金丝雀。 “二,则是用最奴颜卑膝的方式,向我的父亲宣誓效忠,你们毕竟是大夏的皇子皇女,从价值上来说,是足够利用的。 “第三,则是流亡到泰西诸国之外,靠你们几年内巧取豪夺的地方财富,在泰西诸国的那个旮旯角落安定下来,做个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富家翁。” 姜仪本想进行反驳,奈何玛丽安娜说得太有道理,她竟不自觉地皱着眉头听完了所有。 “而一旦你们强迫我嫁给这位皇子殿下的话,这三条路,可都被堵死了!”玛丽安娜峰回路转,眉宇间竟隐隐有了一丝煞气。 姜仪有些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了。 “您刚才说我父亲不可能怒发冲冠来救我对吧?”玛丽安娜玩味地笑着,“他的确不会为我而发怒,但有人会! “由于我被迫嫁给了皇子殿下,与我有婚约的瓦伦西亚王国必然会做出维护自己名誉的行动。而最能洗刷耻辱的,便是将强迫迎娶我的皇子殿下手刃于当场! “瓦伦西亚王国是如今泰西第一强国,我父亲迫于这个强国的压力,必然会将你们不计一切代价地活捉,并遣送到瓦伦西亚王国,平息他们的怒火!” 姜仪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在姜仪的心中,这些假设的大前提:即大夏帝国最终会在这场战争之中失败,便完全不成立,所以,玛丽安娜所说的所有话,在她眼中都纯属无稽之谈了。 当然,现在她也懒得计较这些,她只知道,在双方都不乐意的情况之下,她的这个邪恶计划,便只能暂且搁置了。 心中想着,她又白了自己这不听话的皇弟一眼,不知为何,此时的她竟然有些想念起她的孪生哥哥来,虽然很多时候,他都显得平庸而愚蠢。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战端 就在姜澜尚且还在为这些琐事头疼不已的时候,数千里外的提阿要塞,已经展开了战争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会战。 提阿要塞,从名字上来看,就不像是大夏本土的名字,这是吕底亚帝国时期,所修建的要塞,距今已有200年。而现如今,前膛炮在已知世界的两规模运用,这种原本足够被称为坚城的存在,也已经落寞,即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虽然定岳山以西的大夏西路军,原本的数量也只有两万,但在战争开始后,西路军的指挥官很快就将驻扎在定岳关的两万剩下的西路军压上,在一段时间内,形成了对第拉那联军的数量优势。 虽然此后各地的驻军一路大败,甚至还被包了好几个大饺子,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兵力。但终归仍有两万的剩余兵力幸存,并从各地辗转来到提阿要塞——这个定岳关外的最后一个大型城防设施内。 而现如今,这剩余的两万军士,都已经算是从血与火的战争中磨练出来的精锐之师,与之前承平了将近二十年的乌合之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自从山南战争开始后,虽然后方的神都方面也一直承受着来自北方阿瓦尔王国的压力,但最终,各地的总督还是识时务地尽力向定岳关外派遣兵力。 而这些兵力并没来得及支援之前的战斗,大多数都暂时性地留在了要塞内。 一时间,提阿要塞忽然之间变成了蜘蛛网之上的结点,几乎所有与这场战争相关的将领、军队都集结到了这里。 第拉那一方,虽然一路大胜,但几场战役之中的减员叠加起来,也算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即使沿途有吕底亚帝国的残党陆续加入,但如今最终也只凑得出3万人。 而大夏一方,算上西路军的残军,与定岳山东部各地总督派遣的民兵,加起来也是堪堪三万之数。 当然,并不包括这段时间内在敌后搅得风生水起的第二十二皇子姜澜。 而几乎所有对用兵有一些常识的人,都明白,这看似坚固的提阿要塞,可能都挡不住第拉那炮兵的一轮轰击。也就是说,从兵力、地形上来说,双方都很难说有什么优势。 所有有识之士都有一种预感,皇帝陛下亲自率领的生力军,可能已经来不及赶到战场了,这一次会战,恐怕将要决定定岳山以西、乃至整个山南半岛近百年的土地和归属。 虽然战鼓已经响起,两方的士兵即将短兵相接起来,但身为指挥官的伯爵大人并没有亲临战场,而是在围帐内注视着摆在他面前的战场地图,波澜不惊。 作为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者,伯爵大人不论从身体力量、还是精神状态,都很难显现出当年的勇力。而年轻时候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在他步入中年以后便不断地摧残着他的肉体和精神,以至于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亲自上阵搏杀的能力了。 就算是视力,也变得模糊不清,需要耗费很大的心力,才能真正看真切眼前的地图来。 但是这样一个老人,却真真切切依然有着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 虽然此次的联军中,一些泰西诸国的圣战士们曾经质疑过这位已显暮色的老人,但一次次战斗的胜利,却让这位决策者从联军之中积累的绝大的威望,如同他年轻时一般,这些暂时委身与他手下的战士们,也通通折服于他的天才,在联军中,建立了一种近乎个人崇拜的威信。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那日斐迪南王子离奇失踪后,瓦伦西亚的援军不仅没有任何的表示,反而更加一致地团结在这位伯爵的手下。 对于军队、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能打胜仗的统帅自然比愚蠢地让部下送死的受欢迎,这些瓦伦西亚的援军在破城后,一向对破城后的劫掠极为反感的伯爵大人,竟也默许了他们的劫掠和屠杀,这更加助长了他们的这种心理。 更何况,援军之中上下都有一个很天真的共识:那位伯爵大人只是暂时性地把王子殿下软禁了起来而已,战争结束后,自然会把他放出来,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这位伯爵大人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过只是一个伯爵而已。 在伯爵大人细细看着地图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一个身影走进了他的营帐,他不自觉地将眼睛移了过去,发现是个与他一般年纪的老人。 到了这个年纪,伯爵大人近端的事物看不清,但在远端的话,却看得非常真切。 这位老人虽然已经皱纹上脸,但在他人的感知中,却完全没有伯爵大人那般的苍老,反而是精神矍铄,看起来,平常应该是保养地非常不错。 “伊苏利亚先生啊,有什么事么?”伯爵大人揉了揉眼睛,淡淡问道。 这位老者,正是图兰城原本的第一家族——尹氏家族的族长尹安! 投入到这位伯爵大人的帐下之后,尹安便抛弃了当年为表忠心而改的华夏名,重新使用起他的吕底亚名:安德罗尼卡.伊苏里亚来。 尹安看得出来,眼前的伯爵大人精神并不是很好,他鞠躬致意,随即直入主题:“伯爵大人,后方传来消息,您的女儿玛丽安娜小姐,在被拥立为第拉那的女伯爵后,拒绝了与大夏第二十二皇子姜澜的联姻条件。” 伯爵大人略微地抬起了眼皮,神色淡然道:“虽然不愧是我的女儿,还算是有点骨气在,但是那位皇子殿下这方,倒似乎也有些内部分歧在。” 尹安面露疑惑之色,但见伯爵大人丝毫没有对他解释的意思,也很快收起了这副表情,恭敬以待。 “伊苏利亚先生,您放心,既然您念及旧情,投奔到我这里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伯爵大人缓缓说道,“如果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尹安拘谨地点点头,随即快步离开,而伯爵大人在他离开后,淡然,甚至略微显得有些呆滞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些许的厌恶之色。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克鲁耶 对于尹安,原本图兰成最有权势的人物,他派人与其联系,只是为了重复当年的故事,将图兰成兵不血刃地拿下而已。 但是他首先没有想到,那位戍守图兰城的皇子殿下早就主动撤离了此地,他更没有想到,面对那位皇子殿下,在近乎算得上是政治斗争的争锋相对中,这位看似老谋深算的尹家族长竟然就这么彻底地败下阵来。 最后,连几乎半放弃图兰城的姜澜,这位尹安都没能拿下。 虽然这个交锋对最后的结局,影响算得上是微乎其微,图兰城是否在大夏帝国的控制之中,对伯爵大人的整体计划是没有多大影响的。 但是,这也算是让伯爵大人略微地看清楚了尹安的上限,这不过就是个依靠出卖他人来濯取利益,其他说不上一无是处,但绝对斗不过顶尖人物的普通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便主动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这是他年轻时候所养成的习惯,一旦遇上不顺心又对大局并无影响的事情后,他的心中会自动把这些事全部抛诸脑后,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大脑去想写有用的东西。 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却听得附近似乎隐约有喊杀的声音,不由有些好奇,便缓缓走出了营帐之外。 一切如往常一般,除了营帐外并没有休整时整队的兵马以及略微有些颤动的大地以外。 “伯爵大人!”一位戎装青年见到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突然走出营帐外,连忙惊慌说道,“大人,您身体欠佳,还是先回营帐歇息吧!” 伯爵大人露出一抹异色。 这位戎装青年叫做克鲁耶,是他20年前进军定岳山以西之时,收养的一个吕底亚孤儿,二十年里,他也算是成功地成长为了一个英俊硬朗的青年。 伯爵大人对这位克鲁耶算得上是极为满意,甚至一度有让他入赘给玛丽安娜,再许克里斯蒂亚诺家族的香火的想法。 这个想法曾为很多人所知,而当事人中的两位,克鲁耶算的上对此喜不自胜,而玛丽安娜也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的意见,以至于很多第拉那伯国的上层,都已经做好称呼他“克鲁耶伯爵大人”的打算了。 直到那位斐迪南王子的到来。 而克鲁耶也算得上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在这种是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容忍的情况下,伯爵大人甚至已经做好承受他的喝骂甚至某种程度上报复的准备了。而这位英俊的青年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一如既往地对伯爵大人效忠。 这反倒让伯爵对其感到惊异,出于某种补偿心理,这几年里,他也让这位青年开始接手原本在他的计划里,还需要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历练才有资格触及的工作。 而克鲁耶也算得上争气,对于这些工作,他做的比第拉那高层中的一些年长者都要来的好。 祸福相依,这一次斐迪南王子被伯爵大人秘密谋杀,意味着其与玛丽安娜未能成行的婚事也即将被摆上台面。知情者倒是有些羡慕起如今已经身居高位的克鲁耶来了。 伯爵浑浊的双眼看了克鲁耶一会,又眺望向远方问道:“前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么?” 克鲁耶急切道:“大人,您大病初愈,还需要充分的休息,还是暂且不要......” “我没在问你这些!”伯爵大人并未生气,但简单的情绪波动还是让克鲁耶不再言语。 “是的,已经开始了。”克鲁耶低下头恭敬说道,“我们前排的部队在要塞之外四里遭遇了敌军主力,如今正在激烈地作战。” 伯爵的双眼恢复了清明,眼中有一道精光闪过:“看来,这一次对面大夏的统帅,也不算是什么蠢货,知道那提阿要塞早已落后于时代,根本挡不住我们,便想办法在野外正面作战。” 克鲁耶依然低着头,他知道,这位伯爵大人在数日前,有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而暂时昏迷过,醒来之后精神状态便大不如前,便下放了权力,把军事指挥权暂且全数交到各个军队的手中。 而看起来,这位伯爵大人如今的思维能力并没有退化,他在克鲁耶短短一句话所陈述的战况中,得出了和前线的指挥官们相同的结论。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什么指挥、士气、操练都只能算是辅助作用,现在能做的,倒唯有祈祷了。”伯爵脸上忽然有些黯然,不禁说道。 “伯爵大人您,也相信祈祷么?”克鲁耶轻声问道。 “我以前并不相信神圣殿堂的那一套、现在也不怎么信。即使我名义上已经皈依了他。”对于克鲁耶的提问,伯爵大人很贴心地解释起来,“但当年岁见长,有些事情实在是力不从心的时候,花费点时间在并没有什么效用的祈祷上,倒也能有些心灵上的安慰。” 说罢,伯爵大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道:“我今天还真是有些多愁善感,对你这个年轻人说这些干什么。” 克鲁耶沉默一会,认真答道:“不,在那之前,我从没有意识到哪怕是伯爵大人,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别把我当作已经逝去了千年的那些神明。”伯爵大人笑着训斥道。 忽然,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对克鲁耶说道:“哦对了,小克鲁耶,这里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是关于玛丽安娜的。” 克鲁耶听了,脸上却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丝煞气。 “有确切消息传来,说玛丽安娜以极为明确的态度拒绝了大夏皇子的求婚。”伯爵大人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却暗暗叹息起来。 “她落到如今这副境地,完全就是她自作自受而已。这个叛徒怎么样,又与我何干。”克鲁耶面无表情地说道,又有些惶恐地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说伯爵大人对此事的处理有什么问题。” “没事的。”慈祥的微笑依然挂在伯爵大人的脸上,“话说回来,既然战端已起,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呢?总不会像你这样勇武的小伙子,都对战场产生畏惧感了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托付(上) “大人说笑了。”克鲁耶应声道,“只是因为大人身体抱恙,所以军中高层商量过,要留下一小队人作为您暂时的护卫而已。” 伯爵大人对此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淡淡“嗯”了一声。 当然,他心中明白,克鲁耶绝不是因为畏惧而选择远离战场——事实上,他的勇武算的上军中皆知,在他尚且16岁时,第拉那伯国便遇到过极为凶险的战争,夏皇亲率十万大军想要一举平定大夏的西部边界。 而克鲁耶,作为近乎伯爵大人养子一般的存在,并没有如伯爵大人的两个亲生儿子一般畏惧怯战,反而主动要求入伍,从第拉那军中一个小卒做起,慢慢爬升到如今这个位置。 现在的他,说是第拉那伯国的二号人物,也绝不能算夸张。 当然,这是在玛丽安娜负气出走后,才有的结果。 从凶险的战场之中屡立奇功,而且其中并不乏需要拼死一搏才能最终获胜的战争,这样一个人若是说畏惧战场,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克鲁耶善解人意,知道这位伯爵大人对全部兵力并没有压上作战感到不满,便讨好地笑了一下说道:“大人,您应该清楚,这支军队如今的主心骨有且只有您一个,若是您有了什么闪失,即使我们轻而易举地赢下了如今的会战,也没有人可以把力量重新整合起来一致对外的。这是我们极为高层理性的协商下得到的结果,并没有夹杂任何情感上的因素。” “小克鲁耶,并不是没了谁,这方世界就不存在了。”伯爵大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即使眼前这个青年早就生的比他还要高大一分,他还是习惯性地称其为“小克鲁耶”,“即使是当年诸神离世,我们这些凡人不还是这么平平稳稳地过了数千年么?” “但是没了伯爵大人,对我们而言这方世界便不存在了。”克鲁耶抢着说道,“伯爵大人,为了您自己,还有我们这些追随您的人们着想,这一次您就在后方安心养病,等着我们得胜而还的消息吧!” 伯爵大人沉默了一会,问道:“既然如此,那先与我说说,如今我们的部队是谁在指挥?” “瓦伦西亚的科尔多瓦将军。”克鲁耶果断地答复,“除了伯爵大人之外,我们一致认为这位将军乃是如今在我们这方的将领中最富才华的。” “科尔多瓦?那小子确实有一套,不过他太过执着于火器应用了。”伯爵大人给了一个评价后,便不再阐述自己的观点,“既然是他在主导,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太过担心战争的成败。” 克鲁耶微微张大了嘴巴。 他原以为,伯爵大人会因为他们将最高军事指挥权让给一个外人——还是其中异样心思最多的瓦伦西亚人有所异议,但却没想到伯爵大人竟然就这么默认了这个事实。 事实上,瓦伦西亚援军的确曾经算是最不听伯爵大人命令的军队,直到那位王子殿下被伯爵大人秘密处决后,援军被短暂地化整为零,才逐渐听话起来。 而这位科尔多瓦将军,在瓦伦西亚援军被整编到其他部队后,亲自前往伯爵大人的所在地,然后和盘托出了自己对于他们的斐迪南王子殿下目前处境的猜想。 而这猜想,与事实可谓是八九不离十。 克鲁耶当时既惊且怒,甚至当时就想把这位科尔杜瓦将军格杀当场。但是伯爵大人却隐晦地制止了他,并将他暂时撵到了外面。 克鲁耶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夜之后,瓦伦西亚援军再次被整合起来,原本作为援军第四把手的科尔多瓦将军则一跃成为了这个部队的最高指挥官。 并且,他在之后的大小战役中,屡立奇功,彻底洗刷了瓦伦西亚援军之前在西云镇下流血漂橹的耻辱。 最终,联军中的所有人都承认了他那似乎来路并不正的最高长官头衔,并且大多数人都极为欣赏他的军事天赋。 看着克鲁耶惊疑不定的神情,伯爵大人不由会心一笑:“这决议都是你们提出的,怎么现在一看,小克鲁耶你倒是有所异议了?” “在下只是为了暂时性地提高联军内部的凝聚力,不让我第拉那的本土军队搞特殊,才举荐了这么一个外人。”克鲁耶老实答道,“说实话,把指挥权拱手让出,我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伯爵赞赏地看着他,这么几年下来,当初只懂得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少年也成长地略懂一些权术斗争的皮毛了。 或许,自己百年之后,把领地托付给克鲁耶,也并不是什么很难下的决定? 伯爵大人这么想着,却又正色对克鲁耶说道:“小克鲁耶,你可有兴趣,继承我的领地?” 克鲁耶心中惶恐,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即使玛丽安娜已经投敌叛变,可大人您膝下还有两位公子......” “哼!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一旦让他们继承领地,我第拉那伯国也算是时运到头了!”伯爵大人毫不客气地评价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克鲁耶不敢接话。 伯爵大人的神色再次和缓,他温和地盯着克鲁耶:“小克鲁耶,我在第拉那城这二十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你是其中最忠诚也是最有才干的,怎么样,你只要现在说一个‘是’,我便立刻为你的第拉那伯爵头衔铺路。” “这......” “还有,克鲁耶,这个问题你必须诚实作答。”伯爵大人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虽然玛丽安娜已经落入敌手,并且对我做了不名誉的事情,但是等她被我们救回后,你还愿意迎娶她么?” 克鲁耶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片刻后,他恭顺地给了一个回答:“若是伯爵大人的意思,我便会照做。” “很好。”伯爵大人再次露出一丝笑容,“我不需要你对她有多深的感情,你只需要知道,虽然玛丽安娜如今依然是我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这一次之后,名誉必然会受到影响,而当我百年之后,你作为女伯爵的丈夫和第拉那伯国的英雄,将会牢牢将第拉那伯国的军政大权抓到手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托付(下) 克鲁耶并没有任何的表示,而是苦笑了一声说道:“大人,这些事情,还是等战争结束了,再说吧!” 伯爵大人看着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来我确实是老糊涂了,这些事情,确实不是这种时候应该说的。” 但是克鲁耶知道,这位伯爵大人,即使如今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对他说的所有话都绝不能说是不合时宜、或是没有意义的。 他从来不会低估眼前这个老人的智慧,更不会低估作为他最看重的女儿——玛丽安娜的手段。 克鲁耶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即使被放置到第拉那伯国的高层之中,他的出身依然是一个从战场上搏杀出来的小兵而已。事实上,除了武勇以外,其他后天习得的城府、政务这些,虽然不能说是毫无建树,但毕竟,他算是没有天赋的那种人。 至少,如果真的要和玛丽安娜比这些,他完全是比不过的。 伯爵大人说得好听,等他百年之后可以军政大权一把抓,但是那之后,他斗得过依然有着巨大势力的玛丽安娜吗?即使那个美貌聪慧的少女将是自己的妻子? 没错,他的确对玛丽安娜一直抱有某种微妙的感情,但他毕竟已经过了为了爱情能抛弃一切的懵懂年纪,已经懂得把感情这种东西放到天平之上衡量了。 当然,这是一方面,这场战争的结果,又是另外一方面了。 事实上,在战端开启之前,他与玛丽安娜其实是站在同一个阵营上。 那便是,绝不能同大夏帝国主动开战。 倒不如说,除了早就有所准备的伯爵大人以外,第拉那城所有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高层,都是对这个持一定的反对态度的,但是奈何伯爵大人积年累月的个人威望过高,还是让他力排众议,强行开战了。 虽然说,伯爵大人接下来的行动,让他们看清楚了,伯爵大人绝对是有备而来,一时间势如破竹,几乎要攻下定岳山以西的所有土地。也因此,大多数的高层也扭转了往常的印象,重新对这位伯爵大人奉若神明起来。其中,也包括了曾经为了阻止伯爵大人的军事行动,甚至为敌方图兰区域提供军事帮助的玛丽安娜小姐。 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克鲁耶。 克鲁耶从某种程度上说,一直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他不会去考虑政治乃至外交这些复杂而又一窍不通的事情,只会往纯军事角度考虑。 虽然第拉那伯国一路大胜,但直到目前为止,单纯国力方面依然都被大夏碾压,毕竟当年控制整个山南半岛,以及诸秦之地大多数沿海省份的吕底亚帝国,在与控制诸秦之地内陆的大夏帝国。在东方的争霸中都常常落入下风,乃至最后灭国。 更不用说,仅仅握有一半山南半岛的第拉那伯国,对占领区的资源和人力,都来不及完成整合。 以至于,大夏的溃兵们聚合起来,依然有与如今的第拉那伯国,在数量之上握有一定的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克鲁耶依然从内心深处,认为第拉那伯国不可能赢下这场战争的关键。 而不论是伯爵大人,还是第拉那伯国被征召的普通士兵,都清楚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次战争,若是第拉那一方胜利,那么最多控制住半个山南半岛,以定岳关为要地,阻挡国力强大的大夏进攻。形成割据。 而若是大夏一方胜利,那么第拉那伯国唯有灭亡一途。 所以,他才没有着急着感激涕零接受伯爵大人近乎托孤的行为,因为他知道,如今的伯爵大人,赠与他的东西,其实相当于水中花、镜中月而已。 更何况,这赠与之中,即使是最像赠品的玛丽安娜,如今也都还在那位大夏皇子的魔爪中。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其实最近以来,已经有传言说,那位玛丽安娜在委身于那位皇子殿下期间,已经有了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传言是怎么来的,是否可靠,克鲁耶并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那位玛丽安娜,一直以来,其实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出于男女之情上的好感。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那位斐迪南王子强行订婚之时,站出来大闹一场。 如果玛丽安娜真的也对自己心有所许,也许那个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在那个场合把那个瓦伦西亚的混蛋揍个狗血淋头吧?克鲁耶苦涩地想着。 “怎么,有心事?”伯爵大人感知到了什么,眼睛直视着克鲁耶。 “没什么。”克鲁耶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担心前方的战局而已。” 此时,从远方传来的喊杀声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金铁交击的声音,很显然,两支军队已经彻底地厮杀在了一起。 这个时代,虽然双方都配置了一定的炮兵部队与火器部队,但这些部队并没能发挥出太多的效用,如今真正决定战局的,依然是冷兵器之间的对抗。 渐渐的,从远方传来的杂糅声音逐渐地变小,而且正在变得更加细不可闻。 克鲁耶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作为一个战场上腥风血雨幸存下来的人物,他自然知道,这是战线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一种讯号。 而这意味着,己方可能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正逐渐地逼迫对方将战线退后的表现。 而伯爵大人也感觉到了什么,向前缓缓走了几步,想要跨上自己的战马。 “大人。”克鲁耶小心地搀扶。 “无妨。”伯爵大人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即在克鲁耶的帮助下跨上了战马。 “小克鲁耶,随我一同往前。”伯爵大人一脸沉静,浑浊的双眼不住地看向东方。 “是。”克鲁耶并没有任何的犹豫,而是随着伯爵大人,一同往前。 毕竟前方已经显露出了胜利的迹象,这样一来,即使伯爵大人想要往前线跑,想必是没有多大的危险的。 于是,他赶紧招呼上了几个随从,护在伯爵大人的身边,几人驱赶着上好的马匹,往已经显现出一些晦暗的东方天空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内政 “......所以说,其实西云镇的山地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地形,这山南半岛唯一适合用来炼山成城的存在了?”姜澜一头黑线地看着眼前的康拉德。 康拉德此刻也显得局促不安,慌忙站起来点头应是。 由于在前线,第拉那伯国已经和大夏爆发了国运级别的会战,所以,也就导致后方异常的空虚。 虽然姜澜一方出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因此而选择在其后方大肆扩张,但是,这毕竟意味着一段时间的和平。 所以,姜澜也终于有空闲,在内政上对如今他所拥有的三大地区——图兰城、西云镇以及第拉那城进行一番建树了。 首先,就是对第拉那区域城防体系的扩充了。 第拉那区域如今对于姜澜所拥有区域的战略地位,算是极高的,它和西云镇一起,一东一西护住了中间最为富庶的图兰区域,而其多山的地形也保证了其守备的容易程度。 因此,姜澜如今的防备战略,基本上是遵循“西出兵”、“东建船”的策略的。 “西出兵”,便是将绝大多数的主力部队压到西云镇中,只在图兰城和西云镇留下少数足够保证社会秩序的部队;“东建船”,则是想办法在云湖上建立一支有足够防备力量的舰队,最好能做到主动出击攻击云湖东岸的程度。 而原本,姜澜的谋划,本是要用康拉德当初使出的“炼山”手段,将第拉那的防备提升好几个档次的,但事实证明,他似乎有些想当然了。 “也就是说,我所设计的‘棱堡’,用炼山之法并不能将其实现?”姜澜再次发问确认,他对此实在是有一些不甘心。 “殿下,那炼山之法,本就是用来建立那种最为普通的城墙的。”也许是因为天气在这些时日逐渐转热,康拉德脸上有汗液滴下,“而西云镇最外侧的那层丘陵,其形状本就有些近似于殿下您所设计的城墙模型,这才能做到直接以其为胚子,做出城墙来。 “事实上,邬瑞师傅最开始坚决反对我用炼山之法,就是因为从正常角度说,是不可能用炼山法建造出那种城墙的。” 说着说着,康拉德脸上的紧张神色就渐渐消失,转而露出一副自豪至极的神情。 姜澜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而他现在也正在气头上,他不由得挥了挥手,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你便用炼山之法,建造出那些旧式的城墙出来!” “是!”虽然康拉德一向不会察言观色,但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是清楚如今招惹这位金主并不是什么好事,连忙行礼告辞。 而就在离开行宫之时,他冷不防与他口中的恩师——邬瑞擦肩而过。 这不由惊出了他一身冷汗,连忙加快脚步离开了此地。 邬瑞并没有对康拉德做出任何的表情,而是同样地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到姜澜身前略施一礼。 “殿下,听说您要效仿西云镇之事,用炼山之法加固第拉那区域的防备?”邬瑞小心地出声问道。 “我想过那样,不过康拉德先生说这并不可行。”姜澜不动声色地说道,“难道邬瑞先生有相反的意见?” “单从这一点来说,我和那孽徒的观点一致。”邬瑞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随即恭敬说道。 “这样......”姜澜沉思了一会,随即很自然地笑道,“看来我的确是想当然了,炼金术的事情,确实由炼金术士自己来解决比较好,我这样的门外汉查收,确实之只能徒增烦恼。” “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邬瑞讨好地笑了一下,随即正色说道,“这炼山之法,虽然看起来壮观异常,称得上是炼金术之中最能被称为‘巧夺天工’的技术,但是其原理却并不复杂,只需要耗费上不少人力而已。” “即使如此,它所消耗的人力也远远比凿掉山脉,建造城墙要少得多。”姜澜用纯粹的管理者思维回答道。 “这倒是实话。”邬瑞并没有急着反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炼金术的确需要简明扼要,太过复杂的术法,只能成为大炼金术士的戏谑之作而无半点实用价值。” 不过邬瑞显然不是为了和皇子殿下探讨这些而赶赴到此处来的,他说完,略一沉默,便直接切入主题道:“殿下,这尿素的储备,似乎快要用尽了。” “西云镇和图兰城的工场都已经全面恢复生产了,即使如此也没不能满足需求么?”姜澜皱了皱眉头。 从收复图兰城的第一时间开始,姜澜便想尽办法开始了尿素的大规模生产,在他的构想之中,第一批尿素的发放将会是完全免费的,乡野农夫们可以自动地得到这些。 由于姜澜的威望,早不是半年之前那纨绔的皇子殿下可比的,以政府信用背书,这种意义不明的晶体推广的效率倒是比之前快了很多,但他并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的畅销。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图兰城的市民有很多都在被敌军占领一段时间之后,失去了自己的产业,举家搬迁到乡野之中去开垦荒地了,对于这些人,我们也需要发放额定数量的尿素......” 姜澜了然,图兰城由于各大家族搬迁、第拉那联军占领,很多产业都异常惨淡,正处于一个百废待兴的当口上,而人口有很多都流入了乡野之中。 而现在,由于第拉那区域人员凋敝,一些走投无路的城市破产者甚至选择暂时性定居在第拉那区域,丝毫不管人生地不熟以及常年对第拉那伯国的不良印象。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第拉那区域,反而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一些元气。 虽然这并不是姜澜愿意见到的,毕竟第拉那伯国不是自己的根据地,自己在那里算得上根基极为不稳。 但作为一个统治者,他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这些原本图兰城的市民,为了自己的生计而远走他乡的行动。这种行为和暴君无异。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矛盾 “那便这样,扩大工场的规模的运行?”姜澜皱着眉头出口。 邬瑞摇了摇头:“殿下,目前这‘尿素’对乡野农民是免费发放,如果继续扩大生产,我怕资金会有所不足。” 姜澜如今的税收算是非常充盈的,毕竟在西云镇的路修通之后,凭借过关的费用,便已经足够维持正的财政收入了;况且,炼金工坊出品的尿素,仅仅只需要木炭和水这两种并不昂贵的原料而已。 但是,其中的人工费用,在规模逐渐扩大后,也有些承受不起了。 “这样么?”姜澜皱起了眉头。 去年入冬之时,姜澜所想的,只不过是在第一年对这种新事物进行推广,而第一年收到成效之后,第二年再用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农民。这也是姜澜再第一年免费发**素的初衷。 但是,在原本的计划里,尿素只会分发给少数农夫,让他们试验其成效而已,而第拉那伯国的入侵,则是完全地打乱了这个计划。 由于如今姜澜所控制的土地,从实际上来说已经是大夏帝国的飞地了,原本粮食的运输路线也早已被切断,要做到彻底的自给自足,尿素这种原本还算是无关紧要、给足够时间推广开来的物质,一下变成了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虽然姜澜不遗余力地扩大着生产,但除了他以外,包括邬瑞,对这种产品都没有足够的自信,姜澜手下的智囊团一直在阻挠他不要“盲目扩大生产”。 只能说,一件新事物的出现、推广,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非常艰难的。姜澜这下算是有了切实的体会。 “那么,就先暂时保持现状,先将制造出来的尿素,全部分发给农民们。”姜澜扶了扶额头,“对了,第拉那区域前往开垦的农夫们优先。” 邬瑞是一件没有明白姜澜的用意,但他还是恭敬道:“是。” 第拉那区域多是山地,可以说只能在夹缝之中才能寻找到一些相对细碎的可开垦地。而如今,第拉那区域的自耕农大多数却都是从图兰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们,本身的财富也是趋近于无的,从客观上来说,确实是他们最需要“尿素”这种东西。 当然,若是真有人看不开眼,拒绝了皇子殿下的这番好意,忽视了这一袋袋看起来极为可疑的晶体的话,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怪不得姜澜了。 邬瑞在完成对姜澜的汇报后,正要告辞离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皇弟,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邬瑞往身后看去,却见一个轻灵的少女,穿着大夏的贵族女性最喜好的罩袍施施然走来,便连忙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姜仪只是淡然地回了一礼。 邬瑞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这位公主殿下对自己、乃至康拉德那样的炼金术士极不友好,只是碍于澜殿下的脸面,才没有当场撕破脸表达不满而已。 当然,这种态度,邬瑞早在很多大夏本土人的交往中看到过,倒算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时候,他自然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就是找不痛快,连忙向皇子殿下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姜澜看到自己的皇姐,又有些头疼起来。 姜仪的到来,确实很大程度上减缓了自己的压力。 如今,刘枫主管西云镇、姜仪和许凌合作主管图兰区域,而姜澜自己,则将八成的力都花费在新近征服的第拉那区域之中。不用再像当初一样,一把手全抓了。 事实证明,姜仪在那之前,把原本并不突出的红河区域治理成定岳山以西最为富饶的区域,手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也是为什么,姜澜要横插进去一个许凌给她捣乱的原因。 他知道,这位皇姐向来不安分,插上一个楔子让她无法自由地行事,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制衡手段。 当然,其结果就是,姜仪想要在图兰城搞得一切类似于“新政”的玩意,都被许凌联合各大家族的势力,给一一化解了。 没错,如今图兰城的各大家族,从事实上来说,已经和姜澜同穿一条裤子了,毕竟当初姜澜把他们的势力暂时性地移到西云镇中,从客观上来说,是拯救了这些家族也不为过。 再加上他们的战后重建,都必须依托姜澜这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一来二去,原本差点要算是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力,终于苟合到了一起。 因为清楚各大家族的势力、加上各大家族如今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姜澜这边,姜澜才安心地放任图兰城给自己的皇姐胡搞了,反正再怎么搞,自己总还是有能力随时收回他的权力。 这一点,姜仪也是心知肚明,但心中不爽的同时,便也只能认命,她现在其实就相当于姜澜的打工仔而已,这一点,她自己也非常清楚。 “皇姐所说?难道是说我如今所做之事,并不重要么?”姜澜有些无奈,但还是针锋相对道。 姜仪毫无所动:“皇弟,虽然粮食之事算得上至关重要,但用这种奇技淫巧的手法,怎么可能管得好粮食呢?” 姜澜皱起了眉头:“皇姐,对于炼金术之事,我们早已约法三章,还请不要妄自评论了。” 由于姜仪对神秘侧极端不友好的态度,姜澜迫于无奈,只得让她承诺不能对这些事妄加评论,虽然姜仪当时算是痛快地答应了,但后面的表现倒算是一点也不痛快。 这种观念上的东西,也只能慢慢地改变。姜澜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倒也对姜仪的这些举动表示了谅解。 姜仪冷笑道:“好,我对此不予置评。但是皇弟,前方如今正战地如火如荼,我们还要关心在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么?” “仪皇姐。”姜澜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你今天怎么看来火气很大的样子?” 在姜澜的印象中,这位聪慧的皇姐一直以来,都表现出了足够的优雅和智慧,今天展露在他面前的这副气急败坏的罕见模样,姜澜心中既打鼓,又对此感到了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位皇姐完美无瑕的面容。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还不是因为......”姜仪正想出口发泄一番,却看到姜澜若有若无的笑容,脸色一变,“哼”了一声。 姜澜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心中却并不如此。 很明显,姜仪正为图兰城中的麻烦事而心烦意乱。 也许,如今的图兰城已经完全为姜澜所控制,姜澜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图兰城都几乎能达到言出法随的效果。但很明显,对姜仪并不如此。 姜澜在短暂的接触中,非常清楚这位皇姐的实力和野心,对于这样一个人投入到他的手下,他自然要拿出十二万分的戒心。 出于对她能力的肯定,姜澜将图兰城的大小事务暂且交给她来管辖,而为了防止她的势力做大,又为她准备了一套全家桶,先是与各大家族通好气,如果这位皇姐做出了什么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情,尽管可以告知给她的副手许凌。 原本,姜仪和许凌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瓜葛,原先是可以做到相处融洽的。 可巧就巧在,因为对玛丽安娜的态度问题,她们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姜仪坚定地认为,为了实现玛丽安娜这个政治资源的最大化,自己这位皇弟必须将她收入后宫,越快越好;而许凌出于女性最本能的心理,几乎是非条件反射一般展开了反击。 而这反击的重点,就是配合图兰城的各大家族,阻止姜仪的任何改革行动。 虽然姜澜也早就表示,图兰城如今很好,并不需要进行改革。 作为一个有过地方执政经验的人,姜澜自然知道,姜仪在图兰城推举改革,只不过是为了借改革的名号收拢权力而已。这一点姜澜自己也做过,通过大刀阔斧的制度改革,姜澜曾经在西云镇近乎做到了一言堂的水平。 当然,姜澜在西云镇的各项措施,的确有了利民的效果,在民众的拥戴下,他依靠不断上涨的声望才做到了这些。 当然,姜澜也不会对姜仪这种收拢权力的行为妄加指责。他知道,暂时性来说,姜仪与自己的目标是一致的,两人如今都在一条船上,只不过对于这艘船要驶往何方,两人都还有一些不同的意见而已。 不过,主场作战的姜澜对姜仪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虽然两方意见相左,但此刻天平是完全偏向姜澜这一方的,他有无数的手段让姜仪交出如今的权力。 而姜仪如今,虽然把握着图兰城的权力,但更多时候,也只能充当姜澜顾问一般的角色。 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撕破脸皮,他们都是聪明人,都认为这样的现状处在可控的范畴之内。 双方都在内心打算盘打了很久,才由姜澜率先打破沉默: “皇姐,您的意思是,如今前线战事正烈,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为前方部队尽一份绵薄之力么?” 姜澜半调侃,半询问着道。 在大夏帝国的整体战略方面,姜澜是偏保守的,一向认为守着一亩三分地,守住就是对大夏最大的贡献;而姜仪属于激进派,她坚定地认为,身在敌后,需要对外界发起一定的骚扰行动。 第拉那城与图兰城的攻略,很大程度上也是姜仪在支持。 这并不是说澜殿下不顾大局,只知保全自己了。 事实上,由于姜澜在西云镇利用某些小手段,将第拉那联军的主力困在西云镇外达一月之久,可以说,他算得上是此次战争中,对战争影响最大的皇子殿下了。 如果有谁说皇子殿下只顾保全自己,那么一月之前,在西云镇之外的很多事情都能封住一些有心人的嘴。 更何况,现在这个当口,即使是激进派的姜仪,也并不认同主动出击。 姜仪面对弟弟的调侃,不由嗔道:“皇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还没愚蠢到那个地步。” 也许在一月之前,姜澜通过某些军事手段袭扰第拉那联军后方的补给线,是可能有所效用的。但如今大会战已经爆发,在这个时代下的会战,最多持续两三天而已。说不定他们两人谈天的间隙,这场大会战就已经落下了帷幕。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切断第拉那伯国后方的整个补给线,对于战局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了。 会战必然要出现一方胜者,若是大夏一方胜利,那么近乎透支了所有未来发展的第拉那伯国,在内部就要崩溃,何况他们的领地也已经被姜澜所占据。 而若是大夏一方失败,第拉那士气正旺的军队完全可以在攻到定岳关后,在关外留下少量部队驻守,立刻调转穿透攻击姜澜一方,那么姜澜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不过,也许皇姐您不知道,对于大夏的战局来说,我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主义者。”姜澜缓缓说道。 “失败主义?”姜仪此前从未听说过类似说法,即使这四个字中暗含着非常大的不妙成分,但她还是扑闪了一下眼睛表示好奇。 “简单地说,我对大夏此次的会战,并不抱乐观态度。”姜澜斟酌了一下,逐字逐句地说道。 “看来很巧,我也一样。”姜仪忽然笑了一下,似乎之前的不称心完全消散了一般。 姜澜惊讶地看了这位皇姐一眼,随即释然了。 大夏帝国此次的败局,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双方势均力敌,但第拉那联军此前已经击败过好几拨数倍于己的敌人,即使如今的西路军已经不是战争伊始之时的疲弱状态,但第拉那联军的精锐程度,依然是如今的西路军比不过的。 而现在,那位伯爵大人又成功地阅读了局势,赶在大夏的皇帝增援之前,便主动挑起了这场大战。这更加让大夏陷入到真实的危机之中。 “最新收到的消息,我军在提阿要塞外与其展开激战,军队损伤过半,不得已先撤入到了提阿要塞之内。”姜澜不带感情地阐述着从远方传来的战况。 “能够有序地撤入到要塞内,我方的将领至少算不得饭桶了。”姜仪叹息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算不得饭桶么?姜澜心中对姜仪的评价并不是特别感冒。 如果只是用“算不得饭桶”来形容这位将领的话,至少在姜澜看来,这算是一种侮辱。 作为一个在敌后已经坚持了数个月的领地统治者,姜澜自然知道,他们的邻居,也就是所谓的大夏西路军都是一群什么货色。 可以说,大夏帝国因为仓促间得到了定岳山以西,这一片与本土在地理位置上有着极大阻隔,却并不贫瘠,反而算的上旧吕底亚帝国经济中心的土地。为了某种程度上的势力均衡,在大多数地方都采用了类似分封的制度。 也就是,承认大部分投诚的本土贵族的权力,与各地的总督分享这些权力,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允许私兵的存在。 这虽然让局势变得相对平稳,毕竟那群投诚的贵族,对大夏在吕底亚腹地最头疼的敌人:吕底亚复国派可谓杀的比大夏的总督都要狠上一些。 这也导致了,如今吕底亚复国派首先的敌人,便是那些投诚的各地贵胄,而非幕后的黑手大夏帝国。 但是,这也导致了,大夏帝国事实上对这些地域的控制力不足。 最为明显的,就是西路军的战斗力之低,堪称大夏之耻。 西路军实际上,并不能严格地算是大夏的军队,其组成大都是由一些吕底亚的兵团改编而来。对大夏本就说不上忠诚。 大夏也深知这一点,并没有对他们有足够的资源倾斜。 毕竟,定岳山以西,从地理上来说,是一个近乎封闭的盆地,而西面便是泰西海。本就没有太大的外患需要守备。 第拉那伯国?那不过是个贫瘠而又渺小的土地而已,即使有韩兴这样的统治者,又怎么能对我大夏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威胁呢? 也因此,西路军堪称大夏帝国内部,最腐败、最不具备战斗力的军队。 至于这次,为什么大都由原吕底亚人组成的部队,竟然战至崩溃都不愿意投诚敌人的原因则是,西路军在和平时代,有另外一层名声极臭的工作:宪兵。 而且,是专门针对吕底亚复国组织以及其同情者的宪兵部队。 以至于,在战争开始后,原本明显显露出过要收编西路军残兵的伯爵大人,在内部的巨大反对浪潮中,迫不得已对战败的西路军士兵赶尽杀绝,以此来团结更多潜在的对那些投诚贵族、乃至大夏帝国有所愤恨的旧吕底亚人。 这样一支部队,如果战局偏向自己一方,姑且还会卖力作战;一旦己方出现均势乃至败象,很容易就会一溃千里。 而那位指挥此次作战的将领,竟能做到在初战失利后,有条不紊地后撤防线,这至少已经在良将的级别了。 在与姜仪谈话前,姜澜曾专门找了他帐下军事素养最高、又对大夏的军官体系有足够了解的罗伏讨论过,得出的结论是,在大夏帝国内部,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做到这点。 他还曾非常严肃地询问这位将领的名字。 这些情报都是刘枫收集,而姜澜对大夏本土的将领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当他说出一个名字时,罗伏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表示并没有接触过这么一号人物,莫说接触了,对这个名字,他都显得非常陌生。 “我方将领的名字,叫贺骏。”姜澜想起罗伏对其的评价,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贺骏?”如姜澜所想一般,姜仪也露出了一丝疑色,脸上露出苦苦思考的表情来。 但有些出乎姜澜意料的是,这位皇姐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说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我在红河城会见过一些西路军的高层,似乎其中有一个人名字叫作安条西亚......” “安条西亚?听起来像个吕底亚人的名字?”姜澜的面色古怪。 “是了,没错,他就是一个吕底亚人!”姜仪似乎是完全想起来了,激动地说道,“我记得,他还曾经很自傲地自我介绍说,他最近给自己取了一个华夏名,似乎就叫贺骏!” “这样么?这西路军,即使是高层和指挥官,都由吕底亚人担任?”姜澜微微皱起了眉头,本能上,他感觉这种做法似乎太过危险。 “这倒无所谓,这群高层手上都积累了自己同胞不小的血债,光是这些血债都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大夏服务。”姜仪脸上毫无波动,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一般。 事实确实如姜仪所说的一般,姜澜无力、也并不想反驳。 而皇姐此刻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有些怀疑地说道:“不过那位贺骏,似乎不过是西路军排名十来号开外的人物,怎么现在掌握了整个西路军一般?” 对此,姜澜倒是表示再正常不过:“战争年代本来军事指挥者的晋升速度就快,那位韩兴阁下,不也是从一个投诚的落魄贵族家族之中迅速爬升的?” “这么说来......”姜仪开始回忆起来,“那位贺骏给我的第一印象,的确是英俊、以及不似是西路军出身的干练......” 姜澜一阵无语,皇姐不管再怎么有才华,终究还是个少女心很强大的存在,对某个陌生男性的第一印象,通常都是从外观开始。 “我只记得,在那群充满了中年油腻味道的西路军高层军官中,也就那位贺骏能入得了我的法眼......”姜仪没有察觉到姜澜的异状,继续努力地勾勒着越来越清晰的记忆,“确实,如果假设他确实是西路军高层中最有真才实干的,这一次战争中脱颖而出成为西路军统帅的话,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 “如今我们前方的这位名叫‘贺骏’的家伙,如果单从行军打仗的角度看的话,确实是大夏匪帮的西路军中最懂得战争为何物的将领。”伯爵大人遥望着已经在天边出现了一丝轮廓的提阿要塞,对克鲁耶出声说道,“确实,能在战斗出现不利局面之时,果断地收拢部队后撤,光是这份功力便能被称之为合格的将领,更不用说他所统帅的,是这群腐烂到极点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境 克鲁耶吸收着伯爵大人对于时局的判断,心中倒是颇不以为然,不管伯爵大人如何地看重对面的将领,依然不能抹去他被同样数量的己方军队打得丢盔弃甲的事实。 而且,伯爵大人甚至没有亲自上场,光是指定一位瓦伦西亚的科尔多瓦将军,便逼得对面放弃了正面野战的想法,转而撤入提阿要塞,等待战机。 而在这个时代,已知世界的范畴内,所有旧时代坚固的城防都会被大炮所轰飞,对于城防战而言,防御的一方处于绝对的劣势。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西路军一方想要与其在外正面野战的原因。 也许......除了图兰区域内那龟壳一般,连炮弹都轰不开缺口的城墙吧? “小克鲁耶,也许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所想象的一般。”仿佛看透了克鲁耶心中所想,伯爵大人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让我指挥这场战斗,不论是代替科尔多瓦将军还是对面那个不知名的将领,我都难以做到他们的程度。” 克鲁耶一惊,对于伯爵大人而言,这算是最高层次的评价了,几乎要把参与此次战斗的两位最高指挥官,从纯军事角度说,抬到和他一般的位置上。 伯爵大人是何等人物?大夏时期打遍天下无敌手,乃至功高震主的存在;即使是第拉那伯国时期,在这么小的基本盘与强大的外敌面前,他也从来未尝一败。 简单地说,放眼整个已知世界,这位伯爵大人都可以称为天下第一的名将。 而天下第一的名将,是不可能有人能够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的。 踌躇中,克鲁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克鲁耶,我知道,你虽然是我第拉那的军中出身,但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里面,反而在用兵一道上算是没什么天赋的。”伯爵大人仿佛是在训诫后辈一般,指出着他的不足,“倒是在内政、动员方面,你倒是展现出了不错的能力,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重用你的原因。” “在下不才,让伯爵大人失望了。”克鲁耶恭敬说道。 “失望?”伯爵大人嚼了嚼这两个字,失笑道,“若是你这样的人都能让我失望,那我的眼界未免太高了。” 克鲁耶在疑惑中,继续听着伯爵大人的话语。 “小克鲁耶,大夏帝国有一句俗语,叫做‘术业有专攻’。”伯爵大人苦口婆心地训诫道,“大多数人都有他擅长的方面,不擅长的方面,你没有必要掩饰你的短处。既然你在用兵一道上不如一些手下,那么放手让他们去做,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定。” “那么伯爵大人您呢?”克鲁耶忽然心有所感。 “我?”伯爵大人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我什么都会一点点。” 这似乎像是根本没有自知之明的狂妄自大者才能说出来的话,但是克鲁耶却知道,眼前的这位老人,话语中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被很多当世与他共事、乃至成为对手的存在奉若神明。 克鲁耶并没有为伯爵大人近乎吹嘘的大实话而感到任何的触动,因为在以前,伯爵大人都是一副极为深沉的模样,连话都不会和他说太多。 而今天,伯爵大人所说的“废话”,已经多到克鲁耶没有办法忽视了。更何况,实在这种决定两国命运的大会战正如火如荼的情况下。 “伯爵大人,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克鲁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回避自己的疑惑,直接地问道。 伯爵大人愣了一下,低下头细细思考,又喃喃出声:“是啊,我今天怎么啰嗦地不像话呢?” 这种神情只持续了一会,伯爵大人脸上的思考之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肃然。 “小克鲁耶,也许我的内心也有所察觉,我时日无多了。”伯爵大人轻叹了一口气。 “伯爵大人,还请您不要说这些。”克鲁耶惶恐了起来,连忙劝阻道。 伯爵大人摇了摇头:“小克鲁耶,你应该知道,在玛丽安娜尚未展露出才华,而我那两个儿子又不成器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让你成为我的养子,用古泰西帝国的原则扶你上第拉那伯爵的爵位。” 克鲁耶不敢说话。 对此,克鲁耶一直以来心知肚明,但是这种话题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危险,由于伯爵大人当年的偏好以及一些若有若无的流言,克鲁耶一直被伯爵大人的其他两位亲生儿子所敌视,直到玛丽安娜成长到15岁,展露出和伯爵大人极端相似的一些特质后,他的处境才略微地好了一些。 “小克鲁耶,没必要这么小心。”看着克鲁耶如履薄冰的模样,伯爵大人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往事,脸上浮现出一丝恬淡的笑容,“如今玛丽安娜做了绝对错误的事情,即使她现在找到机会脱离了后方那位皇子殿下的控制,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也无法服众了。 “可以说,如果我真的死在这征服之路上,小克鲁耶,你是我身边可以托付的唯一之人了。” 克鲁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而已,从一开始就从没有野心想要登上权力的最高位,而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如今的所有成就全都来自于伯爵大人的恩赐,所以,即使伯爵大人对他青眼有加,他也从不会让自己站在不该站的位置,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伯爵大人神畔的忠仆。 即使此前伯爵大人对他承诺将玛丽安娜许配给他,他心中所想,也只是在伯爵大人百年之后,继续用辅佐伯爵大人的方法,对玛丽安娜尽忠而已。 但伯爵大人今天对他说的这些,却成功地把他压抑了许久的野心激发了出来:既然两位公子不成器,而玛丽安娜又犯下了弥天大错,这样的情况下,他克鲁耶,是否有资格去接管第拉那伯国——不,也许是新生的吕底亚帝国的帝位呢? 第一百八十章 战局 作为伯爵大人的亲信,克鲁耶一向知道,这位伯爵大人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冷血的。 最能看得出其冷血的,便是对女儿玛丽安娜的态度。 在玛丽安娜显现出足够接他班的才能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的两个儿子,乃至近乎作为养子的克鲁耶。在数年时间内,让第拉那伯国的所有人都相信玛丽安娜将会是第拉那伯国的继承人。 即使斐迪南王子逼婚成功,第拉那伯国也许会因为继承关系被瓦伦西亚王国吞并的时候,依然如此。 而当玛丽安娜做出蠢事,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之后,他甚至连救援,都显得非常消极。 克鲁耶很清楚,如果他坐在伯爵的位置上,一旦知道玛丽安娜被俘虏,他在第一时间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救援出来——当然,绝不是像斐迪南王子那般鲁莽而愚蠢的办法。 克鲁耶知道,那久攻不下的图兰区域边角,在应对外来逃难的人口来说,几乎是照收不误,以至于完全可以依靠这点进行一番操作,至少是有很大机会,帮助玛丽安娜逃出生天的。 但是伯爵大人,连这种象征意义上的救援,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的派遣。 克鲁耶曾经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对伯爵大人的用意有所理解。 对于他来说,近乎做出背叛行为的玛丽安娜,其声望在第拉那伯国这方已然大减,即使她可以回来,很多伯爵大人的手下也很难再认同她。也就是说,作为继承人,她不管再怎么聪慧,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这时候,某种意义上作为备胎的克鲁耶,反倒是被重新拾掇起来,成为了几方势力都认同的继业者。 而伯爵大人数日前生的大病,更让伯爵大人,以及联军的所有人,都开始思考一旦这位神一般的伯爵大人出了差错,而东征事业依然再继续的情况下,需要推出怎么样一个领导人。 两位不成器的公子先撇去,原本从各方面看都有足够资格的玛丽安娜不仅威望尽失,如今更是尚在后方那个极端麻烦的皇子殿下手中。 这时候,克鲁耶反倒成了相对理智的选择。 当然,伯爵大人自然知道,克鲁耶对他忠心耿耿,恐怕之前从没有过这方面的野心,即使才能足够、也能服人,但毕竟还是有一些变数。于是,就有了之前那番对话。 伯爵大人很敏锐地感知到克鲁耶眼中,某些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心下稍安,却也不再继续这些话题,仿佛一切从来没发生过一般,把话题转移到了如今的战局之上:“小克鲁耶,你觉得,这场战争,还能持续多久呢?” 克鲁耶一向是个非常听伯爵话的人,察觉到伯爵大人不想继续之前那已经让他起了些心态变化的话,便也深鞠一躬,说出了自己观点;“事实上,即使以我的视角来看,眼前这支西路军,也根本影响不到大局,我们真正的敌人,还在后面。” 伯爵大人微微点头,并没有对克鲁耶有任何赞同和反对的肢体动作,而是略微地鼓励道:“然后呢?” “那位夏皇率领的精锐部队,正马不停蹄向定岳关而来。”克鲁耶沉着冷静地说道,“眼前这次战役,即使对方的将领如大人您所说的一般,是个非常有才能的人物,也绝没有办法阻挡大势,这一场战役,不客气地说,我们赢定了。” 伯爵大人看了他一眼,虽然他说克鲁耶在诸多方面中,唯有对战局的判断有很大问题,但对比的对象毕竟是他以及一些拥有足够军事天才的人物。单说克鲁耶自己,战况的判断能力绝对是合格的。 “但是,若是我们在胜利后,大夏匪首的援军成功越过了定岳关的话,不客气地说,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必败。”克鲁耶受到了鼓励,原本拘谨的语气也变得逐渐地大胆了起来。 “必败么?”伯爵大人神色一动。 “是的,大人,就算是我,如今也看得出来,这场战斗结束后,我方便只是强弩之末了。”克鲁耶轻声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我方军士的体力、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我们还尚且有战争开始之时的状态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全歼西路军的主力了,而不会像现在这般,依然与其保持着焦灼。” “你说的很有道理。”伯爵大人不动声色地说道,“但是这些观点,小克鲁耶你还是不要在公开场合说出来。” “是。” 这些观点也许可以在高层讨论时毫不避讳地指出,但如果对普通士兵和军官说出这些,那无疑是会动摇士气的。 此时他们已经策马行走了半日,已然从大后方走到了前几日的战场中。 战场打扫地并不算特别的干净,在目光所及的范畴之内,还尚有一些死相凄惨的尸体。已经分不清是第拉那联军一方,还是大夏西路军这方的,总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记得,提阿要塞离战场不过四里,在这里都没有看到我方驻扎的部队,看来,我方的将领并没有按照常规的做法排兵布阵啊。”伯爵大人观察了一下四周,给出了一个结论。 “大人英明。”克鲁耶略一低头说道,“科尔多瓦将军此前在一片反对声下,下令全军压上,力求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不计较我们一直控制的伤亡数量。” “很正确的判断。”伯爵大人评论道,“那么,按我的估计,若是再不发起进攻,再拖延上一会,这样做的意义,也就没有了吧?” 话音刚落,远方便隐隐有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这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震天的喊杀声。 “大人英明。” 伯爵大人对局势的判断一向很准,这也是克鲁耶对其极为佩服的一点。 “不能亲身经历这场战事,算是我一生最大的损失。”伯爵大人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充满皱纹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暮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义战(上) 从南方大食之地而来的灼热气流逐渐席卷了整个山南半岛,不觉间,已经是夏季了。 对于一个从前世某东方大国的东部地区穿越而来的人来说,姜澜对这个地方的夏季是非常难以适应的。 自从入夏之后,整日都是阳光刺眼,几乎就没有下过雨,虽然气温方面一直保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感觉上,但习惯了台风与雷雨的姜澜,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适应。 在闷热的图兰城行宫内,许凌擦了擦姜澜额头上的汗水,使得他看起来精神状态没有那么差。 而底下的刘枫,虽然显然对这样的气候是非常习惯的,但脸上也时不时有汗珠冒出。 当然,他没有姜澜如此之好的待遇,只能站在一旁亲手用手绢擦着不断冒出的汗水。 “消息属实?”姜澜脸色如此之差的原因,当然不只是因为闷热的天气,更有远方传来的消息。 “是的,前方最新的探报,提阿要塞已经被攻破,残存的西路军正在想办法在定岳关外组织第三道防线。” “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情报?”姜澜逐渐地平复下了心情,毕竟现在并没有什么恐慌的必要。 从此次大战爆发以来,所有由刘枫收集的信息传来之后,罗伏都要在边上赞扬一声那位西路军的统帅,虽然在正常人看来,西路军从这次大战开始后,便一败再败。 当然,在这种大型战役中,同样一支部队能做到一败再败,说明它也在不断地组织着有效的抵抗,这和战争开始时西路军的糟糕表现,已经有天壤之别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姜澜,自然也是默认了罗伏的判断,选择相信如今这位西路军的统帅,至少是个名将层次的能人了。把战争的胜败托付给他,也不算是什么非常差的结果。 当然,这一次提阿要塞被攻破后,再如何神定气闲的人,恐怕都是坐不住的,即使姜澜很佩服其在提阿要塞攻破后,依然能想办法收拢残兵,组织第三次防御战的能力。但是这毕竟意味着,在定岳关外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攻破。整场战争的结果,似乎显而易见了。 这时候,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不顾卫兵的阻挠,径直走到了刘枫的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话。 姜澜认得出这是刘枫的一位极为信任的手下,便抬了抬手示意卫兵们退后。 刘枫在此期间,面部表情的变化极为精彩,夹杂了各种喜怒哀乐的情绪,让姜澜一时间难以从他的表情上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在男子对姜澜略一致礼,如同来时一般匆匆离去后,刘枫才逐渐地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正色说道:“殿下,前方有两个消息。” “请说吧。” 刘枫向来不会玩那种“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之类的把戏,这对于判断和时间来说都属于极大的浪费,他点了点头,平铺直叙道:“第一个消息,便是皇帝陛下的军队已经开入定岳关,只要西路军再撑几日,就能得到来自大夏本部精锐的兵力援助。” 姜澜的心下稍安,虽然他本人从来没见过所谓“大夏精锐”的身姿,但按照罗伏等真正在大夏精锐部队中服役过的军士的说法,第拉那联军这个万国牌联军,正面相击的话绝不是其对手。 “那第二个消息。”姜澜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淡地说道。 “虽然西路军如今的总指挥贺骏成功地把大量的有生力量撤到了后方,但是他来不及移出屯放在提阿要塞之中的辎重,如今已经尽归于第拉那联军之手。” 姜澜听到这个,倒没有太在意,只是“唔”了一声。 姜澜的态度之平淡,有些出乎了刘枫的意料,他不禁有些急切道:“殿下,这对我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澜听了这话,只是轻轻笑了笑,随即缓缓站起,此时的他,倒也觉得这个行宫不是非常的闷热了:“老师,这应该无伤大雅吧?” 刘枫听了此话后,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枫的表现让姜澜感觉有些好笑,他忍住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老师,这对于战局来说,这一批辎重,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 “怎么会没有什么所谓?”刘枫皱眉说道,“这一批物资落入到第拉那殿军的手中,不仅他们获得了更充沛的资源,而我方能撑的时间也不多了......” “老师,现在费尽心机要尽快结束战斗的,可是第拉那伯国一方。”姜澜冷冷说道,“不管他们的粮食有没有用尽,都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结束战斗,不然,父皇的援军到来,他们的战法再怎么成功,失败的也必然是他们了。” 刘枫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随即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但他还是不解道:“可是这样一来,有这笔辎重撑着,我大夏之后收复失地的速度,也会相应下降啊?” “所以我说了,有没有这些都一样,第拉那联军本就不缺后勤和辎重。”姜澜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 刘枫知道皇子殿下的这番言论,并不符合他的常识,但他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一脸疑问道:“此话怎解?” “老师,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个事实,第拉那伯国如今所发起的战争,从性质上来说,是民族解放的正义战争。”姜澜想了想措辞,还是决定原封不动地用前世华夏文的词义说道。 显然,刘枫并没有怎么听懂,他喃喃地重复道:“民族?解放?” 虽然对这两个词汇感到陌生,但后面的“正义战争”他毕竟是理解词义的,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看来皇子殿下爱说些大逆不道话语的毛病,又重新回来了? 姜澜也清楚这没有经过一些修辞的说法,这方世界的土着应该是听不懂的,他也不计较,而是接着说道:“简单地说吧,老师,您觉得我大夏在旧吕底亚帝国的地域,这二十年来的统治,算不算成功?”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义战(下) 老实说,刘枫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似乎和当前最迫切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但他心理斗争了一会,还是老实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殿下,在我看来,大夏在吕底亚故地的统治,应该是非常成功的。” 姜澜的身体微微前倾:“哦?老师是指哪方面的成功?” “并不特指哪方面,”刘枫回复道,“当年大秦帝国鼎盛时期,也曾经攻入过吕底亚的腹地,甚至于南线也曾推进到大食之地,但没有过很久便被接二连三的叛乱给弄得焦头烂额,不得已退出了原本所占领的土地。 “而我大夏掌控吕底亚故地的二十年内,定岳山以东的土地,由于皇帝陛下把都城迁到了如今的神都,已经又很大一部分的大夏移民,而原本吕底亚的民众也已经开始以我华夏语为母语;而定岳山以西,虽然吕底亚人依然保持了自己的传统,但并没有发生过非常严重的叛乱。而这一次,我们也完全可以归咎为是异国入侵而不是内部的叛乱。” 姜澜点点头:“定岳山以东是如何完成本土化的,我并不了解也不予置评,但是老师,您能说一下,在定岳山以西,我大夏是如何保证稳定的呢?” 刘枫沉默了一会,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一个字:“杀!” 姜澜的嘴唇紧紧抿着,并没有对此有任何的反应。 刘枫解释道:“当然,不是简单的‘杀’就能了事的,皇帝陛下给定岳山以西空降的人们提出了一个方针,那便是,对于叛乱分子,要毫不留情地屠杀殆尽,但是,尽量不能脏了自己的手。这一点,殿下您应该是有所体会的。” 姜澜此时想起了邬瑞的养孙女克里斯汀,她的父母便是所谓“叛乱分子”,而她对自己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般的人物,倒没有很大的恨意,反而对大夏帝国所圈养的白手套——也即尹氏家族这样投奔了大夏帝国的地头蛇家族们,有着刻入基因的仇恨。 这确实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消化占领区的方式,虽然姜澜并不喜欢这种模式,但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代下,它确实做到了“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朋友,去对抗数量最少的敌人”这种真理级别的战略。 “老师,这‘杀’之一字,不管再怎么掩饰,都必然伴随着血腥和恐怖,即使父皇想尽办法不让我们吸引仇恨,这留下的血债,也是累累的。”姜澜想了想,近乎武断地给出了这个结论。 刘枫并未反驳,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根本就是废话。 只是,皇子殿下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废话呢? 姜澜接着说道:“老师,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处理和思考问题的,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得那么含蓄。不管我们再怎么巧立名目和掩饰,至少在这吕底亚的旧地,我大夏帝国完全是以压迫者和暴政者的角色出现在普通民众身前的。” 刘枫忍不住辩驳、或者说是自以为辩驳道:“殿下,在这种地方施行仁政,无异于是在自杀!” “这我知道!”姜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并没有妄加批判父皇亲自拟定的这些政策,相反,我认为对于一个征服者来说,这些政策是极端正确的。” “那殿下为什么?”刘枫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很简单,因为即使这些政策是极端正确的,也改变不了我们在这里是压迫者和暴政者的事实。”姜澜淡淡说道,仿佛他根本不是压迫者和暴政者的一份子一般。 “我们大夏帝国如果要保证定岳山以西这一远离本土、文化风俗语言又大有不同的地域的稳定,那杀个血流成河,杀的一些有想法的中产者不敢有任何怨言,而给底层民众足够的活路,便是最为简单有效的方式。” 刘枫虽然从姜澜的话语中惯常般地听到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词汇,单整句话的句意大体上都有所了解。 这么看来,这位皇子殿下,还是皇帝陛下这些政策的......忠实拥护者?刘枫忽然泛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正因为如此,第拉那伯国对我国的侵略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有了些吕底亚民族的解放运动的色彩。”姜澜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刘枫似乎有些听明白了:“这就是殿下您所说的,那第拉那伯国的伯爵所发动的,是正义战争的原因么?” “确实是这样。”姜澜这么说着,却又轻轻摇了摇头,“而这也意味着,我们是邪恶的一方了。” “这真是一种......新颖的观点。” “并不新颖。”姜澜这么评论道,“说实话,不管是老师你,还是罗伏将军,我们这里所有的最高层其实都隐晦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暂时碍于情面,没能说出来而已。 “当然,我一向认为,邪恶黑暗的一方,并不总是失败者——相反,他们经常会是胜利者。 “我所说的正义战争,并非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义名分,而是......一些更加直观的东西。” 刘枫露出疑问的神情,但并没有轻率地出声发问。 “老师您在收集情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过,在第拉那联军的南北线没有成功会师之时,两条战线上后勤线的差别。”姜澜忽然发问道。 “知道得并不是特别详细。”刘枫说道,“只是,北线的一些战略物资的运输,明显要比南线快、质量也相对要好些。这也是为什么在前期北线的推进远远比南线要快的原因之一。” “那么,老师能猜一猜,为什么会导致这种情况呢?”姜澜接着问道。 刘枫感觉气氛又到了这位皇子殿下似乎最喜欢的引导环节,不过他的脑中暂时并没有一个非常确切的、哪怕是猜想的东西。 “如果老师有些疑问的话,那我可以稍微提醒一下。”姜澜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南线的主攻部队,是在行军路上军纪最差,可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瓦伦西亚援军。”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玷污 “您是说?”刘枫依然没有摸到头绪,但他隐隐感觉到姜澜的思路可能并不是特别常规的。 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特别常规的思路。 “很简单,我们需要探究的,是为什么北部战线敌方的后勤运输,要比南边通畅的多。”姜澜说着,不自觉地拉了拉衣领,“而南北部战线最大的区别,其实也就是军纪和军队构成上的问题了。” “可这又与后勤运输有什么关系?”刘枫依然不解。 姜澜痛苦地摸了摸额头,要对这种生产力条件下生活的人们,解释一些超前的观念确实有些困难:“虽然这段时间内我们的情报网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但是初期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消息从前方传来的。” “殿下是指?” “黑山城被破后,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了,第拉那联军受到了城内民众的热烈拥戴吧?”姜澜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没错。”刘枫回想了一下,终于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捕捉到了这些对他而言基本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息。 “而数周后红河城被破,有这种类似的情报传过来么?”姜澜又问道。 刘枫苦思冥想,最终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答复:“没有。可这又说明了什么?” “这自然说明了我对红河城的治理极为成功,百姓自然拥戴我的统治。”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大厅外传来,代替姜澜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然,姜澜对这个答案并不是非常的感冒,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反而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窈窕身影打招呼道:“仪皇姐,您怎么来了?” 姜仪的脸上挂着一抹迷人的笑容,开了一小下玩笑道:“澜皇弟,我听闻您正在议论我在红河城之战的表现,自然就心意一动,到这来了。” 姜仪穿着一套在姜澜看来、额,显得非常亲切的复古式的宫装。 至于为什么说复古,这似乎是华夏族几百年前,在大秦帝国都尚未建立的时代所流行的服饰,到现在,可能只有皇族为了表示身份认同乃至其尊贵的血统而穿着。 而姜澜对此感到亲切,那便更容易解释了,这套服饰算是这个世界的“华夏族”的传统文化服饰中,唯一与姜澜前世的华夏族传统服饰风格类似的。 简单地说,许凌与姜仪日常穿着的一些华贵服饰,乃至姜澜的日常装扮,从风格上来说有点类似前世欧洲人的“东方主义”,也就是,像是老外认为的华夏人服饰,也许他们会感到新奇,但是姜澜却并不如此,反而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恐怖谷效应而敬而远之。 即使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很久,姜澜也早就适应了这种穿搭风格,外加上日常穿上这些服饰在姜澜面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许凌、姜仪、玛丽安娜这种级别的美人,看上去倒也并不显得非常难受。 只是姜仪今日穿上的宫装月袍,让被那种中不中、洋不洋的风格荼毒了许久的姜澜双眼,有了种终于被洗涤干净的感觉,况且附加上姜仪那传统西亚美人一般的容貌,更是让姜澜有些移不开眼睛。 姜澜直勾勾的双眼不仅让姜仪感到了一丝脸红,身旁一直尽心服侍的许凌也面露凶光,隐晦地扭了一下姜澜的胳臂肉。 姜澜吃痛,强忍着没有出声,还得想尽办法露出一抹得体的笑容,对姜仪说道:“仪皇姐,您说笑了,我只不过是恰好说到了红河城的部分而已。” 沉默了一下,姜澜心中一动,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姜仪问道:“仪皇姐,我们这里对红河城之战的信息,收集自然不如您这位实际上的主人——您能否为我们解惑一下,红河城被破后,是怎样一副光景么?” 姜澜的这个问题丝毫不留情面,直戳到姜仪最难以忍受的部分,她的面色煞白,但还是勉强地稳住道:“按我们后来得知的情形,红河城被破后,第拉那联军在红河城烧杀抢掠了三天三夜才结束。生灵涂炭。” “果然如此。”姜澜了然,“那么皇姐您在治理红河城时,对您治下的领民如何评价呢?或者我换一种说辞,和我图兰城的民众比,如何?” 姜仪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治下的领民自然比皇弟你的领民要叛逆地多,不过,也更有活力。” “简单地说,就是尚还没有到我图兰城这么麻木的地步?”姜澜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的。”姜仪并不否认,“图兰区域在皇弟你尚未接管的时候,肃反屠杀了城内四分之一的人口,这凶名可是隐隐传到过神都来的。” “那么也就是说,从某种程度上说,皇姐您的城市之中向往那个被灭亡的旧吕底亚帝国的民众,相对我图兰城,尚还不在少数了?”姜澜神色一动,问道。 “澜皇弟,我想你可能想错了一些东西。”姜仪轻笑了一下说道,“那些人所向往的可不是什么腐朽破败的旧吕底亚帝国,他们的宗旨可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吕底亚国家,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是推翻我大夏的统治而已。” “这么说来,他们和韩兴阁下的目标,在某种程度上是吻合的了?”姜澜继续问道。 姜仪面色一变,之前她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 刘枫则在姜澜如此长时间的诱导下,终于明悟了什么,低声地问道:“殿下,您要说的,是否是北线战场后方的民众们,从心理上来说是非常拥戴第拉那联军的,所以......” “所以在后勤运输上,即使是普通民众,也会想办法尽心尽力为第拉那联军供给物资,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参军。”姜澜冷冷说道,“老师,我想您应该清楚一个概念,我大夏如今在对抗的,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很新奇的说法。”姜仪被这个形容弄得神色一振,却又冷静说道,“但是在南线......” “但是在南线,韩兴却错误地使用了外国干涉军瓦伦西亚援军,玷污了民族解放的纯洁性,还肆意抢掠民众,甚至比我大夏统治时还要不堪,自然,民众便不愿意去帮助他们了。”姜澜接过了皇姐的话茬说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开明 “......很新颖的观点。”姜仪憋了很久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话虽如此,姜澜今日的话语中充斥着许多对姜仪来说可谓是意义不明的词汇,但她却出奇地可以听懂。而且...... 姜澜刚刚所说的话,似乎是第一次,对那位伯爵大人的所作所为,提出的否定的观点? 战争开始以来,姜澜一方的高层中,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不管是否熟悉韩兴这位人物,都对他做出的所有动作都作出了高度赞赏的评价,他所使出的每一招都精准地戳中了大夏一方的面门,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这才以四万之众,快速地席卷了整个定岳关外的土地。 “殿下,您刚刚的意思是说,那位韩兴阁下,在这件事上,至少是做错了?”刘枫不确定地问道。 没办法,在战争初期,一些年轻、并未感受过韩兴威名的高层,诸如当初尚还在帮助姜澜的玛丽安娜,当然在某些地方对韩兴兵马做出的动作嗤之以鼻,认为不过尔尔,但很快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的脸都被抽到了地上。 这也就导致了,在之后,每每韩兴的动作不合他们预计的时候,都得率先反思是不是自己在某些地方没有考虑周全,而并不是如之前一般嗤笑韩兴那些看似愚蠢的决定。 “是的。”姜澜非常确定地说道,这种语气让刘枫心下稍安,至少皇子殿下并不是想当然地给出了这个结论,而应该是经过了一定时间的深思熟虑。 “这位韩兴阁下,虽然称得上文武全才,很多事情上都逃不过他的计算,但他毕竟还是这个时代的人物,逃脱不了历史的局限性。”姜澜面无表情地说道。 历史的局限性?刘枫和姜仪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这位皇子殿下的语气,在这一瞬间仿佛不再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反而像是俯瞰世间的神明一般。 这让他们心中有些不安,但皇子殿下毕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三番两次,他们倒也有些习惯了,心跳也逐渐地平静下来,继续细听着皇子殿下的话语。 “也就是说,他只是在北面用自己的判断和本能动员起了已经苏醒了一些民族意识的民众们,而并没有主动地运用这股力量,也因此,他在南线放任了瓦伦西亚援军的军纪,在力求短时间的战果中,至少在南线,丧失了战争的正义性。”姜澜上下翻动着手指,现场组织着语言说道。 这时候,刘枫似乎有点回过味来:“也就是说,殿下您所谓的‘正义战争’,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反而有着某种现实上的好处?” “说对了。”姜澜打了一下响指,“这现实上的好处,便是民众的倾向和优待。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正义’的一方,一如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的最后阶段,韩兴元帅千人远征西山南半岛的壮举。” 刘枫虽然差不多明白了姜澜所说,但对他最后举得这个例子又冒出了不少疑问:“但是殿下,按您的说法,吕底亚灭国战争,似乎也是.......我大夏侵略吕底亚人独立国家的‘非正义战争’,怎么......” “你错了,老师。”姜澜胸有成竹道,“吕底亚帝国末期极端的腐朽,阶级矛盾早已超越了民族矛盾,在亡国的最后阶段,两位王子都要对垒交战,这样一个政权,连吕底亚人恐怕都会又想法要推翻它,只不过最终做到这点的,是我大夏帝国而已。” 虽然姜澜的某些言论确实已经越线到了危险的地步,但谁让他便是大夏的统治阶级呢?这事上断没有统治者治自己罪的说法。 “这确实是个很具有创造性的解读。”姜仪冷冰冰地评论道,她对于姜澜语气中绝对的中立性搞得有些心烦意乱,在她的标准中,姜澜再怎么说,也应该稍微把立场往自己一方挪一点,至少,不要说得那么露骨。 她决定小小地惩戒一下这位思想危险的皇弟:“但是,皇弟,您之前的言论,若是我传达给我的父皇,您觉得您会有好果子吃么?” 姜澜笑了起来,似乎对皇姐这软绵绵的威胁感到熟视无睹:“皇姐,虽然我失忆许久,并不知道父皇的秉性,但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至少是个很开明的人。” “父皇?开明?”姜仪一阵错愕,在她的记忆中,那位夏皇的形象经常与恐怖和威严挂钩,澜皇弟哪只眼睛看出他有所谓的“开明”的。 “皇姐,当初我醉心于炼金术时,我的老师曾经向神都告过状。”姜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刘枫,后者面色微变,似乎想起了并不怎么美好的往事,“但最后,神都方面似乎并没有任何表示,在我看来,这是他们默认我弄这种奇技淫巧的东西了。” 姜澜自信的笑容,让刘枫心中有了一些火气,当然,他也并不好发作,因为只有他知道,当时神都实际上是给过他回信的。 只不过回信的内容....分明就是在鼓励姜澜继续钻研炼金术! 直到现在,刘枫依然没有摸清这封回信的用意,因为炼金术在大夏帝国从上到下,都并不受欢迎,虽然官方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胆敢在一般民众或是达官显贵的身前施展所谓炼金术、神通术的人物,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除非如皇子殿下这样有官方背景的人物背书。 但再怎么说,对其行为保持默认,都可以算是皇帝陛下开明的表现了,这“如此甚好”,又作何解? 虽然姜仪并不知道这些,也因此并没有刘枫这样极端精彩的心理活动,但姜澜所说,还是让她惊疑不定起来:能够默认姜澜这种有官方身份的皇子殿下搞炼金术这样的邪魔外道,这是不是说,那位一直摆着臭脸散发让人敬而远之杀气的油腻中年人,真是大夏帝国立国以来数一数二的开明君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安 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思考,作为一个帝王家中成长的人,她是非常明白,君主本身的德行与操守,和他的治国理政,几乎是没有半点挂钩的。 作为一个君主,你可以是一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私德方面也极为败坏,甚至破坏人伦常理的大恶人,但你也可以同时是让你的国家海晏河清,人民富足军队强大的开明统治者,反之亦然。 而姜仪印象中的父亲,虽然大夏的同盟者与仆从国们都高度赞扬他的操守,歌颂他的品行,而他的敌人也认定其为地狱魔鬼的化身,但是实际上,作为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人物,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好色的中年男人而已。 说他好色,就是因为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大夏的君主,能够赶上他的后宫数量,而且质量之高,也让前代君主们望尘莫及。 其中,有从北方苦寒之地被掳来的奴隶少女、有被他亲自亡国的公主殿下、有艳名动天下的神都舞女、更有手下将领英年早逝留下的未亡人...... 可谓是各种属性都收集满了,最关键的是,让姜仪比较无语的一点,那就是那些后宫妃嫔们,不论出身如何,即使曾经与夏皇是敌对关系,甚至是被他强行纳娶的。现在都对那位夏皇爱的死去活来,哪怕她们中的很大一部分,早就被皇弟陛下所厌倦,而打入冷宫了。 客观地讲,自己的父皇,确实算是一个不算丑的大叔,也能依稀看清楚其年轻时候确实应该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可是她实在是感觉不到父皇的人格魅力。 因为......除了好色之外,他的父皇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无情。 而且是无差别地无情。 不管对于子女、对于他的女人们、他的大臣乃至这个国家,这位最高统治者似乎都在用同一种标准在对待。 大皇兄曾是她最钦慕之人,而他间接、或者是直接地被她父皇所杀,而始作俑者却从没有表达出过半点悔意。 也许是因为遗传,姜仪从小同样能用最客观的眼睛公正地对待世间的所有事物,但她做不到如她父皇那样的绝情绝性。 在她的标准中,作为孪生哥哥的姜礼就是比其他的兄弟姐妹要亲密一些,所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试图扶这个庸碌无为的人到他不应该触及的位置上,直到她彻底地失望。 也正因如此,她如今即使辅佐着姜澜,也只是将他称呼为“皇弟”,而并不想用更亲密些的称呼。 在她看来,这种称呼应该留给与她的关系足够近的人。 至于皇帝陛下是不是一位开明君主?姜仪并不想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也许他是,但是就算他是,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仪皇姐?” 一个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姜仪的思绪。 姜澜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位血缘上的姐姐,这位皇姐虽然聪慧动人,但是却有一种时不时会不分场合地发呆的习惯,虽然这么多时间相处下来,他也算是习惯了,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造成他不小的困扰。 “啊。”姜仪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那么,仪皇姐。”姜澜玩味地笑了笑,“您还存着举报我的念头么?” “你尽可以猜一猜。”姜仪狡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肃然道,“不过,澜皇弟你之前所说,确实有一定道理——只不过,推理出这一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准确地讲,对我们来说,是没有作用的。”姜澜说道,“只不过能稍稍心安而已。” “心安?” 刘枫在如此多时间的参悟下,也总算是有些开悟了,他也咳了一声说道:“之前,传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那便是,在败退之时,我西路军未能尽快把后勤辎重撤下,现在已经全部便宜了第拉那联军。” “这。”姜仪脸色古怪,“对我方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么?” “额。”刘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按我之前所想,即使第拉那联军已经被逼迫要展开大决战,但是若是他们大决战失利,这笔辎重也会严重影响到后续的失地收复......” “所以我之前的分析,完全就是在论证,第拉那联军不管有没有这笔辎重,其实都不缺后勤。”姜澜补充道,“他们的背后,可是千千万万想要吕底亚复国的民众呢。” 简单地说,刘枫之前所担心的两点,可以说是完全想错了。 姜澜脸上怡然自得起来,但他的这副表情也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毫无感情的扑克脸: “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就是猜的完全正确,又能如何呢?” 姜澜轻叹了一口气。 姜仪和刘枫两人,也陷入了一种无力感。 距今两个月前,当时虽然情况危急,在西云镇之外有数倍于己的敌军对己方虎视眈眈,但那个时候,他们却是可以真切地影响到整个战争局势的。 而现在,虽然他们所控制的地域,比战前可以算是提升了两倍,领土中也算是井井有条。如今的两大区域都已经开始恢复生产,欣欣向荣,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但是对于远方的战局,即使姜澜如今在后方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无力去影响了。 这种时候,判断远方战场的局势,也就只有求得心安这一个用处了。 “而今,我们不管在这里做些什么,都得仰赖前方西路军的战果了。”叹息的声音如同传染一般,也从姜仪的口中发出,“若是西路军这一次再溃败,我们做的再如何完美,也只能留下个被瓮中捉鳖的结局了。” “所以才只能求得个心安了。”姜澜反而咧开嘴,看似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既然我们怎么做都没有办法影响局面,那么还不如活得开心一些比较好。” 话虽如此,但姜仪抬头看向姜澜的双眼时,却从中看出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似乎这位皇弟,并没有完全放弃,而是在图谋着什么一般。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终战 具体地说,这一次,克里斯蒂亚诺伯爵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实在是各方都没有想到的。 大夏方面,是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有亡国危机的小伯国,竟然真的在帝国曾经一人之下元帅的带领下,率兵席卷了半个山南半岛。 而泰西诸国则更加意外。 其实对他们来说,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两个身份:旧大夏帝国元帅以及旧吕底亚帝国破落贵族,其实相对泰西诸国,都有很麻烦的身份认同问题。 泰西诸国名义上效忠于泰西城内的神圣殿堂,而旧吕底亚帝国则普遍效忠于至圣堂,这两者确实有着非常程度上的相似。 但是俗话说得好,异端比异教徒更加可恶,神圣殿堂与至圣堂在诸神离去后一千年内的黑暗时代中,两方可都爆发过数次论战、乃至于影响到世俗界的恐怖战争。两方的仇恨实打实地积攒了五百年以上,以至于吕底亚灭国战争的最后阶段,两王子之战中,其中一位王子为了获取神圣殿堂和泰西诸国的支持,决定效忠神圣殿堂后,竟被下方的愤怒的民众和大臣直接推翻,枭首示众。 当然,在吕底亚灭国后,这些教义上的东西,倒不是主要矛盾了。 以至于吕底亚复国运动开始兴起后,那些复国组织中比较现实的一些,都选择了外通神圣殿堂,用泰西诸国的力量帮助自己的人民复国。 而如果把伯爵大人叛出大夏帝国,在偏远山区建立第拉那伯国之事,也算作广义上的吕底亚复国运动的话,可以看出,其实伯爵大人和那群相对务实的复国组织方针,是有很大相似度的。 毕竟连伯爵大人这样的人杰,都选择了积极融入泰西诸国的体系中,力求得到他们的帮助。 而最终证明,他成功了,而且成功的很离谱。 神圣行军从前几次的公开化到这一次由伯爵主导而成的隐秘化、通过联姻关系得到的瓦伦西亚援军。 这些援军的存在,至少说明了,这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并不只是在军事上有着卓绝的天赋。在与泰西诸国这些对他理应充满了戒心的准盟友,他也显得长袖善舞,纵横捭阖。 虽然如此,但是这一系列的操作之后,伯爵大人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挑战大夏帝国霸权的机会而已。要彻底地击败这个庞然大物,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吕底亚人的国家,他还需要很多的努力以及超凡卓绝的运气。 而现在的情势,似乎说明了,伯爵大人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首先是一向陈腐不堪,基本上算是大夏军队中生态位最底端的西路军不知是不是祖坟冒烟,竟然真的在危急存亡的时候自然筛选出了一个有名将潜质的司令官,在三道防线内成功地花费了巨大的代价阻滞了他们的行动。 然后,夏皇真的在这个窗口期强行军,成功地将大夏本土的有生力量投送到了定岳山以西。 就在西路军残军终于要绝望之时,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竟真的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带着千军万马向他们而来。 一时间,泰西诸国派来的战场观察员,各路皇子所安插的眼线们,都用极其专业的手法掩饰住了自己惊讶激动的心情,通过各种手段将这则消息传递给了自己的效忠方。 而身临其境的伯爵大人,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此事。 他之前曾经卧床不起有半月,直到入夏之后,他的头痛才逐渐地缓解下来,而他也很快地拿回了原本派发出去的兵权。 “先封锁这个消息,但是如果下面有流言传出,我们也不要轻易地否认。”伯爵大人很快便下了命令。 左右的将领们都略点了一下头。 这些将领的成分非常复杂,其中四分之一,是瓦伦西亚援军中的长官、四分之一是第拉那本土的将领、而剩下一半,则全是来自泰西诸国各地,由神圣殿堂征召而来的圣战士长官。 虽然这几方势力的语言并不相通如此,但是伯爵大人如今用来下命令的语言,确实当年横扫六合的泰西帝国所使用的伊鲁特里亚标准语。 虽然作为一门语言,如今这种语言已经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作为泰西诸国神通术的通用语言,每个泰西诸国的贵族都被要求掌握这门语言,力求上达天听。 虽然神明迟迟没有归来,但是这种传统却歪打正着,让所有泰西诸国的贵族们拥有了一门可以互相交流的语言,反而增加了四分五裂的泰西诸国内部的凝聚力。 虽然,伯爵大人前些时候的突然病危,也让其中或存着野心,或存着贰心的将领们浮动着一些并不和谐的念头,但这些念头在伯爵大人康复之后,便自然消失无踪了。 虽然说,由伯爵大人指定的科尔多瓦将军,在之前的大会战中,打出了让人惊喜的表现,但是他在那之前毕竟只是瓦伦西亚援军的第四号人物,联军上下对其不服者也算是甚众。 而伯爵大人的康复,也让这位压力极大的代理统帅解放了出来,诚心诚意地直接交出了兵权。 众人都清楚一点:这位伯爵大人,在现阶段,才是唯一能够让他们聚集起来,一致对外的人物,一旦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缝合怪一般的联军,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伯爵大人显然也知道这点。 他的目光深邃,有着一种已经看透自己命运一般的睿智:“阿默,看来,我倒是小看你了,接下来,会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正面地输给你么?” 此话说得极细、极轻,但还是有心人将这句话听的非常真切。 但是他们并不敢上前询问,只是在猜测这“阿默”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有其中的少数人,才能用丰富的联想能力,猜出这位“阿默”的身份:伯爵大人如今所念叨的,极有可能便是当今已知世界最伟大国家的统治者:征服者姜墨! 第一百八十七章 欠恙 对于征服者姜墨来说,韩兴、或者泰西诸国俗称的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到底算不算是他的一生之敌,这世间的好事者总是有争论的。 虽然,在叛出大夏,自立门户之前,韩兴便在大夏闯出过诺大的名声,乃至于一时间风头竟能压过主导整个吕底亚灭国过程的夏皇。但是,第拉那伯国毕竟是弹丸小地,以这样一种地方为基本盘,想要做到与大夏帝国分庭抗礼,未免是贻笑大方了。 即使第拉那伯国在大夏的攻势下,完好存活至今,可在泰西的观察家看来,这也就不过尔尔。 因为第拉那伯国的形势,在已知世界并非个例。 与它有着极为相似地缘环境的,在已知世界范围内,还有一个国家,那便是哥特半岛最南端的贾尔纳塔王国。 贾尔纳塔是当年大食帝国大征服留在哥特半岛唯一仅存的硕果,其与整个泰西诸国之间都有着文明层次上的沟壑,而它虽然自称王国,但其国土早在北方三国:加利西亚、瓦伦西亚、莱昂的攻击下缩水严重。 不过,它距离上一次战争失败,割地赔款,已经有数百年了。 这数百年间,体量远大于其的三国屡次进攻过它的领地,但最终都被它的山地杀得铩羽而归。 有了这个实际的例子,泰西的观察家们也认定,这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大概率也只是利用山地击退进攻者的庸碌之人而已。 当然,这种武断的论断,以及伯爵大人是否够格称得上是夏皇的一生之敌这种争论,在此次战端开启之后,便消失于无形了。 对于这个话题,世人只剩下另一种争论,那便是:夏皇对这位一生之敌,到底算不算得上重视。 答案并不十分显然,若是说他重视,那么早就该在定岳山以西布置一支大夏精锐而不是西路军这样的土鸡瓦沟;而若是说他不重视,他毕竟也曾对第拉那伯国展开过万人级别、乃至十万人级别的大征服,阵仗算是和吕底亚灭国战争持平,只不过区别就是铩羽而归而已。 当然,小人物们的争论,自然是不能停止巨人们的脚步的。 不管之前的事态如何发展,两位几乎必然要被载入史书,供后人瞻仰的人物,终于要在提阿要塞的东面,展开这场战争开始后,规模最大的会战了。 远在大后方的姜澜,自然也是在默默关注着这些,只不过,他如今还在关注一些其他的东西。 “你是说,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曾经在上次战役开始前,离奇地消失过一段时间?” 刘枫此次接收到的,是一个在他看来,乃至在所有高层看来,都并不怎么重要的讯息。 那位韩兴阁下神出鬼没,消失一段时间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 更何况那次战役如往常一般,结果依然是第拉那联军大胜,我军大败,这不就是最好的、说明那位伯爵大人依然安全无虞的最好例证么? 话虽如此,但姜澜毕竟是他们名义上、或者说,已经是实际上的领导者,刘枫虽然心中有些牢骚,但还是很快说道:“是的,殿下,整场战役期间,他都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讯息,而指挥权也交到了瓦伦西亚的科尔多瓦将军手中。” “这就很奇怪了,老师。”姜澜表情凝重,“我等并非知兵之人,不妨问问我们这里唯一统帅过军队的人物——罗伏将军,您会在一场决定整个战争胜负的战役到来之前,把指挥权移交给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外人么?假设您还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百战神将。” “自然不会,殿下。”罗伏是其中唯二察觉到其中不妥的人物,“只是那位伯爵大人何许人也,我们又怎么能真正揣测他的心思......” “我大夏帝国有一句古话: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姜澜又开始习以为常地胡诌着不知从哪里看到的经典,“韩兴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只是他的思想一直超出我们的想象而已!可是这种临阵换将、还是换了个并非嫡系部队的将领,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事实上,姜澜一直在试图灌输自己的手下“韩兴也是人,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这种思想,可是年轻一些的人:诸如姜仪、许凌这样的还算好,像是刘枫、罗伏这样年纪稍长的,就像是被打上了思想钢印一般,怎么也没办法说动。 “确实很奇怪,即使韩兴元帅从不会做错事情,我也觉得此事奇怪。”罗伏沉默了一会,给出了这么一个并不怎么坚定的结论。 姜澜缓缓呼出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作,尽量平缓地说道:“那么不妨想想,我们全知全能的韩兴阁下,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犯了大忌的决定呢?”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我想......”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众人顿时为之一振,但发现声音的源头是那傍上了皇子殿下的女仆小姐许凌,他们便立刻失望地移开了视线。 而许凌也被众人这一下的表现给震住了,立刻低下头红着脸不再说话。 姜澜拍了拍她的肩头,鼓励道:“没事,有什么话说出来就是了。” 许凌听罢,调整了一下气息,强压着紧张感说道:“有没有可能,是那位韩兴阁下,身体欠佳?” 老实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一般人通过很短暂的思考就能得出。 但正因对面是韩兴,所有人都习惯性地想到了九霄云外,反复地想着这番出棋到底有何深意,所以反而漏了这最容易被联想到的可能。 作为韩兴粉丝团团长的罗伏自然本能地想要反驳这个猜想,但他细细想了一会,却越来越觉得这是有可能的。 诚如皇子殿下所说,韩兴阁下不是什么神明,那么作为一个——额,至少是肉体上的凡人,他毕竟已经是一个六旬老人,舟车劳顿下,出现一些健康上的波动,也应该属正常之事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宿敌 “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姜澜的话语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一直以来,尤其是战争开始之后,若是说远方那位伯爵大人一直在大气层的话,那么姜澜本人的位置差不多是仅有的几个位于第五层的。 在初期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怒涛攻势之后,姜澜对接下来的战况预测,可谓走在了最前列,几乎没有一次预测是失败的,甚至于,在战争初期,姜澜用自己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放缓了第拉那联军征服的速度。 他的威望便是这么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如果说,许凌的话语只是让众人获得了一个原本应该是稀松平常的思考方向的话,那么姜澜的认同,就让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把思考角度移到这方面上。 这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姜澜在最上方看得一阵欣慰,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伯爵大人真的是因为身体欠佳而选择让出兵权的话,那么他的健康状况,可能已经到堪忧的程度了,说不定,再过几日,我们还会收到他的死讯,也说不定。” 这种让人感到惊悚的发言,让在场鸦雀无声起来。 “殿下,是什么时候,有如此大胆的猜想的?”罗伏一直有种对姜澜嗤之以鼻的想法,但无奈,姜澜所有的观点,任何人无需仔细的思考,就能得出来,这并不是不可能——相反,可能性还算是相对比较高的。 “这不算什么大胆的猜想。”姜澜斟酌了一下,冷静说道,“很多历史上的伟人,都是病死在不断征服的路上的。我只不过是举一反三而已。 “不过,我们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就是了。”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们重新回到了现实,说实话,在皇子殿下之前话语的影响下,不少人都不自觉地开始畅想伯爵大人暴毙之后的局势了。 “现在,在祈祷伯爵大人的健康状况出现问题之前,我们先得把希望寄托在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身上。”姜澜扶了扶戴在头上的冠冕说道。 的确,相比于虚无缥缈的“伯爵大人的健康问题”,如今他们的救命稻草,确实是已经御驾亲征,驰援而来的夏皇了。 姜澜沉吟了一会,视角移向这行宫中唯一的军事专家罗伏身上:“罗伏将军,就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看,您认为我军与敌军的胜算如何?” “老实说,并不乐观。”罗伏恭敬说道。 他瞟了一眼四周,很多听众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由无奈地补充道:“殿下,虽然众所周知,我对于韩兴元帅的评价一向很高,但是我现在所作出的判断,只不过是对于战场的综合考量而已。” 姜澜点了点头,罗伏一向不会隐藏自己对于韩兴元帅的粉丝力,但他这么一说,确实让自己的话语平添了一层说服力。 罗伏见暂时已经无人提出异议或是肢体语言上的疑惑,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有没有想过,皇帝陛下所率领的援军,为何能够提前近乎一周到达战场呢? “在我看来,士兵的潜能毕竟是有限的,要做到这些,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皇帝陛下所付出的代价——唔,应该就是大量的辎重后勤甚至是少量的装备了。 “当然,如果是我,我自然也会这么选择,如果能在拥有大量辎重物资的提阿要塞沦陷前,援军便火速到达的话,那么失去的后勤辎重,自然能在提阿要塞中得到补给。 “但现在显然不是这样。” 姜澜听着,脸上也有了一丝的凝重,看来他之前看待问题的角度还是有些过于狭窄了,如果从这方面看的话,提阿要塞的沦陷,对于双方来讲,确实会有一定的影响,而且,这影响似乎还不会太小。 “简单地说,我大夏援军,在会战爆发之前,可能都得不到像样的补充了。” “但是如今我军是6万对3万,优势在我。”刘枫对于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径极为不齿,立刻出声反驳道。 当然,他的反驳也并不是非常有力。 “刘枫都统,从数量上来说,不管是战争的什么阶段,优势都在我。”罗伏冷笑了一声说道,“可还不是被那韩兴给推到定岳关下了?” “你......”刘枫毕竟是个神都的知识分子出身,脏话刚要出口,便强行地忍了下来,缓步走到一旁生着闷气。 罗伏随即不再搭理刘枫,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认为此战对于我们而言,并不乐观的原因。与我所敬仰的韩兴元帅,没有半点的关系。” 这一番分析确实洗脱了他的疑点,一些人开始低头沉思起来,隐隐间觉得他说得确实有一定道理。 只有姜仪表示了不妥:“可是,如果这么说的话,第拉那联军那方也经历了诸多的大小战斗,按理来说,也应该到了锐气尽丧的时候了吧?” “确实如此。”罗伏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我才表示了不乐观,而不是笃定地说,我军此战必败。更何况,这次战役,将由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亲自指挥。” 说到“皇帝陛下”这四个字时,除了姜澜和姜仪以外,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狂热的表情。 夏皇在位的这几十年间,至少作为大夏本土人,生活是大有改善的,称得上大夏帝国所有时代中最为清平安乐的时代,虽然皇帝陛下发动的对外战争也算得上历代皇帝之最,但难能可贵的是,除了这一次以外,所有的战争,都发生在国土之外。 作为普通的大夏民众,这只不过是帝国的无敌之师又一次得胜而还的讯息罢了。 不过,姜澜这个外人不去说它,至少在姜仪本人看来,这里的大多数人所崇拜的皇帝陛下,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若是真的深入了解这个坐在最高权力位置上的人的话,姜仪相信,很难有人去真正喜欢这么一个人。 这也是姜仪一直对其父皇的后宫,一直对他如此情深意重而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命(上) 虽然在姜澜的帐下,罗伏的路人缘并不算特别好,他作为一位实际掌握兵权的将领,一直摆着一副极端阴冷的神情,就像是古代传奇故事中,那些注定被主人公击败的超级大反派一样。 况且,他还有一个让人窒息的特质,那就是杠精。 在公开场合,他敢于和所有人唱反调,尤其是对战局的预测上。 从一开始坚定认为伯爵大人的图谋绝不止图兰区域这一地区、到后来一次次断定大夏一方即将从一场惨败走向下一场惨败的论断,都和主流的观点大相径庭。 最气人的是,几乎每一次,他都是离真相最近的那批人。 也正因如此,虽然很多人都看他不爽,但除了矛盾彻底激化的刘枫之外,并没有多少人敢于在公开场合就这些军事上的讨论与他对线。 因为那通常意味着,不过几天就有可能被他打脸打得无地自容。 而很显然,这一次,他的预测,又对了。 在定岳关外不到50里的范围内,第拉那联军残存的三万大军终于与大夏一方,包括残兵和支援兵力总计六万人开始了短兵相接。 一开始,大夏一方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尚还可以打个分庭抗礼,乃至于在战线的某些地方,还能发起不小规模的攻势。 但很快,大夏一方便逐渐出现了颓势,战线由于预备队的上场,并没有过分地后退,但是伤亡数量却直线地上升。 终于,在两周之后,战线之中的一处如同往常一般,被第拉那联军的突出部暂时性地突破,只是这一次,大夏似乎再也没有余力,去填补这个空缺了。 整条战线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因为这个空缺造成的蝴蝶效应,形成了彻底的崩溃。不少将官都在这场混乱的溃败之中被杀,其中就包括了曾经成为过整个战争大夏一方核心的西路军统帅贺骏。 而皇帝陛下则杀出了一条血路,和几位亲信撤入了定岳关内,似乎本人并没有受到什么非常严重的伤。 在战局初定之后,姜澜一方在收到皇帝陛下尚且安全无虞的消息后,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如果夏皇在这个时候阵亡的话,大夏后方可能就会出现一些乱局。 至少,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就得先考虑一下三位离皇位最近的皇子们相忍为国的水平了。 但之后,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筹划起来。 这一次战役的结果,虽然在情理之中,但也算得上是预料之中的最差结果了,姜澜首先要考虑的,便是不计代价地将加强第拉那区域的守备力量,以及将在西云镇兴建足够规模的云湖舰队提上日程了。 虽然这两者都需要耗费不小的人力物力,而现在姜澜所掌握的区域中,到底能不能压榨出这样的潜力,还尚处在未知数。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只是,第拉那联军在之后的行为,却有些出乎了各方面的预料。 按照正常的思路,第拉那联军在取得这一次会战的最终胜利之后,一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存在了,更何况定岳山以西的人心向背,他们首要的任务,应该是将定岳山以西,诸如姜澜这样零零碎碎的抵抗势力一个个拔除干净。 之后,伯爵大人不论是向神圣殿堂宣誓,让其派遣使者让自己加冕为吕底亚王国的国王;还是想办法再进一步,攻入到定岳关之内,不论是激进还是保守,都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 但是令人感到诡异的是,第拉那联军在胜利之后,就这么杵在已经残破不堪的提阿要塞之中,不再有丝毫动静了。 伯爵大人的出招一向显得非常诡异且有效,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有定论,生怕这位伯爵大人又出了什么奇招。 但是,一向作为深度伯爵吹的罗伏,却在此提出了异议,他声称,他并不认为此次第拉那联军异常的行动,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图谋,相反,他认为,在第拉那联军之中,有可能出了什么不小的变故。 事态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数日后,坊间有传闻说,那位大名鼎鼎的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大人,在战斗进行到最后阶段时,忽然晕厥在战场上,被亲卫拼命救回后,已经是在弥留之际了。 更有传言说,他已经在数日前,不幸离世了。 传闻绝不会凭空而来,所有的谣言都一定有它传播的路径,而第拉那联军的反常举动,更是让人们满心狐疑。 一时间,各地都人心浮动。 而在流言中心的第拉那要塞之内。 克鲁耶在提阿要塞中,如今保存地最完整的屋内,紧紧抿着嘴唇,反复踱步。 这时提阿要塞各代司令官的住所,在第拉那联军攻下此处后,便将其作为了临时的指挥之所。 而现在,也是昏迷不醒的伯爵大人的住所。 克鲁耶静静看着伯爵大人的脸颊,此时伯爵大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有一种诡异的静谧感。 被克鲁耶托手下寻来的、据称是十里八乡最有名望的医生正战战兢兢地诊断着,他寻访了伯爵大人身上的几个部位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样,医生?”克鲁耶冷冷盯着医生,强忍着急切问道。 医生看着周围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心有戚戚,不由老实说道:“病人脑部似乎有大量的淤血,导致其中体液流通不畅,我的医术对其已然无效,只能看病人能否自己撑过这一次了......” 话音未落,克鲁耶便点点头,眼神使唤了一下手下,给了他一袋重重的钱币:“很好,医生您就先移步到我为您准备的居所,若是伯爵大人能自己撑下这一次,那么您便可以带着这一袋钱财离去,若是不能......” 克鲁耶并没有明指,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医生显然是一个聪明人,他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这袋钱财,便老实地随着卫兵离开了这里。 第一百九十章 天命(下) 克鲁耶尚还记得那天上午,与大夏军队的最后决战。 那天出征之前,伯爵大人的状态忽然变得异乎寻常地好,甚至让人有种回到了30年前大夏元帅时代的感觉。在战前,他还久违地向出征士兵们发布了演讲。 不得不说,伯爵大人不管在什么方面,都绝对称得上“全才”了,即兴演讲结束后,可谓群情激愤,一度因为劳师远征而逐渐衰颓的士气顿时也为之一振。 但是,在战场上搏杀之时,作为近侍的克鲁耶却敏锐地发现,伯爵大人似乎有的时候,会冒出几句模糊不清的胡话,当他想要贴近听真切时,伯爵大人却一头从自己的战马之上摔了下来。 克鲁耶冒着巨大的危险,在战场中把昏迷不醒的伯爵大人救了回来,直到脱离战场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物以及马鞍之上,都散发出臭不可闻的骚气,原来竟是昏迷不醒的伯爵大人,在战马上失禁了。 冲洗完衣物之后,克鲁耶立刻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了科尔多瓦将军,而自己则带着伯爵回到提阿要塞,并不遗余力地寻找医生为其治疗。并下达了封锁消息的命令。 虽然其后流言满天飞,但所有势力都只是认定第拉那联军内部出了不小的变故,并不敢断定伯爵大人是否仍然健在。 而在大局方面,虽然军事指挥权交给了科尔多瓦将军,但是克鲁耶依然保有很大程度上的军政大权,毕竟在伯爵大人身前,他也长期担任辅助的二把手。 也许是因为伯爵大人早有预感,早就交代好了身后之事,所以一时之间,联军对于克鲁耶的领袖位置,也都算是捏了一把鼻子认了的。 毕竟,如今伯爵大人尚有复苏的希望,他们没有理由忤逆一个有可能苏醒过来对不忠者做清算的人的命令。 虽然如此,但是前线的局势早已明了,大夏军队的这次惨败,意味着大夏帝国在定岳山以西的全线溃败,不出意外的话,吕底亚王国的重建,也许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一时间,乔治.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名号,就如20年前的韩兴一般,传遍整个已知世界,最南端的大食游牧民传唱着他的事迹、最西端的加利西亚水手则将他的故事汇编流传到了他们正在探索的未知世界。人们仿佛在见证一个新的英雄史诗的诞生。 而这新的英雄史诗,尚未写就,似乎就要落幕了。 在将近昏迷了三天三夜后,伯爵大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浑浊的目光让本有些欣喜的克鲁耶心下一沉,在之前伯爵大人出现状况时,他似乎也碰到过这种景象,那时候的伯爵大人一时间甚至认不出自己这个一直伴随身边的养子。 “大人。”克鲁耶轻轻地说道。 伯爵大人无神的双眼缓缓地移向克鲁耶。 克鲁耶坐在他床前,柔和地问道:“伯爵大人,你知道我是谁么?” “克鲁耶。”伯爵大人轻轻吐出的三个字让他惊喜异常,但很快他就如坐冰窖,“我要回家。” “好的,大人,我们这就回家。”克鲁耶心中一阵难过,但他还是振作了起来,将老人的身体扶起来,像哄孩子一般地哄道。 老人坐起来之后,似乎想要更近一步,将双腿移出床外,径直地放到了地面上,随即身体颤颤巍巍地撑起。 克鲁耶连忙扶着他的肩膀,这个时候,他本能地感到,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阻止这位老者的任何行动。 老人缓步地移动着,并不是向这个房间的门外,而是一个很确定的方位。 东方。 老人所说的“家”,到底是他的第拉那伯国、还是那东方的大夏神都?或者,两者都不是? 克鲁耶的脑中这么想着,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停止了思考。 因为老人现在似乎并没有办法看清周遭的环境,他缓步走着,几乎就要撞上东面的墙。 无奈之下,克鲁耶不得不让他重新躺回到床上,而老人此时口中念念有词,但克鲁耶再怎么靠近,也没有办法将老人如今的话语听个真切。 老人很快地就乏了,他停止了声带不明所以的振动,缓缓闭上双眼,似乎正在养神一般。 克鲁耶在短暂的平静后,忽然脸色大变,他将食指伸到老人的鼻孔前,一会儿后,他便默默地移开了手指,将身旁一位亲信召来,低声说道:“把那个医生,随便找个空地活埋了。” 亲信脸色剧变,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立刻就被克鲁耶顶回去了。 “别废话,按我说的做。” “是。”亲信不敢多言,连忙告辞。 克鲁耶冷淡的目光扫向身后众人,现在房间中的,除了他安排的亲信之外,其余的,尽皆都是如今第拉那联军这个命运共同体内的高层。 伯爵大人的两个儿子,早在一年前,便被伯爵大人亲自送往神圣殿堂学习教义,如今或许在泰西诸国的某地散步福音;而他唯一的女儿,也是曾经、也许现在还是他法定继承人的玛丽安娜,则被软禁在第拉那区域做一个傀儡。 没有一个直属后代——甚至没有一个亲属,为他送终。 他这么悲哀地想着,随即冷眼看了看跟随伯爵打天下的联军高层们,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要传出去——不能告诉给外界的任何人。” “即使是我们的最高祭司长,也不行么?”有神圣殿堂援军的代表提出了质疑。 “如果你们不想神圣行军的成果被拱手让出。”克鲁耶这么说着,又半威胁地道,“或者不想活着荣归故地感受神圣的荣耀的话,大可以这么做。” 看起来,瓦伦西亚援军的代表们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如今其中权势最大的科尔多瓦将军,却是伯爵大人一手发现和提拔的,对克鲁耶的决定也没有什么异议。 神弃历1475年7月12日,史称“山南战争”的第二阶段结束,第拉那联军如今实际控制定岳山以西的大部分地区;而历史留名的大军事家、政治家乔治.克里斯蒂亚诺(韩兴)死于突发脑溢血,时年61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时局 天底下并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克鲁耶所浇筑的这堵城墙,称得上千疮百孔。 总之,经过一系列的事件之后,如今,与那位夏皇齐名,堪称近东地区双璧之一的第拉那伯爵,乔治.克里斯蒂亚诺的死讯在各个阵营之中疯狂地传播,而且,正迅速地从纯粹的谣言转化为了确凿的事实。 现在的局势,已经完全不是“人心浮动”足以形容了的。第拉那一方就这么停在了提阿要塞之内,不东进也不后退;大夏一方则玩命地重整旗鼓,并冷眼看着对面的敌军,期待着他们那迟早到来的内乱。 虽然说,所有有识之士都明白一个道理,并没有少了谁,整个世界就会大变天这种事情,但是伯爵大人毕竟是如今一盘散沙的第拉那联军唯一的粘合剂,肉眼可见的时间内,第拉那联军的内部,是必然会出现一些可以预料的变故的。 而诸如姜澜这样散落在各地的抵抗势力,则开始疯狂的扩张。 自从伯爵大人的死讯传来之后,姜澜便在第一时间,向黑山区域挺进。 虽然说途中遭遇了不少的抵抗,但是这些由民众自发组织的抵抗也很快被镇压,数日间,黑山区域便被完全控制。 而红河区域的控制时间,则稍晚了一些。 姜澜他们穿越间隔在两大区域中间的森林,便花费了许久,不过在之后,他们所遭遇的抵抗并不是特别猛烈,至少没有黑山区域的烈度那般大。 在占领红河区域后,姜澜便将整个区域拱手交给了姜仪,而姜仪也把图兰城的控制权交还了过来,双方堪称皆大欢喜。 而这两大称得上是富庶区域的地区,被姜澜收入囊中后,姜澜手下能够控制的地域,也到达了一个极限。 可以说,他并没有足够的官僚和兵力,控制住更多的地盘,倒不如就此收手,抽出时间去做一些比扩张领地更加重要的事情。 于是,初步地消化完领土后,姜澜便风尘仆仆地赶往第拉那城,径直地向第拉那原本的城堡而去。 城堡原本是第拉那伯爵大人的住所——某种意义上说,现在同样也是,不过,它更重要的一层意义,便是将玛丽安娜,这个如今名义上的第拉那女伯爵囚禁的场所。 “殿下,您真要这么做?”刘枫的脸上露出不妥的神情。 不过姜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耐心地解释着他的意图。 姜澜现在要做的,便是向如今龟缩在提阿要塞之中的第拉那联军发信,说明他将要归还被他囚禁了将近半年的玛丽安娜。 这个举动必然会引起滔天的反对声浪,所以姜澜决定,这件事暂时只让少数的心腹知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大肆地宣扬出去。 归还玛丽安娜这件事,确实是姜澜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或者说,是完全不附带私人感情的深思熟虑之后,得到的结果。 因为不久前,远方又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传来。 第拉那联军的一方宣布,作为伯爵养子的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继任第拉那伯爵,并宣布在神圣殿堂的使者到来之后,加冕为新吕底亚王国的国王。 这其实是个......嗯,相当耐人寻味的事情。 死去的伯爵大人,并非一个合法后代都没有留下——相反,他还有三个健在的子女,但是众所周知,其中两个并没有继承权,而另外一个......就是姜澜想要释放的人——玛丽安娜。 其实作为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竟然只有如玛丽安娜一般二十岁不到的子女,另外两个年岁稍长的也长不到哪里去。这只是因为,伯爵大人的合法妻子,是在二十年前吕底亚灭国战争之时,收留的一个吕底亚的贵族少女而已。 说实在话,在吕底亚灭国战争后,夏皇姜墨新纳娶了一个吕底亚帝国的公主殿下,而韩兴则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任、似乎也是最后一任妻子这种事,似乎也无愧世人给予他们的“近东双璧”的名号了。 简单地说,姜澜此举,最大的图谋,便是为第拉那一方,留下些原本没有什么苗头的矛盾而已。 可以说,神圣殿堂体系下的泰西诸国,对于子女继承的要求,是非常机械且严苛的。 只要合法儿子中年岁最长的那位,没有公开宣布叛离神圣殿堂,那么神圣殿堂就会给予他继承王位的合法性——除非他宣誓成为神圣殿堂的学士,一生不娶不嫁;如果没有合法男性后代的话,那么就选择女性后代中年岁最长的。 而玛丽安娜,显然并不符合任何一种情况,从法理上来说,她,就是第拉那伯国的合法继承人。 而接下来,就纯粹是出于姜澜的猜测了。 作为一个上头有两位兄长的人,玛丽安娜,被钦点为第拉那伯国的合法继承人时,内部的反对声浪必然是非常庞大的,而伯爵大人也必然想尽了办法平息这波声浪,这种情况下,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完全站在玛丽安娜一方的支持者。 而由于玛丽安娜的叛变事出突然,这些支持者,伯爵大人想必也没有完全地清洗过,也就是说,现在的第拉那联军中,支持玛丽安娜的这方恐怕还有着不小的能量。 也许他们现在只能别无选择地蛰伏起来,但是一旦玛丽安娜这位正主出现,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们必然会与如今的第拉那伯爵克鲁耶产生激烈的冲突,甚至于.......出现内乱。 这种过程,甚至不是玛丽安娜这个罪魁祸首可以控制的。 至少在姜澜看来,那位突然冒出的“伯爵大人的养子”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先生,只不过是各方暂时的妥协推出来的人物,他所维持的脆弱平衡,恐怕玛丽安娜这个砝码加上去之后,就会彻底地打破。 刘枫见姜澜并想回答,只能面露一丝无奈之色,便由着他去了。 姜澜今日所携带的,就只有刘枫一人而已,其他诸如许凌、罗伏、姜仪等人倒是根本没有半点的影子在。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诀别(上) 关于这个......不仅有客观原因,姜澜确实还有一套考量在。 姜仪姑且不论,她要重整红河区域的秩序,最近自然是忙的不可开交,姜澜当然不可能自讨没趣邀请她来弄这些东西,虽然说姜仪本人可能对此感到很有兴趣就是了。 罗伏......事实上,虽然不论是以刘枫为代表的、自神都起便是姜澜心腹的一群人,还是姜仪这样对神都种种有所了解的,都知道罗伏是姜澜母亲,也就是那个北方奴隶出身的阿纳斯塔西娅的心腹,是不可能对姜澜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的。 但奈何,人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直觉。 自从罗伏到他的帐下之后,此人就彻底取代了刘枫,变成了姜澜本人防备最严密的人,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实际上的证据,而是姜澜本人的警戒感。 他觉得......罗伏此人,不可信,且很危险。 而不带上许凌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 虽然说把玛丽安娜释放给第拉那联军一方这种决定,姜澜敢肯定许凌绝对举一百个手支持,但是,事实上,这种事情只要交给专人来做便是了,没有必要亲自去见她一面,再进行接下来的操作。 很明显,这纯粹是出于姜澜的私心而已。他想要在那之前,再见玛丽安娜,这个曾对自己诉说衷肠,又被自己背叛的少女。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背着名义与实际上,都已经成为自己内室的许凌了。 而思来想去,真正能够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又不太会背后说闲话的手下......似乎就自己那个并不是很信任的老师刘枫了。 刘枫显然也有些抑制不住想要吐槽的心境,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在进入城堡之时,他面露一丝尴尬之色,对姜澜说道:“殿下,某些私事,在下还是不好在场的,您还是一人独自解决吧?” 姜澜有些无语,但还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随着卫兵的脚步,姜澜逐渐走到了玛丽安娜的所在地。 玛丽安娜并不在她惯常所在的卧房内,而是在这个城堡原本的储物间里。 如今,这个储物间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泰西诸国式风格的祈祷之地。 玛丽安娜从头到脚,都穿着一袭白衣,双膝着地,双手合十,闭着双眼正不知用什么语言喃喃地说着什么祈祷词。 对于伯爵大人的死讯,姜澜这方倒还没有这么大的恶意一点都不对玛丽安娜说。 而玛丽安娜在知道这则消息之后,也只是很平淡地接受,并将送达消息之人礼貌地送出而已。 这是姜澜从那些送达消息之人,也就是玛丽安娜亲手带出的几位义勇兵高层中得到的当天情况。 看来不管在什么时代、还是在什么世界,似乎所有的仪式、祝福形式都大同小异。姜澜心中这么想着,却也并没有发出过大的动静,而是静静听着玛丽安娜那不知所谓的祈祷之声,并不做打扰。 玛丽安娜似乎是进入了某种境界,对于姜澜的到来,她并没有丝毫的察觉,而是保持着那种语速,继续念念有词。 而姜澜在稍过了一会后,也对玛丽安娜动听的声线感到极为受用,脸上竟不知不觉地有了一种享受的表情。 很快,祈祷词戛然而止,一个冷淡的声音传入到姜澜的耳中:“恶心。” 姜澜看向玛丽安娜那毫无表情、也显得十分苍白的脸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不知玛丽安娜小姐指的是什么?” 他能够得到的,只是一阵“哼”的回复。 姜澜沉默了一会,不再插科打诨:“对于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死讯,我深表遗憾。” 玛丽安娜偏过头去不再看姜澜,但姜澜还是能从她的眼角找到一丝水汽:“还真像是一种外交辞令呢,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姜澜无言,自从“那”以后,他从来没在与玛丽安娜的斗嘴上占到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看着姜澜一脸沉默,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玛丽安娜也感觉到了有些无趣,也莫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便语气渐缓地说道:“那么,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您这次光临寒舍,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姜澜直视着她的眼睛,下定决心一般地说道:“过几天,我方与第拉那联军的接洽就要开始,您将被我方无条件地送还给他们。” 玛丽安娜的双眼一时变得有些可怕,但终究还是归于沉寂。 “很好,我了解了。”玛丽安娜的语气中不带半点感情色彩,“但是这些东西,殿下您就算不亲自与我说一声、甚至是不告诉我这些,都是可以的吧?” 姜澜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某些希冀,为了这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感表达,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原本想要秉持的立场,轻声对她说道:“玛丽安娜小姐,我想,您应该能够看出来,我这一次的会面,与前几次的不同。” 听罢,玛丽安娜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时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殿下,您在这半年里似乎也就见过我几面而已,我这样愚钝的脑子,怎么能看出其中的不同呢?” 说完这句违心话,她终于还是有些难以自持,闭上嘴默默思考了一会,还是问道:“殿下您,这一次似乎没有带别人来?” “我的意思是。”被玛丽安娜如此直白地揭穿,虽然在姜澜所预料的范围之内,但他最终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这次来,只是来为您送行的,玛丽安娜小姐,对于您即将离去,我会感到......很不舍。” “似乎殿下您说的是真话。”玛丽安娜的双颊绯红,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整理着房间内散落的祭祀物品,“既然是这样,就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姜澜能够察觉,这似乎是作为玛丽安娜个人,完全摒弃外界的利益得失,而对他所做的,非常私人的请求。 “很抱歉,虽然对您很不舍,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姜澜的声线变得冷酷,但语气的转换却生硬无比。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诀别(下) 玛丽安娜在与姜澜相处日久之后,便非常清楚一个事实,对方与自己,属于一路人。 这一路人的含义绝不是什么利益一致之类肤浅的玩意,更不是什么性格、个性上的相似,而是某些更加深刻的东西。 那便是:他们两人,虽然都不是什么断情绝性之人,但在很多时候,他们都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做出某些看起来毫不讲情面的事情。 作为玛丽安娜自己,她对这位长着一副吊儿郎当的脸蛋,行事却显得雷厉风行的敌国王子是否有一些不该有的情感呢? 答案是肯定的,玛丽安娜也从不避讳这一点,但她最多也只会在与心上人吻别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想尽办法回到自己父亲的怀抱中,不为大局而添乱。 姜澜此人,真的对她有哪怕半分的爱慕之情么?虽然对方已经有了那个贴身小女仆,但玛丽安娜自信,他绝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的。 但他也仅止于在将自己圈禁之后,好吃好喝地对待,在物质上给予自己足够的奢侈,最多流露出一些歉疚,而绝不会就此让她离去。 而就在姜澜认为是时候让玛丽安娜离开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手,把她交给第拉那联军,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激发。他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用很私密的方式闯入到她的生活中,做一个不咸不淡的私人告别仪式而已。 正是因为清楚这点,理智一向高过情感、甚至能够不被恋爱之情冲昏头脑的玛丽安娜,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地站在一个政治家和已故伯爵的唯一继承人,用尽量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问道:“殿下,我姑且问一句,将我送走,对你们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 姜澜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于是很麻利地说道:“玛丽安娜小姐,对于我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甚至于,在第拉那联军迟早内讧的前提下,他们内讧的时间来得越晚,我在其大后方可以扩充的领地就越多,而且,按照大夏帝国的规则,皇子自己扩张的领土,将天然效忠于皇子殿下本人。” 玛丽安娜露出了一丝的惊讶:“既然如此,那殿下您为什么又要把我送回到第拉那一方,加速他们的内讧呢?” 姜澜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并不了解如今所谓的第拉那伯爵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的性格、能力和生平,我无法断定,他是否有才能抑制住联军内部的矛盾,甚至有着比前代第拉那伯爵更加出色的能力。” “呵呵......”话音刚落,玛丽安娜便轻柔地笑了起来,她明亮的眸子对准姜澜,劝谏道,“殿下,关于这点,您应该不用担心,克鲁耶伯爵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知道他几斤几两:虽然他对我父亲的忠心苍天可鉴,但单就能力方面也就算得上乏善可陈,即使即位,也不过能做个守成之君罢了,是不可能应付得了这种局面的......” 姜澜打断了她的话:“怎么看起来,玛丽安娜小姐在劝导我不要将您送走?” 玛丽安娜的脸色苍白了一分,正想再说些什么,但姜澜显然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我想,玛丽安娜小姐您如果有这份打算的话,还是趁早收了这份想法比较好,这个结论,是我想了三天三夜才确定下来的结论,对我而言,是把您交还给第拉那联军更有益处。” 玛丽安娜沉默良久,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么,能否请殿下解疑,这第二点是什么,我实在是没有想明白。” 姜澜看着她的神色,心中有一丝不忍,便向她解答道:“第二点,便是,我除了是大夏帝国的皇子以外,至少还应该是个大夏的边境官僚,有些事情,还是以国家为重的好,第拉那联军越快崩溃,对我大夏而言,就越好。” 玛丽安娜的立场自然一直在第拉那联军一方,但是她也知道,如今的第拉那联军,境况实在是不怎么样,而若是姜澜真的提出将她送还,恐怕第拉那一方也绝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只是,她的到来,会进一步加重其内部的分裂,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阳谋”,破解阳谋的方式,除了以力破力之外,绝无他法。 玛丽安娜想清楚了这点,才极力地从姜澜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劝谏他不要做这些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好处的东西。 但既然姜澜有了这样的觉悟,玛丽安娜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劝不动他了。 玛丽安娜在认命后,反而是放松了下来,自从知道其父的死讯后,她几乎整晚整晚的失眠,她无法接受那样一个不论在战场上还是在社交场所,都近乎无敌的男子会败给岁月和病魔。 她逐渐地把身心寄托在原本嗤之以鼻的祷告之上,在极端绝望的时候,也往往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给予人最基本的慰藉,这大概也是神圣殿堂为何存在于世的原因吧!她这么想着。 于是,她等到了姜澜的到来。 “皇子殿下,既然是这样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你说。”姜澜正色说道,在这种时候,他的自尊和同理心会驱使着他尽可能满足眼前这个可怜的少女所有的要求。 在认识玛丽安娜以来,他亲眼见证着这个强势、富有一些豪迈气概的女孩慢慢地无力、最终沦落到这副柔弱的模样,他心有不忍,因为这样的变化,大多数都是由他带来的。他认为,由必要为玛丽安娜做出力所能及的补偿。 “殿下,或许,我们此生,就要就此别过了......” 玛丽安娜咬了咬嘴唇,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姜澜的脸颊:“我想,女仆小姐应该会为今天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感到生气吧?” 姜澜似乎预料到了她的请求是什么,老实说,他有些始料未及,也有些受宠若惊。 此时,所有的卫兵都识趣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甚至是这个城堡。 两个人的身影在烛火的照耀下,也逐渐地靠近,慢慢的重合。 这一天,逗留在外的刘枫,坐在宫殿的门前,看了一整晚的满天繁星。 而刘枫在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去往了遥远的东方。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晨食 一晃眼,就来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姜澜是在玛丽安娜的卧房之中醒来的,作为伯爵大人、与如今的女伯爵大人专属的担任阁间,虽然名义上仅供第拉那伯国的实际、或是名义上的统治者使用,但是要容纳两个体型正常的成年人,也算是绰绰有余。 姜澜算得上是一个习惯性的晚睡者,早上若是没有人唤他起来,他完全可以自然地睡到正午时分。 在姜澜醒来的时候,虽然姜澜想要循着日常的习惯,翻个身继续睡个回笼觉,但是很快,他便完全地清醒了过来,没有了半分的睡意。 他发现他的枕边,似乎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很快地起床,穿上了在这方世界足够华贵,但他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能穿惯的衣物——这是他穿越以来屈指可数的亲自穿衣。 折腾了一会后,姜澜慌不择路地站起,打开卧房的门,径直走到大厅之中,却见到几个卫兵正全副武装地戒备着。 他不由走向其中一个卫兵,略带狐疑和紧迫地问道:“玛丽安娜呢?是不是趁这个机会逃走了?” 这名卫兵看到皇子殿下一脸严肃地向他问话,不由有些紧张,他并没有选择草率地出口说话,而是努了努嘴,向姜澜指明了一个方位。 那是一个紧闭的房门,姜澜对于第拉那城堡的构架并不是特别地熟悉,并不知道房门之后的房间是用来干什么的,他潦草地谢过之后,便疾步向那个房门走去。 而在姜澜视野之外的卫兵,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眼中也流露出一些不该属于一个合格士兵的玩味笑容。 而另一个卫兵也凑上前来,一脸坏笑地向他低声说着: “之前我倒是没发觉,不过这位二十二皇子殿下,至少在风流倜傥的方面,倒是有如今皇帝陛下的真传呢!” 虽然对这个话题显得很有兴趣,但卫兵还是把脸色一板,尽量不带感情地说道:“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士兵,我们所肩负的可是很重要的任务!” 另外一个卫兵显得有些尴尬,也明显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自讨没趣,便重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认真站岗,不再将任何不该有的表情挂在脸上。 姜澜倒是浑然未觉,他急匆匆地打开门,却发现玛丽安娜正裹着围裙,似乎揉着些什么奇怪的面团。 她对姜澜的突然出现显得、或是假装显得浑然未觉,很显然,如今的她正在想尽办法支配着眼前被揉搓地不成形状的面团。 而她显然对这些极不在行,竟难得地显得有一些笨拙。 姜澜见状,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她身后,然后用尽浑身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从身后抱住。 玛丽安娜在一瞬间本能地想要挣脱,姜澜在一时间内感受到了极大的力量,在他快要被掀翻之时,却感到对方似乎收了力,让他足以将双手放在一些并不政治正确的地方上停留。 “殿下,没看见我正忙着么?”玛丽安娜的语气中有一丝不耐,但脸上却是诚实地露出了一丝享受之色,脸颊转了过来,轻轻地贴着姜澜的身体。 “怎么,第拉那的女伯爵大人正亲自下厨为我做早餐么?” “没有殿下您对我长年累月的幽禁,我一个弱不禁风的贵族女子,怎么能学会自己做菜呢?” 玛丽安娜幽幽的声音响起。 这算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毛病,即使在独处之时,也不免会搭上几句彼此的软肋,试图让对面在无形之间失去战斗力。 不过,很明显,双方都对此有着足够的免疫力,这种在外人看来,拥有一定攻击性的话语,反而在他们彼此眼中,有一种调节气氛的奇异魔力。 “还有,皇子殿下,我对下厨这种事情,并不是特别的熟练,还请您不要分散我的注意力好么?”玛丽安娜回过头去,不再搭理姜澜,而是用心揉搓起面前的面团来。 姜澜也感到一阵无趣,便放开了双手:“好,我在外面等你。” ...... 不得不说,虽然玛丽安娜的手法肉眼可见的糟糕,可不知是因为食材还是食谱的原因,烹煮出来的食物却异常地好吃。 果酱、吕底亚酸奶、橄榄油再配上新鲜的白面包,穿越到这方世界已经许久,对这里已经有一定程度了解的姜澜立刻认出,这是吕底亚人、或者说是曾经的吕底亚贵族特有的早餐。 对于吃惯了大夏帝国油腻料理的姜澜来说,这份清淡的早餐倒有点像是解腻的点心一般,让他感到沁人心脾。 “怎么样,和那位女仆小姐相比,我的厨艺如何?” 许凌所做的早餐......用姜澜前世的说法,就是热量非常地高。 总之,什么样的食材和调味品看起来热量爆炸,许凌就会在早餐之中加入些什么,并不是说不好吃,只是姜澜吃多了,总是会觉得很腻。 姜澜为此特别对许凌提出过这些,只不过被许凌一句话就怼了回来。 原来这样类型的早餐,在许凌的祖国——鲁塞尼亚王国中可谓司空见惯,由于鲁塞尼亚的寒冷,所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都需要体内储存足够的热量——换言之,就是脂肪。 这也就导致了,鲁塞尼亚的人民很多在成长期身高就飞涨、但在发育成熟后,又会疯狂地变胖。 鲁塞尼亚少女算得上是各地的奴隶商人最为亲睐的物品,而鲁塞尼亚的已婚妇女则显得要寒碜许多,因为在鲁塞尼亚的少女结婚生子后,由于饮食结构的原因,身体会迅速地发福,气质也会立刻地大妈化。 姜澜虽然无法想象出许凌这样的花季少女长成大妈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但自然是不愿意许凌也向这方面发展,一直在潜移默化地试图修改她的饮食习惯,现在看来,似乎成效不大。 而相比之下,吕底亚人在千年间形成的独特饮食文化,倒是更合姜澜的胃口,这种时候,他也不得不感慨一下,文化底蕴这种东西,即使是在这异世界,也是有一些价值的。 不过,很显然,他自然知道哄一个女孩子应该用什么方式: “自然是玛丽安娜小姐您做出来的,更加可口。”姜澜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利害 “骗人的吧?”玛丽安娜眨了一下眼睛,略微地靠近姜澜,用近乎拷问的语气道,“我可听说殿下您当初在图兰城的时候,可与尹氏家族那位公子哥并称图兰城两大恶少,不知玩弄了多少无知少女的脆弱心灵呢!” 姜澜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这种传言他当然曾经听闻过,从图兰城名义上的统治者居然能被某个大家族的纨绔子弟并称可以看出,在姜澜穿越之前,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如何的声名狼藉。 不过,他也从刘枫等人口中了解过,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完全就是有色心没色胆的普通人,对于利用自己权力去做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这方面,与其说他不敢,倒不如说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与普通市民的差别大概无非就是有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已。 这些传言,在姜澜的推理之中,应该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和尹霄的私人关系实在是好得过分,才会被传扬到那种夸张的程度了。 “玛丽安娜小姐,我的近况您又不是不了解,我的失忆在这一年以来,都还没好利索。”姜澜开诚布公说道,“这样下来别说我之前如何如何,就算真是那样,那些哄女孩子开心的技巧也都随风而散了。” 玛丽安娜抿嘴,也不再说些什么,而是专心一意地咀嚼着自己做出来的早餐。 姜澜见状,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一些调笑话语也堵了回去,同样认真地品尝起来。 就这样,餐桌上的所有食品很快就被全部吃干抹尽。 姜澜在品尝的期间,目光一直注视着眼前的玛丽安娜,他发现,在玛丽安娜拿出丝巾,轻微擦了一下嘴唇边剩余的食物残渣之后,似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似乎很快完成了从恋爱中的少女,到冷酷地把所有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上位者之间的转换。 “图兰城、西云镇以及黑山城的领主阁下。”玛丽安娜的身体端坐,声线冷淡,“现在,您能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说正事了么?” 她一直以来都有快速转换自己的角色、以及心态的能力。相处了这么久,姜澜对此心知肚明。 而到此前为止的旖旎时光,姜澜很清楚,不过是玛丽安娜妄图想要留下的一些美好记忆而已,姜澜也存着这样并不算是纯粹的想法,才把迄今为止应该做和不该做的,全部都在这之前一了百了了。 姜澜注意到她对自己称呼的微妙变化,轻轻咳嗽了一声,也转换了态度道:“那么,第拉那的女伯爵大人,您想说的正事,是什么?” 玛丽安娜听了,稍稍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第拉那伯国的领主、千里之外的那位克鲁耶才是。” “不管如何,您是第拉那伯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今不论怎么说,名义上第拉那的领民依然听候您的差遣,那么现在的您,就是第拉那的女伯爵。”姜澜不容置疑地说道,“而与我们正面相对的那位,才是冒牌货。” “所以,这就是您把我送还给他们的理由?”玛丽安娜冷笑道。 “没错。”姜澜不假思索地承认,“我只是将真正的第拉那伯国的领主,送还给第拉那人而已。” “如今第拉那伯国真正的领主是您,阁下。”玛丽安娜直接戳中了要害,“您这么做,只不过是把您的权力从左手倒到右手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区别。” 沉默了一下,姜澜还是开诚布公说道:“我这次所想做的,我应该没有必要隐瞒,任何智力稍微正常的人应该都可以看清楚我的图谋。” 在玛丽安娜灼灼目光的逼迫下,姜澜无奈地一摊手:“没错,我就是想要以你为媒介,加剧如今已经是一盘散沙的第拉那联军的矛盾。” “我的到来必定会招致内斗。”玛丽安娜神色黯然,这一切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算得上是始作俑者。 若不是她与父亲产生了理念上的冲突,做出了类似叛逃的行径的话,或许,即使伯爵大人依然会因病死在胜利的前夕,她作为伯爵大人的合法继承人,也能有足够的实力聚拢这些人,而不会导致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不论玛丽安娜客观上如何地不愿意被送返,但第拉那一方不可能拒绝这种提案,她是知道的。 换言之,如今的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向眼前这位皇子殿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不要走这一步棋。 从这方面来看,她的主动献身,其实也存在着某种现实上的因素。 只不过,如她所预料的一般,这位皇子殿下在大事之上,从来不会顾忌儿女私情。 一天过去,他的态度还是如往常一般强硬。 但其实,她是有些难以理解的。 她对自己的感觉一向非常自信,在她的感觉之中,这位皇子殿下不管看起来如何地精明强干、英明神武,从本质上来说,应该是极为自私之人,他所有的行动都只会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考虑。 唯一一次为大夏这个帝国吸引注意力,在西云镇外生抗两万大军的攻击,只是因为当时的大夏帝国正处在危急存亡之秋、至少姜澜自己的判断如此。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思想指导下,姜澜才会选择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为大夏做些事情。其本质,还是在为自己考量而已。 与这一次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也不一定,女伯爵大人。”姜澜想了想,还是给出了一个答复,“对于您自身来说,这应该还是有些切实的好处的。” “能有什么好处?”玛丽安娜虽然露出了好奇之色,但也不期望姜澜的狗嘴之中能吐出什么象牙。 “实际的执政权。”姜澜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第拉那一方支持您的人,并不占少数,在他们的支持下,我并不认为那位克鲁耶能够在政治斗争上胜过您,而一旦您胜利了,那么您暂且可以拥有定岳山以西大部分土地的所有权。我想,这么大的基本盘,应该还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开诚 “对我来说,如果这能算真实的好处的话,我宁可不要。”玛丽安娜冷静说道。 “很好,那谈判结束。”姜澜收起了笑容,“倒不如说,我一开始的谈判对象,就不是您,克里斯蒂亚诺小姐。” “我知道。”玛丽安娜有一种无力感,至少现在来说,她只不过是砧板上的肉而已,是没有让对方正视自己的能力的。 “不过,”姜澜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安慰一般的笑容,“克里斯蒂亚诺小姐,您如果对我这里依然恋恋不舍的话,也许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说不定,他们会选择拒绝我的馈赠,将您留在这里。” “那将是对我最大的侮辱。”玛丽安娜不假思索地说道,“而且,我并不认为殿下您所畅想的,是可能的情景。” “谁知道呢。”姜澜耸了耸肩,“好了,克里斯蒂亚诺小姐,也许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就不要再聊这些无聊的话题了行么?” 姜澜的话语让玛丽安娜沉默。 她也有这种感觉,倒不如说,两人彼此之间就不应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一开始,她便是注定要继承第拉那伯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姜澜却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双方能够有如此之深的瓜葛,还得归功于玛丽安娜此生所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而现在,一旦姜澜放她回去,接手那第拉那联军说不上烂也说不上好的摊子,便意味着,原本就应该互不相干的两人,从此只能隔着一道天堑了。 不论是主观还是客观上,玛丽安娜都并不乐见此事的发生。 而她也有所自信,姜澜的内心,也是抗拒这些的,只是他的理智要比情感来的强大地太多。 “我们能聊些什么有趣的话题呢?”姜澜反问道。 这反而让玛丽安娜陷入了沉默,这短暂的相聚,他们该说得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似乎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求最多的了。那现在,她自己又在奢求些什么呢? 闭上眼睛,玛丽安娜想了很多,然后,她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看着面前的皇子殿下,她并不再流露出更多的真情实感,而是一脸冷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殿下,您还继续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是啊,我在干什么呢?”姜澜也问了问自己,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佳人。 玛丽安娜的气质在这半年来的幽禁中,显得非常的清冷,反倒有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女人味,他想起初见这位少女时候的场景,心中不由有些叹息。 但叹息中止,时间依然会继续流动下去。 姜澜缓缓站起,走到玛丽安娜身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再轻声说道:“那么,再会了,克里斯蒂亚诺小姐,期待再次相会。” “再次......相会?”玛丽安娜眼神迷离,她的心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只能望着那个被姜澜折腾地七倒八歪的椅子,怔怔出神。 ...... 刘枫望着疲态尽显的姜澜,忽然感到有些好笑。 他可是在城堡外等了整整一夜,照理来说精神上应该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但是偏偏,他总有种现在皇子殿下的精神状态,比他这个熬了一晚上的中年人还要差一些。 “年轻人之间的一些事情,做完了?”刘枫第一次用一种调侃般的语气对姜澜说道。 姜澜只来得及微微点头。 对于青年人的一些看起来荒唐的行径,刘枫在亲眼目睹之后总会有一种重新回到那个青葱年纪的感觉,设身处地地想想,似乎也算不错。 而且,这位在政事上堪称极端实用主义者的皇子殿下,居然也会为了某些并不必要的东西大费周章,让刘枫感到心情愉快之余,也非常明确地感知到: 这位自从“失忆”之后,一直显得高深莫测、而事实上也确实高深莫测的皇子殿下,在这种时候,终究是有一些人味的嘛! 说不定,那个生平看起来极为夸张,简直被世人神格化的韩兴,也可能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想到这里,刘枫知道自己似乎想的过于发散了,便就此打住。 “姑且算是不留遗憾了。”姜澜这么总结道,然后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刘枫知道,这是皇子殿下在发出某种信号、某种类似“敢刨根问底就把你杀了祭天”的信号,便也顺从着皇子殿下,不再触及雷区,而是一脸正色地问道:“那么,殿下您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要发出消息,要和第拉那一方接洽了?” 姜澜缓缓点了点头,转换了状态的同时,也感到有些头痛。 现在确实有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如何与第拉那联军取得联络? 至少地理位置上,如今的第拉那联军屯驻的提阿要塞,与这里相隔很远,而且,姜澜并不知道,如何与这些人接洽,并获得他们的信任。 “不如,直接把消息铺开,让他们主动与我们沟通吧!”姜澜想了想,还是给出了最有效的提案。 “嗯,就这么说,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如今极为想念他们,想要和他们叙旧一番,我作为图兰城的领主,就从善如流,让她回到她所思念的这些人身边......” 姜澜对于编织谎言并不在行,听的刘枫一阵摇头。 不过,只是这些程度,刘枫心想,也够了。 毕竟现在的图谋是即使世人皆知,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阳谋,就算主动把消息散播开,哪怕其中的借口有多么的吹弹可破,对于第拉那联军一方,乃至姜澜一方,都没有太多的影响。 姜澜一方想要激发第拉那联军的矛盾,第拉那联军一方只是想要一个宣称更强领主,这都是双方求之不得的东西,而其中的一些祸患,都只不过是可以“以后再说”的皮毛而已,并不十分重要。 当然,这些结论不过是姜澜所预料的,至于第拉那联军自己怎么考虑,那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离别(一)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其实是有些出乎姜澜的预料的。 在消息发出不到三天,按姜澜的预计,估计消息才刚刚传到提阿要塞之时,便出现了自称第拉那联军的使者。 经过玛丽安娜的指认之后,姜澜一方确定了他的身份,并开始细致地听起这位使者所带来的条件。 和姜澜一样,对于归还玛丽安娜这件事情,第拉那联军内部也没有更多的附加条件——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许是姜澜一方提出些附加条件更合理些,当然,姜澜也没有这么做。 他们唯一的条件就是,在对于归还玛丽安娜的地点、和形式上做出一些限制。 按这位使者的说法,五日后,他们将会将一艘船派往云湖中心的位置,在那种双方都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心力控制的地方交付。 而且,皇子殿下必须在场,作为条件交换,他们也会派出如今第拉那联军名义上的最高统领,克鲁耶。 姜澜从善如流,倒不如说,似乎这第拉那联军在这些方面,经过深思熟虑,确实非常细致地考虑了甚至姜澜本人在内的所有变量,对于这个不偏不倚地点,姜澜还是非常地满意的。 唯一的疑虑在于,这第拉那联军,对于此事似乎也过分地上心了。 姜澜当然清楚,自己派人在山南半岛各地散步要归还玛丽安娜的消息,其实就差没大声喊出“我要挑起你们第拉那联军的内部矛盾了”。 即使在姜澜的预料中,对于此事他们到最后必然会答应下来,但是第拉那联军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划分,也注定了要吵上好半天。 而这么快地向姜澜发送了这样近乎是“友善”的信号,让姜澜的心中不得不有所怀疑。 他怀疑的,便是这使者虽然也算是第拉那联军中的一员,但是代表的,可能并不是第拉那联军整体,此人,甚至是克鲁耶暗中派来与姜澜接洽的也说不定。 意识到这点后,姜澜依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位克鲁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明明把玛丽安娜送还到他们一方,实际损失最大的就是这位明面上的第拉那伯爵了。 不过,这些狐疑并不能瓦解姜澜的决心,在对方如此体贴的条件之下,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提案。 于是,就在五日后,西云镇中的港口上,境内的最大商船被姜澜所征用,并大肆装裱了一番,载着包括姜澜在内的一些高层,缓缓向云湖湖心驶去。 当然,这也是姜澜自七日内,第二次见到玛丽安娜的正脸。 对于玛丽安娜,很明显姜澜的一方是非常上心的,在今天之前,他们专门为玛丽安娜准备了足够彰显身份,而不显得过分奢侈的上衣,还是由境内的吕底亚传统裁缝连夜赶制的;并且,为了保证她在当天的精神状态,这几日间都算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所有的要求和条件都尽可能地满足。 当然,除了“我要见皇子殿下”这种任性的要求。 皇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抽空来做这般无意义的事情,更何况,这个要求还传到了主母许凌阁下的耳中,她亲自批复那些服侍玛丽安娜的侍从们,唯独这个条件,没有必要答应。这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虽然如此,今天的玛丽安娜还是显得艳光照人,以至于除了姜澜以外,其余的一些异性随从们都不怎么敢于直视这位人质一般的存在。 今天随姜澜与玛丽安娜一同前往的,除了一些被筛选出来担任贴身护卫的士兵们,就只有罗伏这个姜澜阵营中武力值最高的人物了。 船舶缓缓驶离了西云镇的港口,姜澜安顿好船上的护卫们,便步履沉重地走到玛丽安娜所在的单人隔间内。 对于姜澜的闯入,玛丽安娜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她缓缓站了起来,靠近了姜澜,两人非常自然地拥吻了一会,便逐渐分开,脸上迷醉的神色也逐渐消失。 姜澜看了看玛丽安娜,心中思虑良久,还是忍不住出口说道:“玛丽安娜小姐,在交换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呢,皇子殿下。”对于姜澜的搭话,玛丽安娜显示出了一瞬间的欣喜,随后又冷淡了下来。 “如果我得到了某些答案的话,我也许会立刻终止将您归还。”姜澜简略地说道。 对于姜澜这种疑似承诺的话语,玛丽安娜也立刻正色以对:“最后一次了,殿下,您要问些什么。” “我想问的是,那位克鲁耶大人,您了解多少,他是个可靠的人么?”姜澜不动声色地问道。 “在才能方面,他属于普通人中的极优秀水准。当然依然不过是普通人而已。”玛丽安娜沉吟了一下,揣摩了一会姜澜的意图,未果,便直接答复道,“他唯一值得称道的一点,便是对我父亲狂热的忠诚而已。” “那么,您认为,他有没有可能对您不利?”姜澜又问道。 玛丽安娜瞬间明白了姜澜的想法。 她对于此次第拉那联军如此之快的批复,也有着一些疑虑,与姜澜一般,她也很快判断出来,这应该是克鲁耶自己以及与他一个阵营的人们私自做下的决定,并不代表第拉那联军全体的意志。 而作为玛丽安娜归来,明面上受损最严重的人,姜澜对于他有这样的猜想,也算是平平无奇的。 “至少在我看来,不可能。”玛丽安娜想了想,说道。 “玛丽安娜小姐。”姜澜的脸色变得愈发的严肃,“只要您认为,这位克鲁耶大人有任何对您有可能产生不利的苗头,我便立刻派船返航,这应该也是您所期望的。” “我并不需要殿下您的怜悯。”玛丽安娜冷冷说道,“什么时候开始,殿下开始变成一个只顾儿女私情的庸俗人物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姜澜老脸一红,“如果我所做出的这个决定,会让小姐您受到实际的人身伤害的话,那么我宁可选择些其他吃力不讨好的方案。”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离别(二) “您还有其他能导致我方陷入内乱的方案。”玛丽安娜眨了眨眼睛,眼中充满着怀疑。 姜澜不置可否:“谁知道。” 玛丽安娜也不去管这些,而是冷冷说道:“殿下,这种时候,我想您大可以收起您的同情心,这样只会觉得虚伪。” 姜澜一怔,吐了一口气,喃喃出声道:“是啊,我在想些什么。” 玛丽安娜一定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很大程度上,即使两人彼此的接近都有着相当不纯洁的目的,但至少在态度上,他们秉持的一直是公事公办、私事私办的精分原则。 即在谈个人私事的时候,不被自身的立场和处境所影响;谈及第拉那伯国与姜澜这方的利害关系时,也不会贸然地加入个人的私情。 所以,对于姜澜做出的一系列在情侣之中堪称是“背叛”的行径,出于某种原则,玛丽安娜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因为转换立场的话,她自己也必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们之间在某种方面,是一路人,也正因如此,彼此之间才会在立场如此冲突的情境之下依然相互吸引。 而当姜澜显现出一些把公事代入到私情,为此影响自己正确判断的时候,玛丽安娜才会显得如此生气。 这样一来,之前的那些坚持算什么?还是说,你姜澜根本没有到达那种能够割裂两者的境界,只不过之前的私情没有您这位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的前途来的重要? “但是,玛丽安娜小姐,您如果在那之后真的遭遇了不测,我想我会很困扰。”姜澜耸了耸肩,“这个克鲁耶,我不管他的才干如何,他就算比已故的伯爵大人再英明神武又能如何?我在乎的,是他这次私自与我们接洽,会不会存着对您不利的心思。” “仅仅是困扰而已?”玛丽安娜的答复让姜澜再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女的麻烦之处。 “当然不是。”姜澜额头冒汗,“当然,如果玛丽安娜小姐拒绝回答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那么还请回吧。”玛丽安娜冷淡地说道。 姜澜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玛丽安娜所在的隔间。 一出门,就见到了身着甲胄的老将军罗伏。 罗伏看到姜澜的脸色,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出声调笑道:“殿下,和佳人闹不愉快了?” “有哪个佳人被我这么一安排,还能愉快的。”姜澜暂时不想搭理罗伏,语气略微加重道。 罗伏一直以来并没有、或者说是装作没有阅读空气的能力,他依然不依不挠道:“殿下,可韩瑛小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她是韩兴元帅最为看重的后代,自然不会因为那种小事和你闹不愉快。” 原来如此,这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的头号粉丝再伯爵大人死后,改推伯爵大人的宝贝女儿了?姜澜心中恶意地想到。 不过,不管如何,这位罗伏将军虽然在对与克里斯蒂亚诺伯爵相关的事情上都显得很主观,但让人遗憾的是,至少在这方面,他对伯爵大人和他的宝贝女儿看法最准的旁观者,哪怕是对玛丽安娜也如此。 这让姜澜有些窘迫,不得不开始寻找办法转移话题:“我们在这云湖中也行驶了不少时间了,到湖心了么?” 罗伏看了看四周。 云湖很大,现在的姜澜一行,已经完全看不到四周有任何的陆地了,若不是吹来的风显得清新而柔和,浪花也并不是很大,姜澜甚至有种置身在大海之中的感觉。 “应该是快了。”罗伏下了结论,又转头看向姜澜,“不过,这样好吗?” “......罗伏将军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罗伏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您与韩瑛小姐之间的关系,在我们这里不说人人皆知,其实也能算是在暗中流传开了。为了一时的得失,而放弃她这样的美人,可不太像是我大夏皇族的作风。” 姜澜知道,大夏皇族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被议论的,因为皇族之中真正高高在上的,也就只有夏皇一人而已。 “这么说来,大夏皇族的作风应该是什么样呢?”姜澜佯装不解,实则也算是摸不着头脑地提问道,“罗伏将军应该知道,我半年多之前的失忆依然没有恢复......” “殿下,都那么久时间了,我们这些身边人早就接受了您现在这副模样,没有必要把失忆挂在嘴上了吧?”罗伏眼含深意地说道。 姜澜乖巧地闭嘴,对于这方面,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大夏皇族真正的作风,当然应该是像皇帝陛下那样。”罗伏的眼中露出敬仰之色,“什么一时的利益得失,看重了灵都最为美丽的花魁,即使被流放到边界之地做一个没什么希望继承皇位的领主,也不愿意就此向老皇帝屈膝,这才是男人的做法!” 对于妄议自己的父皇这种事,姜澜自然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于这个,他还是颇为不解:“对于父皇的这段经历,我倒还真没听说过,能不能铺开来讲讲?” 罗伏看了一眼姜澜,并无所动,反而淡淡说道:“殿下您想要了解这些的话,我觉得还是最好不要经我之口了,从原则上来说,我并没有资格向您陈述皇帝陛下的往事。” 姜澜沉默,罗伏所说的是正确的。 而他从罗伏的只言片语以及之前从姜仪口中所知的,能很快理清楚一条线:夏皇确实有过一位曾是大夏故都风尘女子的后宫,似乎还深得宠爱。 不过据姜仪所说,那位佳人似乎英年早逝,还间接造成了大皇子的死亡。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后来建立出那番伟大功业的皇帝陛下,在还尚且是皇子的时候,居然有过这样轻狂的时期,换成现在的姜澜自己,绝对是不会做出为了许凌或是玛丽安娜,而放弃自己在皇位继承中优势地位这样让人感到汗颜的事情的。 开玩笑,真要是那样,我失去的不过是爱情,可选择了爱情,我可就要没命了!姜澜心中这般想到。 第一百九十九章 离别(三) 就在姜澜心中发表出这样堪称“无情”的发言之时,湖平面上已经若隐若现出现了一艘船只。 自从第拉那联军控制云湖东岸的所有港口后,两岸之间的商贸运输也就此停滞,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发布了禁航令。 这种时候,尚还在云湖上飘荡的船只,除了为了生计不得已出航偷捕鱼类的渔民之外,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与第拉那联军约定好的船只了。 而面前这艘帆船,大小显然已经超出了渔船的范畴。 姜澜看着那艘缓缓驶近的船只,忽然出声:“罗伏将军。” “有什么事,皇子殿下。”罗伏问道。 “您对现如今的这位第拉那伯爵,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有什么看法?”姜澜缓缓出声道。 “能有什么看法?”罗伏无所谓道,“在他尚未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在敌方阵营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我不是说这个。”姜澜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疲劳,“我是说,对于他这次的行动,你怎么看。” “我依然是之前的回答。”罗伏话虽如此,但表情还是逐渐地肃然了起来,“说实话,殿下您放出要释放韩瑛小姐的消息之后,我设想过很多情况,但唯独漏了实际发生的这一种。” “此话怎讲?”姜澜口头上提出了疑问,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罗伏所想的,姜澜也同样预测过,他设想过第拉那联军一方会在互相扯皮后选择接纳自己的馈赠、也设想过敌方阵营之中的一些异见人士会选择私自将她接还,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异见人士”居然就会是现任的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大人。 以至于,即使是姜澜,也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这现任的伯爵大人图谋不轨的可能起来。 当然,最后他还是否决了这种可能。 如果真的对玛丽安娜起了杀心的话,这位伯爵大人大可以不亲自到场,而是派遣一些人手过去便可以了,这样甚至能洗刷自己的嫌疑,然后把脏水泼到那些反对派的头上。 简单地说,这么操作的话,可操作性和余地都是非常之大的,除非这位新进的伯爵大人智力在不正常的范畴内,不然姜澜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抛弃提阿要塞的主力,亲自到场的。 “以我现在的视角看,”罗伏沉吟了一下,认真说道,“这位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对韩瑛小姐存着什么不好心思的可能,应该是很少的。” “但不能说没有。”姜澜补充说道。 “什么时候开始,殿下您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罗伏忽然说道。 “优柔寡断?” “一直以来,殿下您在我的印象里面,都会完全忽略这些微小风险的。”罗伏直指要害,“而且只要去做了,便会非常坚决地将其贯彻到底,当初您抛弃我们派遣军,去西云镇开垦处女地之时,可没有现在这副模样。” 姜澜沉默了。 少许,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自嘲着说道:“大概,我还并没有我所希望的那般断情绝性吧,潜意识里......” 潜意识里,依然是希望玛丽安娜能在自己的身边逗留更久的。 姜澜心中这么想着。 罗伏察觉到姜澜的微妙表情,微微一怔,到也不好再说什么。 恍惚之间,视野范围内两艘仅有的船只,也接起了舷。 在双方逐渐靠近到一定距离的瞬间,忽然从对方船只的阴影处暴起好几个人影,这些人一跃而起,跨过了两船之间的距离,径直地跳到了甲板之上。 身经百战的罗伏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劲,立刻向身周怒吼道:“敌袭!” 姜澜一方的扈从们,都是从派遣军、义勇兵之中筛选出的武力较高的人物,即使是义勇兵出身,也有着相当不错的庄稼把式。而且人数相比起来,姜澜这方要多上许多。 但是,入侵的这些不知为何方势力的人物,却很明显地有相互配合的合击招式,以至于姜澜一方看起来,完全就如乌合之众一般。 不过,对面似乎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敌意,他们并没有对于他们交战的扈从们下杀手,而是非常克制地击晕了事。 而且,他们并没有特别奇怪的装束打扮,反而都露出了自己的正脸,实在不像是劫船的强盗。 姜澜见到这副模样,脸色沉静,平淡出声道:“你们谁是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 激烈混战之中的人们都齐齐一愣,随后尽皆往后跳了一步脱离了战斗,眼睛都看向了这位在场的人之中穿着最为华贵和嚣张之人。 “罗伏大人,我记得你懂吕底亚语?”姜澜低声问道。 罗伏点了点头。 “很好,就对他们复述以下内容:我是大夏帝国的二十二皇子姜澜,你们之中谁是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 罗伏照做,用极为洪亮和标准的吕底亚语,确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真切。 “我是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这群人之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物站了出来,用非常标准的大夏语回复道,“久闻大名啊,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彼此彼此。”姜澜得体地回应。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似乎有一些奇怪的火药味在空气之中弥漫。 不过,双方的头领都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空气之中的古怪气氛,反而是互相对峙了起来。 少许后,姜澜才露出一个比较得体的微笑道:“我想,您应该给一些证据,来证明您就是如今的第拉那伯爵大人。” “这个简单。”克鲁耶也不甘示弱地笑道,“让玛丽安娜小姐出来,自然就能辨认我的真假。” 话音未落,一个窈窕的身影便从船舱之中缓缓走出。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一些不妙的骚动,玛丽安娜放心不下,便也从阁间中走出,想要一探究竟。 甲板之上的情形映入眼帘之际,她就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玛丽安娜连忙小步跑向姜澜所在的位置,担心地出声道:“你没事吧?” 第一百二十章 离别(四) “没事,”姜澜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接你的人来了。” 玛丽安娜回头一瞥,才发现甲板之上多出来了一些她感到很面熟的人物,这些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几乎都是她当初在第拉那伯国之时的熟人。 注意到玛丽安娜的神情形态,再怎么迟钝的人都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似乎......小姐与那位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过于亲密了些。 克鲁耶的神情只是略微有些不自然,他见状,对玛丽安娜深鞠一躬道:“很久不见了,小姐。您受苦了。” 克鲁耶在见到玛丽安娜的瞬间,便感到一阵心疼。 在第拉那伯国的时候,玛丽安娜算得上是个典型的野女孩,举止投足间充斥着很多只有男性才会拥有的粗野举动和豪放气质。 但只在那位皇子殿下的囚笼中圈养了半年,她就变成了这番病怏怏的模样,虽然多了许多的女人味,但从克鲁耶的视角来说,他完全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句话是用吕底亚语说的,但玛丽安娜显然并不领情,继续使用着华夏语,似乎是专程为姜澜等人考虑的一般。 “克鲁耶先生,您现在已经贵为第拉那伯国的伯爵大人,已经没有必要对我如此敬称了。”玛丽安娜这才注意到了克鲁耶也俨然是入侵者的一份子,冷然说道。 克鲁耶心中不爽,但还是做出了一副谦卑的姿态,也同样用华夏语说道:“在下继承了伯爵之位,只不过是保证联盟暂且能保持的权宜之计而已,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将伯爵的位置让给它真正的主人。” “好听的话等到回去后再说吧!”玛丽安娜淡淡说道。 看起来,克鲁耶这位现任的第拉那伯爵似乎对玛丽安娜还有着相当程度的畏惧和尊重,他忽略了这句明显带有攻击性的话语,转而对姜澜微笑说道:“如何,皇子殿下,您对我的身份,还有任何程度上的疑虑么?” 姜澜沉默半晌,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反应,反而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克鲁耶阁下,在下还有一些疑惑,不知能否替在下解惑?” “如果是一些不涉及机密的话题,我想我会非常乐意。”克鲁耶对眼前的皇子殿下,还是抱有相当程度的尊敬的,当然,这种尊敬的一大部分源头,还是来自于已故伯爵大人的夸赞。 他实在有些难以忘记,那位伯爵大人,对这位在前期造成他们巨大麻烦的皇子殿下,给了一个“胆色不下于相同年龄夏皇”的评价。 对于颇为熟悉乔治大人的克鲁耶来说,这个评价,可以说是非常之高了。 所以,他在继任伯爵位置后,即使身陷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也并没有放弃观察这位后方的皇子殿下,而对方确实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得知对方有将玛丽安娜送还的意愿这件事情,是要比仍然窝在提阿要塞之内的人们要快上许多的。 以至于,当后方还在为此扯皮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地带上了一拨人马,向这位皇子殿下交涉了。 对亲信,他对此给出的理由是:在他的联盟之中,支持玛丽安娜的派系实在是过于多了,以至于几乎不可能拒绝这位皇子殿下的提议。既然如此,倒还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好。 对于主动私自交涉这件事情,虽然确实有政治考量在里面,不过更多的,还是涉及到私情上面了。 不然,从纯粹的利益角度考虑,将玛丽安娜暗中找个角落解决,才是获利最高的方式。 老实说,这个决定有私情的因素在作祟,但是他也并没有完全背叛自己的切实利益。 但是,姜澜接下来的问句,却让他一念地狱。 “我想,阁下您并没有仔细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克鲁耶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在他的眼中,姜澜现在的意图完全就是在刺探他们一方的情报。 出于尊敬,他会力所能及地为姜澜解惑,但是既然对方是这样的态度,也没有必要继续和善地沟通了。 “我方接下去会作何行动,我想完全不需要殿下您操心。”克鲁耶忍着怒气回答道,“您的图谋我们也很清楚,自然有解决之法。” “只是不知道,这解决之法,是否能合玛丽安娜小姐、以及瓦伦西亚援军的心意了。”姜澜玩味地一笑。 这句话彻底地激怒了克鲁耶,虽然即使是他的亲信,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可以暴怒的。 “我说过!”克鲁耶近乎是吼了出来,“殿下您没有必要操心我方的内政,说不定我一怒之下,率军踏平了你这可怜的一亩三分地,也说不定。” 一旁的罗伏这时候倒是有些回味过来了。 既然这位伯爵大人会如此暴怒,想必皇子殿下之前的话语是戳到了他的一些痛楚的。 那么是什么戳到了他的痛楚呢? 皇子殿下所说的“瓦伦西亚援军”、“玛丽安娜小姐”是颇有意指的,两者的关联似乎就在......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储殿下与玛丽安娜有着婚约。 婚约...... 罗伏看了看情绪异常不稳定的克鲁耶,心中了然,也不由随着姜澜的笑容,同样玩味地笑了起来。 “如果伯爵大人您目前真能调动大军,专心一意剿灭我这后方的小喽啰的话,那我很乐意。”姜澜玩笑似地深鞠一躬道。 罗伏现在有一种很怪的感觉,这位皇子殿下,似乎在与克鲁耶极为简短的会面中,就完全地看透了这个人,并且想方设法地在这位新晋伯爵大人的雷区蹦迪。 看起来,姜澜这些堪称隐晦的蹦迪,确实成功地激怒了克鲁耶。 虽然克鲁耶并非常人,积年累月的情感管理训练,让他很快地平静,或是表面平静下来,他冷笑一声说道:“皇子殿下没有必要做出这种挑拨来,进入今天的正题吧!” “挑拨么?”姜澜似乎对克鲁耶的用词不是很满意,“事实上,我从刚才开始,就对你们的行径感到有些不满。” “殿下您会有什么不满的?” “我们今天算是外交场合吧?”姜澜摸了摸鼻子,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第二百零一章 推论 “外交?”克鲁耶咀嚼着这两个字,尽力地理解它的意思,“姑且算是吧。” “那么,你之前那些堪称非法入侵的行径,算是什么?外交场合的恐怖袭击吗?”姜澜极为不满地说道。 “殿下你在说些什么,我没有明白。”努力地理解了一下,克鲁耶便无奈放弃,强笑了一下问道。 “如果听不懂华夏文的话,就不要逞强了,以后和我交谈还是老老实实带个翻译吧。”姜澜这么说道。 当然,他也丝毫不顾及一旁的罗伏也久违地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虽然说,这方世界的“华夏语”和姜澜前世的白话中文差别很小,但在某些细微的敌方,还是能看出来一些不同的,更何况诸如“恐怖袭击”这样后工业文明时代的词汇,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产生的温床。 克鲁耶被这句话呛住了,他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位皇子殿下,似乎暂时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与他洽谈的欲望,便冷哼一声,不再热脸贴冷屁股,而是直入主题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殿下,能把玛丽安娜小姐还给我了么?” “还给你们这方。”姜澜纠正道,“这正是我的目的。” 克鲁耶对姜澜这种已经把图谋不轨给写在脸上的表情感动极其不爽,但无奈,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顺着姜澜的节奏来。 姜澜的目光逐渐移到玛丽安娜的身上,久违地露出些许的不舍表情,轻声说道:“玛丽安娜小姐,这些日子来,委屈你了。” 作为一个并不显得隆重的外交场合,所有人都知道,在玛丽安娜被交还的瞬间,彼此看不上眼的双方势力也将就此别过了。 而在进入船舶之后,姜澜一方也没有了限制玛丽安娜自由的理由,便放任她的自由了。 不过,玛丽安娜对久违的自由似乎并不是特别的看重,仿佛连日来的幽禁,让她多了一分宅女的属性,一直窝在阁间之内并不出来。 现在,只要玛丽安娜走到克鲁耶一方,便代表着整个交还仪式的顺利结束了。 但是玛丽安娜并没有第一时间向那个方向而去。 她反而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走到了姜澜的身前,然后挽住了他的脖颈,疯狂地拥吻起来。 在第一时间的惊诧后,姜澜很快地平静,随即眼神中多了一丝算计,同时也非常诚实地回应着眼前的佳人。 这种举动实在让双方都始料未及,以至于一时间,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直到两人唇齿分离。 “这会是我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光,我会永远记住。”玛丽安娜丢下这句话后,便施施然向克鲁耶的阵营之中走去。 克鲁耶在短暂的呆滞后,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他冷冷盯着姜澜,盯了好一会,才收回了阴冷的目光,确认玛丽安娜安全无虞后,他才大手一挥道:“我们走!” ...... 自从老伯爵死亡之后,整个第拉那联军就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凝聚力,这从刘枫开展的情报工作之中,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来。 在那之后,刘枫在第拉那联军之中,安插奸细的速度与质量,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水准,这一方面得益于提阿要塞当今混乱的局势,另一方面,联军内部的互相倾轧也导致了彼此之间的信息不流畅,以至于一些内部的控制力都在大幅度地下降。 而在玛丽安娜被克鲁耶等人接引走之后的第五天,在提阿要塞的情报网便传来了一个让姜澜一方都并不觉得意外的情报。 现任伯爵克鲁耶准备在一周内,举行退位仪式,并将伯爵之位,让予伯爵大人的独女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 并且,有并未得到证实的消息声称,克鲁耶试图废除玛丽安娜与瓦伦西亚王储的婚约,并与其订婚。 “没有想到他还真干了,我一直以为那个色胆包天的不过是想想而已。”姜澜在听到这个之后,只是象征性的感叹了一下。 “但是,殿下......”刘枫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这位皇子殿下,面对这种程度的消息,是不是来得.....太淡定了些?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少许地担心一下么?”姜澜看了刘枫一眼。 刘枫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姜澜偷偷看了一眼毫无所动的许凌,干笑一声道:“老师,我觉得,这种事情就没什么必要担心了,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况且,我现在所在意的,是其他东西。” “此话怎讲?”刘枫疑惑问道。 “我在意的,是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储殿下,是否还跟随瓦伦西亚援军在提阿要塞之内;如果不在,那么他又去了哪里。” “这?”刘枫暗暗想到,这位皇子殿下的思维是不是又开始跳脱起来了。 仿佛看透了刘枫所想,姜澜失笑了一声说道:“老师,这两者之间是又很明确的关联性的。如果那位权高位重,还在如今的第拉那联军中拥有相当话语权的王储殿下,还在那里的话,我想应该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样侮辱男性尊严的提案吧?不,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们甚至连这样的风声,都不应该听得到。” 刘枫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出声说道:“既然如此,我立刻派遣人手去调查这方面的事情。” 姜澜听罢便抬起了手,以示稍安勿躁:“老师,我希望您去调查的,不是这方面的事情——而是,那位王储殿下如今究竟是否还在世。” 似乎真的过于跳脱了。刘枫暗自想着,但嘴上可不敢说出来,而是表示了疑问:“殿下,在我正式行动之前,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判断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从短暂的接触看,那位王子显得短视而低能。”姜澜先是不客气地评论道,“但是,再如何愚蠢的人,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兵权,任由一个外国人操控吧?为什么第拉那联军能在韩兴在世时让他如臂指使;而在克鲁耶上位后依然能象征性地团结在第拉那伯爵的大旗之下,这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第二百零二章 醒悟 刘枫听了此话后,袖口却不经意地遮了一下嘴巴,姜澜起初并不在意,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刘枫在憋笑。 “老师,这有什么好笑的?”姜澜皱了下眉头问道。 “没什么。”此时的刘枫已经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只是,殿下,您在一年之前,应该还是这种级别的统治者。” 刘枫只听到台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刘枫一向知道,台上的这位皇子殿下对于他之前的一些作为可谓讳莫如深,仿佛一直在找机会避开这些话题,而一旦刘枫等人无意间触摸到了这些,也总会弄得一直以来能言善辩的皇子殿下哑口无言。 当然,作为姜澜帐下的人物,刘枫等人并不会将这种事情做的太绝,顶多在某些并不重要的非正式场合提一提这位皇子殿下的软肋而已。 而一直以来以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皇子殿下,每当在这种时候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妙表情时,刘枫常常会陷入一种非常愉悦的状态。 只不过,作为一个已经40岁出头的中年人,刘枫的行为处事还是有些分寸的,最多提一嘴就了事。 在轻微的咳嗽声结束后,姜澜恢复了常态,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即使如此,那位王储殿下莫名其妙的消失,还是存在着诸多疑点的,至少我个人直觉上,是认为他并不在世了。” 看起来,刘枫之前的反驳可谓是过于有力,以至于姜澜都找不到什么充分的理由进行逻辑推导,继而如往常一般得出自己的结论,甚至于,用上了“直觉”二字。 但是刘枫依然很清楚,皇子殿下所做的推论,其实是非常合理的,只是结论略显跳脱,正常人很难在第一时间推导出来而已。。 至于他的理由......虽然从前的皇子殿下是一个可以在没有任何恶意的引导下,拱手让出自己所有权力的蠢货,但是这样的蠢货毕竟少、能当上国王的更是几乎能够青史留名的那种级别。 至少,刘枫并不认为,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储殿下,会蠢笨到这种程度,他好歹也是一国之王储。 对于瓦伦西亚的王子殿下疑似死亡这种事情,刘枫在心中已经将其可信度拉到了比较高的层次,并且他已经暗下决心,让自己安插在提阿要塞之中的几个楔子留意这件事情。 除此以外...... “殿下,虽然如此,但是对于玛丽安娜小姐,您就真的这么放心么?” 姜澜的表情略显不自然。 整个送还的计划是他定的,人也是他亲手送出去的。从这两点看,皇子殿下对于当前所传来的风言风语,有一定感性上的认知,在刘枫看来倒也属于正常的范畴——一个无情的行政机器是完全不能驾驭大夏帝国这样甘冽而醇厚的国家的。所有的夏皇虽然都从最为血腥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但他们所有人,都是称得上感情浓烈的真性情。 如果姜澜对于这个,都还能极端冷静地对待,也许刘枫会开始怀疑,他所侍奉的究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还是超脱于这方世界的神明了。 对于姜澜自己...... 姜澜接受过完整的现代华夏教育体系的熏陶,他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逻辑推导和三段论方面,他是现代人中算得上有天赋的——而在穿越之后,他所做出的大量结论和决策,都依赖于这个。 唯有“玛丽安娜绝不可能陷入到这种无聊的情境下”的论断,是他首先得出了这个结论,再绞尽脑汁地搜寻所有符合这个结论的要素,而补全的。 客观地说,这种思维形式会造成极大的谬误,姜澜潜意识里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经由刘枫的提点,他逐渐地反应了过来而已。 “坦白地说,我对于自己所作的这个决定,一直很忐忑。”姜澜想了想,说道,“这是我失忆以来,唯一一次对自己是否决策失误,而在内心中畏首畏尾起来。” 姜澜坦白的承认倒让刘枫始料未及,他本能地安慰道:“殿下不必如此,这于大局考虑,绝不是什么愚蠢的决定......” “于大局考虑?”姜澜失笑了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考虑大局?为了在这场战争中立下大功,被皇帝陛下所赏识,进入这场无聊的皇室吃鸡游戏的决赛圈么? 他本就是自私之人,所求的一切,在穿越之后,得知这方世界、这个帝国的游戏规则后就变得不纯粹起来,为了这个目的,他早就下定决心,要用尽所有正大光明与下三滥的手段,在这场游戏之中活到最后。 那么,这个帝国的兴衰、整个战争的局势又与自己何干呢?为了这些,就必须要献出已经与自己互诉衷肠的女孩么? 这似乎并不符合姜澜“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的原则。 心中明悟之后,他不管不顾,面对着此处其实并不算是私密的场合,下定决心了一般说道:“老师,我想,至少这一点上,我做错了。” 刘枫猛然抬头,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面前这个俊秀的少年认错了,最近的一次,似乎是六年前尚还在神都之时,与兄长们起了争执的那次?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想,如果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真的发生,也许我会动用手头上的所有权力,强令我军出兵提阿要塞,不论付出多少伤亡都必须将玛丽安娜夺回来,即使夺回来的,只是尸体。”姜澜缓缓出口,“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子殿下,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生杀予夺,未免太过于窝囊了。” 对于这种惊人之言,刘枫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是他似乎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二十多年前,那位尚还是皇子殿下的夏皇姜墨,也曾经说出过如此的惊人之语。 大概,这算是隐藏在大夏皇室之中的一些疯狂的东西,在作祟吧?刘枫不确定地想着,他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极端理智的皇子殿下流露出如此真情实感而自私的一面。 第二百零三章 流星(上) 当天在那种并不公开,却也不够私密的场合说出那种惊人之语的姜澜,并不确定、也没有兴趣知道在场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在当晚,他就有点后悔了。 “所以,你和那位叫做玛丽安娜的贵族小姐,进行到哪一步了?” 在通明的灯火中,当晚,姜澜就受到了许凌的灵魂拷问。 对于此种本应属稀松平常,却在姜澜眼中显得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能一时半会支支吾吾,顺便疯狂地在脑内寻找借口。 “好啊。没想到皇子殿下您还真的是一位人面兽心,内心丑恶的家伙。”唯有在这种时候,身为女性的所有智慧和本能才能彻底地爆发,许凌从姜澜的微表情之中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大发雷霆起来。 姜澜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借口,只能在少许地沉默后,低头认错道:“对不起......” 但让姜澜没想到的是,许凌却一瞪眼,冷冷说道:“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殿下,您最应该感到抱歉的,是那位玛丽安娜小姐。” 姜澜一时愕然,随后似是逃过一劫般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就黯然了下来。 许凌注意到姜澜的表情变化,也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稍微柔和地说道:“殿下,我虽是方外之人,但好歹也是知道大夏的规矩的,这里并不是泰西诸国,下至庶民,上至国王都必须谨遵神圣殿堂的旨意,严格执行一夫一妻制度。 “像我这样出身低贱之人,能得到殿下的垂青已是三生有幸,又怎能奢望独占殿下一人呢?” 姜澜对许凌本还抱着歉意,但听了许凌的话语后,他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味。 似乎很久以前,他还对许凌做过些很模糊的承诺来着? 一时间,他感到了一阵汗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愧是至理名言。 但好像许凌对此并没有太深的芥蒂,而是仿佛在安慰着他一般道:“殿下,即使泰西诸国那里,一些权高位重的人物,都是有两三个情妇存在的,我记得高卢王国现在的国王似乎还荒唐地弄了一个公开的王室情妇......” 对于这个,姜澜其实并没有太深的了解,在许凌说出口之后,在对泰西诸国的王宫感到有些无语之时,倒也对许凌刮目相看起来。 “只是,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殿下您对玛丽安娜小姐的处置方式,让我感到有一些害怕。”许凌将淡金色的长发往身后捋了捋,“是不是,如果我有朝一日处在与玛丽安娜小姐相同的境地,殿下您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和今日一样的选择?” 姜澜继续保持着沉默,他并不想欺骗眼前的少女,事实上,从穿越以来,他便立誓要做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自己的安全与前程,是所有外人都比不来的。 他自然认为对玛丽安娜,最后这件将她送出的选择,是完全错误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姜澜会全盘否定所有对玛丽安娜所做之事。 没有之前那些堪称卑鄙的行径,说不得那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大人,会将战争的进程提前一个月。如此一来,说不定如姜澜这般在后方搞小动作的苍蝇早就被扫荡干净了吧! 也许,在投降第拉那联军的时候,那时成功逃回的玛丽安娜,会念及旧情留他一命。 只不过,姜澜更喜欢将自己的命运把握在手中而已。 对于许凌的感情,姜澜虽然自认是存在的,但也并没有达到可以为她放弃自己一些东西的程度。 许凌在姜澜的沉默之中读出了很多东西,心中了然,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沮丧。 这位皇子殿下,也许在其他方面算是个少有的天才,但是唯独不会哄女孩子。 姜澜从不会给任何人不切实际的承诺,也不会因为某些目的而做出草率的发言,单就这两点,姜澜从前世以来,就从来不得女孩子欢心过。 这一世......也许姜澜只能归结为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长了一副好皮囊而已。 许凌笑了一下,轻柔地说道:“没关系的,殿下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奢求殿下为我做出什么保证的......” 就这么说着,许凌的身影如往常一般逐渐地靠近,姜澜也伸手挽住了她,这一切双方似乎都经历过很多次,已经算得上驾轻就熟了。 但就在他们放松心情,不再去搭理那些凡俗之事时,行宫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 好像是有什么难以想象的重物,锤击地面形成的声响。 姜澜的手放开了许凌,拉开百叶窗,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隐隐有火光传来。 “第拉那区域的方向。”姜澜默默说道。 他现在所在的,是位于图兰城的行宫内。行宫坐落在图兰城的一个丘陵内,最高层——也就是姜澜所在的地方,如果眼力足够好,是能够看清城外的一些动静的。 “许凌,帮我更衣。”姜澜眼中的睡意与其他意义不明的浑浊思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很快,许凌便随着姜澜来到了行宫中央的大厅中,却发现议事大厅已经站满了姜澜手下的各色人物。 其中,更有一些尚未更衣,拖着睡衣便来到行宫之中,形色匆匆的官员。 不过,姜澜并没有发现刘枫的身影。 “诸位,知道我们领地的西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姜澜冷眼一扫,却发现其中绝大多数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的准备。 “殿下,据夜查的士兵报告,在西陲出现状况之前,他们曾经集体目睹过一颗流星从空中闪过。”罗伏看了看四周,站出来一步汇报道。 “流星?”姜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是的,流星,我想,和这次的状况,应该是有一定关联的。” 姜澜此时想起了某天晚上与许凌的交谈,似乎在这方世界,天上的星辰,确实是地上凡人的投影,而出现流星则代表着,凡间某一位凡人的死亡? 第二百零四章 流星(下) 轻轻摇了摇头,姜澜略微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路,沉静地向罗伏问道:“除了流星这种超出预测的估计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比如第拉那联军的火攻什么的?” 罗伏失笑了一下,立刻止住一脸严肃道:“殿下的想法很有建设性,只可惜并不可能——第拉那区域大多数地方都群山连绵,而且山体是石山,根本不具备现在这种连图兰区域都隐约可见的火灾的能力。” 姜澜扭了扭脖子,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在专业人士的分析中,姜澜排除了最为糟糕的情况。 “对于流星这个,我并不是特别熟悉。”姜澜有些痛苦地捂着头问道,“在已知世界范围内,有过流星砸下来造成人身伤亡的事故么?” 台下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一丝狐疑之色来。 罗伏见此情境,再次站了出来,恭敬答复道:“殿下,这在历史上数不胜数。最为着名的就是当年一手将吕底亚帝国带入鼎盛时期的皇帝康斯坦丁六世驾崩后,几日内有一颗流星落入新泰西城——也就是如今的神都之内,造成新登基的皇帝与大多数皇室成员死亡,最终间接引发了吕底亚帝国的内乱。” 姜澜无言,罗伏举这个例子,似乎就是在暗示着这方世界,流星的降落一般而言都伴随着大人物的死亡。虽然他并不知道姜澜已经从某种渠道获取了这个信息。 “一般来说,落下的流星大小大概与离开此方世界的大人物名声、功业有着很大关系吧?”姜澜出声问道。 “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 “流星落下,在进入大气层后会剧烈燃烧,直至落到地面后也没有燃烧殆尽,足以说明这个流星的尺寸是非常惊人了的......”姜澜先是用所有人都能隐约听见的声调自言自语,随后又出口问道,“也就是说,代表这次流星划落的大人物,还算得上是那种青史留名级别的存在了?” 罗伏对于姜澜时不时说出些不明所以的词汇这种事,早就习惯了,更何况,殿下的整句话即使夹杂些难以言表的词汇,整个句子依然是可以勉强听懂的。 他自动忽略了皇子殿下的前半句,并且快速地对后半句给出了答复:“殿下英明。而一般来说,流星所降落之地,都会是那位大人物的故乡或者......生平痕迹最多的地方。” 提起与第拉那区域相关、又能够青史留名,还在最近恰巧死亡的大人物,议事大厅中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脑内回荡出了两个字: 韩兴。 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有些不自然。 毕竟在这议事大厅之中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正统的大夏官僚和军人出身,而这位韩兴,原本一人之下的大夏元帅,皇帝陛下的亲密战友,在死前的半年内,极尽了自己所有的才华和能力,为自己的整个人生献上了足够精彩的句号。 死在出征的路途之中,虽然并不是战死,但是,这种结局,也足够让大多数充满着血性的大夏军人艳羡了。 姜澜的表情也略微有些不自然,在与这位伯爵大人博弈之后,他方才有所发觉。 自己尚且处在高压之中,想尽办法给这位伯爵添上些征服之路中的麻烦之时,尚还没有太多的感觉。但直到他死后,姜澜不自觉地不断在脑内复盘那半年以来所有的局面,才最终后怕起来。 他在庆幸,幸亏在那位伯爵大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蹦跶地相对比较高的小虾米而已,从来没有用正脸瞧过自己,不然,自己在后方的那些小动作,恐怕对方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不说这个了。”姜澜感到气氛有一丝奇怪,连忙摆了摆手打住,冷静说道,“这么看来,我们还真的有必要加一下班了——罗伏将军,现在图兰城中,尚还有多少派遣军、义勇兵的兵力?” 姜澜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罗伏便立刻会意姜澜要做什么,连忙回复道:“殿下,派遣军尚还有五百人驻扎于图兰成内,而义勇兵则有八百人,总共有一千三百人可以调遣。” “这么多?”姜澜先是意外地“啧”了一声,随即脸上升起了些许不满。 图兰城如今可被第拉那区域和西云镇一前一后保护地好好的,何必在这里部署如此多的兵力?维护治安吗? 当然,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一些的时候,姜澜脸上的不满神情只维持了一瞬间,便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既然如此,罗伏将军,那就抽调这其中一半的兵力,连夜探查这第拉那区域到底发生了什么,天亮之前我需要得到结果。” 姜澜的语气不容置疑,罗伏的脸色也史无前例地严肃,他很快应道:“是!” 但当他准备迈步离开之时,迎面却走来一个约莫四十岁,脸上有着些许书卷气的中年男子。 刘枫在这时,才姗姗地出现在议事大厅内。 “殿下,我想没有必要了去探查究竟了,我已经查明,第拉那城南部三十里的荒芜山区内,降落下了一颗陨石,造成了爆炸。” 刘枫这么说着,颇有一丝得意之色,而罗伏也明显感知到刘枫的情绪中大多有着针对自己的意味,不由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姜澜对底下人的小心思并不在乎,此刻他更在乎的是其他东西:“老师,我记得,第拉那城外,都是石山吧?其上甚至都没有植被覆盖,并没有可燃之物,可都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地平线那边的火光怎么还是不见消散?” “殿下,我的手下人正在调查这个事件,还请稍等。”刘枫脸色一正回答道。 接着,他又露出了不确定的表情:“殿下,虽然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但根据我的推断,应该是陨石内部的燃烧物造成的。” “陨石内部还有燃烧物?”对于这种反常识的解释,姜澜并没有第一时间加以驳斥,而是本能地感觉到,刘枫所说的,说不定是正确的。 “是的,在历代流星降落的资料中,有过陨石自主燃烧的记录。” 第二百零五章 聚灵石(上) 不论怎么说,这次所谓的陨石降落,在姜澜的眼中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色彩,这完全不符合姜澜在前世带来的有关陨石的一些常识。 他深吸一口气,对在场众人说道:“那行吧,刘枫都统、罗伏将军,你们明天带上一批人马随我去一探究竟,至于今晚,先养精蓄锐。” 众人恭敬告退,看起来在即将、或者已经入睡的时候出了这种事,也确实让他们的精神有些不振。 不过话虽如此,姜澜在回房后,并没有就寝休息,反而是打开了百叶窗,站在窗前看了一整晚的火光。 火光在即将拂晓之时逐渐减弱,随后消失。姜澜随后便顶着黑眼圈,召集了人马向第拉那区域而去。 在临出发之前,姜澜遇到了匆忙赶来的康拉德。 康拉德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窝在姜澜为其分配的小屋内,用他几近残废的双手不知道在倒弄些什么东西。而姜澜这些时日以来堪称日理万机,也确实没有时间顾得上这些投入到自己门下的炼金术士。 今天康拉德的突然出现,确实让姜澜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在寻常的印象中,姜澜能感知到这位康拉德颇有种社交恐惧症的感觉,换成他前世的说法就是“死宅”,不过他所沉迷的是这方世界独有的炼金术而已。 “康拉德先生,我没听错吧?您要我带您去那里看看?”姜澜吃惊道。 康拉德蓬头垢面,看起来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不过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另有玄机,这样一副外貌下却没有产生太多的异味,这至少让姜澜在与他的接触上不至于有生理上的抵触。 康拉德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用前所未有的恭敬态度道:“殿下,请让我一同前往。” “可以的话,康拉德先生,能告诉我理由么?”姜澜斟酌了一下,缓缓问道。 康拉德直接摇头道:“倒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说出来的话,怕殿下您也无法理解。” 姜澜的手下对这位特立独行的炼金术士一向都有些不是很好的印象,当他这句不过脑子的话说出口时,所有人心中都萌生出了一种想法。 不愧是康拉德,无意之间竟能说出如此得罪人的话,得罪的人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 但是,姜澜也只是“呵呵”一笑,便从善如流让他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姜澜清楚,康拉德虽然待人接物方面,很多时候甚至不如他那个15岁都不到的弟子弗瑞德李希,但是他的炼金术造诣很强,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邬瑞,而这样一个有社交恐惧症的“大炼金术士”,居然拉的下脸让姜澜带他一同前往,这其中肯定是有些原因的。 而康拉德在这种事情上并不会夸大其词,他说姜澜无法听懂他一定要去的理由,那大概率姜澜确实是听不懂,倒不如让他自由发挥,说不定还能有些惊喜。 老实说,由于这方世界在明面上的运行规律,与姜澜前世的世界如果不仔细辨别的话,是辨别不太出来的,而最大的区别,即三大永恒智慧的运用,在这个时代正出于式微的时期,所以姜澜在大多数时候,还尚且把这个世界当作是没有什么特殊力量的世界看待。 而这种看待方式,也确实会让姜澜在冷不防遇到一些堪称“超自然”的现象之时,大吃一惊。 一如现在。 姜澜看着这个山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陨石引起不知缘由的大火早就在姜澜一行到来之时,便已经彻底地熄灭了,不过姜澜在到来之时,并没有发现为何能在这种地方能燃起冲天的火光。 这个山头很明显有被撞击过的痕迹,如今山脚之下碎石遍地,不过这些碎石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已经玻璃化,很显然接受过超高温度的锻炼,而最让人震惊的则是山头: 一颗呈现出完美圆形的巨石,正稳稳当当落在原本山头的最高处,而这颗巨石的下端部分已经与山体连结了起来,给姜澜的感觉......像是焊接过的。 更让人说不出话的是这块巨石的大小。 姜澜在彻底见识了这颗陨石的块头大小之后,升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前世他完全没有经历过此类事件,但按照前世的经验来说,这块陨石能够降落到地表之上,还尚有残骸,就已经算是大块头了。 而这颗陨石,却足足有他的半个行宫那么大。 按照姜澜的判断,这样大的陨石,一旦落到地面之上,甚至连图兰城都有可能被波及到,怎么会就这样象征性地燃起一场大火就了事了呢? “殿下。”仿佛是感知到了姜澜的异状,刘枫连忙出口问道,“殿下您对当年灵都的陨石天降之事,是否有记忆。” 灵都?就是那个大夏帝国原本的首都? 废话,当然没有记忆。姜澜暗中白了白眼,但是也只能脸色一正,肃然问道:“老师有什么指教么?” 刘枫会意道:“大概是在26年前的事情,在老皇帝驾崩之后的四日内,灵都方向便降下了一颗陨石,其过程与今日有几分相似。” 姜澜心中一动,出口问道:“你是说......” “没错,所有历史留名的大人物,上天总会赋予其在死亡时降下肉眼可见的流星的特权。”刘枫感慨似地说道,“而老皇帝虽然在功绩上并不如现今的皇帝陛下,但是他也确实够格在死亡时留下一颗陨石陪葬。” 怪不得。姜澜举目望去,他的帐下,诸如刘枫、刘桑和罗伏这样的中年本土大夏人,对于眼前的这颗陨石仿似露出了司空见惯的眼神,看起来,他们应该是在那位老皇帝——也即姜澜生理意义上的祖父死亡之时,见过类似的景象。 而不觉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康拉德,却捡起了一些玻璃化的石块碎片,细细观察,紧接着,他忽然长笑了起来。 神经质一般的笑声,吓得在场所有人一跳,还是姜澜最先反应过来,和善问道:“康拉德先生,又怎么了?” “聚灵石,真的是聚灵石!”康拉德兴奋地喊着,全然不顾其他人看疯子一般的目光。 第二百零六章 聚灵石(下) 对于与自己共事的两位炼金术士,姜澜帐下的官员、军人们是存在着截然不同的评价的。 由于姜澜阵营中,占绝大多数比例的是大夏本土人,而大夏本土人,出于传统和习惯的问题,包括炼金术士在内的三大永恒智慧研究者,在大夏的社会地位都是很低的,一般来说,“炼金术士”在大夏帝国境内和所谓的“诈骗者”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同义词。 这其中有着颇为复杂和难以解释的历史原因,不过,在姜澜帐下的人们,提起邬瑞这位炼金大师,总是会在“所有炼金术士都是骗子”之后加上一些附加句:除了邬瑞大师以外,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毕竟,邬瑞所研制出来的天雷液,某种程度上确实以绝强的威力,为原本闭塞的西云镇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成功地促进了整个图兰区域的商贸活动。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而若是有人能让金钱在他们手上流动起来,那些既得利益者自然会将其看作是再世父母。 邬瑞,现在在图兰城中大多数人的观感中,就是这么一位存在。 而康拉德,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他被塑造成了用以证明“炼金术士都是骗子”这句话的最好实证。 虽然说,他那一手炼山之术,确实曾经震惊了姜澜阵营之中的不少高层,甚至包括姜澜自己,但是这堵城墙并没有为图兰区域的人们增加些切实的好处,而它抵御外敌的作用虽然得以彰显,但是在图兰区域的人们眼中,这些军国大事,实在离自己过于遥远了,完全没有实感。 更何况,康拉德本人生的矮小猥琐,身体上又有着无法治愈的残疾,况且他本人的一些性格上的缺陷和令人难以启齿的一些生活习惯,也让人们的印象对其糟糕透顶。 更不利于康拉德的是,在姜澜治下的民众里,口碑最佳的邬瑞,时常也会对其出言不逊几句,这更加重了康拉德狼藉的风评。 以至于,这一次姜澜选择让康拉德同行,很多人都在心中怒骂,并且想尽办法避开他的行迹,以防止污了他们的眼睛。 而现在,康拉德这样一副大呼小叫的丑态,却是真的怎么避都避不过了。 姜澜虽然清楚这位康拉德却是有着真才实学,但是他也有点受不了康拉德夸张的肢体动作,不由皱了皱眉头,拍了拍他的肩头暗示他收敛一点,一边出声问道:“康拉德先生,你说这是‘聚灵石’,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殿下!”康拉德反而显得更加地亢奋,“这聚灵石,就是可以放置在聚灵阵之上,为炼金转化提供足够灵力的东西!” 姜澜有些受不了他的大嗓门,微微掏了掏耳朵,又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问道:“那这又和木炭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看到姜澜仿佛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康拉德有些着急,愈发增大了声音,“殿下,这聚灵石在聚能阵上,会完全地转化,连残渣都不剩,可谓是最适合提供炼金阵灵力的存在!” 姜澜刚要提示他稍安勿躁,但是心中却一动,连忙问道:“它不会转化为如那木炭一样的窒息之物,留在虚空之中么?” “不会!而是完全的消失!”康拉德确定地说道,“我从一份来自70年前的炼金手稿中看到过有关聚灵石的实验记录,那里面清楚地讲明,不管是残留下来的可见物质,还是散播到虚空中的不可见物质,都是不存在与聚灵石的转化中的,就像是......” “就像是这聚灵石全部变成了灵力一样?”姜澜露出一丝惊色,但随即疑惑了起来。 “是的!”康拉德为自己的主子终于对这种东西有了一些模糊的理解,而显得兴奋异常。 但姜澜心中却愈发地疑惑起来。 康拉德的理论水平,姜澜一直是非常相信的,所以他之前所说的一切,他大概都可以选择相信。 但是以他的理解,这聚灵石有着正常的质量,算是一种切实存在的物质,而所谓的“灵力”......姜澜其实是一直把它理解成某种转化效率很高的清洁能量。 只不过,聚灵石在聚灵阵之中完全消失,并出现足量的灵力这种事情,真能解释成“物质完全转化成了能量”么? 虽然姜澜前世的物理学的并不是特别的好,但是他依然对前世某个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公式非常熟悉。 e=mc^2。 物质的确可以转化成纯粹的能量,但是在前世,出了所谓的反物质相互湮灭之外,是没有彻底将某个切实存在的物质转化为完全的能量的办法的。 而这个聚灵石,如果真的能完全转化为能量,按照上述的公式,也会有极为巨大的能量放出。 姜澜对于计算并不是特别在行,他只能依靠常识判断,这么一颗只盈一握的石子,如果完全的湮灭转化为了能量,说不定整个图兰区域都会在爆炸的波及范围内。 这实在与康拉德的描述,存在着很大的出入。 心中斟酌良久,姜澜做出了决定,他一脸严肃地对康拉德说道:“康拉德先生,按您的说法,您对着聚灵石的了解,也仅止于那本几十年前的炼金实验手册吧?” 康拉德脸色一滞,顿时毫无底气起来:“是的。” 这让围观的众人再次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原来这位“大炼金术士”牛皮吹的那么响,到头来自己肚子里还是没有什么货的嘛! 姜澜倒是无所谓其他人的想法,继续向康拉德问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炼金阵之中所谓的‘实验’,最重要的是要有重复性,即能够在任何人手中再现实验时的那种现象,我说得没错吧?” 康拉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中原则在他的记忆中,应该只有入了门的炼金术士才会产生这样的认识。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恭敬起来:“殿下所言甚是。” “很好,那你就按着那个实验手册,再现那位炼金术士的操作,把聚灵石的所有性质,都试探一遍。”姜澜缓缓说道,“炼金术,讲究的毕竟还是实事求是。” 第二百零七章 拜访 “炼金术,讲究的毕竟还是实事求是。” 似乎康拉德对这句话有所触动,表情一时间复杂难明起来,他看了看自己那多年来,一直都毫无知觉的双手,如今这双手由于常年不正确的使用已经变得异常畸形。 “殿下......”康拉德收起了他一向无所谓的态度,正色对姜澜说道。 “怎么,这种实验有一定风险么?” 坦白讲,姜澜对于康拉德所说的话,是持可信的态度的,但就是因为这种态度,让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如果这一点的所谓“聚灵石”,真能完全转化为能量的话,说不定会有某种极不稳定的性质。按照前世某位大科学家的智慧结晶:质能方程来计算的话,也许会产生波及整个图兰区域及周边的恐怖爆炸。 这使得姜澜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待这些了。 不过康拉德只是摇了摇头:“按照那本手册所描述,聚灵石的性质非常稳定,就算利用聚灵阵释放能量,也偏向与细水长流而不是瞬间的爆发,正常来说,是不可能有任何风险的。” “既然如此,康拉德先生,您又有什么顾虑呢?”姜澜耐心问道。 康拉德伸出了他斑驳的双手。 姜澜见此情景,瞬间意会。 “殿下,对于实验这种东西,我本人是完全没有条件做到的,所以我有一个请求。”康拉德眼神黯淡,“请将我的徒弟:弗瑞德里希唤回到我的身边,我需要他的帮助。” 姜澜默然无言,随即欣然同意。 “虽然邬瑞先生不一定会放人,但是我会尽力去做他的工作。” 虽然说,姜澜如今对自己领地的控制力,几乎已经到了言出法随的境地,半年多之前困扰着他的地头蛇世家、心思各异的麾下官员,现在已经都算不了什么了。 但是唯独,邬瑞这边,姜澜是完全管不了的。 一方面,在于邬瑞本人在姜澜阵营之中的超然地位。可以说,姜澜如今所获得的一切,这位邬瑞大师都占了极大的功劳。 另外一方面,则是邬瑞本质上是个非常纯粹的炼金术士,他对于所谓的权力政事半点兴趣都没有,姜澜也乐得给他足够的特权,让他能够在一定的范围内拥有自己超然的地位。 所以,这件事,姜澜也只能尽量地去做,他已经下定决心,若是邬瑞不肯放手,他就花费一些代价去招募在野的炼金术士,如果在国内找不到的话,就想办法派遣人手去神圣邦联、伊鲁特里亚诸城邦寻找。 随后,姜澜便派人将现场的一些碎石块等物收集起来,拉回图兰城。 虽然陨石天降确实事关重大,但是姜澜也不好做些其他多余的动作,因为从这方面来看,在场的人之中时没有人有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的。 翌日,姜澜便带着许凌驱车赶赴西云镇,拜访邬瑞的府邸。 当邬瑞府中的仆从开门,发现来者是此地最高的统治者澜殿下后,立刻诚惶诚恐地去通报,并且把姜澜暂且安置在了大厅之中。 “皇子殿下,多日不见啊!”少许,邬瑞便一脸笑容地带着弗瑞德李希和克里斯汀两位少年少女走来,活像个带着孙辈享受天伦之乐的富家翁。 他又看了看穿着打扮、乃至于身上的气质都出现了微妙变化的许凌,同样一俯首道:“许凌小姐,很久不见了。” “邬瑞大师。”姜澜连忙站起,不敢怠慢。 邬瑞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姜澜坐下:“殿下,自从战争开始后,您可谓日理万机,都有种忘了我这个老骨头的感觉了。” “哪里的话。”姜澜也报以笑容。 他瞥了一眼邬瑞身畔的少年少女,两位年龄相仿,而男孩在这一阶段是发育极其迅速的时期,半年前尚还显得瘦弱矮小的弗瑞德李希,现在身高已经高过了克里斯汀一头,并且身材也变得匀称,看起来,他的底子相当之好,说不得成年以后,又是一个美男子。 “见过皇子殿下,王妃殿下。”弗瑞德李希对姜澜似乎有着一定程度的畏惧,连忙俯首请安,并用隐晦的眼神暗示依然显得没大没小的克里斯汀稍微恭敬一些。 许凌从未被如此称呼过,脸色一红,连忙说道:“小弗兰,你叫错了。” “我怎么就叫错了?”弗兰较真了起来,“您不就是皇子殿下的合法配偶么?称您一声王妃殿下有什么不对?” 由于出身卑贱,加上许凌原本的身份,事实上姜澜的麾下,是有相当数量的人并不承认许凌已经是皇子殿下的合法配偶,只不过出于对皇子殿下的尊重,最多称呼一声“小姐”而已。他们中大多数都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不过是大夏皇室的风流血脉在作祟,等到一定时候,皇子殿下便会自然对她失去兴趣的。 一如皇帝陛下在作为皇子之时游戏人间伤害的不少纯情少女一般。 “好了,许凌,他说得也没什么错的,以后你迟早得习惯这种称呼。”姜澜柔声说道。 “咦?”姜澜忽然发现,似乎少年少女之间的神态有一些奇怪,不由得多打量了一会。 “殿下真是慧眼识珠。”邬瑞对姜澜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笑得更加放松,“我这小孙女在我收下弗兰后不知何时就芳心暗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两位年轻人便勾搭到了一起,也算是不把我这个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爷爷!”克里斯汀一时气恼,霞飞双颊。 “竟有这样的好事。”姜澜也一时惊叹,他倒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发展。 许凌看了一眼克里斯汀,想到这个女孩如今不过与她有两岁的年龄差距,不由感到一阵恍惚。 “我已经为他们做好决定,等到他们16岁成人礼之后,便为他们主持婚礼,到时候,殿下您可一定要赏光来参加呀!”邬瑞笑呵呵地说道。 “一定。”姜澜一时出神,竟有些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不过,殿下,您此次光临寒舍,想必是为正事而来吧?像您这样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总不会是为了来我这里聊天的吧?”邬瑞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 姜澜也端坐了起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我确实对您有事相求。” “请讲。”邬瑞点了点头,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两人是互相成就的,这位殿下能如此郑重地提出要求,他一般而言都会去尽力为他做到。 姜澜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弗瑞德李希:“我请求,将弗瑞德李希暂且送回到康拉德先生身边。” “你说什么?”邬瑞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可怕起来。 “我请求,将弗瑞德李希暂且送回到康拉德先生身边。”姜澜深吸一口气,缓缓重复道。 “绝对不行!”果不其然,一向脾气很好的邬瑞,在姜澜提到康拉德之时,便瞬间变成了火药桶,他拿手指着姜澜道,“皇子殿下,我不管那孽徒向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他想要回小弗兰,这绝不可能!” “邬瑞大师。”姜澜对邬瑞的态度并没有太多意外,他依然平静地说道,“康拉德先生称,他找到了所谓的‘聚灵石’。” “聚灵石?”出乎姜澜的预料,对于这个名词,炼金大师邬瑞展现出的反而是一种陌生和愕然。 “邬瑞大师没有听说过这么名字?”姜澜反而感到错愕了,一时间开始怀疑康拉德是否是在蒙骗自己。 “并没有......”邬瑞很努力地回想着,“但好像又在哪里见过这个名词。” 姜澜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他并不敢打扰邬瑞的思绪。 “不过这应该是某种炼金术的术语,只是......”邬瑞揉着太阳穴,苦苦压榨着自己的大脑试图挤点东西出来。 片刻,邬瑞似乎是放弃了,他的眼睛看向姜澜,眼神中带着巨大的疑惑:“殿下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词的?” “邬瑞大师,您知道,前天晚上第拉那城降下了陨石吧?”姜澜试探着问道。 邬瑞仔细回想了一下:“是的,在这西云镇中虽然没有目击到,但几日来,还是有所耳闻的。” 沉默了一下,他复又问道:“那晚的流星,应该就是乔治.克里斯蒂亚诺先生吧?” 姜澜愣了一下,看来这方世界对于流星的认知,确实是大同小异的。 作为鲁塞尼亚人的许凌、作为大夏本土人的刘枫乃至作为吕底亚人的邬瑞,世代都认为流星乃是逝去之人最后的绝响。 虽然姜澜并不认同这种传统的观点,但是他想到坠落现场种种让人感到奇怪的要素,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道:“按照传言,只有青史留名之人,才能获得流星坠落至地面,依然燃烧不尽的说法,第拉那区域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那位伯爵大人了。” 邬瑞的神情中忽然多了一层伤感,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用吕底亚语不断地喃喃说着什么,像是姜澜前世看到的那种对逝者的祷告。 随后,他缓缓睁开了双眼,感慨似地说道:“殿下,你我如今已经不是陌路人,有些事,我想您应该到了需要知道的时候了。” 姜澜静静听着。 “当年我研制出那‘尿素’之时,伯爵大人曾经找上过我,如果能够证明这种物质确实能增加粮食收成的话,那么便让我加入他们,成为第拉那伯国的一份子。” 姜澜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最终还是无言以对。 “殿下,您不要以为,那位大人属于泰西诸国的一份子,其实他对我们炼金术士的态度,是非常差的。”邬瑞有些感慨着说道。 “也就是说,他对你们炼金术士的态度,有点类似于我传统大夏人。”姜澜不太确定地说道。 “不是类似,他的三观完全就是照着大夏人走的。”邬瑞喟然叹道,“毕竟他几乎一半的人生都在大夏帝国度过,会产生这种认识是完全正常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却有一个和殿下您很像的特质。” 邬瑞的话语让姜澜的好奇心大起:“能被评价为与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有着类似的特质,算是我的无上荣幸了——那么,是什么样的特质呢?” 邬瑞撇了姜澜一眼:“我无法形容,就是那种......不管是什么性质、什么来源的东西,只要对自己有用,那便是好东西......这样的感觉?” “实用主义者?” “是的,实用主义者!”邬瑞打了个响指,有些惊叹地说道,“殿下,这真是个可以用来形容那位大人最好的词汇了!” 姜澜耸了耸肩,其实在了解那位伯爵大人生平的时候,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位伯爵大人,出身于吕底亚贵族家庭,世代供奉至圣堂;而在被掳至大夏后,则摒弃掉了原本的供奉,转而向大夏皇室效忠;最后则为了泰西诸国的援助,皈依了神圣殿堂。 这方世界虽然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并没有演化出符合“宗教”定义的组织,但是类似的团体,还是存在的。神圣殿堂与至圣堂,就有着非常强大的排异性和团结性。 而这位伯爵三番两次的左右横跳,至少证明了他没有所谓的信仰——或者换一种说法,他并不认为自己对这些团体的认同感能高到让他放弃对现实世界的判断力。 邬瑞又叹了口气:“只不过,殿下,他与您之间的不同在于,您至少愿意相信炼金术的作用,对其似乎也有这个国度少有的对炼金术的热情;而伯爵大人只是将其当作一个工具而已,所以,您出现之后,我便彻底放弃倒向伯爵那边,转而到你这里了。” 看起来,邬瑞对于这位克里斯蒂亚诺伯爵还有着非常程度的惋惜,以至于他在说道这位伯爵大人之时,几乎是说一句话就叹一口气。 姜澜有些不确定的猜测:在伯爵生前说不定与这位邬瑞大师有着非常不错的深交。因为如今邬瑞的语气,完全就是在缅怀一个逝去的旧友。 第二百零八章 贤者之石 伤感的表情持续了没多久,邬瑞便恢复了过来,皱眉问道:“然后呢?前几日的那颗天降的陨石,与那所谓的聚灵石,又存在什么程度的关联?” “事实上。”姜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所谓的聚灵石,是我们在前往观察陨石撞击的地点之时,发现的特殊产物。” 邬瑞听罢,沉默不语,并开始细致地搜集起脑内储存的记忆,再一次未果后,他无奈地看向姜澜说道:“殿下,那这所谓‘聚灵石’的名字,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呢?” “当时,康拉德先生也在现场,是他脱口而出这个词汇的。” “是康拉德?”念及这个名字的时候,邬瑞皱眉表达了一定程度的厌恶,复又说道,“既然是康拉德说出来的,那十之八九那玩意确实是所谓的聚灵石——那么,皇子殿下,您今天有带样本过来么?” “没有,所有样本我都交给了康拉德,他准备对这些搜集到的原料进行实验。”姜澜说道,“但是康拉德的身体状况,您老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就要求将小弗兰暂且送还到他的身边,他需要炼金实验的助手。” 邬瑞闻言,冷笑了一声:“这么一说,那孽徒还有切实的理由?” 但姜澜感知到,在此话出口后,他的肢体动作明显地表示:他在犹豫。 果不其然,他缓缓蹲下,与弗兰站在同样的高度上,和蔼地问道:“小弗兰,你愿不愿意回到你师傅那边去啊?” 弗兰似乎也开始了心理斗争,他看了看克里斯汀,又看了看邬瑞,片刻后,他给出了暧昧的答复:“一切都听邬爷爷的。” 邬瑞收起了慈祥的表情,看得出,他为了强行做出那副模样,费了不少的心力。 他转而看向姜澜:“小弗兰都让我做主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没办法问我已经逝去几十年的父母的意见——那我就斗胆给他做个决定,我决定拒绝!” 虽然对这个回答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姜澜还是有一些失望,他站起身来,歉意地说道:“既然邬瑞大师下了决定,那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告辞了!” “请留步!”邬瑞见姜澜要走,忽然露出了焦急之色,忙不迭喊道。 “邬瑞大师还有什么事?”姜澜也被吓了一跳。 “殿下......那所谓的聚灵石,能不能给我一些,我也用来做一些炼金实验?” 邬瑞原本还想细水长流,这个时候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欲求了。 “这个......”姜澜脸上露出一丝难色,“现场采集到的,已经全部交给康拉德先生了,如果您要的话,可以到他的居所去拿。” 邬瑞被姜澜的这句话给堵住了,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出声。 “不过,邬瑞大师。”姜澜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疑色,“您对这所谓的聚灵石,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邬瑞怎么说,都是泰西诸国的炼金学术界公认的泰斗级人物,即使是这样的人物也对“聚灵石”没有一点印象,再这样下去,姜澜怕是真要怀疑康拉德是不是真对自己有所欺瞒了。 “由陨石天降而形成的炼金矿石......虽然有很多种类,但是我并不记得所谓的聚灵石。”邬瑞一脸歉意地说道,“恐怕真是自己才疏学浅了——不过殿下,您能描述一下,那聚灵石的外观么?” “大概......”姜澜想用“玻璃”来形容那种石头,但是很快意识到这方世界好像并没能做出来“玻璃”这种产物,“大概是几乎完全透明的琉璃模样的石头。” “几乎完全透明?”邬瑞一时呆滞,随即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殿下,您确定?” “有什么问题么?”姜澜皱眉,他发现当前邬瑞的表情,和当天康拉德所展现出来的神情,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殿下!请马上给我一些样品!”邬瑞严肃道,“这有可能涉及到我们炼金术士三大终极目标的其中一个!” “三大终极目标?”姜澜听到这个,倒是有些回过味来了。 他初次来到这方世界时,曾经饥渴地吸收过关于炼金术的知识,对这方面是有所耳闻的,即“点石成金”、“长生不老”这些目标。但是这“聚灵石”,又和所谓的终极目标又什么关系呢? “殿下!”见姜澜迟迟没有动作,邬瑞显然变得更加的急躁,“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聚灵石’就是‘贤者之石’的未激发状态!” “你说什么?贤者......之石?”姜澜感到,这个世界瞬间变得魔幻了起来。 在短暂的冷静后,姜澜再度开口:“你所说的贤者之石,到底是什么物质?” 对于这个词汇,其实姜澜并不感到陌生,即使是前世,都有很多以奇幻为主题的幻想作品:不限于小说、游戏、动漫,都提到过这个词汇。但是姜澜并不确定,这两个世界的所谓“贤者之石”,代表的是一个意思。 “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邬瑞斟酌了一下,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种纯天然的宝石,在古典神话时代,它是一切炼金术的总媒介,聚灵阵最初就是依靠它来完成的。只不过到了最后,这种宝石的资源枯竭,最终炼金术也因此沉寂。 “它最大的来源,便是改变历史的伟大人物死后伴随的天降陨星,那些陨星通常有着极高的重量,但是在落到地面上时,并没有出现巨大的伤亡......仿佛,这些陨星是有意识一般,一方面,选择了地广人稀的地区作为坠落地点、其次,似乎在坠落地点之上,这些陨星在空中有一段时间的减速。” “陨石自主的减速?这真的做得到吗?”姜澜一惊,邬瑞的描述已经和他亲眼所见的,有九分的相似了。 “这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邬瑞摇头。 “那么,那位伯爵大人够格,被称为改变历史的伟大人物么?”姜澜又找到了一个让他感到疑惑的点。 第二百零九章 历史 “贤者之石,顾名思义,便是与大贤者相互依存的宝石。”邬瑞默默说道,“而这些伟大人物的逝去而伴随的陨石天降,自然符合这个定义。” 但姜澜还是感到不对劲。 虽然说,在当今的世界,这位伯爵大人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伟大人物,但是,姜澜并不认为,他够格可以称得上“改变历史”。 在姜澜的判断之中,能够被称为改变历史的,除了真正流芳百世,改变了世界的伟大政治家、军事家,诸如姜澜前世的秦始皇、亚历山大大帝等人之外,便是一些真正改变了世界运行轨迹的科学家们。 而虽然韩兴此生未尝一败,但属于他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此次战争,站在整个已知世界的角度看,也不过是大夏帝国的一场近似于内战的程度而已。 要说上改变历史,是完全不够格的。 邬瑞一怔,反而感到有些好笑,他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殿下,群星所照耀的世界,并不是凡人的智慧可以匹敌的。”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姜澜表示了不解。 “殿下,您应该对泰西帝国的奠基人和缔造者,提坦斯有所耳闻吧?”邬瑞想了想,对姜澜说道。 姜澜被这个人物勾起了一丝回忆,似乎他与罗伏初见之时,曾经用这位历史留名的大人物暗示过自己,当时姜澜对此也颇为重视,顺便也对这位历史人物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 见到姜澜慎重地点了点头,邬瑞松了口气,说道:“那么殿下您应该知道,这位提坦斯在历史上的最大功绩,也不过是统一了整个伊鲁特里亚半岛而已。虽然他率领泰西城南征北战的时间很短,战果极为惊人,但是毕竟英年早逝,没能留下更多的历史功绩。 “而伊鲁特里亚半岛,当年不过是文明边缘的半蛮荒之地而已,当时世界的中心,正是在最早开化的山南半岛之上,与他同一个级别的君主,至少可以筛选出7到8位。 “可是他30多岁因病辞世之后,泰西城却爆发了极为猛烈的陨石雨,一次性降下了整个古典神话时代,最多的贤者之石。而泰西帝国也凭借这些愈发强大,最终统一整个泰西海的沿岸。” “邬瑞大师您的意思是说......”姜澜顿有所感,但还是压抑着自己莫名的情绪。 “我是说,历史评价这种东西,很大程度上是看后人争不争气的。”邬瑞这么说道,“泰西帝国在提坦斯去世百年后成为已知世界空前绝后强大的国家,它的创始人和奠基者,自然有资格被认为是‘改变了历史的伟大人物’。” “那么。”姜澜心中的疑问并没有就此消失,“按邬瑞大师所说,贤者之石即使在古典神话时代,也被认为是极端重要的财富,那么...... “是提坦斯死亡后带来的贤者之石,促成了泰西帝国的崛起;还是泰西帝国的崛起,成就了提坦斯这位人物,而降下了贤者之石呢?” 邬瑞愣了一阵,随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殿下,我并不是古典神话时期的大哲人,对于这种复杂的问题,当然是给不出自己观点的。 “只不过,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现时代世人的评价,并不能代表尘埃落定后后人的评价,作为凡人的我们,更遑论去猜测群星的用意了。” “群星的用意。”姜澜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心中有些猜测,脱口而出问道,“邬瑞大师,三大永恒智慧的剩余一种,即占星术,是否就是用来揣测群星智慧的技术?” 邬瑞被姜澜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噎了一下,他沉思了一会,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复:“某种程度上说,是的,但是殿下您还是需要真正接触到占星家后,才能有更加确切的体会。” 姜澜点了点头,这占星术他只是略微地表达了一定的兴趣而已,毕竟这门技术算得上三大永恒智慧之中,唯一一个在前世都生根发芽,最终茁壮成长的学科。 在前世,古希腊流行的神通术最终沦为“跳大神”一般的小丑剧;炼金术尸体上成长出来的一种名为“化学”的学科,反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地否定了前者;只有占星术,在数学、与现代科学的辅助下脱离了愚昧和唯心的糟粕,成长为了名为“天文学”的现代科学学科。 只不过,姜澜也明白,在这方世界,所谓的三大永恒智慧不管从原理、还是表现形式上,都与前世大相径庭,恐怕,真的得和邬瑞说得那样,真正接触到占星师,并深入了解后,才能明白这方世界的占星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么,我还有最后的一些疑问。”姜澜想了想,还是决定对邬瑞说些不知该不该说的话。 “殿下请讲,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可能地为您解答。”邬瑞摆出一副极端严肃的态度。 “如果说,这位韩兴真的对后世的历史产生巨大影响的话,究竟会是以何种形式产生的呢?”姜澜轻轻问道,“是如那提坦斯一样,继承者英明神武,最终文治武功冠绝天下,还是其他的形式呢?” “我不知道,说到底,我也不过是纯粹的炼金术士而已。”邬瑞老实地说道,“不过,殿下,我想我可以给您提供给一个思路。” 邬瑞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脸上忽然挂着一副玩味的笑容。 “什么思路?”姜澜侧耳倾听。 “当年提坦斯逝去时,坠落之地是在泰西王国的实际控制之下,因此短期内泰西王国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最终以这些贤者之石为辅助,建立了诺大的功业。”邬瑞缓缓说道,“而这位伯爵大人死亡后,陨石坠落之地,如今可被殿下牢牢地掌控在手里。” “你是说?”姜澜不知该作何表情,邬瑞的言下之意,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姜澜才有可能是立下宏图霸业之人,恰如两千年前,得到一大拨贤者之石的泰西王国一样? “殿下怎么理解,就看自己了。”邬瑞收起了笑容,抿了抿嘴唇说道。 第二百一十章 无限 看来世道的确艰难,居然能将邬瑞这样纯粹的炼金术士逼成了这副人情练达的样子。姜澜暗暗想到。 虽然邬瑞此言有着非常大程度的拍马屁的嫌疑,但姜澜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自然心中也是不可避免地窃喜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在脸上,而是目光平静,感慨着说道:“原本我到邬瑞大师您的府上,不过是来请求大师您暂且将弗瑞德李希放给康拉德先生的,倒是想不到竟能有这番的收获。” 邬瑞呵呵一笑,但骤然听到康拉德这个名字,他的笑容也不由得有些凝滞,他低头思考了一会,终于给姜澜了一个确切的答复: “殿下,小弗兰现在正处于炼金术理论学习的关键时期——之前我那孽徒一直将他当成左膀右臂,只是让他接触炼金阵的刻画,如今尚处在他观念转变很重要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人的。” 讲啦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但是邬瑞想了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说道: “不过,殿下,作为补偿,我会充当我那孽徒的助手,对所谓的‘聚能石’进行炼金实验。” 姜澜惊坐起,不敢置信地看着邬瑞:“大师,您确定?您不再对康拉德......” “我一生到死都不会原谅那个孽徒!”邬瑞的说话声蓦然放大了一些,但又很快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殿下,贤者之石可是炼金术终极目标的其中之一,即使有着血海深仇阻隔,我也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炼金术士能够放弃近距离接触它的机会。” 邬瑞的这个承诺,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姜澜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说道:“那么,邬瑞大师,如果您准备好了,便随时知会我,我立刻就会安排人手让您与康拉德先生共事进行‘聚能石’的研究。” 在得到邬瑞确切的答复后,姜澜此行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当天稍晚,他便驱车离开了西云镇,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行宫内。 从西云镇,到图兰城,曾经需要花费上将近半月的时间,而现在,由于路途通畅,通常只需要驱车花费半天时间即可。 但即使如此,姜澜回到行宫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8、9点。 按照常态来说,这时候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候,毕竟这个时代只有蜡烛和煤油灯能够为夜晚提供仅有的一些灯火。但是姜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到寝室,反而是转而走到了书房内。 “殿下......您又要做些什么?”许凌感到有些无奈,这几日间这位皇子殿下展现出了极端的工作热情,以至于她也被连累到,几天里都没能延续往常那般温馨而甜蜜的时光。 不过,姜澜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 眼见皇子殿下这副态度,许凌也不好说些什么,她贴心地点燃了贮存在书房内的蜡烛,一时间,整个屋子内灯火通明。 虽然经过了一天的舟车劳顿,但是姜澜疲惫的眼神中,依然显得炯炯有神,他还有最后的一些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他相信,在这行宫的书房内,应该存在着答案。 虽然邬瑞在与他谈话时,脱口而出“贤者之石”这个名词,并且很确信这种似乎传说中才存在的物质,是有着巨大的效用的。 但是对于这种物质真正的作用,他却显得有些语焉不详。 姜澜并不确定,这是邬瑞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顾虑些什么,暂时没对他和盘托出。 但是从与邬瑞的谈话中,姜澜了解到,在所谓的古典神话时代,贤者之石不说遍地都是,但也只不过是称得上罕见而已,那么,这种物质,在一些对古典神话时代的历史记载中,应该能找到。 特别是,这贤者之石还为泰西帝国的崛起贡献了巨大的作用,泰西帝国在古典神话时代,可谓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其影响延绵至今。姜澜相信,在与泰西帝国有关的一些历史记载中,绝对可以找到关于“贤者之石”凤毛麟角的消息。 不过,随着一本本书的翻找,姜澜也逐渐地失望了,虽然关于泰西帝国的创立、崛起与灭亡,即使在这书房内都有着很多的记载,但是它们之中,并没有所谓贤者之石的讯息。 即使是姜澜,也不由开始怀疑起来,邬瑞与他所说的话,究竟有几成是真实的了。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姜澜翻开了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找到的第一本有关炼金术的书籍。 那本书并没有名字,而其中描述的一些东西更是堪称晦涩难懂,姜澜半年多之前便翻看过,最终无奈放弃了。 但是随着他一页一页的浏览,姜澜却真的找到了有关贤者之石的蛛丝马迹。 而且,连“聚能石”都找到了。 “聚能石,乃是贤者之石的未激发态,将其放置在聚灵阵上之后释放灵力一段时间,可瞬间转为血红色,即所谓‘贤者之石’,一粒大小,即拥有近乎无穷的能量,而只能以灵力激发,其余手段,皆不能行。不溶于水,不畏高温。” 只有短短的这么一句话。 “近乎无穷的能量......”姜澜喃喃地重复着书中的话语,心中忽然清明了起来,“如果它释放能量的方式,真的是用某种前世完全无法成行的手段,将自身的质量湮灭,确实可以说,是拥有无穷的能量的。” 姜澜这么想着,却越发地感到惊惧。 这种能量释放的方式,即使是前世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依然没能够应用到任何实际的领域内,可是在这方世界,居然真的存在这种能源使用方式? “如果此书中所说的全部都是真实的话,那么贤者之石,的确是某种足以改变世界面貌的存在。”姜澜心中默默想到,便合上了书本。 此时已经进入了深夜,许凌早就无法抵挡困意,伏在姜澜一旁进入了梦乡。 姜澜见状,便将她轻盈的身体小心地抬起,随即吹灭了蜡烛,缓步走回到自己的卧房之内。 第二百十一章 大局小局 在这方世界的后人看来,神弃历1475年夏季,算得上是千年的停滞期中,最不平凡的夏季了。 泰西帝国的极西端,哥特半岛上国力最弱的小国加利西亚王国的水手,从超越万里的航海探险中归来,带来了万里之外的世界尽头,另有一片广阔天地的消息;神圣邦联由于过分地迫害了在野的神秘学家们,这些不愿意与神圣殿堂妥协的神秘学家们建立了新的神秘学研究组织,并且邦联内部有大量的成员国开始暗中、甚至明面上支持他们的行动,整个神圣邦联,开始逐渐变得分裂;而在东方,统一整个已知世界东陲的安息帝国皇帝阿尔斯兰彻底击溃了位于更东方的残余势力,此势力最终转进到东南方的婆罗洲之中,再无音讯。 相比之下,虽然大夏帝国失去整个定岳山以西的土地一事已经足够震撼,但依然没能吸引到世人的眼球。 对他们来说,也许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那成功将大夏帝国的势力逐出定岳山以西的新兴政权:第拉那伯国——不,等到最高祭司长的特使到来,也许得称呼一声“新吕底亚王国”的势力内部,所上演的肥皂剧。 也许是因为那位震惊已知世界的伯爵大人的逝去,如今整个政权内部极端的不稳定。以至于很多势力安插进去的棋子,第拉那联军都没有发现,所以很多不应该泄露的情报,都被披露了出来。 首先,就是联军内部,传来现任第拉那伯爵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大人宣布将与前任伯爵的独生女儿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成婚。 从政治上来说,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安稳人心的举动,但是随后事态的发展,却大出看客们所料。 位于哥特半岛的东陲、如今堪称泰西诸国中国力最盛的瓦伦西亚王国,率先开始大力谴责第拉那政府,并试图动用自己的影响力,阻挠神圣殿堂派来的特使。 事实证明,瓦伦西亚王国的影响力,还是很强的,很快,神圣殿堂便暂缓了特使的行程。 看起来,第拉那联军一方对此是非常难受的,而不久,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件,发生了。 在第拉那联军内部三大派系中的瓦伦西亚援军、以及第拉那本土军队的支持下,玛丽安娜登上了第拉那伯爵的位置,她在登位后,宣称克鲁耶伪造了前代伯爵的遗书,并且强行忤逆了诸神定下的规矩,篡位为领主;而玛丽安娜还声称,如今克鲁耶尚还在世,自己心地善良,并不会对这位篡位者不利。 这一系列的事件,让所有局外人都意识到,第拉那伯国,可能发生了政变。 只不过,也许这位玛丽安娜的手腕真的比之前的克鲁耶要强上许多,她先是声称,在重新夺位的过程中,瓦伦西亚王储斐迪南殿下在瓦伦西亚军中给了自己大量的帮助,她也对其一见钟情,而为了感念其恩情,也决定与他私定终生,不日就将举行婚礼。 这则消息传来,原本闹腾不停的瓦伦西亚王国,竟就这么消停了下来,并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要求神圣殿堂尽快派遣为新吕底亚王国的女王加冕的特使。 姜澜在康拉德的实验室听到此消息后,也是有些目瞪口呆,细想了一下,才释然起来,那位瓦伦西亚的王子殿下早就被他推论为死亡,玛丽安娜此举完全就是在逢场作戏、外加给一个那位王储殿下尚还安好的错觉而已。自己倒是关心则乱了。 不管如何,不论从内部层面上、还是在外交层面上,这位女伯爵夺位之后,除了初期不可避免的少量混乱以外,局势竟在极短的时间内稳固了下来,而且新近征服土地的不稳迹象,也被妥善地解决,看起来,整场战争的结局,似乎就要注定了。 然而此后,形势却急转直下。 克鲁耶在第拉那联军的另一派,即神圣殿堂援军的帮助下逃出生天,最终透露给世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瓦伦西亚的王储殿下斐迪南王子,早就死于战争之中了。而玛丽安娜女伯爵大人,之所以要制造出那位斐迪南王子依然活着的假象的原因,便是心中有鬼——她参与了对王储殿下的谋杀活动。 事实上,玛丽安娜在整场战争中,有一多半的时间被位于图兰城的大夏皇子囚禁之事,流传地并不算广,而玛丽安娜也绝没有可能承认这种事情,她矢口否认,并攻击称此事纯属克鲁耶捏造,完全是子虚乌有。 内斗愈演愈烈,终于,两派完全地分裂,第拉那联军中的两方,彻底地对立了起来。 依照他们进攻的方向,第拉那联军的占领区分为了南北两地,南部各地效忠于玛丽安娜,而北方则向克鲁耶俯首称臣。 而力量对比,从现在来看,是玛丽安娜拥有2:1的优势。 并且,由于局势的不明朗,原本来自泰西诸国的,大量人力物力的资源,也暂缓了下来,因为泰西诸国此时也摸不清情况,到底要支援哪一方。 “所以,就这样,虽然过程不尽相同,但是结果却和二十年前吕底亚灭国战争的最后阶段,大同小异了?”姜澜对刘枫送来的情报这么评价道。 虽然皇子殿下的评论算得上精辟,但是刘枫并不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因为现在的皇子殿下,大多数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这上面。 姜澜如今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康拉德与邬瑞塑造出的实验场景,现在他已经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到了实验上,至于国家大事?都是琐事而已。 之所以姜澜会做出这个判断,实在是因为,康拉德与邬瑞所设计的实验流程,以及真正的实验现象,是真实地让姜澜感觉到震撼的。 简单地说,姜澜从这所谓的聚灵石之上,看到了文明跃进的曙光。 在发展生产力面前,什么国际形势、治国方针似乎都落到了下乘。 第二百一十二章 希望(上) 聚灵石,或者按邬瑞所说,“未激发状态的贤者之石”,它的作用非常简单,那就是,放置在聚灵阵之上,能够替代木炭等物,以极高的效率转化灵力。 聚灵石之中储存的灵力数量级,在两位堪称大炼金术士的人物的估算下,一颗聚灵石相当于用一整个森林做成的木炭所释放的灵力。 按照姜澜前世的思路,所谓“灵力”完全可以与“能量”这个概念同义化。 当一个作用非常直观和简单的东西,它的数量级到达一个层次之后,原理再怎么简陋,都足以让世人为之惊叹了。 至于他们是如何估测出来的...... 姜澜倒是觉得,这两位炼金术士很有后世科学家的风范,所采用的方式,竟然是非常能彰显科学素养的参照法。 他们先是将一颗聚灵石放置在聚灵阵之上,这个聚灵阵是经过康拉德设计改良的功率加大版,寻常的炼金术根本就用不到如此流速的灵力潮;而如果将其他的灵力媒介,譬如随处可见的木炭,放置在上面,便几乎会在瞬间释放能量,并被转化为其他的物质。 他们把这些灵力,输送给一种灵力消耗同样巨大的炼金阵之上,这种炼金阵,按照他们的描述,会固定虚空之中的物质,与土壤之中的某些物质结合,成为一种极端坚硬的固体。 作为一个非对口专业的大学生,姜澜对化学物质的了解仅限于高中知识,而几年的大学读下来,他已经彻底把那部分东西还给他的高中老师了。这种需要用到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痛苦了。 不过按姜澜猜测,这方世界空气的组成,应该与前世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就是说,所谓“虚空中”的物质,有相当大的可能是由氧气或者氮气组成的。也许这种固体,便是某种氮氧化物的衍生物。 而最终,通过这种在姜澜的视角看来“功率极大”的炼金转换,这所谓的“聚灵石”终于在这个时代相对来说比较精密的测量仪器之下,产生了些许的质量变化。 通过这些质量变化,以及产生物的数量,康拉德经过一系列的计算,总算是测得了这一颗聚灵石所储存的总量。 虽然说,这种测量方式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极大的误差,但是对于这所谓的“聚灵石”,其中确实可以释放出相当数量灵力这种事情,总算是被验证成功了。 姜澜在释然之余,也略微有些惊叹,在目睹这一整个的测量流程之后,纵使是姜澜,也不得不感慨,在这方世界,这据说发展已经停滞一千年的炼金术,确实已经出现了某种名为“科学”的萌芽,并不是说它本身如何如何,而是这门学科的研究者,已经有了后世科学家的一些看待事物的方法。 虽然说,炼金术这门学科,不管在前世、还是在这方世界,都属于“神秘学”的某个分支,但是承认事物本身的客观存在这种事情,也确实是科学应该做的。毕竟,两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虽然相似,却也有着巨大分别这种事情,姜澜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在实验时展现地亲密无间的两人,以至于姜澜都有些恍惚这两人到底是不是那对不共戴天的师徒,在实验结束,出现某种思想上的分歧之时,也陡然让气氛变得充满了火药味起来。 “我说了,这根本不可能是贤者之石!”康拉德数秒前还在与他的师傅心平气和的讨论,但好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一般,面红耳赤起来。 “怎么不是?”邬瑞的眼睛一瞪,“这样一颗石子,便有着如此巨量的灵力储存,它不是贤者之石,还是什么?” “我说了!如果这真是贤者之石,我们恐怕得重复之前的操作至少半年,才能看到它的质量变化,而不是两三天就展现出成果了!”康拉德大吼。 “所以这还是未激发的贤者之石,我们这样讲未激发态的贤者之石拿来做这种实验,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姜澜听的一阵头大,而且让他有些难受的是,这两人的争论他姜澜似乎是不怎么能听懂的。 不过,有一点,姜澜算是确定了。 那就是,前些日子他紧急补课,在书房里翻看的那本炼金书籍,至少它的某些结论,已经被证明为是错误的。 “聚能石,乃是贤者之石的未激发态,将其放置在聚灵阵上之后释放灵力一段时间,可瞬间转为血红色,即所谓‘贤者之石’。” 这句话虽然有部分在姜澜看来是正确的,也就是邬瑞和康拉德正在争论的那部分,聚灵石就是贤者之石的未激发态,两位有着渊博学识的炼金术士竟为同一种物质的两种称呼而争论不休,也让姜澜感到有些无语。 不过,它的另外一个结论,即激发聚灵石的方法,是释放一段时间的灵力这点,姜澜认识到,这十有八九是有一定谬误的。 毕竟,这种大功率的、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的炼金合成,释放的灵力在一般的炼金术为标准来看,恐怕已经到了一个天文数字,这绝对已经符合“一段时间”的定义了。 但是那聚灵石除了质量有某些亏损之外,它的外观并没有出现显着的改变。并没有如书中所述一般,展现出通体的红色。 但纵使如此,这所谓“未激发态的贤者之石”,所贮存的能量,也到达可以让姜澜惊叹的级别了。 前世的现代社会,能量濯取的方式,其实主要是“煤”,即使在姜澜穿越之时的时代,所谓的“风电”、“水电”等清洁能源出现,但“煤电”确实仍然处在统治级的状态。 而事实上,煤作为能源的能量转化效率,其实是乏善可陈的,至少在姜澜看来,是绝对没有“聚灵阵”来的这般的效率高,哪怕聚灵阵在多数情况下,使用的是“木炭”。 而这储存量高到让人惊叹的“聚灵石”,却是更上一层楼,让姜澜原本心中已经有些熄灭的部分,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希望(下) 在姜澜原本的印象中,这片世界从本质上来说,是与前世大同小异的世界。 虽然有着前世的理论体系无法解释的世界规律如“炼金术”,有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历史轨迹,似乎也真实地出现过所谓的神明。但是发展到这个年代,却总还是与前世的文艺复兴早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最多,也就是因为炼金术的存在,出现了很多在后世几百年才可能出现的技术,但是这并没有大幅度地改变世界的样貌,起码目前没有。 如大夏帝国这样,对炼金术可谓是嗤之以鼻的国家,在生产力、国家动员能力与科技实力多个层面上看,与重视神秘技术的泰西诸国之间也没有根本性的分别。甚至于在某些方面还存在着优势,以致大夏帝国由于地理位置需要四面用兵,但还是对一盘散沙的泰西诸国处在攻势。 即使韩兴死前出人意料的几步动作,让大夏陷入了危机,但定岳山以西的土地,大夏帝国原本的消化率就不怎么高,即使全数丢失,对于大夏本身的国力而言,也是没有太多损失的。 姜澜知道,科技、生产力、社会制度的变革,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通过某个人来实现的。他也并不认为他可以做到这些。 但是,这“聚灵石”的出现,却让姜澜有了一些希望。 即使是观念落后的这方世界,也早就有智者认识到了这所谓“聚灵石”或者说是“贤者之石”的强大作用,即使其只有转化灵力的功能,但还是将其确定为了“炼金术的终极目标之一”。但是姜澜心中却很清楚,这种玄之又玄的描述,还是落了一定下乘的。 对于姜澜而言,这方世界特有的炼金术,本就算得上是超越了前世现代科技水准的技术。根据之一就是聚灵阵——这种极为高效、甚至能无限接近100%能量转化率的阵型。而这方世界的炼金术士们,大多数都没有意识到这是由多么的重要和不可思议。 而它唯一的短板,也只不过是炼金阵之上需要的转化物而已。 姜澜知道,如今聚灵阵上使用的木炭,已经是黑暗时代历代未曾放弃炼金术钻研的各代大师们经过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实验,才最终敲定的转化物,然而木炭本身的制作过程就要浪费不少的能量,而且在转化完成后,又会释放出很多的二氧化碳(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窒息之物)到空气中。 虽然有邬瑞这样,在尿素的制成中,将窒息之物通过天才般的设计,转变成必要的原料的方法,但大多数时候,这都极大地限制了炼金术的规模和制成。 莫说这些,姜澜如今放置再西云镇的几个专门生产尿素的炼金工坊,产量在姜澜看来,也并不高,至少是远远不如前世真正的化工厂的。 因此,即使姜澜对炼金术并没有大夏人普遍的偏见,但是很多时候,他还是非常清楚,靠这种技术进行前世的世界200年前就已经解决的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问题,是非常不现实的。 而聚灵石的出现,则至少解决了炼金阵之中的灵力量的问题,使得至少在灵力层面,大规模的生产成为了可能。 当然,对于这“聚灵石”,姜澜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幻想,想要靠这个跑步进入工业时代,纯属痴心妄想。还有好多难关需要攻破。 而姜澜首先要攻破的难关,就是“聚灵石”并不像是前世的煤炭或者石油,不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储量还是很高。 “聚灵石”,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是必须要伟大的人物死亡、还不能是一般的伟大人物死亡后伴生的天降陨石之中,才会有这种神秘的物质。 而在这种储量下,它的个体蕴藏的灵力再怎么巨大,终究还有有着很多限制的。 但是贤者之石...... 姜澜看着争论不休的二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不论是邬瑞、还是康拉德,其实都对姜澜本人是服气的,他们都对这位给予了自己展现炼金术舞台的小皇子敬重异常,很快他们就停止了争吵,一脸小心地看着姜澜。 姜澜挑了挑眉,露出了一副疑惑的神情:“两位应该知道,我对炼金术这种技术,实在只能算得上一知半解,原本还想花些时间研究,但怎料这大半年来,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便只能暂且放下了。” 邬瑞瞟了他的孽徒一眼,姿态放低道:“殿下您说得什么话,等到其他事都尘埃落定了,我便亲自教授您炼金术有关之事......” 姜澜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种事情可以以后再说,我现在有一个关于炼金术的疑问,想问一下二位,不知二位能否为我答疑解惑?” 康拉德与邬瑞齐齐面色一正,一向不怎么会说话的康拉德也露出了讨好的神情:“殿下您尽管问,我们会尽可能地帮你解答。” “对于这聚灵石的实验,我也算看出来了,它贮存的灵力虽然庞大,但也并不是取之不尽的。”姜澜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么,那所谓的贤者之石,又是怎样的呢?” “殿下,这所谓的聚灵石,便是贤者之石!”邬瑞先是笃定地说道。 姜澜用手势压制下了依然想要反驳的康拉德,随即冷静问道:“总之我并不会去纠结这些,那么邬瑞大师,贤者之石之中贮存的能量,与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这种石粒相比,又如何呢?” “当然是远远超出!”康拉德冷声说道,“当年泰西诸国在鼎盛的五百年间,都没能彻底用完当年坠落在泰西城的贤者之石,至少从我们的生命周期来看,贤者之石是真正能量无尽的宝物!” “这也就是康拉德先生您,为什么会认为聚灵石不是贤者之石的理由?”姜澜好奇问道。 “这是一部分,但另外的......”康拉德犹豫了一下,“虽然我很想全部告知与殿下,但剩下的理由,都涉及到炼金术之中的一些精妙理论,可能殿下并没有办法理解。” 第二百一十四章 泰西 姜澜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不满的神情,但他接下来便显得毫无异状。 “按照你们的说法,鼎盛时期的泰西帝国,其疆域之辽阔、生产力水平之强,是现如今所有的国家都没有办法媲美的,是么?” 康拉德与邬瑞对视了两眼,心中都有些疑惑为什么皇子殿下会问出这种近似于常识的问题,最后,还是由邬瑞硬着头皮回答道:“殿下,不只是泰西帝国,古典神话时代所有数得上名字的大国:如古安息帝国、婆罗洲的不死鸟王朝,论文明开化,都要比如今的所有国家,要强盛许多。” 姜澜点了点头,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另外,你们还说,泰西帝国鼎盛时期的五百年,都没能用完当年提坦斯死后伴生的陨石所产出的贤者之石?” “殿下,并非如此。”康拉德忽然说道,“泰西帝国的确没能在灭亡前用完贤者之石,这确实没错,但是当时泰西帝国拥有的贤者之石,并非只有提坦斯伴生的陨石所带来的产出。” “哦?” “殿下,泰西帝国毕竟是已知世界古往今来最为强大的帝国,它鼎盛的五百年间,除了那位奠基人提坦斯之外,确实也出现过其他改变整个历史流向的伟大人物。而他们死后,也带来了不少的贤者之石。” “我记得,泰西帝国是在最鼎盛期的时候,因为诸神离去所带来的神通术衰微,一下子陷入内乱,而迅速亡国的吧?”姜澜终于问出了最为困扰他的难题,“那么,泰西城的贤者之石,又流失去哪里了呢?” 长久的沉默。 “好吧,我换一种问法。”姜澜脸上透露出些许的无奈,“有那些史料准确记载过,泰西帝国留下了数量不菲的贤者之石呢?” 两人依然没有说话,或许是回答不出,或许,是根本不想回答。 姜澜放弃了,事实上,这两位都属于非常纯粹的炼金学家,对于历史这方面知之不深,应该属于正常之事。 “对于这‘聚灵石’、或者如邬瑞大师所说的一般,叫做‘未激发态的贤者之石’,我允许你们进行破坏性的研究,务必要把它的性质摸得透彻,此外.......”姜澜沉吟了一会,“邬瑞大师。” “在。”邬瑞谦卑地应声。 “既然您认为这聚灵石并没有发挥出其应该有的能量,那么您便留意一下,最好找到‘激发贤者之石’的方法。” 姜澜顺便瞪了一眼似乎想要说话的康拉德。 姜澜当然知道康拉德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聚灵石不是贤者之石”的车轱辘话,对现在的姜澜而言,这并没有太多的营养成分。 说罢,姜澜便暂且带人离开了这片专门为两位大炼金学家设计的实验场所。对于姜澜而言,初步摸清楚这“聚灵石”的性质之后,他也没有什么依然在这里的必要了,毕竟连两位大炼金术士都没有敲定接下来的实验步骤,他一个外行在这里,反而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状态也说不定。 ...... “所以说,所谓的贤者之石,在历史上真的是切实存在的?”行宫内,姜澜淡淡望着刘枫。 对于泰西帝国的历史,姜澜思来想去,在他这边的人之中,可能还真的只有他的老师相对而言知道的多一些,毕竟除了刘桑之外,刘枫算是他帐下唯一一个正统的大夏高级知识分子出身——而刘桑,姜澜对他还并不是特别地熟悉,在有些地方的相处还是相当拘谨的。 刘枫一向对姜澜痴迷于炼金术相关的领域而极为不满,即使邬瑞和康拉德通过炼金术证明了其并非无用之物,乃至在建设和战争种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刘枫对此的“偏见”依然是非常深的。 但是对于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学生,刘枫也只是略微表露了一些不满,便老实对姜澜解答道:“是的,殿下,在吕底亚帝国早期的历史学家优素福所撰的《泰西帝国全史》之中,明确记载了即使在泰西帝国灭亡之后,储存在泰西城的贤者之石依然没有花费完的记录。” 姜澜感到一阵头大,既然是刘枫所说,那么大概真的是有这样的事情的。 “那么,那《泰西帝国全史》中,是否有这批贤者之石下落的记载呢?” “并没有。”刘枫摇了摇头,“事实上,优素福的这本史书,也只不过是记载了泰西帝国的历史而已,他并没有义务去记载泰西帝国灭亡之后的历史。只是......” “只是什么?” “殿下,有一件事您应该知道。”刘枫想了一会,还是说道,“这贤者之石,虽然据说在炼金术之中功用无限,但是按照历史记载,在古典神话时代崩溃,陷入到中古黑暗时代后,这些贤者之石虽然往日的效用还在,但对炼金术来说,已经没有此前那般重要了。” “......为什么?” 刘枫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并不是炼金术士,身为大夏人,我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就算是这个结论,也是我之前研究一些我大夏帝国经典的时候,无意间翻看到的。” 姜澜暗暗记下了这个结论,但并不以为意,而是接着追问道:“那么,这个结论,与泰西帝国遗留的贤者之石,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枫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姜澜贫瘠的历史常识而叹息:“殿下,您应该知道,泰西帝国在中古黑暗时代开启之前的两百年,便将他们的首都迁移到了新泰西城,也就是如今我大夏帝国的首都——神都上,而原本的都城泰西城,则被荒废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是作为贤者之石产区而存在。 “而在泰西帝国灭亡后,泰西城及其周边在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便被神圣殿堂所掌控,而神圣殿堂接管泰西城之后,这些贤者之石便从此不知所踪了。” “老师是说?” “没错。”刘枫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如果要问这些贤者之石的下落的话,我想,由已经占据泰西城,乃至掌管泰西诸国秩序足足千年的神圣殿堂来回答,更加合适。”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星辰 神圣殿堂,在姜澜一以贯之的认知中,其实一直把它代入为类似“教廷”的组织的。 本身并没有多少的实际控制范围,但其影响力却远及泰西诸国的各个角落,一切世俗君主,都必须首先对神圣殿堂的最高祭司长宣誓效忠。 但是,两者之间,又有着极为微妙的不同,这种不同,甚至于影响到他们的根基。 首先,神圣殿堂并不敬神明——或者说,并不敬抛弃了这方世界人们的神明,这点,似乎已知世界的所有国家都是如此,大夏帝国、大食帝国和安息帝国,也没有敬畏神明的说法。 他们只信神明留下来的技术,也即三大永恒智慧,哪怕神通术彻底失效、炼金术与占星术式微的黑暗时代,它也没有如东方诸国一般将其弃之敝屣。而是想方设法将其保存下来。似乎笃定了这些技术还有能够用到的一天。 而与之相对的,它却也极端厌恶技术创新。 占星术这方面,姜澜完全没有概念,暂且不论,但是炼金术,在这一千年间,是有着非常大程度的技术创新的,不管是用木炭代替“贤者之石”,还是一些废弃物的再利用,都至少为炼金术打开了一条在黑暗时代得以继续发光发亮的道路。 但在一般的时候,本应作为黑暗时代三大永恒智慧真正领袖的神圣殿堂,却通常对此显得漠不关心,乃至于打压。在早期,它还曾经将一些跨时代的炼金大师架在火刑架上烤死过。 也许正因为这种极端冥顽不化的态度,才导致泰西诸国之中,一度最为强盛的吕底亚帝国,选择了将神圣殿堂的势力逐出去,带领一些神圣殿堂之中的反对派,建立了至圣堂。 不过从至圣堂被分离出去之后开始,神圣殿堂对于新技术的态度,也从此缓和了下来,只是在明面上不鼓励技术创新而已,并没有做出更加过激的举动。 “也许神圣殿堂现在依然储存着贤者之石么......”姜澜现在忽然有这么一种感觉,这方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废土世界也说不定。 古典神话时代的人们,或许真的依靠某些前世不存在的东西,进化到了姜澜前世的那种文明水平之上。 对这方世界的了解越多,姜澜就越不敢对这方世界所特有的运行规律感到轻视,即使从目前看来,炼金术与占星术缺乏实用价值、而神通术则彻底荒废。 而现在,这一突如其来的陨石天降,在让姜澜得到了一笔可能是天降横财的宝库之时,也将占星术——这个姜澜自穿越而来之后,就从来没有触及过的领域,放置在了他的眼前。 姜澜对于这方世界占星术的认知,仅限于这次陨石天降,事实上应该触及了占星术的范畴,只不过最终的产物“聚灵石”恰巧是古典时代炼金术中一种很重要的原料而已。 这让姜澜认识到,也许他已经不能再回避占星术这个问题了,他需要尽快地了解,甚至是把它如炼金术一般,拉入到应用层面。 只不过,暂时来说,似乎姜澜并不能找到通往占星术的门路。 想了想,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眼前,这位他名义上的老师刘枫的身上,刘枫虽然对三大永恒智慧一向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对于这些其实还是存在着比较深的了解的,以至于当初再劝谏姜澜不要碰炼金术这门技术之时,竟完全是用对炼金术超出常人的认知来苦口婆心地劝告的。 这让姜澜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刘枫年少时也有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曾经对这些东西狂热痴迷过。 “话说回来,老师,您对于占星术,知道多少呢?”姜澜想了想,还是冒着刘枫气得拂袖而去的风险问道。 果然,对着神秘侧从来没有半点好感的刘枫脸色立刻一滞,在即将发作的瞬间,他把自己的情绪强压了下来,理顺的脾气,平静地向姜澜问道:“殿下,您想要知道哪些?” 刘枫的态度让姜澜喜出望外,他也压着嗓子,尽量不碰触到刘枫的痛点,小心翼翼道:“所有,老师您所知道的,都可以告知于我。”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对占星术这种东西,一无所知。”刘枫哼了一声。 对于这种话,姜澜当然是不怎么信的,他心下暗恼,但脸色不变,反而缓缓站起,在议事厅的边缘拿了一把椅子,亲自端到刘枫的面前,讨好地说道:“老师请坐。” 一直以来,这位皇子殿下一直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在俯瞰他,某种程度上,这是皇子殿下试图树立自己威信的一种尝试——而事实证明,他完成地不错,现在不管是作为他老师的刘枫、一直以来貌合神离的罗伏乃至外来者刘桑,甚至于,在玛丽安娜尚还未撕破脸皮之时,都对姜澜的主导地位没有半分的怨言。 而皇子殿下突然来这么一下,倒是让刘枫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一时间竟不敢就坐。 思考了一阵,他还是叹了口气,看着皇子殿下说道:“殿下,过多地回忆这些东西,会让我陷入某种不好的回忆——我只能给您一个消息,如今在这定岳山以西的吕底亚帝国故地中,尚还有一个隐居于时间的大占星师。” 姜澜欣喜地说道:“他是谁,现居何地?” “斯潘诺里斯.杜卡斯,现在应该尚还居住在黑山城之外,不知道这次战乱有没有影响到他。”一旦开始说起这些,刘枫的嘴就完全藏不住消息了,“不过,他十几年前就已经是40多岁的中年人了,现在是否尚在人世都是两说——我只能说,如果殿下真的对占星术产生了兴趣的话,若是能找到他,想必会有一定的助益。” “这样么......” 但刘枫撂下这句话后,便毫无征兆地转身,招呼都没和姜澜打一声,便快速离去了。 姜澜端坐在椅上,忽然间发出一阵笑容,从刘枫的动作中,他好像读出了什么,莫不是,在疯狂探求占星术的自己身上,他想到了年轻时候的一些荒唐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蛛网 黑山区域的格局,是与别处不同的。 它曾经是定岳山以西的广袤大地中,唯一一个于两国毗邻的区域,北方便是阿瓦尔王国的西南部边界,而南方便是曾经的第拉那伯国。 虽然由于复杂的地理原因,黑山区域这般的位置,依然没能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阿瓦尔王国的核心地带在东南方,与大夏的核心地带极为接近,所以一般来说,两国都在那片区域爆发战争,这次也并不例外。 而南方的第拉那伯国,长期以来处于极端的兵员匮乏之中,因此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如果没有韩兴在死去之前的决死一击,也许黑山区域这说不上重要也更谈不上透明的地位,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当然,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也让黑山区域,成为了一个文化交流极为频繁的地区。 本地的旧吕底亚人、北方的阿瓦尔人、南方的第拉那人乃至于大夏本土人,都能在黑山区域轻易地找到,而这样的环境也使得整个社会气氛异常开放。 直到那位姜樽殿下死去,第拉那联军以极小的代价接管此城后,这种状态才逐渐消失。 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此次的战争,选择了团结旧吕底亚人,而彻底排斥那些大夏本土移民,而黑山区域作为第一批被第拉那联军攻下的地区,屠杀和驱逐大夏本土人的力度,都是其他区域难以望其项背的。如今仅仅半年,整个黑山区域的人口结构便发生了大幅度的变化。 不仅是遭到非人待遇的大夏移民,连数量不少的阿瓦尔人在目睹大夏本土人的惨状后,也陡然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大量移民选择回到了政局一片混乱的阿瓦尔王国之中。 而那些仓皇逃出的大夏难民,举目四望,也只能选择投入姜澜控制的两大区域之下。 此消彼长,这也就导致了,黑山区域在这段时间内,堪称民生凋敝,与战前绝大的不同。 现如今,黑山区域名义上掌控在据说是“唯一且合法的第拉那伯爵兼新吕底亚王国国王”的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手中,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如今占据定岳山以西北部土地的,是从第拉那联军分裂出来的神圣殿堂联军。 而这天,克鲁耶带着数位神圣殿堂联军的高层,拜访了如今战略位置并不重要,还被那位大夏皇子姜澜时刻威胁着的黑山区域内。 或者说,克鲁耶几乎是被胁迫着,带到此处来的。 “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在匆忙进入黑山城,来到原本姜樽的行宫后,克鲁耶便有些慌张地向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带甲兵士问道,“您说过,等我们进入黑山区域后,便告知我此行的目的,现在应该是可以说的时候了吧?” “伯爵大人稍安勿躁。”魁梧兵士冷淡道。 克鲁耶尚还想要多说几句,但魁梧兵士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见势不妙,克鲁耶连忙闭上了嘴,乖乖地坐在了尊位之上。 克鲁耶瘫坐在上面,初时继任伯爵之时的精明强干,如今已经一扫而空。 无他,这段时日以来,他被给予的打击,实在是过于多了。 在将玛丽安娜接回之后,克鲁耶发现,自己的阵营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分裂。 原本无法选择,下面便只能支持伯爵大人临死前的抉择,将看似能力还算不错,也有着“克里斯蒂亚诺”姓氏的克鲁耶扶上了伯爵的位置。 但是玛丽安娜的出现,却完全改变了所有的现状。 克鲁耶本就清楚,即使玛丽安娜如今已经有了“投敌”的污点,在第拉那本土军队看来,自己的正统性依然远远不如这位伯爵大人的亲生女儿。所以他决定用某些好处拉拢此时占了很大一部分力量的两大援军,试图在他们的支持下坐稳伯爵之位。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两大援军之中,神圣殿堂援军的态度暧昧不清,而瓦伦西亚援军,则是出人意料地旗帜鲜明支持玛丽安娜。 这让克鲁耶始料未及,瓦伦西亚援军的高层,可早就知道斐迪南王储被前代伯爵大人弑杀的事情,而他们也是在那个事件之后,被前代伯爵大人以高超手段清洗后上位的新高层,按理来说应该能与他站在同一个阵营上。 这让克鲁耶彻底陷入了被动。 为了脱离这种状态,也是为了一些私心,克鲁耶最终决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与玛丽安娜订婚,试图用政治联姻化解内部的分裂。 玛丽安娜初时显得极为乖巧,非常顺从地同意了他的提案。 但他的安稳日子没过两三天,第拉那联军与瓦伦西亚援军便联合起来,发动了政变,将他囚禁了起来,并且拥立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为新的第拉那女伯爵大人。 若非之后,一直骑墙的神圣殿堂联军出手,将他救了出来,恐怕他的整个后半生都得在牢狱中度过了。 在牢狱中,他亲自问过瓦伦西亚王国为何要支持玛丽安娜,而最终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心寒。 “与玛丽安娜小姐有婚约的,是我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室,而非斐迪南王储一人,既然斐迪南王储身死,那么玛丽安娜小姐自然需要与现任王储,费尔南多王子成婚。” 简短的一句话,让克鲁耶彻底明白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即使是玛丽安娜,这场政治斗争的最后胜利者,也不过是瓦伦西亚王国的棋子而已,最终,这场战争的最大赢家,居然会是一直以来被当作冤大头的泰西第一强国,这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 而神圣殿堂联军为什么要出手帮助自己,克鲁耶心中也并没有底。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段时日以来的遭遇,克鲁耶原本所拥有的锐气,也已经消磨殆尽,他终于无奈地承认,他的才华与能力确实远不如前代的伯爵大人,也没有资格与被那位伯爵大人真正寄予厚望的玛丽安娜小姐比较。 他不过是一个比这尘世众人运气稍微好一些——或者是差一些的普通人而已。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占卜 这个年纪的男人,在认清所谓的现实与自己的臆想究竟有多大的差距之后,总会不可避免地颓废一段时间,不同的是有些人会很快地走出来,而后能否更上一层楼,就得看自己的造化;而有些人,就如克鲁耶一般,就此完全沉沦了下去。 如今的他,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即使是试图将他塑造成傀儡的神圣殿堂援军,也对他这般消沉的模样表达了不满。 面对已经锐气尽失的克鲁耶,阿尔弗雷德骑士——这位事实上神圣殿堂联军的执牛耳者,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作为神圣殿堂最为忠实的鹰犬,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一直是以神圣殿堂的利益为最优先的。前任伯爵大人死前,大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神圣殿堂的影响力也有机会藉由这位人杰时隔几百年,重新回到山南半岛之中。 单纯为了这个,就足以让阿尔弗雷德骑士带领手下的扈从们为伯爵大人流血流汗了。 而在伯爵大人死后,一切的利益关系都出现了非常微妙的变化。 首先,便是第拉那伯国与瓦伦西亚王国联姻关系的由暗转明。 此前,神圣殿堂方面完全不知道两方还有这一层的关系,以至于阿尔弗雷德骑士半天摸不着头脑,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瓦伦西亚王国会为了看似并不相关的千里之外的战争而劳师动众。 阿尔弗雷德骑士也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一旦吕底亚王国真的由伯爵大人的独女——也即现在瓦伦西亚王储(这个王储是谁其实并不重要)的未婚妻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建立,那么她与瓦伦西亚王储的长子,便会毫无代价地掌控瓦伦西亚、吕底亚、莱昂三国王冠,可以说,如果接下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建立出吕底亚帝国当年的威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过于强大的世俗力量,一直是泰西诸国名义、乃至实际上的掌控着神圣殿堂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在克鲁耶被赶下伯爵之位后,他一反常态救出了克鲁耶,并且率军在北部与玛丽安娜的势力对峙,如果这场图谋成功,那么在东方,神圣殿堂将会得到一个中等国家最真诚的效忠。 只是,如今克鲁耶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让他颇为担忧。 他像克鲁耶告辞离开,一走出行宫,便见到一个初看仙风道骨、但细细观察却有些猥琐的老人。 他心中厌恶,但脸上却没有异状,只是淡淡地向来人行礼:“洛林学士。” 来者,正是当初刘枫病急乱投医,使得姜澜“稀里糊涂地苏醒”的神圣殿堂学士:洛林! 洛林学士看来也对乍得遇到阿尔弗雷德,显得有些失态,他有些慌张地行礼道:“拜见骑士大人。” “学士”,其实在神圣殿堂之中算得上是一个尊贵的称呼,通常来说,效忠于神圣殿堂的骑士们地位其实都没有学士高。 但好巧不巧,洛林学士是一位“神通术”学士。 在神圣殿堂,总共有三种学士类别,即“炼金学士”、“占星学士”和“神通学士”,前两种在事实上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历史上也有诸多此种类别的学士为神圣殿堂、乃至整个泰西诸国的文明形态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而“神通学士”.......由于神通术本就是一门死技术,即使是神圣殿堂,也是因为传统的对神通术的不离不弃而专门设置的。可以说,选择拿下这个称号的学士们,手上都没有足够拿得出的水平,很大程度上就是混个“学士”职称骗取供奉金的。 也因此,虽然神圣殿堂官方承认他们的学士身份,但在明里暗里,他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歧视。 洛林学士也深知这一点,在这位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的面前态度摆的极为谦卑。 阿尔弗雷德看了洛林学士一眼,似是心有不满,但还是平淡问道:“洛林学士,您所说的那位占星大师杜卡斯先生,真的有您说得那般神奇?” 在数日前,随大军而行的洛林学士进言,让隐居在黑山城的一个名为“杜卡斯”的占星大师,为如今的伯爵大人克鲁耶占卜一番。 而阿尔弗雷德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考虑到如果有好的占卜结果的话,说不定对如今克鲁耶的心境,会有所助益,便欣然听从了他的劝谏,驱车赶到了黑山城。 “自然是!”洛林学士在听到“杜卡斯”这个名字后,眼神忽然变得狂热起来,“他可是号称能够历史留名的大占星师!个人的吉凶祸福,对他而言可谓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阿尔弗雷德轻咳了两声,洛林学士也明显察觉到了自己好像有一点放肆了,连忙收住。 “事实上,洛林学士,我对您很失望。”阿尔弗雷德这么说道,直接把洛林学士吓得脸色一白,“您既然说这位杜卡斯先生是为极其强大的占星大师,可是他并没有效忠我神圣殿堂,也就是说,他是‘非正规的’。” “......是。”洛林学士半天也只能憋出这一个字来。 “学士大人,您应该知道,在神圣邦联中,有很多‘非正规的’炼金师、占星师都站出来反对我神圣殿堂建立的秩序。从某种意义上说,任何‘非正规的’神秘学者,都是我们潜在的敌人。”阿尔弗雷德的眼中显露出一丝怒火,“那群乡野中的诓骗者们,竟然敢如此逾越!迟早要将他们都送上火刑架!” “大人明察!”在无形的压力之下,洛林学士双腿发软,连忙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那位叫做杜卡斯的占星师不过是欺世盗名者而已!自然没有我神圣殿堂的占星大师一般的渊博知识!” “既然这样,这位欺世盗名者,我想应该会因为某些条件,做出专业能力上的妥协吧!”阿尔弗雷德冷笑一声说道,“洛林学士,我给予你足够的金钱,能否让那位占星大师,决定伯爵大人的占卜结果?” “这......”洛林学士明显犹豫了,但在阿尔弗雷德的压力之下,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我会尽量去做。” 第二百一十八章 路途 克鲁耶并不知道行宫之外有过这样的对话,他畏畏缩缩地坐回到尊位上,看着四周尽皆在臂膀上刻着荷鲁默斯三星旗的士兵们,感到了一片凄凉。 荷鲁默斯,乃是混沌初开时,第一位无意间触发了神通术,链接到虚空诸神的世间第一位先知,如今的神圣殿堂将其尊位圣人供奉,并且认定他是泰西神圣殿堂真正的创始人,连如今神圣殿堂的标志,都是荷鲁默斯所创立的某种神秘而不知所谓的符号。 他在担忧方才,是不是无意间再次得罪了阿尔弗雷德骑士,以至于他毫无征兆地就离开了行宫。 莫不是......神圣殿堂已经认定了自己已经毫无作用,决定将自己彻底抛弃了? 心底忽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让克鲁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无力地抓着座位的扶手,看起来,他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一时半会也已经没有了。 “伯爵大人?”这个时候,阿尔弗雷德重新走进了行宫,看着尊位前冷汗直流,看起来非常不妙的克鲁耶,他有些惊讶,“您怎么了?” 阿尔弗雷德重新回到了视野中,这让克鲁耶的心下稍安,他掏出手帕缓缓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颇有些急切地问道:“骑士大人,那位占星家如今在何方,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一面?” “伯爵大人请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派人联络了那位占星家,他会非常乐意为大人您占卜。”阿尔弗雷德淡淡说道,当然,这完全不能抵消克鲁耶烦乱的心情。 大多数情况下,处于逆境或是几乎无法挽回的绝境中的人们,都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命运寄托给虚无缥缈的存在,在古典神话时代,他们会将希望寄托给神启,而在现在这个神明不复存于世间的时代,他们也会寄托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 而阿尔弗雷德此次要做的,便是让克鲁耶,这个受过巨大打击的年轻人找到一丝心灵上的寄托,为此,他会不惜将占卜的结果进行某种程度上的作弊。为的只是增加一分让克鲁耶重新燃起一些斗志的希望而已。 “我需要的是具体的时间!”克鲁耶的脸上布满了血丝,“黑山区域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军队驻守,而且这里又离那位小皇子过于近了,这里是非常危险的!等占卜结束,我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人。”阿尔弗雷德微微鞠躬,心中却充满了不屑,“伯爵大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早,您就可以启程回到我们的根据地。” “你的意思是,今晚?”克鲁耶想了一会,一阵欣喜道。 骑士大人点头。 “好!现在已经是正午了,等我们用完午餐,便收拾好行头,准备出发!”克鲁耶看来非常急切,忙不迭地从尊位上站了起来。 不论如何,以前的那位伯爵大人最后的继承人、第拉那伯爵大人克鲁耶,绝不会有这般沉不住气的表象。阿尔弗雷德见状,在感到恼怒的同时,竟也泛起了一丝同情心。 他初见克鲁耶之时,对方不管怎么说,至少都能称得上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和继承人,但是这么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来,他却成为了一个神经敏感的人。 他曾经见过很多泰西诸国的统治者们,那时的克鲁耶在其中,怎么说也能算得上要给中人之姿,但仅仅数月下来,就被逼到了这副模样。 或许有他心理素质实在是不过关的问题,但是,这其实也能正面看出,在伯爵大人离世之前,所面对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局面——而这样一个局面被一个稍微平庸一些的人来接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心中这么想着,阿尔弗雷德却再也没能说出任何训斥之言,他略微地行了一礼,便恭敬说道:“伯爵大人,那么临近傍晚之时,再会吧!” 而克鲁耶对此恍然未觉,他现在只感觉到腹中空空,需要一定的能量补充了。 ....... 克鲁耶少年时一直居住在第拉那区域的崇山峻岭之中,从来没对外界有过任何的了解,即使是毗邻的黑山区域也并不例外。 当天色已黑,足足有一百人的随行队伍出发之后,他才猛然惊觉,黑山区域——这片丘陵密布之地,居然也会有如此阴森的角落。 这片郊区由于两面环山,中间有一层小通路的地形原因,从北向南而来的风会一直不断地灌进来,以至于即使在夏天,都会发出“呜呜”的风声,而四下并没有植被环绕,完全就是一片荒凉之地。 克鲁耶缩了缩脖子,不由问道:“骑士大人,那位占星师真住在这种地方?” 阿尔弗雷德对这样的环境似乎也没有做太多的准备,他只是时不时地将凶悍的目光放到洛林学士的身上,似乎在指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大人不用惊慌,这类奇人异士,有些古怪的癖好也算是正常之事。”阿尔弗雷德压下心中的不满,对克鲁耶说道。 如今的骑士大人,事实上是在把克鲁耶当孩子捧在手心上的,他必须尽可能快地调整克鲁耶的心态,把他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救出来。不然的话,如果神圣殿堂的傀儡伯爵是一个疯子的话,最高祭司长大概也会非常难受的。 狭长的峡谷在驱车行驶了足足两个小时后,在到了尽头,接下来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的远端,似乎有一些蜡烛或者油灯所发出的微弱光芒。 这种地形在黑山区域并不多见,但在离开那片压抑的地形后,队伍之中的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伯爵大人、骑士大人,那边就是杜卡斯先生的居住地了。”洛林学士小心地说道。 阿尔弗雷德骑士点了点头:“很好,洛林学士,您请带路吧!” “是!”洛林学士不敢怠慢,驱使着马匹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带着一整支队伍,缓慢地向灯火的源头前进着。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可救药 “伯爵大人,请注意一下,杜卡斯先生脾气极为怪异,您在托他为您占卜之前,切莫要对他有所怠慢。”阿尔弗雷德骑士赶路途中,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对克鲁耶提醒道。 克鲁耶敷衍地应了一声,在这片静谧的黑暗之中,他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黯然。 “小克鲁耶。”他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位年纪方过六十,但多年的劳累和疲惫却让其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你要记住,也许炼金术,在这个时代,乃至未来,可能会有极大的发展前景,所以我们可以忍受那些炼金术士一时的不堪大用;但是占星之术,我想暂且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去相信。” 这是前代伯爵大人在玛丽安娜叛逃,终于出现要让克鲁耶继承伯爵之位的念头之时,向他说的话。 “为什么?”克鲁耶一向知道,这位伯爵大人一直以来,都在财政极度紧缺的情况下,强行供养着一群炼金术士,在克鲁耶看来,这些炼金术士中,虽然确实存在着拥有真才实学的,但大多数却都并没有拿出研究成果来。 据说那位居住在边境上的库尔提乌斯是为泰西诸国都公认的炼金大师,但似乎在不久前,他便搬离了原居住处,前往图兰城之中了。 “只是我的直觉而已。”老人摇摇头说道,“三大永恒智慧,在历史上确实发挥过巨大的力量,虽然如今式微,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改变过我们这方世界的历史。 “而现在,神通术已经彻底失效,炼金术和占星术经过这千年来的改造,似乎已经进入了变革的节点——但是小克鲁耶,你要记住,这两者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我曾经深入了解过这两种技术——事实上,我选择在第拉那区域举起叛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各地区的周边,分别有着一位炼金大师和一位占星大师,我分别去找过他们,探讨过当代神秘侧的未来和发展。” 克鲁耶当时并没有问是那两位,事实上,他所接受的教育,大都是由这位前代的伯爵大人所灌输的,而这位前代伯爵大人,在观念上说,是正统地不能再正统的大夏本土人。 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三观和处事方式,与大夏人有着极端的相似,也因此,从心底来说,他一直对所谓的三大永恒智慧嗤之以鼻。 “小克鲁耶,也许你现在听不懂——但是你要记住我这个结论:神通术是来自过去的技术、占星术是面对现在的技术、而炼金术,则是通往未来的技术。” 克鲁耶当时完全没有明白为什么伯爵大人要对他说这种话,但是在反复咀嚼此话时,他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占星术不是什么有前途的技术,这是克鲁耶一直以来所坚持的。 但是现在呢? 他不仅有求于这占星之术,所求的,还是非常可疑的所谓占卜。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可悲的情绪,在这瞬间,他大有想要掩面而逃的心思,但是很快,便压抑住了。 来都来了,不如去证实一下,那所谓的占星术,到底有何奥妙吧。克鲁耶心中这么想着,驱动着胯下的马匹赶上了洛林学士的步伐。 虽然从视野中看,那微弱的灯火离他们非常远,但是在马匹的帮助下,不过一时半刻,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在夜色下,他们迫近了这间屋子,才发现,这房屋简陋异常,几乎是用茅草搭建起来的,虽然说外观上比一些粗陋的茅屋要精致上不少,但是并不能妨碍它在大风天到来时,会被无情地破坏殆尽。 只是,只能盖的起茅屋的贫民,绝不会浪费珍贵的烛火和煤油,他们通常会在太阳下山后便就寝休息,这样的反差,让一些感官敏锐的人有了一种从心底升起的荒诞感。 众人下了马,洛林学士作为其中唯一一个真正与那位大占星师会面过的人物,当仁不让地推开了灯火通明的茅屋,他满脸堆笑地说道:“杜卡斯大师,人已经到了!” “哦?是你这老骗子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既然人已经到了,那便让今天的主角进来吧!” 洛林学士走出茅屋后,脸上露出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他低声对克鲁耶说道:“伯爵大人,请吧!” 克鲁耶深吸一口气,便要走进茅屋之中,而阿尔弗雷德见此也要紧跟进去,但他的动作遭到了洛林学士的强烈制止。 “骑士大人!我说过了,这杜卡斯性格古怪,还是让伯爵大人一人进去比较好!”洛林继续压低声线急切地对阿尔弗雷德说道。 “无妨,让闲杂人等进来,我也是无所谓的。”里面苍老的声音传出。 阿尔弗雷德和洛林学士都没有料到里面那位的听力如此之好,骑士大人愣了一会,脸上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扫兴了,我在外面等着便是。” “年轻人还算识相。”里面又传出一声冷哼。 没有阿尔弗雷德的陪护,克鲁耶还是有了一些怯意,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迈出了一步,走进到茅屋之中。 茅屋内的景象让克鲁耶始料未及。 不知建造这件茅屋的人用了什么手段,在外还显得破破烂烂的建筑,内部却有着一种别样的雍容,而且这并非是施展了魔法,而是建造者的审美能力的确好到了一定程度,竟能够用茅草为材料,设计出这样别致的风格来。 在茅屋的中央,一位似乎已经老得走不动路的老者,正闭着眼睛养神,看起来,这茅草屋之内,只有这么一个人。 “杜卡斯大师?”克鲁耶小心的呼唤着,他并不知道这位老人把屋内点的如此灯火通明,却还要在这种环境之下闭目养神到底意欲何为,但是想到阿尔弗雷德的教诲,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问,对老人恭敬地说道。 老人也许是听到了呼声,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把头略微地偏向了克鲁耶一方,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把眼睛闭上了。 “没有救了,你的前程,已经一片晦暗了。” 第二百二十章 占卜(上) 老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显得举重若轻,远在茅屋之外的阿尔弗雷德骑士也都听到了这个,他气恼地盯了局促不安的洛林学士一会,便急匆匆地冲进了茅屋,直接拔刀架到那位老人的脖子上。 “还请老先生再说一遍。”阿尔弗雷德语气平静,但锋利的刀光却让这语气之中平添了几分杀气。 “我是说。”老人丝毫没有惊慌失措,依然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对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刀仿若未觉,“这位年轻人,前程已断,如何救,都就不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此时已经放弃了思考,他此前明明已经与洛林学士通过气,让这位传说中的占星家在克鲁耶面前说些好话,也好振作一下他的精神,但很可惜,事与愿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骑士大人也自觉已经没有补救的空间了,握着刀的手柄已经准备发力,他想要当场将这位装神弄鬼的占星家的头颅砍下来以儆效尤——当然,当初向他举荐这位占星家的洛林学士,也免不了会有一阵活罪要受。 但此刻的克鲁耶并没有如遭雷击的感觉,反而是颇为好奇地问道:“先生何以见得呢?” 这时候,他对这位老人的好奇心已经压过了对前程的关注,老人并没有如传闻一般夜观天象,然后神神叨叨地给出一个很模糊的意象来搪塞自己,反而在照见克鲁耶的第一面,就一口咬定他的前程已断。如果这是这位占星家试图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方式的话,那克鲁耶也只能无奈摊摊手,承认他成功了。 “很简单。”老人抬起眼皮说道,“老骗子洛林现在效忠于那什么拉那伯国的援军那里,既然是他带你来的,那想必您就是位其中的高层。 “而您身材魁梧、又长得一表人才,脚步却如此虚浮,气息也是极为急促,很明显刚刚突逢巨变,这样一个人,老头子我有限的记忆里可只有这么一位。 “而您若真是那位年轻人的话,那么说你一声前程已断,又有什么过分的呢?” 阿尔弗雷德听着老人近乎没有感情色彩的解释,缓缓收起了刀。 克鲁耶倒是没有想到,这位老人仅仅是用一些很正常的逻辑推理,就彻底地给出了这个结论。 这种推理和思维过程,若是由一位久经宦海沉浮的士人给出,那倒还算得上情有可原,可是这位老人,是“占星家”。 在这方世界,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大永恒智慧的使用者和研究者,虽然算得上是知书达理之人,但是和通常意义上的官僚、文人,却是完全的反义词。在炼金术与占星术繁盛的泰西诸国,这些人甚至一律被套上了书呆子的名头,因为能成为炼金术士与占星家的,大多数都是天生不喜与人交流,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物。 或许他们自己的世界却是缤纷多彩,但是外人看来并不是如此,相反,这种人群非常的“无聊”,倒是已知世界所有正常人的共识。 当然,面前这位名为“杜卡斯”的人,看来并不是那样的大路货,看起来,他对人情世故的理解,还远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 阿尔弗雷德虽然收起了刀,但是眼中的杀意并没有丝毫的减弱,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人:“杜卡斯先生,我们今天专门赶赴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预测伯爵大人的吉凶祸福而已,您这么做,让我们很为难——更何况.......” “更何况这位伯爵大人尚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老人嘿嘿一笑,目含深意地说道,“没有山穷水尽的是你们这群神圣殿堂的走狗,而不是这位已经不能算是伯爵大人的伯爵大人。” 骑士大人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他在思考要不要真的将这位所谓“声名远扬”的占星家直接格杀当场,防止他说出更多危险的话语。而现在,明显是“直接杀了他”这个选项,更加地吸引人。 “这位骑士大人,您的动作完全可以稍微舒缓一些的,我又不是什么大敌,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而已。”对于阿尔弗雷德的隐蔽动作,老人不仅尽收眼底,甚至有闲暇说出一些近乎挑衅的话语。 就像是...... 就像是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一般。 对于这么一位似乎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威胁当回事的老人,一向习惯于用死亡威胁人的骑士大人,一时间竟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少有地愣了一会,才淡淡说道:“杜卡斯先生,我无意对您做出冒犯,但是您既然已经收了我们的定金,那么就理应对伯爵大人的吉凶祸福,做出星辰之上的认知。而不是使用庸俗的逻辑进行解构。” “你觉得凡人的智慧是庸俗的逻辑么?”老人恬淡地笑了一下,见其实大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与他搭话的欲望,便感到有些无趣,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辛苦地找上了门来,又提前付了钱,我不为你们施展占星术,反而是老头子我不占理了。” 说罢,他将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克鲁耶——这位他事实上的客人身上。 克鲁耶对于占星术略有耳闻,其中占卜人物吉凶祸福的那个分支,似乎要对被占卜者进行最大程度上细致入微的了解——当然,至于这个了解到底是什么意味、又能深入到什么程度,全看占星师自己的理解了。 不过古典神话时代,确实有几位到处留情的占星家,与被占卜对象始乱终弃的记录就是了。 克鲁耶知道“观察”这一部分与占卜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因此他也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任由这位占星家将自己的全身上下都看得清楚真切。 “嗯?”老人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他发现,似乎这位克鲁耶的面色与精神状态,似乎与来时相比,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初时看见这位年轻人之时,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是一种可以被称为“死气”的东西;而现在虽然克鲁耶身上的颓废感依然存在,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浓郁的死气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占卜(下) 在将克鲁耶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观察透彻的同时,老人的眼中也有了一些原本不该有的情绪波动,他仔细将克鲁耶端详完之后,对他撂下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在这个年纪受挫折总归是好事,若是年轻时顺风顺水,等到老了再当头一棒,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好似是感慨着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老人便悄然退到屋内一个隐秘的房间之中。 克鲁耶耐心等待,就在他身旁的阿尔弗雷德有些忍耐不住时,他带着一个像是棋盘的仪器来到了他的身前。 老人熟练地将“棋盘”铺开,从中间的隔板里拿出了许多像是棋子的东西,然后他将这些“棋子”一个个全部贴到克鲁耶的身体上,似乎在丈量着什么。 丈量完成后,老人沉吟了一会,将贴在克鲁耶身上的“棋子”全部放置到“棋盘”上,然后在“棋盘”上快速地进行着如克鲁耶这般的外行人完全看不懂的排列组合。 少许,他似乎是完成了手头的工作,看起来之前排列棋盘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老人的脸上已经有一些汗水滴下。 “怎么样,小伙子,接下来就要测量对应你的天空星辰了,有没有兴趣看一看?”老人对克鲁耶的态度比之前可谓是大为和缓,如同看一个年轻后辈一般看着他问道。 克鲁耶焉有不去之理,他缓缓点头,便跟上了老人的脚步,走到了茅屋之外。 老人在离开茅屋之前,很麻利地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 这方世界的星辰很大很美,而且密密麻麻,从古至今这篇星空下都有人在怀疑为何天空之中这样的亮度都没能让黑夜如同白昼一般敞亮。 “在这之前,年轻人,我想再提醒你一下。”在短暂的迟疑后,老人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脸色一正对克鲁耶说道。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克鲁耶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一向十分小心。 “也许你们外行人并不知道,但是,不论占卜的结果如何,你都必须去试着接受。”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如果占卜结果是对你而言并不好的结局,再如何挣扎着想要改变,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过让事件越来越迫近所预测的未来。” 这句话有点绕,但克鲁耶还算听得懂,当然,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这是为什么?” “占星术的理论认为,未来是可以观测的,也是可以被改变的。”老人细心地对他解释道,“但是这只不过是一道选择题而已。 “未来的发展原本是毫无逻辑、也无根据可言的,但是这个未来却会在占星师观测之时,便彻底定形。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因果关系。” 对于这一番话,克鲁耶的理解能力实在是有限,真正地有些听不懂了,但他还是提炼出了其中最关键的信息:“杜卡斯先生,您是说,若是原本我是成是败尚未可知,但如果杜卡斯先生您读到了我失败的未来的话,那么我在未来便是必然失败的结果?” 老人的身形停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应是。 “无妨,我现在需要知道我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结果。”克鲁耶轻轻说道,“我的自信早已丢失,现在的我需要确切的结果,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老人肃然而立,此话一出,他已经立刻明白,这位年轻人如今,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老人将“棋盘”水平放置,然后经过一些繁复的操作。几颗形状怪异的“棋子”尖端,都不约而同地指向星空中的同一个方向。 那是一颗看来并不是很大,而且似乎在逐渐暗淡的星星。 “你的本命星辰,原来似乎还是‘正星’的命格,但现在似乎好像要退化为‘矮星’了。”老人这么感叹着。 而克鲁耶及在场众人无一是占星术的知晓者——占星术和炼金术,在黑暗时代后事实上走向了两个极端,一个极端追求各种原料的本质,向着某种穷究其理的道路前进;而占星术则退居到幕后,寻求各种无法解释,也根本无需解释的超然现象。 这也就导致了,在这方世界,一般来说有一定文化水平的,都至少会那么几种入门级别都不到的炼金术——连刘枫那样嫉妒厌恶神秘侧的大夏本土知识分子都是如此;而占星术,却隐匿于世间,而占星家们似乎也与世俗君主们的联系,没有那么深。 仅仅在对着星空观察了小半时,老人便走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克鲁耶。 克鲁耶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之后,即使对于最为凄惨的结果都有了一定的准备,他只是略微带着些期望,向老人问道:“杜卡斯先生,结果如何?” “按照占卜的流程,我至少还要观察三天,才能真正确定其未来的走向。”老人顿了顿,好似在犹豫,但没过一会他便一股脑说了出来,“但是如今的趋向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现在,我就能下定结论了。” “什么结论。” “你死定了。” 老人抿着嘴唇看向克鲁耶,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观感其实还算不错,不然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为其占卜了,正统占星术的占卜,还是非常耗费精力的。 亲口向他告知这个消息,让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阿尔弗雷德听到这个结论,再次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但是克鲁耶及时发现,并制止了他。 此时的克鲁耶,脸上挂着一丝恬淡的笑容,不知是认命,还是另有其他的想法。 他深深地对老人鞠了一躬:“杜卡斯先生,您对我的帮助很大,谢谢您。” 说完,未等杜卡斯有所表示,他便带着到来的人马,尽皆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花费这么大心力只是得到个自己注定要失去生命的信息,一般人早就暴跳如雷了吧。”黑暗中的视野是很短的,这拨人马很快消失在了老人的眼中,他又抬头看了一下那颗晦暗的星辰,以及它的不远处,一颗逐渐闪亮,并且光芒似乎在不断增强的星辰之上,“千年不出的帝星,居然就在那年轻人的本命星辰之旁,看来,他离这已知世界的漩涡中心,离的并不是很远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同的路 “所以,与炼金术的传播甚广不同,占星术一直隐匿于世间而不显,哪怕是同为神秘侧研究者的你们对此也不是特别了解?”在西云镇延绵的山岭地带,姜澜再次摸上了划给邬瑞与康拉德的试验地,向他们询问道。 事实上,姜澜在这几日间,一直想尽办法寻找有关占星术的讯息,但是不论是书籍,还是其他的一些渠道,都完全找不到这方面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时候姜澜才迟迟认识到了一个事实:他在刚刚穿越过来之时,仅仅靠自己行宫中那少到让人汗颜的藏书之中就有不少与入门级乃至初级的炼金术相关的资料。以至于姜澜无聊时,在书房中随意地翻看其中的藏书,想要了解一番这方世界的风土人情之时,都能无意间翻看到一些与炼金术有关的书籍。 但是占星术?他似乎并没有从中找到过任何一本书,是哪怕粗略地介绍过它的。 至于姜澜意识里,那个不知是实际存在还是只是存在于虚空之中的小书屋,虽然关于前世的一些知识,都记载地非常详尽,以至于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所有的科学技术成果、甚至于是文化成果都贮藏在其中。 然而它并没有任何有关这方世界神秘侧技术的记载,而占星术......如果说天文学是前世的占星术的话,那那倒姑且还算有。 但是天文学在这方世界,基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为这方世界的星象与前世几乎完全不同,姜澜甚至无法肯定,这方世界的星空也是由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光年而来的星辰光芒所照射而成。 于是,在多方探查未果之后,姜澜迫于无奈,只能选择去打扰这两位为了聚能石的实验,而变得焦头烂额的炼金大师。 也许同为神秘侧的研究者,他们对占星术的了解会比其他多一些,也说不定。 事实上确实如此,姜澜在他们口中,得到了之前虽然已经有所察觉,但是并无法下定论的结果。 “没错,占星术自黑暗时代之后,所走出的路,是与炼金术截然不同的道路。”邬瑞对于姜澜的问题并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耐心解释道。 “除了推广度的问题,还有哪些的不同?” 姜澜一向对于所谓“隐藏在幕后的神秘组织”嗤之以鼻,占星术既然没能做到如炼金术一般的推广,必然有着在推广层面无法避开的难题。 这些难题不外乎难上手、难入门、难精通之类的事实上非常浅薄的理由。 但是,既然规模与数量远不如炼金术的占星术,在这个时代,依然能与炼金术处在足以齐名的位置,是必然有着它的独到之处的。 “其余的不同......”邬瑞沉吟了一会儿,“殿下,我想您对占星术尚还没有一个特别正确的认识,与你讲这些,也是有些徒劳的——我并不认为您可以听得懂。” 姜澜并不生气,对于自己不懂的东西,他一直会保持必要的谦卑:“那么,邬瑞大师是否知道,这占星术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技术呢?” “我并不是一个占星家,老夫只不过是一个炼金术士罢了。”他瞟了一眼对姜澜的存在置若罔闻,一心投入在实验上的康拉德,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殿下,我认识一位占星家,您大可以找到他,向他询问这些东西,据我所知,那个老家伙虽然性格古怪,但像殿下这样的人物,我想他还是会乐于一见的。” “他是谁?”姜澜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不会又是...... “斯潘诺里斯.杜卡斯,现在应该还在黑山城,我与这老家伙不熟,但是此人在黑山城有一些名气,如果殿下到黑山城中去的话,应该能很轻易地找到他。” 说完,他便忙不迭地加入到康拉德的行列之中,看起来,就算姜澜说些别的,他也不会再搭理了。 姜澜表示理解,邬瑞肯在百忙之中对姜澜说上这些已经完全是仁至义尽了,他们现在的工作也非常重要,姜澜没有必要打搅他们更多时间。 只不过...... “杜卡斯?”姜澜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有一些头疼。 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既然立场、三观以及处事方式都完全不同的刘枫与邬瑞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名字,姜澜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的。 只不过,黑山区域如今属于敌占区,真要到那种地方去拜访这位传说中的占星家,对于姜澜来说,安全问题首先就是无法保证的。 除非...... 除非在那之前,将黑山区域攻下,掌控在手中? 刚开始蹦出这个念头,姜澜就将它压了下去。 虽然现在第拉那联军的势力处于分裂之中,他们的主力都集中在与玛丽安娜与东方大夏帝国主力的对峙上了,但是这并不代表,若是姜澜在后方搞出些小动作,他们也不会有所行动。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经过非常紧张的扩军,姜澜可以掌控的军队数量已经到了堪堪一万的数量,看起来很多,但是不论是面对玛丽安娜的军队还是克鲁耶的军队,至少数量上都是存在一定劣势的。 更别说,他们的部队都是经过数次血战的精锐,而姜澜这边,只是暂且将基本的武器分发下去的武装平民而已,真正可战的不过也就是两千派遣军而已。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放弃这个念头,占星术的事情,现在来说并不是特别的重要,只不过这么一件新奇的事物放在他的眼前,人类本能的好奇心便会让他对其进行追逐而已。 而在现实面前,这种追逐也是完全可以随时停下来的。 当然,在现实面前,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绕路的。尤其是当局势出现微妙变化的时候。 “你说什么?大夏的使者与玛丽安娜签订了和约,玛丽安娜宣布皈依至圣堂,并决定对克鲁耶一方发动进攻?”在离开西云镇后,姜澜便收到了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第二百二十三章 信仰 这个世界是存在信仰的。 虽然诸神在古典神话时代的末期便彻底放弃了人类(很过分的是他们似乎在抛弃人类之前通过神通术将这决定传递给了人类),以至于直到现在,在已知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相信虚空中的神明依然存在的人。 但是同样是人类,从心理层面上讲,这方世界的人类和姜澜的前世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巨大的不同,都在寻求一些心灵上的寄托。 至少在泰西诸国,很多平民、乃至王公贵族们,都将自己寄情在中古黑暗时代开始时,由于极为正确的举措,使得泰西诸国的子民在泰西帝国大崩溃的同时,并没有产生非常大惨剧的神圣殿堂奉若神明。经过千年的积淀,便成为了类似“信仰”的东西。 而吕底亚帝国的至圣堂,本就是神圣殿堂分离出去的分支,在旧吕底亚帝国官方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下,也形成了与神圣殿堂相似的效果。 当然,其结果也和姜澜前世的那方世界有些类似,至圣堂从建立伊始,便与神圣殿堂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虽然历史上神圣殿堂对后期处于衰退中的吕底亚帝国进行过多次救援,但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姜澜从那位伯爵的生平上就能看得出来,对于“信仰”这种东西,前代伯爵的态度基本就是工具。 他在吕底亚帝国之是至圣堂的忠实信徒;在大夏他是旗帜鲜明反对那些神话时代留下的古早技术的成员;而到了他自立门户,寻求靠山之时,又傍上了神圣殿堂这个目光所及范围内最大的靠山。 投靠谁比较有好处,这位前代伯爵的心中 “现在看来,玛丽安娜似乎也被教育地和前代伯爵大人一样,对于这种身外之物,完全是当成工具在看待了。”姜澜在行宫之中品着罗伏送来的清茶,淡淡品着说道。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姜澜如今的行宫中很多人都已经到场。 包括暂时代管西云镇的刘枫、刘桑两人,负责在第拉那区域维持治安的罗伏,甚至于依然在整顿红河区域的姜仪,都已经到场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而他们又是大夏帝国嗅觉最为敏锐的投机者之一。 “殿下,现在可不是揣度那位您亲自放走的美丽少女,有怎么样性格的时候了。”刘桑目光略微调低,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但是很明显,他的话语可并不怎么恭敬,“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该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和决定了。” “所以才要分析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姜澜并不是一个虚怀若谷之人,对于刘桑语气中潜藏的攻击性,他针锋相对了回去。 “您说的是她单方面与我大夏媾和的事情?”刘桑皱眉问道。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这种乏善可陈的决断自然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姜澜不断地用手指敲打着尊位上的扶手,“我所说的,当然是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选择至圣堂?” “很简单,是因为民心所向。”刘桑笃定道。 “民心所向?” “是的,也许殿下您并不清楚,但是我作为多年在吕底亚故地的官僚,对这些是了解的。”刘桑平铺直叙,“吕底亚帝国经营至圣堂五百多年,其领下的小贵族与平民商贾,大都是对至圣堂忠诚的一批人,那位美丽的女士也许只是为了讨好他们,巩固自己的统治,顺便与神圣殿堂做出割裂,才会做此决定的——况且恰巧,神圣殿堂的援军并不承认她的统治,她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这是合理的。” “我记得,玛丽安娜的手下,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瓦伦西亚而来的援军吧?瓦伦西亚王国似乎是神圣殿堂的忠实追随者,女伯爵大人这近乎是背叛的行为,怎么会不引起这个势力的反对呢?”姜澜又问道。 刘桑对答如流:“这个很简单,殿下。因为瓦伦西亚王国从来不是什么神圣殿堂的忠实追随者。” 姜澜露出了一丝兴趣:“这样么?那么瓦伦西亚王国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呢?” “殿下,我在吕底亚故地做了20年的官员,这地方虽然不服王化,叛乱迭起,但是有一点是非常之好的。”刘桑露出了一副自得的神情来,“那便是,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是我大夏和泰西诸国的核心区最为接近的地域,作为用来观察泰西诸国的跳板,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刘桑先生您观察出了什么呢?” “殿下,在泰西诸国,国王并不是名义上最有权势的。”刘桑道,“‘一切世俗之物皆有神圣殿堂所掌控’,这是写在神圣殿堂的原则之中的,国王,只不过是为最高祭司长代管这里的土地和人民而已。” “那么实际上呢?”姜澜的兴致越来越浓厚,他看得出在这方面,刘桑是有着非常清晰和明确认知的。 “实际上,”刘桑顿了一下,“虽然实际上国王的权势依然是他所管辖的土地之中最大的,但是神圣殿堂却也拥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权力,事实上,不管在泰西诸国的何处,国王与神圣殿堂都存在着或明确或不明确的竞争关系。 “从这种层面上来看,泰西诸国中的国家实力越强大,对于神圣殿堂的叛逆之心就越严重,当年吕底亚帝国扩张到那种程度,驱逐神圣殿堂在其国内的实力,在我看来是近乎必然发生的。” “所以?”姜澜对刘桑的欣赏之意越来越强烈。 “所以,瓦伦西亚王国如今可是泰西诸国最为强大的国家,没有之一。他们的国王,必然会对神圣殿堂产生忤逆之心,这种情况下,和至圣堂的叛徒合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刘桑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甚至于,未来,我们还有可能看到至圣堂与瓦伦西亚王国之间亲密无间的合作也说不定。” 姜澜的频频点头,与脸上无法掩饰的满意之色,让刘桑心中有些飘飘然,他几乎以为这位皇子殿下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不过,刘桑先生,您可能想错了一点。”姜澜面色忽然变得极为严肃地说道,“我想,玛丽安娜背叛神圣殿堂的举动,并不是因为至圣堂有民心相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论战(上) “刘桑先生,虽然对于瓦伦西亚王国的论断,我是非常赞同的,但是您觉得,旧吕底亚帝国的普通民众,分得清至圣堂和神圣殿堂之间的区别么?” 姜澜的话语让刘桑开始思考起之前从未触及过的领域,但是最终他还是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一番思考并没有得出什么有些用处的东西。 “殿下,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很简单,我问你,刘桑先生,神圣殿堂和至圣堂的处事原则,有什么不一样的部分?” 刘桑并不清楚姜澜问他这方面的原因,但他作为旧吕底亚事务堪称专家级别的官僚,自然是早就有了一些答案:“神圣殿堂的最高领袖是经过所谓降神术从极为祭司长之中选出的最高祭司长,最高祭司长会终生担任这个头衔。由于降神术早就是已经失效的技术,所以事实上是选择谁为最高祭司长,一直是随机的,当然不排除有暗箱操作的可能。 “而至圣堂的最高领袖则是历任的吕底亚帝国皇帝,由与神圣殿堂同样的方式选举出的大学士长,也只能屈居在第二位。” 刘桑的这番回答倒是让姜澜知道了许多之前并未花费精力进行了解的知识,在沉默了一会后,他才微微咳嗽了起来道:“刘桑先生,我并不是在问你这些。我是说,这两者在其拥护者之中所宣扬的价值观是什么样的?” “尊敬所有被组织所认可的三大永恒智慧继承人、敌对所有不敬三大永恒智慧的人群、以及一些比较通用的社会道德标准,仅此而已。”刘桑在经过长时间的沉思后,将自己所想的凝练了一下,简短地说道。 姜澜对于刘桑的总结有有一些惊叹,从这些简短的对话中,他看得出来,这位前吕底亚总督,虽然仕途诸般不顺,但很大程度上,可能会归结到他本人的性格或是其它问题上。 但是他的政治能力——并不是政治斗争能力,看得出非常强大,这几年地方长官做下来,肚子里确实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存在。 “刘桑先生的总结非常到位,但是您说的,似乎都是他们的共同点。”姜澜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说道,“那他们又有哪些不同呢?” “从本质上来说,这些不过都是某种经过粉饰的社会准则而已,而在已知世界,一个国家乃至文明的组织形式也就那么几种,恰巧有两种类似的准则,也属正常现象。”刘桑毫不犹豫地回答,“况且这两者乃是同源,自然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刘桑已经知道了姜澜想要说的是什么,但是他面色并未有所改变,僵硬的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一丝笑容,不过也许是因为许久没做出这副表情,刘桑的笑容显得违和而又有些可怕。 “殿下,普通民众确实不具备辨别这两者的能力,但是那位美丽的女士想要拉拢的,也并不是这群人。” 姜澜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是说,他想要拉拢的,是类似我图兰城各大家族这样的地头蛇?” “对在战争中为我方做出过贡献的各大家族用这么一种充斥着贬义的词汇可不好,皇子殿下。”刘桑似乎回想起了在露出笑容之时,如何正确地调动面部肌肉,他嘴角的弧度变得逐渐自然起来,“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位美丽的女士,便是如此决断的。” 自然,这个时代民智未开,一般平民要么被束缚在一亩三分地之上,要么就在城市之中盘算着今日劳累一整天得到的钱财能否够自己以及一家老小的基本食物,精神上则完全依托给了神圣殿堂乃至至圣堂这样的组织。而并没有多少余力去细想些其他的东西。 但是衣食无忧的中产者们,却有足够的知识储备的余力去了解这些。 事实上,在大夏入主旧吕底亚之时,最高层和最底层的反击也的确不是很多,相对来说,是出于中间阶层的商贾以及一些小地主最容易生出反抗的念头,原因有一部分自然也在于此。 “也就是说,只要瓦伦西亚王国的援军不反对作此决定,玛丽安娜这样的行动反而算是一举多得么?”姜澜这么说道,“反正泰西名义上的最强势力神圣殿堂也已经宣布正式抛弃她了,不如就转入至圣堂的怀抱之中了?” “自然如此。”刘桑正色道。 “我还有一个疑问。”虽然刘桑已经解开了他大多数的疑惑,但尚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没有被解开,“至圣堂这个组织,现在真的还存在么?” 姜澜发现,他似乎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所有人都把不解的目光移向了他,让他隐形之中有了巨大的压力。 “自然存在,总部就在我大夏神都中。如今完全受我大夏帝国的控制。”刘枫满头黑线地说道,“虽然我大夏人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对于旧吕底亚帝国这一大片的占领区,还是要想办法稳住的。” 姜澜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了解了其中奥妙,但这样下来,心中又多了一层疑问:“既然如此,玛丽安娜选择投入到至圣堂的怀抱,和向我大夏帝国投降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有太多的区别。”刘桑收起了笑容道,“事实上,如今那位美丽的女士面对的局面算得上是内忧外患,选择投靠我大夏帝国,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抉择的事情,毕竟投靠我大夏,确实可以解决面前最重要的敌人——神圣殿堂的援军。 “而她做出的选择也足够聪明,并没有在明面上直接投降我国,而是用靠向至圣堂这种相对温和的方式,首先稳住内部最不稳定的瓦伦西亚援军——泰西人对我东方的局势了解地并不深,不会知道靠向至圣堂,有这么一层含义。 “殿下,我对那位美丽的女士了解并不深,我想,这应该由您来回答比较合适——那位美丽的女士,像是足够做出如此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论战(下) 刘桑的话语,让姜澜陷入到了某种并不深刻的回忆之中。 玛丽安娜是否拥有那种纵横捭阖的能力?在姜澜并不客观的答案之中,几乎是肯定的。 她的父亲真的把她教育得十分完美,拥有着出色的大局观、精确的意识以及非常强健的体魄,以至于在她叛变之前,即使以一介女身,在那位前代伯爵的下臣之中也不存在明里暗里反对将她作为继承人的存在。而即使在那之后,姜澜将玛丽安娜归还,她还是依靠内部的支持重新掌控了大权。 她拥有着可怕的执行力,敢于在认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之后,想尽办法、甚至做出背叛投敌的行为,也要将自己所认为的东西争斗到底。 不过,虽然玛丽安娜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什么,但姜澜猜测,在那位前代伯爵发起全面进攻之时,她或许曾经经历过一次精神上的崩溃。 因为她的父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猜想是完全错误的,在几年、乃至数十年的积淀之下,前代的伯爵大人竟真的积蓄了足够推翻大夏姜氏在定岳山以西统治的力量。而她,反倒在那之后成了阻碍他父亲完成这番伟业的巨大累赘。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姜澜自己处在当时玛丽安娜的这番处境之下,他也许会为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如果我没有做出那愚蠢的决定,也许第拉那的铁骑就要开到大夏神都去”这种假设给彻底逼疯了。 所以,姜澜在内心之中不仅一次的猜测,玛丽安娜向自己倾诉衷肠,乃至更进一步,只是为了聊以慰藉为那些想法几乎要逼疯的精神状态而已。 “她的确有这种潜力和能力,只不过......” “那便是了,殿下,一个聪明的政治投机者,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又有什么人是值得拉拢与合作的。”刘桑似乎完全不想听姜澜接下去的话,直接打断了他,“很明显,那位玛丽安娜女伯爵大人,与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都是这样的类型。” 姜澜终于有些明白,这位刘桑在某些方面所展露出来的工作能力如此强大,为什么还是会被帝国的权力中枢放逐,从名动一方的巨搫逐渐被贬为一介地方官员的了。 他似乎就没怎么看过别人脸色,得罪人的能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姜澜本就不是什么心胸特别开阔的人,被刘桑噎了这么一句话后,也好半天没缓过气来,强忍了很久,才逐渐的熄灭了熊熊的怒火,随即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刘桑先生对玛丽安娜小姐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我还真是深感意外。” “而这样一个堪称老练的政治投机者,却被殿下您亲手送去了敌方阵营之中。”刘桑摇摇头,毫不客气地说道,“虽然的确成功地激起了第拉那伯国的内乱,可是我依然认为唯独在这方面,你是完全做错了的。也许殿下您在考虑方面有私情作祟,但也并不是情有可原的。” 当庭顶撞上司、在众人面前直截了当地说出领导的决策失误、恶意地隐喻此处的最高统治者与敌方的女伯爵有着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不管刘桑展现出的能力再如何之强,姜澜此刻也只感觉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如果是姜澜的心胸真的如他自己认为的那般狭窄的话,恐怕刘桑第二天就会因为左脚迈入皇子殿下的行宫,而被姜澜放逐出如今由他所主导的三大区域之外。 罗伏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轻轻咳了一声,想要借此缓和一下气氛:“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是非功过,等到眼前之事完全处置妥当之后再说不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考虑目前的局势下,我们该作何选择。” 虽然罗伏之言是客观的、也成功地转移了话题,但姜澜总觉得他似乎也隐晦地对放走玛丽安娜之事表达了一定程度的不满。 你们不满,我也正不满呢! 姜澜心中的无名火终于实在是无法扑灭,于是将这些怒气全部激发到了其它的地方:“我已经决定了!就近!聚集兵力攻打黑山区域!” “殿下!”罗伏没想到他想要息事宁人,却真正将火拱了起来,为了补救,他急忙劝谏道:“黑山区域现在虽然空虚,但是由于地形原因,在攻打下来之后,才没有足够的兵力用于守备,而之后.......” “这并不是我在气头上做出的决定。”姜澜狠狠瞪了一眼刘桑,后者仿若无事一般继续低垂着眼帘,“但是,虽然这是我经过反复思考做出的决定,不过现在我非常生气,生气到完全不想对你们解释我到底为什么要攻打黑山区域了。 “我只问你们一句话,罗伏将军!” 姜澜清冷的声线,让久经百战的罗伏都感受到了一丝的寒意。 “在。”他匆忙应道。 “作为一位大夏帝国的军人,您是否有义务遵循所有我给出的命令,哪怕是让你与手下的士兵去送死?” 罗伏在心中一声长叹,姜澜此言,已经近乎把所有沟通的路给堵死了,恰巧,如今的皇子殿下,由于领土的扩张与土地的逐渐繁荣,在基层士兵们口中的威望与风评也水涨船高,换句话说,他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罗伏底下的士兵们。他再也不能如半年前一般,轻易地无视皇子殿下的命令了。 换句话说,皇子殿下今天做出这番看来极不合理的行为,完全就是在透支自己之前好不容易通过各种手段积累在军士之中的威望,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刘枫也同样感觉到了姜澜此番的决定,做的极不合理,根本不像是皇子殿下一贯的风格,正想上前一步劝谏,却被罗伏用眼神制止了。 两人一直互相看不对眼,但在这种时候,他们却达成了非常奇妙的默契,刘枫立刻会意,随后后退了一步,不再出声。 既然这位皇子殿下都做出这样的荒唐行径了,不如去看看,这位殿下到底在卖什么奇怪的关子了吧。刘枫与罗伏同时有了这样的心声。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时运 经过姜澜这一番几乎没有任何理由、乃至有可能都没有任何好处的坚持之下,图兰——第拉那乃至姜仪所管辖的红河城三城轴心,开动了它极为弱小的战争机器,向黑山城出发了。 由于皇子殿下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在做出惊人之举时,先将消息透露给刘枫、罗伏等一些高层认为的殿下的亲信们,并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们发现这种不合理举动之中的合理性,并且发自内心的认同这种事情,所以也就导致了,在姜澜帐下的高层们,几乎算得上旗帜鲜明地一边倒反对。 唯一一个没有对此表达不满的,只有姜澜纳娶的妃子许凌了。 而众所周知,许凌对于除了与玛丽安娜相关的所有事情上,都是与皇子殿下步调一致的,而她人微言轻,并不能代表某种决定性力量。 从这种层面的上来看,此次,皇子殿下的手下可谓是完全一边倒的反对。 而与此相反,下层士兵们算得上是支持的。 对派遣军普通士兵来说,这位皇子殿下接管派遣军之后,虽然生活质量比之前在图兰城巧取豪夺之时有所下降,但是能进入派遣军行列的,其实都算得上有一定抱负和野心的基层士兵,因为赐予各个皇子殿下的派遣军们,若是所支持的皇子能够夺得皇位,他们就将一跃成为禁卫军之中掌握有一定权力的军官,算得上是一条非常凶险但是极为有效的上升通道。 在这位皇子殿下未展露出足够的才华之时,他们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与无能的上司划清界限,从此将他架空——但一旦皇子殿下拥有着足以染指皇位的能力之时,他们就会疯狂地向其宣誓效忠,丝毫不顾及之前有过的一些芥蒂。 这些基层士兵从来不会考虑上层的大格局才考虑地到的事情,他们只会思考在这种局势之下,如何才能最大化地表现出自己的忠诚和勇敢,所以,他们一边倒地支持皇子殿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之事。 至于玛丽安娜留下的最大遗产义勇兵...... 义勇兵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扩军,通过不断接纳逃难而来的战争难民,其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之众,虽然这导致了一些小小的问题,这支军队很明显有着经验不足以及装备短缺的问题。 但是由于他们组成的成分,他们对于皇子殿下的忠诚度也是最高的,如今的最高指挥官——被玛丽安娜发掘提拔起来的高峰,也算得上姜澜阵营之中少有的旗帜鲜明地赞同将玛丽安娜放回第拉那伯国的高层。 而姜澜所作的那个举动,很明显也获得了一些义勇兵之中的人心。毕竟,在义勇兵里,虽然他们都很认同“玛丽安娜是属于敌对阵营”这个事实,但是她在军中的威望,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得到解决。 而更让姜澜意外的是,红河城的皇姐姜仪,也帮了个场子,在收到姜澜即将攻打黑山城的讯息之后,她出人意料地迅速调遣了一千人,为姜澜的军事行动提供帮助。 红河城由于是第一批被第拉那联军攻打的城市,再加上姜仪这几年的治理成果,民众的向心力要强于绝大多数堪称望风而降的城市,再加上南线的第拉那联军大都有最为残暴的瓦伦西亚援军组成,这也导致了在第拉那联军破城之后,其抵抗行动最为剧烈,而占领军的镇压也最为血腥。 最后,城市的被破坏程度,也是定岳山以西的沦陷地区中,最为巨大的一档。 姜仪光是重建防备力量都要花费上极多的精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依然慷慨地为姜澜提供了一千军队的援助,这让姜澜在少许的感动同时,心中也有了一些疑惑。 一千人对于攻略黑山城的帮助,实在不是很大,而事实上,这一千人应该放在红河城内维护治安,更加有用,但为什么自己那位皇姐要帮自己帮到这种程度呢? 从实际的角度考虑,姜澜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但姐弟二人现在是同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自然需要合力前行,而不是暗中揣测用意的时候,姜澜还是从善如流,直接接受了皇姐的馈赠。 基层的士兵们都无条件地听从皇子殿下的号令,这使得高层的异议再如何强烈,都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姜澜这半年以来,积攒的威望已经达到了足以达成一言堂的程度,底下的反对声音再大,也丝毫不能让姜澜的决策在实际层面上做出任何的妥协了。 至于皇子殿下本人的想法...... 虽然说自己蛮不讲理的话,确实也能很顺利地调动出军队扫平黑山区域,但是与他而言,当然是首先给出一个恰当的出兵理由比较好。 但尴尬的是,姜澜此次是给不出一个能令人信服的借口的。 总不能老实说,自己是对于那隐居在黑山区域的占星师有了些兴趣,才选择发兵进攻黑山城的吧? 想到大夏帝国主流思潮之中一边倒地反对神秘侧力量的现象,姜澜就感到一阵头疼,他完全明白这个理由是怎么说也站不住脚的。 不管如何,用后世吟游诗人的说法,当图兰城之中的小小王子,对黑山城这个地处边陲的小城发起进攻之时,谁也没有料到,一颗小石子扔到海中,却产生了海啸一般的惊天骇浪。 ...... “你说什么?图兰城那边的‘征服者之子’的军队已经向我方开动?”行宫之内,阿尔弗雷德骑士站在克鲁耶的尊位之前来回踱步,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传令兵是通过非常小声的耳语将此消息传递到阿尔弗雷德骑士的口中的,所以近在咫尺的克鲁耶并未听到,他只是看着阿尔弗雷德骑士罕见地面露出了焦急之色。 但是这种极端不正常的情况,却没能让克鲁耶的情绪出现任何波动,他只是淡然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的模样,继续坐在尊位之上。 既然是当傀儡,就当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傀儡,也未尝不可。克鲁耶如今心中是这么想的。 “这不可能,那位‘征服者之子’是从什么渠道得到我们都在黑山城这个消息的,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关头率军打来.......”看起来,阿尔弗雷德心中确实已经焦躁到了某种程度,甚至于将他自己心中所想,都喃喃的说出了口。 “征服者之子”,事实上是第拉那联军中,神圣殿堂援军与瓦伦西亚援军给姜澜起的共同的绰号——由于姜澜此前名声不显,泰西诸国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位戍守在大夏西方边界的皇子殿下的名讳。 但是,那一个月的守城战,确实让第拉那联军吃了不少亏。最终,负责主攻的瓦伦西亚援军给了姜澜这么一个称号,而这个称号又随着这些士兵与将军们不断传回的前线战报,传到了泰西诸国的耳中。 对于这种规模的大战,事实上内部不断出现倾轧的泰西诸国,也给了非常给程度的关注度,一时间,这“征服者之子”的诨号传遍了整个泰西诸国,甚至于已经有吟游诗人将其塑造成了在国家危亡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与不世出的天才将领——乔治克里斯蒂亚诺伯爵在战场之上大战三百回合,白马银枪的少年英雄。 无数泰西的怀春少女都为诗人所描绘出的形象而癫狂,甚至有一些深居闺阁的贵族少女不切实际地想要到山南半岛一窥这位少年英雄的风姿。 而时人无不称赞其有其父的风范。 骑士大人之所以在一时间手足无措,主要还是因为,如今神圣殿堂援军的主力,大部分都在与玛丽安娜对峙,要支援到这里来,至少要耗费上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的时间......半年前那位伯爵大人攻破空虚的黑山城,用了多少时间?多少部队? 一天、两千部队。骑士大人很快在心中给出了答案,所以他愈发地局促不安。 但纵使骑士大人显示出了如此的模样,克鲁耶照样没有任何的表示,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容,静静看着急躁不安的阿尔弗雷德。 骑士大人终于感觉到了异状,他冷冷地盯着克鲁耶道:“现在那‘征服者之子’,都快要兵临城下了,伯爵大人就没有半点的表示么?” “我没有什么所谓,骑士大人。”克鲁耶很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让骑士大人气不打一处来,但这种时候,实在时不怎么好发作。 他不由开始怀疑,这位伯爵大人在那天被占星师说出自己已然无望的未来之后,便已经彻底精神崩溃,此后一切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是精神崩溃带来的表象而已。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后悔,心里开始痛斥那个之前做出这种愚蠢举动,为什么要到黑山城来为克鲁耶找到一些心灵安慰。 “你没有什么所谓?”骑士大人被气地笑出了声,“很好,很好......” 在玛丽安娜成功夺取后,骑士大人作为神圣殿堂联军的最高将领,第一时间宣布反对玛丽安娜,并宣称她的继位是非法的,然后派人将被政变赶下台的克鲁耶救了出来,这么一番果断的举动,确实是最符合神圣殿堂利益的。 这也让神圣殿堂的总部专门派遣了来使,并对骑士大人那果断的举动大加赞赏。 对神圣殿堂立了大功,也足以让骑士大人未来的仕途畅通无阻,以后变成骑士长、乃至圣殿骑士的升迁路线也变得一路彩虹。 但是还没等屁股坐热,就忽然陷入到了这种局面之中,这样的转折实在是让骑士大人难以接受。 但不管如何,难以接受,最终也得无奈接受。 骑士大人在手动无视好似已经无欲无求的克鲁耶后,终于整理完了混乱的思绪,开始想起了破局之法。 他先是吩咐将之前的传令兵召回,然后开始细致地提问:“现在可知道敌方有多少军队?” “粗略估计,有五千人。”传令兵果断答复。 “五千人?这‘征服者之子’不要命了,把全部的家当都压了上来?”骑士大人被这个数字听的一惊,在他原本的计算里,这位“征服者之子”再怎么说,也只能堪堪凑出总数为五千的部队,这已经包括了日常维持城市安定的治安部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全军压上的,所以在那之前,他尚还认为这位皇子殿下只能凑出两千人来攻打,如果处理得当,是来得及让主力回防的。 但五千人...... 如果动员黑山城之中的平民百姓,将他们武装起来,按骑士大人的估计,也只能凑出500人来,而这五百人,最多只能称得上乡勇,况且其忠诚性也完全无法保证。 这让他一时间陷入了绝望。 ...... 姜澜当然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了一窥那神秘的占星术,而发起的近乎愚蠢的军事行动,竟有着如此之大的斩获。 在黑山城下,五千大军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甚至于有一位城门的管理者,他是未能及时撤出的大夏本土移民,在数月来被旧吕底亚人逼得妻离子散后,心怀不满,最终选择了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在黑山城迎来了他忠实的皇子殿下后,姜澜迅速地控制住了城市的主要地区,并且......一队派遣军士兵攻入了戒备依然森严的黑山城行宫,直接抓获了第拉那伯爵克鲁耶和实际上的神圣援军统治者——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 面对这种结果,姜澜自然显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高深姿态,而之前一股脑表示反对的下属们,此刻也是真的无话可说起来。 “殿下,这也在您的计算之中么?”只有罗伏还尚且给出了一个微弱的疑问。 姜澜淡然看了他一眼,此时一阵并不算猛烈,也并不显得柔和的风突兀地吹来,把姜澜的长袍吹起,一时间竟真的有了一种得道高人的姿态。 第二百六十七章 乞活 表面上如此,但姜澜心中倒是真的有一些打鼓了,他原本真的只是想要任性一把,只为一窥这方世界可能显得并不相同的占星术,岂料竟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这样的意外事件,也使得姜澜不管在下层、还是高层中的威望再度水涨船高,甚至到了某种崇拜的程度。 想必若是接下来,姜澜即使是做出些明显是错误的决策之时,下面的随从们想要进谏一番,都得掂量掂量了。 这确实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信号,姜澜虽然清楚这点,但暂时来说,他还是把这些应该反思的部分抛诸脑后了。 无他,因为目前收获的成果,实在是有些太多了!以至于一时间需要调整和做出的决定,也如同山一般地压了过来。 在派出足够的人手维护新近攻下的整个黑山区域之后,姜澜也并没有第一时间与那据说隐居在黑山区域的深山之中的占星大家建立起联系,相比于这些,他选择了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在他彻底确定克鲁耶与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的身份之后,他在第一时间,通过他如今可以想到的所有渠道,向大夏帝国、神圣殿堂援军、玛丽安娜的势力三处发布了这则消息。 自己在黑山区域将他们逮个正着这种事情,完全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反而扩散地越大,对姜澜的好处就越多。 让玛丽安娜知道这些,便是在提醒她趁神圣殿堂的援军群龙无首之际以雷霆手段击破,她现在明面上毕竟是与大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的,相对来说威胁性还要略微的小于那克鲁耶麾下的神圣殿堂援军。 而让神圣殿堂援军了解到这个情况,则是存了一分堪称歹毒的心思。 一旦玛丽安娜大军过境,这些军队是选择疾驰往黑山城救出两位领袖级别的人物,还是想办法与玛丽安娜在缺少主将的情况下打一场大规模会战呢? 一个纯粹的军事统帅是很容易从中做出决定的,但据姜澜的了解,神圣殿堂援军之中,除了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这样的专业人士以外,还附带了许多并不知兵的学士们,他们在军中实际上也有着很高的话语权。势必会对局势做出影响。 至于大夏帝国......事实上,由于这几个月来与大夏的联系断绝,而姜澜所辖的地块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大夏帝国钉在定岳山以西的一块飞地。这导致了姜澜对于大夏帝国内部的情况完全不了解。 但是,如果是按正常情况的话,大夏帝国怎么说也不至于在一次大规模会战之后,便再也组织不起足够的兵力收复失地——他们连表面上收复失地的动作都没有做过半分,甚至于,定岳关的军队数量似乎都低于平常的时候。 作为姜澜帐下少有的军事专家,罗伏做出的判断是——有可能与大夏核心领土,诸秦之地接壤的安息帝国、大食之地那边起了些许的变故,以至于大夏不得不暂时将主力移到那里去。 这,也可能是大夏官方与玛丽安娜签订停战协定——甚至某种意义上达成了协助关系的原因了。 不管怎样,大夏官方如今应该是不能再给姜澜做出任何实质上的援助了。 而姜澜也志不在此,他将这个消息通过足够多的渠道告知给大夏守边的官员的最大目的......其实是邀功。 身处绝地,姜澜自认为已经做的够可以了,但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道理姜澜非常懂,如果自己在这后方真的闯出了一番功业,而大夏官方却对此一无所知,这岂不是亏大发了? 姜澜的初心他自己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就没有什么建功立业,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志向,他所作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乞活而已。 也就只有炼金术与占星术这种前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新锐技术,能让姜澜提起些许的兴趣而已。 于是,在将信使和眼线们派出后不过几日,远方便出现了非常程度的异动。 在几天确定与核实消息后,各方势力明面上对于这则“流言”一般的东西给出了不同的答卷,但实际行动上,却都是对此表示相信了的。 失去决策者的神圣殿堂援军,分出了一半的兵力赶赴黑山区域,而留下一半妄图阻挡已经有所动作的玛丽安娜主力;而玛丽安娜一方,也显示出了他们的獠牙,她暂时可以调动的全部两万军队集体压上,对那剩余的一半神圣殿堂援军果断地做出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态度来。 对于玛丽安娜此番行动的评价,姜澜是显得有些主观且有偏向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决策做下来,倒先不用讨论这般破釜沉舟的做法到底是否正确,至少已经能显示出,玛丽安娜如今在剩余的第拉那援军之中,算是有了很大的发言权。 而另外一方......神圣殿堂的援军虽然在此时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控制力,但是分兵两路这种决策,很明显是只有外行才能干的出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按照情报所描述,汹涌往黑山城而来的神圣殿堂援军数量有足足六千,都是有着精良装备和鲜血洗礼的精锐士兵,是完全不容小觑的。 不过,这些城防相关的事情,姜澜都甩手交给罗伏去做了,他在军事上本来就没什么水平,按他自己的标准看,很明显也缺乏天赋。 既然手下有足够知兵之人,姜澜倒也懒得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了。 于是,在经过脑内一大段的思考之后,姜澜的魂魄又回到了这黑山城中心的行宫之内。 吕底亚人的审美是有着很大统一性的,姜澜发现,不管是图兰城、黑山城、第拉那城还是红河城,位于城中心的最标志性的建筑——吕底亚帝国时期的领主堡、大夏帝国时期的都统府、皇子行宫,都有着很相似的地方,如果不细看这四个建筑的区别的话,一时间竟还是难以辨别的。 现在,这座行宫前几天前的主人,也就是克鲁耶和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正被五花大绑地拴在下面,而姜澜则坐在尊位之上,看着他们两人,心有所感,不由一阵出神。 “半年前,这里似乎还是我的皇兄姜樽所拥有的城市。”姜澜感慨着说道,“没有想到这短短半年间,竟城头变幻大王旗,一下子就拥有了三位主人。” 今天行宫中在场的有很多人,但大都不是姜澜先前就认识的,而是在黑山城第一次陷落之时,“迫不得已”投降于前代第拉那伯爵的大夏官员,彼时那位名动天下的伯爵大人兵锋所指,无不望风而降,多也不多他们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与姜澜的目的是一样的,都不过是试图在这世道之中,寻求活路而已。 至于姜澜自己可以信任的嫡系,刘枫负责了向东方散步消息;接收敌情、刘桑则被派遣对黑山区域全区进行维稳和治理;而罗伏和高峰,却是收拢了军队,对可能到来的恶战做着充足的准备。 听到眼前这位皇子殿下开始“回忆”起他们的......额,前前前主子的事情,心头不由一跳。 对于这位皇子殿下,他们其实素有耳闻,因为不管怎么说,这几年来他的名气实在是有些过于“大”了。 虽然被派遣倒吕底亚故地戍守大夏西方边界的皇子们,理论上都算是已经被筛选过的、没有继承权的庸才,但在这群庸才之中,出了姜澜这样的“蠢材”,也算是时所罕见。 诸皇子之中,也只有他真正将帝国分给他的领地变得一团糟,而后来,图兰城近乎是被和平地将权力交接给了尹氏家族后,这位皇子殿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变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以至于,那位樽殿下时常做出些惊人之举,搞得他们鸡飞狗跳之时,也总会有人自我安慰“幸好不是那位澜殿下”,而这种时候,同僚们也总会有一些会心的笑容。 而现在,坐在尊位之前的这位皇子殿下,哪还有之前他们臆想的那副无能模样? 反而在他们的眼中,这位皇子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彰显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仪,那副姿态,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代的夏皇。 而姜澜如今的话语,也让他们变得战战兢兢起来,这种时候谈及那位死去的姜樽殿下,不就是在潜台词暗示他们辅佐不力以至于那位樽殿下战死沙场。 而他们却恬不知耻,厚颜无耻地投靠了敌人...... 想到这里,这些人中为首的一个已经须发皆白的老人忙不迭地站起辩解道:“殿下,我们当初投靠到那位韩兴的麾下,实在也是他兵锋过盛,为了我黑山城的黎民百姓,我们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老人说着说着,似乎连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了,说话声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是趋近于无了。 但老人之言,只换回了姜澜一个古怪的眼神:“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解释这些了?” 众人噤声。 对于他们的行为,姜澜自然会表示理解,他在心中有一杆秤,这一杆秤并没有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他们的生命划上对等号,但既然如今的姜澜是黑山区域的新主人,这些有了污点的官员们,也至少要让他们失去继续担任要职的资格。 不过现在的姜澜已经有了身为上位者的自觉,他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这些下人之中不断地放大,然后他们中的一些谄媚者会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以致逐渐演变成让上位者都感到尴尬万分的局面。 姜澜叹了口气,他只不过是坐在这尊位之上,心有所感而已,却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端坐了一会后,他又看向那两位被五花大绑的敌军领袖,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据我所知,克鲁耶先生和这位.....阿尔佛....佛......” “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克鲁耶提醒道。 “对,阿尔弗雷德骑士大人,在前代的第拉那伯爵在世之时,都算得上你们那联军中的高层吧?” 阿尔弗雷德偏了偏头表示不屑,他向来对不拥护神圣殿堂的人们是持着嗤之以鼻的态度的。 “没错。”克鲁耶见骑士大人那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好笑,随即正色对姜澜说道,“的确是的。” “那么,”姜澜的脸色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你们知道,在第拉那城之下战死的那位大夏皇子,现在安葬在何处么?我控制第拉那伯国之后,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我那位兄长的安葬之所,但很可惜一直未果。” 抛开这时自己所在的处境,克鲁耶忽然对眼前这位似乎很念及兄弟感情的敌国皇子升起了好感来,不过那些原本在姜樽麾下的官员们,此刻却有几个城府并不是很深的,做出了一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 大夏的皇子们,只有在彼此之间有一方彻底失去皇位继承权之后,才会变得兄友弟恭起来;而这种时刻,通常意味着两者之间已经有了生死的距离。 一如现在这般。 “不管怎样,两位虽然暂时来说,与我都属于敌对方的阵营,但是至少能否告知我那兄长的安葬之所,我也好找机会将他的尸体搬运回神都去和父皇团聚。”姜澜一脸恳切地说道。 骑士大人冷哼了一声,正要严词拒绝,却听到身旁有一个感慨的声音响起。 “这位殿下,您既然有这样的心思,我便告诉你也无妨了。”克鲁耶说道,“我们泰西诸国对于敌方的主将都是有着充分的尊敬的,当日那位樽殿下战死后,我们便很快地妥善将他安葬了。只是第拉那伯国实在是贫瘠,我们也只能按照我第拉那伯国的习俗,将他的尸体送到山中,并掩埋起来自生自灭了,至于那掩埋的位置,我现在还尚有记忆,假以时日,我会为殿下指路。” “如此甚好。”姜澜摆出欣喜的表情说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讯息(上) 半个月之后,黑山城之内的局势逐渐稳定了下来,这半年来黑山城已经三易其主,其中依然还存在的居民早已对此情况感到麻木了。 而罗伏也在黑山城连绵的丘陵间,与高峰一起击溃了分兵而来的神圣殿堂援军主力;在东方,玛丽安娜也将其剩余的一半兵力全歼,看起来,整个神圣殿堂援军的势力,也在这出人意料的发展下,彻底地土崩瓦解了。 时间已经入秋,黑山城阴雨连绵,延绵于丘陵之间的树木也逐渐变了颜色。 黑山城外,姜澜在一群侍卫的陪同下,悠然地看着这方土地的秋景,缓缓踱步而前。 而他的身畔,除了一直跟随着的许凌,此刻又多了刘枫一人。 “据说那神圣殿堂的最高祭司长,在了解到山南半岛出现这样的转折后,暴跳如雷,正在号召全泰西诸国的势力,对玛丽安娜发起第二次神圣进军。”刘枫用如往常一致的平淡声线说道,只不过这时候,他的声音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份幸灾乐祸的感觉。 “不管再怎么说,如今泰西诸国的局势并不是很稳定,就算那位最高祭司长有心,想必也无力回天吧!”姜澜这么评价道,“况且,这番又不是神圣殿堂自己派遣军队,据那些神圣殿堂援军的俘虏称,他们可都是从各国征召而来的人——他们之中占比例最多的,可就是那些泰西诸国之中,没有继承权的贵族次子等人了。” “什么神圣行军,完全就是来来我大夏抢夺土地的。”刘枫无奈地扶首。 “冠冕堂皇而又充满了正义性的理由如果能有大量的人参加的话,那这一定是有着很高价值的。”姜澜这么评价道,“而让没有土地继承权的次子以下的后代,能有一个获得领地的机会的话,我想所有的贵族都会趋之若鹜。” 两人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一番轻松的批判后,也都开怀笑了起来,别人求而不得的丑态总是会泛起人们心中最本能的愉悦感。 不过在少有地放松完心情之后,刘枫的脸色也忽然正经了起来,一如往常一般。 “殿下,对于那位女伯爵大人的邀请,您会作何决定?” 姜澜默然。 就在数日前,与玛丽安娜方面全歼神圣殿堂援军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封请柬。 是关于第拉那女伯爵,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的加冕礼,她索要加冕的头衔,是吕底亚王国的王冠。 这个时间点其实卡的非常耐人寻味。 在罕见地以两倍兵力,且在没有骑兵的情况下将对方全歼之后,玛丽安娜一方已经近乎毫无疑问成为了内战的胜利者,尘埃落定之时,她却并没有选择继续进行任何的军事行动扩大战果,还要花费心力搞这些虚名一般的东西,这本就有些不合常理。 “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了,但我姑且再确定一次。”姜澜叹了一口气,“老师,在泰西诸国,所有世俗统治者都必须经过神圣殿堂的加冕,才能被确认为是合法的国王,是么?” “确切地说,是公爵以上的统治者。”刘枫纠正道,“不过玛丽安娜小姐据说已经投向了至圣堂,所以按道理来说,她会由至圣堂派人负责为她加冕。” “您之前说过,至圣堂现在官方的总部在我大夏神都之中吧?”姜澜问道。 刘枫自然知道姜澜要说什么:“是的,虽然如鲁塞尼亚王国这样硕果仅存的唯至圣堂马首是瞻的国家,但他们在吕底亚灭国后,都建立了以国内组织为主体的国家殿堂组织,完全抛离了在我大夏掌控中的总部。” “那么,按老师的看法,这次玛丽安娜小姐所需要的至圣堂加冕人,是从总部派来的,还是有她自己组建的国家殿堂组织......” 未等到刘枫回答,姜澜便失笑了一下,自嘲说道:“倒是我没有想过,就现在这样的情况,玛丽安娜还哪有时间建立起能够为自己服务的国家殿堂组织呢?” 话说到这里,结论已经非常明显了。 “也就是说,玛丽安娜的加冕仪式,其实是有我大夏帝国在后方背书的么?” 耸人听闻的结论,但要得出这个结论却并不难,很多方面都把事实引到了这个方向。 方才尚且不死不休,互相征伐的两方,在建立起看来是暂时性的合作条约后,竟一跃到了这般亲密的关系之上,这实在让两人难以接受。 “我大夏是不可能一点好处都没有,就为那位玛丽安娜小姐做到这种程度的。”刘枫脸色发白地说道,“唯一的解释是,玛丽安娜小姐可能也做出了非常大的让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能有什么让步?难不成把她侵占的领土还给我大夏么?”姜澜不以为意,至少他认为玛丽安娜如今与大夏帝国绝对尚还是不死不休之局,双方的核心利益之上都有着非常大的冲突。 “据我在那里的眼线传来的情报,......”刘枫先是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很快地止住了,“不,那个情报目前为止还并不能确定,殿下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就行了。” 刘枫对于能说的情报和不能说的情报,一向把握地很准,姜澜也知道刘枫在自己的阵营之中绝对是那种有很多小心思的存在,只不过这些心思在姜澜穿越来之后便逐渐地消失,或是“压在心里”了。 这两者对于姜澜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姜澜也乐于相信他的判断,并没有过多的追问。 但是许凌好像是在刘枫的话语之中发现了什么,发声追问道:“刘枫大人,这种时候您应该把所有您所知道的都告知给殿下才对,没必要有所隐瞒。” “这......”刘枫对此展露出一丝迟疑。 随着姜澜在权力方面越来越强势,他们这些重臣在权力方面此消彼长的同时,许凌的地位却逐渐地水涨船高,颇有一种鸡犬升天的感觉。 刘枫等人对于这种情况虽然表现得非常难受,但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办法。 第二百六十九章 讯息(下) 他看了一眼姜澜,皇子殿下虽然一直显得很无所谓,但此刻倒是明显有着些好奇的情绪在。 斟酌之间,刘枫心终于还是一横说道:“殿下,我在神都的朋友,最近给我发送了一封密信,您应该知道,如今我们与大夏本土的通讯已断,我那位朋友是从各个渠道发了数百封内容相同的密信,我这才碰了运气拿到了一封。” “您在神都的朋友还真多啊,老师。”姜澜感叹了一下,立刻正经问道,“那里面有什么内容。” “除了安息帝国与大食的几位军阀联合进攻诸秦之地,并且我国也派遣了兵力据守之外,还有一个并没有经过核实,但在神都已经传地煞有介事的传言。”刘枫说道。 “哦?是什么传言?”姜澜本能地感知到这个传言的主角有可能就是自己。 自己在神都的风评?这可是与皇帝陛下对自己态度最为真实的写照了,作为对日后的皇位继承有着决定性影响的人物,姜澜对于这便宜老爹如何看待自己,还是颇为重视的。 “这个传言是,夏皇与如今的第拉那女伯爵做了交易,夏皇承认第拉那女伯爵如今所控制土地的主权、并同意让身处神都的至圣堂总部派遣使者为她加冕为新吕底亚王国的女王。”刘枫先是说出了这些,然后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了下去,“作为交换,她将与大夏帝国的某位皇子成婚,而这所谓的‘某位皇子’,坊间传闻就是如今在定岳山以西唯一依然坚持抵抗的您,殿下。” 姜澜的脸僵住了。 小心地撇了一眼并没有太大异状的许凌,他才轻轻咳嗽了一下,向刘枫确认道:“老师,您之前说得那些,有哪些是既定的事实,而又有那些属于未经证实的传闻呢?” “都属于未经证实的传闻,但是前面那些,都应该是我大夏的官方刻意漏风出来的。”刘枫不自觉地看向许凌,后者隐隐露出的杀气让他的后背有些不自在,“而后面,关于联姻的部分,则似乎是经过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的部分。” 姜澜点了点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话,姜澜也确实有些佩服那位皇帝陛下与玛丽安娜的政治智慧,这样的选择,玛丽安娜一方足以与大夏建立起近乎半永久的盟约,代价只不过是成为一个可能将被大夏吞并的附庸国而已——不,甚至于说,若是日后玛丽安娜的子嗣成为了大夏的皇帝的话,到底是谁吞并谁,还犹未可知。 而对大夏而言,这些领土在玛丽安娜死后——甚至是玛丽安娜生完男性子嗣之后,就几乎必然是大夏帝国的囊中之物了——前提是,迎娶玛丽安娜的,必须是大夏帝国未来的皇帝陛下——不然,一个拥有庞大地盘的妻子所带来的物力人力,足以让争位失败的那位皇子拥有挑起足以席卷整个大夏内乱的能力。 当然,不管是哪位皇子迎娶了这么一个富有的女领主,他在皇位继承上的优势,也会被很大程度地放大就是了。 不过,如果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如果那位夏皇真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那位联姻者是自己的可能性,就没有多少了。从政治角度考虑,明显是姜厉、姜留处于皇位争夺战领先地位的人物来,更加妥当些。 想到玛丽安娜有可能会与自己的兄弟联姻,姜澜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管怎样,这对于姜澜来说确实是个并不怎么有用的消息,最多也就是坚定了姜澜去参加玛丽安娜加冕仪式的决心而已,他暂且将这些抛诸脑后,一边又做出随意的样子问道:“现在黑山城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那么老师,现在您就告诉我,关于隐居在这里的那位占星家的消息吧?” 刘枫闭上了眼睛,心说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在姜澜孤注一掷决意要攻打黑山城之时,他就有这种不好的感觉——说不定这位皇子殿下进攻黑山城的动机就是来源于此也说不定。 盛怒之下,他还曾对身旁的几个亲信埋怨过这些,但是这种怨气在姜澜生擒神圣殿堂援军的两大统帅之后,便土崩瓦解了。 腹诽了一阵后,刘枫睁开了双眼说道:“殿下,时隔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很确定那位占星师是否还居住在原来的地方——这样吧,我就派人向那里探查一番,等到确切证实他的行踪之后,再由在下亲自陪同,如何?” 姜澜想了想,额首称是。 在经过刘枫几天的探寻之后,好消息传来,那位名为斯潘诺里斯.杜卡斯的“传说中的大占星师”十几年间似乎并未挪窝,而是依然居住在黑山城外的一个偏僻角落之中。并且刘枫已经成功地预约到了这位占星家,那位老人家似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与这个城市的新主人见面的要求,当然他给出了非常可观的报价。 这让姜澜感到有些意外。 “话说回来,这些神秘学者们都没有什么傲气么?这么轻易就同意了我们的要求?”姜澜有些错愕,似乎这方世界真正的大拿们都没有什么矜持,烟火气非常的浓厚。 “殿下,人总是要吃饭喝水的,没有钱,再厉害的人都得饿死。”刘枫司空见惯说道,“更何况,所谓的神秘学者在我大夏,可不是什么有社会地位的职业。” 于是,姜澜立刻带着刘枫动身出发。 经过一片狭长的峡谷之后,姜澜一行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田地上,这片田地的尽头,则是一间看来极为破旧的茅草屋。 “这就是那位占星师所居之地?”姜澜看着那个破烂的房屋,心中顿时对刘枫那“人总是要吃饭喝水”的理论认同了起来,连这传说中的占星大师都只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条件,不得不说神秘学者在大夏帝国,确实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职业了。 第二百三十章 时空 “殿下。”刘枫仿佛感知到了姜澜内心所想,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这片田地,根据我们的调查,都是那位占星家私人所有。” 姜澜没有说话。 那这么看来,这间形象极为猎奇的茅草屋,看起来还只是那位占星师的个人兴趣所致而已。 而据姜澜的印象,黑山城的田地价格在未经历战火之时,和图兰城一般都非常之高,能买得起这样面积的土地,足以说明这位占星大师所拥有的财富了。 看起来,也像是个敛财有道之辈。 当然,不管怎么说,在经过这番考察之后,姜澜也算是清楚了一个事实:占星师表面上再怎么神秘,实际上也是需要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不是那种超脱五行之外的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在想通了这个后,姜澜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占星大师再也没有了崇敬敬畏的感觉,他持着平常心,便这么走到了茅草屋的跟前。 姜澜在茅草屋前站定,刘枫向他点了点头,便走上前去,敲了敲茅草屋的结构中唯一有一些不同的木门。 木门嘎吱作响,从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却显得贼眉鼠眼的老头。 “杜卡斯大师,十几年没见了。”刘枫笑着打招呼。 “我可不记得十几年前见过你这号人物。”老头完全不给刘枫面子,呛了他一下后,又对着面带尴尬之色的刘枫问道,“今天的客户呢?这都还没到晚上,群星都还隐匿在太阳身后,叫我怎么给他占卜?” “杜卡斯大师。”姜澜见状上前,皱眉说道,“我此番前来并未是想要您为我进行占卜,而是想要与您探讨一番占星术的奥秘?” “哦?你也是行内人?”老头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些敌意,“你是哪个区域,哪个国家的,到这黑山城来,别说是想抢老头子我的生意!” 姜澜对这位所谓占星大师的态度也感到了一丝的恼火,便带着些火气说道:“杜卡斯大师,我是这里的最高领主,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姜澜。” “哦?不久前这地方的最高领主不还是个名叫‘克鲁耶’的吕底亚小伙子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你这小子了?”老人扶着额头,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但很快便放弃了思考继续说道,“不管它了,反正这世间的人们,站的越高,越对所谓的‘预知未来’的占星之术充满狂热,但最后接受结果的时候又会匆匆说一句自己不信命运,真是让人好笑。” 不管怎么说,这句话对前来寻求他的占星术之人,也过于充满了攻击性,不过姜澜虽然心中有些许的不舒服,但他毕竟不是来这里搞什么求神拜佛的活动的,自然不会特别的难受。 “杜卡斯先生,我一再强调过,我只是对您的占星术感兴趣,而并不是来寻求占卜的。”姜澜淡淡地说道,“如果您不愿意与我沟通的话,我就此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还真是有趣。”杜卡斯嗤笑了一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向姜澜问道,“您真的只是想要知道些占星术的学问而已,并没有存着什么为自己的未来占卜一番的想法?” 姜澜沉默以对,有些话如果重复说多了,反而不美。 老人看着姜澜的双眼,看了好一会,才似乎在心中确定了什么一般,呼出了一口浊气道:“既然如此,那进屋谈吧,这位......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五皇子殿下。” “是第二十二皇子。”姜澜微笑着纠正了他的口误,不论如何,这位似乎就没怎么从自己的思维模式之中转过弯来的大占星家,似乎总算是听懂了自己的话了。 在跟着老人走进茅草屋之后,姜澜看着一个个名贵无匹的装饰品,与用非常昂贵的木材打磨出来的长椅板凳,眼睛略微地眨了一下。 从进门之后,老人就一直观察着姜澜的举动,他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道:“这位殿下,第一次到我这间屋子来的客户,都会为老头子我这般破落的屋外竟有着这么富丽堂皇的内在而感到惊叹,您是我见过的吃惊幅度最小的。” 姜澜不动声色:“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在那之前我便听说杜卡斯先生您是为颇有些财富的富家翁,如果这间茅屋内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我反而会表示一定的惊讶。” “殿下似乎有些过于诚实了。”杜卡斯皱了皱眉头。 “在不该说谎的时候,我不会选择去愚蠢地欺骗别人。”姜澜认真说道。 杜卡斯对此表示赞同,但他还是摆了摆手说道:“这些话题以后有的是聊的时候——殿下,您想要了解占星术,是想了解它的什么呢?” “它的全部。”姜澜不假思索地说道。 在杜卡斯尚未来得及露诧异的表情之时,姜澜便接着补充道:“在下其实对神秘学:包括炼金术、占星术甚至是已经被证实失效的神通术都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只不过在这之中,占星术却总是显得神秘而不显于世间,我甚至找不到它的蛛丝马迹...... “所以,在知晓这黑山城有这么一位隐居的大占星家后,我便设法攻破了黑山区域,只为得见先生您的面孔。” 杜卡斯闻此,苦笑说道:“殿下似乎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听说古代山南半岛有一个城邦是因为一位美艳的女子而陷落,老头子我倒是没有想到,行将就木之际,竟然充当了一把绝世美人。” 姜澜为这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象征性地笑了一下:“杜卡斯先生,您能否将您所知的,关于占星术的功用和原理,都进行一番简单地叙述么?” 杜卡斯虽然不是个很擅长读气氛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也严肃了起来,正经说道:“占星术的功用,自然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时间’、‘空间’而已。” 姜澜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占星术”和这两者,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必然的联系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观测者 至于说什么占星术能控制“空间”、“时间”一类的胡话......姜澜就更加不能相信了。 即使在前世以漫画、小说等物为载体的幻想故事里,拥有这一类能力之人,要么是放在关底的大boss,要么就干脆是主角,总之,若是这方世界的占星术真有这般强大的能力,那些占星师们早就沉不住气要借此征服世界了,哪还会有现在这样好听点说是避居于世,难听点说就干脆就是快要消亡,而导致的人才凋零,事到如今只能故作清高来彰显自己的价值了。 “您是指......”i昂蓝只是对此表示了困惑。 “这位殿下,您可能想错了某些地方。”杜卡斯浮现出一丝笑容,事实上这位皇子殿下并没有首先表示出嗤之以鼻的态度,已经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确切地说,我们占星家,只不过是空间与时间的观察者而已,借由这片仿似是尘世间所映射出来的星空,向未知的远方世界与不确定的未来找到锚定的点,而我们这些占星家,却无法对此做出任何的改变。” “什么意思,我并不是特别地了解。”姜澜对此虽然心有所感,但事实上由于老人的话语实在是充满了各种让他无法理解的用语,以至于他并不是特别确定他所理解的意思是不是正确的,“譬如说,就所谓的观察‘空间’来说,如果已知世界的尽头是另一片广袤天地的话,你们占星家们是可以靠观测天上的群星知道其方位、风土人情和物产的么?” 杜卡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占星家们自然不能对被映射到天际的群星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能做出的,顶多就是能提前知道,已知世界的尽头有一片至少在占地上不逊于此处的大陆而已。” “这么说来。”姜澜蓦地站了起来,肃然说道,“那加利西亚人发现新大陆的消息,有可能是真的了?” “加利西亚人?”对于姜澜口中抛出这么一个大陆最西陲的王国之民,杜卡斯也是惊坐起来,少许,他的脸上惊色渐少,反而扩散出了越来越大的笑意,“这么说来,那被各地占星家几乎同时预言出来的‘冈比斯大陆’,真的已经被泰西诸国所发现了?” “冈比斯大陆?”姜澜愣住。 杜卡斯把右手放到了同样挂满皱纹的左手上紧紧抓住,而右手食指又不断地上下摇动着:“殿下,作为一个恬不知耻自认为是大占星家的人,我虽然一向认为占星术并没有多少的实用价值,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些神弃之民,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无用之物中,找到这些东西仅有的价值。 “殿下您知道,在泰西诸国之中,占星术造诣最高、占星家地位最为尊贵的国度,是哪个么?” 姜澜不确定地说道:“是加利西亚王国?” “殿下真是聪慧。”杜卡斯谈笑道,“虽然不到一些重要的时刻,没有人会想到去用占星术的另外一个功用,但是对于未知世界的预测和定位,与有着非常深厚航海传统的加利西亚王国,完全称得上相辅相成。” “另外一个功用?”姜澜错愕了一下,这下他差不多完全明白了过来,但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泛起一丝冷笑出来,“虽然说我并不是特别确定,但杜卡斯先生所暗示的,莫非是说,这占星术,有预言未来的功能?” 杜卡斯眨了眨眼睛,深深地看了姜澜一会,似乎要把他瞳孔之中隐藏的东西全部挖出来,少许,他才缓缓说道:“我以为,殿下您至少应该先知道这个,才来找我的。”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告辞了。”姜澜闭上双眼,原本重新端坐的身体站起,缓缓对杜卡斯躬身说道。 “在知道占星术有预测未来的功能之后,便忙不迭想要逃走么?”杜卡斯瞳孔一缩,淡淡说道,“殿下,您是怎样地惧怕看到自己的未来呢?” 姜澜换上了一副极为冷淡的表情,但出于某些微妙的情绪,他还是停止了转身的动作,对杜卡斯补充道:“并非如此,只是,我一向认为所有假借‘预测未来’这类说法的人,都属于非常典型的欺骗者。从这点来看,我认为大夏帝国的主流思想为禁绝神秘,是有一定道理的。” “殿下未免有些狂妄自大。”杜卡斯明显也有着属于占星师的傲气,姜澜此言隐隐是将占星术贬低地一文不值,这有些触碰到了他的痛点,不由反驳道,“对于殿下您所说的与预测未来有关的‘欺骗’,我并不认同;占星术所看到的未来是准确而实际的,绝不会是如江湖骗子一般用难以解释——或者说是可以用多种方法解释的谶语,而且,一个真正的占星师也不会对寻求占卜之人说些什么‘只要想办法,总可以把不幸的命运改变,人定胜天’之类的说法,一切的一切,都在被占卜者想要知道自己未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 姜澜听得兴起,他缓缓地收回了想要离开的脚步,重新坐到了看起来并不显眼,但实际上却是用极为昂贵的木材用最粗劣的手法榫接起来的木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收回之前的话。”姜澜的语气渐缓,隐隐之中还带着些许的惊讶,“你是说,你们所观测出来的未来,是不会因为任何的外力,而导致改变的?” “确切地说,一切外力都会最终促成预言事件的发生。”杜卡斯目光深邃地说道,“不过这仅限于我们占星师能够观测到的未来,事实上,我们所能观测的未来,有着相当大的限制,只不过,一旦被我们所观测到,这未来就注定无法更改。” “那么没有被你们所观测到的呢?”姜澜沉声问道。 “在学术界有两种理论,一种,是只有占星师所观测到的未来,才是注定会发生的;而另外一种,则是所有的未来,都是注定的,我们占星师只是看到了这些未来的冰山一角而已。”说着,杜卡斯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我是浪漫主义派的,对于后者那种无聊到让人想要呕吐的假说,我不可能会赞同。” 第二百三十二章 逝者 这方世界的华夏语种也有“浪漫主义”这个词汇?姜澜关注的点比较奇怪,“浪漫”一词在他前世,是源于法语“romance”的音译,意指“罗马式的”,也就是非现实的。而这个法语词汇的源头,则是“罗马帝国”。 但这方世界从来没有什么罗马帝国,那么在这方世界的华夏语中也有类似的词汇,其词义还与前世相差无几,这本就是一件充满了违和感的事情。 不过...... 姜澜在这种时候倒是无意去追究这足以令人产生好奇心的插曲了。 “杜卡斯先生是说,假说么?”姜澜直视着老人说道。 老人似乎并未预料到这位皇子殿下的关注点在如此奇怪的地方,稍稍地顿了一下:“没错,对于我们未经过观测的未来,到底是注定的,还是非注定的,所有占星师都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不过,在我的同行之中,还是持‘未来是必然确定、不随人力而改变的人’居多。” 姜澜默然,他很能理解这种想法,一个能够观测到确切未来、并且这观测到的现象又在几日、几月乃至几年后确切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之时,不管再如何不信之人,恐怕也会在一瞬间叛变到宿命论者的方向。 相反,这所谓的“第二种假说”,即占星师的观测举动会影响到未来,导致被观测到的部分未来被固定,而其他地方依然混沌不清的说法,姜澜有种对最先提出这种假说的占星师五体投地的感觉。 因为在姜澜前世,直到物理学发展到微观领域之后,才出现类似的学说,即“观察者效应”和“量子塌缩理论”。 作为一个寻常的大学生,姜澜前世的大学物理只是在挂科线上徘徊,他只是听说过这两者,而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并不知道他自己的理解和这两种理论的真实描述有着多大的出入。 但不论如何,占星术能够观测到未来——哪怕只是有限而似乎又有着巨大限制的未来,这都足以耸人听闻了。 当然,在与这位大占星家洽谈之后,他也总算有些理解了。 虽然同为三大永恒智慧之一,但是炼金术不论是原理、表现手法还是技术层面,都和占星术大相径庭,而占星术在姜澜的粗略了解之下,也算是明白了,这其实是一个并没有太大实际上功用的技术。 对“空间”的观测,只能在探寻未知世界之时发挥巨大的功用——而大夏帝国身处已知世界的最中心,它的四周几乎都是被历代先人所探明,乃至描绘出地图来的地域,这方面,占星术对姜澜而言没有用处。 至于“时间”...... 姜澜心中一动:“这么说来,你们能够通过观测星辰,探寻出过去有发生了什么吗?” 与未来不同,过去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文明体系之中,都是显得固定不变的,改变的,不过是时代的价值观对历史的评判标准而已。 “能,不过只能上溯一千年。”姜澜换来的是老人的果断答复,“在古典神话时代崩溃之后,星象出现过大规模的偏移,这也是导致了即使是占星术,也是在中古黑暗时代重新由我们的先辈拾起来的新技术。” “限制条件和观测未来是一样的?”姜澜问道。 “大体相同,但有微妙的区别。观测未来需要当事人足够的愿望,如果他本人不愿知晓他在未来会发生什么,再伟大的占星家都哭天不到他的未来。”老人依然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但观测过去,如果那个人已死的话,只需要找到他的遗体、乃至遗物,就能施展占星术回溯过去。” 幸好因为未探明的原因,占星师在这方世界的存在感极低,数量也远远少于同属于神秘学者的炼金术士,否则光是观测过去这个能力的存在,足以让所有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失业了吧。 姜澜心中这么想着。 当然,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方世界大多数的历史学家,基本都算是占星术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占星术在历史研究上的优势,实在是过于大了。 “这么说来,杜卡斯先生作为一个大占星师,您并不是没有窥探过去、观测未来过吧?”姜澜试探着问道。 杜卡斯手上的茶杯稍微地抖了一下。 “自从20年前吕底亚灭国之后,我只会为给过足够报酬的客户做这些事了。”他把茶杯拿稳,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恕我冒昧,我听说过杜卡斯先生您为外人所占卜的价格。”姜澜想到那个价格,脸上略微抽搐了一下,“实话说,能够承担起那个价格的人,怎么说都是非富即贵之人;甚至于您只要做上两次这种生意,就能买下您作所之外方圆十里的土地——能否告诉我,这20年之间,有哪些人花了这份冤枉钱,向您寻求过帮助呢?” “敢说我的客户花的都是冤枉钱,殿下,看起来您的胆子不小啊。”杜卡斯冷冷说道。 “无所谓胆子不胆子,当杜卡斯先生您决定将占星术的知识对我和盘托出之时,您就应该与我是一路人了。”姜澜淡笑道,“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您竟然会将这些东西全部告诉给我这样一个陌生人,不管怎么说,在我的直觉里,我从您这里收获到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占星术的大秘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您愿意把这些全部告诉给我呢?” 杜卡斯眼皮跳了一下:“殿下难道认为,我之前告诉你的,就是占星术的全部了么?” “当然不可能。”姜澜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是剩下的那些,只不过是您来不及告诉我,而不是对我刻意地有所隐瞒。 “我说的对不对,杜卡斯先生?” 姜澜直视着杜卡斯浑浊的双眼,从眼睛中反射出的亮光竟让杜卡斯一时间有了种睁不开眼的感觉。 他举起了双手,无奈说道:“好吧,殿下,占星家的职业操守里并没有隐藏客户的信息这样做作的东西,我完全可以向您透露这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如斯 在占星师决定坦白之后,他难得得老脸一红:“说实话,这20年来,真正向我寻求过帮助的,也就是寥寥四人而已。要不然,我早都富得能把黑山城买下了。” 姜澜无力吐槽。 “不过,正因为只剩下四个人,所以我对这四位都有着比较深的印象。”老人说着,又面带歉意地说道,“很抱歉,殿下,我从来不会去刻意问客户的名字,只有在他们主动告诉我后,我才能真正知道他们的名字......” “无妨,说吧。”姜澜对于占星家的顺从态度感到极为不解,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利用这种态度便可以了,至于原因......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这四位之中,我知道名字的,有两位,一位的名字——至少是华夏名应该是韩兴,另外一位......名字叫做姜樽。” 确实是两个很熟的名字,姜澜这么想着,内心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 “那另外两位呢?”姜澜沉声说道。 对于姜澜突变的态度,占星师一时间所表达的情绪首先是惊慌,他有点被吓到了,语速加快说道:“还有两位没有透露姓名的,一个便是在殿下您左右的那位大夏帝国的高官;还有一位,据说是这黑山城的新主人——当然,现在黑山城的主人是您了,殿下。” 刘枫、克鲁耶。 姜澜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四个寻求占卜之人都算得上老面孔了,他心中有揶揄了一下,看来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他那位名义上的老师,表面上对神秘侧的技术多有不屑,实际上还是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的嘛! 不过,这个时候,让姜澜最为关心的,还是那韩兴、也就是前代的第拉那伯爵居然也来过这里。 斟酌了一下,他开口问道:“别人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这个韩兴......希望杜卡斯先生您详细描述一下——包括他来的时间、对于他的未来所做出的预测等等,如果能有补充,那就更好了。” “韩兴?”杜卡斯艰难地开始回想。 姜澜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 这位占星家似乎并没有对外界的变化有着太多的了解,“韩兴”这个名字在二十年前的吕底亚灭国战争之中,几乎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存在,按理说,这样一般的大人物造访,至少是能留下很大印象的。 然而这位杜卡斯对于他,还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回想,这本就让人感觉蹊跷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位占星家所居住之地与黑山城之间的唯一通路崎岖难行,如果不是刻意的话很少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而他外界的田地也足以让他自给自足,虽然看起来他本人并不事生产,但是这里至少还是看得到一些像是他的奴仆一类的人物。 不过,这二十年间都近乎与外界隔绝,连沟通者都很少的情况下,这位老人竟耐得住这般的寂寞,并且看起来,基本的沟通能力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也是让姜澜感到了一丝钦佩的。 “有了!”这位老人似乎从记忆堆之中找到了什么,激动地打了个响指。 “怎么,杜卡斯先生,您回忆起来了?” “这位韩兴先生,是我刚刚被吕底亚帝国赶出宫廷外数年,定居在这里不久后来的第一位客户。”杜卡斯语速颇快,“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岁数,来时风尘仆仆,似乎还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处理一般。” “顺便一问,先生您还记得他是在什么年份段来找您的?”姜澜平静问道。 “神弃历1459年。”杜卡斯脱口而出。 1459......姜澜读过有关吕底亚灭国战争的史料,这个年份距离战争结束,已经有四年之久了,正好是...... 正好是韩兴带兵叛逃,在第拉那这片穷山恶水建立起自己政权,并向神色何干呢殿堂宣誓效忠,进入泰西诸国行列的年份。 “继续说。”姜澜命令道。 老人不敢怠慢:“我尚还记得,在占卜中,我看到的关于他的未来是......离开自己的同僚、朋友,建立起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但最终,我看到了他人生重点的影像。” “是什么?” “他在快要成功之时,注定会因为不可抗的因素,在那之前便郁郁而终。”老人说道,“在知道这个结果后,他像那些当年的吕底亚王族一般,看得出心中憋着一股气,似乎想要打破这个局面——但是,人一旦寻求占星术的帮助,他们再怎么挣扎,结局总归还是注定了的。” “吕底亚王族?”姜澜心中一动,“杜卡斯先生,莫非在那之前是为吕底亚皇族服务的皇家占星师?” 姜澜知道这种职业在泰西诸国几乎是标配,几乎每个有头有脸的王室都会花费一部分纳税人的钱去供养一些占星家,吕底亚帝国在灭亡前,似乎也是如此。 老人眉毛一挑,自豪地纠正道:“是吕底亚皇族的皇家首席占星师。” “那您又为什么被赶走呢?” “在一次例行的占星祭典上,我观测到了吕底亚帝国灭亡、皇室被屠戮殆尽,帝国的第一美人伊琳娜公主殿下被可怕的蛮族国王玷污这样的未来。”老人冷漠道,“然后,我出于占星家的职业操守,把我所看到的老老实实地在祭典上说了出来。” 如果眼前的这位老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吕底亚皇室不把他直接酷刑处死,都算是仁慈的了。 姜澜这么想着,快快止住了这方面的话题:“能了解的,我差不多都了解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点疑问。 “杜卡斯先生,为什么您对我的态度那么奇怪?我作为一个陌生人,凭什么能让您说出所有您所知道的消息,哪怕其中的一些,涉及到了占星术的一些隐秘呢?” 杜卡斯缓缓闭上了双眼,良久,他才睁开眼睛,深邃道:“首先,自然是占星术其实没有太多的隐秘,只不过占星术难学难精,一些浅显的东西到现在甚至都快到了失传的地步。 “另外,这位殿下,我想要向您宣誓效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星象 “你说什么?”姜澜表示一时间没有听清。 “我是说,”杜卡斯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向您宣誓效忠。” 在反复确定了杜卡斯的意图之后,姜澜久久说不出话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问道:“为什么?” “出于我对自己专业能力的自信。”杜卡斯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这和专业能力的自信有什么关系?姜澜虽然狐疑,但既然老人似乎对此有一个解释,应该不至于当一个谜语人,因此,姜澜还是很耐心地等待他给出一个解释。 见姜澜适时地没有接话,并且贴心地显露出了足够的好奇心,杜卡斯心中暗喜,马上说道:“事实上,在您之前那位黑山城的主人......唔,那位的名字叫克鲁耶——我在为他占卜之时,无意间观测到了在他本命源星一旁不远的一颗帝星。” “本命源星?”虽然蹦出来了一个姜澜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汇,但他还是很快有了猜测,“这本命源星,就是对人世间每个人的个体在天上的映射?” “殿下果然聪慧。”杜卡斯吝啬地夸奖了一番姜澜。 “那帝星又是怎么一回事。” 杜卡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殿下,在占星术之中,对星辰的定位有七种,分别是从七等星到一等星。其中,七等星是用肉眼完全看不见的星辰,而一等星则是这片夜空之中最大、最亮的星辰们。” 这倒与前世的划分相差不远,但姜澜心中又有了一丝疑问:“既然这七等星用肉眼观测不到,那么你们又如何断定它的存在呢?” “星辰的数量,殿下。”杜卡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从古典神话时代传承下的共识便是:每一颗天上的星辰都对应着尘世间的一个个体。这是显而易见、又被我们的先代占星家们证实过的确凿事实;但是,天上星辰的数量,与尘世间的人口数量,从来就对应不起来。倒不如说,我们占星家能观测到的天上星辰的数量远少于尘世间的实际人口。” “这么说来......”姜澜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唯一能给出的解释就是,绝大多数星辰,都隐藏在黑暗的夜空之下;如白日间太阳会遮掩所有星辰的存在一样;那些足够明亮的星辰,也会遮掩黯淡星辰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我们占星家在观测未来、测定本命源星之时,都只不过是在观测足够权高位重、或者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留有名字的巨擘,所以不管再如何技术粗陋的占星家,都会给自己的占卜费用提升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水准,因为如果费用降低,以至于平民百姓承担的起的话,我们对他们的占卜毫无疑问就是在欺骗。” 倒是挺有职业道德的。姜澜这么想着。 “不过,杜卡斯先生,您说了一大堆,似乎还没有说那‘帝星’是什么东西啊。”姜澜有点沉不住气地问道,“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所谓最为明亮的‘一等星’?” 杜卡斯摇了摇头。 “殿下,帝星必然是一等星,但是一等星却有极大的概率不是帝星。 “在星空之中,有一些位置是极端重要和固定的,乃是近乎作为锚定整个夜空的方位,而在大多数时候,那些方位都没有星辰存在。”杜卡斯缓缓说道,“只有一些足够波澜壮阔的时代,才有可能在那种方位催生出一等星,也就是帝星。 “在我占星家的记录之中,拥有帝星的年代,分别是令泰西之地统一的康斯坦斯大帝时代;古米底帝国大征服时代;以及最近的一次,蒙兀儿征服时代。” “也就是伴随着......那种让整个已知世界的历史出现偏斜的大人物存世的时代,才会有帝星存在么?” “确实是这么说,但是这颗帝星,却在去年才真的出现在那个方位上。”杜卡斯说道,“而在我的判断之中,这颗帝星是您的本命源星,殿下。” 姜澜踟蹰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 他现在要理解这位大占星家所说的话,本就已经极为吃力了,再深入下去,可能就充斥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迷惑理论了。 加之姜澜的前世是一个极为坚定的可知论和唯物论者,从先天来说,其实就和这方世界的占星术八字不合,事实上,在这位占星家说道所谓“帝星”之时,姜澜其实已经有一些心理上的不适感了。 他说那“帝星”就是自己的本命源星,那就当是吧,姜澜摸了摸太阳穴,也根本不是很想再讨论下去了。 杜卡斯虽然常年隐居,不与人交流谈话,但看得出早年在吕底亚帝国做宫廷占星家的时候,是锻炼出不少人情世故的能力的,他早就看出这位皇子殿下已经有些倦怠,便也不再继续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这可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萌生想要投入到某人帐下的念头的,怎么样,您可还愿意接纳老朽这样的人物么?” 杜卡斯一直明白,自己这个大占星家的身份,事实上是非常吃香的,不论是那位名叫“韩兴”的大人物,还是那位似乎处于落魄状态的克鲁耶,都曾经对他伸出过橄榄枝。 一个大占星家的效忠,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统治者都不会拒绝,即使是对此态度极为恶劣的大夏帝国。 “恕我拒绝,杜卡斯先生。”姜澜站了起来。 虽然杜卡斯对此感到了意外,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只是好奇地抬头看向姜澜:“能告诉我原因么,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杜卡斯先生,我并不喜欢命运被攥在手中的感觉,哪怕这只手是自己的手。”姜澜叹了一口气,“而占星对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也许等某日,我腾得出手搞些远洋航行之类的活动之时,也许会来找您的。” 姜澜的语气极为诚恳,但也非常坚定,杜卡斯看了他好几眼,才有些遗憾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了,老头子我确实年纪大了,看到个帝星就要鬼迷心窍去抱大腿,难道我已经厌烦了现在这样做富家翁的日子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严辞 这位大占星家的坦率态度,也让姜澜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么,打扰您了,杜卡斯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姜澜从怀中掏出一些金币,请他务必要收下。 杜卡斯完全没有要接过这些金币的想法,就他粗略地估计,这些金币都足够姜澜完成一次占卜了。 “殿下,您不必这样。”杜卡斯移开了视线淡淡说道。 姜澜眉头一皱。 “这位殿下,如果我收下了这些金币,就意味着您接受了我的服务,我必须要为您占卜一番,观测一下您的未来了。” 虽然对于占星术那所谓“观测未来即固定未来”的说法,姜澜心中是一千万个不相信,但凡事就怕万一,他对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还是保持了非常起码的敬畏。 他收起了金币,对杜卡斯先生深鞠一躬道:“那么,在下便告辞了。” “请等一下。”杜卡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姜澜叫住。 姜澜转身露出一个充满了疑问的微笑。 “殿下,您真的不考虑一下么?”杜卡斯似乎想要挽回些什么,“我可是声名远扬的大占星家,曾经吕底亚帝国的首席皇家占星师,我的专业能力是过硬的......” “不必了。”姜澜摆了摆手,稍微想了想,他还是低头补充道,“不过,杜卡斯先生,您有什么要求,我在这黑山城一日,您就尽管提,我会尽量想办法满足你。” 说完,他便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个茅草屋,而杜卡斯竟显得有些怅然若失,他坐在太师椅上伸出了自己皱纹密布的双手,喃喃说道:“世道真是变了啊......” 但随后不久,他又露出一个看起来相当欣慰的笑容:“看起来,这位皇子殿下倒是真的算是不信命运的类型,不是那种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才嚷嚷着自己不信命,叫嚣着要用双手打破这个既定未来的蠢材......” 姜澜不想让这位占星家加入到他的阵营之中,原因很简单。 其一,就是占星术在姜澜眼中,实在是缺乏所谓的“实用性”。 对于这个,姜澜倒是不否认自己在这方面的霸道——他即使在这方世界已经过了一年,但不论如何,他青少年时期,是从那方世界最大的唯物论国家穿越而来的,从世界观上就深深刻下了那个时代和那个地点的痕迹,也因此,他从来就对所谓“观测未来”、“窥探过去”之类神神叨叨的玩意有着本能的排斥性。 所以,这“实用性”事实上是由姜澜自己来定义的——所有不能让生产力发展、文明层次跃迁的技术,都是缺乏“实用性”的技术,从这种标准看,占星术自然是属于这一行列的。 当然,不能排除这方世界的运行规则不同,有一些东西姜澜当然不敢妄下言论。 指不定过个几百年,这方世界的占星术继续发展,就能让一位大占星家引动星辰之力有移山填海之能的程度,也不是说半点都没有可能的。 但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姜澜的前世,那个不同世界的人类文明所走的路,最终被证明是成功的——至少在姜澜穿越的当口,它击败了所有其他的路线。 所以在这一世,作为那个成功的人类文明的切实既得利益者,姜澜自然会倾向于继续重走前世那个人类文明的道路。炼金术的道路现在看来,与姜澜所想要的是高度吻合的。 所以,姜澜对炼金术这门技术青眼有加。 出于触类旁通的想法,姜澜才造访了这位占星家的住所,结果,还是让他大失所望的。 当然,仅仅是这些,倒还不至于让姜澜放弃接受这位占星家的效忠。 最重要的原因是,姜澜能看出来,这位占星师是有所谓的“职业操守”的。 如果是个没有“职业操守”的、名气极大的大占星师,姜澜倒还找得到可用武之地,这是他前世所在的那个国家的古代常用的激发士气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在龟甲上修改占卜结果”、“铸造一千枚两面都为正的铜币,并在出征前表示如果抛出的钱币全是正面朝上,则此战必胜”之类。 这种一次性、但出奇好用的方法是姜澜绞尽脑汁可以想出的、向自己宣誓效忠的大占星师的能力用到实处的唯一办法。 但可惜的是,在短暂的接触中,姜澜发现他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杜卡斯先生随意说出的,当年他被吕底亚皇室逐出的往事,让姜澜彻底地断了这个念头。 单纯地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如果他是当年吕底亚帝国的皇帝,有可能盛怒之下,早就把这个乱说话惑乱人心的宫廷占星师直接砍了了事。他居然还能逃得一命,活得居然比吕底亚帝国这个国家还要长了20多年,实在是让姜澜感叹那位吕底亚帝国的末代皇帝真是不世出的贤明仁君了。 而最后,姜澜在内心挣扎了很久之后,他才严词拒绝了占星师的提议。 对于占星师那所谓“帝星”的胡话,姜澜自然是半个字都不肯信的。但是他相信这位大占星家的肚子里确实有货,只不过他所贮存的知识暂时不能为自己所用罢了。 而即使他不加入姜澜的阵营,他也相信这位老人依然还会住在黑山城外的这片郊区之中。 这黑山城都换了好几拨的主人,但这位占星家却依然稳如泰山地居住在那一块,这让姜澜相信他并不是一个愿意搬离此处之人。 既然他一直在那里,那么招揽他与不招揽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看他的态度,明显是姜澜小指一勾就会跑过来抱大腿的;而在姜澜看来,占星术这种东西就适合一人潜心研究,真的不适合随他弄一些世俗上的事务。 于是,此次拜访占星家的行动,也就是姜澜攻下黑山城的最初目的,也算是圆满达成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功而返。 在那之后,姜澜即将要面对的,则是对他而言,极为头疼的东西。 那就是,玛丽安娜加冕仪式的请柬。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内忧 提阿要塞。 与绝大多数位于定岳山以西的土地一样,这个要塞化的城市在历时半年,逼得当世第一强国大夏帝国失去山南半岛西陲近乎所有土地的战争之中,被夺回。 然后,随着后方第拉那城陷落的消息传来,这个不管从规模、还是地理位置上极为重要的城市,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拉那联军的政治首府。 三代第拉那伯爵:乔治.克里斯蒂亚诺、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以及篡位的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 虽然三者的才能、基本盘以及运势都不尽相同,但是他们都有着基本的判断力,随着他们三位的建设,提阿要塞在战争中产生的损伤也开始逐渐修复,随着安全逐渐得以保证,原本流失的人口也逐渐地回复,各地产生的难民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认知中最为安全、也最容易填饱肚子的城市——提阿城进发。 而随着克鲁耶的势力在北方彻底崩盘,玛丽安娜的势力也逐渐地扩充到了山南半岛西陲大小20余座城市,只剩下图兰城、红河城等少数城市未能纳入统治。 如今玛丽安娜坐拥5万大军,吕底亚人苦大夏久矣,而玛丽安娜又展露出了足够的实力,让吕底亚人们看到了建立属于自己国家的希望。这些狂热的年轻人踊跃参军,原本战争造成的损失也不断地被填补,最终,军队数量膨胀到了这种程度。 即是说,这支军队有很多都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但单从数量来看,甚至已经可以对大夏的边防军队形成攻势了,而玛丽安娜在扩军完成后,却并没有进一步对大夏帝国、乃至西边的一些剩余的抵抗力量发起过哪怕是试探的攻势。 由于提阿要塞长时间是作为大夏西路军的驻地而存在的,因此在大夏帝国统治时期,提阿城虽然设了城主之位,但实际上控制权却大多数都在西路军的司令之中。 也因此,西路军的总部比所谓城主府的建设都要华丽上不少,以至于三代的第拉那伯爵,都不约而同地将处理政事、保证正常起居的地方设定成了此处。 虽然这前西路军的总部尚未被正式定名,但不管是领下的臣民,还是日常出入的官员们,都将其称呼为“宫殿”,它执行了王宫中,除了后宫之外,所有的功能。 玛丽安娜一袭白衣,坐在被改造地少许柔和一些的寝宫之中。 数月来,出于泰西诸国的传统,即使是女领主、女王,都不能直接正面视人,自然也不能与男性领主一样与领下的大臣们毫无顾忌地洽谈时事。 寝宫的壁上,被挖了一道窗口,窗口被连接到了议事大厅,而这之上又装饰着极为厚重的帘子,让人难以看清窗口之外是什么。 半年来的牢狱之灾,让玛丽安娜原本丰腴的身体变得瘦削异常,即使在她被接回、乃至夺权之后,身体也没有完全地恢复过来。 而她所穿着的白衣显然经过了非常出彩的设计,并不如何华丽的纹饰和线条遮掩了她原本瘦地过分的身体,而又衬托了她的高挑与五官的精致。 “女伯爵大人,科尔多瓦元帅求见。” 从帘子外传来一个很清冷的女声,玛丽安娜伸出纤细的手,也淡然回复道:“让他来吧。” 帘子稍微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声音传来。在少许之后,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才从帘子外传来:“女伯爵、不,女王殿下。” “没必要这样,侯爵大人。”玛丽安娜的睫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我尚还没有经过加冕仪式,女王殿下这个称呼,至少现在的我还担当不起。” “女王殿下。”即使被玛丽安娜这样明显的提醒,也没有让男中音改变称呼,他依然固执地说道,“我想,这有着大夏帝国作为兜底的王冠,像您这样出色的统治者,应该还是能够承受这重量的。” 这样浓烈的嘲讽之意,玛丽安娜当然能够听得出来。 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玛丽安娜在这问题上并没有选择装傻,而是直面这个问题:“从这方面看,我确实没有继承父亲的意志,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父亲那样的军事天才,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在这种时候,选择和大夏帝国媾和,于我而言虽然是无奈之举,但也确实是必行之事。” 玛丽安娜与大夏止戈谈和,其实她的阵营之下很多人都是有所预感的。 领下被新近任命的地方官员们对此倒是比较支持,毕竟这半年来的战争,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烈度却是非常高的,而且在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旧吕底亚人对大夏移民的屠杀行为。从他们本职的角度来讲,作为一个政权,确实是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了。对于这个新生政权本身来说,也必须要开始转移自己以战养战的政策,对征服的土地进行至少起码的恢复性治理了。 而一些跟随老伯爵大半辈子的老臣们,他们中的许多都是和大夏帝国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物——如那弗拉维思这般,虽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但理性上却是知道有这样以第拉那一地,塑造出这样的战果,事到如今竟还能维持住,这已经是天大的侥幸的,所以,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 至于玛丽安娜治下最大的外国干涉集团,瓦伦西亚援军,对此也算是表示支持的。毕竟玛丽安娜与瓦伦西亚的王室还有婚约的义务需要履行,但是若是她继续用兵,若是她真有如同那前代伯爵、甚至超越前代伯爵的强大军事天赋的话,那么日后诞生的统一政权,就指不定以谁为主导了。 所以,这一次科尔多瓦侯爵竟用这种兴师问罪的态度前来,其实是让很多女伯爵的近臣们始料未及的。 “我并不是在说这个,女王殿下。”科尔多瓦侯爵似乎是改不回称呼了,继续这么冷冰冰地说道,“而是,殿下,您不觉得,我们的和平,来的似乎太过容易了么?” 玛丽安娜的眼皮跳了一下,但语气依然平淡:“怎么,难道科尔多瓦侯爵大人,并不满意现在与大夏帝国的和平条约么?” “倒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而已。”科尔多瓦侯爵的语气中稍微带了一点攻击性。 在珠帘后的玛丽安娜迟迟没有回声。 “女王殿下,我作为一个自认为还算是比较优秀的军事统帅,如果让我换位思考,附身到那位大征服者身上的话,想必我也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吧!”侯爵大人这么说着。 “愚蠢的决定?”玛丽安娜似乎对侯爵大人的言辞感到惊诧。 “大夏帝国毕竟是人口几千万,常备军有数十万的超级大国,这样的超级大国,会因为局部战场的一时失利,而选择与边界的小蚂蚁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甚至派出人手为其送上一顶王冠么?哪怕这王冠只不过是虚名?”科尔多瓦侯爵步步紧逼。 玛丽安娜脸色平静:“您多虑了,侯爵大人,如今大夏东南方向的战事吃紧,他们急需将东部、北部边界的兵力运送到东南方向以作补充,不只是我们,那阿瓦尔王国也与大夏帝国签订了和约。” “但阿瓦尔王国是在大夏帝国打退其入侵军队,并尽复国土,甚至侵占了一部分阿瓦尔原本的国土之后,才签订的和约。”科尔多瓦侯爵语气渐冷,“女王殿下,还请不要偷换概念。” “听你的语气,科尔多瓦侯爵大人,您是在对我有所怀疑?”在那瞬间,玛丽安娜轻轻皱了下眉头。 “我怎么敢,殿下?”科尔多瓦侯爵大人冷漠以对,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我就是敢”的豪气,“只不过,我在最近,听到一则并不是特别靠谱的传闻,据说是从新泰西城——哦不,大夏的神都传来的不可靠传闻。” 玛丽安娜的瞳孔缩了一下:“倒不妨说说看,我猜,可能是关于我的?” “传闻称,女王殿下您与大夏的皇室订立了一门婚约,您将被嫁给某位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宝剑出鞘,直击向玛丽安娜的最痛点而去,珠帘后的玛丽安娜此时的面部表情,也出现了波动。 泰西诸国专为女王和女领主的体面而设计的这种朝觐和议事的办法,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着很大的优势。 面容显得比平时白了一分的玛丽安娜这么想着,至少在听到某些会造成心灵波动的事情后,她不需要勉力控制住面部肌肉,而只需要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地不带感情色彩就可以了。 “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话,科尔多瓦侯爵大人。”不管脸上作何表情,玛丽安娜的声音依旧清冷。 “这也许不是什么玩笑话,女王殿下。”科尔多瓦侯爵说道,“我们下面的士官和士兵们都对此非常重视,所以我便来到您这里希望您为我答疑解惑。” “我有什么可以答疑解惑的?” 科尔多瓦此时的声音中有了一丝笑意,当然玛丽安娜听不出这笑意中杂糅了多少试探和怀疑:“当然,我绝不是说女王殿下竟会做出这等相当于背叛盟友的事情,只不过......即使此事被证伪,乃至于有可能是大夏帝国的离间计,但是我还是想要向您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呢?”玛丽安娜问道。 “我与我瓦伦西亚援军之中的高层谈过,我们一致认为,大夏帝国没有那么傻,您必然还有其他的条件,才会让帝国签订了对他们如此不利的和谈条件。”科尔多瓦侯爵说道,“我想要知道,那和谈条件是什么。” “这无可奉告,科尔多瓦侯爵大人。”玛丽安娜很快说道。 “这么说来,殿下您是承认了您与大夏之间,有着一些秘密协定么?”科尔多瓦语气变得富有攻击性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玛丽安娜冷冷说道,“科尔多瓦侯爵,事实上,我对你们很失望。” “失望?” “是的,既然你们瓦伦西亚援军内部能够探讨出这种结论,那么您认为,我其他的部下不会下定这种结论么?”玛丽安娜的声线变得毫无感情,简直就像是在法庭之上审判的法官一般,“那么,您认为,他们为什么没有像侯爵大人您一样,火急火燎地来向我质问呢?” 质问,这已经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词汇了。 自然是因为若是真的选择了与大夏联姻,我瓦伦西亚援军以及背后的瓦伦西亚王国所遭受的损失是最大的。 虽然科尔多瓦侯爵马上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他自然明白,这种结论是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至少您的到来,已经说明了,至少在忠诚之心方面,您与您背后的军队,并不如他们。”玛丽安娜的声音回绕在科尔多瓦侯爵的耳中。 被反将了一军啊......科尔多瓦侯爵这么感叹着,瓦伦西亚援军的忠诚度不够,这简直是废话! 现在,除了瓦伦西亚援军之外,玛丽安娜所能控制的所有官僚、军队,要么是第拉那本土出身、要么是大夏帝国投诚而来、或者干脆就是从被征服地区征兆上来血气方刚的吕底亚人。而瓦伦西亚援军,本就不应该效忠于玛丽安娜,他们真正的效忠对象,应该,且必须是海的另一边,那个万里之外的国度。 但这种话,科尔多瓦侯爵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瓦伦西亚援军的数量,已经降到一万以下了。 因为志愿兵的性质,他们难以如第拉那的其它军队一样,在占领地做到兵员的补给,而数次战争下来,瓦伦西亚援军又打了不少的硬仗。人员减员非常严重。 军队占比的降低,也就导致了瓦伦西亚援军在第拉那联军的体系中话语权越来越小,乃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长长吸了一口气,科尔多瓦侯爵还是决定服软:“女王殿下,我想让您明白,至少现在,我的军队是站在您这方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继业者 不管对玛丽安娜此人的态度如何,科尔多瓦侯爵都必须承认:这个少女确实算得上是那位伯爵大人最好的继业者。 她的确没有伯爵大人那般天马行空的军事才能,但军事素养之上确实够硬,算得上是个知兵之人;而正是因为她缺乏传世名将级别的军事能力,也因此,她也会理智地选择与如今处于内忧外患的大夏帝国握手言和。 而她在某一方面,则更胜那前代伯爵大人一筹,那便是,她至少能够很好地治理自己的国土。 因为科尔多瓦侯爵生于泰西诸国最西边的瓦伦西亚王国,对于韩兴当年的事迹虽也有所耳闻,但总归没有身临其境,感受不深。 这反而能让他在与前代伯爵短暂接触的时间内,看清楚这位被描绘得神乎其神的伯爵大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单纯从一个统治者来看,他在军事上,能够通他的天才手段纵横捭阖,即使半生未能指挥大规模的兵团作战,但他依然数十次以少击多。 曾有一个论断:能在这位伯爵大人的手下打几个照面的,便算得上良将;在对弈之中以绝对优势的数量与那位伯爵大人能够分庭抗礼的,就算得上当世名将。而这个论断在大夏周边的国家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算得上是不可辩驳的正确论断。 而在外交层面上,这位伯爵大人说服了一向行事光明正大的神圣殿堂,让其秘密派遣一支援军,以至于促成了历史上第一次不公开的神圣行军;通过联姻手段——现在看来完全是空头支票的手段套来了瓦伦西亚援军,并在不久后便夺取了这个援军的兵权。从这些手腕来看,这位伯爵大人绝对算得上是外交奇才了。 但是,科尔多瓦以半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出了这位伯爵大人的短板。 那便是,在20年之间,他所辖的第拉那区域人民一直穷困潦倒,原本在吕底亚帝国时期并不能算得上落后的区域却在这位伯爵大人接手后,愈发穷困。 虽然说,这其中能找出很多的理由,譬如说大夏帝国对其的封锁政策以及一以贯之的军事压力,但是科尔多瓦侯爵却明白,这完全不能作为借口。 那位在他们的后方捣了半年的乱,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局势发展的那位皇子殿下,何尝没有来自第拉那联军的巨大军事压力。然而在他的带领下,一直以来显得落后贫穷的第拉那区域却逐渐在战火之中有了一些起色。 这足以证明,伯爵大人的内政能力,事实上并不是特别优秀的一档。所以,在科尔多瓦侯爵的评价之中,虽然这位伯爵大人在战场上屡次击败他的一生之敌,那位大夏帝国的皇帝陛下。但是相比起来,在次数不少的军事失败中,通过20年时间把大夏帝国从一个区域性强国建设成世界级帝国的夏皇,在科尔多瓦侯爵的评价中反而要稍微高一层。 然而,这位玛丽安娜却不同。 她相比于那位伯爵,能够最大化地获取领地的价值。她在短短数月间,便完成了伯爵大人死前拍马也赶不上的扩军行动——这也是瓦伦西亚援军的话语权逐渐降低的原因。 在这扩军行动的背后,并不是压榨和强迫参军——这恰恰证明了第拉那联军新近征服的土地行政效率已经开始稳步提升,以至于足以发挥出足够的人力作用。 前代伯爵是一个完美的开拓者、而玛丽安娜则是一个完美的守成者,若是两人没有因为分歧而决裂,第拉那联军恐怕也不会落到需要一个儿戏一般的内战才能稳定住局面的程度。 科尔多瓦侯爵这么想着,却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道,如今的自己都几乎处在自身难保的局面中了,居然还这么贴心地想着玛丽安娜这短暂执政时间以来的利弊得失,已然算是多管闲事了。 从个人角度来说,他作为一个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的瓦伦西亚军官,反而在远征至此处后,才被伯爵大人赏识从此成为最高指挥官。不管于情于理,其实他对自己所谓的祖国,瓦伦西亚王国都缺乏足够的忠诚。 像是前代伯爵、或是玛丽安娜这样的优秀统治者,他其实内心是非常乐意为其效忠的。 但是他忌惮的有两点。 其一,他毕竟是瓦伦西亚援军的最高指挥官,聪明如他自然知道现在自己在第拉那联军之中的所有地位,都来自于这个至少现在看来,还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军事团体;其二,瓦伦西亚援军中,忠于自己祖国的依然占了绝大多数,他科尔多瓦侯爵如果想要继续依托这支军队,就必须切实地为这支军队的利益而考虑,否则,根基不深的他必然会受到权力的反噬。 所以,即使对玛丽安娜并无恶感,乃至于他并不在乎其是否对瓦伦西亚的王室悔婚,从而投入到大夏帝国的怀抱之中。 他也必须在玛丽安娜的身前想办法说出自己背后的利益集团心中所想,对其进行必要的质问。 而在收到玛丽安娜肯定、却又略显得有些霸道的回复之后,他反而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有玛丽安娜的这一席话堵嘴,他的那些桀骜不驯,乃至于会在他面前摆起资历的老士官们时,也好歹能给出一些硬气的回应吧。 心中这么想着,科尔多瓦侯爵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面露一丝微笑地离开了玛丽安娜的宫殿。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黑山城中,姜澜正一脸冷漠地盯着他的部下们,原因无他,正是为了玛丽安娜所送来的请柬。 对于这份请柬,姜澜有着很多的猜测,但是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在于——这份请柬时公开送来的。 以至于,如今姜澜手下的高层乃至很大一部分基层,都知道了被姜澜囚禁了近乎半年的公主殿下玛丽安娜小姐不怀好意地给了他一份邀请函。 一时间,阴谋论四起,其中最主流的猜测,便是这玛丽安娜小姐玩的是请君入瓮之计,在把皇子殿下骗到她的领土之中时,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将自己所受的侮辱全部报复回来。 流传之广、逻辑之清晰明确,以至于很大一部分高层的智囊团都对此信了半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独断 “诸位,即使玛丽安娜小姐现在与大夏帝国处于蜜月期,但把请柬送到我这里来,怎么说都算不上合理吧?”姜澜拿手拍了拍请柬,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众人。 下方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对此感到大惑不解。 姜澜与这位即将加冕为女王的韩兴独女,在明面上的关系也仅止于姜澜强行囚禁了她半年之久,乃至于成为了第拉那联军军机延误的罪魁祸首。从这点来看,这位玛丽安娜将邀请函发到姜澜这里,颇有种要秋后算账制造鸿门宴的感觉。 而在姜澜的阵营之中,真正清楚其与玛丽安娜关系的,也只有许凌、刘枫、姜仪等寥寥数人。 当是时,许凌隐在姜澜背后装死、刘枫也大气不敢出,他们两人此时都有了一种同样的心声:为什么会给你发请柬,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么?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最后还是最为大胆的罗伏走了出来,进言道:“殿下,虽然不知道那位玛丽安娜小姐到底是作何想法,但从我们这边来看,还是不接受她邀请的好。” 姜澜眯着眼睛看了罗伏一会,这一年来久居上位,在姜澜习惯了这么高位置的同时,为人处世也逐渐向决策者这个角色靠拢,以至于待人接物,总会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而在他肆无忌惮地释放出这种气息的时候,他的下属们也总会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萦绕在罗伏身上很久,见罗伏并未有任何的异状,姜澜才话锋一转道:“罗伏将军,难不成您会认为玛丽安娜小姐会为了与我的个人恩怨,想将我擒杀当场,与大夏帝国彻底闹翻不成?” “恕我直言,殿下,您现在在大夏帝国之中的重要性,恐怕还真的不如玛丽安娜小姐。”罗伏的语速逐渐变快,似乎是在防止姜澜打断他的解释,“如果她想对您有所不测,那么在对您不轨之后,只要事情做的够干净,没留尾巴,对外宣称您是因意外而......这样的话,即使帝国中枢也不好撕破脸皮,毕竟,像殿下您这样的皇位候选人还有好几个,但和平的西部边界,如果真的撕破脸皮,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姜澜听的气不打一处来,但罗伏所说虽然让姜澜有些不适,但他所说毕竟字字珠玑,他本就不是一个受重视的皇子,他现在的价值,恐怕还真就不如玛丽安娜这个外人。 只是...... “这个我倒有自信。”姜澜想了想,还是坚定说道,“不管从什么角度出发,玛丽安娜都没有杀死我的理由。” “殿下,您能否对此解释一二?”罗伏皱了下眉头,在他的视角看来,那位即将加冕的女王殿下对他下手的理由可太多了。 于情,这位皇子殿下囚禁她达到了半年之久。从某些方面看,若是没有皇子殿下,那位伯爵大人在死前都能攻破定岳关也说不定。 于理,在玛丽安娜西方的几大依然控制在大夏帝国手下的疆域,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这位皇子殿下个人的威望而勉力支持的,一旦他死于非命,那么这四片地区很快就会分崩离析,完全不是玛丽安娜的对手。 “我说了,她不会杀我。”姜澜重复了一遍,便闭口不言。 当皇子殿下摆出这副表情时,便是他蛮不讲理、或者说,时懒得讲道理的时候了。 这让罗伏感到有些头痛,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好多加劝说,这样子说不定还会引起皇子殿下的反感,他不是很确定地道:“这么说来,殿下,您是准备接受这份邀请了?” 姜澜正色道:“正是。” 罗伏并不意外,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您若是真的早就下定决心,又何必过问我们这些下人呢?” 姜澜愣住,似有所感,随即点了点头道:“罗伏将军这么一说,确实让我醍醐灌顶,确实是我糊涂了,这种我已经确定对策的事情,确实没有必要放在例会上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若是有反对意见的,尽管提,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我不会有任何的妥协。” 罗伏没有想到他的话居然起到了反效果,嘴唇微张之下,却也真的说不上来什么了。 自从黑山城一役之后,这位皇子殿下似乎已经开始脱离了下面的掌控,从一开始的近乎傀儡;到后来单纯听取意而后为之;再到现在撇开他们这些人做决策。 这近一年间,这位皇子殿下的手腕、能力是可以看到肉眼可见的增长的,但是这真的是什么好事么? 不论是作为派遣军的最高长官、还是姜澜母亲的亲信,罗伏都没有理由对这位皇子殿下的成长感到害怕、相反,以他的立场来看,他应该感到欣慰才对。毕竟这是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姜澜在这一年下来,确实已经有了成为皇位竞争者中最有希望之人的本钱。 大夏赠送给各位皇子的礼物——派遣军,从原则上来说,一旦那位皇子争位失败,底层士兵们都会被拆散送往各支边区军队内,而高层则享受着和皇子们相同的待遇。存活者从此失去仕途,囚禁终生、而剩下的则是被无情处死。 而一旦皇子争位成功,派遣军的所有成员都将一跃成为禁卫军的高层,从此平步青云。 正因如此,一些对自己效忠的皇子完全失去希望的派遣军高层,都会如曾经姜澜的派遣军一般,想办法过上几年醉生梦死的生活,死也要死个痛痛快快。 而现在,由于皇子殿下所展露出的才华,原本那些已经彻底堕落的高层们也终于做起实事来——他们本就是各个大夏军队中相对精锐的成员,能力还是足够的,一旦他们开始认真起来,运转的效率要比普通军队都要强大上不少。 但罗伏这个最高长官,却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半点的积极情绪。 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一种这位皇子殿下已经彻底脱离他掌控的不安感觉。 第二百三十九章 离去 不过,这又如何呢? 很快罗伏便释然了,历史上没有一个明君贤主,是能够被其他人控制住的,皇子殿下脱离他的掌控,正好说明了他可能真有这种资质。 只是,他真的在起跑线上便输给别人的情况下,竞争地过姜厉、姜禾等人么?而现在这位殿下话语权越来越大,也开始逐渐地毫不顾忌属下的意见,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罗伏不怎么愿意多想了,这种事情本就是他这个层次的人,想的在透彻也无用的。 心中下定决心后,他也终于闭口不言,默然退后了一步。 而其他人显然也并没有忤逆眼前皇子殿下的一丝,他们小心地互相看了一眼,在读出彼此之间忌惮的心绪后,也再无人敢于发声了。 姜澜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明白,对于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独断专行,其实下面还是多有怨言的,即使现在自己的话语权提升,但久而久之,一旦自己在某些地方决策失误,就立刻会招致反噬,这样毕竟不能长久。 暗自叹了一口气后,姜澜表情寡淡,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 看起来,气氛也在微妙地变化,众人沉默离开此处后,姜澜便舒展了一下身体,在尊位之上半躺了起来。 这是他前世带来的习惯,在私密的场合,他的坐姿一向都是很差劲的。 前世,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在这一世,姜澜是坚信,在过去很多时候所作的决策,都非常幸运地指向了正确的道路。 但他明白,这并不是说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战略家、相反,他很清楚自己水平的上限。 对炼金术的慧眼识珠,来自于那间存在于他意识中的小书屋和现代人普遍拥有的科学素养;几次大型的决断,如迁移到西云镇发展、开辟道路,都是在与刘枫和邬瑞这样的专业人士洽谈许久之后才共同做出的决定——这其中也确实犯过不小的错误,譬如说近乎主动与派遣军——这个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是自己唯一军事力量的军队交恶。 而在回顾的过程中,姜澜也发现自己足够幸运,这些错误在最后因为形势的变化其后果都基本是不存在的。 而最后,力排众议攻下黑山城,也只不过是运气好,最后得到了无法预料的丰厚战果而已。真要说什么自己深谋远虑、一步三算的话,又怎么解释原本的初心——攻下黑山城只为安全地招募那位占星家最后反倒是功亏一篑呢? 过分地相信自己的才能,是非常危险的。前世的历史上,就有不少在不断的胜利中被冲昏了头脑的伟大人物,最后也是在不断的胜利之中,在下属们几乎无条件的信任中为自己钉上的棺材板。 但是,简单的反思之后,姜澜在最后却只能无奈地补上“下次一定”了,至少这一次,不管下面有多大的反对声浪,他都必须去邀约。 思考间,他又看向了议事大厅之中除了他之外,唯一在场的人——许凌。 许凌从一年前开始,便是唯一一个有权力一直伴随在姜澜左右的人——最开始这是她的义务,但随着姜澜在内部地位不断地拔高,期间连许凌自己的角色也出现了预料不到的转变,这个义务也逐渐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权力。 “小凌,我单独问你一遍,您对于这个,是怎么看的?”姜澜把请柬交到了许凌手中。 许凌明显不是特别高兴,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姜澜:“如果我给出我的态度,那么殿下您就会放弃您的立场么?” “谁知道。”姜澜耸了耸肩,看着她的双眼。 单看许凌不是特别精彩的表情,姜澜就知道她对此其实是颇有微词的。但是她一向是个对自己极为顺从的女孩,最早的时候,姜澜甚至都有种她根本没有自己立场,皇子殿下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的感觉。 直到后来偶然性地有些小情绪后,姜澜才逐渐对“许凌”这个人格的存在有了更多的感觉。 “我不想您去那里,殿下。”出乎姜澜的意料,许凌很直接地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姜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他却对许凌能够将这些直接说出口,还是有些惊讶的。 “但是,我知道殿下不会为了我这一点的小意见而放弃。”许凌低垂着眼帘,“所以,如果殿下真要去的话,请务必带上我。” 许凌很少会向他提要求,连抱怨的话都不会有,即使内心有所不满的时候,也只会在其他的场合用比较软弱的方式体现出来。这一次,算是她自己打破常规了。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姜澜还以一个深邃的笑容。 没有人更比许凌适合这一次的旅行了。 罗伏、刘枫等人,他们在领地治理和对军队的约束上作用更大,当然是不能随他而去的,更何况姜澜虽然很肯定他们的能力,但不知为何,即使与姜澜共事了如此长的时间,他们对于姜澜本人的忠诚心,还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想来想去,除了几个必要的护卫之外,也只有许凌适合去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许凌在姜澜阵营之中所扮演的角色,相对来说是更加可有可无的——这并不是什么贬义词,相反,在这种时候,她的不重要性也导致了她的离开,对姜澜所拥有的领地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加上本身,姜澜便对她有着足够的信任。 思来想去,她反而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许凌和玛丽安娜的关系上了。 前世的姜澜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问题,对于这些,完全就是他未知的领域,不过,现在的他,也只能祈祷一下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于是,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姜澜让刘桑坐镇图兰区域、刘枫分管黑山区域和第拉那区域。罗伏除了派遣军之外,还代管了高峰的义勇兵,成为姜澜阵营中名副其实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而姜澜则带着高峰、许凌,以及寥寥几个从义勇兵之中挑选出来的护卫们,驱车离开了黑山城,前往提阿要塞而去。 第二百四十章 路途 姜澜带上高峰的原因很简单。 那便是除了姜澜之外,高峰是姜澜阵营之中,与玛丽安娜最为熟悉之人。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在玛丽安娜尚还在为姜澜效力之时,高峰是姜澜阵营之中,最能称得上是玛丽安娜心腹的人。 他本身是吕底亚农民出身,是20年前参与过吕底亚灭国战争的老兵。在第拉那联军的兵锋即将突入图兰区域之时,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乡野难民加入了玛丽安娜筹划征召的义勇兵阵营中,凭借玛丽安娜的慧眼赏识而一步步成为了义勇兵之中地位最高之人。 这样一个人,要说他对提拔他的玛丽安娜没有一点感恩之情,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在最后,因为立场的问题,由玛丽安娜一手造就的义勇兵也被迫与她决裂,而姜澜在这种情况下大胆启用了先天就被受到猜忌的义勇兵们,让义勇兵中的一些摇摆不定者也被成功地绑在了姜澜的这辆战车上。 毕竟,他们与玛丽安娜虽然有着很深的情谊,但他们毕竟还是有妻儿老小,他们则在姜澜的带领下生活逐渐地富足,而皇子殿下推广的透明晶体“尿素”,也让他们的家庭至少在今年迎来了粮食的大丰收。足够过上不错的生活了。 高峰作为其中的一员,虽然也承受了心理上的挣扎,但最后依然无条件地效忠了姜澜。 而这段经历,也使得姜澜最终选择了他,而不是其他人随行。 至于义勇兵的兵权......姜澜倒不是太过担心。 一直以来姜澜都在忌惮着罗伏,而义勇兵这里,本来就对处于某种微妙对立状态的派遣军有一定的敌视——这也难怪,义勇兵近乎是完全的草根出身,而派遣军中又多的是从大夏的精锐各部中挑选出的老兵们,双方天然上的立场就是对立的。 即使罗伏如今代管了义勇兵,姜澜也并不认为他会成功地掌握消化这一部分兵权,高峰一直以来的那些副手们肯定会想尽办法对抗这位空降而来的司令员。 从黑山城到提阿要塞,要走近乎两千里,至少要马车颠簸近半个月才能最终抵达。 如今神圣殿堂援军的两个部分在一支被击溃,另外一支被全数歼灭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最糟糕的全军覆没的结局,他们最终选择放弃所有占领的土地,借道阿尔瓦王国,灰溜溜地离开了大夏的领土,而在这种情况下,造成的权力真空也使得沿途许多原来被神圣殿堂援军所控制的城市六神无主,这些城市或主动投靠了玛丽安娜,或向姜澜的势力纳了投名状。 姜澜走之前的那段时间,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来自云湖东岸四座城市的效忠以及与黑山城毗邻的几大城市的效忠。 不过,姜澜心知肚明,至少现在来说,这种效忠都不过浮于表面而已。还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才能真正消化这些地块。 而现在,这些权力真空的城市属于三不管地带,至少在秩序上,这些城市都是崩溃的。 以至于姜澜的沿途上,山贼、盗匪层出不穷,即使姜澜此行极为低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排场,也免不了有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拦路抢劫——自然,他们都走得很安详。 而在这段时间内,姜澜终于对所谓的“战争”有了切实的体会。 他在那之前是有所耳闻的,前代伯爵大人的军队是真正意义上的仁者之师,从不会做“屠杀”、“扰民”这些在这个时代的军队中司空见惯之事,也因此,加上前代伯爵大人的吕底亚贵族身份,他们在吕底亚遗民之中有着极高的合法性。 只有南线的瓦伦西亚援军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 但纵使如此,姜澜还是在那所谓“仁者之师”所过之地,看到了真正被战争摧残的场面。 对于姜澜这个见识过现代社会繁华的穿越者来说,其实不管是被治理地已显繁华景象的西云镇、还是这篇被战火摧残的地方,都不过是所谓的“荒凉”和“极度荒凉”的区别而已。 但是姜澜还是能感知到非常程度的不同,他发现,这些地方的乡野之中,反而并没有太大程度的荒废,反而多了一些开拓荒地之人。 对此感到好奇的时候,经历过真正灭国之战的高峰却一脸难色地说道:这是因为作为战争中主要的被攻击点,城市的秩序崩溃、加上城市中并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应,导致在战争过后,通常来说反而会是城市更难生存。 而第拉那联军军纪严明,在乡野间也不过是掠夺一些物资粮食,并不会对他们的人身安全产生威胁,这才导致了乡野之间的人口数量反而有所增长的结果。 姜澜听得无言,便就近专门到附近的城市一观。 确实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或者说,姜澜所看到的,是人间炼狱到来之后,所留下的结果而已。诺大的一座城市,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居民,他们或已经死在战争中,或已经死在战争后的混乱局势之中,要么就是有足够的运气,离开了城市到乡野之中寻找存活下来的机会。 虽然说,姜澜也是这场战争的切实经历者,但最不济也仅止于那场为时一个月的守城战而已,而图兰城也是姜澜近乎主动让出的;即使是近在咫尺的红河城,据说经历了屠杀和劫掠,但姜澜并没有真正去过那个地方,那里一直由姜仪代管。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因为此处也有着比较大的安全风险,姜澜尚未来得及感叹,就重新上路,继续向东方而去。 这一路上,姜澜见惯了各种战火下的惯常情景,原本尚还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重,后面几日,干脆就坐在马车中沉默不言起来。 终于,在三日不停的奔波后,姜澜一行终于穿越了如今尚处混乱的三不管地带,来到了玛丽安娜如今实际控制的土地。 对于姜澜来说,这真的算是脱离了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人间 当然,也仅仅只是“人间”而已。 有了基本的法律,配以足量的暴力机关约束,加上一些被重判的典型,这些城市的混乱场面至少在姜澜到来时,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严明的法度并不能挽救物资匮乏的问题,由于这一场战争耗时短、烈度大,以至于几乎所有被战争波及的民众都没有丝毫的准备,姜澜看到的大多数民众,都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 与姜澜一行的两人,许凌和高峰,因为都算是从这个世界的底层脱颖而出的人物,在见识到这些后,总归是会有些触景生情的。他们本就对这些处于苦难之中——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沦落到这番地步的底层民众有着天然上的同情。 因此,他们首先主动向姜澜提出,用他们所准备的多余盘缠来资助那些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的人,但他们的提议被姜澜一口否决了。 “我们的物资可救不了这么多人。”姜澜这么说道。 一路上遇见的惨状实在是太多,姜澜有时也会忍不住动起恻隐之心,但理智常常会将陷入到这种情绪之中的他拉回到现实。 他已经见过太多向他们伸出求援之手的民众们了,他明白,自己现在甚至无法救出他所见过的所有人,而一旦真的为了所谓的“良心”,力所能及地为这其中一部分人提供援助的话,他们得到的救命之物,在瞬间就有可能转变成夺走他们性命的烫手山芋。 “尽管如此......”高峰并不蠢笨,他也清楚皇子殿下为何要阻止他们,更何况这些民众若是受了他们的救济,也不见得会因此而对他们有所感恩。 “继续走吧。”姜澜知道二人对自己的处理方式有所不满,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命令车夫驱车前行。 沿途上,除了被动地渴求这些有钱有粮的老爷们施舍的存在以外,还有一种不甘心将命运交给他人,力图要自己掌握自己生死的饥民们,他们自发地组织成了一些强盗团伙,用极为破烂的兵器——仔细看的话,至少这些兵器中有三分之一曾经的功用是农具,对沿途的一些车马打劫,意图得到一些财货。 对于他们,姜澜也只是命令卫兵们尽量控制住那些盗匪和自己的伤亡,并不流血地将他们驱逐走,真看到不开眼的,再行杀戮之事也不迟。 在清晰明了地感知到战火之下,那些普通平民的惨状之后,姜澜的内心也有了一些迟疑。 如果自己在穿越之后,并没有附身到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身上,而是那些苦难的民众身上,又会如何呢? 虽然一直认为自己接盘的局面,是一个几乎无可救药的烂摊子,大夏最高层的权力游戏也是毫无疑问的地狱难度,但是不管如何,自己至少衣食无忧,在可预见的未来内,至少在自己的那位便宜老爹安然无虞之时,他都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和生活质量问题。 自己大夏帝国皇子的身份,还能够以棋子的方式,加入到这方世界最高层次的博弈之中,而作为棋盘的这些普通民众,又如何呢? 到后来,姜澜终于有所领悟,他无不感慨地对高峰说道:“高峰都统,如果我不是站在了这个位置,或许以我的立场,也不是不能给这些人力所能及的帮助。” 虽然姜澜对救济难民依然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但高峰发现,这位皇子殿下的态度,似乎有着某种程度的软化。 “殿下?”高峰试探着问道。 他一直以来都明白,这位大夏的皇子殿下,虽然只是皇子殿下而已,但是在姜澜的领地因为各种原因,逐渐变成大夏帝国在定岳山以西的一块飞地后,他的权力便不断地膨胀,现在的他至少是可以相当程度地无视来自神都的命令。 就好比......是一个国家的君主一般。 伴君如伴虎,高峰丰富的人生阅历使得他对这句话几乎是无师自通,他明白,在这位殿下的左右,必须做到小心翼翼,之前他便已经开始犹疑是否自己的一些言行已经得罪到了这位皇子殿下。 “我是说,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公子、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也许我会选择给目光所及的这些人,一些足够的帮助,以慰自己的良心。”姜澜轻轻地说道。 身旁的许凌偏了偏头,在这一路上,她因为姜澜这近乎冷漠的处理方法,已经史无前例地和他打了好几天的冷战——要知道,即使玛丽安娜的事情她也只是将一些负面情绪压在心底而已。 姜澜的眸子亮了起来:“但是,我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在这个高度上,我想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是有能力将他们的生活全部拉入正轨的,不管是我们一路上看到的,还是没有看到的。” 许凌抬起了头,这几天来第一次把目光聚焦到姜澜的头上,而高峰却依然皱眉不悦。 “现在让我来接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我们的物资也就足够他们吃上几天的饱饭而已。要彻底地根除这些,唯有将这块地域的局势变得足够稳定,而这,我相信我是可以做到的。 “不只是这里,整个大夏帝国,乃至整个已知世界,我对他们都有着足够的责任。”姜澜默默说道,“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高峰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出口问道:“殿下莫非是想当圣人先知么?” “圣人先知?”姜澜重复了这四个字,脸上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只有所谓的圣人先知,才会妄图拯救整个世界的苦难民众。”高峰已经撇开了之前内心一直在呼喊的“伴君如伴虎”,明明白白说出了心中所想,“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殿下,您有这样的自信,属下自然是鼎力支持,但是,仅仅为了遥远地方的人们,就可以无视这眼前的惨状了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问心 “我无意讨论哲学问题。”姜澜冷然看着高峰。 高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连忙低头道:“属下放肆了。” 姜澜默默点头,算是接受了高峰的低姿态,但是他的内心也不由彷徨起来。 从人生观来说,姜澜算是前世那个世界下流水线般教育出来的人,按前世的说法来说,是个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而这次穿越,虽然物质条件上出现了极大的倒退,但是从身份上来说,却让姜澜免去了所谓的个人奋斗和历史进程,直接一跃成为社会地位最高的存在。 如果没有大夏帝国堪称血腥的继承制度鞭策,姜澜恐怕真已经做好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妨做个富家翁”的准备了。 拯救这方世界受苦难的世人? 图兰城在姜澜穿越过去之后,民众的生活质量、乃至财富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还是在战乱时期完成的壮举,但单从动机来看,这不过是姜澜争夺那个皇位的筹码而已。 他并不是真心让图兰城发展、壮大的,这只不过是他终极目标中的一个衍生品罢了。 至少姜澜自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使沿途中看到了不少人间惨剧,也不过是心有触动而已,他的心态并没有发生真正的转变。 自利并不是什么贬义词,但这样一个自利者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大言不惭要拯救世人,真的不嫌害臊么? 内心挣扎间,一个冰凉光滑,葱白如玉的手轻轻抚在姜澜的双手上,把他从沉思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殿下,您还好吧?” 姜澜心下略感安慰,这是许凌数日间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之前总是爱答不理,搞得对此没有太多经验的姜澜非常头痛。 但正想惯常地说些“我没事”之类的话语,姜澜却突然瞥见了许凌一直随身携带,用以整理仪容的铜镜。 铜镜正对着姜澜,其上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张人的面孔。 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副典型南欧人的面孔,黑发黑瞳、鼻梁高挺,比这个世界异域化的“华夏人”面孔还要稍显立体一些,但最重要的是,即使在铜镜这般并不怎么真切的反射下,依然能看出极为难看的脸色。 “这是我吗?” 姜澜在穿越之后,极少看过此世自己的脸庞,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方世界并没有发明“镜子”这样的东西。 “相由心生”这种说法看来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姜澜刚穿越来之时,总觉得自己的脸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纨绔子弟气息,但现在虽然依然顶着同一张脸,但他却能奇妙地感到这张脸和前世那副截然不同面孔的相似性。 姜澜脸色逐渐地发白,这更加引起了许凌的担忧:“殿下,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澜摇了摇头,轻轻抚着许凌的金发,正要故作轻松说些什么,但此刻,马车不知为何,缓缓停了下来。 现在尚还是下午两三点钟,一般来说,马车并不会在这种时候停下来。这种不寻常的现象让三人都略微地紧张了起来。 高峰本能地握住了藏于腰间的佩刀,对姜澜说道:“殿下,我出去看看。” “小心。”姜澜并没有出言阻止。 高峰离开了车厢,过了一会,响起了高峰与车夫之间的对话。 “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循着战争开始之前的道路驱车行走,但似乎这里多出了一个卡口。” 听罢,姜澜也起身离开了车厢,看向了前方。 前面确实有一个类似卡口一般的东西,但是却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其上还配置了几个三三两两的卫兵,从人数上来说,姜澜这里近百号人,有着绝对的数量优势。 看起来,这些卫兵对于来路不明的姜澜等人,也显现出了非常大程度的紧张感。他们中甚至有人为此两股战战起来。 “去问问他们到底属于哪方势力,为什么要在这里。”姜澜随意地对他手下的一个卫兵发号施令。 但实际上,姜澜对眼前这些卫兵的来路已经有所猜测。 现在他已经进入了玛丽安娜实际控制的范围,而眼前这些卫兵虽然人数很少,但看得出是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正规军事训练的,装备方面也完全不像是山贼,几乎可以断定是正规的军队中抽调出来的士兵。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这些人就是效忠于玛丽安娜的军队了。 玛丽安娜如今所管控的范围,近乎相当于吕底亚灭国之前一半的国土,在泰西诸国的标准中也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国家了。如果这样一个政治势力没有维持边防体系能力的话,却是是贻笑大方的事情。 被派出去的卫兵很快地回来了。 “殿下,他们是第拉那女伯爵手下的军队,他们问我们是从何处而来,进入吕底亚王国的国土到底意欲何为。” 姜澜一怔,倒是有些感兴趣起来。 “玛丽安娜尚未登基,其下的军士都已经默认她是吕底亚的女王了么?”短短地吐槽了一下后,姜澜便下马,径直向那个关口走去。 卫兵们见此情景,也连忙跟上,并护在姜澜身前以防万一。 对面见此阵势,却是用吕底亚语大声呼喊。姜澜直到现在,也依然没有完全掌握这门语言,他只能依稀听到些威胁的话语,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他们的威胁显得软弱无力,似乎连他们本身都不怎么相信。 姜澜毫无防备地走到那些卫兵中一个看来是小头领的人身前,将玛丽安娜的请柬交给了似乎几欲逃走的这位小头领的手中。 小头领紧张地看了一眼,见姜澜并没有丝毫的敌意之后,他便松了口气,礼貌地对姜澜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将木栅栏移开,很轻松地便让他放行了。 “他在说什么?”姜澜随意地对身旁的高峰问道。 “原来是澜殿下,女王大人恭候您多时了。”高峰显露出一丝古怪之色,作为少有的见证过他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前长官对皇子殿下上下其手情景的人,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推论 姜澜为之一怔。 从单纯的身份上说,他在这场加冕典礼中绝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甚至于连被邀请的资格都不该有。 但是这个关口仅仅是第拉那联军——不,也许马上就要改名为吕底亚王国这个政治实体之中最为基层的部分。 而连同这部分,都貌似直接被玛丽安娜下达了最高的指令,这使得姜澜不得不犹疑起来。 并非是对玛丽安娜的不信任,但是姜澜与她相处很久,自然是知道这个与他一般年龄的少女,心思手腕可谓滴水不漏,也有着极为强大的执行力。 也许在某些方面她并不成熟,也不如她的父亲,但姜澜并不认为,仅仅因为他们两人之间这一层并没有公开的关系,就会调用大量在资源人力把这个无关紧要的命令传达到哪怕是基层组织里。 这并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所为,反而倒像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被恋爱蒙蔽了双眼的少女所为。 但若她真是什么恋爱中的少女,那便根本组织不起之前那声势浩大的政变了。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念头的话,这是对玛丽安娜本人的侮辱。姜澜这么想着。 就在姜澜的脑海中天人交战之际,几位守关口的卫兵们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些“贵客”的异常。 出于好心,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几位,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姜澜见状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麻烦你们了,我们很快就离开关口。” 姜澜上车后,马车很快地驶离了这个关口。待到与这个关口渐行渐远之后,一直闭嘴不言的姜澜才缓缓对高峰开口:“高峰统领,从这里,您能看出些什么?” 高峰摇摇头:“殿下,如今我心中所想,都不过是未经确定的猜测而已,现在说出来,恐怕会对您的判断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高峰不愿回答,姜澜也不好强求。 但在行驶不久之后,姜澜便有些察觉到,自从过了那个关口后,似乎外部的气氛都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似乎,这里并没有外面那般的混乱。 而时不时,姜澜也能发现类似巡逻队打扮的队列,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在维持治安。 “这些士兵见过血,上过战场,不是普通的治安部队。”高峰忽然出口说道,“之前在关口前的那些士兵也是,应该是老兵油子了。” “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殿下,”高峰恭敬说道,“只要您真正上过战场,在那里拿下过几条人命的话,自然就能看出来。” 高峰绝没有对姜澜有暗中嘲讽的意思,对于连说出这话的原主人都觉察不到的一些略微看低的意思,姜澜只能一笑置之了。 “也就是说,是凭感觉?” “是的。”高峰很简单地就承认了。 “我相信您的判断,在这方面,您比我专业许多。”姜澜并未因此而产生怀疑,“那么,能不能这样说:玛丽安娜小姐如今的兵力盈余,已经到了可以把正规部队中的一些抽调出来维护治安了?” 高峰听得一惊,细想之下,似乎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殿下英明。” 姜澜摆了摆手,虽然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上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但一些下属有时候的溜须拍马行为还是经常让姜澜有种掩面的冲动。 偏偏高峰是个从乡野中走出来的,并不懂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直球打击反而更能让姜澜有一种羞惭的感觉。 “这么说来,要么是新吕底亚王国这个政治实体已经没有太大的外患,要么就是玛丽安娜如今已经拥有了足够庞大的军队,乃至有余力把军队用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上去。”姜澜思考着,“更何况,这两种可能同时存在的几率,也并不是不存在......” 如今玛丽安娜的势力很明显已经没有了外患:西部是姜澜的管辖地,他可不会吃饱了撑的主动出击袭扰玛丽安娜的边界;东部是大夏帝国的核心领土,而两者不久前才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北方的阿瓦尔王国,已经在之前的军事行动中被夏皇打击得国力大损,即使对玛丽安娜有所敌视,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军事行动。 但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所谓互不侵犯条约,姜澜并不知道玛丽安娜做了什么程度的让步,但是这种条约本就是没什么约束效用的东西,根据姜澜的判断,也只是因为大夏帝国在东南方向的战事吃紧才与玛丽安娜签订了这种条约。 一旦大夏缓过劲来,这种互不侵犯条约也明显是需要双方的实力支撑的,虽然现在大夏在定岳关以西的领土尽失,要真正将这些土地夺回,需要耗费上极大的代价,但姜澜可不相信,自己那位被冠以“征服者”名号的便宜老爹,会甘心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早年征服整个山南半岛,但晚年昏聩,丢失了其中一半”之类的话。 而她的内部也应该是不稳的,神圣殿堂援军走后,按姜澜的想法,联军内部的势力原本的平衡会逐渐失衡,作为外来人的瓦伦西亚援军话语权会更大,他们与玛丽安娜之间虽然一时半会是实际上的盟友,但他们的状态很快就会走向天然的对立 换言之,玛丽安娜虽然看起来一时间安全无虞,但很明显内部、外部都有非常不稳定的因素,这种情况下居然把有着作战经验的部队分散开去各地维持治安,姜澜能给出的解释,只有两种。 首先,这两种解释的大前提是,玛丽安娜对于被征服地区的秩序显得极为看重,才会花费正规军的兵力去大力维持治安,至少肯定的是,她对新近征服的土地,并没有如她的父亲一般,在征服之后,留下一些本土的吕底亚望族代管了事,她似乎是想要真正地掌控这方地区。 而在大前提定下的基础上,姜澜能给出两个可能的假设。 其一,就是玛丽安娜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材,她舍本逐末,放弃了政权内部的主导权,而将自己能控制的军力分散开来,只为了所谓的“长远考虑”。 其二,便是玛丽安娜如今真的有了余力,即使这么多兵力分出,她依然有稳定住内部局势与在关键关隘布防的能力。 出于对玛丽安娜的了解,姜澜第一时间否决了第一种可能。 那么,就还剩下...... 姜澜此刻心中一动,对高峰问道:“高峰统领,我记得您前段时间经常和罗伏将军一起对玛丽安娜小姐与神圣殿堂援军的战争过程进行过研究?” “殿下忽然说起这些,是有什么想法么?”高峰疑惑问道。 “并不是......我只是想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姜澜偏头想了想,“那次神圣殿堂六千军队被全歼的时候,玛丽安娜小姐一方的主力,是什么构成的?” “构成?您指的是......”高峰依然很小心地问道。 “我是说。”姜澜气息变得有些缓慢,“那支军队中瓦伦西亚援军,占了多少的比例?” “如果刘枫都统提供的情报无误的话,玛丽安娜小姐一方参战的总兵力是两万,在这其中我并没有听说有瓦伦西亚援军参与。” “果然......” 高峰并没有特别的惊讶。 姜澜作为一个领导者,并没有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而是在很多方面都完全放权给了专业人士——即使军事上也不例外。 当然,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姜澜对这方面的东西近乎处于完全不明白的程度,对于这个所知不多也属于正常之事。 “殿下有什么发现么?” “玛丽安娜小姐,扩军过了?”姜澜轻声问道。 高峰点头道:“很明显。在那位伯爵大人手下第拉那本土军队只有堪堪一万人,这还是尽数征召了第拉那伯国的成年男性才达到了这种程度,而现在,玛丽安娜小姐已经可以拿出两万以上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呼......”姜澜长出一口气,又忽有所感,“我记得,那位伯爵大人进攻提阿要塞的时候,倾全军之力也只有堪堪四万人,这还是算上神圣殿堂援军和瓦伦西亚援军的情况。” “事实就是,在玛丽安娜小姐入主第拉那联军后,掌控在那位小姐手里的军队,才膨胀到现在这个样子。”高峰默默说道,对于这些,他一直都有所关注,而他与刘枫由于有一个共同的内敌罗伏,两人关系也还不错,所以刘枫也经常乐于与高峰说上这些。 “才两个月啊......”姜澜这么感慨。 距离玛丽安娜被姜澜释放,作为一个内部不安定的楔子放到第拉那联军之中,才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间,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姜澜所预料的那般发展,除了玛丽安娜这近乎不科学的扩军方式。 与神圣殿堂联军交战,打到全歼的战果,即使玛丽安娜一方占据着数量的优势,但这至少意味着,这两万人是有着足够军事素养和能够配备及格装备的、有战斗力的军队。 “殿下,这应该算是意料之中之事。”一向波澜不惊的高峰脸上也出现了一些波动,“希望殿下不要忘记,我义勇兵是如何从零发展到现在的。” 姜澜默然无语。 义勇兵最开始确实是由玛丽安娜在很短的时间里训练出来的有生力量,可以这么说,从姜澜后续的观察看来,义勇兵和派遣军在战斗力上最大的差别,恐怕就是装备上的差距了,其余的,至少姜澜这个外行看来,并没有过大的差距。 “并不是属下对自己的嫡系有所偏袒。”高峰浑厚的声音萦绕在姜澜的耳边,“但我敢于夸下海口,单纯从兵员素质来说,我义勇兵和派遣军的实力相差无几。” 这是来自专业人士的判断,和姜澜自己的推测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这,是玛丽安娜小姐在我西云镇时,两个月留下的成果。” 姜澜暗自揣度起来。 义勇兵发展如此迅猛,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其中最大的客观原因是当时战云密布,很多乡野农夫听到风声,不想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便有很多逃难到了西云镇,他们如当时的高峰一般,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属于社会不稳定的因素。 而此时姜澜给出了衣食乃至足额的军饷,自然有很多本就有着力气的农民踊跃参军。 那这两个月,玛丽安娜有没有这样的条件呢? 这么一想,姜澜便更加说不出话了。 很多平时遵纪守法的普通民众尚且有很多落草为寇,那么一旦他们有了追随如今领主的机会,成为领主新建军队之中的一份子,他们会选择继续饿肚子、占山为王还是为新领主效力呢? 凡是有着足够智力水平的成年男子,恐怕都会做出他们认为绝对正确的选择吧! “不论如何,两万以上的足量军队。”姜澜想到了刘枫从神都的眼线中传来的讯息,“这足以让玛丽安娜在自己统领的势力中有着足够的说话分量了。” 这样的话,她投靠至圣堂,并且解除与瓦伦西亚王国的婚约,即使造成了瓦伦西亚援军的不满,他们恐怕也只能干瞪眼了吧? 姜澜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原本在他的脑海中纯属完全的谣言,丝毫可能性都没有的传言此刻真实性却忽然一下子增大了起来。 看来,自己为大夏帝国送去了一个极为难缠的敌人,也说不定。姜澜心中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半点的后悔。 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己的利益为核心,而他在此次事件中确实濯取了不少实际上的利益。 穿越者的身份随之带来的,是他对这个国度的疏离感,姜澜有一种感觉,即使他成为了这个国度最有权势的统治者,这种疏离感恐怕都会一直存在下去。 但是,不管如何,在越过那个看似是摆设一般的卡口之后,姜澜也陡然发现,这里的山贼盗匪确实少了不少,整个车队行驶的速度也不断地增快,终于,在数日后,姜澜等人便来到了提阿要塞之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提阿 从姜澜的视角看来,提阿要塞说是要塞,但完全不是后世的那种传统的要塞。 它的确拥有高耸的城墙、极深的护城河,乃至于地形都是非常典型的为三缺一式的地形。 但是其该城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显得极为朴实。 它的高度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是形状却是非常典型的圆形。姜澜可以预料到,在火炮尚未出现的年代,这堵城墙曾经成功地抵御了不少试图将它征服的敌人们,但是在大夏工匠发明出火炮之后,它的战绩却是有些惨不忍睹。 说是惨不忍睹,倒也不尽然,在新的时代,它确实被轻松攻破过两次,但这两次都是由同一人:大夏帝国的绝世猛将韩兴和泰西诸国几百年一出的军事奇才乔治.克里斯蒂亚诺伯爵所攻破的。硬要找原因的话,也许这两次面对的对手也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这个要塞即将被时代所淘汰。这是姜澜第一眼见到这堵城墙时的所思所想,当然,他并不会不识趣地将这种想法说出来。 看起来,见识过西云镇的残疾棱堡体系的玛丽安娜也有类似的想法,她即使将此处作为了她的政权所活动的政治中心,却并没有选择将这堵城墙上存在的一个缺口堵住,连同克鲁耶时期的填补工作都停了下来。这个缺口被玛丽安娜修缮了一下形状,反而成为了各路游历者和商贾们穿梭而过的捷径。 姜澜稍微地看了一眼,便不再心生波澜,转而对车夫说道:“就从那个洞口进去吧!” 此时,许凌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一般,拉起车中的帘子,不断地张望着过往的人群。 “怎么了?”姜澜敏锐地察觉到了许凌的异状,轻声问道。 “大概六七年前,我曾经到过这个地方。”许凌眨了眨眼睛,从她的表情来看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那个时候这里的人并没有现在这般多。” 姜澜了然,六七年前......恐怕是许凌被奴隶商人转卖到图兰城之时发生的事情,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确实,提阿要塞作为“要塞”,正常来说是不应该有太多的人烟的,而大夏本土人虽然这几年由于各种原因迁往定岳山以西的特别多,但他们大都走的是海路,陆路上,唯一的提阿——定岳关走廊,长期以来都是军事重地,允许通行的人数有限。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只是玛丽安娜这边,连大夏帝国的定岳关这边似乎也放松了不少的限制,不然姜澜根本无法解释这些商贾们到底要把货物运往何方。 这一切,使得提阿要塞迅速地繁荣了起来。 姜澜虽然迅速地推理出了这些,但是这样一来,显得大夏帝国的让步更加多了。 这使得姜澜不得不认真开始考虑一个问题:玛丽安娜到底给自己那便宜老爹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够让他让步到这种地步? 思考间,姜澜却发现车队在洞口处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人给拦住了。 然后,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因为用的是吕底亚语,所以姜澜听得并不是特别真切。 “他在说什么?”姜澜拉开帘子,对坐在战马上的高峰问道。 “提阿城有规定,在女王殿下加冕大典期间,所有超过百人以上的队伍,都必须经过登记才允许入城。”高峰随口答道,“属下去看一看。” 说完,他便下了马与那个发声的卫兵交涉了起来。 “只是登记么?”姜澜有些诧异,在他看来加冕大典这种仪式,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应该严格控制流入人口以防万一的,怎么玛丽安娜还有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 看起来,确实只是象征性地做一下登记,顺便将他们佩带的一些兵器没收——按他们的说法,是代为保管,在他们出城之后便会归还。之后,他们便随意地把姜澜一行放行了。 “有些不对。”高峰在离那些卫兵足够远之后,小声地对姜澜说道。 “怎么?”姜澜并没有发现有任何违和的情况,但为此他还是上了些心。 “那个卫兵的吕底亚语说得非常生涩。”许凌在一旁说道,“我并不是以吕底亚语为母语的人,但是至少在我看来,我至少比那个家伙说得流利多了。” 姜澜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他们并不是吕底亚人?” “在这种地方充当卫兵的、非吕底亚人,难道是......”姜澜有了定论,“瓦伦西亚援军?” “大概率是吧。”高峰冷静道。 虽然说,瓦伦西亚援军直到现在都应该是玛丽安娜需要依靠的极为重要的军事力量,出现在提阿城内,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但不论是姜澜,还是高峰,都本能地感觉到了某些问题,现在他们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但是很多时候,人本身的感觉要比精密计算后得出的结论更加可靠。 所以,他们也开始小心了起来。 进城之后,按着请柬中给的地图,姜澜一行逐渐走到了提阿要塞的最中央,也是曾经的大夏西路军统帅部,如今提阿城的居民称为“王宫”的地方。 “这是西路军曾经的最高统帅部?”姜澜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算得上城中城的城堡,他自认为把它当作宫殿都显得有些寒酸了。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高峰的语速缓慢,而且卡顿。 姜澜此行带来的人都不是正统的大夏人,对于此处的了解也并不多,自然不好妄下定论。 姜澜只是驻足在“王宫”外站了一会,“王宫”之中便有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老者,带着几个卫兵前来“迎接”,脸上略显紧张之色。 这倒也难怪,姜澜一行近百号人,虽然如今都身着便衣,但看得出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有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会引起他们的紧张。 “请问,诸位是?” 姜澜也不惊慌,对那位明显是为首的老者微微鞠躬,轻笑道:“在下大夏帝国第二十二皇子姜澜,应第拉那女伯爵大人的邀请,特来参加玛丽安娜小姐的加冕典礼。”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人力 长袍老者的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随即极为热情地说道:“原来是大夏的皇子殿下,我们吕底亚王国与大夏乃是传统友邦了,快快有请。” 此话乍一听显得极为弱智,短短一句话槽点过多乃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吐起。 但姜澜明白,能在这种场合占有一席之地的都称得上人精中的人精,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不管表面看再怎么不合逻辑、乃至显得低能,都必然会存在一些内在的意思。 姜澜一时间思绪万千,但不管如何,这种不知是阴阳怪气还是有着其他意思的话语,在这种场合下停下来细细揣摩反而说不定落了下乘。 姜澜权当作这位长袍老人是真的热情好客,装傻充愣起来,就当完全没有听出其中某些潜藏的意思,做出了一些一年来潜移默化学到的一些吕底亚人的礼仪,小幅度地弯腰说道:“能够参加女伯爵大人的加冕礼,在下感激不尽。” 老人的笑容使得他的双眼眯成了一道缝,他的右手挥向一边:“殿下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在下能够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这边请。” 姜澜看着那边的一个建筑,这“王宫”可比姜澜实际控制的几座城市中的行宫要气派上不少,其内还有许多原本不知作何用途的建筑物。 建筑之外,是非常常见的军队风格,显得简洁干练,乃至有一种肃杀感。只是让人感到疑惑的是,这栋建筑与附近其他的建筑一样,占地面积都大到了某种程度。 看姜澜对这栋建筑起了些许兴趣的表情,老者也笑呵呵地做起了导航:“这是我吕底亚王国300年前建造的军事设施,原本单纯作为屯兵场所用,但几百年下来,却逐渐变成了提阿要塞的军官们的享乐之地。而其内原本的让驻扎在提阿城的精锐士兵提供休憩场所的功能也替换成了军官们金屋藏娇的地方,即使这最近二十年来也是如此。” 老者大有深意的话语让姜澜经不住扬了扬眉毛,看起来,似乎这些玛丽安娜的臣民想要继承的并不只是“吕底亚”这个名字,她、或者说他们甚至想要继承那些厚重的历史,将自己作为吕底亚帝国的正统继承者一般。 “冒昧问一下。”姜澜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随意说道,“阁下在女伯爵大人的麾下,从事什么职务呢?” 老者眼神一凝,收起了虚伪的笑容正色答道:“在下从前代伯爵乔治一世开始,便是第拉那伯国的总管,在如今的吕底亚王国,依然如是。” 姜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特别地刁难这个老人,只是任由他带自己进入了那栋建筑内。 果然如姜澜所料,虽然外面的结构很像是军营,但内部却显得奢华异常,各种不知从何地掳掠而来的艺术品陈列在此,以姜澜浅薄的眼光,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旧吕底亚帝国中晚期的艺术风格。 那些附庸风雅的军官们——不管是大夏的西路军还是更久远年代前的,似乎艺术上的造诣比他们的老本行都要练达上不少,使得姜澜不由啧啧称奇。 姜澜的态度似乎让老人非常满意:“在我们之前的那任主人仓皇撤离此处后,我们曾经彻底搜查过这个地方。” “哦?那居然没将这些艺术品收走么?”姜澜适时地露出了好奇之色。 “女王殿下已经决意将提阿城作为我吕底亚王国新的首都了,自然不会做出这样耗时耗力的事情——总之这些建筑也会在新的王宫之内,而它们并没有让这个王宫附上任何的阴霾。”老者耐心说道。 姜澜表示理解。 “不过,在数月前,这里尚还不是现在这样。”老者玩味说道。 “还不是?那是怎样的?”不管如何,这位老者都成功地勾起了姜澜的兴趣,他此时脸上刻着的好奇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了一分假戏真做的意味。 “自然是......”老者咳嗽了两声,随后便组织出了一句话来,“殿下,我之前说过,这里是金屋藏娇之地,而那些军官们玩的花样,显然也是比较多的。” 作为在场唯一的一个女性,许凌此时已经羞红了脸,而姜澜却有些兴趣缺缺了。 他对猎奇之物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他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周遭的建筑风格、环境怎么说都称不上是声色犬马之地,除了必要的一些卧房以外,巨大的外厅倒反而像个后世的博物馆。它的文化气息极为浓重,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厚重的历史感。 “不管如何,你们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后,又重新修葺了这些地方是么?” “殿下真是慧眼识珠。”老者淡笑道,“女王殿下召集了一大批独具匠心的吕底亚匠人们,将这些建筑进行了极为彻底的改造,将整个建筑的风格彻底地扭转了过来,而那些原本就贮藏于此,称得上是‘暴殄天物’的艺术品也与此交相辉映,真正散发出了属于他们的光芒。” 他并没有任何的夸大。姜澜这么想着,事实确实如此,他第一时间进入这里,倒还一时奇怪那些骄奢淫逸的腐败军官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艺术素养了。 只不过,谈笑间,姜澜似乎又感觉到这位老人似乎在传递什么特别的信息。 从一些史料乃至现实经历中,姜澜可以看出,晚期的吕底亚帝国,虽然国力衰退,但艺术水准却是有目共睹的,不管是石雕、绘画还是诗歌小说都站在世界的最前端,但是吕底亚灭国战争之后,这些有着艺术审美能力的旧吕底亚人却普遍对大夏有着极深的仇视态度。 或远走泰西诸国,或干脆封笔封刀。总之,大夏并没有收获到太多来自吕底亚帝国的艺术底蕴。 而从这些建筑快速的风格转换来看,那些旧吕底亚的匠人们似乎对于效忠玛丽安娜这位所谓“吕底亚王国的女王”很是上心,乃至纷纷出山为她服务。 姜澜又不禁想到,这些人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呢?比如说工匠、冒险者乃至炼金术士,这些对故国仍有怀念之人,会认这“新吕底亚王国”的账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赴宴 让姜澜感到沮丧的是,这个答案,至少在他感觉中,是肯定的。 就如同那位邬瑞大师一样,如果那位伯爵大人的态度与自己相同,对他都有着足够的重视和尊敬,那么他会选择为自己效力么? 更不用说,当时的自己好歹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而那位前代伯爵不过是朝不保夕的小政权而已。 从后续的接触来看,邬瑞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是否在做决断之时把这些现实因素加入判断中,这个答案也是几乎确定的。 而邬瑞事实上已经是旧帝国情节比较少的人了。 大夏帝国接手整个山南半岛——这个吕底亚人世代居住的核心地带后,虽然吕底亚民众的生活质量相比之前混乱不堪的吕底亚帝国晚期要安稳上一些,但是不论是社会地位还是政治地位,都迎来了历史上的最低谷。对于新移民进来的大夏本土移民们,他们也只能卑躬屈膝。 这样的情况下,吕底亚帝国从一个被唾弃——乃至最后一定程度上被自己的人民灭亡的政权,从一个具体的腐朽政治实体,升华成了一个文化上的符号。 他们所向往的绝不是晚期,那个在强敌环伺下还要不断内斗的腐烂身体,而是那个敢于对抗泰西诸国事实上的主人、并一度接近恢复泰西帝国疆域的庞大帝国。 大夏帝国无法战胜一个已经灭亡数百年的国家。 于是,帝国灭亡没有几年,各种吕底亚的复国组织蜂拥而起。而其中,位于原本社会中上层的炼金术士、工匠们更是其中最为激进之人,除了思想上,他们在实际中的社会地位也与吕底亚帝国时期产生了大幅度的后退。他们对大夏的敌视更加上了一层现实原因。 凡此种种,都使得那位伯爵大人以“重建吕底亚人自己的国家”为口号时,整个山南半岛的吕底亚人群起响应,各种原本潜藏在地下瑟瑟发抖的复国组织一时间全部互相串联,并不断地做出各种在后世都可以被称为“kb袭击”的动作来。 虽然帝国不至于因为这种东西而被颠覆,但不管如何,他们还是给战局造成了极多的影响,还有一些位于山南半岛以西的城市是在复国组织的煽动下直接被控制之、几乎完好无损地投诚给第拉那联军的。 而这也是整个战争期间,大夏帝国的兵力运输如此缓慢的原因之一,他们还需要处理这些烦人的苍蝇们。 姜澜再度看向老者,这位老者将他的思绪引导到这种地方,明显就是一种示威。 这没有第拉那区域的第拉那伯国也好,新生的吕底亚王国也罢,虽然国土受到了战火的摧残,但如今民心向背,纵然军力远不如大夏帝国,但也不是你大夏抬手可灭的。 这应该是这位老者的潜台词。 姜澜知道,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装傻充楞,当作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便可,便很快挤出了一丝笑容:“老先生,我们长途跋涉,也是有一些累了,我看距离加冕大典还有好几日,今天我们便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明天再参观这吕底亚王国的新都也不迟。” 老者没有想到姜澜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只能同样将已经有些疲惫的脸部肌肉调动起来,构成一个完美的笑容:“既然如此,老夫也就不多打扰了——不过,两日后,女王殿下将会组织一场聚会,与各位应邀而来的来宾们,请殿下务必要到这王宫的主殿之中,不然,这可能会视作对我国的无礼行为。” “我能把最后一句话视作对国际友人的威胁么?” “您如何理解,全看自己。”老者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殿下既然不愿意老夫久留,那我也不好丢人现眼了,只能预祝殿下玩得愉快了。” 还未等姜澜做出任何的回应,老人便步履很轻地离开了此处。 这间堪称华贵的建筑,即使是单纯的内部面积都显得惊人,足以容纳姜澜这近百人的队伍稍作休整。 姜澜将自己的部下安顿好之后,不动声色地看向许凌和高峰两人。 “怎么看?”姜澜问道。 许凌甚少被姜澜征求意见,这个时候反倒有些怯场,倒是高峰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他都尚还没有证明自己的确是玛丽安娜小姐的人,还能怎么看呢?” “单纯能够出现在这所谓的‘王宫’中,就已经证明了其身份吧?” 高峰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据我所知,虽然玛丽安娜小姐已经稳住了局面,但是尚还不能说她阵营中的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不论如何,当初她判断失误,选择离开第拉那伯国并为殿下效力一段时间,并在接下来因为这个原因而导致殿下阻滞了他们的战略行动很久,这段经历我想不管怎么说,都会让她在内部的威望大减,以至于玛丽安娜小姐发动政变,将那位名叫‘克鲁耶’的人拉下伯爵的位置,我都感到非常惊讶。 “而即使如此,就算这位‘总管大人’一直都是前代伯爵的左膀右臂,也不能断定他是否依然效忠于玛丽安娜小姐——他也有可能是对小姐不满的一份子。” “看来您确实在那之后一直关注她的动向。”姜澜淡然道。 高峰面色一变,又苦笑说道:“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姜澜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许凌,随即说道:“没必要谈论这种话题了,这位老者是不是玛丽安娜小姐的人,并不是很重要。我在意的,是接下来那所谓的聚会。” “殿下您真的要去参加那所谓的聚会?”许凌细小的声音传来。 姜澜眨了眨眼睛,正色道:“是的。” “会不会有危险?”许凌之前也听出了那位老人最后一句话的威胁之意,有些担心。 “如果有危险的话,现在就有危险了。”姜澜耸了耸肩,“毕竟当我选择赴约的时候,在进入这座提阿要塞之时,我其实已经将性命全部交付给了这个政权的实际领导人,那个人要杀要剐,都已经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了。 “总之,那个聚会可能真的只是聚会而已——到时候把我带来的最好的礼服穿上,毫无顾忌地参加就是了。” 高峰已经敏锐感觉道了姜澜话语中微妙的称呼变化,他只是暧昧地称呼了一声“这个政权的实际领导人”,这足以让他浮想联翩起来。 “可是就算他是那个玛丽安娜小姐的人,也不能保证对殿下您没有丝毫不利的意思吧?”许凌明显对玛丽安娜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是的,有这个可能。”姜澜皱了皱眉头,“不过这更加不重要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所有的要素都已经点透,许凌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姜澜的决策——她本就没有足够的权力去影响姜澜。 而高峰更是如此,他对这位殿下从来都只有尊敬,与他对那位对他有极大恩情的少女也是如此。 于是在两日后,姜澜等人闷头睡了两个大觉,将自己的精力完全补足时,位于主殿的聚会,也在当天傍晚开始举行。 姜澜为这次的典礼,特意地让属下赶制了一件前吕底亚帝国时期的贵族式的服饰,上方是类似军装的样式——这个时代的军装为了体现特点以及增加凝聚力,大都显得极为华丽和显眼。 下半身则是量身定制的紧身裤,这种从后世来看极端不健康的衣着让姜澜也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让位于现实上的需要。 虽然姜澜有考虑过直接披上自己已经穿惯的那些大夏王族的服饰,但是在这种所谓“吕底亚王国女王的加冕礼”前后,这种服饰穿出去,说不定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一般的政治事件,出于这种考虑,姜澜还是选择了吕底亚式的装饰。 不得不说,这副身体的前主人虽然根据周围人们的印象,极为顽劣和无能,但让人意外的是,他却有着一副经过打扮后显得很是养眼的外貌以及足够匀称的身材。 大夏帝国那总宽松的衣着完全不能体现出来,但一旦换上吕底亚式的衣物后,却是非常的合适,姜澜默默看着铜镜之中那个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双颊。 而作为同行者,许凌的穿着更加麻烦。 虽然姜澜早先有所准备,但他还式低估了吕底亚贵族女性装饰的难度,这种衣着的样式极为复杂,以至于甚至不能单纯用自己的能力就能成功穿上,需要左右仆从们的辅助,并佐以很长时间才可以。 对于必要的左右仆从......姜澜一行上为了尽量地削减人员,并增加足够的战斗力以保证穿越他的领地和玛丽安娜领地之间的危险地带,带上的人员都是龙精虎猛的百战精英,哪有什么左右的女仆从? 无奈之下,姜澜只得自己上手,为她宽衣解带,并想尽办法让这套吕底亚式的礼裙附着在许凌的身上。 整整弄了一下午,两人才堪堪将这套礼裙穿上,以至于在宴会开始前,姜澜便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 “你们就先留在这里,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姜澜对高峰和身后的护卫们嘱托着,但他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殿下......”高峰尚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他本能般地伸出手后,又将手缩了回来。 由于为许凌穿衣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姜澜都已经有些迟到了,两人到场之时,原本只作为玛丽安娜办公面客的主殿,此时已经是人声鼎沸。 那位老人看到姜澜前来,便热情之极地呼唤道:“这位殿下,来这里。” 姜澜皱了皱眉头,便跟随着他的脚步。 此时,他发现,这主殿之中虽然人数很多,但是隐隐间似乎分成了两股人群,这两股人群只是在自己的群体间热切地交谈,而对彼此之间的联系则显得极为冷淡。 “殿下,今日我们邀请的人之中,有将近一半都是大夏帝国派遣来的外交人员,您自然也在内。”老者说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姜澜问道,“难道您觉得,我并不知道?” “我没记错的话,殿下与大夏本土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将近半年了吧?”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样的话,对于此处的情况不甚了解,算是正常之事。” 姜澜内心正复杂难明地咀嚼着此话,却听到有人用华夏语对他热情之极地喊道:“澜皇弟!真是很久不见了!” 姜澜心中一惊,能称他为“皇弟”的人,显然只有大夏真正的皇族。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大夏皇子在这个殿堂内么?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面孔上与姜澜有三分相像,但总的来说,在姜澜的标准中,那个与自己的年纪相差仿佛的青年人,与姜澜相比更像是前世东亚人的面孔。 来人看姜澜愕然的样子,也丝毫不管,很快凑上前去,放声大笑道:“澜皇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六哥姜留啊?” 姜留?姜澜的脑子飞快地运转,总算是在短时间内搜集出了有关他的所有信息。 姜留,大夏帝国六皇子,据说心思缜密,虽然不如最耀眼的姜历那般存在感高,但也颇得皇帝陛下赏识。 “是六皇兄啊!”姜澜也拍了拍脑袋,热切说道,“皇兄怎么来这里了,我记得您的领地不是在墨海那边的本都区域么?” “数月前我便被父皇召回,现在我在神都辅佐父皇。”姜留笑道。 虽然这位六哥对自己的态度热情异常,但姜澜却隐隐有了一层警惕。 他一直明白,大夏诸皇子绝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关系,倒算得上不死不休的仇敌。 与其他国度不同,如泰西诸国,那些国家的王子们就算是对抗,也不过是暗地里的、隐性的,但是在大夏,这种对抗却是公开化的。 “若不是礼皇弟数月前回到神都,我还不知道澜皇弟你背地里搞出了如此之大的动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婚约者 “礼皇兄回神都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姜澜虽然对姜留的警惕不减,但对事不对人,他对姜留所透露出的一些信息有了一丝兴趣。 “五个月之前,礼皇弟几乎是用逃窜的速度,在定岳山以西与反叛军......吕底亚军展开死亡竞赛,最终先于他们抵达了彼时还在外面手中的提阿城,然后不断辗转,抵达了神都向父皇寻求庇护了。”姜留毫不在意地说道。 反叛军、吕底亚军应该都是神都方面对第拉那联军的称呼,两种称呼随帝国与吕底亚王国的外交关系而决定。 不过在这种场合,姜留这种说漏嘴的行为反倒显得非常刻意,以至于另外一个群体中有不少人都侧目而视,为之皱眉。 姜澜倒是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明白,戍边的皇子请求皇帝陛下的庇护,在大夏帝国只有一层意思,即这位皇子殿下被赐予的领地在其任期内全数被敌国占领,而皇子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仓皇逃回神都,也就意味着他已经主动放弃了皇位继承权,接下来只能祈祷自己的父皇长命百岁、甚至于死在自己后面了。 不然一旦兄弟即位,等待他的只有暗无天日的拘禁或者凄惨的死亡了。 当然,这和姜留这种被主动召回的皇子不同,姜留这样的人,明显算是当世皇帝的心头肉,在神都辅佐皇帝陛下,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也意味着在神都的巨量政治资本。 说得直白点,若是皇帝陛下突然驾崩,地理意义上离皇帝宝座最近的姜留,几乎就可以锁定这个位置,并控制住大夏最为精锐的禁卫军了。 “我说当时皇兄怎么忽然不告而别,原来居然是去神都了。”姜澜半真半假地恍然大悟道。 “礼皇弟到神都之后,还专门来找过我。”姜留喟然叹道,“他先是对我进行了一番示好,然后......破口大骂了皇弟您将近半个小时。”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姜澜简略地说道,但他对于那“破口大骂”的环节并没有太大兴趣,那位名叫姜礼的、漂亮地不像是男性的皇兄,在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就有些不太对付,变成这个样子实属正常。 只不过......对姜留进行示好?莫不是说,在这位姜礼的眼中,姜留继承皇位的可能还要稍微大一些,为了日后自己衣食无忧,姜礼才第一时间讨好起这位皇兄? 大夏诸皇子中如今名头最为响亮的,显然是有当年韩兴风范、屡次以少击多对抗安息帝国雄主的姜厉,在很多人眼中他才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而眼前这位姜留虽然也经常与姜历、还有一位姜禾并称,但是名号远不如那位在尸山血海之中杀伐的九皇子来的响亮,以至于没多少人知道这位皇子有过什么出彩的事迹。 一时间,姜澜对这位笑容可掬的皇兄警惕性又强了几分。 “当时礼皇兄向我寻求过帮助,若是当时他肯放下一些身段,过不了多久红河城又能回到我们手中的。”姜澜假惺惺地叹息道。 姜留此时却没有继续和他客套下去,换上了一副严厉的表情道:“澜皇弟,虽然胸有城府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是好事。但是太过做作,却不是一个强势君主应该做的了。” 姜澜也卸下伪装,沉静道:“皇兄莫非,是在对我说教么?” “是又如何?”姜留冷笑道。 眼看双方就要图穷匕见起来,大夏一方一个姜澜并不认识的青年男子站出来和煦地笑道:“两位殿下,今日正是大好的日子,至少现在,还是先放下争执,先共同享受这良辰美景吧!” 姜澜虽然并不认识这个青年,但是见不可一世的姜留在听到这位青年的话之后,竟脸色一变,沉默了起来,当即也稍微收敛了一些。 “话说回来,澜皇弟,我倒是真没有想到您也来参加这加冕典礼了。”姜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想要从姜澜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姜澜不为所动:“彼此彼此,我竟也没有想到我大夏神都居然也派遣了一位正在父皇身边受宠的皇子。若是真在这里遭遇了什么不测,我大夏在这里竟有可能直接失去两位皇子!” 姜留和姜澜兄弟二人此刻倒是很默契地笑了起来,而吕底亚一方听懂他们谈话的,此刻倒是呼吸一滞,莫名紧张起来。 而姜留却有些暗暗失望,对于姜澜的到来,他却是毫无准备。 他本人是以大夏帝国官方来使的身份接受邀请的,作为夏皇明面上最为宠爱的皇子,他自然也配得上这个身份。 但是他这位皇弟,他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与这加冕典礼上的任何人有什么实际上的联系么? 在这为期半年的战争之中,不仅是神都那方的讯息被完全阻隔,姜澜这边也没有多少通往神都的信息渠道,所以事实上神都方面只知道第拉那联军的大后方还有一个名叫“姜澜”的皇子依然在坚持抵抗,其他的,是一概不知的。 玛丽安娜被姜澜囚禁半年这个消息,神都方面自然也不知道,从他们的视角看,这位玛丽安娜简直就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一般,三下五除二地将克鲁耶赶下台后便成为第拉那联军这个政治实体新的主人。 姜留不管再如何神机妙算,也算不出姜澜居然和现在这位吕底亚的女王有过不小的交集。 对于自己不确定的东西,姜留是本能地感到厌恶的,也因为这种不确定性,他也对这位对自己地位基本没什么威胁的皇弟,有了一丁点的另眼相看。 就在大夏和吕底亚双方都两股战战,生怕这两位皇子殿下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之时,整个主殿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姜澜与姜留不约而同向前方望去,却见前方的一个高台之上,一个美丽的少女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翩然而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或热切、或期待、或冷漠地聚集到了那一点上。 好像又瘦了一些。姜澜略微地用肉眼测量了一下,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姜澜见过玛丽安娜所穿的这身纹饰极为复杂的衣着,他在查阅吕底亚帝国历史时,曾经看到过,早期的吕底亚皇族所穿着的就是这样的样式。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样式已经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玛丽安娜如今身着一副十字形的外衣,整个外衣通体染成了紫色,其上有着被精心缝制的古典纹饰,似乎是用金线制成的。而在一些关键的部位,也很适时地妆点上了一些珍珠、宝石,在不破坏整体美感的同时,又增添了一分华丽。 玛丽安娜身材姣好,非常适合这种贴着身体的服饰,配上首饰、妆容,确实能将整个主殿妆点地熠熠生辉,但是在场的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另外一层意思。 这位如今还只能算是第拉那女伯爵的少女,确实想要以吕底亚王国的名号、以及吕底亚人的方式治理她的领地。 姜留虽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但他此刻却用一种明显是评判异性的眼光看待起这位几日后即将被加冕为王的女孩来:“还真是让我紧张啊,我本还以为父皇要我娶的,是一个膀大腰圆、身长八尺、抡着长刀冲杀战场的男人婆呢!” 姜澜默然看了他一眼。 姜留一向对姜澜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他也知道这位最近确实做出来一番事业的皇弟对自己有着很深的戒备,但此时,他却有些重视了起来。 因为在姜澜方才的眼神之中,他第一次读出了敌意。 他的嘴角勾勒出愉悦的笑容,悄悄凑近了姜澜,低声说道:“皇弟您莫非还以为您依然有机会继承皇位么?” 姜澜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有些打鼓,他不知道这位皇兄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对他说这些话。 “皇弟,这一次联姻,父皇选择了我,也不过是让我与姜留、姜禾等人的差距拉开了,对您来说,应该是半点坏处,或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姜留低语着,又恶趣味地补充道,“如果皇弟您理智一点的话,最好还是跪下来向我宣誓效忠,并且用尽你浑身的解数取悦于我,这样子说不定日后我会稍微地饶你一条性命、抑或是在为皇弟您送终之时,稍微地减轻一点您的痛苦了。” 姜澜不为所动,这位皇子看起来似乎误会了什么,虽然心中不爽,但此时对他来说,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此刻的主殿灯火通明,台上的少女此时开始了宴会之前例行的即兴演讲,但看起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连语调都有一些机械和做作。 吕底亚一方的官员们都对此感到有些错愕。 虽然一直以来他们都只能对着幕布听从这位实际统治者的御令,也正因如此即使是他们都对少女的美貌而惊叹,但是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向显得极为睿智和果断。他们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声音的主人竟是这么正常的一个花季少女。 台上的少女神情紧张地来回看着下面,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当她的目光与姜澜对上之时,忽然欣喜了起来,她立刻停下了让人昏昏欲睡的演讲,连忙走下台去,向姜澜所在的方向而来。 她的这一身礼节性场合才能穿出来的衣服确实在实用性上有着巨大的问题,玛丽安娜并不是什么久居闺中之人,但是步履依然有些艰难和缓慢。 两旁的女仆从们见状也赶紧在左右搀扶其玛丽安娜来。 在众人奇怪目光的注视下,玛丽安娜走到了姜澜的身前。 “你还敢来啊。”玛丽安娜虽说着些责备的话,但笑意盈盈,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 一向处事不惊的姜澜此刻也显得有些六神无主,但面对着玛丽安娜,他也只能无奈,并轻声问道:“你过得还好么?” “托殿下的福,我最近过的很好。”玛丽安娜明亮的眼睛看着姜澜,从眼中反射出的烛光照的姜澜的眼睛有些刺痛。 随即,她在众人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跃而起,抱住了姜澜。 姜澜的双手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尴尬地悬在空中,但数秒之后,他却是忽然地想通了,也同样抱住了玛丽安娜的腰肢。 出于吕底亚人的传统,双方都在拥抱结束之后互相做了面吻礼,分开之后,玛丽安娜牵着姜澜的左手,高声向主殿中的所有人宣称道:“各位,这位便是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同样也是我的婚约者,姜澜殿下。” 主殿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再然后,全场哗然。 一些与在场的人之中外貌形态上都有着微妙区别的人们在这一瞬间似乎极为愤怒,想要上前,却被其中一个领头之人制止了。 而一些吕底亚官员虽然惊讶,但这种惊讶也并没有持续多久,随意地与极为同伴交头接耳了一会,便不再吭声。 最后,那些从神都而来的大夏官员,也是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眼中有着一丝不信与愕然,但终究没有出声。 只有姜留,此时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字一顿地对玛丽安娜、或者又加上了他可爱的皇弟说道:“女王殿下,您应该清楚,您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呢,敬爱的留殿下。”玛丽安娜近似挑衅地看着他。 姜留不愧是传闻中离大夏皇位最近之人,逢此巨变,他仅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便彻底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随后,他冷冷说道:“女伯爵大人,大夏帝国派遣来与您联姻的,是我这个大夏皇位的正统继承人。而不是随便从哪个角落拎出来一个名义上是‘大夏皇子’的人,便可以草草了事的。” “留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玛丽安娜也报以冷笑,“您不过是友邦大夏派来的特使而已,又怎么能与婚约者挂钩?您莫非不知道,我在与您父皇的谈判中,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我可以自由选择诸皇子之中的一位,这个条件吧?” “父皇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条件?”姜留大声说道,很快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闭嘴不言,但他此刻双眼凸出,依然处于极端的震惊状态。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宴会 “不对,如果是他的话......”姜留的眼神犹疑不定地打量着姜澜。 姜澜此刻虽然表面上稳如泰山,但心中还是打着鼓的——他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即使大脑处于超负荷的运算中,依然没能得出太多有用的结论。 姜留忽然面色一变,对玛丽安娜冷淡说道:“女伯爵大人,我想对于加冕仪式,也许至圣堂的祭司们会有一些新的想法。在下身体忽然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 姜留甩了甩手,便带着几人扬长而去。 但姜澜敏锐地发现,虽姜留而来的大夏官方人员之中,仅有为数极少之人随他离开,即使是这些人,也都在离开之时面露为难之色,踟蹰了很久才选择了跟上他的脚步。 轻轻呼出一口气,姜澜随即偏过头去,对玛丽安娜低语道:“你说的,和父皇的谈判条件,是真的?” 少女也将身子移了过来,贴在姜澜的耳朵上道:“你猜啊?” 随后,少女便将身子移开,表情自然,目光不经意地扫向角落里并不起眼的许凌。 两人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不自然。 吕底亚一方大都知道这位即将加冕的女王殿下,在战争中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被敌方俘虏囚禁,而这个“敌方”正是如今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大夏皇子。从某种意义上看,两方更应该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在少女将加冕典礼的请柬送到图兰城之时,其中也有不少人认为是在请君入瓮,即使不能。 谁知道,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是,这位女伯爵大人要与大夏联姻的传闻本就有风声,至于对方是那位姜留还是这位姜澜,对他们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他们很快接受了这些事实。 让姜澜感到惊讶的是,大夏帝国的代表们也对此并无太多异议,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那副近乎令人胆寒的扑克脸,从他们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真正前后变化巨大的,也只有那些与在场所有人的外貌都不尽相同,在人群中能一眼分辨出来,身着泰西诸国最典型军装的几人而已。他们虽然也平静了下来,但是依然保持着怒目而视的表情,而他们的目光完全被姜澜所吸引住,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虽然有了这般大的插曲,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宴会还是很快地就回到了正轨。 唯一的变化,也就是台上从原本的一人,变成了两人而已。 少女牵着姜澜的手,毫无异状地带着他走回到台前,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孤单的掌声,渐渐地,以那个掌声为圆心,人们逐渐地鼓起掌来,随后,这个声音布满了主殿的所有角落。 玛丽安娜面带微笑,待掌声渐渐平息,便恍若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开始了例行的演讲。 演讲是用吕底亚语进行的,由于语速较快,姜澜也只能听个大概,但此时,他却骤然发现,少女的声线抑扬顿挫,与之前那机械的声音仿若两人一般,而底下的听众们也似乎慢慢地被她所吸引,原本并不带感情色彩的视线逐渐变得狂躁与火热起来。 在姜澜的主观时间过了很久之后,玛丽安娜的演讲才总算是停了下来,掌声、欢呼声蜂拥而起,久久不能平息。 在稍许之后,热烈的气氛总算是降了一点温度。 这时,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仆从们蜂拥而入,为远道而来的人们添上了许多的美酒佳肴。 其丰盛程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国家可以做到的。 姜澜与少女也携手下台,走到一处专门空出来的桌台,尽情地享用起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以及名闻整个已知世界,从高卢王国的阿尔勒地区产出的葡萄美酒。 而此时的台上,则走进来一些拿着古怪乐器,边弹奏,边唱着歌的男子,以姜澜贫瘠的音乐素养看去,似乎唱的是吕底亚人的乡间民歌。 不过,那位主唱人的音域阔度似乎也太宽了一些,比姜澜前世看到的很多专业的歌唱家都要宽一点。 玛丽安娜见姜澜面露好奇之色,便笑着说道:“这几位都是20年前吕底亚宫廷之中御用的阉人歌手,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们找到并召入到宫中的。” 姜澜略微沉默了一下,忽然缓缓对玛丽安娜问道:“你真的要恢复那个已经灭亡的国度么?” 玛丽安娜面色一变,随即声调逐渐转冷说道:“殿下,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中找到一个办法,既能让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得到充分的保护和发展,也能满足我的小小爱情,但是切不要因为殿下您本身的问题,而让我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费。” 姜澜立刻闭口不言,虽然名义上说他们已经可以算是一对有实,或许马上就可以有名的伴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国家就是姜澜的国家。 这时泰西诸国的政治规则,一定程度上,也符合这里的情况。 姜澜知道,即使自己本意是为她、乃至为了她的国度而着想,但是这的确已经有点“干涉内政”的嫌疑了。当即便放下姿态,从容认错。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姜澜歉意地说道。 玛丽安娜这才满意,放开了握得姜澜有些生疼的手,随即便品尝起了眼前琳琅满目的佳肴。 姜澜沉默地品尝着这些山珍海味,他在图兰城时,大多数时间都面临着物资匮乏和战争的威胁,虽然贵为一地领主,却并没有吃过什么美味佳肴。这里所吃到的,确实是他自穿越来之后,最为美味的一餐。 “怎么了,殿下,您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玛丽安娜笑意盈盈地看着姜澜,捋了捋耳边的发丝。 “您今天真是给了我太多的惊喜,玛丽安娜小姐。”姜澜苦笑了一下说道。 说实在话,少女今天给他的已经完全是惊吓的水准了。可以这么说,这整个主殿之内,要说谁最为惊慌,还真要算这位似乎捡了个大便宜的澜殿下莫属。 姜澜如今心中有两处顾虑。 其一,虽然他相信少女对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坏的念头,但在这种时候,未尝没有拿他做挡箭牌的心思。现在,应该至少已经有一个以上的群体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其二,则是夏皇那边,是否真的让玛丽安娜自由选择联姻的对象。 他并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位皇帝陛下,完全不清楚他的性格、为人,他只能从一些人的口中知道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到底是怎么个秉性——而大多数时候,那些人都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近似于完人的存在。 而为什么那位近乎完人的存在几乎没有一次赢过前代的第拉那伯爵大人?自然是因为前代的第拉那伯爵本就是个完人了。 这种印象注定是极其失真的,所以姜澜也无法确定,那位夏皇是否会允许此前还是不共戴天死敌的敌方领主提出这样算苛刻也不能算苛刻的条件。 但如果换位思考,让姜澜坐在自己父皇的位子上做决定,他是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让步的。 与领地如此之大的外国女君主联姻,都意味着一笔极为丰厚的政治资产,任何能够娶到这位少女的皇子,都将在接下来的皇位争夺之中占有近乎是绝对的优势——如果当代的夏皇不想让自己死后爆发席卷整个大夏帝国的内乱的话。 如今,这个幸运儿是姜澜,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姜澜成功娶到了玛丽安娜这个“富婆”,那么在他竞争皇位失败后,他拥有的底牌将会是定岳山以西的整片区域,进可攻进神都夺取鸟位,退又可敝帚自珍偏安一方,可以说,只要操作得当,就近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按照最简单的道理来说,就算迎娶玛丽安娜的是个彻底的废物——哪怕是植物人,夏皇都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将他扶上皇位,不在于这位皇子的能力、抑或是才干。而是一旦拒绝将这个幸运儿扶上皇位,那将会造成国家的分裂以及内乱。 上位者是一个寻常的明君也无法挽回这种损失——也许有千古一帝资质的可以,但这种人毕竟可遇不可求。 至少换做姜澜的话,不会有这样的奢望。 也就是说......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答应了这种条件,若是玛丽安娜真想要看着世界燃烧,专门挑了一个几乎各方面都显得平庸的皇子殿下作为自己的配偶,大夏帝国就将陷入一种两难的困境: 如果选择这位皇子作为下一任皇帝,那么在他强势的妻子面前,他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剥夺地一点权力都不剩,说不定大夏的下一代便不再姓姜、而是姓韩了。 而若是不同意的话,大夏帝国的皇子这个号召力还是难以想象的,辅以吕底亚王国的基本盘,大夏注定要陷入到持久的内乱中。 此前诸皇子在皇帝驾崩之后的夺权行为因为派遣军规模的问题,最多只会持续几个月。 这其实是一种歪打正着的设计,一个政体存在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导致腐败和连根错节的权力关系,这将会极大损耗国家的行政效率,但是大夏这种每次皇帝死后便发生一次全国性质、持续时间却从来不是很长的内乱,却会很有效地清洗掉这些滋长在帝国体系内部的臭虫,反而形成了一定润滑剂的效果。每次新皇上位,帝国总会在短暂的内乱后进入一次极为强势的鼎盛期。 即使是这一次,这一代夏皇继位时造成的内乱规模可谓空前,但很快就彻底地扫灭了各处的入侵军队,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了吕底亚帝国,进入历史上最强大的时期。 但是一旦像吕底亚王国这种体量的存在介入到帝国的内乱中,那么持续时间就会变得无比之长,大夏帝国身处四战之地,一旦出现衰弱或者内乱的苗头,必然会导致周边国家分而食之,之前与大夏帝国的国土有着深度重合的吕底亚帝国、大秦帝国无一不是这样慢慢衰亡的。 “这样说的话,如果我是夏皇,并不可能随意让玛丽安娜指定人选,再怎么宽宏,最多也只能让玛丽安娜自己提出人选,再由我过目才对。”姜澜心中暗想,但想通这一点后,他却忽然有一些激动,“这么说来,有可能是玛丽安娜提出了与我联姻,然后由我那个便宜老爹亲自过目同意了?”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这门婚事真的是由远在神都的那位夏皇陛下同意的话,那便意味着,自己在这一年间的动作,总算是进入了这位皇帝陛下的法眼,认真地将他选定为皇位继承人了——或许不只如此,说不定他现在在几位有机会染指皇位的皇子中,顺位还是非常靠前的。 玛丽安娜注意到姜澜略微颤抖的身体,不由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姜澜摇了摇头,拿起了盛满了酒的瓷杯,这方世界的酒味道倒与他的前世没有太大的区别,也能很自然地让姜澜进入到放松的状态。 这些事情并不在眼前,对自己来说的意义,不用日夜辗转担忧玛丽安娜又会出于什么样的政治思维而与其他人联姻以外,最多也就加上了一层争位失败以后一重能够活命,并且还能拥有不小权势的保险栓而已。 因为除了姜澜与许凌之外,这张圆桌之上坐的都是新吕底亚王国的官员与玛丽安娜的心腹,所以气氛上并不热烈,反而有些死板,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菜品和酒杯,闷闷地喝着酒。 “各位,再过几日就是我吕底亚王国重获新生之日,别苦着副脸了,来喝一杯吧!”玛丽安娜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在座的各位自然也不敢不卖这个面子,当即一个个站起,热情洋溢地碰起了杯。 而在碰触到姜澜的杯子时,他们的行动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阻滞。 第二百四十九章 第四执政 但不管如何,他们明面上都没有给姜澜任何程度的难堪。 一个女领主、国王在泰西诸国可是极为稀缺的资源,即使是她老得或是丑的不像话,都会有浩如烟海的英俊王子和单身国王追求,毕竟这意味着土地和财富,有谁会对土地和财富过不去呢? 原本玛丽安娜就处于那种被待价而沽的状态,她嫁给瓦伦西亚王国的王子和嫁给大夏帝国的皇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既然此人是女王殿下日后的丈夫,在那个大帝国之中似乎也有着不低的地位,那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讨好他,至少不能闹得太僵了。 姜澜也给足了他们面子,用了穿越以来最为真诚的笑容面对他们,两方虽然此前未曾谋面,但看起来倒相处地非常融洽。 在与他们交谈了一些日常的内容后,姜澜忽然看到,他的正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此前并未见过的人影。 这个人影正注视着他,隐约之间还向他致意了一下。 此人在意识到姜澜注意到他之后,便立刻走近了姜澜,对他低语道:“澜殿下,我大夏的第四执政姬成大人特来此邀请您,请您务必赏光。” 姜澜虽是穿越者,但出于自保,对于大夏帝国的官僚体系却是一直在细致研究,到现在总算是略有小成,也至少知道所谓的“第四执政”是什么意思。 大夏帝国总共有十个“执政官”的名额,这些名额虽然名义上由下方选举产生,但是20多年下来,早就被大夏的几大家族所垄断——每次新皇登基总要扶持另外一批家族,总之风水轮流转,不过当今皇帝陛下已经即位20多年,执政官的席位也早被各大家族固定了。 用通俗的语言解释,执政官的职能相当于:如果皇帝陛下有特殊的情况暂时不能处理政务,则由第一执政代为处理、若是第一执政也出了意外,则交给第二执政,以此类推。 虽然有点类似于“备胎”,但这当然不代表他们在平时没有半点的权力——相反,他们算是整个大夏帝国权力最高的几人之一。 而这第四执政......姜澜在神都可谓是毫无根基,也许趁此机会连上神都方面的线,也是不错的。 心中稍定后,姜澜缓缓起身,对玛丽安娜充满歉意道:“玛丽安娜小姐,容我离开一会。” 少女报以一个鼓励的笑容。 在随着这位即使在这种场合,依然坚持身着黑袍的奇怪人物的带领下,姜澜走到了一张桌前,这桌上所有的人都是之前与姜留在一起神都方面派遣来的高官们。 见到姜澜到来,此时所有人都起身致意。 其中一个为首的中年男子用淡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会姜澜,便鞠了一躬缓缓说道:“久闻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 姜澜客气回复道:“彼此彼此。” 但此刻,姜澜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就在他不解之际,那位中年男子却幽幽出口。 “看来殿下失忆并且性情大变之事并不是什么传闻,您在神都之时,应该与我很熟悉才对。” 姜澜干笑了一声,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上了所谓的“老熟人”,对于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原本所熟悉的人,姜澜一直都出于很难应付和招架的状态。 谁知,这位中年男子并未对此纠缠太久,而是忽然带着一丝伤感说道:“可以的话,我倒是更希望殿下在神都之时就寻个机会失忆了,这样,倒也不会在几乎快要失去所谓的继承资格后,才显露出自己的才华了。” 姜澜的表情骤然严肃了起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位中年男子已经逐渐将话题转移到了他最感兴趣的地方,那就是,神都方面,到底怎么看待如今已经做出了一定成绩,并且给敌方造成莫大麻烦、很快,也许会给大夏帝国造成更大麻烦的皇子殿下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并未完全丧失皇位继承的资格?”姜澜试探着问道。 姬诚似乎早就料到姜澜会对此极为重视,眼角出现了一丝笑意,随即说道:“应该这么说,在被发配到吕底亚故地戍边之时,您就已经失去了皇位继承的资格,如果没有这次突如起来的战争的话......” 姜澜静静听着。 “而即使是这次战争之后,我神都方面已经确信您在此次战争中为我大夏争取了太多时间,也有了巨大的贡献,但纵使如此,殿下您也仅仅是进入到继承者的讨论之中,相比那些早就位于第一梯队的皇子,比如留殿下等人,还是有着不小差距的。” “顺带一问,第四执政您是留殿下一方的人么?”姜澜眼皮一跳,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姬诚此刻不无嘲讽地说道:“看来殿下的失忆,还真是够彻底呢!我与留殿下一派完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此次共往这提阿城,也不过是陛下做出的权宜之计而已!” 姜澜了然,对于姬诚的态度也少了一些虚伪,多了半点真诚:“我看,第四执政您此前似乎话里有话。” “确实是话里有话。”姬诚所有的微表情都瞬间收回,换上了一副极端机械的冷脸,“殿下,这一次您真是给我们大夏帝国,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啊!” 姜澜沉默了一阵,然后苦笑出声:“第四执政您也没有必要这么说我,我自己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必要如此自谦,殿下。”姬诚也笑出了声,“不管其过程如何,您都是这场加冕典礼的最大赢家,那位女王殿下为了爱情甚至愿意冒着国家动荡的风险选择一个并不算是最优的选项,这已经足以让您自豪了。” 姜澜不置可否,他知道对于这样的老狐狸,能从非常细微的一些部分看出来很多本质的东西,更何况他说的与姜澜自己所认为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唯一的问题是...... “第四执政,其实我在这次宴会开始以来,一直有一个很深的疑问,不知道执政您是否愿意为我解惑。”姜澜摆出了一副很低的姿态说道。 “请讲。”姬诚正色说道,对于一个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竞争力的皇子殿下,除了姜留之外,他一般都会给出非常诚恳的态度。 “父皇是否真的在谈判中,同意了任由玛丽安娜随意挑选我大夏皇子作为配偶?”姜澜思考良久,才出声问道。 听此,姬诚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殿下。”姬诚整理好了思绪,轻施了一礼道,“在这位女伯爵大人送来的和谈文件中,确实附加了这一条。” “又有什么问题么?”姜澜有些沉不住气。 “当时在陛下翻看这和谈的条件之时,对于这个让人实在难以下定论的条件,放声大笑。”姬诚对此似乎有些难以理解,表情略微有些扭曲,“然后,他特意告诫那些谈判官们,别的条件都可以谈,唯独这个,必须一字不漏地允许执行。” 姜澜的嘴巴微微张开,这种表现实在和他印象中由别人嘴中说出的那个冷面无情、朕即国家、几乎与整个大夏帝国融为一体的专制君主形象完全不符。 从这种言行来看,别的不说,这位皇帝陛下必然是个乐子人。 “也就是说......”姜澜此时算得上既惊且喜,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这位第四执政完全就是在误导他,给了他错误的信息,但是他找不到这位第四执政有任何理由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付他。 “没错。”姬诚无奈地说道,“皇帝陛下这20年之间有很多地方、乃至于国家决策乍一看都做的像是儿戏一般,这次也并不例外。” 姜澜暗自点头。 “只是,在皇帝陛下手中,看起来再儿戏的决策,到最后往往都是正确的,久而久之,就没有臣子敢于质疑他的决策了。”第四执政摸了摸鼻子,夹带了一丝崇拜感说道,“此番陛下所谓,也肯定由他自己的道理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妄加猜测,也不过是在暴露自己浅薄的学识而已。” 这样的评价,倒让姜澜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自他穿越来之后,收到的大多数与皇帝陛下有关的消息,都是这位陛下在什么地方派遣了哪位将军为首的军队,然后被前代的第拉那伯爵迎头痛击。 以至于到了最后,那位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最终主力还是没能在第拉那联军攻占除姜澜领地之外的定岳山以西全境之前,抵达前线。 不论如何,这位皇帝陛下的军事能力在姜澜的评价中,至少是要比前代的第拉那伯爵要低上一分的。 诚然,在此前的作战中,这位皇帝陛下率领的禁卫军也成功击溃了来自北方的强敌,兵锋一度直指对面的王都。但是这毕竟是离姜澜很远的事情,自然没有他日夜都在关注,时刻可能与自己的命运相关的第拉那联军的作战,要来的刻骨铭心。 姬诚看了一会姜澜,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这一次陛下的任性妄为,从今天的晚宴上看,又是完完全全正确的。 “原本这次条件,在我们看来,对方的可操作环节是很多的,这位女王殿下大可以选择一位废物皇子为配偶,然后在之后彻底地控制住他——反正在我大夏的废物皇子之中,也不乏有礼殿下那样长着一副好皮囊,足以满足女王殿下的虚荣和需求的存在。这样一来,她就有了干涉我大夏内政的能力,甚至于当今圣上百年之后,还可以又鸠占鹊巢的机会。 “现在看来,早年便有红颜知己、后宫佳丽无数的陛下,确实比我们更懂女人心。” 姜澜听得心里打鼓,你们大夏的官员都有这样胆大的说话风格吗? 仔细一想又顿觉不对,自己在图兰城大肆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之时,刘枫身上流下的冷汗可还是货真价实的。 唯一的解释是,这位第四执政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不仅如此,这位女王殿下所选择的配偶,竟还是这样一个与厉殿下、留殿下等人的才干不相上下的皇子,看来我们还得感谢一下女王殿下,为我大夏帝国选择了如此出色的一位继承人!”姬诚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怎么说呢.......”姜澜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第四执政您的夸奖,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姬诚呵呵一笑,再次施了一礼道:“今日殿下能够让我得见留殿下那般狼狈的模样,在下顿感不虚此行啊!” 说完,他就止不住笑了起来,让他在姜澜心中那种高冷的第一印象彻底打破了。 在持久的畅快笑声中,一桌一直扳着脸面无表情的大夏官员们,此刻似乎也被感染上了一层笑意。 看来这些留下来继续参加宴会的,应该都是与自己的那位留皇兄不怎么对付的人。姜澜心中有了定论。 笑声慢慢消失,但姬诚的脸上笑意不减:“不管如何,殿下,在下还是要给您一个忠告。” 姜澜低头虚心听讲,他感觉不到这位姬诚在自己身上的任何敌意,相反,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是可以成为己方势力的存在,而他作为资深的大夏中枢官员,给自己的意见也大概率是极有建设性的。 姬诚看来非常满意姜澜的举动,对他的善意再次加大了一分:“殿下的神态、处事风格,确实完全不像是那位在神都显得极为平庸的少年郎。” 姜澜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姬诚,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此时的姬诚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但是他似乎又对此感到漠不关心,马上这分疑惑就从他的表情之中消失了:“但是您的容貌和身体上的一些特征,却很明显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 “像我们这些墙头草、完全的政治生物,也许对此没什么感觉,但是对此感到在意的人,也会相当多,特别是在神都。您日后若是真的对那神都之中的至高之位有所想法,那么势必要接触到那些人,届时,希望您能找回一些您在过去的记忆......即使不能找回,也希望您...... “可以花点时间假装找回了这些。” 第二百五十章 降神 姜澜听得汗毛直竖,沉声说道:“在下驽钝,不知第四执政所说的,具体是哪些人?” “比如说......您的母亲。”说到这里,姬诚似乎再也不愿透露半点东西,当即闭嘴不言。 姜澜见对方态度这般坚决,也不好再强求,只能行了一礼道:“第四执政这些话,我会放到心里的,对于您的提醒,我之后会表示感谢的。” “说实话,殿下,即使您与那位女王殿下成功地联姻,有了极为强大的外力,我依然对您登上这个国家的权力顶峰,表示谨慎地不看好。”姬诚对于这位“新的第二十二皇子殿下”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思考了一下,还是从他的角度对姜澜进行了一番忠告,“事实上,我对您的意见是,以您与您那位婚约者的领地为依托,偏安一隅,不再去插手神都中枢的事情,这样即使是新皇继位,也会忌惮于你们的实力,而放弃对您进行清算,也能确保一世的荣华富贵。” 姜澜听了这话,轻轻抿起了嘴唇,陷入到了长久的思考之中。 这并不是因为姬诚的这番话让他对自己的终极目标开始产生了犹豫,而是他开始揣度,在自己的感官中,哪位皇子娶到了玛丽安娜,便意味着他在皇位竞争之中有了绝大的优势。 而现在,这位姬诚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的情况下,为什么依然决定要自己放弃那个看来已经显得很近的东西呢? 难道说,自己想错了,自己如今的优势并没有想象地这般大? “感谢提醒。”姜澜不咸不淡地说道。 姬诚此时的脸上有半分失望、也有半分意料之,他明白,这位新生的澜殿下,似乎与那几位已经明争暗斗了许久的皇子们一样,都对那个位置,有着势在必得的心理。不可能靠短短几句话便让他们放弃的。 这一番话并没有给姜澜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一点种子。 但是因为这句话,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已经瞬间到了话不投机的状态,两人都能很快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变化。 在它变得更糟之前,姜澜便适时地起身,很得体地对姬诚说道:“第四执政,与您的交谈确实让我收获良多——今天就先到这里了,我觉得我得回去陪陪我的未婚妻了。” 姬诚也呵呵笑了起来:“嗯,再谈下去,说不得在下要鸠占鹊巢了,那么这位殿下,先就此别过了。” 待到姜澜离开之后,姬诚一直以来保持地很好的笑脸才缓缓地消失,他一脸冷淡的看向那个身着黑袍的身影,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这位皇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值得我们重视的能力?” 黑袍身影将整张脸都非常巧妙地埋藏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黑影之中,因为这身对于宴会来说,非常离经叛道的装扮,他已经引得不少人侧目。但是碍于他是从友邦大夏而来的贵宾,能到这个主殿之内的都是如今新生吕底亚王国最为尊贵的客人,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穿什么衣服,是个人的自由。 嘶哑着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虽然图兰区域在后方的战况、战果非常丰厚,但是并不能排除这位殿下下面有什么能人异士存在;而他本人......我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不属于这个世界?此话怎讲?”姬诚皱了皱眉头。 “执政官大人,您应该知道,虽然我大夏、乃至大秦的部族起于遥远东方,但在最开始进入这诸秦之地之时,却是与当时诸秦之地的原住民吕底亚人混居的。”黑袍身影语速不变,“于是几百年下来,到我华夏人的第一支政权——大秦帝国建立之时,我们的外貌神态,事实上已经和吕底亚人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说到这句话时,这个黑袍身影明显地变得小心了一些,而姬诚虽然脸色微变,但也很快接受了他所说。 大夏人和吕底亚人的外貌、神态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这个事情,其实算得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在吕底亚帝国与大夏在近东之地争霸之时,他们互相攻讦,哪个国家都不愿意承认这事,直到吕底亚被灭国后,大夏的官方为了缓解内部矛盾,才从历史的垃圾堆之中把这种观点抛了出来。 只不过积重难返,不论是大夏本土人,还是吕底亚遗民,他们本就有着极为深刻的矛盾乃至仇恨,大夏本土人要维持对被征服者吕底亚人的优越感,而吕底亚人也坚决不愿意融入到主流的大夏人群体之中。 以至于这两个群体如今都对这种官方宣扬的思想嗤之以鼻。 而这些大夏的高层虽然知道黑袍身影说的是真话,却也对此并不怎么感冒,还贸然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反感。 “你接着说。”作为其中表情相对还算温和之人,面露不爽表情的姬诚还是忍着不适对黑影说道。 看到自己的话语起到了如此之大的反应,黑影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又恍若无事一般地缓缓出口:“当然,纵然从外观上,吕底亚人和大夏人基本分不出什么区别,但是各位扪心自问一下,现在如果把一个吕底亚人和一个大夏人赤身裸体地呈现在诸位面前,你们能分清楚哪位是吕底亚人,而又有哪位是大夏人呢?” 虽然黑袍身影此时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些嘲讽感,但他还是引得众人开始沉思,他们都有了近乎一致的答案。 虽然外表上分不清楚,但是处于不同生长环境,乃至不同文化体系之中的人,还是能看从单纯的微表情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判断一些信息的。 “而若是这位皇子殿下站在你们眼前,你们若是完全不认识他,能判断出他是大夏人,还是吕底亚人呢?” 姬诚依然没有完全明白黑袍身影到底想要传达什么信息,但是他已经有了一些方向,当即用一种极为客观的口吻说道:“这位殿下今日所穿的虽是吕底亚人的传统服饰,但是却有种诡异的违和感,各位,与我有同样的感觉么?” 众人有一些缓缓点头,也有一些在痛苦地沉思。 看着众人的表情,姬诚逐渐对心中的猜想有了肯定:“那么,在我们的感觉中,这位殿下,至少不是吕底亚人,是么?” 这像是一个很好笑的玩笑话,毕竟一个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怎么可能会是吕底亚人呢? 但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玩笑话,因为这个结论能延伸到一个很难令人接受的东西上。 “诸位,如你们能明确地感知到这位皇子殿下不是什么吕底亚人一般,你们能感觉到,这位皇子殿下亦不是什么大夏人么?” 整个主殿如今异乎寻常地热闹,而在黑袍身影之前,却是一片死寂。 众人心中虽有了答案,但出于现实原因,他们并不喜欢自己从心底得出的这个结论。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这位澜殿下的母亲是鲁塞尼亚的奴隶出身,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才导致这位殿下.....”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在五年前与这位澜殿下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朝夕相处过。”姬诚反驳了这个猜想,“那时候的澜殿下,不瞒你们说,显得极为懦弱无能,根本看不出居然是皇帝陛下的后代,但是,至少是看得出,是个纯粹的大夏人,如果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他和其他的皇子有多少气质上差别的。” “这么说来.......”这些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位殿下,有可能被什么敌方势力给狸猫换太子了?” 一时间,他们的心绪都扩展到了很远的地方,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位名叫玛丽安娜的、即将是吕底亚女王的殿下,指名道姓要与姜澜联姻,其中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也不可能。”姬诚摇了摇头,瞬间否定了这种大胆的猜想,“虽然他这几年来变了很多,但身上的一些印记却依然还存在,绝不是找个容貌相似的人替代可以解决的——更何况,如果真被替换了,那他也不应该显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这两个最容易被推导出来的结论被轻易地否定之后,众人终于不约而同开始低头沉思起来。 黑袍身影却在陷入僵局之时,缓缓出声:“执政官大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你们大夏人会嗤之以鼻,但是,这是我能给出的唯一的合理猜想了。” 姬诚眼皮跳了一下,淡淡说道:“你说吧。” 众人也好奇看向黑袍身影,他们算是姬诚手下的一些亲信,但是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姬诚大人的身边就多出来了这个一直穿着奇装异服紧贴执政官大人左右的人物。 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分不清这个黑袍身影是男是女,但即使如此,这位黑袍身影都一直伴随在这位执政官大人左右。 偏偏这位神秘人物又确实有着真才实学,执政官大人碰到的所有难题他都能给出真知灼见,找到问题的最优解,让他们这些下属也是服气不已。 而现在,他似乎是说漏了嘴一般,第一次说出来与自己的身份有关的话语。 “你们大夏人”,也就是说,这位黑袍身影,并不是我大夏的臣民? 黑袍身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众人,丝毫不以为意,平静说道:“古典神话时代......” 说出这六个字时,黑袍身影发现众人都出现了一丝表情上的变化,只不过这变化开始偏向于不信和嘲弄。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接着说道:“在古典神话时代,当时的三大永恒智慧,几乎是让一个国家成败兴衰的最重要因素。而其中,最为关键的部分,便是神通术。” 虽然一向对那所谓的三大永恒智慧提不起兴趣,但大夏人总体上是实事求是的,他们也承认在古代,神秘侧的力量曾经有过一段极为辉煌的时间。 “而其中,有一种并非由施展神通术的通灵者主导、而是由天界诸神主导的降神术。”黑袍身影嘶哑地说着,此时他的话题已经进入到大多数人都并不了解的程度上去了,“这种降神术会随机释放到凡间任意一人的头上,而被施法者的灵魂则会被剥夺或是同化,从此,这个人就会变成那位神明在凡间的分身、或者说是代言人。”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姬诚忽然说道,“我华夏人当年从遥远东方迁徙而来的契机,便是由那位从东方远征数万里,最终败在全盛泰西帝国手中的大英雄苏禄而起,而那位苏禄...... “根据史料记载,曾经是遥远东方一个小国度的王子,在即将亡国之时,忽然高烧数日不退,醒来之后性情大变,随即带领了一批人马驱使国民远征西方,最终留下了我们一支。 “似乎那时候的泰西帝国史料记载,他便是瘟疫与灾厄之神在人间的一个使者。” “瘟疫与灾厄之神.....”听到这个名字,黑袍身影没来由地顿了顿,久久没有出声。 “没想到即使在这般的国度,都有过这样的历史事件。”黑袍身影半感慨,半嘲讽地说道。 “古典神话时代,三大永恒智慧是毫无疑问有过辉煌历史的,这点我们大夏人从不否认。”姬诚无所谓地道,“倒不如说,我们所反对的,是假装三大永恒智慧现在仍有效用的骗局而已。” “也并非如此......”黑袍身影似乎本能地想要反驳,却想到了什么一般,低低笑了一下。 “既然阁下说了这些出来,似乎要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了。”姬诚忽然冷笑出声,“莫非是说,阁下认为,这位澜殿下是因为中了早已不存在的所谓降神术,才导致性情大变的,乃至于显露出此前从没显露过的才华,这样么?”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神明之下 “我只能说,这位殿下的模样很像是成为降神术宿主的体现。”黑袍身影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听说大夏人讲究实事求是,那么当这位殿下看起来是被施了降神术、实际行动中也有性情大变乃至失忆的痕迹,那么,就当是他被施展了降神术,又何尝不可?” 姬诚的眉头皱了一下,他并没有急着反驳,或者说,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用大夏的政治正确,对抗政治正确,这位黑袍身影的话术可见一斑。 “你继续说。”虽然姬诚感到了不爽,但是他知道他暂时还离不开这位黑袍身影,便容忍下了这样的冒犯。 “第四执政大人,我倒不如这么说,若这位澜殿下真的成为了降神术的宿主,那么您应该尽快与他交好才对。”黑袍身影低笑着说道。 “虽然我已经有点这方面的意向了,即使这位皇子殿下真的只不过是改过自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澜殿下也有着足够的价值让我交好。”执政官这么说道。 黑袍身影见状,缓缓摇了摇头:“还不够。” “还不够?”姬诚的一位属下开始表达了不满,“主上已经愿意为了这位澜殿下牵针引线,乃至于在这提阿城之内帮助他对抗另一位当红的留殿下了,连这都不够的话,是不是要我们的主上当即直接向那位皇子宣誓效忠呢?” “够了!”姬诚不满地打断了属下的话语,然后看向黑袍身影,感情寡淡地说道,“先生,虽然我这位属下说话粗俗,但很大程度上还是说出了我的心声的——如果我现在的所做都不够的话,那么怎么样,才算是够呢?” “大人,在下觉得,您的属下说得很对,您应该立刻向他宣誓效忠。” 此话一出,执政官大人的几个手下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煞气,这位黑袍身影之前的言论,已经完全可以当作对他们主上的一种冒犯。 “大人,切莫以为这是我对您的不尊重。”黑袍身影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位澜殿下真的是降神术宿主的基础上的。 “也许你们大夏人多年来对三大永恒智慧一直处于歧视、荒废的姿态,虽然其他方面却是比之泰西诸国要先进,但相应的,对于这三大永恒智慧,你们却是连同千年前便有的一些定论也近乎忘记了。” 这点众人倒是不置可否,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被时代所淘汰的东西,在他们眼中是没有被记忆起来的必要的。 “大人,千年之前神通术尚还有效用之时,明面上出现的降神术宿主,不论其出身如何,都建立了一番绝大的伟业。其中包括了古泰西帝国奠基者、米底斯远征的发起人,以及你们大夏人共同的祖先。” 姬诚听着,依然不以为然:“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在古典神话时代,说不定一些没有建立功业的降神术宿主,都没有为人所知的机会呢?” “大人,您太低估神明的伟力了。”黑袍身影嘲讽似地笑着。 黑袍身影的声音变得肃穆:“神明乃是将我们诸人从蒙昧中带出,赐予我们知识、文化和技术的伟大存在,可以说,他们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起源和终点,即使在古典神话时代末期,他们弃我们而去,也绝不能否认他们的功绩。” 即使是大夏人,最为摒弃神明以及他们留下的三大永恒智慧的人群,依然完全无法否认这些。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在史书上一笔一划地记载着的,而且各国、各个文明的史书对于其中的记载更是出人意料地相同——连细节方面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即使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他们眼前。 “也就是说,对我们来说,神明就是巨人、是可以轻易灭亡一个国家、重建一个文明的存在,即使他们明面上并没有真正的伟力,而被施展降神术的宿主们,从某种意义上看,与神明并没有太多的分别。”黑袍身影的话语让他们开始深思起来,“所以,若是以为降神术的宿主们有一些无法建立足以改变历史的伟大功业的话,作为凡人的我们,是否未免有些太过骄傲了?” “你的意思是......” “如果真的确定这位澜殿下成为了降神术的宿主,那么我们的第一目标便是尽可能快地投入到他的帐下,对他宣誓效忠,并且对他任何的命令,都言听计从。”黑袍身影重新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一次,并没有招致姬诚下人们的怒目而视,“大人,您应该要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您效忠的不会是什么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殿下,而是某个降临世间、也许只是来玩乐一番的神明!” 这么一解释后,所有人都顿觉似乎当即向那位皇子殿下宣誓效忠,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了,他们的脸上都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但当所有人的情绪都出现动摇之事,姬诚却毫无所动,只是淡淡说道: “不过是臆想而已。” 黑袍身影也停顿了数秒,欣慰说道:“没错,不过是臆想而已,诸神毕竟已经离开这方世界千年,要说他们突然回归,我也是不怎么相信的,现在相对合理的解释,反倒是真的相信这位皇子殿下是失忆加上性情大变了。” “不论如何,我已经与留殿下、厉殿下这两位争位的大热门结下了梁子,单就这一点,我也必须想尽办法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澜殿下交好,以防四处受敌。”姬诚轻轻说道,他看了看最前端,似乎正与一些吕底亚的官员们相谈甚欢的姜澜,脸上若有所思。 “多了这位澜殿下,我大夏帝国争位的戏码,也算是精彩了一分啊!”姬诚这么感叹道,随即便拂了拂袖子,扬长而去。 众人没有愣住,深知主上性情的他们连忙跟上,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主殿之内。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卧榻 回到原处的姜澜一直注意着姬诚那边的动向,在他们似乎暗地里讨论了很多不知所谓之物之后,忽然整桌全部离开了主殿,这让姜澜有了略微的惊讶。 而稍晚之后,来宾们也陆续地离场,他们都知道,这个晚宴,除了某些他们始料未及的小序曲之外,很大程度上都不过是两日以后加冕典礼的一个小小前菜而已。 姜澜见状,也欲要请辞归去,但玛丽安娜并不允,而是拉住了他说道:“今晚你留在这里。” 玛丽安娜的语气称得上不容置疑,姜澜也不好拒绝——或者说,他主观上也不怎么想要拒绝。 于是在稍晚后,他找到了机会,找到了许凌和高峰,让他们先行离去。 许凌似乎并不怎么情愿,不过她也乖巧地听从了姜澜的命令。 数个小时后,玛丽安娜在台上宣布了宴会结束,主殿中剩下的人们也开始离去。 现在,只剩下一些玛丽安娜主殿之中的仆从们、以及,一位长相坚毅,不过棕发棕眼,鼻梁高耸,与吕底亚和大虾仁的样貌不尽相似之人。 那人似乎是总算找到了机会,径直向玛丽安娜身旁的姜澜走来。 玛丽安娜很是警觉,把半边的身体靠到姜澜的身前以示保护,一边又冷冷说道:“科尔多瓦侯爵,这一切都是我个人的意愿,和此人无关,我们之间的事情请不要涉及到第三方。” 那个名叫科尔多瓦的异邦人见状苦笑道:“女王殿下,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还请不要自欺欺人的比较好吧!” 玛丽安娜只是略带着些杀气的目光看着他。 科尔多瓦侯爵不以为意,他本就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虽然玛丽安娜作为上位者,释放出来的杀意确实能给他一定的压力,但也就仅此而已。 他把目光转向姜澜,他本就是为此而来。 科尔多瓦侯爵先是深鞠一躬,道:“这位殿下,我们之间,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你是?”姜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位名叫“科尔多瓦”的异邦人,对于他其实没有太多的敌意。 “我是如今第拉那联军之下,瓦伦西亚援军的军官,由于我们的王储殿下忽然回国,现在暂为领导整个瓦伦西亚援军。”科尔多瓦侯爵简短地自我介绍。 在他说道“王储殿下”之时,表情不由自主地游离到玛丽安娜的身上,而后者并未见有任何的异常。 “原来你是......”姜澜恍然,这么说来,他与这位科尔多瓦侯爵确实有可能在战场上交锋过,不过,姜澜显然也明白,这位他当前除了姜留以外,最可能成为敌对势力的最高长官,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绝不是为了嘘寒问暖,“阁下有何事找在下?” 科尔多瓦侯爵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位殿下,抛开立场来说,从您的身上,我找到了一些与前代伯爵很像的特质,事实上,在下对您本人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只是...... “我只能提醒你,要小心。” 姜澜的神经骤然绷紧,他低声问道:“虽然阁下与我素昧平生,但是能否为我解惑,要小心什么?” “我的下属们。”科尔多瓦侯爵说道,“话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殿下还请自求多福。” 随即,科尔多瓦侯爵便转身离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好似是先前排练过一般。 这时候,主殿之上真正的客人以及主人翁,只剩下了两人而已。 玛丽安娜见再无人妨碍她,便一把抱住了姜澜,直要将姜澜的整个身子抱起。 姜澜一阵龇牙咧嘴,待到玛丽安娜的巨力消失后,他的脸上才青一阵红一阵地说道:“我记得,玛丽安娜小姐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玛丽安娜浅笑了一下:“还不是殿下您把我养的瘦骨嶙峋,把我原本的气力都给养泄了。” 姜澜忽然沉默,伸手摸了摸她盘起来的长发,心怀歉意道:“委屈你了。” 玛丽安娜也掠过一丝黯然,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变得明艳了起来:“既然知道委屈我了,那殿下您也该知道如何补偿我了吧?” ...... 人类的动物性在经过长期的压抑之后,总能暂时性地压倒社会性,在两人——尤其是玛丽安娜将心中的郁结通过这一次全部得以释放之后,双方才逐渐将自己火热的精神彻底地冷却了下来。 玛丽安娜唤来仆从们将房间打扫干净,两人又先后洗净了身体,此时,已经来到了深夜。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短暂的疯狂之后,姜澜史无前例地保持了头脑冷静,他看着已经显出疲惫之色的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此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看来这几日她也是奔波忙碌不停,听到姜澜的话语,她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声,便不情愿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姜澜说道:“想说什么,能不能明天再说呢?” “不行,等到明天我的头脑又得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占领了。”姜澜否定道,“这都得怪你,玛丽安娜小姐。” “真拿你没办法。”玛丽安娜兴致寥寥地起身,此时的她发丝有些蓬乱,完全没有晚宴上那副端庄的样子,却又有了一种别样的魅力,“你要和我说什么呢,阿澜?” 姜澜知道现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题,可以说是非常令人尴尬的直男行为,不过他也明白,在这种时候谈论这种话题,反而能给出相对理智的讨论氛围:“既然玛莲你与我的父皇谈妥了这么具有可操作性的条件,那么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呢?在我的眼中,您应该成为一个完美的政治生命。” 在姜澜这近乎无情的话语刺激下,玛丽安娜脸上的慵懒姿态瞬间一扫而空,此时,他们之间并不像是已经订了婚约的未婚配偶,反倒像是多年不见的仇敌一般:“这是我吕底亚王国的内务,大夏的皇子殿下,在您娶了我之前......甚至是之后,都没有任何权力干涉我吕底亚王国的内政和外交政策。”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野心 玛丽安娜这番话说得极重,令姜澜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想法了。 玛丽安娜见此,顿时语气一松,柔声说道:“当初你把我送回到这里,我都以为此生再也无法见你了,今日我们久别重逢,就不要谈这样的事情了好么?” “我无数次想象过和你重逢时的场景。”姜澜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的面部有些发烫,“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我以为......” “你以为?”少女轻笑起来,“我如今作为一国之主,理应摒弃掉自己所有的情感,如殿下您当初对待我一般,在所有可能的选项之中选择对我的国家益处最大的那个,是么?” 姜澜咬了咬牙,玛丽安娜的话语无时不刻都在锤击着他的内心。 他心中苦涩,若是自己真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国家,甘愿奉献出所有的高尚者,那大概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灵魂是与这方世界的大夏帝国、乃至于整个世界毫无关联的穿越者的灵魂,他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哪怕丝毫的感情,若是说他当初是为了大夏帝国的利益而拘禁玛丽安娜,那未免太过虚伪了。 归根结底,他心中是有判断的,如今他的身份,和大夏帝国已经高度绑定,当初做出那种事情,对大夏帝国有所好处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能以此为契机,入了神都那些真正站在帝国权力最顶层者们的法眼。 事实证明,他很成功,大夏帝国的权力中枢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中枢,他把姜澜在大后方的所作所为看得清清楚楚,也凭借这些功劳,他成功地把自己从“被落选者”的深渊之中拉了回来,如今,似乎已是对于最高位置颇有竞争力的候补人选。 但是,姜澜无时不刻不在思考,若是那个时候,没有将眼前这个少女囚禁,又会是如何一番光景? 得益于西云镇超越时代级别的城防设计,姜澜有自信在西云镇之中坚持很久,而此后虽然第拉那联军会拥有更加辉煌的战果,甚至于杀入到定岳关之内,也不是什么意外事件。 而之后,前代的伯爵大人病死在战场上,玛丽安娜在那种情况下,几乎可以不靠政变和平继位,届时,大夏帝国的领土将有可能缩水一半,以至于神都的安全也会收到极端的威胁。而以玛丽安娜展现出的能力,她也足以将鲸吞下来的土地消化,自此,新生的吕底亚王国将拥有和大夏分庭抗礼的能力。 但是,那又与姜澜何干呢? 充其量,在那之后,姜澜也能寻找合适的时机,向这个新生的政权和平投降,到时候,两人依然能得以相见,而玛丽安娜与瓦伦西亚王国的婚约,在国力日强、瓦伦西亚的王储失踪之后,也很容易就变成一介废纸。 到时候,姜澜假意皈依神圣殿堂,以他大夏皇子这身政治身份,很容易就会成为泰西诸国极受重视的头面人物,到时候,与玛丽安娜之间的阻隔也同样会变得无限之小。 不仅是自己的生存得到了解决,与少女之间,也有着足够畅通的道路。唯一的区别,也就只有大夏帝国会因此国力大损而已。 可是这大夏帝国国力损失,与他姜澜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时候,他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在西云镇部下天罗地网,把少女擒住从此幽禁起来的呢? 难道自己的心中,真的存在什么野心么? 姜澜此时并不是特别确定,但这样的心绪已经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如果是一个成熟的领主,应该能做出这种选择。”姜澜略感欣慰,又有些不安地说道,“只不过,我想玛丽安娜小姐您与所谓的成熟的领主之间,还有一段挺大的距离。” “我做不到你这么无情。”玛丽安娜略显冷淡地说道,“你是一个与我父亲一样,有那种把所有的东西都公平地放到天平上称量的能力,甚至包括他的挚爱和后代。” 稍微顿了一下,她似乎觉得批判的程度并不是很够,便补充道:“这也是你为什么能吸引到我的原因,你身上有我所欠缺的东西。” 姜澜看着少女绯红的脸颊,忍不住上手揉搓了两下,还未等她露出不满的表情,他便放了手说道:“说实话,如果换做是我的话,在第一时间和皇帝陛下谈妥条件后,便会想尽办法寻找为数众多的大夏皇子之中,才干能力都不突出,易于被控制的一位作为自己的联姻对象。这种想法在我心中盘旋过很久,我也为此极为不安过。” 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说出后,姜澜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似乎是放下了一个极重的担子。 玛丽安娜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阿澜,我想你是低估你的父亲了。” 姜澜蓦然地看向少女。 玛丽安娜凑近了姜澜,轻声问道:“殿下,您觉得,我和大夏帝国,是如何签订和平条约,和谁签订的呢?” “那当然是......”姜澜正想要脱口而出,但他却忽然发现,这个一直被他所忽略的结点,答案却并不怎么好给出。 是大夏派来使者,在提阿城谈判签订的么? 恐怕不尽然,帝国派来的使者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权限谈条件,他的一切都得先传回本部由皇帝陛下过目,这样一来一去,得耗费上不少的时间,绝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就促使两方鸣金收兵的。 思来想去,姜澜忽然想到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可能。 是那位皇帝陛下亲临,与玛丽安娜面对面谈的? 刚想要否定这个猜想,少女的声音便不合时宜地传来:“没错,就是您的父皇和我当面敲定的。那位征服者确实是世之人杰,在尚处于战争状态的时候,竟然敢于带领一支亲卫直接到我所在的提阿城,与我进行面对面的和谈。” 这确实是个真英雄。姜澜一时间把自己之前对于自己这位便宜老爹所有的负面印象暂时性全部清空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玛丽安娜是个庸俗的统治者,大概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给这位皇帝来个一大的。 而一旦夏皇出了意外,大夏内部必然会出现传统艺能,内乱,这将会给经受了巨大军事压力的新生吕底亚王国以些许的喘息之机。 但是按照历史经验来说,皇帝意外死亡导致的内乱,虽然一般来说烈度极大,但却会很快结束,在结束后,心皇帝为了自己的威信和权力,势必要进行一番作为。 这种时候,对老皇帝图谋不轨,而看来国力又相对衰颓的新吕底亚王国就很容易成为大夏帝国全力打击的对象。 长远来看,对新生吕底亚王国是祸非福。 看来,那位夏皇是在赌,这位政变上台,立足未稳的女流之辈,不是一个只看眼前利益的庸碌之人。 很明显,他赌成功了。 不过姜澜还是有一点没有想通,这与从大夏的第四执政姬诚口中听到的有着绝大的区别,在姬诚那里,姜澜听到的版本是皇帝陛下收到玛丽安娜传来的谈判信件开怀大笑。 到底是谁在说谎呢?或者说,两个人其实都没有在说谎? “不过,虽然其他的敲定了,但当时对于我的联姻对象是谁,大夏的内部却似乎有着很大的争议。”玛丽安娜露出回忆之色,“那些家伙们吵得天翻地覆,这也难怪,毕竟我这样一个筹码,可是会大大影响到他们争位的。 “所以在谈判的最后关头,我给了一个意见,让他们先回去考虑一下,如果他们考虑不出来,那就由我来考虑。” “我想他们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姜澜憋着笑说道。 少女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面可并不包括您的父亲。” “我父亲怎么说?” “他在我说出这些之后,直接问我,是不是看上了他儿子中的其中一个。”少女脸色复杂地说道。 “你怎么回答的?”姜澜有些惊了,不愧是站在已知世界顶峰的男人,居然能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发现事物的本质。 玛丽安娜拿起枕头对姜澜一阵乱打,她的气力一向很大,在提阿城进行一番恢复后,自然就变得更大了,即使是软绵绵的枕头,也打得姜澜一阵生疼。 “我没否认也没承认。”少女这么说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破绽。” 肯定露出破绽了。姜澜心中这么想着,却不敢将心声说出来,一旦说出来的话,招呼他的可能就不是枕头,而是拳头了。 “然后那老头就像是吃透了我一样,直接说随我挑选了。”少女的牙齿咬着指甲,显得愤愤不平,“还说什么‘我拢共40多个后代,女王殿下您就算选出我年纪最小,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也一定送来给您做乘龙快婿’!” 姜澜尚没有见过他那便宜老爹的真容,不过在玛丽安娜绘声绘色的模仿之下,他还真的在脑海之中勾勒出一个为老不尊的形象来。 “所以,在那之后,您就给我父皇送了封信,就说让自己随意挑选了?”姜澜面色古怪地说道。 玛丽安娜两眼瞪着姜澜,脸色怪异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姜澜打了个哈哈,随即又被少女招呼了两枕头。 少女不再搭理姜澜,而是黯然地说道:“其实他这么爽利地答应下来,我觉得我的心思应该是完全被他给看破了,甚至于有可能,他都已经猜出那个人是谁了。” 她看了姜澜一眼,姜澜只能报以尴尬的笑容:“玛莲,你可能不知道,在神都那会我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早就被拉入皇位继承的黑名单之中了,如果他看出来了的话......” “再厚的黑名单,在殿下您将我囚禁,又做出下面一系列阻滞我军的行动之时,也早就被放出来了。”玛丽安娜不以为意道。 姜澜拿她毫无办法,他心中暗叫不妙,现在姜澜为了大局将她拘禁半年的事情,已经近乎成了他在玛丽安娜手中的软肋,一旦她拿出这个撒手锏,他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以后的日子,可能有点难了。姜澜望着天花板暗暗叹息。 此时少女也缓缓地叹气:“在第拉那城之时,我本以为我天资聪颖,也许用兵方面尚不如我父亲,但治国理政我却早已超越,现在活跃于已知世界的人杰,如大夏的征服者一流,迟早要被我赶上超越,现在看来,不管是我的父亲,还是那位夏皇,我都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去追逐。” 姜澜听了,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玛丽安娜的目标是她的父亲,她要超越那个已经近乎被载入史册,以一城之力抵挡大夏帝国,最后差点反杀的传奇人物。 那么他的目标呢?真的仅仅如他所想一般,只是为了活下去,便去追求那天下至尊的位置么? 也许,他太小看这个皇位,也太小看自己的野心了。 这短暂的一年之间,他见证了这个时代两个巨人的斗争,一位造就了自己帝国二十多年的辉煌,压得周边邻国喘不过气来;另一位,则在绝境之中绝地反击,将前一位辛苦缔造的庞大帝国生生扯去了一块肉来。 虽然姜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们一面,可单单是应付他们,就几乎要耗尽自己全部的力气了。 与他们的近距离博弈,也让姜澜看清了,这两位足以记载在史书上的巨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特质,让他们成为这样的人,也让姜澜有了一种“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 也许,从今天开始,姜澜才真正有了作为大夏皇位竞争者最重要的资质:野心。 而这份野心,却是由即将成为他另外一个妻子,也是即将登基成为新吕底亚王国女王的玛丽安娜,给予他最重要的礼物。 他的双脚缓缓地放到了地面之上,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显露出一些朦胧的亮光,今夜,他与身边的少女,居然彻夜未眠。 第二百五十四章 试探 第二天阳光普照之时,姜澜却迟迟回到了吕底亚一方为自己准备的小宫殿内,开始了呼呼大睡。 昨日的体力与精力都被他近乎花费殆尽了,姜澜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息才能恢复过来。 而他的下属们也乖巧地没有打扰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昨夜他们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没什么人在乎这些。因为两情相悦的年轻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一晚上,而第二天皇子殿下便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一个人躺在床上,甚至久违地打起了鼾,这都让他们浮想联翩。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许凌。 从正午睡到傍晚,姜澜才浑身酸痛地起床,活动了一下身体,漱口、并吃下了许凌为其准备的晚餐后,他顿觉精神抖擞。 这是,许凌察觉到姜澜房中的动静,便走了进来。 许凌沉默地想把姜澜吃完后的狼藉擦净,但姜澜却握住了她的手,淡然说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随我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许凌的声音有些沙哑。 “去见一见我大夏权力中枢的老家伙们。”姜澜并没有打谜语,而是很直接地对许凌说道。 许凌本能般地挣扎了一下,随后,便乖巧地低下了头,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姜澜说过一句话。 姜澜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便站在铜镜之前,任由许凌在烛火之下为他梳妆打扮。 之后,姜澜便牵着许凌的手,带了两位公认身手最好的护卫,离开了这个小宫殿,向着大夏使团所在的地点前进。 “希望你能明白我带你去那里的目的。”姜澜看了眼比之平时还要沉默寡言的许凌,心中叹息,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许凌看了姜澜一眼,兴致寥寥地说道:“您所有的举动都是有着现实目的的,我一向知道,殿下。” 许凌的这副模样姜澜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如何应付,也只能抿了抿嘴,默不作声。 不过,这个时候,姜澜却发现似乎周遭的氛围不是特别对劲,但当他细看之时,又没有发现太多的问题,毕竟如今在这宫殿之中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士,在这傍晚,他们还是习惯于在灯火通明的路上稍微地散一会步的。 不多久,姜澜便来到了姬诚所在的殿外。 由于大夏帝国到来的使节人数很多,吕底亚一方非常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两个小殿,这一番不起眼而又理所应当的举动却正好将姬诚与姜留这两方互相看不顺眼的势力隔绝了开来。 在殿外,姜澜被一个侍从拦住。 “请问您是......” 姜澜亮出了一块令牌,这令牌据刘枫所说,是每位大夏皇子都拥有的宝物,乃是皇帝陛下亲自颁发给各位皇子,让他们在乡野或者陌生之地也能以这依靠这块令牌横行无阻。 这位侍从忽然惊慌了起来:“原来是留殿下!不好意思,执政官大人现在并未在此处,请殿下择日再来。” “我不是留皇兄。”姜澜面露奇怪之色,这位侍从似乎对于这里的状况完全没有任何的认识。 侍从刚露出冷笑之色,想要反驳,却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不敢怠慢地说道:“殿下请稍等,在下先去请示主人。” 没过一会,姜澜便收到了回信:“主人答允了您的会面请求——不过还请这位小姐留步,在外面稍等片刻。” 未等许凌有任何的表示,姜澜便横眉一竖,生硬说道:“请向执政官大人知会一声,若是我的妃子无法不能过这个门,那我宁愿离去。” 侍从面露惊讶和为难之色。 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皇子殿下的传闻,据说这位在神都早就被抛弃的第二十二皇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即将加冕为吕底亚女王的玛丽安娜相中,直接成了乘龙快婿,连带着他在帝国内部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只是,这位皇子殿下身边的这个少女,虽然也算是生的娇俏可爱,但他听说那位吕底亚的女王身长七尺,长得端是落落大方,似乎与这位女孩的形象有着极大的出入。 而且,皇子殿下称呼她为妃子....... 侍从贫瘠的大脑已经有些无法转弯,他决定放弃思考,对姜澜恭敬说道:“这样的话,我会将殿下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主人,让主人定夺。” 姜澜的脸色这才稍缓。 这一次等得比之前久了一些,那位侍从急匆匆地赶回,连向姜澜说道:“殿下,原谅在下的无礼,快快请进。” 这位侍从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倒是打了姜澜一个措手不及,他跟着侍从的脚步弯弯绕绕,终于绕到了殿中,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内。 因为是初秋的傍晚,此时花园中的虫子也是叽叽喳喳不停,不过身处花园中间的姬诚似乎并没有对虫类的骚扰感到丝毫的厌烦,反而是闭眼静听,显得颇为享受。 这家伙不害怕蚊子的吗。姜澜内心吐槽道。 但直到走进这位姬诚的身边之后,姜澜却忽然闻到一阵异香,虽然味道大相径庭,但姜澜还是直接联想到了前世一些极为有用的驱蚊物品。 “第四执政。”姜澜虽然贵为皇子,但对于神都中的位高权重之人还是保证了相当的尊敬,他主动对坐在那里的姬诚打招呼道,“恕在下失礼,打扰您的清净了。” 姬诚连忙站起,深鞠一躬说道:“不敢当,殿下专门来访,想必是有要事相谈吧?” 姬诚这般恭敬的态度让姜澜一阵无语,看来即使姜澜现在的地位急剧上升,这些尚在神都有着极大权势的官员们,也是并不会特别地对待他们的。 毕竟他们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脊梁,即使皇位更迭,他们作为神都之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代表,也有着很大概率可以继续拥有滔天的权力,而皇子殿下,在没有得到皇位之前,都有着极大的可能成为一抔黄土,即使是其中最具竞争力的存在也是如此。 不过,看起来,今天的姜澜还是给了这位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大夏官僚一点意外,只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澜身边的许凌,随即淡然说道:“想不到殿下您来参加自己其中一个未婚妻的加冕典礼,还敢于带上另外一个女眷,看来您在这方面的胆子,比之皇帝陛下都要稍大一些。” 夏皇在男女之事方面的胆量,姜澜没有接触过并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他自己的情况,却是一清二楚的。 当即,他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执政官大人说笑了,我在来之前,可并不知道我参加的是我未婚妻的加冕典礼。” 姬诚少许点了点头:“这话也有道理,不然,我完全可以把殿下您看成在这方面处理方式最愚蠢的人之一。” 说完,他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殿下,看这样子,您的后院,已经起火多时了。” 真是敢说啊。姜澜偷瞄了一眼许凌,何止是起火多时,眼看连整个后院都快被烧没了。 意料之中的是,对于姬诚这般若有若无的挑拨,许凌根本没有接下这任何一招的想法,她此刻已经变成了冰雕一般,冷冷地注视着“大放厥词”的姬诚。 虽然许凌看的是姬诚,但是姜澜总觉得她将大多数的怒意都聚焦到了他自己身上,以至于他没来由便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还请执政官大人嘴下留情。”姜澜近乎讨饶道。 姬诚也绝不是什么不识时务之人,他适时地停下了这些话题,又正色问道:“那么,殿下您今日来见在下,又有什么要事相告呢?” 姜澜的面色也顿时一正,肃然说道:“我确实有事相问——确切地说,这只是我的个人意愿而已,执政官大人是否要回答,回答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没什么所谓的。” 姬诚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姜澜的这一席话看似是坦诚相待,实则暗藏杀机,这样一句话下来,他姬诚对于接下来任何可能的问题,都得想办法对姜澜进行一个回复了。 “殿下请说。”姬诚的话也没有说得太死。 姜澜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执政官大人要如此看好我?” “看好你?”姬诚依然沉着回应,暂时没有暴露出自己的任何心绪。 “即使您和留皇兄交恶,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必要直接支持我这一方吧!我因为失忆,对于大夏的中枢并不是特别的了解,但是我能感觉到,与一个皇子交恶,也不过是在这位皇子好死不死争得了皇位之后,您才会倒霉;而与一个皇子交好,乃至于支持这位皇子上位,那么一旦这个皇子失败,您也将会跟着被当权者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之中。”姜澜分析道。 “殿下所言,确实逻辑缜密,令人称赞。”姬诚两眼不移,直直地看着姜澜,不久,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殿下所推测的,确实是正确的。神都之中大多数居于高位者,都不会旗帜鲜明地支持某一方争位,这样,不仅会被其他皇子仇视,在很多时候,甚至会成为皇帝陛下的眼中钉。” “接下来的话,执政官大人完全可以当作我的呓语,但是我认为,我完全有必要说出来。”姜澜并未对这声夸赞有任何的反应,“但在我的感觉之中,执政官大人您甚至有种要直接向我宣誓效忠的感觉。” 说到这里,姜澜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是嘲弄于之前所说的话语:“晚辈轻狂,执政官大人还请莫要往心里去。” 姜澜刻意地忽略了姬诚此时忽然变得游离的眼神。 “殿下,您叫我不要往心里去,可是这一番话,可是重重锤击了我的内心啊!”姬诚感慨着说道。 姜澜对姬诚的反应有些不解,却见姬诚没来由地问了姜澜一句话:“殿下,您是那诸神之中,那位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呢?那些抛弃我们凡间的神明们,真的要全部回来了么?” “你说什么?”姜澜一阵错愕。 “没什么。殿下就当是我的呓语就是了。”姬诚笑了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 姜澜的眼皮略微跳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此前似乎有人对自己说过,自己现在的行为举止,很像是古典神话时代,一些自称被神明所附身,成为神明在凡间代言人的伟大人物。 他们都一度曾是无恶不作的顽劣分子,但似乎在某一天忽然开窍,从此展现出了超越常人的能力,并依托这个,为自己立下了不世功业,就如同那泰西帝国的奠基者提坦斯一般。 如果毫无廉耻之心的话,姜澜倒是想说自己就是这样的神启之人。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才华横溢之人,他的前世,也不过是亿万普通生灵之中的一员而已,那个存在于他脑海之中的书库,也因为时代的局限和规则的不同,并没有起到多大的用处。 他自己很清楚,他完全是为了在这方世界生存下去,而拼命地发掘出所有普通人的智慧和才能而已。 姜澜虽然心中汹涌着惊涛骇浪,但脸色不变:“执政官大人的意思是,如果现在,我宣称自己乃是与古之贤者一般,被神明附体的天选之人,您也会立刻相信么?” “或许如此,又或许......我会选择直接上报皇帝陛下,说您患了失心疯,已经不能继续执行戍边的任务,只能暂且召回神都安置了。”姬诚绵里藏针地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冒险为自己撒这么一个无用的谎言了。”姜澜也淡淡说道,“我想说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与您的谈话真是与我受益匪浅,执政官大人。” “殿下既然要走,那我也不好强留了,慢走吧!”姬诚也不做挽留,而是大方送客。 姜澜缓缓离去,而姬诚也继续享受着这花园内的阵阵虫鸣,待到送客的侍从回来禀报: “主人,澜殿下已被送出。” 这时,他才像变脸一般,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刺杀 “就算你真是天上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这样的试探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姬诚的脸色极端阴沉。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在神都之中,也是因为这个,而与一向以左右逢源着称的姜留殿下交恶。 而事实上,他与其他处于皇位争夺战领先地位皇子们的关系也并不是特别的好。 作为第四执政,他的地位,即使怠慢了这些皇子们,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在神都所扮演的角色是大夏姬氏家族在朝中的代言人,轻易是不会被扳倒的。 而那些处于领先地位的皇子们,皇帝陛下自觉或不自觉地也会给予他们更多的权力,比如姜留如今就进入了大夏帝国的权力中枢;而前进方向不同的姜厉,现在则是大夏东路军的三军总指挥。 不要小看东路军三军总指挥这个名号,大夏帝国从建国以来,在东线的战争不论烈度还是影响力,都要比西线大的多。 两百年前大夏立国时东面是一度有恢复大食帝国疆域趋势的阿里政权,而现在则是不世雄主安息皇帝阿尔斯兰,其间出现的强大政权也是数不胜数。 当然,除了现在依然强大的安息政权之外,其余的强权,无一例外,都被大夏帝国的历代东路军所击破,最终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而现在,姜厉所要对抗的,是十七路大食军阀以及安息军队的围攻。 对于大夏帝国来说,这场战争自然是取得全胜更好——而九皇子殿下的军事天才确实在这里有所展现,面对三倍于己的敌军,不过两个月,东路军就已经开始出现战线上的优势,有一些地方甚至于已经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胜势。 但对于诸皇子来说,姜厉一旦打赢这场战争,他在东路军内部的威望将会暴涨——以至于,东路军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姜厉的私产。 一直以来,论士兵的训练程度、以及装备的精良,大夏的禁卫军自然是首屈一指,但是东路军却也紧随其后,而加上东路军五倍于禁卫军的规模,一旦东路军成为姜厉殿下的私军,那么从纯军事角度来看,不管是拥有了吕底亚王国这个基本盘的姜澜、还是守在神都的姜留,都只会是姜厉的手下败将。 近段时间以来,皇帝陛下力排众议任命姜厉为东路军司令、并且默许玛丽安娜与姜澜缔结婚约,都让姬诚这个一直处于大夏帝国权力中心的人物,有了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 这位皇帝陛下,好像是在主动塑造帝国的分裂?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些突然冒出的想法,他这样的政坛老油条是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出的。 但前代的大夏皇帝们,虽然都主动推进、乃至鼓励皇子们的竞争和自相残杀,但也仅此而已,他们并不会去扩大皇子们斗争的烈度,因为越是这样,在皇位交替之时,对于国家的损伤也会越大。 而现在,姬诚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这位皇帝陛下现在忽然仙去,那么大夏帝国的局势很快就会快进到东境的姜厉、神都的姜留以及西境的姜澜三足鼎立的情况,这样子下去,内战的烈度和强度,也绝对会大大提升,对于大夏帝国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更何况,在北部,还有一个名为“姜禾”的皇子,据说他已经得到了大夏北部边境上的附庸:克钦汗国的支持,汗国的大汗已经旗帜鲜明地对那位姜禾表示了支持。 难道说,那位坐镇神都的皇帝陛下,在又一次吃了他毕生宿敌的败仗之后,终于得了失心疯,想要将自己苦心治理了多年,成为已知世界第一强国的大夏,给毁了不成么? 想到这里,姬诚不敢再往下发散思维了。 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心中盘旋多了,迟早会不经意地表露出来,而造成祸患,这一点,姬诚还是非常清楚明白的。 至于姜澜这番的试探,虽然小心眼的执政官大人对此很是不爽,但他毕竟还是知道,他已经得罪了姜留、姜厉两位皇子,若是连姜澜也得罪了,日后王朝更替,不管是谁胜利都指不定由他的好果子吃。 他本就倾向于姜澜,并不会因为这小小的不爽快,而选择与姜澜交恶。 深深地呼吸了几口,他的脸色也稍微地好转了过来。 在这短暂却激烈的心理斗争之中,他已经彻底地稳定住了心绪。 “罢了,就算这位皇子殿下不是什么神明转世,光是他所拥有的基本盘,也足以让我亲眼有加了。”姬诚暗暗说道,“现在,切不能因为我心中所想而坏了大事,姬家现在虽然看似平静,内里却也是波涛汹涌,我必须为我的家族寻找到出路。” 压抑住自己的本性,从来都是极端痛苦之事。姬诚在大夏的权力中枢摸爬滚打了许久,也对此感到了一丁点的不适。 忽然之间,他的耳朵动了一下,在虫鸣之外,他似乎听到了花园外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主人,大事不好了!”他的贴身侍从急匆匆地奔来,整张脸完全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 姬诚毫无所动,只是面露不满之色说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教导过你了么?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时我大夏人最应有的美德。先自己掌嘴三次。” 对于姬诚所下的命令,侍从全无反抗的意愿,他强自平静下来,喘着粗气给自己来了三个势大力沉的巴掌,这时候,他的气息也逐渐地平稳了下来,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平静地汇报道:“主人,澜殿下在我殿外被刺杀!现在尚且不知道具体情况!” “你说什么?”姬诚很快便站了起来,大惊失色。 此时他心中完全没有在想有关姜澜现在的安危、抑或是谁下的手这样复杂的想法,反而是心神不宁地想着,若是有人认为是他这个大夏帝国的官员下的手,该如何是好。 ...... 姜澜是真的没有想到,在玛丽安娜势力的腹地,他居然就会遭受到几乎是朗朗乾坤之下的刺杀。 此时,他的胸口已经被破了一道大口子,杀手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经验,在他的要害部位刺了两刀之后,便急匆匆离开了,也并没有确认姜澜的生死。 幸运的是,那位杀手并没有真正刺到姜澜的要害部位,用来行凶的刀具被肋骨卡死,心脏如今依然强而有力地跳动着,而肺叶也并没有任何损伤的迹象,大规模的出血虽然让姜澜的身体不得不呼入大量的新鲜空气,却并没有让肺叶承受难以衡量的压力。 以至于姜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征消失的迹象。 只不过,若是再这么下去...... 姜澜看着横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柄匕首,和一旁不知所措,久违地露出哭相的玛丽安娜,意识因为大出血逐渐模糊,所见的景象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是谁呢?”姜澜不住地强打精神,思考着可能的刺杀者。 这种思考并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只不过是姜澜自己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而做的些许努力罢了。 这种思考还是有点用处的,姜澜此刻的思维转的比平常要快得多,很快就找到了可能的人选。 “瓦伦西亚援军的人?” 只不过,再怎么顽强的精神,也需要以肉体作为容器,当肉体毁灭,灵魂自然也不会有安生之所。 由于身体上出现的虚脱症状,在不久之后,姜澜的心绪便再也无法勉力支撑他的思维活动,他的脑海中此刻竟像是在他前世快要死亡之前一般,跑起了跑马灯。 前世,现世的所有记忆都混杂在一起,催动着姜澜彻底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姜澜的感觉之中,他只昏迷了很短的一些时间,便恢复了意识。 恢复意识的第一刻,他便本能地看了一下自己右手的一个痕迹。 这是他第二世的身体一直都有的一个伤疤,自从穿越之后,姜澜经常日夜思考,生怕醒过来的第二天他又换了一副身体和身份,所以便寻找到了这个鲜明的身体特征,证明自己没有再一次轮回转世。 而随后,他似乎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悦耳声音。 “如果是我在他身边的话,根本不会向你这般只能在旁边看着,并且哭泣。”玛丽安娜似乎在用极重的话语对许凌说着些什么。 姜澜不顾胸口依然剧烈的疼痛,缓缓地坐了起来。 玛丽安娜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你终于醒了。” “别这样,你刚刚醒过来,应该尽量休息才对。”她看着姜澜因为伤口传来的剧痛而不断吸着凉气的样子,心疼地将他扶平到床榻之上。 在这个时候,姜澜发现,自己被刺伤的部位,已经上了好几层的药草敷伤,看起来伤口的形势还算不错,并没有散发出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 疼痛渐缓,姜澜却并没有对悉心照料他的玛丽安娜有任何的好脸色,他看了一眼四周,这里似乎是在为他准备的小宫殿之内,高峰、许凌等姜澜带来的人悉数在场,而玛丽安娜一方,也有不少的吕底亚高官在,甚至于包括了姜澜暗自笃定的行凶人——瓦伦西亚援军的最高司令官科尔多瓦侯爵。 在环视了一圈之后,姜澜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随即,他便颇为冷淡地对玛丽安娜说道:“以后别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对于女王殿下的未婚夫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吕底亚一方的众人群情激愤,虽然碍于姜澜的地位不敢开口谴责,但都作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领主却也如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一般,低头说道:“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更令他们大跌眼睛的是,这位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也是理所当然一般,松了一口气之后,便闭上了双眼养起了神,像是全然接受了玛丽安娜的道歉一般。 而玛丽安娜更是过分,她此时的眼中已经对她的直系部属们有了明显的不满,以一副命令的语气说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离开这里!” 她的命令名义上说只对吕底亚众起效,但不知为何,连同姜澜这一方、以及瓦伦西亚一方的人们也很乖巧地离开了此处。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姜澜、玛丽安娜和许凌三人。 虽然玛丽安娜对许凌自说自话的留下感到不满,但碍于姜澜的存在,也不好说什么。 玛丽安娜正要凑近继续对姜澜说些什么,但此时姜澜却抬起了手示意她停下,并问道:“刺杀我的人是谁,你们查出来了么?” 玛丽安娜闪过一丝慌张;“已经基本锁定了,我很快就会对此进行处置。” 姜澜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话说回来,我昏迷几天了?” “仅仅一天而已,以阿澜你的体质,算得上很快了。”玛丽安娜见姜澜又有要把身体坐起来的趋向,并没有阻止,而是小心地将他缓缓地扶起。 由于这一次姜澜比较小心,外加上有玛丽安娜的外力辅助,他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痛苦,此时,他终于得以平视眼前的两个少女,他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道:“这么说来,我还赶得及你的加冕典礼了。” 玛丽安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姜澜发现了不对,连忙问道:“怎么,出了什么状况?” “加冕典礼被延缓了。”玛丽安娜的脸色阴晴不定,她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对想姜澜说道,“大夏帝国因为殿下您的原因,要求我们给一个说法,不然,他们不会同意至圣堂的学士们为我加冕。” 姜澜心下了然,这也难怪,大夏帝国的皇子在这种地方出了意外,想必不管怎么样都得做足样子表示一下愤怒,在他们手上控制着的至圣堂成员,自然就成为了最佳的扣押对象。 “这样么?”他略微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裂痕 他的心中此刻还尚且有无尽的忧虑和疑惑,这一次近乎成功的刺杀行动之后,至少在姜澜的眼中,很多东西都出现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就譬如说,玛丽安娜的加冕典礼被延期一事。 若是姜澜未被刺杀,而玛丽安娜的加冕典礼依然被延期的话,罪魁祸首很快就能被锁定在至少在现在,态度已经对他极端不友好的姜留殿下身上。 而现在,姜澜不得不多一层考虑,即大夏方面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意外才考虑这么做的。 凡此种种,很多的问题都变得复杂难明起来,需要细致喜好和推敲的关节也随之增多。 如今,姜澜的大脑依然昏沉。 看起来,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太多异状,可以说他某方面来说,运气还算不错,据他估计,这次未成功的刺杀距离他的心脏也仅有非常短的距离,运气一个不好说不定他就有可能又要再次穿越了。 而一天后自己醒来,也只是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疼痛,除此之外,伤口并没有出现化脓,而姜澜也没有出现发烧等炎症的迹象。看起来,这方面他最为担心的事情,统统没有发生。 而这方世界的医学水准,也让姜澜有些惊叹,他能明显感知到自己胸口那个大伤口有被缝合的迹象,从这方面看,这方世界的医学水平是远远超出他前世类似时代的。 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感以及疲惫感,姜澜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看起来,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少说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这样下来,即使玛丽安娜的加冕典礼延期,他也很难赶得上了。 “抱歉,是我御下不力,让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玛丽安娜思考良久,才低垂着眼帘向姜澜认错。 姜澜听罢,摇了摇头:“你错的不是这个地方。” 未等玛丽安娜有什么回音,姜澜便继续说道:“玛丽安娜小姐,也许您与大夏和谈也好,撕毁与瓦伦西亚的婚约,与我订婚也罢,有可能出于您的政治目的,或者是为了一些更加高尚的追求......” 姜澜说这句话时说得极为小心,在看到玛丽安娜的脸色逐渐变得难堪之后,他也立刻理智地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您这一系列即使在我看来都算得上任性的决策,是非常明显触动了一大批您下属的一些利益和诉求的,他们有所不满之下,把矛头指准了我,对我下手,也算不得什么非常意外的事情。” 少女似是有所触动,面露无辜之色,嘴上却不带感情地问道:“殿下您,已经对于是谁对您下的手,已经有了一定的揣测了么?” 姜澜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玛丽安娜见状,也不加追问,而是幽幽说道:“我听说,许凌小姐当初是从鲁塞尼亚王国被掳来的女奴,而殿下力排众议,最终给了她一个名分......” “那又如何?”姜澜对玛丽安娜有非常明显的好感,这种好感在姜澜的定义中,完全可以当作是“爱情”,但他唯独讨厌玛丽安娜在说到许凌的时候,那种别扭的感觉。 “我是说。”玛丽安娜似乎是怕姜澜误会,连忙解释道,“殿下,您这一番的决策,难道不会触动您下属们的利益和诉求么?” 姜澜正想用惯常的手段,对玛丽安娜的说法进行一番辩驳,但忽然之间,他内心的某一块,被触动了起来,当即沉默不语。 而玛丽安娜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当即失笑,这份笑容原先似乎还有一些表演和做作的成分,但慢慢地,整个笑容扩散开来,却给予人一种越来越苦的感觉。 “我在说什么呢,你们大夏的皇帝陛下,在对待自己红颜知己之时,不也是同样的任性?你们大夏人根本是不会去管这些东西的。”玛丽安娜幽幽地说道。 是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方世界大夏人的思维,去要求自己的呢? 姜澜忽然这么想到。 与许凌之间的事情,应该是在半年多之前,“仓皇”转进西云镇的姜澜第一次回到图兰城之时发生的,他用自己纯粹的前世价值观,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强行纳娶了许凌,要给她一个名分。 当时包括刘枫在内的许多下属都曾进言过,解决主人各种方面的需求,本就是许凌这样美丽动人的贴身随从本职工作的一部分,完全不用因为这个,而给她多少的优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姜澜第一次知道了,他在这方世界生物学意义上父亲,如今的夏皇陛下在尚未登基之时的陈年往事。知道了为了那个在大夏旧都的花魁,当时还是皇子的姜墨一怒冲冠,直接将她从旧都最为繁华的青楼之中掳走,带到自己当时卫戍的领地成婚之事。 当时那个青楼有着官方的背景,与大夏皇室乃至各种权力机构盘根错节,姜墨当时的行为为旧都之人所不容,最终当时的皇帝陛下迫于压力,将他从皇位继承者最有竞争力的候选名单之中除名。 刘枫意图通过那此事件要求姜澜停止在他看来极为荒唐和令人不解的举动,但姜澜当时只是淡淡回复过:“那么如今站在那个大夏皇位之上的人,又是谁呢?” 虽然当时姜澜说得刘枫一度失言,但细细想来,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姜澜对于大夏人的某些价值观——至少是那位皇帝陛下年轻时候的价值观,有所认同了吧? 而与玛丽安娜之间的事情,也是如此。 逐渐的,他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并开始潜移默化地用这个国家的规则行事,所以,他才没有放弃与玛丽安娜之间的纠葛,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地推进,以至于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许凌当前虽然是姜澜唯一的配偶,但她毕竟身份低微,人微言轻,不敢阻止这些——又或者说,在大夏人的价值观之中,强者的确配得上有数位佳丽跟随。 这不是什么污点,某种程度上还算得上是荣耀。 姜澜并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的后悔,甚至于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之前的道路。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自己的选择,开始变得毫无负罪感了呢? 此时的他看向玛丽安娜,复又看向许凌,已经说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话来,因为此时的他,恐怕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短暂的沉默之后,姜澜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它对于现在的姜澜来说,太过于沉重而不可解了。 “能不能,让我单独见一见那位科尔多瓦侯爵?”姜澜向玛丽安娜说道。 虽然姜澜如今的态度完全没有之前强硬,玛丽安娜也有了一种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功触动了她这个情郎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决计不敢答应的。 “绝对不行!”玛丽安娜脱口而出。 不管是姜澜、还是玛丽安娜,其实都已经心知肚明,此次对姜澜下手的团体,瓦伦西亚援军的嫌疑是最大的。 在玛丽安娜此番堪称任性的操作中,姜澜一方化敌为友、又兵不血刃地直接获得了定岳山以西所有土地的基本盘,可谓最大赢家;大夏未能在战场上获胜,但政治上,他们却成功地将新生的吕底亚王国变成了卫星国一般的存在,虽然为自己埋了一个可能会爆炸的雷,但总体上不功不过;吕底亚王国这方,则通过这一系列操作,不仅成功切断了与神圣殿堂之间的联系,还将自己四面皆敌的外部形势一转,暂时安全无虞,可谓神来之笔。 而多方受益,瓦伦西亚援军则是其中唯一受伤的一个势力了。 玛丽安娜的悔婚,让瓦伦西亚援军大半年以来的努力全部无用,瓦伦西亚王国在第拉那伯国身上的所有投资均告失败。 更何况,原本有近一万的瓦伦西亚援军,战至现在,已经只剩下寥寥五千不到的人,就算他们对玛丽安娜的决定有所不满,此时,也掀不起更大的风浪了。 此刻,对于瓦伦西亚援军来说,唯一能够扭转战局的方法,也只有如当初第拉那伯爵大人对待他们的王储殿下一般,直接对姜澜进行肉体消灭了。 虽然说大夏的皇子殿下足有五十多位,死了姜澜一个,还会蹦出另一个,怎么也是杀不完的,但是一旦刺杀成功,小规模的混乱是难以抑制的,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处于死局的瓦伦西亚援军,自然也能够有更多的机会,防止自己步入那神圣殿堂援军的后尘。 而在这其中,作为统帅的科尔多瓦侯爵应该是少有的,援军内部天然不会同意这种决断的人士了。 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前代伯爵慧眼识珠提拔起来的,可以说,除了瓦伦西亚援军的属性之外,他其实还有一层第拉那军人的属性,天然就是插入到瓦伦西亚援军之中的一个楔子。 援军与吕底亚本土军队的交恶,自然是这位两面派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至少姜澜认为,他是一个可以谈的对象。 但玛丽安娜显然不这么认为。 以她对姜澜的了解,一旦姜澜做出这副表情,便是斩钉截铁,怎么也劝不动的,这样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做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严肃说道:“澜殿下,我已经在搜集证据,不日就将发布缉捕令,将以科尔多瓦司令在内的内乱分子全部逮捕......” 姜澜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么快?” “我本就对他们多有不满,趁此机会,正好找个借口将他们一并铲除。”玛丽安娜无所谓地说道。 看起来,少女对他确实是一片赤诚,所有的事情,她都没有藏着掖着,吕底亚王国内部最为混乱和邪恶的一面,她都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了姜澜。 姜澜沉默了一下:“玛丽安娜小姐,您要清楚一些事情。” “我一直非常清楚。”少女抢答道。 “......不管如何,玛丽安娜小姐,我现在是在用请求的态度与你说话,科尔多瓦侯爵以及其麾下的瓦伦西亚援军,乃是您的部属,您有权对他们进行任何处置,我是无权过问。” 玛丽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走近了姜澜,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道:“阿澜,都到这种时候了,你我之间,还要分的那么清楚么?你只要点头,我立刻就把那位科尔多瓦侯爵带到您的身前,我所有的一切都依你的。” 这一下,反而轮到姜澜为难了。 若非姜澜相信玛丽安娜对自己的感情,他恐怕就要认为,这位少女和初见他时一般,将所有对自己有利的元素全部整合在了一起——甚至是包括容貌,对自己开始极限施压了。 “玛丽安娜小姐,你是认真的么?”姜澜感到他的手被握得有点生疼,疼痛感一时间竟然超过了他胸部的伤口。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盯着姜澜。 “好吧。”这种时候,姜澜也不好再做退让,“玛丽安娜小姐,我以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吕底亚王国未来的国王的名义命令你——将科尔多瓦侯爵带到我的身边,我要与他亲自谈一谈。” 玛丽安娜将手松开,略显失望。 少许,她兴致寥寥地说道:“好的,就依殿下所言,我会将科尔多瓦侯爵带到。”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并没有把任何的余光留给姜澜以及身边的许凌。 许凌神色复杂地看着玛丽安娜离去的身影,照理说,姜澜与玛丽安娜之间似乎出现了关系上的裂痕,对她来说,绝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理由。但不论如何,这样诡异的气氛,还是让她感到有些难受。 不久之后,几名卫兵押着一个疲惫不堪的人影到了姜澜的房内,姜澜艰难地侧身看去。 来者五官俊朗,身材挺拔,不管从哪个文明的角度看,都足以被称赞一声“美男子”的,不过这位俊秀的男子,此时却是衣冠不整,神色憔悴。 第二百五十七章 侯爵 “看来你们的领主动作比我想象的快得多。”姜澜摸了摸鼻子,在他感到惊讶的时候,经常会用这种方式缓和自己的情绪,以免让这种情绪影响到正事之上。 很明显,玛丽安娜之前对他所说,还有些许的隐瞒——这哪是准备对瓦伦西亚援军发动雷霆手段,这根本就是已经发动了雷霆手段! 那男子为之一怔,却无奈露出一副苦笑,说出一段姜澜并没有办法听懂的语言来。 姜澜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许凌便抢先地说道:“这位男士说,他无法听懂大夏的语言,并且玛丽安娜小姐也没有为他专门配备翻译,所以您这么做,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他说的是瓦伦西亚语?”姜澜好奇问道。 “不,殿下,在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瓦伦西亚语。”许凌低头解释道,“哥特半岛三国,都使用古典时代哥特王所创立的哥特语。” 姜澜会意,便转而对那男子说道:“那么现在,我特意将您请来,应该是有效果的了。” 在许凌把姜澜说得话一五一十地翻译成在姜澜的耳中,连发音都略显困难的哥特语后,科尔多瓦侯爵先是对许凌露出了极端的惊讶神情,而后便对姜澜报以了友善的微笑。 姜澜虽然可以预料到玛丽安娜对他们两者之间的会面会表示明确而强烈的反对,但他没有想到,在见识到姜澜强硬的态度后,玛丽安娜虽然勉强同意,但看来,在后面还是埋了一些很小女儿心思的雷。 令人难受的是,姜澜还没有办法就这个来质问她,不然,他大概会在玛丽安娜委屈的目光中收到这种回复: “您只是说想要见那个科尔多瓦侯爵一面,也没有说让我配备翻译啊?” 姜澜甚至不知道玛丽安娜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种小动作反而有可能招致他的反感——思来想去,他最终只能理解为,是这位看来有着强大政治素养和统领能力的领主,依然有着一些普通少女所共有任性特质了吧! 而更让姜澜惊讶的,则是许凌居然连泰西诸国之中最为西陲的哥特语,都有所涉猎。 “你从哪里学到的?”姜澜忍不住问道。 这可不同于大夏语、吕底亚语,这两个语言都是许凌日常接触的人中都有所运用的,但哥特语......似乎姜澜穿越到现在,只有眼前这个狼狈的科尔尔多瓦侯爵大人,才是唯一一个哥特语使用者吧? “以前在鲁塞尼亚王国的时候,当地的至圣堂分部,一个学士教的。”许凌低声说道。 姜澜一阵奇怪,至圣堂的学士还教这个? 不过,不管许凌如何能听懂哥特语,她这项出人意料的技能确实在此时此刻帮到了姜澜。玛丽安娜的小心思也被这么轻易地破解了。有许凌作为媒介,姜澜和这个男人,确实可以毫无阻碍地交流下去了。 “容我确认一下,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科尔多瓦侯爵了?”姜澜一如往常一般,小心问道。 其实在那之前,姜澜就对男人的身份没有太多的怀疑了。瓦伦西亚人的体态神貌,与大夏吕底亚人都不尽相同,属于在人群中可以轻易区分开来的类型。 玛丽安娜为他带来了一个看起来血统非常纯正的瓦伦西亚人,光是这一点就够了,这位男子即使不是科尔多瓦侯爵,也大概率是瓦伦西亚援军之中的一员。 而对于姜澜来说,这两者都没什么所谓。 男人重重点头之后,也终于开口出声:“那么也容我确认一下,您就是那个在那座小镇外阻滞了我们一个月的大夏帝国第二十二皇子,姜澜殿下?” 待到姜澜点头称是后,这个男人忽然露出了极为狂热的神色来:“这位殿下,您能否告诉我,那堵城墙的设计者,是什么人么?” 姜澜摸了摸鼻子,他没有想到是这位衣衫褴褛的瓦伦西亚司令率先对他发起了攻势,一下子便把他设定的主题跑偏了。 “姑且就算是我吧。”姜澜这么说道。 科尔多瓦侯爵大人此时面色激动,直接用瓦伦西亚语发表了一则长篇大论。 许凌一开始还在试图同声传译,但后来她便逐渐跟不上了,待到这位侯爵大人说完收工,一脸崇拜之色地看向姜澜后,她才面露尴尬之色,向姜澜总结道: “这位科尔多瓦侯爵一开始先是对您表达了溢美之辞,然后就城墙的结构进行了一番论述,其中的一些词汇我也很难听懂......” 经过许凌的转述,姜澜大概能明白这位科尔多瓦侯爵说了一些什么奇妙的赞颂词,不过这样的第三方传递,反倒是的原本的尬意消散了不少。 姜澜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对科尔多瓦侯爵说道:“侯爵大人,这种时候我冒着得罪玛丽安娜小姐的风险,让您与我会面,不是让您和我说这些的。” 科尔多瓦侯爵一脸不解。 如果这样一个能和他谈起城墙设计问题的人,是刺杀事件的罪魁祸首的话,姜澜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姜澜甚至对他原本已经确定的军团司令的身份开始怀疑了起来。一个军团司令,可不会为了这些东西和别人兴致极高地谈论一堵城墙谈论半天。 至少姜澜自己这么认为。 “科尔多瓦侯爵大人。”不知不觉间,姜澜发现自己变成了需要维持耐心的一方,“要知道,您麾下的瓦伦西亚援军,如今可是对我执行刺杀行动最大的嫌疑人了,在我看来,您也是因为这个,而被玛丽安娜小姐这般对待了吧?” 男人的脸色一变,但并没有变得惊慌失措,而是流露出了让姜澜不解的失望情绪。 莫非,是因为知道今天不能再讨论城墙的设计问题而失望的么?姜澜心中陡然升起这个念头。 “我自然知道,可殿下,对于这件事情,我实在是一概不知的。”科尔多瓦侯爵此时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说道,这样的态度实在让姜澜始料未及。 姜澜自然不会因为侯爵大人这番低微的态度而停止追问,反而是勃然变色:“你是说,侯爵大人,您作为一个军团的总指挥,对于手下在策划什么事,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了解么?” 侯爵大人苦笑说道:“殿下,您应该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瓦伦西亚援军的总指挥的吧?” 姜澜点了点头,对于这位科尔多瓦侯爵,姜澜素有耳闻。 一开始的时候,瓦伦西亚援军名义与实际上的指挥官其实就是那位王储,如今这位王储事实上已经死在西云镇的城墙之下;而不管是吕底亚王国还是瓦伦西亚一方都坚称其只是失踪。 而在那位王储“失踪”之后,这位名为科尔多瓦的中层军官才被前代第拉那伯爵提拔上来,一跃成为了瓦伦西亚援军的指挥官。 虽然这位指挥官据说一开始由于威信不足,甚至于一度让瓦伦西亚援军脱离过控制,不过在他带领这支军队打了好几个大仗,还都得胜而还之后,原本兵变的征兆也趋于消失。 甚至于还因为这个,原本作为瓦伦西亚平民的他还被瓦伦西亚王国远程册封了侯爵爵位,该爵位被神圣殿堂所承认,算是真正意义上光宗耀祖了。 “殿下,我毕竟只是平民出身,即使带领军队打了几场好仗,内部不服我的人也是居多的,况且......”侯爵大人露出一丝追思的神情,“我还是被那位伯爵大人提拔上来的,从这点来看,我反而与如今的女伯爵大人一方更加接近。” 看来,这位看似光鲜的总指挥,在某些方面确实难以为继,特别是他尴尬的身份,若说他是瓦伦西亚一方的,军中的很多人也并不信任他、而若说他是玛丽安娜一方的,那么为什么玛丽安娜在对付瓦伦西亚援军之时,还会把他给计算在内呢? 姜澜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心中已然有了一些定论。 虽然这位总指挥的话语中,将自己控制不住属下的理由归结为自己过快的晋升速度以及尴尬的身份认同上,但姜澜在与这位侯爵大人的短暂接触中就能看出,他并没有领导众人前进的能力。 也许他的专业水准确实过硬,在这种硬实力之下,他能够在军队听话之时,打出不少的漂亮仗,但若是涉及内部斗争问题,他立刻就会落入下风。 最早的时候,他有前代伯爵大人背书,后来应该是成为了玛丽安娜与瓦伦西亚援军的对话窗口。 而等到瓦伦西亚援军和玛丽安娜交恶之后,他的缺陷就被无限的放大,以至于成为了现在无根浮萍一样的存在。 姜澜不住地盯着他,而这位总指挥也因此眼神飘忽起来。 少许,姜澜的严肃表情不再,转而换上了一个和睦的笑容:“这么说来,侯爵大人还真是飞来横祸啊!” 虽然有着在领袖才能方面致命的缺陷,但是侯爵大人其他方面还是颇有才能的,特别是他完全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及眼前这个大夏皇子与未来吕底亚女王的配偶,有着多大的能量。 他神色犹疑不定了一会,便连忙对姜澜摆出了一个奇怪的礼仪,说道:“这位殿下,事到如今,我也敞开来说吧,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一定要见我一面,但对我来说,我相信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机会?”姜澜脸色怪异。 这时候,这位侯爵大人忽然单膝跪地,对姜澜说出了一段不知所谓的话语。 “许凌,他在说什么?” “他说,”许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大概意思就是,他如今被瓦伦西亚援军和玛丽安娜两方所抛弃,愿意向您宣誓效忠。” 姜澜的嘴巴微微长大,但不久后又缓缓合上,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来。 看起来,这位出身平民的总指挥官,确实思维极为灵活,也毫无泰西传统贵族那般效忠国王与最高祭司长那般近乎顽固的想法。 他也差不多可以理解,那位前代的第拉那伯爵,为什么要选择他作为瓦伦西亚援军的总指挥官了。 有这样一个欠缺荣誉感、有一定才能却又有着无法弥补的重大缺陷之人,用起来确实算得上极为舒心。 不过,这并不代表姜澜会接受他的效忠。 “科尔多瓦侯爵大人。”姜澜这么说道。 原本这么称呼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是当这位侯爵大人意图背叛自己原本效忠的军队乃至国家之时,姜澜以这种由瓦伦西亚王国授予的头衔称呼,本身就意味着许多。 侯爵大人的魁梧身躯立了起来,心思敏捷的他已经看出来一些端倪,这次对他而言堪称“死中求活”的操作,似乎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还在与玛丽安娜敌对,说不定真的会接受您的效忠,但是我现在的身份,是玛丽安娜小姐的未婚夫。”姜澜淡然说道,“单就是这一重身份,至少现在来看,我天然就站在玛丽安娜小姐的一方,您若是背离玛丽安娜小姐,那就是在背离我。” 侯爵大人听得冷汗直流,但他依然不屈不挠道:“殿下,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因为出身的问题,女伯爵大人从来就没有将我当作是自己人过!不然,瓦伦西亚援军因为这件事情被整肃,说难听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女伯爵大人要去整,就去整那些贵族门阀之中走出的那些想来这里捞战功的后代们!我这么做不过是求活而已,还请殿下说得不要这么难听!” “这不是难听不难听的问题。”姜澜缓缓说道,“侯爵大人,您现在所说,都不过是自己的一面之辞而已,您如何证明,在策划对我的刺杀行动之时,那些瓦伦西亚的高层之中,您并没有在场呢?” “殿下,我......”侯爵大人正急着想要解释,但他也忽然想到,这位皇子殿下,如今要的,又哪是什么真相这么简单。 第二百五十八章 情理 “侯爵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很喜欢和聪明人谈话。”姜澜意味深长地说道,“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科尔多瓦此时已是冷汗直流,他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之前的一些言行到底有多么危险。 一旦这位殿下将他之前说出的话语透露给他真正的主子玛丽安娜的话,他难以想象接下来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姜澜抛下这句话之后,也显得有些兴致寥寥,挥挥手对许凌说道:“小凌,让那些守在外面的卫兵进来吧,我已经没有和他谈话的必要了。” 科尔多瓦侯爵听不懂华夏语,但是从姜澜的肢体动作之中,他可以察觉到这位躺在床上,显得极为虚弱、却依然能带给他巨大压力的皇子殿下到底要做什么,连忙想要出声再做一些挽回。 但在他出声之前,姜澜便抢先开口,借由许凌之口,向这位平民侯爵说道:“侯爵大人,很多时候,放任事态发展,什么都不做,反而会迎来最好的结果。” 许凌准确地把姜澜的意思传达到之后,便出门去唤那些守着的卫兵们了,而科尔多瓦侯爵也在细致的思考中,被这些卫兵押上,带走。 此后的数日内,玛丽安娜似乎是在闹什么脾气一般,并没有来探望过姜澜一次,而提阿城之内的情况,也变得更加复杂难明起来。 首先,则是在几日后,玛丽安娜终于发布了一则重磅的讯息。 她已经查明,密谋刺杀她的未婚夫、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姜澜殿下的罪魁祸首,便是整个瓦伦西亚的上级军官集团。她在数日前就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全部控制,如今他们全数被羁押在大牢内听候发落。 消息一出,四下皆惊。 要知道,由于玛丽安娜加冕礼的关系,如今的提阿城称得上鱼龙混杂,各种势力都有着眼线。 玛丽安娜发布这则布告,便意味着,她与瓦伦西亚王国之间的合作关系彻底崩溃,瓦伦西亚王国在此次远征中下的所有血本,都落了个空。 而虽然高层被一锅端,但是瓦伦西亚的中层往下却并没有受到牵连,这些中层军官们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拼了命地压制着群情激愤的属下们不要做出出格之事。不然的话,说不定连他们都会受到殃及。 截止到目前,由于地理位置偏远的问题,瓦伦西亚王国并未对此做出过任何可能的回应,但是可以预见的是,海的那边再如何激进的回应,在山南半岛也完全激不起太大的浪花来。 难道,万里之外的瓦伦西亚王国还要顶着内乱会随时爆发的危险,征召军队到一个中等体量的国家打全面战争不成? 除此之外,反而是新生吕底亚王国内部的不和谐声音,更加引人注目。 玛丽安娜与大夏皇室的联姻,在这段时间内终于是有了回声。 虽然玛丽安娜的这番举动,让自己的外交形势彻底稳定了下来,暂时性、乃至半永久性地免去了兵祸之灾,但是,一些原本从暗到明,现在实际上被前代伯爵分摊了一些权力的旧吕底亚复国组织,则有一些宣称这是对吕底亚人的背叛行径,是对前代伯爵遗产的亵渎和不尊重。 玛丽安娜能如此之快地消化掉鲸吞的领土,并且并没有如当年的蒙兀儿人一般,过境便进行惨烈的大屠杀的一大原因,就是她得到了征服区域,吕底亚遗民的支持。 确切的说,是得到了那些原本已经被大夏绞杀地近乎彻底遁入黑暗的那些旧吕底亚复国组织的支持。 这些组织本就是串联着底层民众,在定岳山以西的广袤土地上,与很多的地方势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联系在平常的时候,并不会有所显露,但当第拉那联军的铁蹄过境之时,却会多出许多看似早就归顺了大夏的势力,通过吕底亚复国组织与玛丽安娜的新政权牵针搭线,从此让一个区域彻底地稳定了下来。 在她领下的大多数地方,都通过这种方式,完成了和基层的对接,使得玛丽安娜的兵源、税收都迅速地回到了正常的水准,整个领地的重建也是有条不紊。 而玛丽安娜本人,也算是彻底地拥有了保住目前战果的实力。 但是,这也就导致了,玛丽安娜的统治基石从第拉那走出的五千精锐,变成了这些地方的吕底亚复国组织势力,她必须要为他们的利益和诉求背书。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在现有的基础之上,对大夏帝国进行新一轮的征伐,把神都以西的土地全部夺还过来——甚至包括神都本身。 玛丽安娜与大夏的媾和,他们可以理解为现在新生王国百废待兴,没有必要再起干戈,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确实是比较正确的决定。 况且,从明面上的条约来看,大夏帝国给出的和约也并不过分,甚至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们原本是以为需要割让出一部分土地,才能让大夏同意签订和约的。 但是玛丽安娜与大夏皇子的联姻,却结结实实地触动了他们的神经。 作为泰西诸国体系之中的一份子,他们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就如那瓦伦西亚王国一般,瓦伦西亚当年的王子通过近乎“自由恋爱”的手段,娶了隔壁莱昂王国的公主,在数年之后,他们双双继承了两国的王位。 而现在,国力原本与瓦伦西亚王国不相上下的莱昂王国在泰西诸国之中已经完全失去了话语权,那位莱昂王国的女王大人任由她的丈夫肆意剥夺莱昂王国国内的头衔,并且通过派兵等方式,镇压莱昂境内的反对派,而现在,莱昂王国之中有权有势之人,皆是有着瓦伦西亚背景的。 换言之,在这几十年的共治之中,莱昂王国近乎是以一种“被吞并”的方式,加入到了瓦伦西亚王国的体系之内。 而现在,历史会不会重演到玛丽安娜与她那可疑的未婚夫之间呢?谁也不敢妄加揣测。 这些曾经的吕底亚复国组织们只认清一个事实,那便是——玛丽安娜将自己献给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就是不可饶恕的叛国行径。 不过,这毕竟之时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到底说,虽然认定了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现在在做些所谓的叛徒行径,他们又能如何呢? 现在的玛丽安娜,作为“解放者”乔治.克里斯蒂亚诺的继承人,已经近乎成了符号一般的存在,虽然那些吕底亚复国组织对玛丽安娜的所谓所谓恨得牙痒痒,但是他们只要稍微理智一点,就能看清一个可悲的事实。 那便是,现在这个新生的国家,除了玛丽安娜以外,再也没有人能够将这些土地整合起来,迸发出应有的能量了。 于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除了某些极端狂热分子和极端温和分子之外,都展现出一种敢怒不敢言的姿态,无声地对玛丽安娜进行着施压。 不只是玛丽安娜这方,连大夏帝国那方都看清了这点,他们慌不择路地撤销了对至圣堂学士们的禁足令,允许他们主持玛丽安娜的加冕仪式。这样可以很有效地增加这位女伯爵统治的合法性。 ...... 这几天以来,姜澜连续发了几天的高烧——也许是因为伤口未处理干净,在好歹挺过来之后,也未见伤口有化脓什么的症状。 今天,他的高烧才缓缓退去,而巨大的伤口此时终于算是有了一些愈合的迹象,不管怎么说,若是一位穿越者竟就这么死于伤口感染,实在是会让人贻笑大方的。 但是,身体刚刚有所恢复,姜澜便无奈接待了一个暂时来说并不怎么想见面的人。 “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和那位女伯爵大人闹了什么矛盾?”姜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主动拜访的姬诚。 姬诚此番前来的目的,让姜澜实在是难以理解,他竟然是来询问自己与玛丽安娜最近是否闹了什么不愉快而来。 “我与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和执政官大人您有什么关系?”姜澜冷淡说道。 “殿下,与我自然没有关系,但我认为,这和大夏帝国的关系非常密切。”姬诚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从我们的了解来看,这位女伯爵大人是一个在某些方面极为感性之人,她既然可以感情用事,任性地与您订婚,那么也可以任性地解除婚约。反正这个婚约现在正让她焦头烂额着。” “执政官大人。”姜澜不知作何表情,“我想,您对玛丽安娜小姐的了解,并不是很深。” “谁知道?”姬诚冷哼一声说道,“就在前不久,那位玛丽安娜小姐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要求加冕典礼继续无限期推迟。” “执政官大人,您再说一遍?”姜澜的表情也逐渐严肃。 姜澜对此可谓毫不知情,但他自然也是明白,如今越早举行加冕典礼,来自吕底亚王国中层的反对浪潮也会顺势变小,对于玛丽安娜以及她的政权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更何况,对玛丽安娜来说,最近的局势真的称不上稳定。 而她居然拒绝了大夏帝国权衡之下做出的让步,那便意味着...... “于理,我完全找不到那位女伯爵大人拒绝的理由。”姬诚沉静说道,“于是,我们只能于请出发,寻找这位任性的女伯爵大人拒绝我们提议的理由了。 “而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可能就出在您的身上,澜殿下。”他的眼睛看向许凌,又目含深意地转了回来,“殿下,我知道您在对待红颜知己方面,称得上是与陛下一般放荡不羁的存在——但是您应该要明白,陛下当年的三千佳丽,都是些什么人选。 “其中身份最为显贵的吕底亚公主,说难听些也就是一介亡国奴而已。并没有一个人有着如今您未婚妻这样的政治地位。” 姬诚沉默地看向他,他希望自己足够露骨的话语能给姜澜一些警醒。 但他很快失望了。 姜澜先是虚弱地笑了笑,随即淡然说道:“执政官大人,您说话不妨说得稍微露骨一些,您是说,我需要尽可能地讨好玛丽安娜,放弃其他的东西么?譬如说......” 姜澜也把目光放到了许凌身上。 许凌虽然面色不变,但手指却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她现在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就像是她在被掳为奴隶之时,那些奴隶商人以及购买者们看待物品的感觉。 “您应该懂得做出取舍,即使这并不合大夏帝国的传统。”姬诚闭眼说道。 “我大概可以告诉你答案,如果你说得取舍是让我不过我父亲那般莺歌燕舞的生活,我是可以接受的——事实上,我在这方面的生活态度和我父亲相同这个认识,是执政官您的感知谬误,我并不是什么特别喜欢妙龄少女的好色之人。”姜澜态度和缓地,又颇有自嘲成分地说道。 但随即,他的声音便变得极为坚定:“但是,那个代价若是你眼前所站的这个女孩的话,我劝你尽早放弃这种想法。” “殿下......”姬诚眉头一皱,还想劝谏。 但姜澜明显不想听他说话,粗暴地打断了他:“不知道执政官大人听过没有,如果卷入到年轻男女的情情爱爱之中,那么被卷入者往往会因此惹得一身骚,还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你......”姬诚第一次感知到这位皇子殿下语气之中的攻击性。 也许是因为这一年间身处高位的原因,姜澜在针对某些事,某些人时,会对周遭的氛围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而现在,姬诚正承受着这种他在神都之时,常常感受过的压力。 “执政官大人。”姜澜忽然笑了下,顿时冰雪消融,“我想,既然您认定了玛丽安娜小姐是一个感性之人,那么再用理性到近乎无情的方法去讨好她,应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吧?” 姬诚保持着沉默,他虽然对姜澜的这番话颇有异议,但此时此刻,他是怎么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看着吧......既然是执政官大人的要求,我便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达成他。”姜澜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分量却莫名地重了一些。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夫人 姬诚紧紧盯着姜澜的眼睛。 也许当前姜澜散发出来的气息能让很多人都退避三舍,但他属于例外的那一部分,姬诚作为第四执政官——大夏帝国最有权势的官员之一,早就已经习惯了来自另一位上位者带来的压力。 在他眼中,这位皇子殿下虽然很有一副一代明主的潜力,但也不过是潜力而已。小狮崽的真正力量,自然是不如成年的狮子那般伟岸,在很多生命眼里,甚至是可以当成小猫来撸的。 在盯了很久之后,姬诚终于确定了眼前的这位皇子殿下既不是在说胡话,也并非是对他说谎。看起来,正因为他有了很大的把握,才将这些告知与他的。 “既然殿下坚持,我也并非殿下的臣子,也不好多加劝谏了。”姬诚深鞠一躬说道,随即拂袖潇洒离开,仿佛对此地完全没有什么留恋一般。 姜澜在目送他离开后,也尽显疲态,转而翻了个身闭目养神起来。 勾心斗角的政治游戏,他在图兰城之时也玩过,先是与图兰城的几大家族玩,后来又先后与刘枫、罗伏这些他名义上的手下搭过手,但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的累过。 究其原因,还是这位姬诚大人所拥有的能量,实在是比他高出许多,在神都的宦海沉浮,看来也很好地塑造了他的这方面技能。 虽然姜澜如今身体抱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来说,这位第四执政,确实与姜澜接触过的所有人,段位都要高了一份。 “这个姬诚,未免太过猖狂了!”许凌在姬诚彻底离开之后,先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再然后,便恨恨地低声咒骂道。 姜澜并没有制止许凌的咒骂,很大程度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姬诚这种高度的人,虽然说之前有投靠向他的趋势,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更多的只是把姜澜当作是一个没有什么权势的普通皇子而已。 充其量,对姬诚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姜澜只不过是从做棋子而不得的废物皇子,变成了终于有资格做棋子的人之一而已。 确实,对于大夏的皇子来说,他们如今只不过都是在浅滩朝不保夕的鲤鱼而已,唯有在权力斗争之中胜利,才有资格一跃而起,化为巨龙。 对他来说,或者是对整个大夏帝国来说,他姜澜最大的价值,也就是玛丽安娜对他的态度以及那个婚约而已。这能够暂时性地抹消掉如今大夏帝国的军事失败。 一时间,姜澜竟恍惚有种感觉,自己竟像是前世某些嫁到草原换取和平的皇室公主那样,红颜薄命了。 “小凌......”姜澜沉默良久,想要对许凌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一种奔涌而来的愧疚感就从心中爆发出来,一时间将他的声带都完全凝固住了。 他知道,在这一年之间,他并没有辜负任何人,刘枫、罗伏等原本准备混吃等死的原大夏高官在他身上得到了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为了这个希望他们完全将自己绑在了姜澜的战车上,即使希望渺茫,他们依旧毫不犹豫地向他宣誓着自己的忠诚——即使这忠诚显得并不纯粹。 邬瑞、康拉德等炼金术士,在大夏帝国普遍恶劣的社会环境下,姜澜为他们撑起了一层保护伞,让他们得以心无旁骛地进行着自己的毕生事业,代价仅仅是向姜澜分享这些研究成果而已。 即使是原本立场上与他敌对的图兰城诸大家族,姜澜也给了他们一个庇护所,让他们在战火中免于家破人亡,而现在,得益于图兰城的逐渐恢复,他们也成为了既得利益者,虽然在图兰城的权势不再,但是生意倒是比之前要好上了许多。 而那些在他领下的平民们,姜澜也足以自豪地声称对他们问心无愧。 唯一辜负的人,便是许凌了。 在这一点上,姜澜是有自觉的,他对许凌,算是少有的,他的处理比这副身体的前主人要糟糕一些的点上。 在得到她之后,他曾经向许凌承诺过,要为了她给大夏帝国增添上原本从来没有过的皇后之位,而现在呢? 玛丽安娜的出现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姜澜的理智、以及情感,这并不是多了一个配偶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玛丽安娜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能力都要高出许凌不知凡几。 以至于,在玛丽安娜尚还在他帐下的时期,刘枫在与他闲谈之时,便苦口婆心地劝过,即使当前玛丽安娜处于敌对阵营,但不管如何,对姜澜自身还是对大夏帝国来说,玛丽安娜都绝对是比许凌好上许多的选择。 只不过,在大夏皇室子弟是允许有多个配偶存在的,所以对许凌的事情,姜澜帐下的一些人也并没有如何的反对。 毕竟,皇帝陛下的后宫中也并不是没有比许凌的身份还要低微的女子,也没见大夏帝国陷入到了动荡——甚至,那些出身低贱的妃子所生下的皇子们,也并未因此受到太过歧视的对待。 许凌虽然并不通军政,但她毫无疑问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此时的她已经看出姜澜眼中的愧疚,连忙柔声说道:“殿下,您没有必要为这些道歉。现在的事情,我在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经有所准备了。” 姜澜知道许凌所说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在第一次重返图兰城之时,姜澜终于无法抑制一直以来发乎情、止乎礼的态度,自从那时候开始,许凌的命运,就和姜澜休戚相关。 “事实上,能有殿下的一个名分,对我来说,已是感激不尽了。”许凌温柔地笑着,但眼中仿佛有泪光闪动。 姜澜依旧无法出声,他知道许凌在这段时间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压力。 他将许凌带到这里来,一方面是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专门服侍过玛丽安娜,算是与高峰一样,在姜澜阵营中与玛丽安娜算得上熟悉之人;另一方面,则是她即使留在姜澜的领地之中,也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而她一路上也可以给予姜澜其他人无法给予之物。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过,在玛丽安娜的加冕仪式之前,会放出这样惊天动地的王炸来。 与玛丽安娜的婚约,这是天赐之宝。姜澜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于大夏、于自己,都是如此。 而在这种时候,许凌反而成为了类似累赘的存在,即使在姜澜眼中,也变成了某种阻碍事物发展的东西。 姜澜虽然知道如何玩弄权术、甚至于说,这方世界的经历反而让他激发了玩弄权术的潜力,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彻彻底底冷酷无情的政治生物。 即使对玛丽安娜,他也一直都是有着真情实感的,自然对许凌也是如此,这并不会因为现实原因而有所改变。 倒不如说...... 现在还能有愧疚的情绪,至少说明,我至少在当前还算是个人吧?姜澜这么不确定地想着。 于是,他撑起了身体,伸手擦去了少女留在眼角的泪水,将她拥在了怀中。 而少女也并不排斥这种行为,她主动地上前,双手轻轻地环抱住了姜澜的身体,并且很贴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让他的痛苦减轻到了最低。 ...... 提阿城“王宫”的主殿。 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紧张地走进到主殿之中,在士兵们的护送之下,来到了一个幽暗的房间之中。 贵妇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前代伯爵的关系颇深,在前代伯爵的正妻——那个从吕底亚灭国战争中出现的谜一样的女子死去后,伯爵大人便再也没有续弦。 但是伯爵大人其他方面再如何的超越常人,毕竟还是有一些男性的基本需求。于是,从不知何时开始,这位贵妇人便开始长伴于伯爵大人左右。 与伯爵大人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妻子一样,即使在第拉那伯国的高层,也鲜有人知道她到底出身何方,甚至于,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夫人”,似乎成为了称呼她的专有名词。 他们唯一清楚的是,不论在第拉那伯国时期,还是在玛丽安娜当政时,她都扮演着这个政治实体类似于情报总管的职位,所有第拉那伯国——吕底亚王国在国内以及国外的眼线,都是由她一手置办和成立的,在一些非精神上的亲密关系之外,这位贵妇人依靠这些,也确实在这个政治实体之内站稳了脚跟,甚至成为了值得被尊敬的存在。 甚至于,有传言称,在玛丽安娜政变上位的过程之中,这位连名字似乎都没有的贵妇人,也在其中除了很大的力。 只不过,奇怪的是,在玛丽安娜掌权之后,这位一度存在感极高的“夫人”却是忽然失去了音信一般,在一般大众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直到近几天,她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这“王宫”的“主殿”内,每隔几天,便形色匆匆地进来,又低调地出去,并且飞快地隐去的行踪,即使是有心人有意跟踪,也总会在两三个路口之后,便丢失她的行迹。 “夫人”在幽暗的房间之中等了很久,黑暗的环境总是会引人昏昏欲睡,而这位“夫人”已步入中年,精力也大不如年轻的时候,一时间早有了困意。 这股困意被一阵似乎来自四面八方的清脆女声给驱散了。 “这五日来,‘夫人’您依旧没有停下对他的监视吧?” 女声悦耳动听,但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凉意,“夫人”在这时冷不丁地听到,甚至于小小地打了一个寒战。 “女王殿下的命令,我自然不敢不遵从。”“夫人”不敢怠慢,在生理上的不良反应还未消失之时,她便连忙低头谦卑地说道。 “很好。”女声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满意,“那么,这几天来,是几次?” “这五天来,总共九次。”“夫人”紧张道,“其中第一、二、三天各两次,四、五天一次。” “很好.......精力还真是旺盛呢!”那位少女的声音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妒意,“你可以走了。” “殿下......”“夫人”咬了咬牙说道。 “怎么,你还有事要说?”女声此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慵懒感觉。 “我还有从大夏神都带来的情报。”“夫人”不死心地说道,但是几天下来,她早就清楚结果了。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你先走吧,‘夫人’。”女声不耐烦地说道。 “夫人”面色一变,但也无可奈何,她甚至不敢做出太多的表情,便匆匆离开了此处。 遮挡着窗户的幕布被拉开,幽暗的小房间一时间充满了光亮。 一位绝色的少女从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虽然她的面容姣好,可是略显憔悴的面容也能看出她活得并不轻松。对于这个“王宫”,甚至于这个“王国”的主人来说,她的状态未免太过不正常了些。 “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犹豫了......”玛丽安娜忽然轻轻地重复道。 身旁的侍女以为她在发号施令,而自己竟一时疏忽没有细听,连忙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等待她的进一步指示。 只见她的领主神色阴晴不定了一会,竟随即离开了这个房间,进而走出了主殿。 这一切都让她的下属们始料未及,却也来不及劝阻,情急之下,只能派了一队卫兵尾随在她身后以作保护。 让这些卫兵吃惊却并不是特别意外的是,这位即将被加冕的女王殿下,径直地来到了姜澜所住的宫殿外。 “殿下,这并不妥......”尾随的一些吕底亚的高官们在此时终于稍微地理解了他们领主的用意,连忙劝阻道。 他们的领主从登基以来,一向都是极为任性之人,即使在国家决策上也是如此,他们早就习惯了玛丽安娜的性格,对于这种突发事态的处理,也算是驾轻就熟。 一般来说,虽然这位领主经常会有所谓的冲动,但在他们的劝谏下,还是会很快恢复理智并做出正确决断的。 他们没有想到,玛丽安娜竟先他们一步,直接亲手推开了宫殿的正门。 第二百六十章 底线 作为属下,应该在上司头脑发热做出些无法理喻之事的时候至少做出一些阻拦的举动。 很显然,玛丽安娜手下的士兵与官员们,看来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属下。 一时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阻止。 而姜澜一方虽然在此处留下了几人看守,但面对气势汹汹的百来号人物,他们早就一溜烟跑了个彻底。 在“王宫”内的宫殿,正门都是没有——也是不需要锁的,也因此,即使是玛丽安娜一人,都可以很轻松地打开,然后最多由于门扉的沉重,需要一点点力气而已。 而玛丽安娜的力量,即使在受过军事训练的男性之中,都算得上是非常不错的。 此时,由于玛丽安娜此行声势浩大,原本暂时负责看守殿内的高峰也闻声而来。 之前他收到下属们的紧急汇报,有一群来势汹汹、似乎是吕底亚官方人员的人们正在冲击宫殿的正门。 他出于皇子殿下的安全考虑,便唤来了近乎所有侍卫,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全副武装,一路小跑道正门前。 不过千算万算,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帮冲击皇子殿下私人区域的匪徒,竟就是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小姐......女王大人。”高峰连忙将兵器收起,并用一种他并不熟悉的称呼对玛丽安娜打了个招呼。 他不清楚玛丽安娜此番到来到底意欲何为,但是他毕竟与玛丽安娜共事过许久,知道她的一些性格秉性,所以今日一见到她的神情,便知道此番来意并不是特别的友好。 综合前几日她似乎是赌气一般地再也没踏入这里一步的现象,心思灵敏的高峰已经已经有所猜测。 “莫非是眼前这位小姐和皇子殿下的感情出了些许的波动不成?” 虽然猜到了,但是基于他的立场,却并不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玛丽安娜并不是他惹得起的人,如果她真的要硬闯,至少他是根本阻挡不了的。 见到高峰的到来,玛丽安娜原本兴师问罪一般的眼神也算是柔和了一些,毕竟高峰算是她在图兰城之时一手提拔出来的人才,总的来说,是姜澜这一方中,少有的算得上是她亲信的人物,就算他如今的屁股坐在姜澜这方,至少还是足够可以信任的。 “高峰,这一次不关你事,你让开,我要见你们的领主。”玛丽安娜强硬地说道。 高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女王殿下,您要见澜殿下,也没有必要弄成这个样子吧?若是您先一步与殿下打好招呼,我想以殿下的性格,是不会拒绝的。” “废话少说。”玛丽安娜面色渐冷,“你让还是不让。” 高峰心中暗叹一声,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方面,是在玛丽安娜身后的吕底亚士兵和那些冥冥间有了与自己一般处境的高官们实在是人多势众,若是强行阻拦,那位皇子殿下不说,自己大概就要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另一方面,他也实在不信玛丽安娜真的会对姜澜行一些不轨之事。 玛丽安娜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但偏偏在她就欲起身向前之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恶狠狠地对她手足无措的手下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这里可是最为尊贵的客人们的住所,快给我离开这里!” 就像是如临大赦一般,这些原本训练有素的将官们纷纷作鸟兽散。 他们善于对抗战场上凶恶的敌人,却并不擅长处理儿女情长之事,即使是他们领主的情感问题。 高峰看着玛丽安娜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到姜澜所在的房间,心中不由一叹。 他的一名下属见玛丽安娜离他们渐行渐远,终于是壮着胆子对高峰问道:“长官,我们这样轻易地放她过去,事后会不会受到殿下的责罚啊?” 高峰瞪了这个下属一眼,小声训斥道:“你倒是去阻止一下试试?” 那名下属连忙闭嘴,看来理智也告诉他阻拦这种状态下的“皇子妃”——在他们眼中,已经官宣位姜澜未婚妻的玛丽安娜自然是与许凌一般的皇子配偶,并没有什么区别。是一件完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严重点,自己的政治生命乃至真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姜澜的房间内,此时也算是如临大敌。 这段时间以来,姜澜的伤口恢复地很快——快的不正常,至少是他前世的好几十倍,这样子伤到内里的大口子,按原本姜澜的估计至少得休息上几个月才能完全愈合。 但短短几天时间内,这个伤口就已经开始了肉眼可见的愈合,以至于这段日子以来的很多时候,姜澜都会感受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瘙痒。要不是许凌的照顾体贴入微,他的痛苦可能还要大上好几倍。 究其原因,姜澜大概只能归结于他的灵魂穿越到这方世界后,给现在这副身体小小的馈赠吧!说不定当时坠马正巧撞破头颅的那个几乎致死的伤口,也是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才让姜澜的身体有了继续活动的资本吧! 不过这样一来,他原本萎靡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偏偏这种时候,出于安全和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考虑,姜澜依然无法将这些多出来的精力进行宣泄。 也就导致了,这段时间算是姜澜穿越以来,最为清闲的时间了。 但人毕竟是一种犯贱的生物,一旦在彻底的忙碌中闲下来,身体与心灵上都反而会感到不适应。 在这种不适应之下,姜澜自然而然地就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与他接触最多的外人——许凌的身上。 疯狂的几天过去,原本心有嫌隙的他们也在这过程中理解了彼此,少女原本依然略显单薄的身躯也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而今天,就在他们做些近乎已经算是例行之事的时候,外面的大动静却完全地打乱了他们的兴致。 姜澜此时身体已经趋于完全恢复,而此时外面一直把守着的士兵们此时也不知为何杳无音信。 这种情况下,姜澜自然而然就会把对形势的猜测引申到极端险恶的地步上,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即使姜澜平时疏于锻炼,论精力和体力还是要比许凌强上不少。 当即,他抽出了在房间中一直作为摆设品的短剑,自觉地将许凌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正对着传来动静的门扉。 不过在很短的时间内,那巨大的动静便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静。 “糟了。” 这样的现象,让姜澜的心一下子凉了起来。自己布置的侍卫们联系不上、刚刚又传来了诸多诸如脚步声之类的声音、而这声音又迅速的消失,就算是此时此刻,他依然联系不上哪怕任何一个卫兵。 是不是说,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的卫兵们都被一网打尽了? 姜澜已经不再去花费多余的时间想到底是什么人会突然闯进他的住所,意图不轨了,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带着许凌逃命。 然而就在姜澜准备跳近乎有四米高的楼层逃命之时,门扉却被轻易地打开了。 “你是......”许凌的反应比姜澜快了一些,脸色的变化也略微夸张了一些,“你要干什么!” 许凌抓住了姜澜的衣服,一脸惊恐地问道。 可以说,她之前也和姜澜想岔到一个方向去了,而当推门而入的是玛丽安娜——这个她并不是特别喜欢的女人闯进来之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这个疯女人是不是准备对她和皇子殿下下杀手。 “我要干什么?”见许凌的身体紧紧贴着姜澜,玛丽安娜顿时露出了近似是欢愉的微笑,她的笑容愈发惊人和美丽。 然后,她缓缓走了过来,近乎是贴到了姜澜的身前,在姜澜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打落了他手上的匕首,一把扯开衣物,顿时,姜澜方才愈合的地方,那个估计要保留终生的大伤痕清晰可见起来。 “真是让人高兴呢,殿下,您的伤居然这么快就好了。”玛丽安娜此时似乎是在恭贺他,但话语间完全没有恭贺的感觉。 “玛丽安娜小姐,我很高兴作为未婚妻,您终于抽出了能够探望我的时间。”姜澜此时有一股怒气在心中萦绕,“但在探望的时候,您没有必要做的这么粗暴吧!” “我粗暴?”玛丽安娜再度笑了起来,笑得让人触目惊心,“原来在殿下的眼中,我一直是个粗暴的人么?” 姜澜没有回话,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女已经陷入到某种极端愤怒的境地,而即使作为感情白痴的他也知道,这种时候的玛丽安娜是绝不能招惹的。 “殿下,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几日我国境内海晏河清,没有太多需要我操心的事情;而由于加冕典礼的延缓,最近在提阿城,也没有什么太需要我劳累的事物——换言之,我这几天都处于难得清闲的状态之下。”玛丽安娜忽然说道。 “那可真是让人高兴啊。”姜澜一点也不高兴地说道。 “所以说,我完全不是因为事务繁忙才会不来看我那遇刺受伤,至今卧床的未婚夫的。”玛丽安娜咬了咬牙齿,依然尽力地维持着笑容。 “那可真是......” 玛丽安娜这副兴师问罪而来的态度,姜澜实在是有些消受不起。 姜澜说不出话的当口,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许凌却充满敌意地看着玛丽安娜,冷冷问道:“那是因为我么?” “因为你?”玛丽安娜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噗”了一下,没有忍住,然后又很矜持地捂住嘴,保持住冷淡的表情后,也回击道,“小女仆,虽然你离殿下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我快要忍受不了的程度,但就你这副样子,让我能够生气到如此程度,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玛丽安娜小姐,我们都不是只会打哑谜的人,请您说得清楚一些。”姜澜皱着眉头说道。 虽然她如今的这副模样,很像是醋意大发的样子,但姜澜能感觉到并非如此。 她所气愤的,可能是一些更加现实的东西。 “好啊,我说得清楚一些。”玛丽安娜从善如流,“殿下,您认为,我作为您的未婚妻,能不能插手图兰城之事?” “不说能不能插手的问题......” 姜澜虽然想要接着说“就算能插手,但您愿意放弃吕底亚王国的基业,到我那破地方垂帘听政”之类的话语,但聪明如他,很快就听懂了其中的用意。 “作为您的未婚夫。”姜澜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似乎也并没有插手吕底亚王国的政务吧?” “这只是您以为而已。”玛丽安娜冷笑道,“当您提出要见一见那位瓦伦西亚援军的总司令之时,殿下,您已经把触手伸到我吕底亚王国的境内了。” 姜澜一怔,却也无言以对。 他很清楚,自己遭受刺杀,虽然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玛丽安娜来说,这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算是有了非常正当的理由,合法地清洗掉自己势力范围内最后一股不听话的势力,为此,她甚至不惜拘禁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屁股坐在她一方的科尔多瓦侯爵。 “自从那位科尔多瓦侯爵与您会面过之后,”玛丽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冷,逐渐覆盖上了一层杀气,“便从此一言不发,原本还会为自己辩解两下,但是现在,他已经几乎和盘托出了所有与瓦伦西亚援军有关的事情和内幕......” 她沉默了一下,又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甚至包括一些并不属于瓦伦西亚援军的一些事情——许凌小姐。” 虽然玛丽安娜此行似乎是针对姜澜而来,但是许凌却一直承受着比姜澜还要巨大的压力,她能够感知到,这位玛丽安娜小姐一直以来对她的敌意,似乎攀上了一个历史以来的最高点。 “您的哥特语,讲的非常不错。”玛丽安娜以一种评论的口气说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图穷 这近乎相当于是图穷匕见了。 姜澜本能般地将许凌的身体完全护在了身后,而许凌也似乎是意识到了危险,并没有对姜澜的举动有任何的阻止,反而是将身形主动隐藏在了姜澜之后。 “玛丽安娜小姐,小凌会说多少门语言,并不是您需要关心的吧?”姜澜说道。 玛丽安娜作惊讶状:“小女仆,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鲁塞尼亚那个蛮荒之地出来的半野蛮人而已,一个半野蛮人,通晓那么多国家的语言,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当然不是,姜澜心中评价道,不过他自然完全无意去窥视许凌的秘密。 他注意到身后的许凌不知为何忽然涨红了脸,似乎是按捺不住想要与玛丽安娜争论一番,便连忙臂膀向后,很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姜澜也保持了冷静,他终于开始细细思考,玛丽安娜做出这番举动的原因? 吃醋?虽然看着像是醋意大发的样子,但姜澜很清楚玛丽安娜是个多么理智的人,她的情感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丰富,情感丰富之人,是没有办法管理好这种诺大土地的。 从理智的方面想......虽然他已经尽量地逼迫自己往这方面想了,但是思维还是止不住地往情感方面涌入,一时间彻底阻滞了他得出正确的答案。 “沉默寡言并不是殿下您的作风。”玛丽安娜平静而略带嘲讽意味地说道。 “也许这只是您以为的我而已。”姜澜回应道。 “好吧。”玛丽安娜摊了摊手,“我便权当你本性就是个不爱与人接触的自闭者,既然要同自闭者交谈,我自然要用对付自闭者的方式。” “你想说什么,玛丽安娜。”此时此刻,再怎么说,姜澜也不能把玛丽安娜当成寻常的未婚妻、或者是相爱的情侣那般看待了。 作为前代伯爵乔治.克里斯蒂亚诺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新吕底亚王国真正的开国者,玛丽安娜终于向姜澜显露出了一直只为他而隐藏的獠牙,而一时间,即使是姜澜,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我会把我的意图、计划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全部说给你听,我亲爱的未婚夫。”玛丽安娜眼中残留的情感似乎被她的眼球反射出来的烛火燃烧殆尽了。 虽然只是寻常的柔和烛火,但倒映在玛丽安娜的眼中,姜澜却莫名感觉到了隐藏在这柔和烛光中的愤怒和欲望。 她贴近了姜澜的身体,用只有他们两人——甚至连近在咫尺的许凌都听不真切的声音对姜澜耳语道:“我会像您当初对待我一般,将您囚禁在我主殿之内,直到加冕礼与我们婚礼的成功举办。” 不管在什么人看来,这对俊男靓女在私人空间内的耳鬓厮磨,都会引发无限的遐想,但是这遐想之中,偏偏不包括了眼前的可能性。 姜澜并未留恋任何在此情境下无意看到的旖旎风光,他只感到汗毛倒竖。 “你......”姜澜惊怒地看着她。 “殿下,你是否有争取大夏皇位,随后问鼎天下,再造泰西帝国霸业乃至更加伟大的野心呢?”玛丽安娜退后半步,忽然问起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 “您自然是有的,当初也正是您的这份充满着野心的双眼,让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而渐渐被你吸引的。”玛丽安娜幽幽叹了口气,说着像是甜的发腻、又像是暗藏杀机的发言。 “殿下,您有野心,我又何尝没有?两个拥有巨大野心之人,如果其中一方不加以收敛,只能将彼此都燃烧殆尽。”玛丽安娜退后了半步,冷淡说道,“如果那时候您选择将我一直囚禁在鸟笼中,我的野心也许会随着时间和我父亲留下的基业衰亡而消失殆尽。但是殿下,您将我放出来了。” “说实话,现在的我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姜澜像是醒悟了一般说道。 “您不后悔亲自将自己送到这个地方,成为我案板上的鲜美肥肉么?”玛丽安娜有些意外。 “如果我不来的话,您大概会不惜自己手下军队的性命以及我领地的长久繁荣,而动兵将我这割据势力消灭殆尽,然后将我活捉当场吧?”姜澜苦笑了起来, 玛丽安娜也笑了,露出了不知是欣慰还是冷酷的笑容。 “殿下,我想,这将会是您在将我释放之后,做的最明智的决定。”玛丽安娜冷冷说道,“您挽救了您领下和我领下数万军民的生命。” 疯狂,姜澜只能用这种词汇来评价,他所知道的玛丽安娜,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又或许,她本就是这个样子呢? 不管如何,姜澜与玛丽安娜在这里的交锋,最终以姜澜的完败而告终——倒不如说,正是姜澜几乎从来没正经将玛丽安娜看作竞争对手,才酿造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不也蛮好的么,殿下。”玛丽安娜恶趣味地说道,“虽然您成了我的阶下囚,但不过几日,您就将是我吕底亚王国的亲王殿下了,如果您真的想要再进一步,我会在您那父亲死掉之后,把您日思夜想的整个大夏帝国都作为嫁妆给你。这样子,至少比争位失败,最终成为一抔黄土的结局,来的好很多吧?” 姜澜根本不想反驳,虽然他的辩论功力要比玛丽安娜强得多,驳斥这段逻辑混乱的话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也非常简单,但他已经累了,承认了失败之后,他就像是将所有的气息都泄了一般,连双手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好......我跟你走。”姜澜眼神黯淡,“在这之前,请您将我的属下放回到我的领地内,请不要让他们为难。” “像是垂死之人在交代后事呢。”玛丽安娜辛辣地评论。 “就当作是吧。”姜澜无所谓地道。 “好,我答应您,我不会为难他们。”玛丽安娜说道,“在他们不作任何徒劳反抗的情况下。” 姜澜将一直抓在他身上的许凌的手指一瓣瓣剥开,毫无颜色地挽住了玛丽安娜的双手,认输了一般地说道:“我承认我的失败,玛丽安娜小姐。” 胜利来的过于突然,让玛丽安娜都感到有些不真实,不过此时此刻,她也并未计较太多,只是反握住了姜澜的手,用远超出姜澜的力气将他拖拽出了这个养病的房间。 “澜殿下,为了保证您的顺利恢复,我提议您应该移步到我的住处,在那里,您能够得到我吕底亚王国最好一声的照顾。”玛丽安娜淡淡说着。 姜澜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虽然暗淡无光,但莫名地让玛丽安娜感受到了一丁点的恐惧。 “都已经彻底在我手中了,我还要恐惧什么呢?”对于一切让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感觉的东西,玛丽安娜一向倾向于将那种感觉的源头找出,但这一次,她出奇地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欲望。 就连许凌的表现,都让她讶异地有略微的害怕。 按照她对许凌的了解,这样的巨变,会让这位看来涉世未深的少女直接哭出来,她的泪水一直价值千金,但此时若是喷涌而出,却是一文不值的。 但她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一般,没有将一滴泪水滴出来,她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了玛丽安娜,那眼神中有着包括仇恨在内的很多负面情绪。 玛丽安娜一时间感到了畏惧,她有种想将这个少女也彻底拘禁起来的冲动。 但她最终放弃了,这种冲动被她视作了自己内心软弱的特征,而强行湮没在了她的思绪里。 “这样一个虫豸般的角色,又能经得起怎么样的惊天骇浪呢?” 由于姜澜是近乎“主动”搬入到玛丽安娜的殿中的,而她当日的行动也被证实其实完全出于她一人的任性行径,并没有经过特别的策划,所以,不管是在如今提阿城之内的哪方势力,都认为这位未来注定要在历史上留得一名的澜殿下,是主动搬入到主殿之中的。 再加之姜澜带来的嫡系也并未露出太过奇怪的风声,所以,他们也并没有细想,完全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姜澜虽然近乎被拘禁在了主殿之内,但由于玛丽安娜对此事做的极其隐秘,连主殿内的仆从们都不知道这位皇子殿下的人身其实是被限制了的。出于他未来王国亲王的身份,也没有多少人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怠慢与他,反而是对他献尽了殷勤一般,几乎将最好的服务都呈了上来,仿佛他已经是这个王国的统治者了一样。 就连“拘禁”他的房间,也是专门地挑选过,不论是阳光角度、通风、还是空间与内里赏心悦目的装饰,都显示出玛丽安娜、或是她的下属们都为此花费了不少的心力。 玛丽安娜似乎是完全没有设防,对于姜澜的住处,也没有什么卫兵之类的巡逻以防止他潜逃——相反,在明面上他还拥有了非常大的权力。 “看来,那位女王大人对于我确实还有不少的顾虑。”姜澜望着眼前近乎天价的佳肴,低声说道。 现在的玛丽安娜之所以如此,完全就是为了营造出“姜澜是为了更好的疗伤并且与女王大人增进感情而主动搬入主殿”的假象。毕竟,拘禁作为外交人员的皇子殿下此事一有风声,她首先要面对的,便是来自大夏帝国的怒火。 虽然大夏帝国的兵戈如今聚焦在东南方向,但是一旦这样恶劣是事情传出,即使是为了颜面,大夏帝国也不得不派遣哪怕是象征性的军队对玛丽安娜进行讨伐。 而大夏帝国的东南方战事必将结束,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会是大夏帝国最为愤怒的复仇火焰。 而这也意味着,玛丽安娜辛苦布局出来的和平局面,也就此彻底破产。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姜澜默默说道。 在王冠和他之间,虽然他姜澜在玛丽安娜的心中有着很大的比重,但毕竟还是不如那顶王冠。 可以看出,她一直在寻求两全之法,而若是找不到这种办法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姜澜放弃。 姜澜索然无味地嚼食着为他精心派送而来的山珍海味,虽然他所受到的待遇都是最高档的,比当初姜澜给予玛丽安娜的那份拘禁的环境和待遇都高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但这也导致了姜澜的生活变得极端枯燥无聊,为了解闷,他时常念一些所谓的“咒语”,让自己的精神沉入到那个不知道在何处、也不知在何时的奇怪书屋之中,贪婪地吮吸着来自前世文明的智慧。 只有这样,才能让近乎凝固的时间再度转动起来。 正当姜澜吃饱喝足,准备例行地沉入到那方书屋之中时,忽然,原本静谧的房间之外,传来了一阵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这几天他的情况怎么样?” “亲王殿下的身体情况非常好,我几乎难以想象一个正常的人体竟然可以有如此的伤口愈合速度,看来殿下真的是有逝去神明的庇护......” 姜澜很快认了出来,这两个声音的主人是他搬到此处之后的医生、以及拘禁他的玛丽安娜。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姜澜所在的这个房间隔音效果非常差,很轻易就能听到来自外部的脚步声;这种情况在姜澜当时拜访玛丽安娜的闺房之时,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够了,你先退下吧。”玛丽安娜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那名医生的声音从此销声匿迹。 在一阵并不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门扉如姜澜预料地那般缓缓推开,迎面而来的是带着华丽头饰的玛丽安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在姜澜被拘禁到此处后,玛丽安娜也并不是没有试图恢复过两者的关系。甚至于做出一些非常主动的举动,近乎是想要讨好姜澜一般。 但姜澜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接受过玛丽安娜,直到玛丽安娜发现他甚至没有身体上敷衍的反应后,也停止了这样无谓的举动,转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第二百六十二章 匕未见 “真是很久不见啊,玛丽安娜小姐。”姜澜和熙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虽然姜澜的身体已经近乎完全愈合,只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但是似乎是快速愈合的代价一般,姜澜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就算在各种天价补品的滋养下依然如是,甚至于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被关在屋内许久,姜澜的双颊也浮上了病态的白皙色彩,在阳光的照射下,躺在床上的他反倒有种病弱少年的美感。 玛丽安娜一时间看得有些痴迷,但她回过神来的速度和陷入痴迷的速度近乎是一样的快,刹那间,她便重新摆上了冷脸:“是啊,殿下您是不是很高兴我还没有抛弃你。” “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思呢?”姜澜疲惫地笑道,“我想玛丽安娜小姐绝不会无缘无故而来,您总不会如上次一样,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对我毛手毛脚吧?” “你在找死。”玛丽安娜面色一变,脸上的红晕被瞬间压抑消失。 “至少现在,我不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姜澜对于玛丽安娜的威胁毫不畏惧,无所谓地道。 玛丽安娜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一脸平静地说道:“我已经与至圣堂的学士们商谈结束,我的加冕仪式即将在两天后开始,到时候,希望殿下您能养好身体,我很期望您与我一同站在至尊之位上接受至圣堂学士们的祝福。” “那可真是恭喜。”姜澜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玛丽安娜无数次见过姜澜这样笑,但唯独这一次,她对此有了一种名为“烦闷”的情绪。 “......此外,我与殿下您的婚礼,也将在我加冕仪式之后的第二天举行,这对于我吕底亚王国来说可是最为重要的两天,请殿下您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姜澜眼角抽搐了一下。 玛丽安娜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他。看起来,她已经将所有的关节全部打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在这些仪式完成后,从正式的角度来说,新吕底亚王国这个政治实体,在法理上拥有了地位,连带她与自己的婚姻一起,成为了这个新生王国暂时性的厚实基础。 而得益于吕底亚王国并不算弱小的国力,即使是对神圣殿堂耳提面命的泰西诸国,也会蜂拥而来尝试承认它的合法性,并试图建立起有效的双边关系。 而他姜澜的第一头衔,也将从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摇身一变成为吕底亚王国的亲王殿下,从此超脱出了诸位皇子的命运,即使没能夺得皇位,新的皇帝也会想尽办法交好姜澜,以防止他借助吕底亚王国的力量,将那位立足未稳的新帝推翻。 只是,这真的是姜澜所期望的吗? “在大夏帝国那可怕的继承制度前活下去,曾是我努力的唯一动力。”姜澜忽然间轻声地说道。 玛丽安娜身体一震,她原则上应该阻止姜澜说这些毫无瓜葛的东西,但姜澜身上一种奇异的魔力,却促使她听了下去,并没有粗暴地打断他。 但姜澜却主动地停了下来,像是在深思着什么,在确定一切安全无虞之后,他直视着玛丽安娜,一声感叹的轻笑:“玛丽安娜小姐,我们初次的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一年之前的晚秋。”玛丽安娜的双颊微红。 恋人之间的初见并不是总能让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他们两人例外,那一场初见堪称刻骨铭心,玛丽安娜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在云湖之上泛舟的下午。 姜澜有些意外:“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 玛丽安娜以为他指的是他们两人的初见直到现在的时光,但她却不知道,姜澜是在感叹,自己穿越到这片土地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仅仅一年,便沧海桑田。 姜澜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感觉:“也就是说,玛丽安娜小姐,您是在我失忆之后,才真正与我见面的。 “而除了语言,我甚至无法记忆起这副身体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乃至于是什么样的性格、喜欢什么样的事物...... “换言之,对于我本人来说,我相当于是在一年多以前一穷二白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年龄不过是一岁出头的婴儿而已。” “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子殿下?”玛丽安娜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怖,姜澜向她所叙述的话语越来越显得诡异,越来越超脱她的常识。 仿佛就像是......姜澜试图在用“失忆”这个意象,向她表达一些足以打破她世界观的某种概念。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类总会产生一种本能的好奇心——但当这个事物散发出令人畏惧的特质之时,人类隐藏在基因之中的保护欲望就会想尽办法试图阻止这种自毁行为。 而恐怖,恰好是这样的一种安全阀。 “我想说......玛丽安娜小姐,前20年对我来说,完全就是一场空白。而自我降生以来,我几乎就因为这一重我毫无准备的身份,被拖入到这个世界最大帝国的残酷生存游戏之中。”姜澜面露苦涩表情,“而不管怎么样,对于方才降生到这方世界的我来说,也不会奢望自己是那种纵横捭阖的天才人物——这方世界总是以庸才居多。” “但您不是,殿下。”玛丽安娜想要发出冷笑略作嘲讽,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说出口的瞬间,她的语气不受控制一般变得极端平静。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但不管怎样,我自认为这一年多以来,我做的不错。”姜澜疲倦地笑了笑,“不过,至少现在看来,我这个人还是庸才居多,一旦被推向了安稳度日的天平中,便像是走入舒适区一般,出不来了。” 这一些时日以来,他其实已经有所感悟。看起来,自己一开始定的目标——问鼎那世界上最大帝国的皇位这事,似乎随着玛丽安娜对自己的强行拘禁而腰斩了。 但他也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活下去”这个“因”和“夺取皇位”这个“果”开始变得混淆起来,过程取代了目的。 而现在,如果就此躺在玛丽安娜的温柔乡里,依靠她这重身份为自己遮风挡雨,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不是么? 出于这种奇怪的心理,姜澜用某种特别的方式向玛丽安娜——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方世界最为亲密的个体阐述着自己的由来,这方世界的人们并没有对于时空穿梭的任何畅想,也必然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概念。所以姜澜讲的极其晦涩难懂。 但看玛丽安娜的表现,聪明如她,已经对此有所感悟。 “说实话,其实作为一个仅仅存在了一年的独立人格,我对于大夏皇子这样的身份,并不十分地有归属感,玛丽安娜小姐,您这样的粗暴举动,反而让我有了脱离这层身份桎梏的机会。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的时间之内,也许金蝉脱壳成为一个吕底亚的亲王,也不失为一个特别难做的决定。”姜澜叹了一口气,诚挚地看着玛丽安娜的眼睛。 但姜澜却并不知道,他这样近乎自暴自弃的陈述,却让玛丽安娜的心情彻底难以自已。 吕底亚王国作为泰西诸国一脉相承的国家,玛丽安娜自然是想办法还原了吕底亚帝国历史上所有的政治结构——虽然大多数都显得徒具其表。 在这其中,玛丽安娜自然参照吕底亚帝国的官制,设立了一个旧吕底亚帝国横贯整个中古时代的官职——王家占星师。 在前代伯爵和玛丽安娜两代的经营后,虽然仅仅过了一年,但短暂的征服和短暂的治理都让这个新生的政治实体显露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样貌,而得益于此,当年吕底亚灭国战争之时逃亡泰西诸国的一些吕底亚遗民也开始了大规模的回迁,其中,就包括了大量曾被大夏帝国迫害的神秘学者。 这其中,自然也有许多走在前沿的神秘学者们,他们经过玛丽安娜的筛选以及诸多专业人士的考察,最终钦定了十位王家占星师,为王国的吉凶祸福星夜观察星象的运行和变化。 玛丽安娜忽然想起在数日前,一位王家占星师的紧急求见,并且说出的狂妄之语。 “你是说,我的未婚夫,那位第二十二皇子殿下,乃是五百年一出的帝星?还是某位天界神明降下的行走在人间的代言人?” 玛丽安娜一开始对于那位占星师的惊人言论嗤之以鼻,并迅速地将他打发走了。她毕竟受过非常传统的大夏式的教育,对于神秘学者也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恢复“王家占星师”这个官职,也不过是为了作出“尊重吕底亚传统”,为自己的政权新添上一层合法性的单纯的政治行为而已。 遑论诸神已经远离世间千年。 “神明在人间行走的替身......”此前从未被她正视过的言论在这种时候,却与姜澜自身的说法非常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竟让她在冥冥中有了一种惶恐的感觉。 她又看着姜澜,这个时候的少年除了俊秀、帅气以及不可掩饰的颓废与病弱之外,似乎又增添上了一层神秘和恐怖的感觉。 这种感觉刺激地她入了迷,她从来就是一个从天性上说过分追求刺激的人,这从她历次近乎鲁莽的行动上就能看得出来。 人的天性很难更改,而玛丽安娜更是如此,她像是着了相一般,不管不顾地靠近了少年,随即紧盯着他的眼睛。 玛丽安娜曾经很不喜欢姜澜的眼睛,至少是她所深爱的少年身上最不喜欢的部分。 那眼睛中曾经终日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即使在与她独处,花前月下之时都未曾熄灭。 而现在,似乎永远燃烧不尽的永恒火焰也似乎终于耗尽了燃料,姜澜的这处地方变得空洞无力起来,但此刻,玛丽安娜又从这空洞中看出了别的东西。 一些......好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越凑近看去,玛丽安娜便愈发沉沦,到最后,心智都像要被吞噬了一般。 “玛丽安娜小姐?”姜澜轻呼出声,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模样的少女,再落魄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她让姜澜有些无所适从。 玛丽安娜的眼神随着这阵轻呼而变得清明,她如梦初醒,又吃吃笑道:“殿下,您有这样的心思,我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她把姜澜纳入了怀抱,就像是此前无数次所想象的那般。 “您的领地怎么办?” “我会修书一封,让他们自动成为吕底亚王国的臣民——除了我的下属们以外,那里大多数人都操着一口流利的吕底亚语;而即使是我的属下们,如果我在您这里的话,天底之大,他们也无处可去,只能选择您这一边。”姜澜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一般,直接说了出来。 玛丽安娜偏过头,贪婪地亲吻着姜澜,趁着这阵间隙,她又对姜澜耳语道:“那些现在依然在我提阿城内的侍卫们呢?” “他们若是有我的命令,想必不会反抗。”姜澜很快回复道,“而若是他们真的不听话,我想变成最坏的状况,也在可承受范围。” 玛丽安娜将他抱得更紧,她嗅着姜澜的体味,显得陶醉异常。 “那么那个小女仆呢?” 图穷匕见,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玛丽安娜面色冷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只为了等待姜澜的一句回复。 “唯独这个......”姜澜面露难色。 一瞬间,玛丽安娜失望了。 她曾经希望这个男人是个狮子,为了攀登权力的巅峰,不惜放弃掉所有的身外之物。正是那份姿态吸引着玛丽安娜,让她坠入到爱河之中,即使粉身碎骨也毫不后悔。 但现在,她却有些后悔了。少年并不像她所想象一般是个彻底的政治生物,而至少看起来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离开了姜澜的身体,没打一声招呼便匆匆离开。 姜澜端坐在床榻前,手上还残留着玛丽安娜的体温,待到玛丽安娜走远后,暗淡已久的双眼再次出现了一团燃烧的火焰。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匆匆 “真是......让人意外呢。” 姜澜被幽禁的地点属于主殿的极深处,而这主殿内部结构复杂、且面积广大,即使是进出自如的有心之人要从零开始摸到此处,依然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但玛丽安娜走后,只余姜澜一人的空间内,却唐突响起了一阵嘶哑的声音。 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在凄厉的吼叫一般,就像是用老鼠的声带强行拟成人声一般。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姜澜对此却是熟视无睹一般,冷淡地回应道:“怎么,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么?” “不,你做的很好,恐怕还超出了我的想象。”不似人声的声音阴森恐怖,却能奇异地让人感知到那声音中的喜怒哀乐,“恐怕,即使是皇帝陛下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演技。” “最好的演技,自然是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渗透进去,设身处地地模拟我所扮演的人。”姜澜冷冷说道,“这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姜澜此前与玛丽安娜所说的,都是自己的真情实感——至少在当时如此,而玛丽安娜也信以为真,真正以为姜澜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便彻底堕落,再无问鼎天下的狂妄想法。 就像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那个同样名为“姜澜”的正牌王子的鬼魂上身,对玛丽安娜这个陌生人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般。 “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连自己的存在都溶解在戏中的演员。”那声音越来越尖厉,仿佛变成了恶鬼的呼号一般,“而又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出戏,并未造成入戏过深,从此沉沦的情况,真是......有趣啊。” 极为平缓的鼓掌声传来,姜澜眼神锐利,隐隐有杀气传来。 “这位殿下,您干脆顺从自己的心意,当一辈子吕底亚王国的亲王算了。”一阵嗤笑声传来。 姜澜只是冷哼了一声。 “我若是真的愿意的话,头疼的便是你在神都的主子们了吧?” “我的主子们。”难听的嘶吼声再次传来,“看起来,您这位失忆至今尚未恢复的皇子殿下对我神都的主子们非常熟悉啊!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会头疼呢?” 姜澜望着天花板,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他完全找不到发声者真实的位置。 这个声音几乎是在他被押送和拘禁到此处之后的同一时间出现的,他或者她自称是效忠于大夏最高的统治者之人,早便在一旁注意到了姜澜,并且时刻监视着他。 他自称为“一号”,是早便在吕底亚王国内部嵌进去的楔子。 “你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只能让我来收尾。”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姜澜对于他的身份以及那种令人不爽的高傲态度极为反感,但不论如何,现在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我说,”姜澜不耐烦地说道,“这位神秘的‘一号’大人,如果我现在把吕底亚王国的人叫来,将您从这主殿中的百来号仆从士兵之中揪出来,倒霉的可是你了。” “你不敢,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希望。”“一号”笃定地说道。 “好啊,”姜澜冷笑一声,“那我叫玛丽安娜小姐来了,反正就这点时间,她也不会离开多远。” “你喊吧,反正您是我主子很看重的人,我也不敢杀你;你若真有这份心思,我甚至会把真身直接在您那位未婚妻的身前暴露出来。”“一号”显得极端地无畏,也极端地不讲道理。 “当真?” “当真。” “好,我认输。”姜澜摊了摊手,直接放弃。 “......喂,这位殿下,您连象征性的动作都不屑于做出来么?”刻意而嘶哑的吼声一时间有了崩溃的先兆。 “我想,我现在没有必要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姜澜耸了耸肩,然后端坐起来,毫无之前的轻浮模样,“按你的说法,您这位神通广大的潜伏者一直在我身体不到十步的距离,对吧?” “那是自然。”嘶哑声音有些自傲。 “那么,我那未婚妻说的所有事情,您应该都能听个真真切切吧?” “一号”没有接话,少许,他压低了声线,使得他的音色更加阴森恐怖:“你是说,这王国接下来的加冕大典和王室婚礼么?” 姜澜沉默地看着天花板,微微闭上双眼,根本就懒得理他。 “哼!”好像是对姜澜的态度有些生气,“一号”冷哼一声,“别以为你被我主子所看重,便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了!”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样没营养的话。”姜澜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说重点。” 姜澜这个做作的拦腰颇有假戏真做的成分,一时间,被面部肌肉的活动挤到的泪腺,分泌出了大量的液体,从姜澜的眼中缓缓流了下来。 “你......”“一号”差点没能保持住那颇具特色的嘶哑声音。 姜澜听到一阵很像是深呼吸的声音后,“一号”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次那嘶哑的声音中再不掩饰怒火:“你以为我是谁?我只是主子们养的一条狗而已,你会期望一条狗做出漂亮的决策么?” “一号”是一个声音极富感情色彩的人,即使是他或她刻意变化的声线里也能很轻易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来。 此时的“一号”,在对姜澜蛮不讲理的愤怒之下,似乎还带着些身不由己的哀叹感觉。 “你是说......需要姬诚他们获取信息后再作决策?”姜澜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他丝毫没有顾及“一号”表露出来的情绪。 “姬诚?”“一号”冷笑了一下,“就那个酒囊饭袋还想要做我的主子么?” 姜澜撇撇嘴:“那是谁,难不成是我那可敬可亲的父皇大人么?” 这方空间里面安静了许久,姜澜才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让人感到窒息的平静:“神都的大人物们我是真的一个也不熟,就不再献丑猜度你的主子了。” “不过,我希望你的主人能够明白,一旦这两场典礼顺利进行下去,对于他、乃至整个大夏帝国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不要让大夏帝国在这两次友邦的典礼之后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姜澜貌似认真地说道。 “一号”冷笑道:“这种时候,反而要用家国大义来压我了么?皇子殿下,看来您还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自私自利没什么不好。”姜澜爽快地承认。 对于姜澜这样毫无顾忌的发言,这位不知是什么身份、长相、甚至是男是女的“一号”好似是早就习惯了一般,再不为所动。 “不管怎么说,这位殿下,您的建议确实很有建设性,我会将这些一五一十地告知给我的主子听。” 声音渐渐隐去,姜澜侧躺在床上的身体再次转了个身。 对于这位主动与他牵线的“一号”身份,他心中其实早有一定的猜度。 这位“一号”的潜行本事很大,能够在玛丽安娜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进行监视,并且还能在这种通讯手段极端匮乏的年代随时联系上他的上线,似乎未免也太过神通广大了一点。 唯一的解释是,这位“一号”是在玛丽安娜身边的大红人,深受她的信任,才能行动如此自由地在这主殿之内穿梭;甚至于,根本就是玛丽安娜本人! 姜澜自然毫不畏惧,他知道玛丽安娜绝不会对他不利,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政治需要,她最多也只不过是对姜澜的人身自由做出限制而已;相形之下,大夏帝国不顾伦理道德将他这个快要变成傀儡和玩具的皇子殿下击杀,反倒显得合情合理。 不论现实情况如何,这位出乎他意料出现的“一号”,确实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这近乎是上天派遣下来的礼物,作为一个自认为在抓住历史机遇方面很有天赋的人,姜澜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哪怕那上面是陷阱和地狱。 “究竟是怎样,拭目以待吧。”姜澜淡然说道,作为一个本该在一年之前灵魂便该被死神收割走的人,他在这方世界的作为一向有一种极端的疯狂倾向,不论是治理领地、还是其他方面。 现在不疯狂,更待何时呢? ...... 提阿城在这几日之间,终于迎来了最高潮,这里事实上的控制者和治理者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的加冕典礼,终于在一些意外但并未造成太多影响的插曲后,开始顺利地进行。 加冕典礼被设置在“王宫”的主殿之内,如今除了吕底亚的各级官员之外,至圣堂各位渊博的学士们也早已各就各位。 这一次至圣堂派来的学士都是至圣堂这个组织中,足以被称为“大学士”的存在。 每次至圣堂的最高领袖“至圣先师”换代选举时,都是从这些“大学士”之中挑选出来的,这其中可能就有未来至圣堂的领导者。 除了这些人之外,加冕典礼还邀请到了许多外国使团,除了传统友邦大夏帝国的使团之外,泰西诸国之中的阿瓦尔王国、诺斯王国也冒天下之大不讳参加了典礼。 在泰西诸国,当今新吕底亚王国的女王已经被神圣殿堂定性成了“邪恶女巫”一般的存在,可谓是人人得而诛之。 然而神圣殿堂如今后方不稳,泰西诸国中的大多数国家都有脱离其掌控的现实需求,再也不是中古黑暗时代那说一不二的泰西真正主人了,那些不听话国家的到场,除了现实的国家地缘因素之外,神圣殿堂也是只能捏着鼻子默许的。 而今天的主角,除了玛丽安娜之外,还有她的未婚夫、也即大夏帝国的二十二皇子姜澜殿下。 澜殿下数日之前的杳无音信,让很多在提阿城之中布置了眼线的势力不可避免地起疑,但是不论是玛丽安娜这里、大夏帝国的使团还是姜澜带来的手下,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而今天,这位皇子殿下协同他的未婚妻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女伯爵大人的出场,也很自然地将这些各怀鬼胎之人的疑虑打消了。 作为大夏皇子,澜殿下似乎时察觉到了他与玛丽安娜的婚约给王国上下都造成了比较大的负面影响,因此他并没有遵从大夏的传统,穿着大夏帝国的贵族或是皇族服饰,反而一反常态,披了一件吕底亚王国的华贵紫衣,似乎要显示与吕底亚人民的友好与和解。 他操着一脸温润的笑容,俊秀的脸上掩饰不住对他的未婚妻——女王大人的爱意,让不少旁观者都艳羡不已。 现在,加冕典礼还未正式开始,御用的吕底亚宫廷画家正用他们的高超技巧,用吕底亚式的艺术风格兢兢业业地还原着他们所见的场景:少年王子与女王大人牵着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泰西以及大夏的贵族礼仪束缚之下,近乎贪婪地在规则内抒发着彼此的爱意。 “真是一对神仙眷侣!”阿瓦尔王国的来使,宫相匈雅提这么感慨着评价道,“我相信,这会是一场载入史册,象征着东部地区彻底和平的典礼。” 对于泰西诸国来说,他们口中的东部地区,便是前吕底亚帝国、现大夏帝国以及阿瓦尔王国,乃至南方大食军阀的所在地,这片地域身处四战之地,长年以来战乱不断,这位宫相无意中说出的话语,其实是坐落于东部地区各大政权、乃至领下人民最为朴素的愿望。 而这么多国家使团的参加,也足以证明新吕底亚王国,这个曾经被污蔑为“从阴谋和床榻上建立起来阿肮脏国家”,在已知世界的范围内也并不是没有朋友,并不像是那可恨的神圣殿堂所污蔑的那般,是一个“女巫之国”。 不过,来访者如此之多,未来的吕底亚亲王、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殿下姜澜所带来的直属亲卫队,却似乎并没有一人到场,这让一些有心人心中疑惑。 不过,眼下台上这位与女伯爵大人有说有笑的贵气少年确是如假包换的澜殿下,光是这一点就可以确定他的态度,至于那些亲卫队的去向?这完全是无伤大雅之事,没有多少人会在乎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加冕 姜澜讨好似地贴近着玛丽安娜的身体,并且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做出最亲密的举动,就像是自然界所有的雄性哺乳动物一般宣誓着自己的主权。 而女方也是如此,对于姜澜这种明晃晃的进攻非但没有半点的不适感,反而是非常主动地迎合着,同样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姜澜的动作。 虽然如此,但是熟悉玛丽安娜的在场众人之中,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姜澜不论,但是他们的女王大人似乎对于这一切表现地太过于急切了。 “女王大人,今天是加冕仪式,要等到明天,才是您大婚的日子。”她身旁的女性礼仪官小声地对她提醒道。 但玛丽安娜非但没有对此有所收敛,倒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紧紧盯了礼仪官一会。 她的权威在清洗完瓦伦西亚援军之后,便上升到她执政以来的顶峰,对于女王大人这样充满着煞气的注视,礼仪官也能感到莫大的压力,连忙低头收回之前的话。 姜澜同样傲慢地看了礼仪官一眼,随后又与眼前的璧人耳鬓厮磨起来。 “够了。”玛丽安娜像是心情忽然间变差了一般,低声地在姜澜的耳边说道。 “怎么了,玛丽安娜小姐,这一切不正是您所期望的么?”姜澜轻浮的声音响起。 “现在的我有点后悔了。”玛丽安娜依然演戏一般维持着与姜澜的亲密举动,但在旁人未能察觉的一些视觉死角上,她却适时地露出了极端厌恶与恶心的神情,“澜殿下,现在的你,对于我来说一点魅力都不存在了。” “这都是您所期望的结果。”姜澜无所谓的笑了下,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笑容在外人看来一定非常邪恶,“既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玛丽安娜小姐,我想您需要付出一生来保证我今生的安全无虞。” 姜澜是用正常的声音大小说出这句话的,虽然是华夏语,但是吕底亚人毕竟在大夏帝国治下生活了二十年,或多或少都能听出个一知半解,也有人在此露出了怀疑和鄙夷的目光。 玛丽安娜极端厌恶的神情并未消散,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面孔依然是那个清秀无匹的少年,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失去了野心的少年竟会这般的让她作呕。 对于她来说,可能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这种生理意义上的感觉,也终于让她相信,姜澜是真的在巨大的打击下,彻底转变了自己的心态,对于她来说,也终于是人畜无害了。 但是这样一来,不就和随便挑选一个废物皇子作为夫婿,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了么? 没有人能够体会玛丽安娜当前这种复杂难明的心情,现在,也只有台下各国派来的使臣、以及那些象征着自己的外交努力最终结晶的至圣堂大学士、以及他们手上那顶灿烂的王冠,才能让她的心情稍微转变地明亮一点。 这时候,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上殿前,在玛丽安娜的面前单膝跪下。 姜澜认识这个男子,他叫洛伦索,当初在西云镇阻挡第拉那联军之时,正是这个男子被派遣来与他进行谈判的。 玛丽安娜面色冷淡地看着洛伦索,他自从玛丽安娜上台之后一直主管着吕底亚王国内部的情报以及部分军事工作。 “洛伦索总管,您应该清楚这里是什么场合,请不要做一些无谓的举动。”玛丽安娜冷冷说道。 洛伦索缓缓站起,致以一个致歉的动作:“很抱歉,女王大人,我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报。” 姜澜能感觉到,洛伦索应该接受过适用过泰西贵族的所有礼仪培训,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方才的动作都显得异常优雅和从容。但是姜澜却从中嗅到了一些急切的味道。 “什么?”玛丽安娜面色并未缓和,但她还是决定听一下洛伦索的发言。 洛伦索隐晦地看了一眼姜澜,玛丽安娜随即会意,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 “其实......是我国西部边境,大夏帝国的残余势力似乎集结了数量相当不菲的军队,想要对我国的边境发起进攻。”洛伦索说道。 西部边境......包括黑山区域、第拉那区域、图兰区域以及红河区域,在泰西诸国完全可以组成一个小王国的疆域,那里一直是由大夏的第二十二皇子姜澜掌控,现在,这些区域集结了兵力,想要进犯她的边界? 玛丽安娜惊怒异常,她冷冷瞥了一眼姜澜,在确定对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种颓废与令人作呕的弗兰气质之后,才淡淡对洛伦索说道:“继续说。” “据我们的线报,现在主管那里政务的摄政,似乎已经不是刘枫、罗伏这些在那位皇子殿下手下的官员了。”洛伦索看了一眼并无异状的姜澜,“他们在数日前将一直主政红河城的姜仪公主请来,让她代为掌管那些地域的大小事务。 “而这一切,都是在澜殿下手下的兵员们星夜兼程回到那里之后完成的。” 洛伦索最后一句补充让玛丽安娜咬牙切齿起来:“那只小狐狸......没想到竟然漏算了那位公主殿下......” 她现在差不多把姜澜的嫌疑给去除了,若这一切真是姜澜唆使,那么这种可能会造成他人身安全的动作,也未免太过鲁莽了,完全不是这位一直以来看似粗犷、却意外的计算地非常全面的皇子殿下的风格。 这么一来,这些举动完全就是姜澜带来的侍卫们逃离、并带来提阿城的真实情况后,由姜澜留在那里的官僚系统自动做出决策,让姜仪主导,并对她发起军事行动的。 “早知道......就把他们也控制起来,甚至杀掉了!尤其是那个小狐狸!”玛丽安娜杀意顿现,她在拘禁姜澜后,没有动姜澜那些手下的原因,就是即使是拘禁姜澜这个动作,都是秘密进行的,一旦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她也很难承受接下来的压力。 所以,她自认为和这些手下达成了默契:她给予这些手下足够的人身自由、甚至逃离提阿城的权力;而他们则必须对姜澜被拘禁之事守口如瓶。 据玛丽安娜的刺探,在姜澜被拘禁之后,这一支队伍似乎一直唯许凌马首是瞻,而她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合作度,并没有把玛丽安娜拘禁姜澜一事捅破给大夏的使节们,而是似乎与玛丽安娜心有灵犀一般,在内部的巨大阻力之下,带着这些侍卫们悄悄离开了提阿城,一路向西。 许凌此前从未在姜澜阵营中主过事,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力排众议做出离开的决断,玛丽安娜其实是能够想象她到底经历了多大困难的。 在对她的听话感到满意之时,她倒也曾莫名产生过心疼和佩服的情绪。 当然,这些情绪,在这个时候,彻底消失了,对于许凌、以及那个似乎磨刀霍霍准备对她动手的姜仪,玛丽安娜如今只有无尽的厌恶。 “能查出他们集结了多少兵力么?”玛丽安娜问道。 “四万。” “你再说一遍。”玛丽安娜淡然说道。 “四万,您没有听错,女王大人,现在那片地域,集结出了与我们的总兵力不相上下的军队。”洛伦索说道。 “不可能!”玛丽安娜喊了出来。 “怎么了,我的挚爱?”姜澜似乎对玛丽安娜的失态显得极为上心,担心地问道。 “你到一边去。”玛丽安娜命令道。 姜澜听话地站到了一旁。 加冕典礼就要开始,而现在今天的主角却依然一脸神色紧张地像是密谈着国家大事的样子。这让在场的使节乃至官员们都本能地感到了奇怪。 不是说国家大事不重要,而是在这个当口,有什么能比加冕典礼还要重要的国家大事呢? “是不是那个姜仪联系到了外部敌对势力?”玛丽安娜小声问道。 刹那间,她又觉得不对劲,即使真有外部势力的援助,但四万军队毕竟代表着四万张吃饭的嘴巴,后勤也是怎么也跟不上的。 而从小在那处地方生活的玛丽安娜也清楚,那片地方并不是什么膏腴之地,前些日子的战乱还不同程度地破坏了他们的发展,又怎么能凑出如此之多的粮食呢? 洛伦索光是看玛丽安娜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一切,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女王大人,您先安心举办典礼,对于这些疑点,我会想尽办法查明,并且通知西部边境的防御部队随时待命。” 玛丽安娜点了点头,事到如今,确实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误了真正的大事,她摆了摆手让洛伦索退下,又默默回到姜澜的身边。 “玛丽安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姜澜一脸担心地问道。 “我吕底亚的国事,您无权过问,亲王殿下。”玛丽安娜热情、但又冷漠地说道。 姜澜低头致意,对于吕底亚王国的政事,玛丽安娜从来没有给予他处理的权力。 而下方大夏的使节们对于台上姜澜的神态举止,也似是感到有些问题。 姜澜毕竟是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即使面对一个中等王国的女王,从地位来说也是不遑多让的;更何况这位皇子殿下确实在大夏曾经的西部边境做出了一番成绩,绝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窝囊废,可是今天看来,他的一举一动,却怎么看怎么像是玛丽安娜的附庸一般。 这让这些自神都而来,对这位孤军奋战在敌对势力后方的皇子殿下保有起码尊重的使节们,第一次对姜澜升起了鄙夷的态度。 这其中,姜留对姜澜倒是有一些放心和期待,毕竟,若这位皇子殿下真是什么励精图治的人物,他原本板上钉钉的下任夏皇的位置,可就要出现动摇了。 “这样正好!若二十二皇弟你真能在这个王国里喧宾夺主的话,说不得我就要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你到此为止了。”姜留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上午九时,按照至圣堂的礼仪,加冕典礼正式开始。 在被称为“吕底亚管”的乐器的吹奏下,至圣堂的五位大学士捧着沉重的王冠,缓缓走到主殿的台前。 吕底亚管是吕底亚帝国在中古黑暗时代的一位无名乐师的手上发明出来的,它悠扬的声音以及清越、毫无杂质的色彩让它迅速地与帝国至圣堂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了近乎是至圣堂专用的圣曲演奏乐器,活跃在各种仪式之中。 在“吕底亚管”清脆的声音下,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来使们也停了下来,将所有的视角都聚集在那极为大学士身上。 大学士们肃穆地走上台,此刻台前已经被清空,只剩下玛丽安娜以及她的未婚夫姜澜殿下。 他们缓步走到了玛丽安娜的身前,眼神直视前方——并不是直视眼前的女王,而是某种深藏在虚空之中的东西。 “三大永恒智慧在上,愿凡间皆尊你为王,愿你的国永世繁荣......” 在吕底亚帝国的鼎盛期,至圣堂脱离神圣殿堂的控制之后,他们所使用的祷告词便从最为正统的泰西古语变成了吕底亚语,使得吕底亚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获得了和泰西古语类似的尊崇地位。 在对三大永恒智慧的祷告结束后,大学士之中的一位最年长者缓缓睁开了之前一直闭合的双眼,温润地看着玛丽安娜。 他把王冠捧起,而玛丽安娜也在这时单膝跪地。 这位大学士微微一笑,原本似乎是因为疾病而略微颤抖的双手在拿起王冠之后,便稳如泰山,他将王冠缓缓放到玛丽安娜的头上,随着她精心整理过的黑色长发与王冠碰触在一起,吕底亚管的声音便适时结束,她也缓缓站起,口中念叨着三大永恒智慧的赞颂词。 五位大学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拿出一个略微小一些的王冠,将它交给了已经站起的玛丽安娜。 “现在,请女王殿下为自己的配偶加冕。” 这是泰西诸国的传统,在国王加冕之后,由国王亲手为自己的王后加冕。 国王的权力由三大永恒智慧所给予、而王后的权力则由国王给予,这是泰西诸国的铁律。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权与力 在这里,主导者的性别被转换,但是规则依然不会轻易变更,更何况,数十年前泰西诸国之中就有类似的案例。 瓦伦西亚王国与莱昂王国两国的国王结为夫妇后,神圣殿堂分别在莱昂王国的首都阿斯图里亚斯城以及瓦伦西亚王国的首都托莱多城分别举行了两次加冕典礼。 在“虔诚者”菲利普主导的瓦伦西亚王国,加冕典礼上由菲利普国王为胡安娜女王加冕;而在莱昂王国,则正好反了过来。 以那次典礼为模板,这一次,自然是由玛丽安娜为自己的丈夫戴上王冠更加符合泰西诸国的传统。 大夏的使节们——包括被姜澜抢了位置的姜留脸上都并不是特别好看,吕底亚王国并没有就加冕典礼的各种事务与他们详细商谈过,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吕底亚王国确实没有必要向外国使节讨论这些。即使在这些大夏使节的眼中,吕底亚王国已经形同是大夏帝国的忠实附庸了。 但是,作为更加强大、地位上也更加尊崇的大夏皇子,竟也要接受泰西诸国那般蛮夷国家的礼仪,这让他们的面子上都挂不太住。 “这吕底亚王国,似乎有些太嚣张了。”姬诚淡淡说道。 身旁陪同的吕底亚官员脸上也并不是特别好看,姬诚此话并没有压低声线,反倒是可以地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一些人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位在大夏权高位重之人在公众场合给出这种发言,一定程度上足以说明大夏帝国的态度了。 玛丽安娜轻巧地接过那顶稍小、但是精巧程度不遑多让的王冠,对几位大学士温婉地笑了一下,然后面对姜澜。 “跪下。”她命令道。 几位从神都而来的大学士们听到这不近人情一般的低语后,纷纷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他们虽然是至圣堂的学者,但是至圣堂早在20年前吕底亚灭国战争后就集体投靠了大夏帝国,从这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大夏帝国的臣属。 作为大夏帝国的臣属,为玛丽安娜加冕,从他们看来,这次加冕不过是大夏帝国对吕底亚王国的附庸仪式罢了,所以,不论礼仪如何,与这位女王大人联姻的皇子不管明面上如何,实际上的地位总还是要比这位女王大人要高出一头的。 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这位女王大人占了主导地位呢? 他们面面相觑,但心下奇怪之余,倒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便按照原先计划的那般,后退了几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姜澜并没有第一时间顺从玛丽安娜就地下跪,而是盯着那顶王冠看了很久。 “怎么了,快点跪下。”玛丽安娜低声催促。 姜澜沉默地看着眼中已有煞气的玛丽安娜,低低地笑了笑,接着,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你疯了!”玛丽安娜低声喝道,但这并没有阻止姜澜的脚步,他仿若无事一般,贴近了玛丽安娜的身体,然后,在她尚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从她手中接过了那顶王冠,然后将它戴在了头上。 全场鸦雀无声,片刻后,姬诚面无表情地拍起手来,随着这位头面人物的态度明确,大夏的使节们也瞬间反应了过来,也跟随他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与姬诚水火不容的皇子姜留殿下。 但是,真正敢于发出掌声的,也只有大夏帝国的使节们而已。 泰西诸国的一些使节面色难看,虽然神圣殿堂与至圣堂已经分家数百年,但是两者之间所尊崇的东西乃至于组织内部的架构却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动。姜澜这番让人意外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亵渎了三大永恒智慧的魔鬼行径。 即使是那些权势最盛的王后们,也只敢于让祭司长为其加冕!哪有自己将王冠戴在头上的亵渎举动? “我原以为吕底亚王国依靠自己的实力,和斡旋,终究是争取到了独立。”阿瓦尔王国的匈雅提大使忽然冷笑起来,在这种场合用极为流利的华夏语说道,“没想到,终究还是一个得看东方恶魔脸色的傀儡!” 一句不够,这位大使先生似乎要展现自己的语言天赋一般,将这句话又用吕底亚语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大使先生,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陪同的吕底亚官员满头大汗地解释道,但现在的情况他也摸不准,数日前,关于这场仪式的彩排中,根本没有看到过姜澜的踪迹,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匈雅提冷哼一声,站起、转身,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跟随着匈雅提,阿瓦尔王国的全体来使也都沉默地离开。 身处事件的漩涡中心,玛丽安娜却并没有她一向的沉着应变,反而是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此刻的姜澜枭视狼顾,全然没有一点始作俑者的自觉,反倒是侵略性地看着女王殿下,不住地冷笑着。 “也许这才是您真正期望的吧,玛丽安娜小姐。” “我真正......期望的。”玛丽安娜头顶王冠,却威仪尽失,她不自觉地向姜澜走了几步,快要扑到他身上之时,她的神色才堪堪恢复清明。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咬牙切齿。 “我做了什么?”姜澜玩味地笑了起来,“玛丽安娜小姐,我做了您一直希望我做的。” “不要胡说八道。”玛丽安娜冷冷说道。 在姜澜这一番言语刺激之下,她也有些恢复了理智,正因为如此,她也瞬间看清楚形势早已无可挽回,现在能做的只有顺水推舟而已。 略微地调整了一下王冠的位置,玛丽安娜眼中的杀气顿时消失无踪,然后变得温润如玉起来,为了将这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下方的多国使节们,她转过身来,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到姜澜身前。 姜澜也非常默契地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头戴王冠,缓步走到众人的身前。 玛丽安娜开口之后,顶住压力留下来的一名泰西使节终于忍不住询问道:“女王殿下,您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吕底亚王国绝不会是大夏帝国的附庸,正因如此阿普利亚公爵才决定赏光派遣在下参加您的加冕典礼,难道这一切不过是谎言么?” “我吕底亚王国永远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这一点不会改变。”玛丽安娜冷冷说道。 “那......” “在吕底亚王国,我永远只会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王国的亲王殿下。”未等玛丽安娜做出回应,姜澜便抢先说道,“日后我将与女王殿下共治整个王国,我们之间,自然要平等相待。” “加冕”与“自我加冕”之间,可是隔了一个天堂和一个地狱的距离!虽然很多出身泰西诸国的使节们心中这么想着,但是见到这位“东方恶魔”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少年的笑容,他们却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一切。 虽然姜澜的言论显然不能让他们放心,但是他们也终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友国的使节而已,再这么追问下去,恐怕“干涉他国内政”这顶大帽子就要被戴上来了。 至少现在看来,能够干涉吕底亚王国内政的,也只有大夏帝国了。再这么说下去,恐怕在得罪吕底亚王国之前,首先就要得罪它的主人“大夏帝国”了。 虽然泰西诸国非常热衷于把大夏形容成“东方魔鬼”,但是“魔鬼”向来只有神明才配镇压,他们这些凡人,只能尽量地不得罪这个魔鬼而已。 能够成为一国使节的,不管对于虚无缥缈的存在再如何地虔诚,终究是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的,所以,再很短时间的混乱之后,除了匈雅提一众人以外,整个主殿一下子变得其乐融融或者是假装其乐融融起来。 与之前稍显不同的是,他们比往常更加亲近大夏帝国的使节,乃至于有些泰西使节开始操着口音极大的华夏语热情地交流起来。 经过方才那么一出滑稽戏,他们对于此处谁才是真正的主人,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论断了。 玛丽安娜自然能够察觉出这些许的微妙不同,虽然演技到位,但她的眼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冰冷,她转过身来,瞬间变成了一副极端可怕的面孔,对姜澜冷冷说道: “算你厉害。” “过奖了。”姜澜温和地笑着,对玛丽安娜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不以为然。 加冕典礼在经过最重要的环节之后,接下来都是非常简单的收尾了。 一段虽编排用心、但极为冗长的仪式完成后,整个加冕典礼也算是完美地结束。 在所有来宾——尤其是大夏帝国的使节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后,玛丽安娜面沉似水,只是不注地盯着姜澜。 “玛丽安娜小姐,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把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部都看个干净了,您这么做好像有些多余吧?”姜澜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看来我算是小瞧你了,皇子殿下。”玛丽安娜的眼皮一跳,勉勉强强总算是保持住了平静。 “请叫我亲王殿下,女王大人。”姜澜行了一个完美的吕底亚宫廷礼,他为了这一礼可是暗自练习了许久。 玛丽安娜冷笑:“我们似乎并没有结为夫妇呢。” “您还想第三次悔婚不成?女王大人?”姜澜也报以冷笑。 长久的沉默。 身周的吕底亚官员们本能地感到不对,这对之前还能算是对璧人的未婚夫妻之间在人前还是那副恩爱模样,可现在反倒是成了仇敌的样子。 玛丽安娜冷眼看了看身周,在这样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之中,吕底亚的官员们总算是读懂了空气,几乎都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处,而仆从们清理现场也变得快了许多,没多久便将主殿全部打扫干净。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姜澜缓缓走近玛丽安娜。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地突破了陌生人之间可以忍受的最近的距离,玛丽安娜本能地想要后退。 向后仅仅跨出了半步的距离,她便将脚收了回来,然后轻轻握住拳头,直接打到姜澜先前不久在完全愈合的伤疤处。 一声闷响后,姜澜痛苦倒地,他的战斗技巧和体能本就压倒性的不利,而他也在痛苦之余,回以一个他可以露出的最为阳光的笑容:“这是您第一次对我动手。” “以后您会习惯的。”玛丽安娜说着,然后蹲了下来,手刀虚空悬在姜澜的脖颈上方,眼含杀意地说道,“图兰城那边的异动,有没有你的参与?” “图兰城?”姜澜的双眼一转,然后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玛丽安娜皱眉,此时此刻她第一次真正对姜澜有了些许的杀意。 “女王大人,您是不是把我的属下们全部都放了?”姜澜用极端轻浮的语气说道,在痛觉渐渐消失后,他竟有余力将一只手抬起,手指极为准确地钩到了玛丽安娜的下巴上。 她的脸色变得极端难看。 “女王大人,您的自信未免太过头了。”姜澜像是读不懂她的情绪一般,继续挑拨着她的神经,“许凌虽然出身与您天上地下,但是论智慧我却自信与你相差仿佛,您轻敌了,玛丽安娜小姐。” “我轻敌了?是啊......”在姜澜口中莫名听到许凌这个名字,玛丽安娜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生起了气来,但面色却史无前例的平静。 今天的这位皇子殿下,真的让玛丽安娜无所适从。 多日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磨平了这位皇子殿下的棱角,让其甘愿一生都活在自己的阴影中,当她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却完全对面前这个对自己持续进行着冷嘲热讽的少年没有半点气愤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倒不如说自己心中的欣慰感更多一些吧......还好此前都是他演戏演出来的,现在的这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一旦给了自己空暇思考这些,她的脸上就不经意地升起一些红霞。 缓缓叹了一口气,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然后,她站起身来,伸出手,把被打落在地的姜澜扶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邀请 “怎么?”姜澜再次冷笑,“女王大人,这可不像是你。” “先起来吧。”玛丽安娜眼神躲闪。 姜澜愣了一下,然后握住了少女的手,在一股巨力的加持下,除了脚以外的整个身体都悬空而起,最终支撑着他重新站立了起来。 他正想按惯例先冷嘲热讽一会,但甫一开口,他就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少女贴近了姜澜的脸颊,随后深深吻了下去。 姜澜的肺活量不如眼前的少女,猝然之下,他一时间竟忘记了鼻子也能起到呼吸的作用,等到玛丽安娜的唇瓣离开之后,他才大声喘着气,仿佛之前要被憋死一般。 目睹姜澜的窘迫模样,少女才一扫之前的阴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姜澜眼神冰冷,但少女却不是个会读空气的人,依然我行我素笑着。 姜澜一向不会太在乎他人的看法,也自顾自地说道:“我刚才在想,你是不是在嘴里含了剧毒的毒药,在一切万念俱灰的时候,试图和我殉情。” “可远没有到万念俱灰的时候呢,阿澜。”玛丽安娜说道,“虽然被你摆了一道,但你的人身自由可还在我手里,你还迟迟没有拿回主动权呢。” 姜澜也勉强笑了一下。 双方一直存在着默契,感情归感情,国是归国是,倒不至于分的很开。 针对新生吕底亚王国的博弈,他们可以斗个你死我活,但在这种时候,他们偏偏都不愿去想这些俗事。 “不过,阿澜。”玛丽安娜忽然落寞道,“当你以为我要和你殉情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姜澜耸了耸肩,“我那时候想,就这样结束了,也不算赖。” 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谎,她知道。 当他的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拒绝自己的吻,即使这可能致命。 “确实......不算赖呢。”玛丽安娜一阵出神。 如果,眼前的少年和他死在了一起,那么他的死亡从此就只属于她一人,那个偷腥的小女仆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心中乱想着,她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阿澜,实话说,我虽然很高兴你从来没有变过。”玛丽安娜痴迷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变得毫无感情,“但是这样的话,我的王国可就陷入被动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姜澜轻笑着说道,“我与王国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他把玛丽安娜拥入怀中,但少女却很快灵活地挣脱出来,她退后了两步,又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会怎么选。” “......不能考虑一下吗?” “如果我与大夏的皇位,一定要你选择一个,你会怎么选?” “我试过选择你。”姜澜苦笑道,“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会两者都失去。” 玛丽安娜无言以对,这位少年之前的演技真的骗过了她,也终于让她有所觉悟。 对她而言,不论怎么选,她都会失去眼前这个雄心勃勃的少年;而唯一让自己留在他身边的方法,就只有抛弃一切,抛弃她父亲为她留下的基业,安心做姜澜身边的一个花瓶、甚至是路边的情人。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而现在的姜澜对她的威胁又实在太大,在理智和野心的诱惑下,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王国。 “阿澜,有一点你要清楚。”少女呢喃着说道。 “什么?” “现在的你,所有的人身控制权都在我手里,甚至于,如果不顾一切的话,我会想办法取走你性命的。”少女淡然说着。 姜澜嘴角一撇,不以为意道:“我觉得事情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的确没有到这种程度。”玛丽安娜说道,“不过,很可惜,我明明最希望得到的,是现在的你,但同时我又很害怕现在的你。” “所以,只能将你牢牢掌握在手中了。”她轻轻说道。 “来人。”玛丽安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姜澜,便随意地向左右吩咐道。 很快,从角落中突兀地出现了两名侍卫,他们单膝跪地,静静听候着玛丽安娜的命令。 “把亲王殿下送回到他的住处,在明日的婚礼开始之前,不要让我再见到他。”近乎不近人情的下令,让两名侍卫感到奇怪的同时,也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玛丽安娜的命令。 “亲王殿下,请吧。” 他们也绝非蠢笨之人,看得出他们的女王大人与这位大夏帝国皇子出身的亲王殿下似乎有了些许嫌隙,于是,态度也从此前的恭敬逐渐地转为冷淡。 姜澜显得非常配合,对他来说这是没有任何抵抗必要的,自己所穿越到的又不是什么万人皆敌的高武世界、自己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圣级存在——如玛丽安娜所说,如今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谓都是掌控在玛丽安娜的手上的。 回到玛丽安娜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时,已经是过了午时,侍从送来了丰盛的午餐。 等到姜澜大快朵颐后,他再次迎来了平静的独处时光——这种他在图兰城之时梦寐以求的日子,在他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内是异常之多的。 这时候,那个熟悉的难听嘶哑声音再度响起。 “真是没有想到,您竟并不是个草包呢,澜殿下。”此刻嘶哑声音极为凝重,与此前一直保持着的调侃与嘲讽的意味完全不合。 “居然用草包这种形容词来形容我,你们神都人究竟对我有多大的偏见。”姜澜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说道。 “澜殿下,您在神都的那些荒唐事在神都之中可谓人尽皆知。” 嘶哑声音本想再对姜澜冷嘲热讽几句,但似乎是从哪里窥探到姜澜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沉默了下来,有些懊恼地说道:“套我这唯一一个救命稻草的话,你的胆子还真是够大呢。” “我的救命稻草不是你,不知从何而来的先生或是女士。”姜澜向着空气优雅地行了一礼,“您背后那些不愿意看到我成为吕底亚王国傀儡的大人物,才能真正算得上是我的救命稻草,你?不过是牵线木偶罢了。” “牵线木偶?”嘶哑声音被激怒了,气愤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说话这么难听,笑得确实如银铃般脆耳。”姜澜一愣,调笑着说道。 像是要急忙澄清自己幕后的神秘身份一般,这个声音连忙咳嗽了一声,以比平时不知道难听了多少倍的声音冷冷说道:“确实被你说对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上面的大人物想要保的,但是我作为具体的实施者,若是看你不爽,也足可以在这过程中让你不好受。” “让我不好受?”姜澜的眼中泛着冷光,“你竟然还有空暇做出这些无聊的事情么?” “你急了?”沙哑声音哂笑道。 “怎么会。”姜澜笑出了声,随即闭目养神起来。 姜澜所在的这个几乎主殿最内部的房间,一向是没有多少阳光可以照射到的,即使在这正午,光线依然昏暗,没多时,姜澜便不知不觉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那个沙哑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很识趣地停止了发声,只有姜澜睡梦中轻微的呼吸声,和另外一个不知从何而来、恍惚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空间内回响。 姜澜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已经让他有一种熟悉感的天花板。 他的头部由于午后过度的睡眠而晕乎乎的,他轻轻抚着额头,试图稍微减轻一些不适感。 “你醒了。”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影随形一般响起。 “......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下午四点,再过一会,负责你衣食的仆从就该把你的晚餐送过来了。” 姜澜的头痛忽然间好了很多,他挑了挑眉,忽然用一种暧昧之极的语气问道:“这么说来,你看我睡觉看了四个小时?” “......谁要看你那种奇怪的睡姿。”嘶哑声音显得有些恼怒。 “你不想看的话,倒不如和我说说,这些天来外界的形势变化吧,对我应该是有些帮助的。”姜澜忽然说道。 “澜殿下,您的转折实在太过生硬,不好意思,请您重新来过。” 姜澜笑了一下,认真重复道:“美丽的小姐,请您告诉我您所知道的外部情况——尤其是关于我的领地的,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你凭什么能认定我的性别。” “能笑得这么清脆悦耳,我想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妙龄女子。”姜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长久的沉默后,姜澜听到了一阵无奈的叹息,然后,一阵略有些低沉、但充满了磁性的女声传来:“你的领地......最近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您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仪殿下接管了四大区域的所有政事,并且开始调兵遣将,似乎要对新生吕底亚王国动手。” 聆听着这近乎是天籁的声音,姜澜的脸上露出一丝享受,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在出发前,我并没有提前布置过这些应急方案——看来他们都明白形势的变化,的确在做出最适合的决策为我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你没有提前准备过这些?”女声略微惊讶。 在放弃伪装的声线之后,这位不知名女子的情绪波动也能更好地被姜澜感知。 姜澜无奈道:“在参加这次加冕典礼之前,我真的完全是抱着最后见一面旧情人的想法过来的,想一想,驻足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想不到直接被我的旧情人给套住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女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略带嘲讽之意地对姜澜说道,“似乎澜殿下您之前秘密放走过一位少女,交接到当时的第拉那伯爵,克鲁耶.克里斯蒂亚诺的手上......” “我确实怀疑过,这可能是我一生中做出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姜澜抚着额头说道。 “你在说谎吧?”女子的声音传来。 姜澜掩面说道:“不管我心中是怎么想的,我能对小姐您进行的回应,都只能是是我对这次冒进的举动非常后悔......” “你后不后悔关我什么事。” “不说这个——似乎饭点要到了,小姐您现在还与我聊的不亦乐乎,不怕被发现么?”姜澜忽然出声提醒道。 此时,门扉之外的脚步声传来,一位低垂着眼帘的仆从恭敬地将一碟碟菜上齐,然后对姜澜略施一礼,便匆匆离开了。 姜澜望着满桌的珍馐,心中不免泛起一些波动。 当初囚禁玛丽安娜之时,为了防止这位本身就练过武,有着不错的战斗能力和格斗技巧的少女逃跑,姜澜每次都特意嘱咐不能给她足量的饭食,以免她有充沛的体力逃亡,以至于少女直到现在,身体还是显得非常瘦削;而现在角色翻转,玛丽安娜反倒是在饭菜上对他极为厚待。 这让他泛起了古怪的愧疚感。 望着一盘他根本吃不完的饭菜,姜澜的双眼怔怔出神,忽然间,他灵光一闪,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对着空气温柔地笑道:“这位女士,您不妨也坐下来与我共进晚餐。” “......” 虽然并没有传来答复,但姜澜还是笑容不减:“您能够在这样戒备森严的主殿里肆无忌惮地与我聊上一整天,想必隐匿功夫不是一般的好,没有必要去在乎那些侍者们吧?” “......用未婚妻为您准备的佳肴勾搭陌生女性,您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呢,澜殿下。” 话虽如此,但女子对姜澜的邀请看来并不是特别排斥。 在姜澜目光正前方的一个墙壁上,忽然开出了一道缝,这道缝隙慢慢变大,竟似乎变成了一个正在开启的门扉,然后,一个窈窕的身影小声走了出来,完全地呈现在姜澜的眼前。 “美丽的小姐,能与您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姜澜站了起来,单手伸出,热情地邀请着这位比他似乎都小了几岁的少女。 少女面色绯红,见到姜澜这副模样,却是露出了羞恼之色:“好啊,你这家伙,不认识我了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秦璃 “这么年轻?”姜澜喃喃说道。 从外表来看,女子身材娇小、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看起来比姜澜都得小个两三岁,完全刻意用“少女”来称呼了。 “你觉得我老?”少女盈盈一笑,用可怕的眼神看着姜澜。 “当然不是。”姜澜视线收起,却又不自觉地用余光打量着这位少女。 姜澜还是有些惊讶,之前少女用刻意装出的嘶哑声音与他对话,给姜澜造成了非常大的误判。他还以为来者怎么说也应该成熟一些。 “看够了没有?”少女感受到姜澜若有若无的目光,一跺脚说道。 “......吃饭。” “谁要吃你的饭。”一阵冷哼传来。 虽然嘴上说不要,但是少女显然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到好菜了,看着姜澜桌前的珍馐,也不注地用余光瞄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不吃拉倒。”姜澜翻了翻白眼,拿起刀叉大快朵颐起来。 虽然玛丽安娜为姜澜带来的饭菜确可谓是精心准备过,但是在量方面,也经过了非常精细的权衡,饭菜的量堪堪只可供姜澜一人。 在姜澜风卷残云般的速度面前,这些珍馐确实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姜澜也不去看这位少女,只顾着将食物一个个吞入腹中,直到吞咽口水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腹中空空的轻叫声。 姜澜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位依然坚定不屈的少女。 他心中忽然泛起了一股恶趣味,把一块全熟的上好牛排切割成几片,然后将其中的一块用叉子插旗,站起身来,向前缓缓走了几步。 “你要干嘛。”少女本能地抱住了身体。 看着她的举动,姜澜感到好气又好笑,他把拿着叉子的手伸了过去,然后哄骗似地唤道:“啊......” 少女光滑的脖颈处很明显动了一下,熟悉的吞咽声再度传来,但她宁死不屈,对姜澜冷嘲热讽道:“不要以为这样我就......” 话音未落,姜澜便将食物粗暴地塞进她的嘴中,将她的话语硬生生地打断。 起初是一阵“呜呜”的悲鸣附带上四肢的无力挣扎,然后,这两者近乎同时地消失,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爽利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好吃吗?”姜澜轻声问道。 少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虽有千言万语堵在嘴中,但最终却还只是说了声:“嗯。” “坐下吃吧。”姜澜也不去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坐回到床榻上,把吃饭的位置让给了她。 少女看来是真的饿疯了,拿着姜澜留下的刀叉,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举止,将剩余的食物一股脑全塞到了口腔中。 来不及细细咀嚼,随着一阵满意的饱嗝,少女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了一阵舒服的呻吟。 看着一位长得并不算赖的妙龄少女用这种近乎野蛮的方式进食,姜澜心中有了种异样的快感。 感受到皇子殿下的柔和目光,她立刻回头瞪了一下,喝骂道:“你看什么看?” 姜澜收起了目光,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在这位皇子殿下还算懂得察言观色的表现下,少女也稍微放松了一点戒备,重新在椅子上摆出了她觉得最舒服的姿势,用以消化囫囵吞下的食物。 “你的名字。”忽然从床榻之前传来了一个淡然的声音。 少女显然是愣了一下,她转过头又愣愣地看了横躺在床上,似乎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的皇子殿下。 姜澜皱了皱眉头,腰部发力坐了起来,直视着少女似乎呆滞的双眼重复了一遍:“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的名字是什么。” 姜澜的再次出口,终于让这位少女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忽然变得哀怨起来:“你不记得我了?” 这下轮到姜澜愣住了,他少见地呆了下,然后确定在自己的记忆中——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真的完全没有这位少女音容笑貌的印象后,才不确定地说道:“我们......以前见过。” 少女的哀怨神色变得凄然,然后出乎姜澜的意料,接着竟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平静,她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是啊,根据情报,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少女这般怪异的表现下,姜澜也是心头直跳,看起来,这又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给自己埋下的雷。 “秦璃。”少女低下了头,低不可闻地说道。 “什么?”姜澜没有听清。 “秦璃,大秦帝国的秦,琉璃的璃。”少女的声音略微大了一些。 “秦璃,你的名字?”姜澜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你这么啰嗦干什么?”秦璃似乎火气正旺,被姜澜一点就炸,声音蓦地变得尖利。 “我?”姜澜只能用奇怪的笑容回应。 就在这时,门扉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秦璃忽然间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她将身体隐藏到了姜澜的身后。 门扉被打开,一直以来负责运送姜澜食物的仆从用奇怪的眼光看了看了姜澜。 “亲王殿下,刚刚此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仆从低头问道。 姜澜感觉着身后的瘙痒感,这是秦璃双手抓着他背后的外衣,隔着衣物传来的难受感觉。 “没什么,可能是你听错了吧?”姜澜温润地笑道。 姜澜事实上被囚禁之事,即使在玛丽安娜的阵营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毕竟这种事情真的传出去,有可能变成极端严峻的外交事件,在这方面玛丽安娜必须小心再小心。 虽然说,秦璃的出现意味着大夏一方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冤大头,但是双方互相心知肚明与全部透明公开之间,毕竟还是隔了好几个身位的。 这位仆从对于姜澜也并没有什么警戒之心,他面色一缓,整理完餐具之后,便惯例对姜澜施了一礼,匆匆离开了。 背后的瘙痒感在这个时候才完全消失。 “你真是我大夏最专业的特工?” 姜澜转过身,对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躺在他床上大声喘气的秦璃怀疑地问道。 “特工是什么?”秦璃疑惑。 “特工就是......干你这一行的人。” “干我这一行的人?”秦璃先是自闭一般地想了一会,然后跃起来对坐在床榻上的姜澜居高临下道:“你在骂我?” “我没有......好吧,我就是在骂你。”姜澜感到自己又头痛了起来。 “你......” “你说话这么大声,是嫌刚刚那一下不够刺激么?”姜澜揉着太阳穴淡淡说道。 秦璃这才收敛了起来,不过,她收敛地似乎有些太过了,直接站起身来,趁外面的光线未完全消失,室内又没有点起蜡烛的关口,身体竟然逐渐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变魔术一般地消失不见了。 姜澜一阵无语,少女明显是闹了脾气了,这种似乎是利用光线达到近乎隐身效果的戏法确实让他大开眼界。 “我刚刚不过是大意了而已。”秦璃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意了。”姜澜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并没有乘胜追击继续对秦璃进行任何言语上的攻击。 “就是大意了,你有什么意见么?”好似是恼羞成怒了。 “当然不敢有。”姜澜飞快认怂。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在这段时间内,姜澜虽然得到了穿越以来少有的闲暇时光,但有的时候,还是太过于闲暇了,甚至会有些无聊。 虽然这房间内也有不少的藏书,但这些书大都是由吕底亚语写就,对于姜澜来说宛若天书,自然不能用来排解寂寞。 秦璃的出现,在让姜澜有了一丝脱离玛丽安娜掌控的希望以外,其实对姜澜来说更大的意义,则是与这位少女漫无边际的聊天,能够稍微地缓解一下内心的寂寞。 对这位不知道用何种方式、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潜伏在被拘禁的姜澜身边的少女来说,恐怕也是如此。 “喂,你说句话吧。”秦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看起来,赌气游戏最后由姜澜胜出了。 姜澜也是无聊地淡出了水,他会意地笑了一下,便如秦璃所期望的那般,缓缓出声:“你想要我说些什么呢?秦璃小姐?” “说什么都行,随便你。”好听的女声冷哼一声,显得极不在乎。 此时天色已暗,不过姜澜并没有如照常一般点上一根蜡烛,他知道现在即使自己点上蜡烛,让这个房间内充满光亮,也是不能看清楚秦璃的正脸的。 “这可是你说的。”姜澜眨了眨眼,目含深意地说道。 “你又有什么坏心思?” 不知不觉间,秦璃的胆量越来越大,这时候已经根本不在语句后面加上诸如“皇子殿下”这样敷衍的敬称了。 “你是大秦皇室的后裔?” “显而易见,在大夏帝国姓氏为秦的当然都是大秦皇室的后裔。”秦璃骄傲道,显然她对自己的这重身份非常自豪。 “那你怎么会去做我大夏皇室的狗?” 虽然并不特别礼貌,但是秦璃之前也算是承认过“我就是上头主子们的狗”,心中不爽之下,秦璃倒也没有其它特别的负面情绪,就事论事般说道:“我祖上的一支在诸秦之地的混乱时代被当时姓‘姜’的军阀击败过,后来全体效忠了他们,直到现在。” 蒙兀儿人的统治崩溃后,诸秦之地曾经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时期,分裂、战乱曾经深深塑造过诸秦之地人们的性格,而那个时候的“姜姓军阀”......拍着屁股想都知道是如今大夏的皇室。 “你干这行多久了?”姜澜又问道。 秦璃一声不吭。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姜澜并不勉强。 “十年,从我七岁开始。” “七岁,真不当人看啊。”姜澜评价道。 “我算是秦氏一族中的旁支,而我这一支天生的使命,便是保证皇室成员安全的死士。”秦璃幽幽说道。 “死士?不是细作?”姜澜错愕了。 “当然不是。”姜澜感受到了虚空中一个若有若无的目光,“我从七岁开始,就与我身旁的兄弟姐妹们一样,被下达了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完成的任务——保护第二十二皇子,姜澜殿下的人身安全,听从他所有的命令,直到自己或他的生命终结。” 姜澜蓦然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莫说秦璃有着隐匿功夫了,即使没有,他恐怕也还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当你完全认不出我的时候,我还是非常难过的——您才是我真正需要去效忠和奉献的唯一对象。” “......对不起,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姜澜本能地道歉。 “没关系。”秦璃轻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一下的话,应该也不算晚。” 姜澜也勉强地笑了下。 “你好,秦璃小姐,我是姜澜,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以及......”他苦涩地补充道,“即将成为吕底亚王国亲王殿下的人。” “澜殿下,您没有必要这样。”秦璃说道,“我在神都的主人说过,他会给您一个巨大的惊喜。” “冒昧问一句,秦璃小姐,您在神都的主人,到底是谁?您不是宣誓了一生只向我效忠么?”姜澜心底忽然有了无名火,像是珍贵的宝物被别人夺走了一样。 “虽然这么说,但是......”秦璃歉意地说道,“殿下,我只能说向他宣誓效忠,也是为了能够将您救出,不要忘记,即使是您这样的人,在神都也依然留存有效忠者。” “即使是我这样的人?” 姜澜感觉到其中的挖苦之意,心中不是滋味:“好啊,我怎么感觉你在嘲讽我?” “殿下,我虽然会无条件地向您宣誓效忠,但并不是放弃了思考之人。”姜澜这一副无能狂怒的模样,不管是不是装的,都让秦璃的心情愉悦了起来,“作为几乎是被流放到东部边境的皇子,您就算丝毫没有记忆,也应该能够大抵推测您在神都的时候,行为处事是如何地荒唐颓废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诈活 姜澜失语,他一向忌讳在这方世界有人谈及这副身体的原主人。 当他得知在神都,依然有他这个皇子殿下的一方势力之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理所当然地感到欣慰,反而颇有些紧张。 不过一片漆黑之下,秦璃隐匿在黑暗之中的眼睛看来也没能看真切姜澜铁青的面庞,她只是对姜澜忽然间的沉默有些好奇。 “秦璃小姐,我们之间,应该也算相处多日了。”姜澜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秦璃一时间没摸清楚姜澜的意图,清脆悦耳的声音中立刻警戒起来:“皇子殿下,您莫非以为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我已经放下防备,您想要乘胜追击,进一步发动攻势么?真是太恶心了,至少再稍微等一等。” 姜澜绷着的面部肌肉瞬间松弛,接着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看来这副身体的原主人,远没有许凌想的那般好啊,至少这位在神都的时候伴随在他左右的少女,不管明面上再怎么无条件地效忠,言语间总会对自己有一种怪异的鄙夷感。 这种鄙夷大概率就来自于她印象中的那个第二十二皇子,这副身体的原主人。 “你哪里看出我有这个意思了。”姜澜佯装生气,又叹气说道,“秦璃小姐,您应该算是少有的对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比较清楚的人之一,您觉得,我和三年前有多大的不同?” “换了一个人。”秦璃的回答简单明了,“如果不是一些外貌特征相似的话,我想我应该完全认不出来。” “区别有那么大?” 秦璃点了点头:“殿下您虽然和往常一样很喜欢欺负像我一样的女孩子,不过我是能看出来,这里面有很大不同的。” “等等?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姜澜大呼冤枉。 “问你自己吧。”秦璃的声音先是冷淡下来,然后又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言语中莫名带着些羞赧,“至少现在,我并不讨厌您这样的相处方式。” “之前的我,与秦璃小姐您的相处方式很糟糕?”姜澜下意识问道。 “岂止是糟糕,在神都的时候,殿下您甚至还想要对我图谋不轨过。”秦璃语气中有了一丝怨气。 “......容我多嘴,您指的不轨,是哪种不轨?”姜澜盘算着少女的年龄,不敢细想。 “就是您想的那种不轨!”秦璃没好气道,“幸好我家族的这一支虽说是皇室的狗,但这条狗养了几百年,也至少有了一些明面上暗地里的特权,我家里动用了很大的能量,才将您压了下来,不敢对我有太多的动作。 “都这样了,您家里都没让秦璃小姐您另觅新主?”姜澜微瞪双眼。 许凌对这副身体原主人的所谓兄妹感情到底加了多少层滤镜。姜澜这么想着,他也总算明白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为什么能和尹霄那样无恶不作的公子哥玩到一块去。 “殿下,方才破壳而出的小鸟,会将出生后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物体当作父母?”秦璃幽幽说道。 这方世界也有这种说法么?姜澜有些感慨。 “我们家族自从投靠如今的大夏皇室后,都秉持着一个原则。”秦璃叹了口气,“那就是,在幼年之时选定的效忠对象,不管对方是如何窝囊、又如何邪恶,不管心中怎么想,都永远不能放弃效忠之心。 “也就是说,殿下,我此生将永远是您的奴隶。” 秦璃的最后一句话让姜澜的心旖旎起来,他勉强维持住了心神,目光一振,喃喃说道:“这可真是不人道的做法。” “这也是我的家族在为这个自相残杀到极致的皇族效忠了两三百年,依然存活到现在的原因。”秦璃丝毫没有为此奇怪,“毕竟大夏的皇室知道,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用的狗,不管事态如何变化,不管我们内心到底作何想法,最终依然会为主人效忠到死。” 他人的处世之道,姜澜自然是没有资格评论的,他最多只能表达一下对此的不满。 他也能看出,这种效忠是某种有条件、有底线的效忠,不然的话,秦璃当初的遭遇可能就凄惨许多了。 “不过,如果是现在的殿下的话,我倒不是不能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什么?”姜澜连忙打断,秦璃的发言实在有些危险了。 “.....没什么,殿下您就当没听到便是。”秦璃的声音蓦地慌张起来。 “那好,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姜澜一字一顿,这话完全没有可信度。 黑暗之中,秦璃的悦耳声线并没有再一次传来,姜澜感到有些无趣,便将双脚收起,身体平躺在床上,面色放松。 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光亮。 姜澜撑起身体,睁开眼睛。 他看到一个鬼魅但窈窕的身影,她轻手轻脚地点开了蜡烛。 秦璃受过专业的训练,很快察觉到有人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她条件反射般地向后看去。 “看什么看,我觉得太黑了,点一下蜡烛不行么?”秦璃飞快地把目光移开,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又点燃了另一根蜡烛。 姜澜被拘禁的房间虽然装饰奢华,但空间相对整个主殿来说,还是显得略微小了一些,只是两根蜡烛,光亮便彻底填满了此处。 “......我只是好奇,就算是秦璃小姐这样的人,也会惧怕黑暗?” “我为什么不能怕?” 说话间,秦璃熄灭了不知从哪里带来的火种,然后轻轻走到姜澜的床榻前,与他并肩而坐。 “殿下,已经很晚了,明天还有您的结婚典礼,对象还是一国女王,即使我大夏皇族可以迎娶多位配偶,也至少应该早点休息了吧?”秦璃笑意盈盈。 “如果秦璃小姐真的想让我早点休息,那应该把蜡烛灭了才对。”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秦璃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她忽地变得极其冷淡,说话间就要站起身来把方才点燃的蜡烛吹灭。 “看来,秦璃小姐是在期待我的什么回答?”姜澜叫住了她。 秦璃很爽快地停下了脚步,在姜澜看不到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得逞似的笑容,她飞快地转身:“殿下,那我是在期待什么回答呢?” 姜澜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也不由笑了起来。 “我想,神都那边的大人物把您放到我身边来,并不是为了让我排解寂寞的吧?” “殿下,我发现您真的很爱呈口舌之利。”秦璃佯装生气。 姜澜佯装认怂。 “殿下,您的演技也太差了。”秦璃板着脸评论道。 “莫非,秦璃大小姐还希望看到我讨饶的模样么?”姜澜无奈地笑道。 秦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但她又收起了笑容,露出了自从在姜澜面前现出真容之后,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殿下,我想您应该知道,那位女王殿下为什么如此急迫地想要举办婚礼。更加奇怪的是,为什么要把婚礼放置在加冕典礼之前?” “她很急。”姜澜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是的,那位女王大人很急。”秦璃说道,“如今她与大夏帝国之间和平,是建立在两方面之上的:其一,是大夏的东部战线吃紧,腾不出更多的兵力在西线;其二,则是她与殿下您的婚约保证了其相当于附庸国的地位,让大夏在西线的领土和利益损失也相应地减少。” “这都是小姐您得出来的结论?” “狗是不需要思考的。”秦璃偷偷瞄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这都是在神都的大人物托我告知给您的。” “神都的大人物真是尽讲废话。”姜澜索然无味。 “......而这两个先决条件现在看来,其实都在不断地被削弱。”秦璃不管姜澜,继续说道,“首先,大夏东线的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几路联军被厉殿下带领的东路军尽数歼灭,甚至于如果安息帝国的皇帝不承认失败,还想要负隅顽抗的话,那么说不得厉殿下有希望饮马安息首都天下城了。” “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姜澜惊叹道,“我这个九哥确实厉害。” “其次,就是那位女王大人除了真心追寻爱情之外,似乎也并不是把感情置于一切身外物上的蠢货,为了王国的现在和未来,她还是将您拘禁了起来。”秦璃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 “秦璃小姐,我猜测,您应该是在讲某位大夏神都大人物传达给您的话,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的,完全没有自己的理解在,是么?”姜澜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受不了,才对秦璃这么说道。 “你怎么知道?”秦璃明显也对自己复述出来的内容表示恶寒,此时此刻她无比理解皇子殿下的心情。 “简单地说吧,这里面充斥着中年男人的油腻感,而且很有个人色彩。”姜澜的心头冒出一个念头,他脱口而出,“该不会,您现在背的,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给您听的东西?” “......” 秦璃没有说话。 “不会吧。”姜澜张大嘴巴,“我猜对了?” “不管如何,我的话传达到了,给出的结论就是......”秦璃到这里卡壳了,她在努力地回忆曾经背的滚瓜烂熟的内容,“对了!就是由于大夏与吕底亚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定,所以那位女王殿下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进行加冕,因为为她提供加冕合法性的至圣堂世纪控制权在我大夏手里,她必须在这段窗口期内尽快完成自己的加冕,否则夜长梦多。” “嗯......”姜澜若有所思,“你接着说。” “而关于殿下您的事情......我从神都赶赴到这提阿城之时,似乎殿下您还与那位女王殿下如胶似漆,小别胜新婚呢。”秦璃忽然绕开来说了一阵有的没的,掩嘴轻笑道。 “说重点。” “我就在说重点。”秦璃不满,“而那位皇帝陛......那位神都的大人物只是说,他相信那位玛丽安娜小姐对那位皇子殿下的感情不会作假,但是能否凌驾在她父亲给予她的大片领土之下,就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而一旦那位女王殿下开始不自量力思考感情与现实上的两全之策,可能皇子殿下的人身自由,便难以保证了。” 秦璃将这一大段话全部说完后,便松了一口气,做出了“总算是全部背完了”的表情。 “殿下,我说的这些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所以后面这段,我觉得其实没有太大意义了。”秦璃歉意地说道。 “不,也许很有意义。”姜澜想到了某些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连忙问道,“神都的那位大人物,有没有做出过玛丽安娜完全放弃了感情上的东西,转而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假设呢?” “......有。”秦璃的脸色阴晴不定。 “说。” 姜澜命令的口吻,让秦璃本能般地开口出声:“他说,真到那个时候,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会在两者的婚姻关系变成实质之物后,便对皇子殿下直接出手杀死,明面上依然认定他还活着,只是身体欠恙,不能现于人前而已。” “确实是能够让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姜澜咬了咬牙,一直以来他都过于相信他在玛丽安娜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了,以至于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细细想过。 玛丽安娜若真的断情绝性,便在婚礼后直接将他杀死并且死无对证,此后也无须担心一个死人与她争权夺利了;而宣称自己依然在世的话,即使大夏那方认为那是谎言,但好歹并没有触及帝国的底线,碍于吕底亚王国的实力,帝国也并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就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甚至于可能还会庆幸少了一个让内部不稳定的要素。 在这种僵持的情况下,吕底亚王国的可操作空间,便大的有些可怕了。 “那那位大人物有说过,一旦真的发生那种最差的情况,该怎么办么?”姜澜脸色铁青。 “由我告知大夏使节,让他们组织营救行动,必要的时候,即使舍弃我的性命,也必须让皇子殿下安然无恙地脱险。”秦璃的表情变得可怕异常。 第二百六十九章 偷腥 “那你还在等什么?”姜澜直视着她的双眼。 秦璃一向不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作为大夏皇室最忠诚的猎犬,秦氏家族也并不需要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 姜澜最后的那些分析,秦璃实际上完全没有听懂,只能记住姜澜的短暂分析之后得到的结论。 那位女王殿下可能真的开始想方设法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而准备对姜澜不利了! “我这就去统治姬诚执政官。”她莫名慌乱了起来,连忙应付道。 “且慢,别去找他。” “为什么?”秦璃一头雾水。 姜澜正想解释,但张嘴想了半天,还是对秦璃叹了口气,绕过解释直接抛给她一个结论:“你到留皇兄的府邸上,告诉他这些事,我想,他会很乐意帮我。” “哦......”秦璃不明所以,但她还是顺从应是。 “好了,快点走吧,不快点的话,我的寿命可真就只剩下一天了。”姜澜苦笑说道。 秦璃似乎总算意识到事态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她不舍地看向姜澜:“那我走了。” 那副表情实在让姜澜哭笑不得,不过显然秦璃也绝非什么不明事理之人,她的身形还是很快遁入了黑暗,就像变魔术一般。 在不知道这种技巧的原理之前,姜澜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神秘异常,他全身贯注地看着秦璃的身体渐渐消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 秦璃的身体在消失后,又忽然出现在姜澜的面前,只不过这一次,好象是被“扔”过来的,直接出现在了半空中,并且以很快的速度向姜澜接近着。 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在大脑的命令到来之前,率先做了最正确的动作,姜澜双手撑开,将秦璃直接环抱住,卸去大部分的力之后,他的后背紧贴到了床上。 秦璃身材娇小,且相对瘦弱,姜澜作为正常成年男子,还算是可以勉强接住。 “怎么回事?”姜澜在确定两人都安全无虞后,皱着眉头对秦璃问道。 秦璃看来也尚还处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她很快地清醒,第一时间并没有回答姜澜的问题,而是注意到与姜澜之间过近的距离,霞飞双颊,却未发一言。 “事到如今,您认为您走得掉么?你这只偷腥的猫。” 在认出这个声线的主人之后,姜澜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肝胆欲裂形容。 紧闭着的门扉被缓缓打开,头顶王冠,穿着一身精致睡袍的玛丽安娜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她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姜澜的身上。 姜澜将秦璃轻轻放在一旁,承受着玛丽安娜眼睛中的怒火。 “阿澜,看来我算是低估你沾花惹草的能力了,就算在这种地方,你都能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个情人出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玛丽安娜冷笑着,频率极低的鼓着掌。 她又看着秦璃,眼中更是充满着不屑。 “你看什么?”秦璃不似姜澜,对于这位女王殿下也并没有什么起码的尊重,对于玛丽安娜不礼貌的注视也非常强硬地用言语回击了过去。 “嘴还挺硬。”玛丽安娜看着她。 “你把在我着店内那个与你身材相似的叫做‘芙罗拉’的仆从杀了,然后剥下了她的脸皮,就这么混进我的宫中了对吧?” 姜澜不敢置信地看向秦璃。 在这短短的接触中,姜澜把秦璃当作是邻家小妹一般的角色,浑然忘记了她是大夏皇室最忠诚的猎犬之一。 一个拥有强大潜行能力,甚至能够混入到戒备森严的提阿城王宫主殿之中的“特工”,又怎么可能会是等闲之辈呢? 秦璃眼神慌乱地看了姜澜一眼,咬了咬光滑的下嘴唇反击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剥了她的脸皮?” “没想到你对此这么在意。”玛丽安娜戏谑道,“怎么,害怕你在阿澜心中的完美形象就此破灭?” “你在胡说些什么。”秦璃面红耳赤。 玛丽安娜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跨出一个大步,对秦璃动起手来。 睡袍会极大限制玛丽安娜的行动,但是即使如此,她依然雷厉风行,在快速的近身之后,只是几下姜澜根本看不清的打击,秦璃便完全被玛丽安娜制住。 她随便地在秦璃的衣物里来回摸索,拿出了一张白皙的面皮。 姜澜忍住了干呕的冲动,心中愈发震惊。 秦璃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身手绝对很好,不然也不会被那位神都的大人物委以重任安插在被他囚禁的身边。 但是玛丽安娜竟能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便让对方完全失去抵抗能力,那岂不是说...... 姜澜知道玛丽安娜有过专门的锻炼,但这一次却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她的出手。 他是个外行,只能认清一点,以他这副身体的身体力量和战斗技巧,不用起什么能在她底下逃脱的妄想。 “啊!”一阵清脆的“咔塌”声,秦璃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对秦璃做了什么?”姜澜冷声问道。 玛丽安娜并未做出回应,而是玩味看着身前被她完全控制住的秦璃:“忍耐力挺不错啊,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可不会喊一声就了事。” 秦璃脸上满头冷汗,她愤恨地看着玛丽安娜,一语不发。 玛丽安娜放开了她,瞬间,秦璃双手耷拉下来无力摇晃着,她本人也像是脱力一般,倒了下来。 “没什么,只是让她的双手脱臼,失去行动能力而已。”玛丽安娜仿若无事地说着,她又将目光完全放到姜澜的身上,“你对她过分关心了,亲王殿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我过分关心的问题么?女王大人,恐怕您做的太过了。” “看来您真的急火攻心了呢,亲王殿下,我当初将您囚禁起来,你也只是生气地称呼我‘玛丽安娜小姐’,可从来不会叫我‘女王大人’。”玛丽安娜笑吟吟地说。 “彼此彼此。”姜澜毫不否认。 “好啊,既然你觉得我做的太过了,亲王殿下,您倒不如为我解惑一番,这位秦璃,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潜行功夫会这般好,又为什么会接近你?”玛丽安娜图穷匕见,“总不会,是在外面偶然遇到亲王殿下您,从此一见钟情,甚至不惜杀人剥皮,也要潜入到我的主殿之中寻求真正的爱情吧?” “女王大人,我想您没有必要向猫玩弄老鼠一样对待我。”姜澜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女王大人你,你现在知道又多少呢?” “我知道很多啊,殿下您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是么,那这位秦璃小姐的潜行功夫,真的差劲地没话说了。”姜澜丝毫不信,避重就轻道。 “不管你如何狡辩,亲王殿下。”玛丽安娜踩了踩秦璃那耷拉到地面上的手,后者并未有任何的异动,不知是勉强忍住了,还是已然完全失去了知觉,“明日的婚礼,还请您到场,您不愿意来的话,我会将您绑着参加完婚礼。” “那之后呢?” 玛丽安娜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那就任君想象了,亲王殿下,我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她缓步走进姜澜,双手捧起姜澜的脸,痴迷地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玛丽安娜的语气变得很轻很柔,“我愿意放弃所有父亲为我留下的基业,您依然会保持对我的感情么?” “不用说如果。我觉得现在的你,我就已经维持不住感情了。” “但是如果你真的放弃了那些追求,想要安心跟着我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的话,我就会失去对你的爱意。”玛丽安娜的呼吸急促起来,“阿澜,我们是同路人,我不希望你与我分道扬镳。 “所以,与其那样,不如让现在的你,成为永恒。” “成为永恒......”姜澜目光深邃,“在你的记忆里么?” 姜澜这时候才发现,作为这个“王宫”的主人,玛丽安娜此次并没有带任何的随行者,似乎就连她也是悄悄一个人到此出来的。 若真的是她用这种心思造访此处,又撞上秦璃的话,姜澜之恩呢感叹时运不济了。 被看穿了心迹,玛丽安娜反而愈发狂热:“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她亲吻着姜澜的面颊,急促地解开姜澜衣物上的扣子,她的睡袍也不知何时被散乱地放置在了地面上。 “阿澜,这是最后一次......”她轻声呢喃道。 姜澜默不作声,他挣开了玛丽安娜的怀抱——少女的力量虽总比他大上许多,但他总是能很轻易地逃离出来。 他快步走向秦璃,后者在忍耐着剧痛之下,竟似乎有些抵挡不住,昏死了过去。 “只是脱臼,是吧?”姜澜冷冷说道。 “......是。” “把她接回来——你把人弄脱臼的手法这么熟练,应该也会接骨吧?” 玛丽安娜锻炼地恰到好处的身躯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她走到昏迷的秦璃身前,解恨一般踢了两脚。 “你又在做什么?” 她停止了踢的动作,转身看向姜澜:“看来,亲王殿下算是认定了,即使到了最后,你也不愿意给我了?” “当一个女人要杀了你的心思表露无疑,你又怎么敢毫无顾忌地继续下去呢?” 玛丽安娜没有看他,而是俯下身去触摸秦璃脱臼的双手。 咔嚓两声传来,玛丽安娜也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冷笑道:“无所谓,反正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亲王殿下,等明天一过,你就安心地去吧。” “你得到了什么?”姜澜感到心脏忽然一声狂跳。 她微微笑了一下,一瞬间竟美艳地让姜澜忘记了眼前的处境。 玛丽安娜牵起姜澜的手,让这只手摸索着放到她的腹部上。 由于没有衣物阻隔,姜澜能很真切地看到这腹部上的马甲线,完美的曲线上并没有任何隆起。 而姜澜也没有听到任何像是脉动的东西。 玛丽安娜也轻轻抚摸着此处。 “吕底亚王国的王位继承人,即将在大半年后出生,父亲是吕底亚亲王姜澜,母亲则是吕底亚女王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玛丽安娜走近了呆若木鸡的姜澜,对他轻声耳语道,“如果是男孩的话,我会给他冠以我父亲的名字,就叫做乔治;如果是个女孩,我想要叫她亚历山德拉,你觉得怎么样?” “你问我觉得怎么样......这实在是有点......”姜澜坐到了床上,怔怔出神。 “很可惜,这个孩子注定了不会有父亲,不过阿澜你放心,你走后,我不会再找第二任丈夫。”玛丽安娜浅笑着承诺道,“我会负担起这个孩子所有的东西,教育他并鞭策他,成为一个名流千古的贤明君主,而阿澜你也会因为他的丰功伟绩而在史书上记下厚厚一笔。” 姜澜怎么也笑不出来,极端复杂的心绪萦绕着,久久不能平息。 “阿澜,吕底亚王国将会在他的带领下收复所有的失地,扩展到前所未有的疆域,最终,会统一泰西诸国,成为古往今来最为强盛的帝国......”玛丽安娜笑着,闭着眼睛说着,陷入到美好的想象中。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不管这个国王再怎么伟大,至少也得姓姜吧?”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玛丽安娜惊怒之下,还未来得及往后看,就感到头部似乎遭到了重击。 不管身体再如何地锻炼,在大脑遭到损伤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住,玛丽安娜也是如此,她的身体直直地倒了下来。 她昏沉的双眼只能看到秦璃跪伏着的双腿蓦然升起,然后,那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慌不迭地带着她的亲王殿下离开此处,只剩下她狼狈地伏在地面上,双眼无神。 “你这只.....偷腥的猫。”在这瞬间,她遭受重击的大脑已经不能再维持任何有关于权谋、国势的思考,在匆匆留下这句话之后,她的意识便就此消失。 第二百七十章 逃脱 在稍微往外跑了几步之后,秦璃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差点摔倒在平地上。 所幸姜澜一直牵着她的手,好歹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秦璃稳住重心,悄悄看了姜澜一眼。 “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是在担心我。”她有些闷闷不乐,“是在担心她吗?还是说,在担心你的骨肉?” 姜澜默不作声。 “放心吧,我很有分寸的,只是恰好打晕她了而已,不会出人命的。”秦璃勉强笑道,“况且她毕竟是一国之主,就这么死了,我也交代不过去。” 秦璃的情况显然不比昏迷的玛丽安娜好到那里去,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很明显也即将到达体力的临界点。 “......先走吧。” 姜澜看了看巨大机械钟的时间,正好是晚上11点。 玛丽安娜的倒下并没有惊动任何仆从,甚至于姜澜与带着人皮面具的秦璃经过时,他们都会非常恭敬地对他们的亲王殿下行礼。 总之看来一切安好。 在姜澜面前第一位露出犹疑之色,似乎想要去玛丽安娜闺房禀报的仆从,在转身的瞬间直接被秦璃抹了脖子,秦璃顺着那个脖子上的大伤口熟练地将他的整张脸皮都完好无损地剥了下来。 经过简单的处理后,秦璃让姜澜戴上,由于只是简单的处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姜澜差点把晚饭吐了出来,但好歹他还是坚持住并逐渐适应了。 “你可真是熟练呢。”姜澜小声说道。 “......”秦璃惜字如金,倒不如说,现在吐出每一个字都会对她仅存不多的体力造成更多的负荷。 姜澜意识到了这点,也贴心地不再出声,而是沉默地跟着秦璃,缓缓地摸向主殿的正门。 “芙罗拉、莫奈,你们两人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干什么?”正门的卫兵是一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轮换的,他们发现了姜澜的踪迹,便上前例行盘问道。 这时候,秦璃开口:“事实上......女王大人晕在亲王殿下的房间里了。” “你说什么?女王大人怎么了?”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急切问道。 秦璃这样的描述很轻易就能将听者代入到相当不妙的语境中。 “我是说......”秦璃很自然地将身体贴近到两名卫兵的耳边。 由于秦璃所说的东西相当吓人,如果传扬出去,被外界知道,添油加醋之下很可能变成宫廷丑闻级别的东西,他们也并未对秦璃的动作有任何的戒备。 “噗”、“噗”,两声响,两名卫兵瞬间倒下,他们的双耳都不同程度地流着鲜血,眼神涣散,看来很快便要死了。 “怎么了?”第三名卫兵处于极端的震惊状态,一时间竟毫无反应。 秦璃拿出匕首,在剩余卫兵的脖子上飞快地划了一下,自此,正门的守备力量出现了暂时的空虚。 面无血色的秦璃带着姜澜离开了主殿,他们马不停蹄地行进着,又伪装成大夏使节,面无表情地走出戒备相对更加森严的“王宫”正门——各国使节都是地位极高的人物,吕底亚王国毕竟不敢限制他们的自由。 他们不敢停留,整个提阿城如今对他们来说,都算不上安全,只有跨越那个要塞一般的城墙,才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秦璃小姐,你有想过我们要去哪里么?” 站在提阿城最繁华的街道前,姜澜轻声问着秦璃。 她似乎连站都有点站不稳了,一只手轻轻捂着腰部,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 “......疼。”秦璃的脸上有冷汗滴下,“不知道为什么。” 姜澜才迟迟想到,在秦璃昏迷的时候,玛丽安娜似乎是解恨一般地往秦璃的那个部位踢了两脚。 “你先不要勉强自己了。”姜澜连忙将她抱起。 秦璃身高较矮,又是相对偏瘦的身材,体重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姜澜很轻易就能将她托举起来。 秦璃面色微红,极端虚弱的身体竟本能地挣扎了两下,在牵动腰部的内伤,面色大变之下才堪堪停下来,算是默认了姜澜的举动。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有多讨人厌?在这种紧张的关头,姜澜依然不自觉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现在大概是午夜十二时,由于玛丽安娜的加冕典礼以及即将到来的王家婚礼,提阿城这几日的气氛就与过狂欢节如出一辙,即使在午夜陵城,街头依然有不小的人烟。 披着匆忙制作的人皮面具的姜澜,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面色冷淡。 他心中彷徨。 如今是午夜,即使一直处在狂欢状态的提阿城,也不可能城门大开,面对这个要塞化都市的防御体系,他这样脆弱的身板也别想要越过了。 现在,玛丽安娜在他被囚禁之处被人打到昏迷这个事实,和几位看守的尸体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但总归有被发现的时候。 到时候,是午夜一点、二点?就算他们效率再低,在上午八点——提阿城门洞开的时候,也总该发现了吧? 到时候,他姜澜,可真的插翅难飞了。 于是,他决定折返,回到“王宫”内。 “殿下,你疯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秦璃虚弱之中,大惊失色道。 “稍安勿躁,秦璃小姐,您既然带着我从那里逃出来了,那么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在有限的时间内翻越那座高墙呢?” 姜澜指着外面,黑暗之中,提阿要塞的宏伟防御体系是完全无法用肉眼发现的,但秦璃瞬间明白了。 “为今之计,只有在那里,寻找我可能的友军了。”姜澜冷静地分析。 秦璃似懂非懂,但她清楚一点,现在的皇子殿下要比她聪明许多,于是,她选择无条件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走进王宫比走出王宫要艰难上许多,姜澜依靠从那位被剥了脸皮的侍从身上的身份信物才勉强过关。 在过关后,他马不停蹄地前往那位阿瓦尔使节所在的府邸。 至于为什么是阿瓦尔使节,而不是他大夏的两个使团...... 秦璃已经放弃了思考,自然不会去反对姜澜这看似是自投罗网的举动。 当姜澜只身立在这个府邸正门之前时,两位守夜人走了进来,警惕地看着这个怀抱着一位妙龄女子的少年。 他们说出了两句姜澜并没有办法听懂的话语,语气中的杀意越来越强。 “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姜澜对他怀中的秦璃问道。 “他们说的是阿瓦尔语,问殿下您是什么人,这种时候到此处意欲何为。” “你这么对他们说,我是大夏帝国的第二十二皇子,吕底亚女王玛丽安娜.克里斯蒂亚诺的未婚夫。” “这......”秦璃为难。 “快点说。”姜澜命令道。 秦璃说得没错,她确实对姜澜保有绝对的忠诚,即使姜澜这样毫无道理的命令,她依然原封不动地执行。 秦璃的细微话语声停下后,姜澜便主动撕开了戴在脸上的人皮,露出了他的真容。 人皮下的面孔沾着一些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活像一只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 两位守夜人也有些被吓到了,但他们也并非寻常人,很快便做出了他们认为最为正确的举动。 他们把押住,并带着他们二位走进了府邸之中。 府邸的正厅里,姜澜被安排了一个被临时摆放的座位,一位管家似的人物恭顺地看着姜澜,礼貌道:“这位殿下,请稍等,宫相大人稍后就到。” 这位管家用的是非常纯正的华夏语,不过姜澜听了还是有一些不解,便对秦璃问道:“宫相是什么?” “阿瓦尔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自然就指匈雅提了吧?”秦璃不确定道。 没多久,姜澜便等到了来者,这个府邸的主人、阿瓦尔王国的宫相——匈雅提。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澜,并未露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在姜澜面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在加冕典礼上,在下并未来得及细看殿下,今日一见,确实称得上人中之龙。”匈雅提用标准华夏语说道。 姜澜能感觉到其中毫无阿谀奉承之意,倒不如说像是一位老朋友在诚实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一般。 “过奖了,”姜澜谦虚道,“说起人中之龙,我的未婚妻玛丽安娜小姐,明显更像一些。” 匈雅提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而是生硬地问道:“殿下,我现在该称呼您为大夏的皇子殿下、还是吕底亚王国的亲王殿下呢?” 姜澜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起来:“就称呼我为皇子殿下吧。” “那么我差不多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匈雅提点头会意。 “你全部都猜出来了?”姜澜依旧在试探。 “不说全部,也就是大多数吧,不过应该也够了。”匈雅提说道,“倒是殿下您,到我这里来,就是来向我寻求帮助,逃离这里的吧?” 与聪明人的谈话总是不用耗费多大的力气,匈雅提在姜澜尚未开始暗示之时便猜到了他的来意,他也没有必要再去费唇舌说清楚来龙去脉。 “是。”姜澜直截了当地说道。 “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匈雅提冷冷说道,“不然我会直接将这些通风报信给女王殿下那方。” “我的婚礼若是成行,吕底亚王国便不可避免地被大夏渗透,两国之间的关系也会好的异乎寻常。”姜澜也直接切入了主题,“这对于山南半岛的第三强国阿瓦尔王国,并不是什么好事吧?” “阿瓦尔王国是第二强国,我并不认为我的祖国如今已经落后于吕底亚王国。”匈雅提补充道。 他板着脸对姜澜说道:“这位皇子殿下,您的理由并不够充分,不过......” 他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我同意了,不管女王大人那边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尽可能地庇护你,直到今天早上城门洞开,我将起身离开提阿城,你们两人低调一些,塞进我的随从团中离开便是了。” 姜澜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匈雅提双眼盯了姜澜一会,意味深长地笑着:“看来殿下您搞出了不小的幺蛾子啊。” “确实不小。”姜澜干脆地承认了。 “主殿那里的事情可能会严重到要封闭提阿城?”匈雅提询问。 姜澜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亚诺。”匈雅提吩咐道。 管家应声而来。 “准备一下,我决定连夜离开提阿城,并且与要塞长官通一下气,就说是我阿瓦尔王国境内出现了内乱,急需我们去处理。”他用华夏语说道。 “是。” 匈雅提点了点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从兜中掏出一个玉石状的物件交给管家,轻描淡写说道:“把这个送给那个要塞的长官,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管家迟疑了一下。 匈雅提有些不满地盯着管家。 “......是。”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匈雅提看着姜澜,例行公事一般说道。 姜澜未曾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阿瓦尔高官行事竟如此雷厉风行,当然这对现在的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坏事,便欣然应允。 “等一下,请为这位小姐准备一辆马车夫,她受伤了。”姜澜补充道。 匈雅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秦璃,便点头对姜澜致意,表示默认。 他们的速度很快,姜澜凌晨一点造访这里,到凌晨二点,府邸内的所有人都彻底准备好,姜澜也换了一身阿瓦尔人的行头,在夜色的笼罩下,浩浩荡荡离开了王宫。 凌晨四点,他们终于走到了要塞的内墙,匈雅提的能量果然很大,在知道是他们这行人之后,要塞原本关闭的门从内城一路开到外城,最终,他们毫发无损地离开了提阿城。 出了提阿城之后,有很长一段路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他们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生怕身后的吕底亚军队发觉异常而攻打过来。 时间已经来到正午,这数百人的使节队伍终于停下了急行军,匈雅提看着姜澜,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看来我们最好就在这里分别了,大夏帝国的皇子殿下。”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胡尘 姜澜沉默了一下。 “怎么了殿下?如果您觉得那位小姐依然有些许不适的话,我可以考虑把我的马车夫送给你们。”匈雅提贴心说道。 姜澜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姜澜冷然道,“不考虑直接把我押送到阿瓦尔王国境内去,而是选择毫无收获地回国么?” 匈雅提失笑:“我们没有必要限制您的人身自由,大夏帝国的殿下。对我阿瓦尔王国来说,当然是让您逃到自己的领地上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姜澜举目望向四周,自从走出提阿城之后,阿瓦尔王国的使团便一直向西走去,并非往阿瓦尔王国所在的北方而去。这本就是比较违和的事情了,只不过姜澜并没有注意而已。 “匈雅提先生既然这么说,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会记住这个恩情。”姜澜不再纠结,对匈雅提认真回复道。 “等您坐上大夏帝国的九五之尊位置后,只要对我阿瓦尔王国的讨伐稍微少点,就算是万事大吉了。”出乎姜澜的意料,匈雅提只是苦涩地说道。 姜澜也沉默,似乎这位匈雅提先生对自己的信心比他本人还要高上一些。 “这位小姐看起来非常痛苦,你真的不需要我的马车夫么?”匈雅提再度问道。 “不用,我会骑马,给我一匹上好的马就可以了。” “马么?我阿瓦尔王国最不缺的就是马了。”匈雅提想了想,便从马上跨下来,对姜澜做出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这是潘诺尼亚马,我阿瓦尔王国本地产的纯种马,性情温和,但依然能做到日行千里,靠着这些马匹,我阿瓦尔王国才能在四面接敌的形势下存活至今。”匈雅提轻声说道,“这匹马我称起为‘闪蹄’,已经跟了我有五六年了,今天就赠与殿下,权当是为您与吕底亚女王大人婚礼的贺礼。” 这份礼厚重地让姜澜有点接不过来,不过姜澜还是很痛快地接过了缰绳,小心翼翼地骑了上去。 如那匈雅提所说,这匹马确实个性温和,即使姜澜这个陌生人骑上了他的后背,它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刚烈的动作。 姜澜提起缰绳让闪蹄走了几步后,匈雅提便贴心地将秦璃抱起,然后配合姜澜把她的身体放在了姜澜的前面。 “大恩不言谢,匈雅提先生,就此别过了。”姜澜郑重道。 他拿起缰绳,带着秦璃挥鞭西行,潘诺尼亚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阿瓦尔使团的视野内。 “匈雅提大人,您是不是对那个大夏皇子太过友好了?”匈雅提的管家在姜澜离开之后,便始终眉头紧锁,不注地望着西方。 “我自有我的判断。”匈雅提淡然看了他一眼,并不屑于做出任何解释。 随后,他跨上了他部下的一匹马,对着使团众人命令道:“现在,全力向北,争取在两天内离开吕底亚王国国境!” ...... 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后,闪蹄的体力也几乎耗尽。 不过闪蹄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千里马,在这段时间内,竟然便到达了吕底亚王国的边境地带,与他势力的实控区已经相差不远。 让他惊讶的是,这段时间来,吕底亚王国的西部边境线并没有太大的变动。 要知道,当初那些三不管的地区,地区长官们几乎都选择了投靠姜澜或者吕底亚王国这两个势力,但现在看来,这段时间内明显是姜澜这方的势力急剧膨胀,而吕底亚王国不知为何,却似乎是放弃了到手的肥肉。 还是说,这些肥肉从来就没有选择吕底亚王国呢? 此时秦璃已经进入了半昏迷和高烧的状态,他不知道是不是由玛丽安娜当日给她踢的几脚造成的,但显然,已经到了不得不看医生的时候了。 无奈之下,姜澜只得走入就近的一个小村庄里。 村民们对这个陌生人抱着很大的敌意,他们目光中射出来的冷淡视线和闭嘴不语的微妙气氛,即使像姜澜这般抗压能力强大的人,都大感吃不消。 “请问,这里有医生么?”姜澜用蹩脚的吕底亚语问道。 没有人回应。 就在姜澜感到失望,准备离开这个村子时,却被一位壮汉挡住了去路。 “请问,您是大夏人么?” 流利的大夏语让姜澜心头一跳,他最终诚实地点了点头。 “请问,这个村子里有医生么?我在野外被强盗打劫,九死一生才逃出,但是我的......我的妻子却不知为何发起了高烧,继续救治。” 壮汉瞥了姜澜一眼,轻描淡写道:“我就是这个村子里的医生,请跟我来吧。” ...... 这是姜澜第一次得以窥见这个时代的医术。 当姜澜看到这位壮汉用开水烫过的精巧刀具,剖开秦璃被踢中的部位,然后放了一些黑色的淤血之后,原本对秦璃的担心也因为惊叹和好奇而消失大半。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做外科手术是极端危险之事,这个时代并不能提供无菌环境,外科手术很有可能会导致感染。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无可奈何,这位医生明显是比他专业的人士,把秦璃的生命托付在他身上,总比托福在自己身上要来得靠谱些。 手术很快结束,壮汉皱眉看着秦璃冒着虚汗的面孔,转过身来看向姜澜。 “她怎么样?”姜澜急切问道。 “出去说。”壮汉言简意赅。 姜澜看了看秦璃,便跟着壮汉离开此处。 “你们二人,不是夫妻关系吧?”壮汉忽然问道。 “......是的。”姜澜果断承认,壮汉敢于这么说,说明他已经从某些地方看出一些端倪,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对他说谎。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具体是什么关系,只要你肯付我治疗费就行了。” “先生您救了她的性命,我自然感激不尽,您要多少尽管说。”姜澜姿态放得很低。 “一枚大夏银币,要当今大夏皇帝头像的那种最新款。” 姜澜心下奇怪,却并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精美的银币,交给这位壮汉。 “你在猜度我为什么要大夏的货币,而不是吕底亚王国的?”姜澜的微妙表情并没能瞒过壮汉,他笑了笑问道。 “没错。” “看起来,你并不是久居此处的人——是从很远的地方到这里来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姜澜问道。 “我们这里,现在并不认吕底亚王国的货币。”壮汉说道,“吕底亚的金币、铜币铸造工艺不纯熟,而且样式非常混乱,如今这篇土地的人们依然偏向于使用已经用了20年的大夏货币。” “先生看来和我一样都是大夏人?”姜澜试探着问道。 “是。”壮汉直截了当地承认,“我大夏统治了这片土地20多年,像我这样的大夏移民应该还是很多的吧?” “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像先生这样的人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回到定岳关内的吧?为什么还是留下了?” “因为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大夏居然会输。”壮汉的意思简单明了。 作为大夏上层统治者的一员,姜澜也不禁郝然。 “况且,我也没有想到,这个新生的国家真能在内忧外患之中站稳脚跟,听说还和我大夏皇族联姻了,我还以为会很快崩溃。”壮汉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这么说来,先生您还是想要回到我大夏境内的?” “谁不想?年轻人,你可能并没有什么感觉——在两个月前,这个村里可有着近乎一成的大夏人,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壮汉的声音愈发平静。 “为什么?” “都被这里的村民杀了。作为被征服者,这些原住民在我大夏统治期间本来就低人一等,平日里受了我们不少的气,这一次吕底亚王国卷土重来,他们自然开始蓄意的报复,若非我是这个村落里唯一的医生,恐怕我也凶多吉少。” 姜澜默然。 一向以来,他只从一些刘枫传来的消息中,知道了此次战争中,被韩兴所夺取的土地里都不约而同地发生了规模不小的屠杀,大都针对大夏帝国的移民,少部分甚至把火烧到了其他旅居的外国人身上。 但这些事情,都只不过是听听就过而已,包括姜澜在内,大夏的统治阶级恐怕都对此漠不关心——他们只关心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多少土地与多少资产而已,就如姜澜一直在纠结的一般。 直到亲历者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平淡地说着距离发生才不过两个月的事件时,才能让姜澜有一些触动。 “......抱歉。” 壮汉又看了他一眼,主动停止了这个话题,他把眼神移到一旁,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李江。” “秦风。”姜澜飞快为自己构思了一个虚构的名字。 “前代皇室之后......”壮汉先喃喃说着,不再纠结这些,而是向着屋内看去:“你的......‘妻子’,她的身体素质很好,腰部受伤并没有伤及内脏,这一次我只是让她体内的淤血流尽了,只要静养几天,很快就能恢复。” “多谢。”姜澜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不过,你们还有静养的时间么?”壮汉忽然问道。 “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澜勃然变色。 “随口一问而已。”壮汉对姜澜忽然迸发出的煞气毫无所动,他只是耸了耸肩,“如果您没有静养时间的话,我会为您的‘妻子’开一方药,保证在颠簸的路上,也能恢复如初。” “......多谢李医生。”姜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江摆了摆手:“不用谢我,再付我一个银币的药钱便是了。” 姜澜爽快地把银币交给了他。 “顺带一问,我记得,这里似乎已经是吕底亚王国的边境了?” 李江一怔,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是的,再过去,就又是大夏帝国的领土了。” 姜澜沉默,他的领地,原则上来说确实是大夏的领土,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距离事实独立也就差一个名分而已。 “李医生这么说,那就是如果我要继续向前,阻力会很大了?” “不,现在吕底亚王国对那里基本不设防。” “不设防?这是怎么回事?”这下轮到姜澜错愕了。 在提阿城被囚禁之时,他也有所耳闻,他名下的军队似乎大规模集结在东部边境,颇有对吕底亚王国进行讨伐一番的意味在。 可是现在...... “听说,与那位女王殿下联姻的,便是这些土地的实际控制者,澜殿下。”李江说道,“他们两人一旦结合,所拥有的土地自然也是彼此共有了,这里和那边,事实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迁移到那里去的原因。” 难道是守军的消息滞后?姜澜这么想着,随即摇了摇头。 姜澜的势力进行了大规模的部队调动之事,连远在提阿城的他都有所耳闻,更不用说边境了,消息再滞后,也应该是他先滞后才对。 那么,就是他们故意出于某些原因,没有进行防备么? 至于是什么样的原因,姜澜实在没有空暇细想。 不论为什么,边境几乎不设防这点,对姜澜来说是绝对的好消息,他连忙说道:“我现在正要急着赶去那里。” 李江眉头一皱,又立刻舒缓:“这都是个人的选择,我自然不会阻拦你,等到您的‘妻子’身体稍微好了些后,就动身出发吧,作为同胞,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同胞”两字从李江口中说出,即使是姜澜都为之一怔。 作为穿越者,他一向能很冷静地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吕底亚人和大夏人这两个族群。 从外貌来看,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也就是说,但从血脉角度来说,大夏人和吕底亚人同种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而“同胞”?到底是说华夏语之人是同胞,还是同样外貌之人,才是同胞呢? 姜澜对这种思考一向浅尝辄止,短暂的沉默后,他便对李江恭敬说道:“好的,李医生。” 第二百七十二章 征服的起点 仅仅过去一天,秦璃便从昏迷中醒转,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姜澜便带上她跨上“闪蹄”,对李江医生告别。 “其实从一介医生的角度看,我还是希望您的‘妻子’能够再多静养一些时间。”李江看着形色匆匆的姜澜,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抱歉,我们实在是赶不及。”姜澜歉意道。 “没有必要对我用这种态度,你不欠我什么,等过去后,好好对待这位小姐才是你应该做的。”李江摸了摸鼻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多谢,李医生您的恩情,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我会涌泉相报。”姜澜沉默了一会,看着身前,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秦璃,还是对李江致谢。 “你已经付过我治疗费了,我说过,你不欠我什么。”李江脸色一扳,转身拂袖而去,不再去看他们二人。 在李江的背影后,姜澜再次鞠躬致意,然后上马扬鞭,离开了这个村落。 经过几日的休养生息后,“闪蹄”的体能也达到了最为充沛的程度,它的速度与第一日想必可谓不遑多让,离开村落没有多久,周遭的环境再次变化,从大平原变成了一些连绵的丘陵。 在参加玛丽安娜的加冕礼途中,姜澜已经见过一次这些场景,他知道,这意味着他们真的就要驶离吕底亚王国的控制范围了。 或许是因为周围景色的变化,让被姜澜护在身前好好保护的秦璃出现了一些情绪波动,此刻的她,终于在醒来后第一次开口。 “我都听见了。”秦璃的声音细不可闻。 “你说什么?”因为“闪蹄”的速度过快,姜澜耳边大部分都是呼啸的风声,完全没有听清秦璃的低语。 “我说,我都听见了!”秦璃的声音骤然变大。 秦璃的声线即使在女性之中,都算得上音调较高的,这样刻意地拉高声音,让姜澜的耳鼓膜都隐隐作痛。 “你听见什么了?” “你趁我意识尚未恢复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秦璃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以至于姜澜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听清楚。 “什么对你做了什么?你受了重伤,我在为你找医生医治,这都能算非礼的吗?”姜澜大呼冤枉。 “非礼?”秦璃情绪激动,“什么非礼?我不是在说这个!” 姜澜无语,正是因为包括许凌在内、前世今生大多数他接触过的女性,都在自己无意间“得罪”他们时,摆出这副“你自己明白”的腔调,所以他才在前世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 而这一世、若不是自己恰好算得上一国统治阶级一员的话,恐怕到现在为止,连女孩子的手都没办法拉吧! 这也是为什么玛丽安娜如此吸引他的原因,只可惜...... 姜澜的意识又发散到九霄云外之时,秦璃清脆异常的声线再度把他拉回了现实。 “我是说,在那个医生面前,你称呼我为什么?”秦璃又气又羞,顺带着还有了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原来是为了这个。姜澜恍然大悟。 “阿璃,你想想,一个男的骑着马带着一位重伤的妙龄女子求医,不对医生说这是我的妻子,难道还要说这是我路上捡来的不成?” “你叫谁阿璃?”秦璃回头看着姜澜,眼神中颇有气急败坏的味道。 “好吧。”姜澜马上服软,“那我要怎么称呼您的,美丽的小姐?” “......就叫阿璃吧。”秦璃转头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闷闷不乐地说道。 姜澜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他现在看不到少女的面部表情,但很显然秦璃的两个耳朵根都红了起来,正脸怎么样也完全想象地出来。 不过他也并没有得寸进尺继续占秦璃的便宜,对于这位少女,他暂时还没有感激以外的心思存着。 不过,她还真的挺可爱的。 没有多久,丘陵再次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在平原的尽头,则是吕底亚王国的关口。 距离姜澜上次到达这里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原本简陋的关口如今已经初具规模,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看起来吕底亚王国这个新生的国家正蹒跚学步,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王国了。 只是...... 确实如那李江说的一般,虽然关口的设施、人力都比姜澜初次到来时要强上不少,但姜澜远看时,却并没有见他们阻拦关口内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这些人中,有从姜澜的领地到吕底亚王国的,也有反其道行之的,人数上似乎完美地达成了五五之分。 看来,姜澜与玛丽安娜的联姻,确实让这些边境的卫兵们心理上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不自觉地把姜澜的领地也看成王国属地的一部分了。 这倒正合了姜澜的意思,他提起缰绳,神定气闲地向关口走去。 关口的士兵也并未正眼瞧过他一眼,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长官一样的人物,稍微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还是让他顺利地过关了。 在姜澜扬长而去后,这位长官看来还是放心不下,随便抓了一个手下的卫兵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骑马走过的那人有些眼熟?” “报告长官,我才被派遣到这个关口没有几日,刚刚那位,我确实没有见过啊。”这名卫兵以为他的长官又像往常一般对他刁难一番,连忙面露苦色说道。 “能不能再仔细想想?”这位长官忍住了训斥他一番的冲动,气息和缓。 “长官,那位少年郎浑身上下一身贵气,很明显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人物,我要是见过一眼,便不可能会忘的!”卫兵急切道。 “浑身上下一身贵气?” 长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他在一个月前担任这个关口的负责人之时,也见过一位类似的少年,时间较久,他也分不清两者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只不过那一位与这一位虽然气质上很相似,但一月前的那位少年身后可带着将近百人的武装团队,一时间让他们这些把守关口的都退避三舍。 “等一下,一月前的那位,似乎是......”长官失声说道。 “是谁?”卫兵看到他那刻薄的上司大惊失色的面容,自己也莫名惊慌起来。 “没什么。”那位长官冷冰冰说道,“你守好自己的职责就是。” “是。” ...... 在走出关口之后,姜澜再稍微往前行进了小半日,便来到了一座规模并不是很大的城市。 这座城市姜澜曾经驻足过,是一座名为“索菲亚城”的,曾经吕底亚王国的历史文化名城。 在大夏帝国统治期间,它被改名为“明珠城”,由于大夏与泰西诸国的商路不通,这座“明珠城”也与前吕底亚诸多的商贸城市一般迎来了倒退期,最终,在数月前才结束的战争中,彻底论为三不管地带,陷入一片混乱中。 姜澜第一次到达此城后,在这座城市中见识过不少前世今生第一次见到的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只是这一次...... 在姜澜怀着少许忐忑的心情走进此城后,迎面传来的祥和与安宁的气息让他一时间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在街头上,已经有一些商贾在一些应该是匆忙清理过的街头上展开了商贸活动,而确实也有不少市民关顾他们的生意。 而一旁一些被战争和后续的混乱摧毁的建筑,也已经有专人在其上修缮了。 不说繁华,至少这座城市已经有了名为“秩序”的东西,这座城市已经逐渐有了生机。 按照情报,现在这里,应该是我的地盘?姜澜不确定地想到。 他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离开的这一个月内,似乎自己的势力又有了急剧的膨胀,像明珠城这样极为靠近吕底亚王国的城市都选择了他这一方,岂不是说......他的势力将原本几乎相当于他领土两倍的三不管地带照单全收了,一滴都没给吕底亚王国留下? 而且,看这明珠城的情况,似乎还不是那种囫囵吞枣式的,是进行了一系列整治措施,看起来已经完全将领土消化的情况。 而且......看那些商贾和市民所使用的语言,似乎并不是山南半岛占据了统治地位的吕底亚语,反而是在用大夏语交谈? 思考间,姜澜忽然听到肚子响了一声。 秦璃转头嘲笑似地看了姜澜一眼,不一时,她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由于姜澜随行带了不少的钱币,之前那位李江狮子大开口一般的诊治价格姜澜都能毫不犹豫地付出,因此,他便选择了一家看来最为高档的餐厅。 姜澜这两日都穿着同一件上衣,一路策马而来,自然免不了被灰尘沾上。 但即使姜澜与秦璃二人看来灰头土脸,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华贵气息却完全掩藏不住,一时间变成餐厅中所有人的焦点。 秦璃对此本能地感到警惕,她的后背略微弯曲,做出预备攻击的态势。 但她却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一只大手搭在了肩上。 姜澜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里是我的领地,早就脱离危险了,阿璃,你没有必要这样敏感。” 姜澜这么一说,秦璃倒是略微地放下了心。 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莫名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皇子殿下?” ...... 重逢总是来的如此突然,姜澜也没有想到,如今他帐下的所有高层,甚至包括姜仪,居然都蛰伏在这明珠城内。 久别重逢,众人的眼中都有些激动,而许凌本也露出了极为担心和留恋的神情,但在见到姜澜身边的秦璃之时,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 “所以说,图兰区域粮食大丰收,甚至已经可以做到保证三不管地带所有灾民的供应,所以仪皇姐您最终决定接受所有混乱地区的效忠,并着手为他们恢复秩序?” “没错。”这么多日不见,姜仪愈发光彩照人,“当时图兰区域的物资可谓已经超出了常理范畴,如果不做些过激之事的话,恐怕在整个领土内会造成粮食价格大规模的向下浮动,到时候,除了图兰区域的农民之外,其他区域的农民可就要彻底破产了。” “看来仪皇姐您算是赌对了。”姜澜露出一个笑容,“现在看来,似乎这些混乱地带的土地,我们都已经消化完毕了。” “是的,接下来......”姜璃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们得让您的‘未婚妻’看看利害了。” 姜澜没有出声,他想了想,又说道:“这么说的话,仪皇姐您聚集了五万大军,准备进攻吕底亚王国的事情,是真的?” 姜仪郑重地点头:“没错,图兰城粮食的巨额增产,即使在我努力调控之下,还是不可避免造成了很多农户破产,最终无奈之下,我把他们武装了起来,提供军饷,没想到这一下,就武装出了五万军队来。” 她脸色凝重地看着姜澜:“澜皇弟,我想,您应该不知道,如今您的领地,到底膨胀到什么程度吧?” 姜澜沉默,他能够大概猜出来,化肥这一跨越时代的产物最终引起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在初结果实之时便引起了惊天骇浪,现在的他猛然惊觉,自己的领地如今的实力,似乎与玛丽安娜与她父亲打下的基业,都没有太大的差距了。 “澜皇弟,现在您的势力之强,已经超越了历代的大夏皇子们,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级别,现在的我之恶能给您建议。”姜仪冷静道,“趁此机会,将那吕底亚帝国铲平,再进一步以图神都,才是明智之举。”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认为。”姜澜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双眼定格在姜仪的面前,一时间,姜仪竟也有些面红耳赤。 “现在五万大军都聚集在什么地方?” “离明珠城五里远的地方,准备随时对吕底亚的关口发起进攻。” “这样么......”姜澜喃喃出声,眼神再度望向东方,那里有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他行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传令下去,所有部队在半日内,要全部攻入吕底亚王国境内,争取在一个月内,灭亡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