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相思谱》 第1章 梦引 题: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我正是那弯弱水。 还是那个人,站在波涛汹涌的水上,一双眼睛看得我从头顶麻到脚底。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恐怕都没你今日酿的祸事大。”他说着如此系关苍生的话,却用了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 水还在四下席卷,我的灵力已然微乎其微,估摸很快就要殒命了,却还是用尽力气对着他大喊:“若不是你执意关我这几百年,何以至此?” 被关了几百年来着?我已经被折磨得忘了年岁,只是冲破水下结界时,听凤麟洲逃亡的精怪见鬼似地喊:“她都关了几百年了,怎么又出来了!” 那人看自家孩子顽皮的神情,无奈摇了摇头,下一秒就换了狠厉眼色,结了个死印要来拿我,我下意识往外跑,却全身脱力,最后一点力气显然连最后跑几步都支撑不下去。 他一闪身就到了我身边,揽手接住我这破败不堪鲜血淋漓的躯体。 恨恨与之对视,是我最后能做的抗争。 “你就宁肯为了他,命都不要?”那人眼里的恨仿佛不比我少。 “他再不济也比你这种疯子好!”吼完这句话,我就再没了意识。 有人拍了拍我的脸,我才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是跟着的小鬼谷衣,谷衣有些担心的模样道:“你又做噩梦了啊。”语气是肯定的。 近来我总是时不时做相似的梦,梦里有人叫我阿弱,梦里有人死命折腾我,梦里有人抓捕我,梦里有人…… “谷衣,我又说梦话了啊?” “是啊,喊了什么你这个疯子还是什么,疯子是谁啊?” 我摇摇头,零零碎碎的很多梦境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梦里总是出现的那个人,眉眼有些熟悉,是谁来着呢? 脑子混混沌沌的,我在榻上坐了好久才缓过来,直到谷衣进出屋子两次来催我去三殿,我才终于回复了精神状态。 “今日有多少人要判啊?”我几乎头不梳脸不洗,就到了殿内。 “倒是不多,除了两个嗜杀成性和六个忘恩负义的,其余无关紧要的,二殿那边都帮忙处理完了。” “楚江王今儿这么好心?” 谷衣见我不大信的样子,有些嗔怪道:“哪回你偷懒耍滑,不是人二殿那边帮忙的。” 是么?“不对,明明上个月我出去玩是找的四殿和五殿帮忙处理魂灵。” 谷衣叉腰道:“然后四殿和五殿又推给了二殿。” 我大惊,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亏得我还心头默默感谢了那俩家伙好久。要说这十殿阎王中啊,也就五殿阎罗王最称职了,从来不干任何耽误工作的事,兢兢业业,真是我阴间一大楷模。 我趿拉着鞋移到第一个押上来的鬼面前,凝思了好一会儿,谷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我一眼。 好吧开始正事儿。转而坐到座位上,敲着惊堂木。“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说着我一边翻看名册,看此鬼生前所作所为,啧啧,真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好些天没见过这么恶贯满盈的鬼了,我还有点兴奋。 堂下那鬼不言语,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现在这模样没有任何威慑力,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那些个在阳世坏透了的人,即便做了鬼,也一样嚣张。见我这副人畜无害的脸,根本不放眼里。 直到我叫人将他拖入我的黑绳大地狱,他才有些反应过来。 既然这么不放我在眼里呢,那就——见我正要宣判,殿门抬进一条腿,看那鞋子的样式,我便知是二殿楚江王。 “余映,先别急着判。”敢情是来阻止我的,还直呼我名字。 说完不等我反应,就叫后面的几个小鬼将人拖走了。接着才向我解释,说:“此人在世时修了邪魔外道,即便成了鬼,还是邪气加身,贸然扔到地狱里,恐会连带其他鬼也一同修习。” 啊呀!说得我有些怕怕,见我捂胸口,他又道:“你别总这么轻易下判,遇到这种恶贯满盈的人,好歹得详细审查一翻。” 我反正是从来听不进这些金玉良言的,只关心一事,这事是不是我就不用管了。“那个人就交给你了?” 楚江王点点头,欣然接受。 早知道二殿这么乐于助人,我以前偷懒就不用挨着从四殿求到十殿了。我乐颠乐颠跑回座上,打算继续宣鬼魂进来,楚江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余映,你以后干正事时能不能把衣服鞋子穿好。” 嘿哟,我这一听不开心了,你以为你帮了我忙,我就得听你教训么,不买账。 只听他又说:“就是因为你总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才会被鬼欺负到头上,堂堂三殿当成这个窝囊样,你让别人怎么看?” 还教训得变本加厉了是吧?我——刚想摔惊堂木出去反驳,却发现找不到词语反驳,这家伙说得着实不错,我已经被鬼欺负到头上了。 可气的是,我还不能随意施法惩戒了这些鬼,只能按照审判程序一步一步地走。 见我蔫了,楚江王便也不言,离开了去。 二殿走了以后,谷衣飘过来,表示认同二殿说的话,我确实应该改改这些毛病。想我在阴间当了也有万把年的三殿阎王了,却还是不能像其他阎王一样,恩威并施,让鬼看了肃然起敬。 起先,我认为是我长得太美了。 谷衣听了直翻白眼,险些将长舌头吐到一丈长。“要说美若天仙,人家八殿才是真的举世无双吧?” 好吧,我承认,八殿才是阴间第一绝色,不,就算放到六界也是要排前三的,可为什么就没听说哪个鬼不怕八殿的呢?这个问题有空得好好讨教讨教。 审完剩下的一干鬼,已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我仰躺在椅子上,回想楚江王说过的话,越发觉得有点道理,但又实在不愿意承认。 想我纵横阴间这么久,除了十殿转轮王对我冷冷冰冰,哪个不是和颜悦色。当然,转轮王对谁都是冷冷冰冰的,我得出的原因大概是,由于转轮王长年直对世界五浊之处,所以显得非常无情。 谷衣却说这阴间对我冷冰冰的人岂止十殿。 扎心。 但我毕竟是来阴间赎罪的,虽然不知赎的什么罪。只记得当初,六界之主天帝下令把我扔下阴间时,确切有说过我是来赎罪,将功补过的,可我一点记不起,我到底犯了什么事。 “谷衣,你来阴间多久了?” “四千三百五十六年。”这鬼的记性比我好,我惊讶地看着谷衣,说起来,她还是二殿和大殿选来送我身边当差的,没想到一晃都四千多年了。 “那你可曾听过凤麟洲发生过什么大事?”我也曾翻阅典籍,查找凤麟洲过往的历史,却什么也没查到。 “不曾。” 也是,想那有一方弱水环绕,能出什么大事,普通人根本没法横渡那条河流,即便是神仙,非到一定修为也是无法。 “哎呀呀,我的阎王爷呀!你看你又走神了。”本来还在专注着看冤魂典籍的谷衣唰的一声飘到了我的跟前,我一低头,才看到自己下半身已经化为了一汪弱水。 每每我走神太久,真身便会显现,据大殿秦广王讲,那是因为我修为不够,所以没法太好地控制真身。 “嘻嘻,不要说出去啊。”我对着谷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因为修为不够的事说出去毕竟不太好听,何况我是要统领一方小鬼的。 谷衣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有些像个老妈子,啰嗦又操心。 闭上眼睛,是不知多少年前在凤麟洲的情景,我还是一会儿水形一会儿人形,在四处飘荡,但那后来很长的时间发生的事情,我竟一点没有印象。 总觉得生命中有很大一段被谁掐掉了,唯一知道的只是自己真身是什么,曾在哪儿待过,至于为何离开,一无所知。 晚上的时候,我又做梦了,梦里还是类似的人和场景,我永远在拼命挣脱束缚,那个人一直环绕在我的身旁,带着不明意味,说一些如痴如狂的话。 谷衣从我床边飘过,再飘去了楚江王的殿内。 楚江王一夜未眠,仿佛就等着她去一般。“又做梦了?” “是啊,近来梦越发频繁了,可有什么法子?” “你暂时不用担心,元灵毕竟不在她那儿,你且去吧,她若再梦到什么别的没梦到过的,来说与我就是。” 二殿一挥手,谷衣消失在了殿内。接着秦广王隐隐现身在了不远处。 “大殿今晚怎的有空过来?” “你这里已经通宵达旦半月了,我便来看看,虽说你也不是肉体凡胎,这十天半月不睡觉并无妨,但我瞧着你这儿是黑云压顶呐。”秦广王素来非大事不出面,他出面,想必是有所担心的。 楚江王没说话。 秦广王也不欲再言,微微叹气道:“历寒,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大约已很久没被叫名字,楚江王微微一愣,颔首默认。 第2章 判官 我死死抓住门把不放,拼命往外飞,但裙子却被谷衣紧紧拽住。 “我就去半个时辰!” 谷衣明显不信,像是看穿了我不守诺言的惯性。 “就半个时辰啊!我保证回来把人审完。”我看着门外的彼岸花开得跟映山红似的,灿烂得很,心里就像即将越春的小鸟,扑腾得要往山花烂漫处狂奔。 这当口,大殿出现了,一伸手就将我拉回了门内。 “怎么,又想偷懒?”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嘛,当然我不会承认,只说:“劳逸结合,劳逸结合。” “谷衣,你们三殿今儿又想去哪儿玩啊。” “说是要去赏善司那儿。”她出卖起我来一向丝毫不犹豫,也不知这和我相伴四千多年的感情是不是都喂了饿死鬼。 “他有那么闲?” 听大殿这么问,我赶紧补充道:“对啊,他说最近凡界坏人太多,害得他都找不出几个生前行善的小鬼可以赏。” 秦广王似乎听了更加不高兴了。“他是他,你是你,你看看你案上堆的罪名册,再压下去,天界该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啊,反正我早就不想做这个什么劳什子阎王了。” “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秦广王摇摇头,又令谷衣看好我,别让我出去晃悠。 送走大殿后,我歪斜靠在椅子上,还是惦记着赏善司的事,他应该是四大判官中最和蔼可亲,最惹人喜爱的一位了。不像其他几个,总是板着一张脸。 “阴间,也就书昊好玩一点了,你们还都不让我去,我会憋死的。” 谷衣将罪名册移到我案前,墨也研好了,呈笔示意我干正事,我接了笔,她才说:“赏善司是为行善的鬼魂添来世福报的,自然得平易亲善一些,若那惩恶司也如他那般说说笑笑,对恶鬼岂不毫无威慑力?” 在我埋头奋笔疾书之后没多久,书昊就挂着一张笑脸飘来了。 “谁啊。”我顺着眼前的衣襟往上望,才终得见了阴间最亲切的一张脸。 “啊,你怎么来了?” “咱不是约好了的嘛,见你许久不来,我便来瞧瞧,果然是公务繁忙。” 好不容易来个人陪我,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赶紧站起来离了书桌,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外跑,这时谷衣很准时地就出现了。 “赏善司大人,三殿还有公务在身,还请过些时辰再来。”谷衣也不知是得了谁的许可,对比自己高阶的大人如此说话。不过我也不意外,她都敢管我了,还有谁不敢管的? 没等到书昊开口说话,我便不依不饶,将书昊往门外拖,说什么今天也要出去浪一会儿。 其实主要是因为昨天碰到书昊,他说他那儿收藏有很多好看的画册,全是六界各种人物的风流趣事,我听了自是兴趣非常,便约了今日这个时辰去看。 谷衣依旧在前阻拦,甚至放话说要去告诉大殿和二殿。 你个好谷衣,果然就是大殿和二殿安插过来的,还安插得这么明目张胆。 我就想不通了,十殿阎王,个个都是平起平坐的,也不分谁大谁小,凭什么我就得处处受制于他俩? 大殿秦广王不说了吧,他好歹是阎王爷中资历最老的,可二殿楚江王为什么总暗地给我使绊?但碍于他平日太高深莫测的作态,我其实有点怕他,甚至不知道怕他什么。 书昊想得甚是周全,立即说:“不用出去了,我且将画册带来了,你在这儿看就是。” “我就在这儿看行了吧!” 谷衣稍微放松了些,却还是坚持要我先把公务处理完。 “压鬼上来吧!”我作势今儿要好好审审,书昊见状便要走,我拉住他,说:“反正你也无事,不如留下来陪我罢。” 谷衣欲言又止,似乎觉得不妥,但也没说。 我心想,我都已经这样听话了,你还要作甚? 先被压上来的是一个女子,长得甚是不错。 “报上名来。” “楚伊。”她眼中有一种蔑视的清高,但又清晰可见狡诈与奸猾,这样的气息浑然一体,实在匪夷所思。 “你在世时,教唆兴讼,写匿名揭帖退婚字据,捏造书札,此三项罪可认?” “不认。”她回答得倒是挺干脆,我偷偷看了书昊一眼,他似乎完全心不在焉,真是,面对如斯美人,竟然毫不在意,要知道他赏善司见最多的就是老头老太太了。 这么有个性的鬼,我也不是没见过。 “为何不认?”这番话实在不像个做阎王的应该问的,但我确实问了,因为好奇。 “明明是刘家逼婚在先,我找人结帖退婚实属无奈,至于教唆兴讼,捏造书札,也都是他刘家逼我的!”说到这儿,姑娘有些情绪激动。 好想与她道一句“稍安勿躁,待本王查实”。 我问旁边的谷衣,这姑娘说被逼是怎么回事?命簿子上也没写啊,谷衣摇头。 “刘家怎么逼婚了?你还是把事情原委从头讲一遍吧。” 她讲完,我才明白,原来确实是刘家少爷先看上了这姑娘,但这姑娘早有心上人,死活不愿意,可家中父母又贪图刘家钱财,一心想结亲,气得这姑娘剑走偏锋,暗中找人栽赃陷害了一桩祸事给刘少爷,目的就是希望这刘家日落西山,一来断了父母的求财念想,二来也断了刘少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佩服起姑娘的胆识来,平常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哪有这门心思,顶多一哭二闹三上吊,哪里有这害人心思,想来也是因为太笨了,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按照阴间的规矩,这姑娘的罪名是落实了的,只是听了这原委,我又觉得可酌情减轻,况她自己也因害人而被刘家人下药毒死,算一报还一报了。 书昊不愧是赏善司,心肠就是好,当即认为她完全不用坠入地狱,只需小施惩戒,令其再世投胎为人即可。 “那就依你所言吧,去小地狱领罚。”我仍了投胎令牌,叫小鬼将她带走了。 接下来的三十多个鬼魂,我都这样和书昊商量着就给判了,由于书昊的影响,都判得稍微轻了些。 书昊说:“要是察查司知道我们今天这么做,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察查司的存在就是为了以防惩恶赏善的事有失偏颇,但我来阴间这许多年了,却从未见过。 “可他不是沉睡了嘛,没人会管啦。” 谷衣端来两杯茶,分别放我和书昊面前,道:“现在是黑白无常在代察查司的职,别以为就没人管了。” 书昊轻笑说:“他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 有一事,我却一直没留意过,便问:“察查司到底为什么要沉睡啊?还一睡就睡这么多年。” 谷衣倒茶的手稍微顿了一会儿,书昊道:“听说是为了救一个人,失了很多灵力。” 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抿了一口茶,思绪又飘回了书昊带的画册上去。“走走走,我们进屋去看画册。” 然而略微尴尬的是,当书昊在我卧房内将书拿出来时,我们一致发现那是春画。 “我不小心拿错了,我现在就回去换!”他赶紧将书收回袖笼,以一种很难为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人也审完了。”正要出门,却撞上了二殿,这个高深莫测的人最近很难得地往我这儿跑得勤,一会儿来教训我,一会儿来监督我,这我都打烊了,不知来所为何事。 “二殿好。”书昊微微颔首,我却并不想打招呼。 “这是要去哪儿?” “去玩呀。”我才不会告诉他,我要去跟书昊彻夜长谈讲笑话。 好死不死的,谷衣又冒出来插话:“三殿说和赏善司大人约好去看什么画册。” “噢?是嘛,什么画册,我可否有幸一睹?” “正要去拿呢。”我扯着书昊的手就要继续往外走。 谷衣有些疑惑道:“方才不是说已经带来了嘛?” “没有的事。”继续扯书昊的袖子,我得赶快飞离这儿,二殿看我那眼神仿佛像要吃人。 “等等。”二殿阴测测的声音传至后脑勺,书昊不知怎的比我还紧张,往外“逃亡”时,袖子里的书甩了出来。 天王老子也不会知道我和书昊当时的表情,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不对,地缝下面是地狱,我们还是找天缝吧。 二殿施法将书捡起来,我想奔过去夺,却被一道结界拦住了。他翻了两页,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我俩二人。 谷衣也远远瞥见了书中的内容,用一种比二殿更加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我和书昊。 我二人异口同声:“都是误会!纯属巧合!” 当然,这种解释是不会有人信的,你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带着本这样的书,不生疑才怪。 第3章 失魂一愣 “误会?巧合?”二殿拎着书慢慢踱步过来。 糟糕极了,我要怎么解释呢?“历寒!你听我解释。” 被叫到的二殿仿佛失了魂,问:“你叫我什么?” “历……寒……啊。”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你从来都直呼我名字,我叫你名字难道不行吗?或者我错了,应该尊称楚江王大人? 历寒还是处于失神状态。我看准机会抓回了书,带着书昊逃之夭夭了。 一口气奔到赏善司的住所,我才抱怨:“都怪你,你要是不拿错书——”书昊没等我说完,连连说抱歉。 “我看那几本书皮都长得差不多也就没留神。” 不过,我转而想到一件事,书昊莫非平日还看春画?所以才会有藏书。 见我探寻的目光,书昊又红了脸,结结巴巴解释:“真不是我的书,大概是我前些日子去九殿那儿借书时,不小心夹带着抱回来的。” “是么?”我还是半信半疑,说风流纨绔的九殿有这些少儿不宜的书我信,但是要说书昊没看过,我是不信的。 有的人啊,别看一副纯洁无暇的样子,背地里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书昊继续解释,他真不是存心借这些书的,说着就要还九殿去。 “你啊就算拿去还了,九殿也只当你已经看过了。” “那怎么办?” “误会就误会呗,反正我俩在二殿和谷衣心里已经是不正经的关系了。”我在阴间不好听的名声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个什么。 而另一边的二殿还处于被叫了名字的失魂状态久久不能回神。他望着远方,不知想起了多少年前的往事。缓缓道:“有多久——没听你叫我历寒了。” 谷衣跟在后面,也是有些惆怅,便道:“您就任由三殿跟着赏善司大人鬼混去?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所幸我不知道谷衣说我在鬼混,否则又要气吐血。 这世界上有趣的事物总是在大闲人那儿,书昊这两年总是很闲,便四下搜集了不少闲书,话本,很是有意思。不枉我背着名声有损的风险来赏善司这儿和他共度了一晚。 其实也就是一起坐榻上,边吃东西边看笑话,不得不说,这六界过往千万年来的趣事确实非常多,我尤其喜爱看那些神仙妖怪的爱恨情仇。 每天都面对着一本正经的谷衣和来去匆匆的同僚,难得有机会开怀说笑,我压根就忘记了要回去的时间。 待次日,谷衣来找到我时,我已在书昊的榻上睡着了。 “三殿,你知道你这一夜未归,阴间都传成什么样了吗?” “什么样?”我揉揉眼睛,旁边的书昊也揉揉眼睛,敢情我们睡一起去了,谷衣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又没做什么,只是昨夜聊得兴起,就喝了点酒,也没留意何时睡着的。 “说赏善司大人和三殿阎王共度春宵,欢腾到了半夜。” 书昊一听不得了,有些担忧,我却是不屑道:“爱怎么说怎么说,本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要是二殿回来知道了,定然又得来说你。”谷衣不由分说将我拉回去了,剩下书昊还处于担忧状态。他也真是的,怎么说也比我在阴间多待好些年吧,怎的如此禁不起风言风语。 在我走之后没多久,二殿就从天界回来了,但是却是直接去找了书昊,书昊一脸惊慌,我并不知,他素来就有些怕这历寒的。 没过多久,书昊就叫小鬼给我送了封信来。大意是说,二殿指责他带坏我,令他以后少来拐带我。难怪都不亲自过来了,送信了事。 “噗——”一想到书昊的委屈样子就觉得很可爱,他拐带我?开什么玩笑,只有我拐带他的份。 不过想到他被历寒无端怪责,我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他也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以前,我是清楚的,咱们的楚江王虽说不近人情,但却还是非常有分寸,该管的绝不会不问,不该管的也绝不会多问。 只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因为着了什么魔,动不动就要来阻挠我。 于是打着为了书昊抱不平的旗子,我万把年来第二次踏进了历寒的大殿。第一次还是四千多年前,我来带走谷衣做跟班,当时虽是他和大殿的安排,我瞧着谷衣长得和善,也就同意了。 大约没有想到我会来,当我带着“杀气”出现在历寒面前时,他也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问:“书昊都跟你说了?” 我点头道:“我说你这人,未免管太多了吧。” “我是为你好。”真真是像极了凡间爹娘教训孩子的口吻。 “你倒是说说哪里是为我好了?难得有个可以一起哈哈大笑的朋友,就来从中作梗。”我对历寒的行为还带有更多的是不解。 “再是关系好,你也不能跑人家卧房里去,彻夜不归吧?”口吻从教训孩子的老爹变成了教训媳妇儿的绿帽相公。这种感觉真是怪哉。 扭头,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大约见我不买账,历寒掰正我身子,说:“天界本就对你玩忽职守的行为有些察觉了,你若还这样闹得满城风雨,我怕是保不住你啊。” 这么严重?我还只当天帝大人将我扔阴间之后就再不打算过问了,毕竟这些年也从没见天界的谁来视察过工作。 所以,我不仅不应该怪历寒,还当对其感激涕零? 我陷入了沉思,说到底,我是个带罪之身,遥遥无期要困于阎王这位置上的,同时与其他阎王不同的还有,我并不能离开阴间。 其他阎王可以来去自如,想来也只有我,终日坐如针毡,如坠牢狱。 走神想着这些悲惨的事实时,殿内又开始弱水蔓延了。 “余映,别走神!”历寒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才发现,下半身又开始水气萦绕,水雾已经向殿内其他地方流去了。 “可是这样要多久啊。”我哀怨地望着历寒,他眼里有不明的闪动。 “不会太久的。”那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揽入怀中,可是他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我反手抓住他,追问:“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事来阴间领罚的对吗?” “不知道。”他又恢复了从前高深莫测的样子。 哎,不说算了,我自打很早就明白了,众殿阎王瞒着我的事可多了。早晚我会自己弄明白的。 历寒一眼就看穿了我。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想一个人去弄明白。不过,我得奉劝你一句,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又招惹了什么是非,可没人给你收拾。” 我敷衍道:“行吧,我知道了。”他大概也知道我压根就没有听进去,微微摇头。 他又顿了会儿,换了副温柔的语气。“最近还是做噩梦吗?” 不用想都知道是谷衣说的。 我摇头,又点头。“有时做,有时也不做。”说到这儿,我仔细瞧了瞧历寒的眉目,为何觉得在梦里见过呢?其实梦里梦到的那个人我总是看不太确切面貌,或者梦里清楚见得,醒来又忘了大半。 他仿佛被我直勾勾地望着,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转了一下脸庞,以侧脸对着我。 “梦里的事,不用太上心,如果再睡不好,就叫谷衣来向我讨一味药吧,那药吃了可以睡得很安稳。” 我点头,准备告辞,本来带着算账的心思来的,却收获了一堆感激之心,也不知我这是算得哪门子帐。 刚一转身,我又回头,觉得还是应该向历寒表示一下感谢,毕竟他或许也是真的在为我考虑。 “历寒。” 谁曾想他又愣住了,我险些以为他魔怔了。隔了一会儿才应我。“怎么了?” “谢谢你啊。”我发誓我露出了从没对他露出过的友善微笑,但是他表情更加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笑得像吊死鬼。 真是的,难为我今日如此亲切友善一次,他就露出这种难以接受的表情。罢了罢了,再不跟这人道谢了。 得知我去了二殿那儿,谷衣很是惊奇。生怕我是去砸场子了。 “在你眼里,你家阎王就是这样的?” 谷衣讪讪一笑,没有否认,转而说起我和书昊在阴间的绯闻。我也真是佩服阴间这些小鬼,平日里应该也是太无聊了,将我与书昊彻夜长谈的事编排得有声有色,荡气回肠。 有人说是我先看上了书昊,但是书昊并不倾心于我,一直躲着我,于是我终于耐不住寂寞,去赏善司堵了他,引诱他过了一夜。 还有人说是书昊看上了我殿里当值的某个小鬼,但是我亦喜欢那鬼,于是连夜去找书昊谈判。我寻思着在这个故事中,莫非书昊是断袖?也没说那个小鬼到底是男是女啊。 “哈哈哈……”听谷衣讲这些传闻,我笑得差点将茶水喷出来,结果喷倒是没喷,呛着了,谷衣又来拍我的背,道:“也太不小心了。” “真的好有想象力啊!”这是一句由衷的赞叹。 第4章 无常啊 “阿弱,你是个骗子,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子。” “明明是你错在先!现在倒赖我?”身后的弱水卷起数丈,全都带着怒火。 倦了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也不忍再与他对视。“从此后,你我一刀两断吧。” “一刀两断?你想得倒干净!”他眼神转而狠戾,使长藤将我困住,我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除非我死。” 心脏突然紧缩,感受到巨大压力。 我从床上惊坐起,看来又是一个噩梦,胸口憋得很,像被人抓挠过。我寻思着是不是得去找历寒要那味可以睡个好觉的药。 伸手触及之处,都是水雾,大概是心神不宁,做梦时,又现出了一半的真身,这可真是个倒霉的事。 我也曾试着提升自己的修为,否则时不时露出真身,也是尴尬,但经过多番尝试,始终没有多大成效。 噩梦之后,我的气息更加不稳,甚至连人身都没法恢复,一半人一半水的飘荡在床边,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 心头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过了好些时辰,我才慢慢能够恢复人形,好在谷衣没有看到,不然又要询问好一番了,也不知是担心我还是因为要向大殿和二殿回禀。 第二日得了空,我便去找书昊了。 在这偌大的阴间,我觉得可以信任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书昊便是其中之一,其他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信,只是他们心里藏的事太多,瞒着我的更多。 但书昊不是,但凡他知晓的事情都会告诉我,当然,他知道的秘密并不多,尤其是关于我的。 记得书昊曾说,我差不多是与二殿楚江王一同来阴间任职的,听闻我是来领罪的,但楚江王是什么名头却不得而知。 历寒一直都很神秘,我与他邻殿而居,也对他知之甚少,何况心思本就纯粹的书昊。 “哟,阿映来啦。” 书昊自从被二殿教训后,就没有再来找我,加之也是为了避讳阴间里我和他的各种流言蜚语,于是见我来后,有些吃惊。 “找你有正事。” 我是很少摆出这么严肃的模样来与他说话的,见我神色,他也开始严肃起来。 待我将梦醒后无法恢复真身的事情告诉书昊之后,书昊沉思了会儿道:“我曾也很好奇,你这等残次修为,应该可以提升很快才是,谁料近万年却没什么长进。” 他用了残次二字来形容我的修为,我表示非常不开心。 “我还以为是我资质太差,但是近来愈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可曾修过什么歪门邪道?” 我差点翻白眼,且论我并非那等为了灵力可以罔顾六界法则的人,就是真有那个心,我也没那门道。 “我天天被困在阴间,左右都是十殿阎王,还有个谷衣在监视我,哪里有那机会?” “的确有些奇怪。”书昊想了一会儿,决定施法探探我的元灵。 神仙精怪一般来说,修炼到一定程度,都会形成一颗元灵,元灵是大部分精力和法力所在,有了元灵之后,修炼可以更为容易。 而妖魔之道常以夺他人元灵的手段,长自己法力,是为正派神仙所不齿。 通常试探元灵这事,非亲信不可为,因为一旦对方是个居心叵测之徒,元灵就很可能被夺走,甚至危及性命。 书昊抱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一点没犹豫就同意了,因为想我这样残次的修为,即便他拿了元灵也没多大用处。 何况,我是信任书昊的。 说来,我并不知道元灵到底什么样,因为记忆只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我还是凤麟洲的一湾弱水,元灵大概也未成形。 书昊的灵力是一股非常温暖的气息,很快便穿过了我的身体,只是他的眉头突然拧住了,我心道不好。 “你没有元灵。” “没有就没有罢!”我意料之中,可接着他又说:“可到你这岁数的,再是懒于修炼之人都会形成元灵。” “同样是没有元灵,但是你的灵力比起那些未经修炼之人的灵力要纯净多了,我想——”书昊停顿了一会儿,又像在思索什么,接着说:“我想,你的元灵大约是被夺走了。” 被夺走? 我一路失魂落魄回到阎王殿,就见谷衣迎面而来。 “三殿,你怎么了?看起来气色很不好。” “无事。”我挥挥手,还在消化着书昊提出的假设,他认为我元灵被夺走的可能性非常大。 也正是因为失去了元灵,所以我才总是无法修炼,一到气息紊乱走神时,就会无法维持人形。 历寒和大殿肯定知道怎么回事,但历寒那德性,定然是不会告诉我的,那大殿呢?他大约也是不会说的了。 怅然得很呐!怅然! 若要是这番死心了,那便不是我了。 “三殿,你去哪儿?” “去赏善司!”我拒绝听到谷衣在身后念叨的话,一溜烟就没影了,其实我并不是要再找书昊,而是去找白无常谢必安。 只是说成去找书昊,会比较好蒙混过关,反正她也习惯了我总是和书昊鬼混。否则,谷衣肯定会追问到底,我去找无常干什么。 黑无常范无咎和白无常谢必安二人,我和白无常关系更好,因为他性子有些像书昊,容易亲近,同时又活泼。 我一直觉得谢必安是整个阴间最不像阴间之人的存在,他一身少年气息,眉清目朗,笑起来像春日暖阳。 谢必安为何会来阴间,其实也是我一直好奇的事。 刚闯入无常居所,却听旁边小鬼道:“二位大人可早就不住此处了,搬到察查司那边去了。” 我这才想起,之前听谁提过,由于本来的判官察查司沉睡万年,所以职务暂由黑白无常轮流担着。 一路狂奔到察查司,四周的白色彼岸花刺痛了我的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像一把锤子,击痛了我的脑袋。我分明是第一次来察查司啊。 是不是我曾到过这儿,遇见过什么人…… 鬼使神差中,我蹲下仔细看那白花,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无咎啊。” 我抬头,却见是谢必安。 “不要惊讶,我只是和无咎换了身衣服。” 说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见谢必安穿黑衣,倒也煞是好看。“怎么好端端的把衣服换了?莫非你俩要换对方的差事做做?” “勾魂这事太累,早就不分工了,若还像从前,分个什么白天黑夜轮流当值,好人坏人分开收拾,那也忒琐碎。” “噢?那你们现下如何料理生魂?” 谢必安抽出腰间佩剑,轻轻在空中一划拉,就是漫天白花瓣,落地则都变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物。 我简直看呆了。 接着,谢必安一挥手,其他许多“谢必安”就都飞到四面八方去了。“让这些花偶替我去干活呗,且就费些精力操控罢了。” “怎么办到的?能教教我吗?” 谢必安看了看我,道:“你灵力不够。” 这话对我而言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见我沮丧,他倒很耐心的来安慰我说什么,只要努力修炼,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我要怎么告诉他,我连元灵都丢了,怎么修炼? 沮丧着,我险些忘了来找他的初衷。 “对了,必安,我记得早些时候,你曾说过无常有天上有地府无,找寻魂灵的本事,那你能找到元灵吗?” “元灵?按理说事可以的。” 我听了差点激动得要流泪。“那你能帮我找找我的元灵吗?” “你的元灵?丢了?”谢必安有些惊讶,忙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摇头说不知道,他也是无奈,只叫我不妨问问其他阎王。 “其他阎王?我看呐,都是一丘之貉,个个都讳莫如深。” 听我这么一说,谢必安不高兴了,我心想不妙,一句话打死了一船的阎王,包括谢必安的心上人,八殿阎王黄夕,我们阴间第一美人。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八殿不是那种人。” “好好好,我口无遮拦,乱说的。” “不过,我下次见到八殿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我笑着说谢谢,心想这可算是给了你一个面见八殿,多说几句话的机会呢。大概想到八殿阎王了,谢必安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让我一点不觉得自己身处阴间。 毕竟,阴间那里该有这等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作为朋友,谢必安倒是称职,当即就遣了无常花偶去六届,替我寻觅元灵的气息。 “你也莫担心,只要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对了,我来找你帮忙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哦,包括八殿,你去问她时也别说是我要问的。”我可不想又被通传到二殿或者其他人那儿。 “为何?” “反正你别说就是了。”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有一群人在监视我吧?尤其是大殿和二殿那边,一个严肃非常,一个心思难测。 第5章 十殿阎王齐聚 五殿阎罗王还没到阴间的时候,大殿秦广王是最兢兢业业的阎王,听闻隔三岔五还会召集各个阎王判官们在一起,讨论阴间大事。 但是现在人们只知道第五殿的阎罗王,对于其他阎王基本不如何了解,至于为何凡间会有如此印象,我亦不得而知。 大概是因为五殿长得好看?但是听黑白无常说,凡间把五殿画得极其丑,凶神恶煞,和本尊相去十万八千里。 自从这第五殿有了包阎坐镇后,衬托得我们其他阎王非常不敬业,每天他审的冤魂最多,凡人一死就爱叫着说找阎罗王伸冤,从没听过哪个冤魂喊着要找秦广王、楚江王、卞城王之类的。 当然,我们也乐得清闲。尤其是大殿,相较于以前,他除了没事召集大伙一起喝酒,其他事情一概不积极了。还说什么,命运早就注定他要引退了。 可这大殿不积极了之后,五殿倒开始积极起来了,但凡他去了天界或六界其他地方回来,都要找我们一起分享,还号召我们学习其他地方的治理经验。 我回回都听得昏昏欲睡,但总是被他叫醒谈自己的见解,鬼也不会知道我肚子里没有任何文章论述。 时间久了,他也就放任我昏昏欲睡了,大概是恨铁不成钢,也打算放弃雕琢朽木了。 在五殿的带领下,阴间的治理确实卓有成效,他将很多小鬼的职务做了明细分工,不再像从前一有大事就乱作一团。 这天,五殿又遣小鬼来通知说希望大家忙完以后都去他那儿。我望着堂下最后一个还没审完的吊死鬼,很想如他一般,马上吊死。 “五殿没说今儿又是为了啥吗?” 来报的小鬼笑嘻嘻道:“他老人家说很久没见你们,甚是想念。” 说完,小鬼就化作青烟飘散了,剩我一人在阴风中凌乱,这明明两个月前才相聚过,哪有很久不见。 容我想想,上回讨论的事儿是什么?大约是跟六道轮回的人员分配有关……什么来着,摔桌子,我真想不起来了。 “我的姑奶奶,赶紧审,还等着呢。”谷衣用手轻轻推了推我,我才将思绪转向那个吊死鬼。 从三殿去五殿并不算远,去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六殿了,听说去听佛主讲学了,一去如斯久,也不知那佛主讲了什么东西,将他迷住了不成? “阿映。” “毕川!你回来啦?”老实说,我真是惊喜,方才还想着六殿呢,他就出现了。 “今儿个刚回,本想来找你,但五殿召集大家,我想着你也会来就没立刻去见你。”毕川的声音说来总是这么温和,叫人心情一阵好。 “没有的事,这不是见着了嘛。” “走吧,一起进去。”他伸手很自然地拦住我的肩,却听身后有人咳嗽。 我俩扭头,见是历寒。 毕川拱手,很客气地与二殿打了个照面,我也望着他笑了笑,但他似乎不打算回应我。怪了哉!我依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然对我这么冷淡,我也不乐意继续同他说话,转身就和毕川讨论起他离开这大半年的事。 “佛主到底讲些什么啊?怎么你一去去了这么久。” “你想听啊?我可不觉得你会感兴趣。” “说的也是,不过我可佩服你,竟然能待这么久。” 六殿回来了,我是很开心的,以后就又多一个人可以说话了,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拉拢他,一起对付大殿和二殿,尤其是历寒,平时对我不冷不热,只要我一出错,他就鬼使神差的出现了。 你说这样的人,是讨厌不讨厌?虽说如果没有他帮衬着我,我大概已经被天界处罚了不知多少次了。 可历寒素来的态度,实在令人不想多言,上回我不过见书昊有件衣服好看,就顺手穿走了,结果历寒瞧见了,当场就要我将衣服脱了送回去。 “那是书昊同意给我的,织女织的呢。” “你就这么缺衣服穿吗?别的男子穿过的衣服都要。还回去!”倒是一点不容置喙的神气,为此,我又和他理论了一番,当然我说不过他,只得换了衣服送回书昊那儿。 别说我穿书昊的衣服了,书昊还穿过我的衣服呢,反正只是外衫,又都是素色,根本不存在什么男女之别,也不知历寒在那儿挤兑个什么劲。 我将这些事跟毕川倾倒了一通,终于畅快了,他只是默默听着,完了问我:“你要是喜欢织女织的,我赶明儿去天上给你多讨几身来。” “多谢了,不过也不用费心了,免得下次二殿又说我乱穿衣服。” 毕川眸色一沉,道:“他可真是关心你。” “你这话是讽刺吗?” “哈哈,不是讽刺,我是觉得以后也得多关心关心阿映才是。” 我一听就头皮发麻。“还是别了,光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我不会像二殿那样限制你的,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帮你就好了。”毕川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极了那什么天边的彩霞,五颜六色的,还熠熠生辉。 我真的有点感动了,恨不得马上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阻止我跳过去抱住毕川的是身后一道道锐利的视线。其他人都到齐了,当然包括历寒也在身后,他看我的目光最是锐利,我丝毫不怀疑,他想用眼神将我挖个洞。 也就是说,刚才六殿对我深情款款的那番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正尴尬时,大伙却突然散开,各自落座了。 毕川伸手来拉我去落座,却被大殿扯走了,我四下环顾,只有历寒旁边还有位置。 脚下一僵,我还是踱步到了历寒旁边,坐下,从始自终,他眼睛都没抬一下,冷得瘆人。 从历寒旁边数过去是四殿五官王、九殿平等王等等,最末是八殿,两月不见,她又变美了。 若从模样来看,五殿和八殿是最登对的,当然其他阎王也不差,我能排第几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不要走神,好好听。”历寒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如是写着。 我收敛了神色,不再观察大家的衣着面貌。原来主要是听毕川来谈这大半年在佛主那儿得到的感悟,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我们虽是做阎王的,也要慈悲为怀。 听听,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话。 大殿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殿说吾日三省吾身;四殿说人之初,性本善;五殿说爱人者人恒爱之;七殿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八殿说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九殿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十殿说了啥,我没印象了,至于我,啥也说不出来,继续神游。 啧啧,这一个二个的还是阎王吗?都快出家的德性了。还是五殿总结的令人为之一振。 只听五殿说:“大家都很有感悟嘛,我以为赏罚要分明,切不可因小失大,心软感情用事,更不能抱着宁可错杀一千的心态。每个魂灵都是集合的天地之气的存在,善恶自有其归途,插手太多会扰乱六届秩序,放任自流更会混乱丛生。” “鼓掌!”我开始拍手,是真觉得说得好。 结果鸦雀无声,众人纷纷看向我,我知道,我这又是聒噪得不分场合了,倒是毕川朝我微微一笑,没有一点惊异的意思。 说到最后将散时,八殿朝我走来。“三殿,借一步说话。” “好。”我几乎已经猜到就是谢必安已经将我的事告诉她了,果然,陷入恋爱中的男孩纸不要信。 “必安说你在找元灵?” 我点头。“八殿就当他什么也没说吧!”我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担忧,放心,不会有人从我这儿再知道这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八殿的品行我还是很信得过的。 她正了正神色,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鉴于和他人的一些约定,我自然知道也不能告诉你缘由,只能说你的元灵没有丢,只是存在了别处,目前不是取回来的最好时机。” “为什么不是最好时机?”那怎样才算最好时机?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飘走了。 “你等等!”我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但是在我还没追上八殿的时候,毕川又跟了上来,问我急着找八殿什么事。 “过会儿再说,我今天一定要找她问清楚。” 毕川拉住我,不欲让我继续追。 “你干嘛拦着我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道实情的人。” “到底什么事?” 我正要说,却见历寒也过来了,连忙将要说的都吞了回去。四目相对,还有着一些怨愤和不解,我和历寒之间的气氛大约有些感染到了毕川,弄得他也好一阵不自在。 只听历寒说:“你如果想知道,就跟我走吧。”没曾想他会主动提出来。 “好。” 走之前,毕川一脸疑惑,还是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推开他,只说不用担心,无甚大事。 第6章 一夜好觉 历寒将我带到了他的宫殿,却静默着不出声。 “历寒。”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仿佛根本忘了先前自己所说的话。 他走到我身后,幽幽地飘来一句:“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元灵在哪儿吗?” 你这不是废话嘛,不想知道我来干嘛?正要发作,却感觉脚下一软,头也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 历寒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人,沉思了好一会儿,近来他总爱看着她不作声,有千言万语却一言不发。 将人抱至床边后,历寒又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捏了好久。 谷衣得了召唤赶来,只见历寒正在对沉睡的三殿施法,他取走了方才的那段记忆。 “近来她可有再做什么噩梦?” 谷衣道:“应当是有的,但是三殿却不再对我说了,就总一个人静静的发呆,还是会去找赏善司说话。” “她心里早就疑窦丛生了。”历寒按了按自己紧皱的眉头,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他多么希望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能无忧无虑,最好什么也不过问。 历寒从箱子里取出了一瓶药水,递给谷衣。 “这是助眠的药,以后你就放一些在她的茶水里吧,这样能睡得好些。” 谷衣收好药水,又看向床上的人,询问何时能醒,历寒却不着急,只让谷衣先回去。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明明前不久还在五殿听他们讲话,发表言论,怎么睡着了? “你醒了?” 话语中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倒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诶——我怎么在这儿?”周遭很像是历寒的处所,天啦,我不会又干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吧,抢人二殿的床来睡。 “你听得昏昏欲睡,我就带你回来休息了。” “是吗?”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太靠谱的地方,却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二殿何时好心到亲自带我回来休息,带回就算了还带到他自己的宫殿里了。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闻者挑眉,“噢?不该做的事,你指的是什么?”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今儿也没喝酒,按理说不会做什么无礼的事才对。 我就记得百年前有回和毕川喝酒,喝多了,将他外衣给扒了,自己披着回了殿,第二天地府都传遍了,说我对六殿阎王霸王硬上弓。 事到如今,我在阴间的名誉早就和四殿、九殿一般了,他二人是风流招桃花,四处留情,我的大约比较难听,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我倒是好奇,余映你以为的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历寒一甩袖子,走到床边。 这人怎么拎着这茬不放了呢? 我正琢磨着要怎么回答这话,那谁又继续说:“不该做的事是,譬如与人喝酒换衣又或者勾肩搭背毫无避讳还是什么?” 得了,我在历寒眼中就是这种风流轻浮的做派,我亦懒于开脱。 “那二殿以为什么是该做的事呢?” 历寒突然将本来好好坐着的我,按回了床上,居高临下地说:“该做的事啊,容我想想。” 眼下的二殿看起来真真是别有一番韵味,他一轻浮起来,我心跳都开始乱了,别啊。 但是我紧张害怕了半天,他就在我耳边说了两个字。“你猜。” 我才懒得猜,遂用力推开了历寒。 总结——今天的历寒有些不太正常,我还是赶紧远离此地吧。 回去时,谷衣似乎在等我,道:“三殿你可算是回来了,方才六殿来找你呢。” “是吗?他走了吗?” “已经回去了。” “那好,我去找他。”可是谷衣瞬间拉住了我,说这会儿不宜去找六殿,万一两人又喝得兴起,大家又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了。 阴间的亡灵们啊,本来是不像天界凡间一般,那么保守和讲究的,所以才有了四殿和九殿的各种风流韵事。 可我不一样,我是来领罚的,若太过放肆,总归不大好,道理我都懂,只是心里憋着气。 也罢,在谷衣的劝说下,我放弃了夜间去找六殿的想法,决定第二日再去。 见我不去后,谷衣可欣慰了,赶紧给我倒了杯热水,叮嘱我早些休息。 第二日,谷衣没有来唤我起床,我多睡了会儿,觉得精神非常好。看到谷衣时都笑盈盈的,她很意外的没有催我上岗。 倒是我闲着没事问,今日可有什么冤魂来,她倒不急,只说还没来,应当数量也不多。 想来是因这太平盛世,死魂变少了,每逢人间乱世时,我们总会忙得不可开交。 前些日子听历寒说人间有一群人在修炼什么邪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即便肉体死亡了,魂魄还是带着邪气,但这桩公案我没有参与,在我管辖的地狱范围内,也没听说有什么邪灵污染的事。 漫步到六殿处,小鬼告诉我,六殿正同五殿商量北方鬼帝之事。我便从旁等着,没一会儿,五殿就出来了。 “三殿来有什么事吗?”五殿问。 “无事无事就是闲逛。”我说完又觉表现得如此悠闲不大好,于是又问:“北方鬼帝怎么了吗?” “我怀疑,他大概参与了近来那桩生魂修炼邪术的事,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过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哦哦。”堂堂五方鬼帝之一,如果真的搅和到这事里面,那便非常棘手了。 “过些日子,六殿同我可能会亲自去趟罗酆山见北方鬼帝,届时地府的事还要麻烦你们多操心。” “五殿客气了。”仔细想想,平日里,最给各位同僚添麻烦的人是我吧,五殿如此客气我还真是有些脸红,但他从来都是这样,公事公办。 告别了五殿,毕川从内殿出来,冲我点头一笑。 “五殿说你们要去罗酆山?” “阿映也想去?”毕川这是明知故问,明知我没法离开阴间,这一问可不就是提及我痛处了。 “如果不是有危险的话,我倒很乐意带你去人间看看。” 我没什么兴趣,这一切都只是如果的事,在我看来就是不存在的事。 毕川看我闷闷不乐,便道:“其实我有办法带你出去,只是费点心瞒着大家就是了。” 我一听感到不可思议,从前我也试过离开阴间,但是一行至忘川河尽头靠近人间的地方,我就开始头晕眼花,寸步难行。 “此前我亦以为阿映是受到了什么封印的影响才无法离开这儿,不过我这回去佛界时,倒听说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佛界也是很喜欢聊这些闲话的啊,不用想我也知道,我的名声肯定早就传遍了六届,但是怎么传的就难以得知了。 我期待地望着毕川。“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当初天帝让你来阴间当值并未说限制你的行动,只是当时有个佛家弟子提出来,要令你专心受罚,需以莲花忏规制你的行动,其实那莲花忏不过是篇经文,为的是静思己过。” 莲花忏?经文?我还是一脸懵懂。 毕川指着西天的方向,说:“莲花忏文一出,心静神宁,下回你再欲离开阴间,只要一直念着那经文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 毕川很肯定地点点头,我有种受了骗的感觉,当初来阴间,身边的人都劝我莫离开此地,否则会受到惩罚,加之自己试过确实走不出去,便从此以为自己确实受到了什么封印乃至诅咒。 为验证毕川给我带来的这个好消息,我拉着他立马就想去忘川河尽头试试。 “嘘,悄悄的。”毕川对着我竖起了食指,这事确实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以往我连去阴间别处走走,谷衣那票人都要刨根问底,这下我要出地府了,他们还不得把我皮扒了? “而且,我还将忏文带回来了。”毕川去内殿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上面庄重地书着“莲花忏”三个大字。 我如获至宝,恨不得将毕川抱起来转一圈,当然,我抱不动他,这个激动的想法也就此作罢。 见我乐得像个傻子,毕川发话了。“你若要感谢我呢,就以后多来找我,开怀畅饮,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肯定的,肯定的,你不说我也会来。” 喜悦过后,我便想起毕川说的那位佛家弟子的事。“你说他一出家人,为什么那么多管闲事?还非给我多加一道限制。”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有问过此人是谁,但是周遭却无人知晓。” “哼,要是我哪天知道是谁了,我非得打他一顿不可!”害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憋在地府。 “世上许多事,也不是都知道的好。”毕川末了如此说,我没大明白他的用意,早已沉浸在可以离开地府的喜悦中忘乎所以。 最后,毕川还嘱咐我要把莲花忏藏好,有空偷偷背熟即可。待我背熟了经文,他就带我去人间走走。 第7章 莲花忏 半夜无眠,历寒晃悠到了三殿阎王处,见灯已熄,心道余映该是睡了,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时,风吹起一半窗帘,却见内室床上根本没有人。 历寒急急奔入室内,挥手点亮了满室烛火,果然没有余映的身影,这大半夜的,她会去哪儿呢? 历寒下意识想到余映大概是又同毕川或者谁喝酒谈天去了,仍彻夜不归,这丫头真的是欠收拾,三番五次夜不归宿。 正寻思着要怎么教训余映,历寒的视线却被枕头下的一本小册子吸引了。 她怎么会有莲花忏?历寒觉得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这茬,思及近来六殿从佛界回来的事,心下也明白了一二。 我好不容易趁着夜晚,谷衣睡了以后,偷偷溜出来找毕川,想与他一道离开阴间,天亮之前再回。 但是就在我刚要跨出阴间那道结界时,历寒出现了。 历寒出现得令我毫无防备,直觉来者不善。 “二位深夜来此散步,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历寒明显话中有话,说我俩这大半夜的来此散步,傻子都不会信。 “二殿您也睡不着吗?”瞧瞧我这都问了些什么鬼话。 毕川显然也没料到历寒会出现,但转而一想,觉得自己带我走,似乎也不是太见不得人的事,于是道:“如若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光直□□跟前,煞时我险些被闪瞎了眼。 “二殿这是什么意思?”毕川突然开始神色紧张起来。我低头,才看到插在我跟前土里的是一把剑,剑体通透,剑气寒冷非常,像极了历寒有时候的眸子,寒水冷潭。 “我来只是想奉劝六殿一句,莫要多管闲事,你今日若将三殿带离地府,一旦有人知晓或抓住把柄,她日后所受的罪可是眼下的十倍。” 有这么可怕的后果?我心都揪紧了,生怕历寒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毕川没有说话,他大约也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可毕竟不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遂问:“二殿何以如此确信,阿映一定会受罚?” 我点点头,对啊,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哪里会有什么人知道。 历寒的目光扫向我,我立刻停止了点头。 “不管是否确信,我都不想冒这个闲,难道六殿口口声声说朋友义气,就是这么拉人犯险的?” 历寒反问得毕川哑口无言,转而对我说:“阿映,是我考虑不周了,今日就先回去吧,待我找到机会一定带你离开这儿,回凤麟洲看看。” “昂——”我表示不太开心,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时候。凤麟洲我也记不清有多久没回去过了,今夜本想离开地府回去看看,说不准能想起些什么陈年旧事,殊不知半路杀出个楚江王。 毕川一路将我送回了三殿,在与我友好道别后,历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内,他果然一直都在后面跟着,想我一路上和毕川都在说话,他多半也听了去。 细想,我们也没说什么不太妥当的话。 我正打算赶人,睡觉。 历寒却径自走到我床边,将枕头底下的莲花忏拿了出来。“六殿给你的?” “要你管。”我伸手就想去抢回来,但历寒没给我这个机会,直接捏了一把火给烧了。 这情形我要是还不发火,多半就是软柿子转世。 “你够了!历寒!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此刻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历寒从前对我的照顾。 历寒一言不发,就静静地看着我。我更加生气了。“我们今晚好好谈谈,你为什么非对我如此苛刻?” “你说不让我出去,怕被人发现,也不让我玩忽职守,时时监督我,这些还有其他很多事,我虽不高兴,但还是感激你,因为你并不是要害我。可你如今也越发得寸进尺了!”我想起以前听那些小鬼从人间带来的俗话。 “你家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宽?” 大概没料到我会冒这样的话出来,历寒本来平静无波的脸,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我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什么人,太过分了,我如此生气,他竟然还想笑? 这是在逼我今夜与他打一场吗?胜负自是不必说了,我定会败北。这十殿阎王每个人的法力内功,我虽不是特别知底,但我是垫底这一点我还是非常清楚。 “许久没见你这么生气了,还真是怀念。” 他这反应仿佛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股气憋得无处发。 “怀念是吧,我以后天天冲你发火,折腾不死你!”说完我就将身边能飞起来的东西,全部扔了过去。他躲开得也很轻松,可不对劲,他真的看起来很愉悦的样子…… 没两下,我就觉得没劲了,这人发火,总得有个势均力敌的对象才行,照历寒那种似笑非笑还乐在其中的局面,我注定发不了多久的火。 见我气消,历寒才过来扶我坐下,倒了杯水给我。 “你若这么想出去,也不是不行,但要跟我出去才行。” “跟你跟六殿,有区别吗?” “只有我才知道怎么办对你是最好的。” 这话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毕川难到对我不好?可比你好多了。 接着,历寒又说:“我知道你心中的愤懑,毕竟一直待在这儿,恁谁都待不住,但你也不能太乱来了,要知你平日所为,已是放肆。” 我捂住耳朵,一点也不想听他念经,历寒看起来冷淡,一跟我唠叨起来,有时会给我他是个和尚的感觉,每句话都是大道理,又每句话都容不得你反驳。 历寒见我不听,莞尔一笑,将我捂住耳朵的手拉下来。“以前是我固执了,只希望你安守本分,但现在看来还不如随了你的性子。若是你以后再有什么想做的,来告诉我就是,我肯定帮你。只是你别再跟着六殿还有判官小鬼们胡乱搅和了,对于你的事,没有人比我更知晓得清楚。” “真的?” 历寒点点头,我信了。 可这样一来,历寒在我心里的印象就更加神秘了。“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以后再说吧,早晚会知道的。”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知道!”也许是今晚历寒看起来脾气太好,我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历寒被我闹得没法,只得说:“你要是那么不想睡,我就——”说着他的指尖就触及了我的腰带,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猛然跳开,让他赶紧走。 这个历寒,也不知什么时候和四殿、九殿学坏的,最近都敢调戏我了,从前他冷冷的,根本不是这副德性。改明儿见了四殿他们,我可得好好问问。 临走前,历寒问我是否已经将莲花忏背熟,我自然是已经背熟了,否则怎么会去试图出结界。 “那经文不仅能助你离开地府,还能助你进入很多其他地界,尤其是佛家地界,但希望你少用就是了,毕竟你——”他话说到这儿又停住了,转而变成:“早点睡吧。” “毕竟我什么?”没有回答我的话,历寒离开了。 又是一夜好眠,第二天,睁开眼睛时,毕川就在我眼前。 “终于醒啦?”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是否因为昨夜没能出行,一直闷闷不乐啊。”说完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无恙。” “反正都习惯了,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二殿那些话实在危言耸听了,但昨晚若我执意带你走,怕他是要杀了我。”说着,毕川还抖了抖肩膀,仿佛历寒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至于吧?”我是一句都不信,历寒好端端的怎么会动手杀人呢。 毕川笑了笑,道:“你可知昨晚他那把剑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也不过一柄长得还挺好看的武器,但那逼人的寒气的确有些令人难以忘怀。 “那十里寒冰剑,为落入幽冥地狱的一瓣昙花所化,出鞘必见亡魂,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十里寒冰剑,有这么可怕?但是我似乎从没见历寒拿出来过。“出鞘必见亡魂?昨晚也没杀我们啊。” “阿映,你这么不关心地府事务的人当然不会知道了,今早我一查就知道了,二殿所辖地狱内悄无声息消失了两个鬼魂。” 如果毕川所说属实,那很显然历寒在拔剑出鞘后,一定去结束了两个亡魂,想到这儿,我心头有些不安。 我想起莲花忏的事,遂向毕川道歉,没保护好那册子,被历寒烧了。 “烧了?有意思。”毕川似乎一点也不可惜。 “你要是想要回就让向二殿要吧。” 毕川摇头道:“有何重要的,一本佛经而已,倒是二殿这反应,着实有趣,太有趣了。”我完全搞不懂毕川在高兴个什么。 “哪里有趣了?” “阿映,这样,我再亲自写本莲花忏给你。” “可我已经会背了啊。” “无妨,就当我送你的礼物。”毕川没由来的热情,叫我很是不解,不过既然他要送那也就随他了。 第8章 阴间第一美 自从上回想要同毕川离开阴间的事被历寒耽搁以后,我便将这事一直记挂着,一心希望逮到机会让历寒带我出去。可惜每回找他,他总推说有事。 到底是我单纯了些,他都亮出十里寒冰剑来阻止我了,我竟然会信他说会带我出去的鬼话。 越是被如此阻挠,我便越觉得非要离开地府回凤麟洲看看不可,那里难不成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使得历寒一而再地阻止我离开。 听我说完自己的想法后,毕川表示赞同,但却也不打算帮我了。“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他只是这样说,近来因为北方鬼帝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他比较繁忙。 我唯一意外的只是,毕川有些回避的态度,在我印象中,毕川是个比较爽快的人,像“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这样的话,完全不合他往日的作风。 毕川是那种有什么事有什么缘由都会说得明明白白的人,和历寒完全不同,也正是因此,我才非常相信他。 一天我睡得过头了,醒来就听谷衣说,谢必安来找过我。“三殿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呀。 简单收拾一下后,我就去察查司了,不幸的是,谢必安并不在。只有黑无常范无咎在,他一身白还真看得我有些不习惯,于是多瞧了一会儿。 “三殿,可还有什么事吗?”范无咎见我不走。 “没什么,就是你俩这衣服一换,我还没看习惯。” “那家伙非要换来试试的,说什么当了太久的白无常,没意思。”范无咎的确也不像会搞这种幺蛾子的人,只有谢必安才总闲趣味少,时时想些新花样。 “挺好看的。”我冲着范无咎笑了笑,他看着我若有所思。 离开了察查司后,我琢磨着要不要去八殿那儿,范无咎说谢必安在八殿那儿,显然又是去观摩八殿的脸了。 这去的话会不会有点不识趣?最终我还是决定去,因为想起心中的一个疑问,为何八殿如此美貌,却从来没有听说受审的小鬼看着她发呆的,如今正是一个机会。 殿内,谢必安就坐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脸神往地看着八殿的方向,我走过去给了他头一拳,他才反应过来。 “你傻了啊?” 谢必安这才将注意力收回,放我身上。“三殿怎有空过来?” “听谷衣说你找我啊?” 我们俩在这角落窃窃私语,已经引起了八殿的注意,但她也无心注意我们这边,只留意着押送来的鬼魂,没有什么大过的就叫小鬼带走去投胎。 只见八殿的案桌前,鬼魂名录在不断减少,她审理的速度很快,而送到她眼前的鬼,基本都没有多注意她的脸,仿佛全然不在意她的模样。 我用手轻轻戳了戳谢必安,问:“为什么他们都不看八殿呢?明明连我都要移不开眼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啊,所有进入这殿中的鬼魂,从踏入的一开始就中了一种幻术,在他们看来,八殿长得一点也不美,甚至凶神恶煞。” “高招啊,能不能教教我?” “我也不是很会。”谢必安有些不好意思,又继续看向八殿了。我突然很想知道中了幻术之后,看八殿会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儿啊,咱们的阴间第一绝色已经忙完了公务,朝我们走来。 “三殿造访,可是有什么事?”看她神情,像是非常确定我有事一般。 “说是事,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能想开就好。”她似乎有些意外。 我何时想不开了吗?今儿这对话,弄得我有些不明不白的。一旁的谢必安略嫌尴尬,我才想起前些日子有请谢必安帮忙问问八殿,是否知道我元灵丢失的事。 这样一看,很明显谢必安已经问过了,而且还让她知道是我要问的,所托非人啊! 我偷偷瞪了谢必安一眼,他略尴尬的面色显得更加难为情了。 八殿又道:“其实上回在五殿那儿,那些话,你不必太放心上。” 五殿那儿?什么话?我觉得又晕了,上次我印象中根本没和八殿说什么话,从头到尾都在昏昏欲睡。 见我疑惑,八殿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我就是想不起上回你对我说什么了。”难道地府待太久,脑子已经不够用到如此地步了吗? 谢必安道:“阿映你可真是好记性,明明那么慎重地拜托我帮忙问八殿,如今又像是丝毫不在意了。” “岁数大了是这样,哈哈哈。”我只有干笑几声缓解这种局面,我是有曾拜托谢必安帮我,但后来询问的事是什么结果,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八殿见我傻笑,神情稍微严肃了两分,又说:“其实忘记一些事,未必不好,那样可以活得轻松些。” “对了,我来这儿是听说你早间来找过我?” 谢必安一拍脑袋,想起来。“之前你不是拜托我用花偶帮你寻元灵吗?” “找到了?”我的惊喜呼之欲出,同时惊讶的还有八殿,她的惊讶倒显得有些奇怪。 谢必安抱歉地摇摇头。“奇怪的就是,花偶上天入地,几乎把六界都翻了个遍,就是没寻到踪迹。” 本要呼之欲出的惊喜一瞬间化成巨大的失落。 “也别放弃,我还会继续帮你找的。” “罢了,辛苦你了。”我心中几乎已经放弃。谢必安却开始跟我推敲起来。“按理说,即便是有什么精怪吸食了你的元灵,也应该会留下什么气息才对,怪就怪在什么痕迹都没有。” 八殿道:“想来是什么人给封存起来了。” 谢必安认同地点点头,却道:“但是是什么人呢?阿映又不是什么祸害苍生的邪魔,有什么封存的必要?” 我从八殿的眼里读到了一丝默认的意思,但她却又说:“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测。” 八殿看了看外面飞进来的黄鹂鸟,转身向我们点头辞别。“二位,我眼下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们了。” 谢必安马上就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八殿阻止了。 待八殿走后,我也跟着谢必安去了察查司,听他细说花偶为我寻觅元灵的情况。 八殿一路行至二殿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却引得地府来来往往的人纷纷注目,连道旁有了灵性的彼岸花都低了头。 小鬼甲:看到没?那就是咱们地府最好看的人儿。 小鬼乙:妈妈呀!我要嫁给她! 小鬼丙:要是能天天看到她,死也心甘啊。 小鬼甲(疑问脸):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小鬼乙:那跟着她的鸟是什么? 小鬼丙:八殿身边飞绕的黄鹂是她的灵兽,也是她的信使,真身是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 …… 美丽的八殿黄夕,早就对各种夸奖充耳不闻,几乎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她是那种生来就在云端的人,父母皆是远古神祗,自己又带过兵参与过数次大战,连天帝都要让三分。 要问这样的人儿为何会到了地府呢?实在是八殿任过的职务遍布六界,大部分的行当她都做过了,就没做过阎王。 两万年前,八殿刚从人间历劫回来,就对天帝提出要到地府任职的想法来,天帝本来是犹豫的,可不是嘛,这样的人才去当阎王,是大材小用了。 但经八殿一翻逻辑严密、见解高深的说辞,天帝便应允了。 二殿听闻外间一阵骚动,就知是八殿来了,便出门迎接。 “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稀客啊。” 八殿颔首致意,直接走入了殿内,二殿很是配合地将周遭小鬼都遣散了。 “说吧。” 八殿看着眼前这个稍嫌清瘦的人,想起了三殿,也不知他到底熬了多少心血进去,可惜那人一无所知。 八殿道:“你可知三殿托了白无常在找她的元灵。” 二殿没有说话,且当是承认了。 “自然,谢必安是不会找到的,可是,总抹去记忆也不是什么良久之策吧?” “八殿莫非有更好的法子?” 八殿冷笑道:“今儿无意间发现,她对那日在五殿处同我说的话竟毫无印象,我便知道了,定又是你所为,说说这些年,你都干过多少次这样的事儿了?” 二殿依旧没有说话,心里飞速盘算着许多事。 “众殿阎王我们都有共识,绝不会随便提及从前弱水之事,只是二殿若总是这般干涉,只怕会适得其反。”八殿说完这些就离开了,黄鹂也跟着飞了过去。 望着八殿远去的身影,历寒眸色幽暗,她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历寒越想越觉得头痛,余映的脸不停地在脑海里闪现,生气的、高兴的、闷闷不乐的、使坏的、从前的、现在的……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想些别的对策了。片刻后,历寒来到了大殿秦广王处。 第9章 新策略 秦广王听说八殿去了楚江王处,心中便有了计较,这位一向只管公事,私事概不过问的阎王,多半是对三殿之事上心已久。 只是大殿没有料到楚江王来得这么快。 “八殿找你可是让你不要干涉三殿的事了?” 历寒颔首,默认。他道:“眼下我确实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殿沉思了一会儿,说:“你第一次消除她的记忆时,我们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她的疑虑实在超出了我们原本的预料。” “虽然我已让谷衣每天给她服药,可难保哪天这药也会不管用,那些记忆还是会通过梦境复活过来。” 秦广王一脸泰然处之的模样,他甚至都能够预想到以后余映恢复记忆的局面,但他还是得给二殿出出主意,乱还是乱得晚一些尚好,不然,地府很快又是一场喧嚣。 历寒靠着殿内的柱子,拿手按了按太阳穴,思索着还是得多派几个人去三殿那儿看着。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既然那么担心,为何不亲自去看着?” 大概没想到大殿会有这样的提议,历寒微抬眼皮看向了大殿,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你如此费尽心力安插小鬼到她身边,不如亲自去守着,我猜,没有人比你更让自己放心吧?”这么多年,历寒对余映什么心,秦广王全都是知道的,有时候作为长辈,他还是真的希望二人有个圆满结局,但有时看到历寒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偏执太过,一时竟也茫然。 “你知道的,我是花了几千年才勉强平复……” 历寒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日日对着余映的,否则过往所有回忆、仇恨、喜爱、怨怼全都会涌现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谢必安放出去的花偶一刻也不停地穿梭在六界,为我寻觅元灵的踪影。 “不过有一个地方稍微有些蹊跷。”谢必安继续说:“别的花偶都是有回音的,但唯独到往凤麟洲附近的花偶,消失了。” “消失了?什么意思?” “就是消失了啊!”谢必安一副你需要重新学文字语言的表情看着我。 我就知道,果然还是跟凤麟洲有关。“其实如果有机会,我倒想亲自去凤麟洲看看。” “可以倒是可以,就怕某些人不允许。” “谁?” “楚江王啊!” 听到这个答案,我差点想跑出去跳忘川河,现在敢情所有人都知道我怕楚江王了是吧? 谢必安非常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阿映你也不必太伤感,毕竟,你也打不过他。” 我幽幽地看向谢必安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将哀怨注入他的血脉,谢必安尴尬地抽走了手。 “我们其实私下都讨论说,你是二殿的小媳妇儿,他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让你往上你不敢往下。”谢必安本来还有什么八卦要说的,但是在触及我的眼神之后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撞到后来身穿白衣的范无咎,还友善地叮嘱他离我远点。 大概是被这些传言气得不轻,只觉自己离开察查司时,浑身都冒着寒气,身旁路过平时慈眉善目的牛头马面都不敢跟我打招呼了。 意外的,当我回到殿内时,却见历寒坐在正对面,我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没有干正事,赶紧跑过去想翻名册。 “今日的已经看完了。” “哦。”二殿今儿是又来做好事了? “你去哪儿了?”这是审完鬼魂开始审我了?我又想起谢必安说的传言来,心头一横,决定不说。 “怎么不说话?” 历寒明明温和的语气,我却觉有股逼人的气势,转身就去找谷衣了。“二殿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转身的瞬间,袖子却被拽住了,他依然端坐着,头也没回就扯住了我的袖子。 “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瞧您说的哪里话,我这儿随时敞开大门欢迎你,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想待多久待多久!”这应该是我最热情的待客说辞了。 “那我不走了。” 什么?我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以后就住你这边了。” 什么?我这回不仅掏了掏耳朵,还擦了擦眼睛,怀疑眼前不是历寒本尊。 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那个历寒,那个跟我从未碰面做了几千年邻居,后来几千年又不咸不淡只偶尔碰面,最近几年却突然动不动对我指手画脚的历寒。 好生怪异! 在我脑子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谷衣出来了,头一句就是问历寒:“二殿还有些书要放哪里呢?” 速度这么快的吗?东西都搬过来了。 历寒想也没想就说:“放余映的书桌上好了。” 谷衣得令就去忙活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历寒,有种掉到什么坑里的感觉。 “等等!谷衣!”但是谷衣已经消失在了前方,我转而望向历寒,他这才站起身来,低头与我对视。 “二殿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来抢我的地盘呢?” “不是抢,是分享。”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阎王!“你经过我的允许了吗?” “那你现在允许一下?” “我不同意!”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换成别人还好,这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二殿要跟我同处一个屋檐下,想想都难受。 “好的,你的意见我知道了,但是采纳与否是我的事。” 真是把我给气得哟,指着历寒的鼻子就想破口大骂,但一股气还没憋出去,他就捉住我正对他鼻子的手指,完全包裹在了手中。 那声音叫人心软,他凑近我轻声说:“我只是想每天看着你,看你笑看你生气怎样都好。” “滚滚滚!”我抽回手指,就将历寒往外推,这种鬼话骗凡人还可以,还妄图骗我?当我几万年都白活了似的。 没有推出去几步,历寒就反身将我抱住,拖到了内殿,谷衣笑嘻嘻地看着我俩,像在看孩子打闹的母亲。 我一看,内殿已经变样,偌大的空间已经被一袭浅蓝的帘子隔开了,还多了一张床。 历寒说:“可能刚开始是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就好了,余映你放心,我没事不会打扰到你。” “你这样已经打扰我了!”这人在睁眼说瞎话吗? 那位始作俑者却露出一脸无辜的模样,道:“没办法啊,你总是这么让人不放心,我只好亲自来监督你。”言下之意就是,你以为我愿意来,还不都是你逼的。 不过,我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于是,不理会他们如何折腾我的地盘,我决定,既然历寒占了我的三殿,我就去占了他的二殿。 遗憾的是,待我单枪匹马杀到历寒的地儿时,大门紧闭,还布了结界,根本进不去。 历寒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失落而归,心情似乎很愉悦。 看到这张天下皆我做主的脸,我就想打,不过尚存的理智使我按捺住了这个念头。我决定去找书昊、谢必安等人来帮我,不说打架,也要将此人赶走。 更加遗憾的是,书昊和黑白无常纷纷表示非常为难,因为对方毕竟是一方阎王,他们怎么说都低一级,不能寻衅生事。这理由真是正当得我无言以对。 谷衣出来找我,我连她也不想理会。 谷衣说:“三殿,你在外面,二殿会担心的。” “他要是真担心我啊,就离我远点。” “三殿啊,你让我说你聪明还是笨呢?这凡是啊都是得付出代价的,他既占了你的地儿,那你也让他做点牺牲才好啊。”谷衣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我不由得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牺牲?比如呢?”我立刻就想到了,我记不得的很多事,或许他可以告诉我。 没等谷衣回答,我就起身往回走去了。 “三殿你别这么急啊!”谷衣跟了上来继续说:“你可得想一个可以长久有用的条件才行。” “我现在只想他告诉我从前凤麟洲的事!” “这多不划算啊!我的好殿下,你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把自己以后的公务都拜托给二殿呢?反正他也要住下来,再有其他事可以从长计议嘛。” 谷衣这么一说还真让我灵机一动,何不就此机会将那些烦人的公务都推给历寒?这样一来我就自由了,去哪儿他自然也管不着我。 但另一方面我又非常希望历寒能够告诉我,告诉我那些我已经不记得的事情,包括我的元灵去向。 见我很是徘徊,谷衣给我吃了颗定心丸。她说:“三殿若还有其他想法,何不都说与二殿听,看他愿意实现你哪个愿望?” “好,就这么办了!” 出去一趟,我摇身一变成了讨债的人,讨的就是历寒住我这儿的“租金”。 听完我的条件后,历寒微微一笑,清俊的脸颊泛起酒窝。“我不介意帮你分担全部公务,至于你想知道的事儿嘛,容我考虑考虑。” “一言为定!”我和历寒击掌为誓,这约定乐得我蹦蹦跳跳的。其实分半个房子给历寒,可以换我天天睡懒觉,不务正业,我是非常乐意的。说起来多亏谷衣有脑子。 第10章 尽头 要说这历寒也真的勤奋刻苦,每天我还在睡觉时他就起来了,每天当我要准备入睡时,他还在书桌前忙活着不知道什么。我甚至都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要睡觉。 而且,也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基本没有来打扰过我,如果不是他切实分割了一半的房子,我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大概是知道我快要忽略他了,这天,他突然像开了窍似的,傍晚时拉着我出去。 “今日正好有空,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我立马就想到了地府之外,那可是我向往了万年的地方。“去哪儿?”我还是要确认一下。 “我们去忘川尽头。”他说这话时就像在念着什么远古的咒语,幽幽的,有蛊惑人心的味道,仿佛下一次,就算他要拉着你去跳忘川,你也不会拒绝。 当然,如果是拉着我去跳,我会拒绝的。 听说傍晚的阴间很像人间的早晨,太阳落山的时候,就从阴间升起来了,而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从阴间落下了,所以,阴间的清晨很像人间的傍晚。 但我对人间实在没有多少印象,脑海里仅存着早年在凤麟洲嬉戏玩耍的记忆,那凤麟洲也毕竟不是人间的地界,所以与人间还是有些区别的。 记忆中那里总是氤氲着一片仙气,水雾环绕,很少拨开过云雾,夜间也少有见什么星辰。 “我们去凤麟洲吗?” 但当我问出这句话之后,历寒的脸就冷了下来,过会儿又道:“那个地方现在不能去。” “为何?” “你现在没有元灵,去不到那里。” 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想就算历寒说的是假的,我也应当去不成了,不如姑且就信了吧。 可是既然不去凤麟洲,我们再要去忘川尽头又是何意?历寒说带我去人间,我听了觉得也甚是欣慰。 忘川的尽头永远都是一抹血红的彩霞,像日落,听黑白无常说,那是所有魂灵魂飞魄散时的痕迹。我问,都魂飞魄散了,何以来什么痕迹? 只要你想,就算灰飞烟灭也会有痕迹。当时黑无常范无咎是这么说的,诚然我还是不太懂。 我们从奈何桥飘过,穿梭在去投胎的鬼魂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应该说,以普通鬼的能力而言,他们没法看到我们。 “你看,他们去投胎,我们也去人间,像不像也是去投胎的?” 历寒对我的说法不予苟同,甚至认为我的想法愚蠢。他说:“你若真想投胎,不如赶明儿就上奏天帝,去历劫个几百年,受一受轮回之苦。”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轮回会是苦难。每一世都可以忘记前尘,重新来过,岂不是很好?我将这样的想法说与了历寒,他很难得的没有反驳我。 他只是反问我:“那你又何必执着于已经忘记的事?” “凡人投胎后,难道真的一点也不会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如果能做到半点没有记忆也罢,难就难在我对忘记的事并不是半点无印象啊。 时不时午夜梦回,全都是些噩梦,而那些噩梦,我非常确定就是我曾经忘记了的事,哪怕不是,也与之有关。 历寒说:“如果喝了孟婆汤都还能记得前尘往事,孟戈该有失职之罪了。” 失职?这种罪名和孟戈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牵扯的,她应该是整个地府除了五殿以外,对公务对尽心的了。 “孟婆汤为什么不叫孟戈汤呢?明明是孟戈造出来的。” “因为孟戈有时喜欢幻化成老太太的样子,所以也就这么来了。”历寒回答得有些敷衍,好在我对此也不是很关心。 忘川河此时是泛着金光的,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但此时也是最要命的,普通人或魂其余时候落入河中,尚可有生还的机会,但若待傍晚泛起金光时落入河中,基本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莲花忏的经文你还记得吧?”历寒问。 我点了点头,一脚踏入了忘川河岸最后一片土地,果然,当我口中念着经文时,毫无障碍地就通过了那层结界。 “真没想到原来这么容易啊!”我回头看着被自己甩在身后的阴间,虽然隔着结界,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世界上,其实越是容易的事情,有时候越是要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历寒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问:“二殿言下之意是?” 历寒答非所问说:“你还是就叫我名字吧。” “好啊。”反正你也从来不会尊称我一声三殿,虽然我是个戴罪之身,像历寒这么怠慢我的,阴间还挺少。 第一回踏上人间的地界,我有种很新鲜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就像孩子第一次得了什么没见过的玩具。 从阴间出来是在海上,这片海一般凡人是没有办法到达的,就算修炼千年的精怪,到这附近也会法力全失。 “走吧。”历寒唤我往前飞去,他带路,晚风吹起他的衣袖打到了我身上,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他猛然回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吗?”我扯着他的袖子,丝毫未觉有何不妥。 历寒没有说话,又继续默默前行,从海边到陆地上,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想来是因为历寒的关系,使得我这次等修为的水平飞得奇快无比。 我听到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人间的夜幕已然降临。 “到凡间了。”历寒驻足在一处礁石旁,我亦跟着站过去,望了望远方已经模糊不清的地方,早就忘了阴间入口在哪个方向。 “凡人死后也会飘过海去吗?”我想象着成群结队的鬼魂飘在海面上的样子,觉得甚为壮观。 历寒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我,说:“余映你这话没问过别人吧?”意思是说这么蠢的问题你也能问得出口? 我嘴角抽抽,知道他又要开始鄙弃我了。历寒说:“阴间又不是只有这一处入口,平常凡人死后,通常会由黑白无常领着通过黄泉路到地府。” “我当然知道黄泉路啊,可是黄泉路在哪儿呢?” “在魂魄里,只要人死了,黄泉路就会开启。” 当然也会有人不愿意走黄泉路,这个时候,黑白无常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想想范无咎和谢必安平日干的都是押解的活儿,也确实有些无趣。 “那神仙也有黄泉路吗?” “没有。” 多可怜的神仙,连个轮回都没有,要永生永世记得自己的过往。 历寒一路将我带至了当时人间最热闹的地方,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间的元宵节,据说只有元宵节的时候,大家才不会宵禁,纷纷欢聚一堂。 为了怕我闹出什么幺蛾子,一路上,历寒都在跟我说人间的规矩,比如不要随便拉男人的袖子,当然可以拉着他的,也不要随便盯着好看的姑娘看,更不能掀姑娘挡脸的扇子…… 被历寒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心里,大概就是个流氓登徒子,我再是没来过人间,起码的礼数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点吧?怎么说得我好似混世魔王一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为防他再啰嗦,我一溜烟就窜到了人流中。 我看街面上花灯最夺人眼球,便买了好些,想要带回地府去,但是历寒告诉我,只能烧回地府去,直接是带不回去的。 这么麻烦,我还是放弃吧。但是见我将手里拿的一摞花灯又放了回去,老板似乎不太高兴。 “算了,我还是买了吧,这么热闹的日子。”遂又将放下的花灯再拿走,历寒替我给了银子。我带着花灯满大街窜,难得历寒竟然一步不离。 “历寒你不用跟着我啊,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其实我是觉得他老跟着我,我会有些不自在,他若只是跟着还好,偏生还老拿那双眸子盯着你。 “不行。”拒绝得倒是非常干脆。 城隍庙也是香火不断,我和历寒一走入城隍庙就听到了此地城隍的声音。 “下官有失远迎,不知二位殿下到此所为何事?”这城隍看着也是和那塑像不相符,年轻多了。 历寒说:“只是路过,城隍不必担忧。” 虽然如此说了,那城隍还是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一味小心应付着,不一会儿,历寒就觉没趣,同我离开了城隍庙。 “城隍是阴间的地方官,基本几千年才见到一次阎王,我们今天如此来打扰,他怕是要惶恐许久。” “几千年才见一次有啥,我都上万年了才见一次城隍爷呢。”说起来还是手下的地方官,但我当真一个都没见到过。 “你连黄泉路在何处都不知道,没见过城隍岂不正常?”我方知原来阴间偶尔会召集一些城隍到阎王殿受封,然而我毫无印象,一来可能恰好不在,二来他们来过我确实忘记了。 第11章 人间 到了下半夜,街上的人也开始少了起来,历寒便带我离开了,我本以为他会带我回地府,谁知他带我到了一个凡人住的小宅子里。 不曾想,历寒还在凡间有购置宅院,真乃富人也。 院子不算大,但是内在非常精致,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可真是不错!”我发出由衷的赞叹,如果我也在人间有宅子就好了。 奈何我不能随便变幻银两出来,因为以我的修为,变幻银两太多是会折损灵力的,不像其他阎王那样,既来去自如又逍遥自在。 “如果你愿意,以后都可以来这儿住。” “真的吗?”我当然乐意极了。 “当然是真的。”历寒看向我的双目非常柔和,我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可能来了人间,阴间带来的戾气也收敛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有所宅子呢?我看,你平时也经常出来玩对吧?”有的人啊,别看表面上一副舍己为公的模样,背地里还买了宅子自在快活。 “很少来。” 是吗?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这里看起来干净亲切,并不像少有人来的样子。 历寒又说:“这里平时会有小鬼过来收拾的。” 原来如此。我又走到院子里面,看到值夜的仙人从天空飞过,说来,我对天界的印象也很模糊。 “你在看什么?”历寒出来,与我并肩而立。 “看天呐。” “有什么好看的。”历寒似乎一点也不喜欢天界,每回有公务去天界总是匆匆而回,并不像其他阎王,就算不爱交际,也要多磨蹭一会儿再回地府,听毕川说,其实也不是天界有多好,只是老朋友太多,每每难免寒暄许久。 “你说是当天上的神仙好还是当地下的神仙好呢?”所谓地下的神仙也就是阴间的诸位了,当然还有地面上的神仙,就像城隍土地爷之类的。 历寒摇摇头,没有说是好还是不好。 庭院里起了风,吹得树叶刷刷响,我听得入了迷,在阴间就没有这种声音,阴间最常见的树是火树银花,但那树的叶子并不会动,因为是怨气所化。 “该睡觉了。”历寒拉我进去。我内心是拒绝的,我并不想睡觉,难得来一回人间,我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大约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历寒说下次还带我出来,我这才信了,真的去睡觉。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睡得很是舒适,然而架不住我还是做了梦,只是这回的梦不知道是噩梦还是什么梦。 梦里有人在与我拥抱缠绵,好生惬意。天亮时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历寒在我床边坐着,这家伙像是一夜没有睡。 “你怎么在这儿?”我非常警惕,倒不是因为他如此举动,而是我心虚自己刚刚做的梦,万一我睡着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十八层地狱了。 “醒了。”陈述完这个事实,历寒就起身出去了。我觉得有些怪异,但很快就沉迷于梦里的场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但可以肯定的是,还是从前噩梦里那个与我对立的人。 前一刻你们还在仇恨滔天的局面,下一个梦就缠绵悱恻了,着实怪异,我是怎么都不会想通了。 “我们回去了吗?”我匆匆忙忙穿衣服收拾了出来,却没有看到历寒的影子,说起来我都没有关心他昨晚睡哪儿了。 为了找历寒,于是我开始在屋里翻来覆去的找人,但是看完所有的屋子,就是没有见到。 可怜我修为没他高,也不能掐指一算就算出他的去向。只好默默化成一朵蘑菇在院子里看花花草草。 但我终究是闲不住,待了一会儿就决定出去晃一圈,然而,我果然低谷了历寒,他在院子里面设了结界,以致于我根本走不出去。 “这个可恶的历寒!”我刚骂完这句话,历寒就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问:“你骂我什么?” “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我明明都找遍了,愣是没见着人啊。 “你眼神不好。” 这说得我很想搬起脚下的花盆给历寒砸过去,这家伙明明知道我找他,却是不出声,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快把结界打开,我要出去!” 这个要求没有说完,我大概就知道历寒会拒绝,因为他的神色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果不其然,待我将话说完后,他想都没想就给了我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 “就这样呆着不挺好的吗?外面啊,坏人太多。” “我看啊!你就是那个最坏的人。”我气呼呼地不打算理他,他也丝毫不在意我的态度,一个人坐到院子里,筑起了水壶和炉子,开始煮茶喝。 实在是无聊,我很识趣地又跑到历寒身边坐下,他给我倒了一杯茶,道:“我以前的愿望啊,就是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没有,静静的待着。” 这算是哪门子的愿望?“那你出家算了。” 历寒轻轻笑了笑,望着我,眼里有不明的暖意。我单手撑脸,越过历寒的下巴望着对面的院墙,不觉又出了神,的确,我很久没有这样过了,静静的和谁待着。 应该说我可能从来就没有这样过,我是一向闹腾的人,一刻也娴静不下来。用谷衣的话来说,我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 所以说,多次血的教训告诉我,不要发呆,可我就是不长记性。刚一发呆走神,我的真身又开始出现了,待我发现满院子都是弱水蔓延时,历寒已经用法力帮我回了人身。 “在人间现出原形,天界很快就会知道的。” “啊!那怎么办?”我是真的慌了。 “能怎么办,等天界给你降罚旨了。”他似乎一点不管我的死活。平常神仙也不能在人间随意现出原形,这个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只是却从没听过对此会有什么惩罚。 想来不会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当然我的理智不会这么判断,由于长期当罪犯的诚惶诚恐习惯,我一听到天界就觉得像见了自己的阎王爷。 没错啊,阎王爷的阎王爷,可不就是天帝嘛。 历寒依旧泰然自若的样子,从来他都是护着我的,严厉归严厉,今天似乎想存心看我出丑。 “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不是一向都乐于助人吗?”我眼巴巴地望着历寒,他撇开了头,不想与我对视。他说:“你哪里来的错误认知,认为我乐于助人?” “可……”你从前都会帮我呀。这后面半句说出来着实有些不要脸,于是我咽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开口。 像历寒这种心里跟明镜似的人,一般的甜言蜜语是打动不了的,可是我能做啥呢?我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只好围着历寒转,感觉自己像只要吃食的猫猫狗狗,只管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历寒总是转身回避我的视线,大概到后面实在没法了,说:“不如你唱首歌给我听,我要是听高兴了就告诉你。” “不会唱。”这要求实在强人所难。 “不会就学啊。” 这人今儿是打定了注意要强人所难,我恨恨地看了一眼历寒,道:“做梦。”我又不是卖唱的。 “很简单的,就几句,我教你。”他似乎铁了心要将我锻炼成唱小曲的。 我还是没有答应要学,但他却轻声唱了出来,轻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适。但我多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唱的什么,就是那首广为流传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听得有些入神,也跟着哼唱了起来。 这首曲子我确实听过多次,毕川唱过,书昊唱过,那些晃荡的小鬼偶尔也会哼上两句。所以要学其实也容易,但我还是不打算如历寒的愿,心道,你不告诉我怎么办,我难道不会回阴间去问别人吗? 历寒从来聪敏,一眼就看出我的想法了。“你如果唱完了,咱们就回去,不唱完,这结界就永远封着。” “有本事你关我一辈子。” 历寒听了忽然正了脸色,我心道不妙,他不会真打算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吧?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说什么,我下次也不跟他出来了,我还是去找毕川靠谱。 “哎,余映啊余映,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你敢,你当然敢了,你这种杀鬼如麻的——”完了,我怎么将这事给说漏嘴了。捂住嘴巴,捂住嘴巴,但是历寒眼里的冷箭已经准备好开弓。 “说说吧,毕川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哎呀,没说什么,别放心上别放心上。”姑奶奶,求您赶紧忘记我刚才说的话。虽然这么害怕一个人,显得我实在怂得没边,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这么个道理。 历寒反而笑了,伸手理了理我鬓角的碎发,他说:“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就算我想——”话到此处,他又打住了。 “罢了,回去吧。”他指的是回阴间。 第12章 画中人 我一路上也没忘记问现出真身的事,但是直到到了地府,历寒才说我非龙非凤,更非上古神兽,现出个原形,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气死个人,我好想跳起来掐住历寒的脖子,然后紧紧收手…… 历寒见我一副生嚼鬼骨的架势,却是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你有这功夫,不如好好修炼吧,免得总是随随便便就化成一滩水。” “我倒是想,就是没元灵。” “要想达到对人身控制自如,还用不着元灵。” “哼。”我不打算再理历寒,说的都是废话,以为这些我会不知道吗?只不过,没有元灵的情况下,修行之路要缓慢得多。 一想到我曾经可能是一个法力高强的精灵,就觉得很是叹息,为什么落到了今天这地步呢? 我一夜未归,谷衣竟然丝毫不担心,见我和历寒一同回来后,她也只是默默看了我们一眼。 多半早就从历寒那儿知道,他带我去哪儿了吧。 不过,过了一会儿,谷衣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昨儿谢必安来找过我。 是吗,我立刻就想到了元灵的事,莫非有什么新发现,于是没舍得多歇就跑出去了,奇怪的是,历寒也跟来了。 “我同你一道去。” “谢必安是找我,又不是找你!” 历寒没有说话,一手拉过我,说:“谁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密谋些什么,我作为十殿阎王一员,自然有责任留意你这个不安分的成员啊。” “你滚。”要说密谋,历寒才更像那种有阴谋的人好吧? “你说什么?”他低头注视着我,我突然又心虚了,道:“我滚,我滚行了吧。” 我想加快速度找到谢必安,然后把他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讲悄悄话,但是历寒表面云淡风轻,却步步紧跟,我基本没有空子可钻。 “我说二殿啊,天界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么对我尽心尽责。” “好处啊,不多。” “那你还跟!”怎么看,历寒也不像是会为了丁点好处而妥协的人。 “虽然不多,但是很划算。” 我正打算问是什么样的好处,谢必安就远远地看到我了,他拿起嘴里本来叼着的一根树枝朝我挥了挥手。 见历寒也在,谢必安很有礼貌地问了声好。 “你找余映什么事?”发问的是历寒,我心中老大不乐意,我这当事人都还没发话,不知你积极个什么劲儿。 “是这样的!我找到了一幅画!就在凤——”说到这儿,谢必安终于看懂了我不断挤眉弄眼的意思。 我一直在示意他先别说,但是这小子是个直肠子,也没多少心眼,哪里晓得我跟历寒的弯弯绕绕。 历寒一听就问:“什么画?拿来看看。” “哪有什么画啊!你肯定记错了,对吧,必安!”我努力想把谢必安从这个地方拉走,好好跟他重申,不要在历寒面前说任何关于凤麟洲的事。 谢必安虽然迟钝,却还是有些反应过来了我和历寒二人之间的气场不对。他正犹豫着要怎么应答,历寒却道:“什么画非得藏着掖着,拿出来一起看看不行?上回你和书昊看——” 我知道他要提什么事,从来没这么反应快地就扑过去捂住了历寒的嘴,并用眼神警告他,他要是再提那次拿错书的糗事,我就弄死他。虽然我并没有这个实力,可是气势还是要做足。 谢必安更加迷惑了。 历寒轻轻扒开我的手,神情缓和了些,道:“还是抓紧时间看画吧。” “不看!”我立刻瞪向了谢必安,他被我有些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 历寒冷笑,转头问:“余映,到底什么东西,这么不能见人?” “不知道!反正不想给你看!”历寒从头到尾都在阻挠我离开地府,虽然他还亲自带我去了一趟人间,但这么长时间来,傻子都能感受出来,他根本不想我知道任何过去的,关于凤麟洲的事。 “如果是凤麟洲找到的,那我就更要看了。” 历寒这个时候,实在有够讨厌。 我正犹豫着要怎么将历寒不动武力地赶走,却半路杀出个范无咎,这家伙不知道在屋里倒腾什么,直接拿出了一幅画,走出来就问:“必安!你这儿怎么会有察查司的画像?” 谢必安道:“谁让你翻我东西了,那是给阿映的!” 所有人都纷纷望向了我,我立刻反应过来,原来谢必安说在凤麟洲找到的画就是这个。 范无咎有些无辜,甩甩发梢,道:“我见它放桌子上,好奇就打开来看了,谁想到会是要给三殿的。” 谢必安抓过画,迅速卷起来,递到了我手上。我瞧着这画卷起来跟普通画都一样,方才无咎说这画的是谁来着?察查司? 画轴再次滚动,一个玄衣男子跃然纸上,他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我,用一种我难以忽略却又不知如何解读的眼神,看着我。 忽然胸口一阵刺痛,脑海里晃过一张面孔,就是画中的人,莫非我曾见过? 历寒没让我再看那画第二眼,就收走了画,转而扶助我,问:“没事吧?” 我确实没什么事,只是刚才那一阵心痛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我问谢必安:“那是察查司?就是那位沉睡了上万年的四大判官之一?” 谢必安似乎这才想起,我来地府万年,竟没见过这位判官,于是朝我点头。 范无咎又补充道:“若不是他不省人事了,哪里用得着我们来代职。” “可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范无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谢必安要将察查司的画像给我。 谢必安正欲解释,我一想到历寒还在就觉得不妥,赶紧往回走。“我还有点事,你下次再说吧。” 谢必安若是再不明白我的用意,那我可得诅咒他三天见不着八殿。所幸,他不是太笨,知道我并不想让历寒知道此事缘由。 诚然,我是低估了历寒。 历寒拿走了画像,并没打算还给我,我追了上去想抢回来,几次三番无法。 “余映啊,这画只是不小心沾染了你的气息,其实未必就与你有关啊,毕竟凤麟洲是你诞生的地方,四处留着些你的气息岂不太正常了。”他将画轴拿在手里转了好几圈。 “就算与我无关,那也不是你的,是必安给我的。” 历寒摇摇画轴,“非也,既然画中人是察查司,归属他才是最合理的。” “那你倒是把他叫醒呀。”我看准机会想扑过去,却见他手中点了一把火,画轴已经点燃。 “住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劣的二殿,先是抢我的画,现在又玩够了打算烧了。 但他显然还有更恶劣的事,大约见我实在心痛那画,火燃烧了一角就停了。我知道他要开始跟我谈条件了。 他揽过我的肩,道:“你把在人间没唱的那首歌唱完,我就还给你。” “你都烧了。”我的怨念快赶上跳忘川河的亡魂了。 “你不要的话,那我就烧完好了。”作势又要点火。 “别别别,我给你唱。”真是有一种卖身为奴的感觉,如若日后察查司醒来,我可得好好给他说说,为了你的画,我都委身变唱小曲的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幸亏这首歌简短,音韵也简单,不然我可能真唱不完。 阴间的小曲很多,不知道为何历寒偏偏喜欢这首,大约是在思念谁?瞧他听我唱完都迷醉了,也不留心我从他手里把画夺走了。 我带着画又飞回了谢必安处,历寒还在原地沉思,大概是被我的歌声迷惑了,窃喜。 谢必安没料到我这么快就又回来了。“这画怎么这样了?”他指着一头被火烧过的痕迹。 “哎,还不是历寒那家伙,非要跟我抢。”不过,好在画还完好,铺开来看,重要的部分都没有烧到。 谢必安问:“二殿为什么也要这幅画呢?” “那谁知道,反正他一天不跟我作对,他就皮痒。” 范无咎道:“二殿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啊。” 我只好咂舌,这人间常说,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咱都不是人,也就更不好知心了。 画的落款处还隐约可见“时州”二字,我问:“这是一个叫时州的人画的?” “你怎么连察查司的大名都不知道,他叫穆时州。” 我心道,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岂止这一件,范无咎抬头看房梁,又道:“喏,就是咱们现在这处的主人。” 瞧着黑白无常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便问:“你们是不是很想他快点苏醒,好卸掉身上的担子?” 谢必安深以为然,但是再一问,如今的察查司人在何方,何时苏醒,却没有人知道。 第13章 流言 未几,毕川过来了。 “去找你,谷衣说你往此处来了。” “哎呀,你来得正好,正有事要问问你呢。”黑白无常知道的事情总归是要比阎王少一点的,当然这里说的阎王并不包括我。 我将画像给毕川看了,他显得很惊讶,问:“这画从哪里来的?” “说是凤麟洲找到的。”我看毕川那神情,定然是知道什么才对,但要说知道什么,历寒也一样知道,只是历寒绝对不会告诉我就是了。 “阿映你难道不觉得这画有些眼熟?” “对!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是我着实没见过察查司本人啊。”从来都只是在阴间口耳相传的一个人,我自然什么都不了解。 毕川将画重新卷好,郑重地放回我手里。“你们从前是相识的,而这画,明显是出自你手。” 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听完呆愣在了原地。异口同声:“三殿,原来你还会作画!”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翻了个白眼,别的我不敢说,但画画我是真会,虽说谈不上颇有造诣吧。 我也忘了我是怎么会画画的,跟谁学的,但是来地府后,发现拿起画笔,用起颜料来非常顺手,方才知自己还有这技能。 毕川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映现在完全不记得与察查司大人认识的事。” “我从前与他关系很好了?不然怎会画他的画像。” 谢必安仿佛八卦之魂被点燃,惊呼:“没想到,阿映不仅和六殿、二殿以及赏善司大人有勾连,和察查司也有一腿。” 我抬手就是一掌甩向了谢必安。他笑嘻嘻地伸手接住了,又道:“现在阴间的人可都是这么传的。” 毕川似乎也早有耳闻,还很乐意接受的样子。“这种事不必过于介怀。” “也就是六殿脾气好,容你在此瞎说。”这要换成二殿,应该会给谢必安点教训。 谢必安不以为然,乐呵呵地看向毕川,毕川也回之一笑,画面非常和谐。 听毕川说,我以前和察查司确实关系很好,但是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包括他现在人在何处。 “没想到我竟然全部忘了。”想到这儿,未免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些被我遗忘的人,过往人生漫长,遇到的人又何止千百,可我竟然丝毫不记得。 毕川安慰我不用介怀,早晚都会想起来的,而且应该不会等太久了。 “何出此言?” “因为已经过太久了。”毕川的话,让我一头雾水,他说已经忘记太久了,所以早晚会想起来的,可是人不都是越久越难以回忆吗? “差点忘了正事,我找你是为了这个。”毕川拿出了一本莲花忏,上面墨香仍在,似近日所书。 “其实我都背完了,你本不必……”当然,我还是笑着收纳了,至少记忆中,没有人为我亲手抄写过什么。 “对了,阿映,你还是将这画给我保管吧,或者放黑白无常这儿。” “为何?” “你要是带回去,天天看着,我怕某些人会心头不痛快呐。” “某些人,谁?” 黑白无常齐声:“还能有谁,二殿楚江王啊!” “他有什么不痛快的,就算有也是他自找的,非要住我那儿!”不过,这些日子,我还挺享受这种悠闲的日子的,不用处理公务,全部都堆给历寒去干。 毕川说:“阴间都说,二殿和三殿夜夜春宵,乐不思蜀。” “是啊,不仅夜夜春宵,还如胶似漆,到哪儿都携手同游。”谢必安在我心上又补了一刀。 我抹了抹额角的汗,道:“谁传的,我就去撕了谁。” “别冲动,冲动不好。”谢必安说是这样说,转手就给我递了一把关公大刀,顺带还问了一句,您会使吗? “说起来,阿映你都没有什么兵器。”毕川将大刀不留痕迹地抽走了,开始认真思考我到底适合什么武器。 谢必安道:“她一汪水要什么兵器,水可化任意兵器。” 是吗?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我现在这种程度?你觉得我能随意操控水?” 谢必安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貌似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一直一来都拿自己法力低微的事调侃,事实上,我又真的会因此感到丢脸。 三个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个正经结论,谢必安说我应当配把大刀,这样才能威慑住他人,范无咎说我应该配把剑,不像刀那么粗犷,毕川说,一个女孩子不要带那些个刀枪剑戟的利器,用绣花针合适,杀人于无形…… 分别的时候,毕川说送我一程,事实上,他的六殿与我的三殿距离也不远,谈不上谁送谁。 并肩走着,他才告诉我,其实给我抄的不是莲花忏,虽封面是这样写的,但实际内容是一些修炼秘诀,以助我更容易地修行。 毕川说:“如果你真的想恢复记忆,不妨试试每天晚上不要喝茶,谷衣给你的茶,有安神的药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今日我去找你的时候,注意到你书桌旁没有喝完的茶水,虽然看起来没有异常,但一闻我就知道了,有安神的药在里面。” “不过是安神的药而已,她也是为我好,前些日子,一直做噩梦。”虽然很可能是听从了历寒的指示吧,总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毕川笑道:“你最近噩梦做得少了吧?” 我点头,的确不再想过天天做噩梦的日子了。 “我当然也希望你每天睡个好觉,但你这么执着地要找以前的事,最直接的方法其实还是在梦里,在梦里,你想知道的都有。” “我想知道的都有?” “可是如果不是非知道不可,你还是每天按时吃药吧。” 我回去以后一直思考着毕川说的话,很想今晚就试试,可从前的噩梦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场景,撕心裂肺又搅得人心神不宁。 “你怎么还有莲花忏。”历寒不知何时进来了,他瞥到了我手里的册子。 生怕他再次给抢了,我将册子抱在了怀里,道:“这是毕川抄给我的,你可不能再毁了。” 历寒的眼色幽暗了几分,道:“还亲手给你抄一份,可真谓用心良苦啊。” “那可不。” “瞧你紧张的,我对莲花忏没什么兴趣。”历寒说罢在一旁坐下,又问:“那画儿呐?” “毕川拿去了。” 历寒不再言语,只这样不远不近地挨我坐着,我近来也习惯了他这样,不声不响地在我身边,偶尔问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有时候甚至会待着待着就睡着了,我会有些自责,难道是阴的间事儿太多,所以他很累? 谷衣偷偷说,二殿确实繁忙,自从我当了甩手掌柜后,他的事情就翻倍了,加上这些日子,五殿和大殿也不在阴间,历寒的事就更多了。 我还真挺没良心的,这样对待自己同僚。 思及此,我决议还是将自己的公务分回来。看看历寒每天这么劳累,我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接下来那群小鬼会怎么散播流言。 听我说要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后,历寒毫不犹豫地就将事情全部还给我了,还顺带以求助的名义将部分大殿的事务也分摊给我了。 怎么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嗯,一定是错觉。 许久不忙正经事,我开始几天非常不适应要审查鬼魂的事,古人诚不欺我,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工作一旦多起来,我也就没有时间去出去蹦了,黑白无常本就繁忙,更是没有时间来找我。 唯一在阴间还算闲的书昊也不知被历寒给派了什么活儿,多日不见人影。 “三殿,你最近几月可是前所未有的兢兢业业啊。”谷衣以一种非常欣赏的语气说着。 “可不是嘛,我每天坐在这儿坐得屁股疼。”说着我就站起来开始揉腰臀部位,没揉几下,殿内又送上来俩刚死的鬼,吓得我赶紧端坐了下来,赶紧翻名册。 翻来翻去,我猛地想起,生死簿已经失效了。 “谷衣啊,赶紧去找崔判官拿最新的生死簿。” 谷衣得令飘走了,剩下我开始跟堂下的鬼唠嗑,我问他年方几何,是否娶妻,他虽老老实实回答了,却是不解我为何问这个。 “不要紧张啊,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他的命簿很是平常,因病死得年轻了些,也无什么需要审问的,现在就等崔判的生死簿了,看他是否寿命不该绝。 我没想到,给我送生死簿的不是谷衣,而是崔钰本人。只见她一身红衣赫然出现在了门外,我心道不妙。 崔钰冲过来就给我一顿教训。“这都第几次了,生死簿要提前一个月来拿!都等着我给你送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最近忙起来忘了嘛。”四大判官中,崔钰的脾气绝对是最差的,一点不合适就要爆炸。 “下次再忘,我就告诉你们家二殿,让他好好收拾你!” “喂喂喂!什么叫我家二殿。” 第14章 红眸崔判 崔钰将生死簿砸我案桌上以后,谷衣才姗姗来迟。 “我本说拿回来的,但是崔判大人一听就火了,我都拦不住。”谷衣有些无辜。 我翻了翻堂下人的生死簿,确认所亡年岁无误后便让小鬼送去奈何桥了。但崔钰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似乎积压了好久的火,要今天一股脑都发泄在我这儿。 “这个……”我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崔钰冷哼了一声,到旁边坐下了,谷衣见状赶紧去倒茶。 “回回都忘记来我这儿拿生死簿,你说说要怎么办吧?”崔钰一甩大红袖子,换了个坐姿。 “哪有回回,就三次。”我一看谷衣的眼色,又改口:“四次?五次?”反正,我是记不得了。 “行了,看你也不是记得的样子,今儿你就说怎么办吧?从前跟我保证过多少回了,都没有用。”崔钰红眸一转,我抖了抖胳膊,生怕下一步她就拿勾魂笔给我一招。 “我以后要是再忘记去拿新的生死簿,我就——”我思索半天,我也想不出来,我能干嘛? “你就怎么?” 她一看我,我就紧张,尤其是面对着地府唯一的一双血红眸子,少有人不紧张的,我以前问过黑白无常,四大判官中,他们最怕谁,答案无疑就是崔判。 “啊——你还是杀了我吧!”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干啥。身无长物又没有法力。 崔钰稍微眯起眼睛,吓得我又是一个激灵。“我可不敢杀你,且不说你好歹占着个阎王的名义,何况,那么多人护着你呐。” 护着我?我怎么没有发现,相较而言,更多的是与我作对的人。 “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向谷衣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是谷衣望着房梁,似乎在看咱们这大殿修得是不是够结实。 崔钰稍微沉思了一会儿,道:“下次若是再忘,你就来将十万年的生死簿都誊抄一遍!” 我呆若木鸡,这可真是个狠人。 待崔钰走了以后,谷衣才过来拍醒我,道:“三殿你没事吧?” “哪里没事!你都不帮帮我。” 谷衣道:“人家是判官,我只是一个小跟班,哪里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我竟无言以对,谷衣你怎么不想想你平日里怎么对我的?不过,我真的早就认怂了,谁让我就是阴间一囚犯,虽顶着阎王爷的名头,却是人人都能来指点我的。 赏善司和罚恶司会根据每个人的生前所为做出赏罚,再移交到崔判处,由崔判决定其人来世的寿命长短,最后便是察查司进行最后审查,以防前面的判断有失偏颇。 于是,按规矩我每隔三个月要派人去取新的生死簿,新的生死簿和旧的唯一的区别只是多了新生魂灵的情况。因为人世间有魂魄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自然也会因各种情况,诞生新的魂灵,初入轮回。 这些新生的魂灵并不会自动出现在生死簿名录上,也就使得崔判要一一核对,将名录加上去。 说起来,崔判的职责是四大判官中最为繁杂的,所以我与她见面的机会也最少,细数起来,见面多半都是因为我失职或者犯错,想想也是有些可笑。 “谷衣啊,你知道崔判真身是什么吗?”为什么会有双红色的眼睛呢?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二殿,他定然是知道的。” “要问我什么啊?”说曹操,曹操到,历寒从侧殿过来了,大约是忙完了。 “方才崔判来过了,因为三殿忘了派人去拿生死簿。”谷衣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判有说什么吗?”听起来不像个问句,崔判什么脾气,整个地府谁人不知哪人不晓。 我赶紧说:“还能说什么,还不就是叫我莫要再忘了,再忘,她估计要扒了我的皮。” 也不知这样暴躁的脾气是为什么。“崔判大人到底是什么化的啊,如此不温柔。” “她原身是三昧真火。” 怕了怕了,难怪我怎么老觉得和她不对付,这水火不容,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我是弱水,她是真火,能相容才怪了。 “不过,余映你也用不着这么怕,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自己记性不好。”历寒如此帮着崔判说话,我听得不大高兴,只问:“反正你的意思就是怪我咯?” “对,怪你。” “哼。”我扭头离开了阎王殿,成天与历寒呆在一起,我会动不动就被气到,这人吧,好的时候对你和声细语,如沐春风,毒的时候损人无底线。 当我将此番评价对书昊说了以后,他却有些疑惑。“我印象中二殿不是这样的人啊。” “那你印象中,他是什么样的?” “严厉、寡言少语,还有就是,冷淡神秘。”书昊说的这些也是曾经我脑海中的历寒,只是这人是会变的。 “今天,我又被崔判批了一顿。” “哈哈,习惯就好,我已经习惯了。”书昊说自己受崔判的批评比我多太多了,但是他回回都笑嘻嘻的,崔判有些时候也懒得多说什么。 “她说呀,如果我再忘记去换生死簿,就要我把十万年来的是生死簿都抄一遍!”她是个是说到做到的人,这真不是一个优点。 “我倒觉得她这招挺有用的,这么一来,你可不就牢牢记着不会忘了嘛。” “话是没错,可我怕万一啊。” “那这样,我也帮你记着,时不时就提醒你一下?” “再好不过了。” 说起崔判的严厉,还得说到另外一位判官,罚恶司蔚凝冬,她的无情程度仅次于崔判。书昊说,毕竟是要惩治恶行的,心软的神仙是干不了这事的,比如他闵书昊就干不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现象。“书昊,你有没有发现,咱阴间的女神仙,都挺冷酷的,倒是男神仙比较好脾气。” 书昊想了一会儿,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说:“你的脾气就挺好的啊。” “我又不能算正儿八经的神仙。”不过是空占了个头衔,仙界的仙籍压根没有我的名字。“我啊,还是想回凤麟洲做个弱水精灵。” “其实,崔判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是在从前的三殿去了以后才开始这样的。” 从前的三殿?我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起听毕川提起过,我现在住的地方,曾经是另外一位阎王住的,那位阎王后来在一次地狱叛乱中,为了压制阴间恶灵而牺牲了。 “所以他们曾经相爱?” 书昊点点头,又说:“她见到三殿难免想起从前,所以对你苛刻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行啦,我又不记仇。”不过,以前的三殿阎王肯定不是我这般没出息,毕竟都是舍生取义的人,哪里像我? 也不知道这十殿阎王最初都是些什么人?我唯一知道的一个是大殿,据说他从阴间诞生之初就在此了,至于其他殿的阎王,倒不知何时到阴间任职的。 真正令我发愁的事情是,像崔钰这样从不过问同僚私事的人,都能说出“我就告诉你家二殿”这样的话来。足以证明,我和二殿的关系,在阴间已经铁板上钉钉,大伙认准了。 这实在是叫人很不痛快。 我问书昊,阴间有没有能管管阎王的人,我指的是管历寒。因为我这个三殿,似乎是人人都能来说教的,其他人可不是。 “那你只能上天去请天帝他老人家了。” “瞧我问的什么话,能管阎王的可不就只有天帝了嘛。”我想把历寒从我那儿“请”走的想法也被打住了。但我仍然不太乐意,有双眼睛成天盯着你。 你看吧,我正打算和书昊再喝点小酒,聊点什么,谷衣就得了历寒的命令,来“请”我回去了。 书昊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对我笑笑说:“三殿还是正事要紧,改天再叙。” 我幽怨地瞥了一眼谷衣,便跟她回去了。“二殿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明日,二殿要去北斗星君哪里一趟,所以大约有些事要嘱托。” “他要走?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的确,我一听说历寒要离开,我就开心极了,根本不关心去北斗星君那里干什么。 谷衣摇头。 我飞快地就蹦到了历寒的面前,问:“听说你要去北斗星宿啊,敢问是去哪位七位星君中哪一位那儿呢?要去多久啊?” 看我迫不及待的样子,历寒有些不悦。“去几天。”他也没具体说是几天。 “噢!那你安心去吧!我一定好好干活,努力上进。” “我让谷衣叫你回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我皱眉,难道是要将自己的大小事务都退给我?这意味着我要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不对,大殿他们也不知是否回来了,如果没有回来,我就得干不止两个人的活儿了。 打定主意要该拒绝的就拒绝,谁知,历寒根本没提这事,只说阎王殿的事情都托给四殿分担了。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最好别乱跑,如果你不听,我就只能给你设结界了。” 第15章 他醒了 历寒走后,我突然觉得殿内空荡荡的,本来挺讨厌的一个人,如今没有在了,我竟有点不习惯,不过这种不习惯很快就被自由的快乐掩盖完了。 如今我是真的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这个认知使得我一直没忍住笑,以至于谷衣差点以为我疯了。 但是我才不会告诉谷衣,我打算去哪儿,只顾乐颠颠地往外跑,也不管今天要审的魂有多少。 可这一切的喜悦都在我撞到殿外的结界时,烟消云散了,我被那道结界弹得摔倒在地,谷衣这才慢悠悠地过来扶我。 “二殿说近日恐会有大事,让你就别出去了。” “什么大事?多半又是唬人的吧?” “总归二殿是不会害你的。”谷衣叹了口气,对我似有不满,不过,我也不在意,反正她是二殿派过来的人,做什么定然都是帮着历寒说话。 我甩开谷衣来拉我的手,一点也不想理会她说的,只坐在原地。 谷衣也没有继续来拉我,就远远地站在我身后,以她对我的了解,多半我生气不了多久,她可真的是对我了如指掌啊。 过了没多久,我亦觉得没趣,自个儿起身又回殿内去批公文了,好在今日需要审的鬼魂不多,其余的简单核对无误就送去投胎了。 我在殿内四处游走,活像刚死的生魂,没有目的地,谷衣提议我是否去请书昊或者其他人来陪我,我很是惊讶。 “二殿不让你出去,是担心你的安危,但是也没说不让其他人来见你啊。”谷衣倒突然通情达理起来了,很像从前的她,只是后来她受大殿、二殿的熏陶多了以后,就开始一点不管我是她上级了。 “那最好不过了。”我正寻思着要不要去请毕川过来陪我喝酒,却被外头一阵漫天的彩光吸引了去。 “外面怎么了?”谷衣也被惊讶到了。 阴间几乎是看不到五彩云霞的,此番天机却仿佛染上各色光晕,那光晕不断扩散,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这难道是历寒说的大事?”也就是说是祸事了?我与谷衣面面相觑,呆愣着看着本来死寂的阴间,开始呈现出不同的光辉。 说不清这是凶兆还是吉兆,也看不清是正还是邪。 “三殿,咱们还是进屋去吧。”谷衣似乎有些担心。 “再看看嘛。”只见远方有一道仙气环绕,随着空中的光芒一齐消失在了远方。 看那方向,是黑白无常现在住的地方。 大概是真的怕有什么事发生,谷衣也没有再提去找人陪我的事,我也忘了这茬,拿着一些闲书翻来翻去,有的也看了不止两遍了。历寒偶尔见我无聊,还会大发善心去人间找些有趣的书给我看。 我在书桌上打瞌睡时,那边察查司已经炸了锅。 谢必安和范无咎兼了上万年的察查司,一直就盼着这个正主能够回来,但是盼着盼着大概也麻木了,以至于当穆时州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此乃有人假冒。 但是穆时州沉睡万年,方才恢复,并不敌黑白无常二人双面夹击,很快就败下阵来,一口鲜血吐倒在地。 还是范无咎反应过来了。“不会真的是察查司大人吧?” 二人赶紧去扶起受伤的穆时州,并叫来了其他几位判官。崔钰和蔚凝冬两位判官将黑白无常教训到三个月不敢与之直视。唯有书昊忙着去请刚从罗酆山回来的几位阎王来治疗伤势。 大殿秦广王看着耷拉着脑袋的黑白无常二人,很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杀人谋反!” 谢必安还想争辩两声。“那谁知道他今天要回来呢?提前也没通知一声。”毕竟都消失这么久了。 “你还有理了是吧?” 谢必安不再说话,本来就已经被其他两位判官给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了,大殿还要来发一通火,黑白无常二人不由得想念起余映来,她就从来不发火。 蔚凝冬给穆时州疗完伤以后,确认无碍,才出来。“他只是元气没有恢复好就急着从解开封印出来了,加上黑白无常下手并不重,现下已无大碍。” 听到蔚凝冬这么说,黑白无常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五殿道:“为何这么急着出来?” 大殿轻叹,他还能是因为什么啊。五殿一看这眼神,也立刻就明白了。 崔钰道:“封印被解开,二殿应该已经知道。”毕竟当初是他亲手下的封印,为的就是让穆时州可以活下来,如若不然,穆时州很可能万年前就灰飞烟灭了。 一时间,阴间传遍了这个消息,察查司大人又“复活”了。遗憾的是,余映此时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并没有听到。 谷衣却是早从小鬼那里听说了,走进来看到呼呼大睡的余映,皱了皱眉,感觉接下来一切都不会平静了。 “三殿,别趴在这儿睡,去床上睡。” 被喊醒的余映,迷迷糊糊地被谷衣拖到了床上,倒头就睡,今日未喝安神茶,她又要做噩梦了。 谷衣看着茶壶,若有所思,以为偶尔不喝也没什么要紧。 大殿等人离去时,勒令黑白无常好生照顾穆时州,如果再出什么差错,可能就会送他们二人去地狱随便哪一层享受几天。 看着众人离去,谢必安拍拍胸口。“真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以为大殿要给我一拳。” 范无咎道:“说到底是我们的不对。” “说起来以前和察查司大人同在阴间任职的时间也有四五千年,认错也实属不应当。”谢必安进入了自我检讨的深渊,要说他们之所以会怀疑对方是假的,根源还是在余映那儿。 余映以前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幻化成各种小鬼的样子,一会儿骗判官,一会儿骗孟婆,当然,也忽悠过黑白无常。但是由于余映法力不算高深,被识破得也很快。 以至于当谢必安一看到不太可能出现的人时,就会下意识猜测对方会不会是什么人幻化的。 范无咎问:“听他们说,察查司是提前解了封印回来的,所以才会轻易就被我们打伤,你知道他们说的封印是怎么一回事吗?” “那谁知道啊,当年洪荒大灾,弱水泛滥,我们都忙着普渡众生去了,一回来就听说他已经沉睡了。”其实也不是没有询问过关于穆时州沉睡的事,但不知道的在多数。 “我猜,说不定三殿会知道。” 谢必安认为范无咎在开玩笑,心道她失了多年记忆,又无心正事,能知道才怪。 范无咎道:“你还别不信,我啊,敢跟你打赌,察查司沉睡的事一定和三殿有关,而且他急着提前回来,很可能也是为了三殿。” “你这样说有什么依据吗?”谢必安觉得范无咎这番话实在很没有道理。 “你仔细想想,二殿、三殿来到地府的时间,是不是和我们听说察查司沉睡的时间相差没几天?” 谢必安半信半疑,而后又点了点头,其实,二殿的身份一直都很神秘,三殿的身份倒是不神秘,但是她为何会缺失那么大一段记忆,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范无咎继续开启自己的推理之路。“另外,前些时候,三殿不是拜托你帮忙寻找元灵吗?单就她为什么会丢失元灵这件事就很奇怪,而且竟然在自己元灵丢了以后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反应慢半拍的谢必安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事,当初洪荒大灾,三殿很可能就在那时丢了元灵,而正好又是察查司救了她。” “正是如此。” 此刻,躺在床上的穆时州稍微恢复了意识,但仍然是模糊的,眼睛也未睁开,只是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刚冲破封印时的情况,他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受的重伤,但却没想到自己一沉睡就沉睡了万年之久。 要知道这世事变迁,从来都是朝夕之间,万年的时间,多少人事能够变得面目全非呢?穆时州没有敢去细想,也没什么精力去猜测。 “啊——” 屋内一声很轻的吃痛声,传到黑白无常耳朵里。“他醒了!” 穆时州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刚才起身时牵动到了不知哪处伤口,很是疼痛。他看着眼前一黑一白二人,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衣,觉得久违极了。 “你怎么样?”谢必安问。 “无碍。”言外之意是还死不了。 然后穆时州就听着黑白无常二人一个劲地道歉,道歉的话重复了大概二十遍,听得穆时州一阵头痛。 “不如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们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们。”意识到病患需要休息的二人终于停止了说抱歉。 “等等。” 刚转身的黑白组合停下了脚步,转头。 “你们认识余映吗?”她可还活着?如果活着,又在何处,是否安全,又是否快乐…… 范无咎和谢必安对视一眼,证明了刚才的推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第16章 似是故人来 近来也不做梦了,今儿不知怎么的,又做梦了。我梦到自己深受重伤,元灵飞散,就要消失,却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半夜醒来时,我正紧紧抱着被子。 我翻了个身,却看到窗户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刻吓得坐了起来。 “什么人?”此时,历寒不在,如果有什么坏人来,我一个人多半是应付不过来的,正要张口叫谷衣,窗户却轻轻推开了。 见到窗外那人后,我立刻就放松了,那可不就是那天画上的人嘛,察查司,只是,他为何会到这儿来? 想到这儿,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阿弱。” 能唤我阿弱,说明确实跟我关系不错,但实在抱歉,我对于从前的事记忆很少,所以依旧警惕地望着他。 对方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见他大概情绪波动得难受,便道:“敢问是察查司?” 听我这么一问,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我仔细咀嚼方才的问话,丝毫没有研究出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就算你不是,也没必要看起来这么沮丧吧? “你果然,什么都忘了。” “咳咳,这个,我这个脑子确实不大好使啊,是忘了不少事,莫见怪,莫见怪。” 而后,他的神色稍微好转了一些,欲离去,我赶忙叫住他。“喂,你等等别走,难得来一趟,叙叙旧嘛!” 我跳出窗户,见他并未远去,只站在廊檐边上,怅然若失,这情形不知怎么的让人有点心疼。 “那个,我寻思着,你莫不是也同我一般睡不着?既然咱们都是旧相识,不如坐下来聊聊?”说到旧相识,我还真的有点心虚,因为我对于眼前这个人除了觉得有些眼熟以外,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想当初在地府苏醒过来时,见到历寒也是觉得眼熟,但终归想不起什么事情来。 “我是睡不着。” “不好意思啊,我这个忘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叫穆时州来着对吧?我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万一错了呢。 穆时州微微叹气,道:“叫我时州就好。” “我呢是因为做梦醒了,所以暂时睡不着,你来说说你为什么睡不着吧?” “我想来看看你。”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哪能有事呢。”我转了一圈,表示自己身体倍棒。“虽然丢了元灵,但命还没丢。” “元灵丢了?” “是啊,听说万年前我受了重伤,元灵也丢了,所以我现在一走神就会控制不住人形。”说着我还打算给时州演示一番,看看下半身消失,化为水气是什么样子。 时州挡住了我。“不必了。” 我收起袖子,也不打算化出原形了,想来他似乎是见识过的。 “我本来刚醒就想来找你的,但去了凤麟洲却发现那里有结界进不去,于是只好先回地府,谁料到你竟然也在这儿。听必安说认识你,我就立刻想过来,但他却阻止了我,告诉我,如今的你什么都忘了。” 我能够感觉到他先前经历了怎样一番思想斗争,因为他说这话虽淡淡的,却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再强忍着什么。 或许,他是想忍住想打我的冲动,毕竟朋友一场,我却将人忘了,实在很不应该。按这个逻辑,我大概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历寒时常对我不满,大约是因为我也忘了他。 不过,看穆时州很是动容的模样,我想,从前我与时州的关系大概比同历寒来得好。 “这个,也没事啊!咱们来日方长,还是朋友。”我拍拍他的背,意图给他点安慰,却发现他目光更加暗淡了,莫非,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又试探着问:“既然你这么不情愿,我们就不当朋友了吧。”谁知道我从前是不是得罪过此人。 穆时州听到这儿,猛地扭头看着我,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背上收回来,好一阵不知所措。 “你怎么这般没心没肺。” “哎,我说做朋友你不高兴,不做朋友,你也不高兴,你来说说到底要怎么样嘛?”这厮看着倒是温文尔雅好皮囊,怎么性情如此古怪,我以前怎么交了这样的朋友? 不对,要说脾气怪,历寒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以前都是什么择友标准。 穆时州深呼吸了两次,缓缓地说:“怎样都好,你开心就好。” “你也要开心哦!” “你开心我就开心。” 我问穆时州,以前我俩是怎么认识的,他说就是在地府,当时我为了找一朵有灵性的昙花,找到了阴间来,而阴间是不允许生灵私闯的,所以我遭到了阻截,但阴差阳错,我躲到了穆时洲的书房里。 “当时我本要抓你遣送回去的,可是你说如果我抓你,你就脱衣服说我非礼你。” “哈哈,我还真是不要脸。”赶紧捂住一张老脸,啧啧,这也有点像我会干的事情,只是近些日子,可能被历寒管太多了,以至于我变得有些端庄了。 “你后来还说,如果我不告诉你昙花生长的地方,你就死赖着不走了。”说到这儿时,穆时州眼中升起暖光,我看得也很雀跃,往事可真是有趣。 我问后来,我真的死赖着不走了吗,穆时州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正当我准备继续问一些事情时,谷衣出现了。 “三殿,你怎么不睡觉跑外面来了,还跟——”她大约也是要反应一会儿,坐我旁边的这人是谁。 “他呀,是察查司大人穆时州!” “什么?”谷衣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这也奇怪,人都消失万年了,如今不仅回来了,还大半夜的出现在我这儿,她却波澜不惊地像是早就知道。 “见过察查司。”谷衣轻点头。 穆时州越过谷衣,看向了遥远的地府深处。他说:“太久没回来,倒不知道这地府已经变了这么多。” “是吗?那以前的地府是什么样子的?” “改天我慢慢跟你说,眼下,你还是回去歇着吧,我也要歇着去了。” 穆时州可真是说走就走。我同谷衣回到卧房,谷衣关了门,问:“三殿为何半夜起来?” “又做梦啊。”我往床上一倒,想起毕川说过的事。“是不是因为没有吃药的原因?” 谷衣一点不惊讶,我已经知道茶水里有安神药的事,说:“那以后还是都按时吃药吧。” “嗯,再说吧。”我闭上眼睛,被子的触感让我想到了梦里的那个怀抱,到底是谁,我很想再拥抱一次。 在我以为谷衣已经离去时,却又听见她的声音。 “三殿,不管你从察查司那儿知道什么事,都不要多想,谷衣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 我没有睁开眼睛,本要睡去的脑袋却清醒了大半,谷衣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晓得。 虽然才接触一会儿,但我直觉察查司也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而且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但根据我这些年当阎王,看遍人间疾苦的经验,那些事情多半也不是什么喜庆的事。 也罢,至少我的心头疑惑可解一二了。 次日很早,时州就来了,他说大家看他元气没有恢复好,所以也都没让他急着复位,所以察查司的事情暂时还是由黑白无常代理。 “阿弱每日都这般勤勉?” 勤勉?瞧人家这词儿用的,我听惯了众人说我不务正业,吊儿郎当,如今听穆时州这样夸我,实在很受用。 “也就你这么说我,虽然比以前认真了些,但比起其他各殿阎王,我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那倒是。”穆时州立刻就放弃了夸我的打算,想来,方才说我勤勉也含了讽刺之意。 我紧赶慢赶地将今日入地府的鬼魂审理完,盼着能再和穆时州聊上几句。而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喝茶,时不时说上两句漫不经心的话。 好不容易将公务处理完,我看着案桌上一摞册子,长舒了一口气。 “阿弱既然这么累,以后我来做你的帮手可好?”看他的样子非常认真。 我狂点头,然后又道:“我自然是非常乐意的,就是怕到时候有人又会说我玩忽职守了。” “有人?那是谁?” “大殿、二殿、五殿、八殿……”这么说过我的人,在过去万年中,根本数不过来。“尤其是二殿,为了监督我啊,都把我屋子给占了。”我真是咬牙切齿,本来奢望着他可以分担走公务,谁知道他也是很会装可怜。 “屋子占了?”穆时州往后殿看去,问:“莫非他与你住一处?” “可不是嘛!讨厌死了。” “既然讨厌,那阿弱就将他赶走啊。”时州笑着说,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打不过他。”人怂总是有理由的,比如打不过,实力差距就决定了一切。 穆时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说来,现如今的二殿是谁来着?” “历寒,鬼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仙。”当我说完这句话时,听到了时州手里茶杯破碎的声音。 第17章 我带你回去 谷衣见时州走了,便来问我,为何察查司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还问我,都找不到人问呢,他突然就说还有事,改日来拜访。”走得那叫一个匆忙,弄得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殿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没有啊,他不过就问我现在二殿是谁,然后我就说了啊,谁知道听完就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谷衣摇摇头,似无奈。 如果不是结界拦着,我是打算去找时州说说话的,主要还是想问问从前的事情。 历寒这结界也设得忒让人心酸,除了我,其他人都能出入无碍。于是,我不禁想起了莲花忏,以前我以为阴间有一道专门对我起作用的屏障,结果那屏障不在别处,在我自己身上。 我试着默念莲花忏,没想到还真的走出了外面的结界。当初对我种下莲花忏戒制的人,想来也不是太坏。 彼时,范无咎正和穆时州在对弈,谢必安不知去向。 “怎么换身份腻了?又把衣服换回来了?”我望着一身黑衣的范无咎说到,他对面的时州也是一身玄色。 范无咎没有看我,只道:“是有些腻了。” 我不擅长下棋,但还能看懂,一旁的时州仿佛太专注棋盘,除了开始看了我一眼,而后再也没有瞥过我。 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局棋完,我有些无聊了,只好蹲旁边,糟蹋无常的花偶,所幸这些花偶还不具备灵性,否则怎么都得化作冤魂厉鬼找我纳命。 “阿弱,你再糟蹋这些花偶,必安回来该生气了。”也不知时州何时站在我身后的。 “无咎都不在意,他在意这做什么。”我看向范无咎,他果然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个人品茶,对我与时州的对话置若罔闻。 谢必安应声而落,道:“我是可以不生气,但有的人就未必了。” “你说谁?” “二殿啊,听说他给你设了结界,但是你却跑出来了,你道他生气不生气?” 现在阴间的消息传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快,我和历寒的关系也早就成了爱恨情仇剪不断的戏本。 可我实在觉得憋屈。“他生气与我何干。” 谢必安只是笑笑,和时州对视了一眼,时州又看向我。 时州说,阿弱,你不是想知道以前的事儿吗?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慢慢同你说。 谢必安不满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 “你瞎掺和什么?”范无咎发话了,很是嫌弃谢必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 我以为时州会带我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结果一路将我拉到了我管辖的黑绳大地狱旁。 脚下魂灵涌动,百鬼穿行,怨气丛生。 “怎么来这儿了?”我可不想一不小心掉进地狱里去,虽说阎王掉进去也可以出来,但如果传出去,还是有些丢人。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儿。” “我好端端干嘛跑地狱旁来?” “阴间只有地狱才开有灵性昙花,多方地狱,却只有黑绳地狱的昙花最多。”时州指了指脚下,远远地确实能看到一丛昙花,但是这昙花与寻常昙花很是不同,它是蓝色的。 都说昙花一现,开的时间很短,但阴间的昙花会一直开着,离开了阴间到六界其他地方,则会变得同普通昙花一样,有开有谢。 也不知那花有什么独特的,值得我追寻到地狱里来。在阴间当阎王这许年,也没怎么听说过关于这蓝色昙花的事。 “你是为了救一个人,他由昙花化身,必须由阴间的昙花才能凝聚魂魄,重新再生。” “救人……” 我正想问那人是谁,历寒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了,他说:“你果然还是跑出来了。” “你不是去北斗星宿那儿了嘛。” “当然是不放心你。” 说话间,历寒的目光对上我身旁的时州,只一个眼神,我就晓得,他们是旧识,而且还非常熟悉,但是我为何感到了丝丝不友好的气息。 时州先开了口道:“历寒,好久不见。” 历寒轻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恭喜你还活着。”我可一点没有听出这句话里有任何恭喜的语气。 “六界如此多姿,早早死去,岂不可惜?” “那就祝你多活几日,多感受感受这世界的多姿多彩。” “一定一定。” 他俩的这番奇特对话,弄得我好生尴尬,我一方面想看他们吵架,毕竟阴间没什么人吵架,一方面又希望他们好好说话,害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余映,跟我回去。” 时州一把将我拉到身后,道:“她今儿不回去了。” 我真想为时州鼓掌,答得非常好! “她怎么说也是堂堂十殿阎王之一,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那么多事还等着她去做呢?” 时州扭头看我,我立刻反应过来,道:“今天的事儿早完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今日是今日毕的习惯,实在不负穆时州夸我勤勉的词儿。 见拿公务说事没用,历寒立马转了话锋,说:“如果我说,你的元灵有下落了呢?” 什么?!我立刻就蹦到了历寒面前。“快说。” “回去我跟你讲。”说完他就抓住我的胳膊将人拖走了,说是拖实在是因为他此番力气用得有点大。 只听时州在身后朝我喊话:“阿弱,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 “好——”第二个好字还没说出来,历寒就更用力拉了我一把,疼得我在背后用眼睛挖了他好几道。你说,这么粗鲁的人,也难怪从来没听说阴间哪个女鬼暗恋他。 奇怪的是,历寒并没有带我回三殿,而是一路朝忘川尽头去了。 “念莲花忏。”历寒吩咐到。 “哦哦。” 也不知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但能离开阴间,我下意识还是觉得比较开心。 “还记得回凤麟洲的路吗?” “当然记得!”别的不说,这个我出生的地方,怎么说也是不会忘记的,况且那是我目前仅存的记忆了。 “我带你回凤麟洲。” 历寒说这话时像极了救世主,看在我多日虔诚的份上,终于决定给我个机会。 凤麟洲那是什么地方,是我所有快乐记忆的地方,至少目前脑海里是这样的,如果忘记的那部分都是悲伤,那我希望它不是发生在凤麟洲上。 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真的?” “真的。”他回答得认真。 “可听谢必安说,那里有结界进不去。” “那结界是我布的。” 话已至此,我能说什么?从来都知道历寒神秘莫测,但是为何要费劲在遥远的凤麟洲布一个结界,实在令人惊讶。无常的花偶虽没什么法力,却能隐去所有痕迹,飘飞到六界任何有魂灵的地方,当然,除了天帝的住所。 然而,凤麟洲的结界,花偶并没能成功进去。 我呆呆地看着历寒的侧脸,忽然觉得像在梦里见过。 我从前的记忆只到我两千岁时,其后的事均已忘记,这一万年来,我就是凭借着最初两千年的记忆怀念过去。 那个时候在凤麟洲有很多伙伴,有精灵、神仙、妖怪,也有凤麟洲的普通百姓,但凤麟洲怎么说也是仙境,那里即使是住的普通百姓也比寻常人要长命很多。 从我出生以来就在弱水里面游荡,两千年来结识了不少神仙精怪。也未想过凤麟洲外面是什么样子,外面的人也不是经常会来。 跟着弱水河畔的那群精怪,我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不少戏耍人的法子,他们有的去人间一趟,就会把凡间那些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作风学了个通透。有的去了阴间一趟,就会将地狱三十六鬼的模样,依次模仿了个活灵活现。 弱水河神,本念我颇有天资,打算收我为徒,坊间甚至有传言,我或许会是下一任的弱水河神。 可惜的是,我辜负了河神的期待,偏生跟着那些精怪鬼混,什么不好的都学了个遍。 仍然有印象的事情是,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将自己所有的珍珠都输了个精光。山鬼调侃说:“阿弱,你什么坏毛病都沾了,可还要一样你没有试过。” 我问是什么,山鬼不言。 好事的精灵插嘴说:“世上的贪欲,无非四个字,酒色财气,这除了第二个字嘛,你都试过了。” 山鬼道:“正是。” 我寻思着这第二个字“色”字,实在觉得平常,这万千世界,百种颜色,岂有我没见过的?虽我未去过更多地方,但觉得大概没有地方能比得上凤麟洲。 后来,似乎有一群精灵说要带我去体会酒色财气中的第二个字,但后来的事我便没有印象了。 入了阴间若许年,关于那第二个字,我早已明白了,想起当初不知世事,未免觉得好笑又想念。 我与历寒踏云而来,多年未见,凤麟洲就在脚下了,可层层云雾,层层结界,什么也看不见。 第18章 元灵 凤麟洲的结界比我想象中还要难以进入,但历寒似乎不打算解了它,只叫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跟着他走,中途一刻也不能睁开眼睛,否则于性命无虞。 我很听话,因为真的怕丧命。穿过结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捂住了耳朵,但是厮杀声仍然回荡在耳边,伴随着兵戈交错之声的还有各种血腥的气息。 周遭的杀气大到令人发抖,若不是历寒一直紧紧抓着我,我一定没法闭着眼睛走下去。 要怎么形容我再次回到凤麟洲的场景呢,那惨绝人寰的模样,大约只有古人的诗句能比拟: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凤麟洲,可它又确确实实的是凤麟洲。 “凤麟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前熟悉的面孔也一个不见,这里,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半点不存世外仙境该有的模样。 历寒拉着我的手,到了弱水河边,在这里,我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气息,那是我的元灵在召唤我。 “河神!”我朝着水面呼喊,却无人应答。 “这里的生灵全都消失了。” “消失了,什么意思?” “死了。”历寒有些不耐烦地说出这两个字来,惊得我差点没站稳,在我心里,这里的人们是不会消失的,且不说那些神仙道人,就算是低级精怪,也不该灭绝得如此干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万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灾,死伤无数,凤麟洲也没能幸免。” 我对此全无印象,但是却又不得不信,毕竟,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 “浩劫之后,引起怨灵无数,要镇压这些怨灵,必须得以弱水为牢,将它们封印起来。” 历寒指着脚边的弱水河,告诉我,我的元灵就在里面,化为牢笼,封印着无数邪魂怨气。如果我那么想要自己的元灵,不妨冒着六界大乱的风险试一试。 我算是晓得了,历寒带我来这儿,告诉我这些,根本就是为了阻止我拿回元灵。 但凡还有一些良知,都不会冒这种大不韪。 但好歹靠近了自己遗失多年的元灵,我真的忍不住想要亲近。 “别去!你再往前,元灵感知到你的气息就会立刻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我立即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往前走的脚步,这种近在咫尺又不能靠近的感觉,叫人非常难受。 莫非我注定以后都要当一个法力低微的弱者? “而且你一直想找回的记忆也在这里,随着元灵一起,元灵回归,记忆也会恢复。” 不知道历寒是不是体会过这样的心情,千盼万盼就盼着可以如愿,一路怀揣期待,然后被残酷的事实砸得头晕眼花。 历寒拽住我,生怕我冲动,可我再是渴望,既然已经知道了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也不敢冒这种危险。 “你还不如什么都别告诉我。” “不说,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历寒反问。 的确,他如果不告诉我这些,我还是会想尽办法去接近真相,直到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我道:“那样至少还有目标和期待。” 如今只剩心如死灰。 现在的凤麟洲已经成为怨灵的监牢,这里封存着无数冤魂和邪灵,一旦解开封印,它们冲破结界,人间势必又将迎来一场生灵涂炭。 我站在凤麟洲的结界外,看着它混沌一片,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记忆中的仙境,如今不复存在,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 “走吧。”历寒见我待了很久,边轻轻过来拉我。 我甩开了他的手,只想一个人静静。 他在身后叹气,很轻很轻的一声,几乎与风同呼吸。 “河神他们都消失了吗?”我没法说出“死了”两个字来。 “嗯。”历寒回答的声音依旧很轻。 一想到河神的慈祥,与同伴的活泼,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了,我以为所有人都还在,只是因为我犯了错,所以暂时分别了,只要我好好赎罪,一定会再回来。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世上什么样的灾祸,可以毁灭如此多的生灵? “世事无常,你我都不想的。” 我在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了盼头,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但为何,偏偏我还活着?还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活着。” 历寒看着我,眼里有很多的情绪,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波澜,就要冲出边际,掀起巨浪。 “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我抓住历寒,他却纹丝不动。 历寒轻易就挣脱了我的手,再伸手将我紧紧抱住。 “你只是外出玩耍,没有来得及救他们,所以活了下来,不要多想。”他一双手不停地在我背上轻拍,可我却哭得越来越厉害。 “但是你觉得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就自请受罚了。” 我忘了是怎么跟着历寒回到阴间的,只是当谷衣劝我睡觉时,我才发现已是半夜。 “谷衣,我回不去了。” 谷衣从旁坐下,也是像历寒那样安慰我,说,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她愿意陪着我,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生活。 道理自然是不错的,我当阎王万余年,怎么说也比在凤麟洲的时日长,可人总是要惦记来处的,神仙也不会例外。 大约是见我太过惆怅,成天除了审鬼时会说几句话,基本上也不爱言谈了。历寒有些担心,但也什么都没说,却放松了对我的“照看”。不管毕川还是书昊来寻我,他都一概不问。 但时州来找我例外。 时州一直记挂着我当日离开为元灵而去的事,在我刚回地府时就来看过我,但是被谷衣给挡了回去。 这天,时州又来了,我本是有些欢喜的,毕竟他也算是个故人,虽然不是凤麟洲的故人,可我还想听他讲讲以前的事情。 一直不闻不问的历寒在时州过来时就立刻出现了。 时州看着历寒皱眉,历寒也看着时州皱眉,双方都非常不喜欢对方的样子,却又在极力维持礼貌。 历寒说:“三殿还有公务在身,察查司还请改日再来。” 我正想说我已经忙完了,却收到历寒一计眼刀。 时州道:“今日公务已完,不是吗?”说着就朝我看,我冲他一笑,确实已经忙完了。 历寒又道:“我还有事给你。” 什么?我瞪了历寒一眼,他是存心的。但时州的反应实在让人惊喜,他说:“三殿何时归二殿调配了?” 我的的确确没有归谁调配,但是大家伙似乎都公认了,我是归二殿调配的,至于原因嘛,我自己也不甚清楚,加上我本就法力低微,人家想支使我,我也不敢说不啊。 今儿来了个穆时州,我顿时有了人撑腰一般,腰板也硬了几分。 历寒一时竟也找不到什么应对的说辞,只好一脸不悦地看着我蹦蹦跳跳跟时州离开了三殿。 离去时,我总觉芒刺在背,有什么人在背后想给我一剑,不用猜了,背后除了历寒,还有谁? “五殿可有说过你什么时候重新上任?” “不急。”时州对自己的职务是一点不关心的样子,只问我元灵的事情。“那天二殿说了什么元灵,你就马上跟着去了,结果怎么样?” 我瘪嘴,“要是结果好,我就不用怕历寒了。” “你怕他?为什么?” “你看他平时那个冷冰冰的样子,还非常严厉,我有时候只是迟了些下判,他就要来教训我一通,而且我还没有话可以反驳。”谁让我懒骨头作祟,没有底气反驳。 “他呀,跟崔判一样,容不得半点出错。”我思前想后,都觉得历寒实在也算阎王中一表率,虽不如五殿那般敬业,但自己手上的事情,一定会处置得非常仅仅有条。 时州听了,笑道:“我也很严厉呢。” 我一听,心道不好。“上回,崔判来说如果我再忘记去拿新的生死簿,她就要我把过往十万年的生死簿都抄一遍!你不会也这样吧?” “你别忘了,我是四大判官之一,而且负责的事情是监察其他判官是否公私分明。” “完了,完了。”从前任代察查司职务的是黑白无常,他二人自燃性子爽利亲切,可这真正的察查司,若是个如崔判、蔚凝冬一样的人,那我在地府的日子怕是又要难过几分。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觉得时州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相反,他总是望着我笑,还笑得很像是喝醉了一般。 人间有俗语说,笑里藏刀,莫非此人是笑里藏刀? “噗——阿弱,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对你严厉的,何况你怎么说也是十殿阎王之一。” “得了吧,整个地府,就没几个人真拿我当阎王看。”不过,我也不是很在乎,虽然他们没有对我谦卑恭敬,倒也没有对我不屑一顾,这日子尚还过得下去。 实在要说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就是以历寒为首的一干人等,时时都要来指教一二。 第19章 鹿蜀 穆时州望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姑娘,勾起了嘴角,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她了,如今再见到,无论她是哭是笑,他都忍不住要笑。 “别沮丧了,我带你去看看鹿蜀可好?” 余映稍微振作了起来,问:“什么鹿蜀?” 穆时州这才想起,她早就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前尘往事,如果不是想到她连同和历寒的过往也忘记了,他兴许会更加失落。 “一个跟随了我很多年的上古神兽,我沉睡后就回杻阳山去了,它很可爱,会说话,你从前很喜欢它。” 余映陷入回忆,虽然明知道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杻阳山很远吗?” 她还是担心回来太晚,或许会让历寒担心。穆时州道:“不远。”她怎么连这些也忘了,明明从前去过杻阳山很多次。 余映这下放心了,很快就雀跃起来,要去杻阳山。 “咱们得赶紧走,上回和毕川出去,还没出阴间呢,就被历寒拦住了。”余映说着脚步就快了起来。 穆时州五味杂陈,觉得自己终究是醒得迟了,一万年太久,谁曾料到,世间的变化已经如此巨大。 “你啊,是不知道历寒有多凶,都把剑亮出来,我险些啊,以为自己要被他杀了。”余映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阿弱有没有想过二殿为什么这么对你?” “他说了啊,因为我是犯了错,他不能再让我犯错。”说完,余映还稍微思考了一下,似乎也认为有道理。 “那,若是这错也与他有关呢?” 余映听了,却道:“不管怎么说,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对不起凤麟洲那么多同伴。” 穆时州有些惊讶,以为余映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前不久他才从八殿还有其他几位阎王那里得知,当年洪荒大灾的真相,并没有告诉余映。 “怎么了?时州。” “没,你都知道了啊?”穆时州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是啊,历寒都告诉我了。” “那你——”还怪历寒吗?穆时州看余映的神情,一点不像有怨气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迟疑。 “他说这种事谁都不想的,但是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能做的。” 看余映一脸认真,穆时州却有些犯糊涂,直到听完余映这样说,他才确信,历寒告诉余映的真相多半是他杜撰的,否则余映不会是这种反应。 其实,换作是他,也会编造一个谎言,甚至比历寒说的更加与余映无关。 “看,前面就是杻阳山了。” 余映率先落了下去,她就像第一次来一样,左顾右盼,对一切都很新鲜,这情景像极了多年前,穆时州看得晃了眼。 “你傻愣着干啥?把那个什么神兽叫出来啊。”余映叼着一根树枝,又将手头另一根树枝扔向了穆时州。 “是鹿蜀,记住了啊。” “好好好,鹿蜀。”余映晃着脑袋,还没等时州召唤,鹿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从山林从奔了出来,但是它首先奔向的是余映。 余映没有见过这阵仗,一头形似马儿却带虎斑的灵兽朝自己“热情”扑过来,它红色的尾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哇啊哇!别过来。”余映以为鹿蜀要伤害自己,赶紧躲到了穆时州的身后。 穆时州见余映躲在身后,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只得笑着拉过了余映的手,又拍了拍鹿蜀的脖子说:“她病了,不记得你了,别伤心。” 鹿蜀还是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但见它如此通灵性,余映先前的害怕也去了一大半。 “阿弱,别怕,它只是太想你了。” 余映这才从穆时州的身后走出来,上下左右打量鹿蜀,发觉这家伙个子虽大,也确实算可爱,还一直拿尾巴来蹭她。 “听说你很想我?” 鹿蜀听了,拿头挨了挨余映的脸,余映姑且就当是了。 “这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吗?” 鹿蜀转身就往山上跑去了,余映和穆时州跟了上去,鹿蜀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很高的悬崖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杻阳山的全貌。 “我想,凡人一定很喜欢这里,不是金子就是银子。” 杻阳山其北多赤金,其南多白银,是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但金银钱财之物对于神仙妖怪来说,却没有多稀奇。 “不知道有多少凡人曾试图找到这里来,带走金银,但却没有一个人能以肉体凡胎到达这里。” 余映望着脚下的成片金银,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时州,你说凡人追求金银,妖怪追求成仙,那神仙又追求什么呢?” “那阿弱追求什么?” “我想回凤麟洲,回到以前的凤麟洲。” “那谢必安追求什么?” “他喜欢八殿,希望天天能看到她。” “那八殿呢?她的心愿又是什么?” “天下太平,六界安详。” 回答完穆时州的这些话以后,余映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虽然神仙好像无欲无求,但其实六界众生,都是一样的,都一样六根难净,能脱离这些束缚的,实在少之又少。” “时州你脱离了吗?” “阿弱未脱离,我就未脱离。” 余映听了付之一笑,她根本不知道穆时州这话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含义。 另外一边,地府内,二殿听闻穆时州带着余映出了地府,很是不开心,但依然冷着一张脸,只有谷衣知道此刻整个殿内气氛都很压抑,她心里期盼着三殿能早些回来。 历寒似乎有些待不住,就要出去,谷衣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要去杻阳山找三殿,却听历寒吩咐说:“三殿若回来就别让她出去了,我先去五殿那儿商议些事。” “就这样?”谷衣琢磨着,这不像二殿平日的作风啊,平时,三殿要是乱跑或有什么做事不认真贪玩的,他老早就去逮人了。 穆时州修养的这些日子,五殿的确在琢磨何日让他恢复察查司的职务,但是又希望他可以多修养些时日,毕竟万年前那次劫难,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当时穆时州已经散去了自己大半生修为,命悬一线,又恰逢洪荒大灾未退,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九死一生,五殿也不例外,谁知道他的名字却依然活在地府的神仙石上。 神仙石载有所有神仙的名字,除却法力极其高深者,其生死都能在石头上找到痕迹。 地府重新恢复秩序后,黑白无常才在无启国内找到了穆时州的痕迹,只是他被封印在无启国圣山上,元灵也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五殿不清楚,他也曾询问过穆时州,然而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了无启国,又如何被封印的。 正巧这时,历寒登门,将五殿的疑惑解答了。顺带还提到穆时州此番已经不在地府的事。 “五殿担心察查司身体未复原,所以希望再缓一缓,这也是应当的,只是他今日都有功夫回杻阳山去寻他的神兽了,想必身体状况应该也不会太差。” “他回杻阳山去了?” “听守结界的小鬼来报,确有其事。”历寒此行准备非常充分,就是希望五殿能推动穆时州赶快回到正职上来,免得一天到晚闲着就往三殿那儿跑。 五殿想到前些日子,穆时州那副虚弱的样子,有些惊讶。不过毕竟不是凡胎,恢复得快些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既然历寒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还是尽快让时州担起判官的职责吧。” 历寒走后,五殿才将思绪收回到穆时州如何活下来的事上,如果不是历寒亲口所说,谁都不会相信,穆时州被自己最不希望的人给救了。 真不知道穆时州如果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当年那出轰轰烈烈的大戏,如今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五殿却是一点不希望这些爱恨情仇在地府上演,那样不知得添多少麻烦。思来想去,殿外小鬼只听到五殿一声叹息,小鬼浑身一抖,这到底什么事竟能让铁面阎王五殿叹气? 余映和穆时州是带着鹿蜀回地府的,一路上还引来不少鬼混阴差注目,余映自嘲说:“赶明儿,地府又会说我勾搭上刚回来的察查司大人了。” “为什么不是我勾搭上三殿了?” 余映斜眼瞟了瞟穆时州,说:“察查司长得这么和善,听闻处事公道又正直,怎么会主动勾搭别人呢?”说完余映还问身旁的鹿蜀,“你说是不是?” 鹿蜀摇了摇尾巴,估计是同意了。 “哈哈哈,阿弱真会妄自菲薄,我可不同意。” “那你倒是说说不同意的理由。”余映正好看到从旁飘过的阴差啧啧了两声飘过,应当是陷入了无穷的想象中。 “那是他们嫉妒你,非得给阿弱这样完美的人编排点什么缺憾才心里过得去。” 余映生平头一回听人这么夸自己,长久以来被历寒打压的自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瞬间喜上眉梢。还佯装思考了一会儿,道:“时州,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在理,他们是嫉妒我。” 第20章 炼狱 看到鹿蜀跟着我回去时,历寒果然微微皱了皱眉。 我正寻思着用什么话来堵历寒,他却道:“我得赶紧去人间一趟,鬼帝在那儿修了座炼狱,五殿他们已经先行去了,这几日你就先别乱跑,外面很危险。” “炼狱?什么炼狱?”我忽然想起近来偶有带着邪气的亡灵入阴间的事,这群凡人也不知生前做了什么,死后也邪气满身,一入地狱就开始殃及其他魂灵。 又想起前些日子,毕川等人已去罗酆山找北方鬼帝了,想必事情远远不简单,否则怎么今儿历寒也去了。 历寒似乎觉得一两句话跟我解释不清楚,索性什么也没说,叮嘱我两句之后就离开了。 谷衣告诉我,加上二殿,一共去了四位阎王,接下来我的活儿可多了。这还真是个噩耗,他们倒干大事,拯救苍生去了,我则继续搬运灵魂。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去找黑白无常打听炼狱的事情。 之所以找黑白无常打听,原因之一是,谢必安系出鬼帝一派,其父亲也是五方鬼帝之一。 谢必安本来也不叫谢必安,作为东方鬼帝神荼的儿子,蔡郁垒的侄子,他出生就注定要继承下一任鬼帝的,即便不是鬼帝也应该是十方阎王或四大判官之一。 但偏偏他选择了当个无常阴差,这黑白无常也不是说没有地位,好歹算是阴差的头头,谢必安之所以这样选择,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八殿,只有阴差才能天天都见到阎王,另外,他若是做阎王,则不能像眼下这般自由。 据说也不知多少年前,八殿黄夕路过东方鬼帝所治的桃止山时,恰好被谢必安看见了,他边从此一见钟情,一路跟随,甚至在黄夕入凡尘历劫时,他也投了六道轮回,气得神荼要与之断绝父子关系。 谢必安便是投到人间之后的名字,可巧,黄夕当凡人的时候随口提及过这名字不错,他重回阴间后,便再没将名字改过来。 谢必安得知我的来意后,很是无奈。“怎么都来问我,他北方鬼帝的地儿离我桃止山隔了老远,要搞什么破事,我哪里能知道,何况,我都多少年没回过桃止山了。” “你多久没回去了?”范无咎问。 “怎么说也有五六千年了。” 我也是很服气东方鬼帝,自己儿子离家这么多年,都没过问一句,当然,谢必安也没有过问过神荼的事情。 “言归正传啊,言归正传,这次北方二位鬼帝为何要在人间修建炼狱呢?这个炼狱到底是什么东西?” 范无咎告诉我,其实这炼狱就跟地狱差不多,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进去都是要受尽折磨的,而炼狱并不是为了惩罚人而存在,而是为了将人炼化成不死不灭的行尸走肉。 北方二位鬼帝铸炼狱的事情早在几年前就有了风声,但那个时候,地府还没搜集到可靠的证据,直到最近,不断有异常的亡灵混入地府,大家才开始大范围的调查此事。 “那些没有被完全炼化的凡人最是可怜,一来没有不死不灭的身躯,二来又受尽痛苦,只能等待灰飞烟灭的结局。” 我问:“他们真的能不死不灭?” 谢必安有些不屑道:“大罗神仙都有神归混沌的一天,何况肉体凡胎。” “他们会有危险吗?”我指的是去的四位阎王。相较于凡人的生生死死,我更在意他们。 范无咎笑我真是太小瞧阎王了,尤其是身经百战的大殿。我却不这样认为。“虽说他们都是法力高强,但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要说为何不简单,我其实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这六界太平了许久,是啥时候出点什么事了。 我正与他们闲聊,时州也过来了。 “重任察查司,还以为你会很忙呢。” 时州不置可否,转而提及北方鬼帝之事,看来这件事阴间都传开了。他的看法也同我一样,认为事情不简单。 谢必安说:“既然二位都以为事情不简单,不妨派人去走一趟?” 派人?派谁呢?我瞄准了黑白无常的花偶,谢必安赶紧抱紧旁边的花偶,说:“可别打它的主意,我的花偶可不能沾染上炼狱的邪气。” 无奈,我只好收起对花偶的觊觎,又看向了时州,期许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别,你才恢复,万一又遇到什么——” “阿弱你就不能盼着我好点?” 我解释了好半天说,我自然是盼着你好,所以才不愿意你去冒险,如此解释半晌,时州的脸色才算缓和,他果然是个需要哄的人儿。 最后是崔判见我四人一处,也不处理公务,冲过来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通,我们才打消了要派人去人间打探消息的念头。 临走,崔判还特地瞪了我一眼。“三殿,你可别在这种紧要关头添麻烦,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才是正经。” “崔判说的是,我一定谨遵教诲,恪尽职守。” 众人望着崔判离去,长舒了一口气,我惊道:“原来怕她的不止我一人啊,你说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那么怂呢?半句话不敢反驳。” 谢必安:“阿映你还不是一样。” 穆时州道:“只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反驳一句,她会用十句来说教,所以不如沉默。” 虽然因为崔钰的阻挠,我放弃了派人去打探消息的想法,但心中却一直挂念着历寒他们。我是真心怕他们有什么危险,我将这种想法与谷衣说后,她也如范无咎一样有些不解,堂堂十殿阎王,不会这么弱。 “我也不是轻视了他们,只是我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事情应该很严重。喏,之前我好几次路过六殿,都听说毕川不在,路过大殿处时,他也好几次形色匆匆往外走。”唯一神色如常的是历寒,不过,他一向很少透露自己的情绪,我亦不觉奇怪。 “这么说也是,连大殿都亲自出马了,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我叫来了鹿蜀,问它法力如何,鹿蜀非常骄傲地甩了甩尾巴,看来是非常自信。 我摸着鹿蜀的背,将心中的担心告诉了它,希望它能去人间一趟,帮我看看情况。这上古神兽别的不说,日行千里的逃跑功夫怎么说也是六界难寻,虽如此,我还是叮嘱说:“遇到危险就马上跑噢!一定要马上回来,只要远远看着就好。” 没等我将一些絮絮叨叨的废话念完,这家伙就跑了,一溜烟消失在了忘川尽头。 谷衣道:“三殿还是很担心二殿,二殿若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也不止他啦,还有其他人。”我心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谷衣说话越来越没道理了。朋友之间,彼此担忧照顾,不都是常情嘛。 但是,以前我每和历寒提起什么朋友之义,他总是说:“我不想当你朋友。”还一脸认真,我想,看在他偶尔对我还不错的份上,就原谅他的任性吧。 夜深时分,穆时州却来了。 “你果然没有睡。”此人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展现着自己的神机妙算。 “我看鹿蜀离开阴间了,是你派出去的吧?” “我有说让它遇到危险就跑。”毕竟鹿蜀是时州的灵兽,我得交代一下,我并不是不顾它的安危。 时州弯弯的眉眼笑了,说:“我说过,它可以任你差遣的,而且这六界,还少有能赶上它速度的,去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了。” “你怎么也没睡?” “我给你带来了这个!”时州说着就拿出一个晶莹通透的盒子,那里藏着阴间的所有禁忌法术,一直都是收在大殿那儿的。 我几乎不敢触碰那个盒子,生怕自己又闯出什么祸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大殿放我这儿的,大约是怕自己不在时,出什么意外。” “可惜啊,大殿所托非人,你一转眼就送到我面前来了,像我这样急需提升法力的人,难保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又不是给你修炼用的。”时州眼睛上瞟,想翻白眼。“再说你就算是想习禁术,也得先打过我再说。” “是吗,如果我不用法力,用美人计呢?”我一手搭上他肩膀,将风尘女子的姿态学了个八成。说起来,这还是从前些日子一个生前流落风尘的女鬼哪儿学来的。 穆时州脸微红,却依然坚持。“我还是不会给你的。” “好了,说正事吧,拿这个来作甚?” “你不是好奇炼狱是什么吗?这里面有手录铸造炼狱的方法,知道了方法,也许可以推测出他们打算做什么了。” 时州在我们周围结起了结界,打开盒子,里面立刻飘出了很多看不懂的符咒、文字。 时州在这些符咒中挑选了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哪个是我们需要找的东西。 第21章 行尸走肉 炼狱是远古时期一位神祗发明的,本来是为收服神兽为己用,所以将此法长久保存下来,在以前的六界大战时,还发挥过不小的作用。但后来这种方法却被用于了各种歪门邪道的事情,所以天帝将它列为了禁术。 “都被封存了这么多年,北方鬼帝是怎么知道这种禁术的?” 时州小心收起盒子,在盒子上加了两重封印。“你都能知道,他要知道又有何难?” 我咳了两声,道:“这可是你拿来给我看的,我是不是该怀疑你就是那个泄露禁术秘密的内贼?” “鬼帝知晓这禁术时,我且还在无启国睡着呢。” 我这才知道,原来时州以前是被封印在无启国,那可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从前在凤麟洲就有所耳闻。听闻无启国的人都长生不老,且无男女之别,不会繁衍下一代,人死后就埋入土里,一百年后再从土里爬出来。 说到无启国,时州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远古时期发明炼狱禁术的可就是一位来自无启国的神祗。” 看来,鬼帝很可能就是从无启国得到这项禁术秘密的。 “你知道北方鬼帝的来头吗?”我对于六界的神仙鬼怪们,从来不好奇来历,因为无论来自哪儿都比我厉害,我也就失去了去了解的兴趣。 时州告诉我,这五方鬼帝各自来历均不同,但从前多为修道之人,因法力高强,统摄了一方群鬼,所以称之为鬼帝。而五方鬼帝一共有九个人,除了南方鬼帝,其余地方都是两位鬼帝并列。 通常,这些鬼帝都很安静,几乎不爱闹什么动静出来,只要不去他的地盘上惹事,他们几乎都不会露面。 如此行事低调的鬼帝们,如今却有两位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时州将经过炼狱出来的凡人都称为行尸走肉,因为魂魄已损坏,完全听命于炼狱之主,所以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如果碰上了,也切不可因其是凡人而心慈手软。 “造成如此多的杀孽,不知道该判去哪个地狱呢?”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非底层地狱不可。 时州意外的没有附和我,他说:“若是无意之中造成的杀孽呢?” “这一看就是故意的啊,怎么会无意。” 时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实在读不懂他的情绪,为什么会说出无意的话来。 良久他才道:“炼狱这桩事,自然不是无意造成的,不仅不是无意,还是经过精心谋划的,可这世界上很多人犯错,确实事因为无意。” 无意又如何,我立场依然坚定。“犯错是不看动机,只看结果的,毕竟很多事一旦发生了就无法挽回。” “嗯。” 我瞧时州神情有些凄哀,便问是不是他犯了什么错,他听了又有些想翻白眼,说:“你能不能盼着我好点?” “我可是关心你,这阴间谁能得我这样深更半夜的关心?”天天跟在我身边的谷衣都没有这待遇。 “二殿也没有?” “我可不敢半夜去关心他,若是打扰了他老人家休息,说不准不高兴就会给我来个什么结界,让我憋死在里面。”我私底下是打算叫历寒为结界狂魔的,因为在我认识的人之中,还没有哪个人这么喜欢设结界的。 “他还是老样子。”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可沉默寡言了,我说十句,他就回我一句,最近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越发爱教训人起来了。” “阿弱真的了解二殿以前吗?” 听时州这样问,我倒突然对自己的结论产生了怀疑,过往万年,我见历寒的次数屈指可数,说过的话也非常少,但是从他开始插手管我的事情后,一切就都变了。 也不知以前那个面冷心也冷的二殿阎王去了哪儿。 我摇了摇头,大概是真的不太了解历寒吧,虽然他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有好些日子了。“说来,历寒也真的很奇怪,以前他从来不过问分内之事以外的事情,我在这阴间上万年,跟他说话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我伸出双手,给时州看,真的是屈指可数。 时州抬起手,将我的双手握住又放下,伸手停在半空中许久,最后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吧。” “他?你说历寒啊?忍不住什么?” 时州忽然笑了,有些自嘲的意味。“忍不住相思之苦。” 这回轮到我想翻白眼了,历寒那样的人,还会有相思之苦,也不知他相的什么思。 “你就一点不相信,二殿倾心于你?”说这话的时州,脸色非常不好。 “噗——”这可能是我今年听过最离谱的笑话。 “说谁倾心于我,我都信,他还是算了吧,每天我看他都恨不得掐死我。”每当我犯点错,他就一定会出现,不是说教就是直接给我关起来。 时州说:“若我也倾心于你呢?” “倾心倾心,都倾心,那好吧,我也倾心于你。”我是有点接受时州偶尔说些奇怪话的习惯了,反正顺着他说就好了,不然他就会丧着一张脸。 “你啊,真是伤人。”时州一头倒在后面的柱子上,手从我的肩上滑落。 不知道我又哪里话说错了,平白无故,他又黯然神伤起来。 就快天亮的时候,鹿蜀回来了,我靠着墙打瞌睡,时州刚走不久,鹿蜀咬着我的袖子,将我给弄醒了。 “你说他们情况不妙?” 鹿蜀点头,我什么睡意都没了。 “带我去!”我打算骑鹿蜀就出地府,可是忽然又想起自己如此贸然前去,法力低微,反倒是给历寒他们添乱。 “先去找判官和无常吧。” 但是,判官们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准备派人出动去增援,时州见我和鹿蜀一同前来,便知我也想去。 “炼狱此刻已经波及人间十三座城池,太危险,你就留在地府等消息吧。”时州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此时,八殿也赶来了,论起来,十殿阎王除了大殿,也就八殿实战经验最为丰富,有她去,应该会助力不少。 八殿看了我和身旁的鹿蜀一眼,又看向其他人,最后留了书昊一人下来,将其余人全部带走了,顺便还带走了很多阴兵。 我望着书昊。“看来你在八殿眼里也是不可靠的主。” 书昊道:“非也,恰巧因为我是最可靠的,所以要留在地府坐镇。” “心态真好。” 如今十殿阎王去了一半,还剩一半不到,因为我觉得自己只能算半个。我问书昊,为何不去天界请救兵,书昊说,这等事还用不着去天界请援手。 “这都用不着,那什么情况才用得着?” “比如万年前的洪荒大灾,就需要六界齐心协力了。据说那场灾祸可以同共工怒触不周山相提并论。” “但愿如你所说,他们可以搞定吧。” “阿映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处理公务吧,再是有什么大事,也不能将地府的秩序打乱了啊,虽说其他五位阎王还在,你的担子也不轻啊。” “啰嗦。”我叽叽咕咕了两声后还是回来处理公务了。但流入阴间的炼狱生魂却突然多了起来。 这些生魂要么在黄泉路时就开始造反,要么就是在殿内突然开始发作,见鬼就杀,我发现他们发作时手都会长出异常尖利的指甲,黑气缭绕,所到之处,皆是怨气。 一两个,我和谷衣尚且还能对付,到后面人多起来时,我就开啊是有些招架不住了,时州不让我去人间是对的,我这样的水平,去了真的只会添乱。 “怎么办?”我躲在谷衣身后,瑟瑟发抖。 谷衣还在施法抵挡前进的邪魂,无暇回头看我,只说:“三殿快去二殿的书架上,把鸿鹄之羽带上,它可以保护你。” “鸿鹄之羽是什么?” “来不及说了,就是一根发着银光的羽毛。” 我到二殿书架上,果然看到了一片发着银光的羽毛,忽然想起,上古有神兽鸿鹄,为白色之凤凰,这莫非是那神兽的东西? 神奇的是,当我拿到鸿鹄之羽时,它就化为一根细白的链子,牢牢地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当我冲回去找谷衣时,她已经受了伤,但还是在勉力支撑。 “三殿,快念莲花忏。” 念起熟悉的经文,手腕上的链子像突然有了知觉,将前方的邪魂都击退了,还化为一道光罩将我和谷衣保护在内,得马上去找其他阎王才行。 可是没有走出几步,鹿蜀就出现了,我分明记得它随时州去人间了。 “为什么回来了呀?他们怎么样了?” 鹿蜀告诉我,是回来救我的,时州已经得知地府遭到了邪魂入侵,他希望我去个安全的地方等着。 “他们怎么样了啊?” 鹿蜀也不管回答我的问题,只一个劲要把我带走,咬着袖子不放。 第22章 鸿鹄之羽 “我就这么跑了,会于心不安的。”我努力想先说服鹿蜀放开我,但它完全无动于衷,本来可爱的生灵突然固执起来,让我很是头疼。 “你告诉我,他们到底什么情况啊?” 鹿蜀似乎铁了心不打算搭理我,谷衣也跟它站在了同一战线。“三殿,二殿走之前留下鸿鹄之羽,还让我尽量保护好你,可见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绝不希望你去涉险。” “我不是要去涉险啦,只是没法安心,再说,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地府其他人怎么办?” “实在无法,天界会来帮忙的。” 谷衣说得在理,我这些担心倒都成了全无意义一般,我也不想再言语,就随着鹿蜀上路了。 鹿蜀说会带我去杻阳山,如果时州无事就会来接我回地府。一同前去的还有谷衣。 路上,谷衣才告诉我手上鸿鹄之羽的来历,那是历寒去北斗廉贞星君那儿取来的,由于我的法力太弱,需要护身之物,这鸿鹄之羽是鸿鹄翅膀上的一片羽毛,不仅可以在关键的时刻保护我,万不得已之际,还可以替我一死。 我看着手上的鸿鹄之羽,有些动容。 就在快要到杻阳山时,历寒却出现了。 “你得跟我去一趟天虞山,将鸿鹄的封印解了。” “好。”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顾不上问缘由了,虽然完全没搞懂为什么要我去解封印,既然历寒这样说,我也就这样做了。 鹿蜀拦着不让我离开,但历寒一个眼神就让它放弃了继续阻止我,真是让人不由得怀疑历寒的身份。 后来,历寒说,既然我已经拿了鸿鹄之羽,那以后鸿鹄之羽就会一直跟随我,算是认主了。而这鸿鹄之羽除了可以保护我,还有一样独步天下的能力,就是破除封印、净化灵气。 我不自觉地抚上手腕,有一股纯净的气息在融入全身。 天虞山是一座无人可攀登的山,不仅因其脚下洪水泛滥,也因其如冰山一般,寸草不生,寒冷非常。 历寒告诉我,鸿鹄本是从小就跟随着他的神鸟,但他将鸿鹄封印在这儿已有上万年了,今日人间炼狱之事,要想速战速决,必须鸿鹄出战。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我扬起手腕,觉得匪夷所思。 历寒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说:“没有什么比你重要。”我隐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凤凰有五种颜色,但我一种都没有见过。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雏、白色的鸿鹄、紫色的鸑鷟。此刻,白色的鸿鹄就在眼前,冰封的山体,能看出它大致的轮廓。 “那我要怎么才能解除它的封印呢?” 历寒拉过我的手,沉默了片刻说:“忍一下,有点疼。” 接着我的手就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那血滴滴渗入鸿鹄之羽,白色的鸿鹄之羽从我的手腕脱离,飞向了冰封的天虞山,就像找到归宿的孩子。 霎那,天虞山的洪水更加汹涌,冰冻的山体开裂,电光火石中,我听到一声凤鸣,穿破云霄,是神鸟再次出世。 过于强烈的光线使我闭上了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历寒已经站在了鸿鹄的背上,霜色衣衫纷乱飘舞。 历寒朝我伸出手,我立刻飞了过去,以为就要奔赴战场。谁知飞到杻阳山,他就将我扔给了鹿蜀。 “我会来接你的,别乱跑。” 离开鸿鹄背上,那片鸿鹄之羽也回到了我的手腕上,谷衣见我手上有伤,立刻就想帮我疗伤。 “这个伤只能让它慢慢好了,法术是没有用的。” “为何?” “这是解开鸿鹄封印的代价。”说起来还真的有点痛,好在是小伤,也不用太在意。 看着天边鸿鹄和历寒远去的地方,有一道耀眼的白光,我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炸开。手腕上的伤口本来不流血的,忽然又开始渗出血迹,鸿鹄之羽起了强烈的反应。 “谷衣!”我有些慌乱。 我还没有等到谷衣回答我,就感到全身如针扎一般,痛到无法呼吸。后面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此时正在与北方鬼帝交战的历寒,察觉到杻阳山发生的事情,心头一紧,便走了神,被鬼帝中伤。 大殿意识到历寒的不对劲,过来帮忙,但历寒的伤势不轻,很快就转入了阴兵阵营休息。 所幸,此时交战已快进入尾声,没了历寒的指挥,鸿鹄也化为一片白色的羽毛,落入历寒手心。 “终归还是来了。” 历寒一面担心余映会不会有事,一面又担心自己无法面对之后的余映,躺在一旁,根本没有疗伤。 毕川等人一身戎装,已染了血迹,当秦广王宣布鬼帝二人被擒时,历寒置若罔闻。 此战,由于有鸿鹄的加入,使得僵持战转为了反攻,而鬼帝由于侥幸伤了历寒,则骄兵必败。 “我会来接你。”历寒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自己最后对余映说的这句话,挣扎起来就想去杻阳山,丝毫不想再过问交战的事情,此刻,他全身心已经被余映的事情所填满。 从历寒去北斗廉贞星君那里取回鸿鹄之羽时,他就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从前的事,可真正当一切发生时,历寒又觉得内心是万分苦楚,煎熬不已。 忙着收拾残局的众人,有的发现了历寒的不对劲。 大殿在见到历寒带着鸿鹄重临人间时,就已经猜到了一切,所以什么也没问。 穆时州见历寒是往杻阳山的方向去,立刻想到他是去找余映的,赶忙也跟了过去。 毕川道:“又有好戏看了,我可怜的阿映。” 谢必安一脸迷惑,问:“阿映怎么了?” 毕川扭头拍了拍谢必安的肩膀,说:“先别管这个了,咱们去招呼二位鬼帝吧,还得报与天帝知晓,看此事如何定夺。” 八殿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有的人迷惑,有的人了然,最淡定的要属大殿,于是她走近大殿,道:“三殿封印解除了?”她见着历寒驾着鸿鹄归来时,便知道他已经取回了鸿鹄之羽,而历寒一直没有去拿回鸿鹄之羽的原因就是,它能解世间所有的封印。 “迟早有这天的。” “我只怕啊,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大殿微笑道:“不会的,历寒经历过一次,所以再也不会冒任何危险去让余映陷入危难,何况,余映的元灵已不在,经不起任何灾难了。” “我怕他会冲动将元灵取回来,那可镇压着无数亡魂。”八殿从头到尾都关心的是六界太平的事。 “余映只是封印解除,昏迷一段时间就好,与性命无忧,他犯不着如此。”何况一旦将凤麟洲那些亡灵释放,又是一场天灾人祸,没有人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历寒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历寒注意到穆时州的跟随,只得加快了速度,他并不想在时州之后才赶到余映身边,一如当初那样,他只是迟了一步。 而此时,谷衣望着晕倒在地的余映急得要疯了,二殿究竟方才带她去了哪儿,为什么回来就不行了,以二殿对她的关心程度,不可能不知道这情况。 虽然已经确定余映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任她怎么叫,人也始终昏迷着,只有手腕上的鸿鹄之羽在闪动。 谷衣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人实在力弱,又不能轻易离开余映身边,便希望鹿蜀能去找二殿或者察查司回来,当然最好是二殿回来。 鹿蜀听后就看向了远方,谷衣不解,也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乘着鸿鹄飞来的,不正是二殿吗? “二殿,三殿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 “她的记忆封印要解除了。”历寒急忙过去抱起余映就回了鸿鹄背上,谷衣也跟了过去。 而后稍微迟些赶到的时州见历寒带走了余映,一刻不歇地也调头跟了上去。 显然,历寒并不想穆时州跟过来,于是让谷衣去拦住他,谷衣先是一愣,觉得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察查司大人,转而又反应过来,二殿的意思肯定不是叫自己硬碰硬。 “察查司大人,二殿有话带给您。” 穆时州的视线依旧望着鸿鹄远去的方向,似乎有些不耐烦。“阿弱到底怎么了?” “二殿自然不会害了她。” “呵,不会害了她?”穆时州冷笑,当年如果不是他,余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谷衣见穆时州还要往前,又说:“察查司难道真的不好奇当年是谁救了你吗?” 穆时州的确好奇,但是又知这是谷衣的缓兵之计,遂不欲再理。 谷衣又道:“如果救你的人是二殿呢?” “不可能!”历寒都恨不得他死,怎么会救他? “怎么不可能了?二殿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三殿因为你内疚一辈子。” 是啊,历寒怎么会允许他成为余映的救命恩人。即便真的成了,历寒也会想办法减少余映与穆时州的牵绊。 谷衣见自己说的话使穆时州有些松动,便继续说:“二殿此番要带三殿去闭关,如果您去的话,只会打扰到他们,三殿也就不能顺利恢复记忆了。” 穆时州这才停止了追逐,可是让余映恢复记忆真的好吗?他陷入了迷茫的境地。 第23章 从前的事 这一遭,我想起了好多从前的事,也终于知道我为何去到阴间,当了那并不算称职的阎王。 我没有名字,但因真身是一汪弱水,所以大家都叫我阿弱。从我会化人形以来,就一直晃荡在凤麟洲,这是一处外人很难涉足的仙境。 其实,什么是仙境,我心中没有概念,因为没有对比,对于其他地方的印象只停留在老人们的描述中,他们说凡间的人只能活几十年,死后会去地府,也说凡间的人可以得道成仙,福寿绵长。 我跟着弱水河神修炼法术,但由于资质不算最佳,始终学得不上不下,很少得到河神的表扬也很少受到什么批评。 河神说我若是一辈子这样平平凡凡其实倒是种福分,因为人一旦招摇起来,就会有祸事,这招摇也不光指的是太过优秀,也指的是太过不成器。 但凤麟洲总归是个精怪神仙混杂的地方,如山鬼那样不务正业,神出鬼没的精怪已有不少,还有很多是不爱修行,成日里只想着吃喝玩乐的散仙。 有一段时间,河神外出了月余,我无事可做,就跟那群不正经的仙怪精灵混到了一起,起初我是拒绝的,后来实在是无聊,便去同流合污了。 古人说得非常好,从善很难,习恶则非常容易。 他们很多都去过人间,带回来了很多新鲜玩意,光是赌博就有二十种玩法,还有些神奇的烹调法子,做出来的食物别提多美味了。 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就将他们的恶习学了一大半,并且再也不想回到那种无趣且清心寡欲的修行中去。 愿望归愿望,河神回来以后,我还是得继续跟着他学习法术,倒不是因为我多孝敬恭顺,而是念着早日学成法术,可以离开凤麟洲去他们所说的人间看一看。 这回,河神带了个弟子回来,那弟子年岁看着与我差不了多少,唯一奇怪的就是竟然没有头发。 “阿弱你可真是个傻子,那是出家人才有的模样。”一起游玩的精灵如是告诉我。 “出家人是什么?” “就是看破红尘,远离世俗之人。” 我那时也完全不懂得什么叫看破红尘,远离世俗,红尘是何物,世俗又为何物?不过我很快也忘了这些话,只晓得大家叫他小和尚,小和尚长得眉清目秀,看着很是舒服。 河神只说带小和尚是过来修行的,至于他从哪里来,又打算修行多久,我也不是很关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小和尚很沉默,除了河神问他话,他会回答一二,其余人同他说话,他皆不理会。 多么高傲冷漠的小和尚,我自然也不想去自讨没趣。 时间久了,也不止我觉得小和尚不好接近了,其他人也是如此。山鬼说:“你说他是真的看破红尘,不动凡心了吗?” 一群精灵叽叽喳喳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我看是的,传闻他可是难得的有慧根,小小年纪,佛法已经精进到了别人万年才有的地步。” 这个时候,那些有点阅历的却反驳:“这个世界上,我才不信真的有人能看破红尘。” “阿弱,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看不看破的有多大关系呢?还不都是要修行的,这和尚要修行,凡人也要修行,所以有多大区别呢? 自从与这些人玩闹到一块儿后,河神对我越发不满意了。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好似我已然药石无医。 这些我都不会介意,真正让我介意的是,河神对小和尚越来越满意了,因为小和尚一心清修,从来不会跟我们一同打闹嬉戏,甚至即便我们在一旁闹腾,他依然可以旁若无人地修习。 河神说这样根基以后必成大器。这话我隐约是认同的,因为即便我在小和尚打坐时去揪他耳朵,他也依然不为所动,冲这一点,我也深感佩服。 我可就做不到这样了,别说揪我耳朵,有人在我旁边笑两声我都要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和尚成了弱水河畔非常独特的存在,人人都想来试试到底他对修行有多认真,可大家都是失败了,用了很多扰乱他的法子,都没有成功。 那日,大家伙又商量着要如何去恶作剧,可是一筹莫展,小和尚不会生气,不会发怒,也不会理会周遭的变化。 山鬼忽然想到了什么,高深莫测地看向了我,说:“我敢保有一样事物,一定可以扰乱小和尚。” 见多识广的仙怪很快就反应过来山鬼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对我说:“世上的贪欲,无非四个字,酒色财气,这除了第二个字嘛,你都试过了。” “阿弱,你可是咱们弱水河畔长得最为标志的精灵,你去用我们教你的法子,一定奏效。” 我虽不解,为何非得我去,但心中也还是好奇小和尚发火是什么样子,于是便听了这群人的话,打算去实施。 奈何我实在愚钝,他们与我讲了好半天,我还是不能领会其中要领,甚至有些不耐烦。“亲他跟揪耳朵有什么区别嘛?当时我那么用力,他都没反应,亲就有反应了?”我表示很难相信,这样不痛不痒的行为真的会奏效。 后来,众人又教我说话时要如何对小和尚眨眼睛,手要放他肩膀上,如此种种,连什么时候扒衣服都说得明明白白。 大概见我实在迷惑,众人选择了放弃。“阿弱年纪尚小,不解人事也正常,过些年份再说吧,兴许那会儿不用咱们教你也会了。” 瞧这话说的,不教也能会?我摇头叹气,可真是一群不坦诚的神仙,说起话来藏着掖着。 这场讨论在河神的到来之下一哄而散。 “不好好练功,又跑出来玩?”河神一向平和,很少对我这样板着脸。如果他实在板着脸,证明是真的生气了。 “我这就回去!”此时赶紧溜才是上策,当我溜回练功房时,小和尚也正好在,可是他没有练功,在看什么书,看得非常认真。 纵然直到他不会搭理我,我还是厚着脸皮问:“你在看什么书呀?” 没有回答,我又问:“我该叫你什么名字好呢?你来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名字。” 还是没反应。 我的好奇心瞬间就灰飞烟灭了,和这样的木头人在一起,也真是叫人憋屈。随后河神也进来,道:“别贪玩了,赶紧将前日教习的心法背了才是正事。” “哦。”我依依不舍地拿起心法,走到窗台旁坐下,准备好好背熟。 小和尚看了一会儿书就去远处打坐了,我知道他进步很快,法力本就在我之上,如今更是不知道高到什么程度了。 对啊,我怎么能输给他呢?一想到这儿,我顿时就有了动力。 凤麟洲常年雾气缭绕,很少有阳光明媚的时候,所以我分外珍惜晴朗的日子。 我坐窗台边,才刚背了一页的心法,外面就照进来了一束金光,那是久违的太阳光。看来,今日,不宜背心法。 顺着阳光看过去,正好是小和尚的侧脸,那种画面,让我以为他马上就要成佛了。诚然我也没见过佛是什么样子的,听神仙们说都是泛着金光罢了。 小和尚的素衣也带了金光,我不自觉地就走到了他身边,虽不止一次端详过这个人,但今日借着春光,又是另一风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静静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就能叫你一看再看。 第24章 放 肆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能摄走你的魂魄。 我脑海中会想起山鬼他们说的话,一个没忍住就真的亲了上去,我本只是想亲他白白的脸蛋,但又想起他们说亲嘴巴比较有用,于是临时换了个地儿。 小和尚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猛地将我推开,我一个没坐稳,朝地上倒了去。只听他说了声:“放肆!” 原来真的有用啊,我半撑起身子,觉得唇边的触感还在,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我只知道我还想再亲一次。 “他们真的没有骗我!你真的生气了。”我几乎是以一种狂喜的语气说出这话的,一种奸计得逞的喜悦在我心中蔓延开来,同时还有一些其他微妙的感觉,可我不知道是该用欢喜还是该用惆怅来描述。 小和尚用衣袖擦了擦嘴巴,就起身出去了,我以为他是要找河神告状,但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河神过来诘问我。 从那以后,我对小和尚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直留意着他的各种举动,他似乎也察觉到我始终在看他,老是避开我的视线,可总有没法避开的时候,每到此时,我就会朝他眨眼睛,用上我以为善意最大的微笑。 我这样的举动,不被周围的人发现是很难的,不了解的权当我是起了什么捉弄人的新想法,了解的都觉得我是春心萌动。 前些日子怂恿我的精灵笑我,道:“我就说时候到了,阿弱都能无师自通。” “我通什么了我?” “昨儿个你们一起修炼时,你干嘛一直冲那小和尚笑,不是想诱惑他那是什么?” “我就是觉得看着他高兴啊!难道你见了好看的事物不会觉得开心吗?” “不用解释了,阿弱你动凡心了。” “懒得跟你们掰扯,我要去看小和尚了……”现在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是很上心,最令我上心的是那个依然不冷不热的小和尚。 我觉得自己仿佛有用之不竭的热情,就算小和尚不理我,我还是要同他说话,有时候被我问得急了,他就会说一句:“做你的功课去。” “功课哪有你好看啊。” 小和尚露出鄙夷的神情,撇开脸,朝另一边看书去了,我瞧着他实在觉得可爱,便不依不饶非将他的书拿下来。 “我说,你天天看书也不闷吗?” “不闷。”很难得的,他回答了我两个字,比以前稍微有所改善。 “嗯嗯,我天天看你也觉得不闷。”这绝对是真心话。 不知怎的,我好像看见小和尚脸上泛起了红晕,没想到他还会不好意思?我越发觉得他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若再这般纠缠不休,我就告诉河神,让他把你关起来。”一瞬间,他又恢复了那副冷然面孔。 我抓住小和尚的胳膊。“不要告诉河神嘛,我还想每天看到你,你要是不在,我会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 小和尚甩开我的手,道:“你魔怔了。” “我说真的呀,你可是我在凤麟洲这一千多年来,遇到过最喜欢的人。”不,不止是最喜欢,是我眼里根本只看得到你。 “莫在此胡说八道,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我刚才说的半个字都没有假!”对于小和尚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我有时也觉伤神。 也是真的有点怕小和尚会去告诉河神,那样我就不能天天看到他了,于是我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找他说话。我翻箱子发现自己的珍珠玉石全都输完了,非常沮丧,本想去赌上一局的,如今也是不能了。 平日里玩得好的伙伴都在吃喝赌钱玩得兴起,我就只能干看着。其实对于我们世外之人来说,珠宝玉器也没有什么用处,但非得效仿凡人的游戏,这些筹码就都得用上,为此我曾攒了一箱的珍珠。 “阿弱怎么不一起玩呐,刚才山鬼把自己戴了一万年的簪子都给输了。” “我没有珍珠了。”这个悲伤的消息传到山鬼耳中,他说,可以将曾经赢我的珠宝全部还我,只要我办到一件事。 “什么事?”我心想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那应当是值得的。 山鬼附在我耳边,说只要我去破了小和尚的童子身,他就将过往赢我的东西全部还我。 有人在耳边戏谑:“阿弱连童子身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让她怎么破?” 这话倒是道出了关键,我连那什么身是什么一丝都不知道,又如何做呢? 山鬼笑说,阿弱迟早会知道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怎么不急,我可急了,因为我急着拿回那些珠宝玉器,再参与大家的游戏。 最后,在我的要求下,山鬼给我出了不少主意,比如和小和尚一起睡觉之类。我寻思着一个人睡觉也是睡,两个人睡觉也是睡,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应当不是多麻烦的事,麻烦的就是小和尚肯定不愿意。 虽然我还是没有搞懂,为什么只要我同小和尚睡一觉,就可以破他什么身的事。可面对一箱子财宝的诱惑,私以为非常划得来。况且那样我岂不是就可以不仅白天看小和尚,晚上也可以看。 时过境迁,当我很多年后再回顾这些念头时,除了笑自己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毕竟还是和小和尚相处了这许久,他什么时候能接近,什么时候不能接近,我心中还是有数。 “到底怎么才能睡到一起呢。”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中,可是一旦小和尚同我说话时,我又会全然忘记了山鬼的话,一心觉得就这般同我说话便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一天,小和尚准备与河神出远门,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便红了眼眶。 然后,他问我怎么了。这是几年来,他头一回主动跟我说话。 我抓住他小和尚的袖子,问:“你还会回来吗?” “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和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不留痕迹地将我抓着他袖子的手抚开,他说:“不知道。” “那你去哪儿啊?” 这时,河神走过来,告诉我是去佛界听法会,让我这段时间好好修习法术,不要跟着山里的精怪们鬼混。 我嘴上如此答应着,在小和尚与河神去听法会后,我却因为小和尚不在,陷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寂寥萧索中,有时候一觉醒来,老觉得小和尚在外面练功,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山鬼说我近来失魂落魄的,很像是得了相思病。 “如果相思病是想一个人的话,那我便是得了吧。”小和尚走了以后,我确实非常不习惯,虽然这几年,他与我说话不算多,但一处练功一共修行,我习惯了,每每从外面贪玩回来,都会看到他在,许是练功许是看书许是干其他杂活。 小和尚好像会永远在那儿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得我毫无察觉。 山鬼后来又把簪子赢了回来,把头发绾好后,他终于不再像一只鬼了,他拿了一瓶酒给我,说酒解相思。 我打开一闻,和以前的酒也没有什么两样。但还是将它喝完了,但醉了没多久,河神就回来了,因为我喝酒,罚我在弱水底思过一个月。 修行之人是忌酒色财气的,但我早就不是第一回喝酒了。河神说:“你若再这般下去,只会堕落得跟那群山中精怪一样。” 小和尚在旁边,什么话也没有说,当然我也不期望他说什么,我觉得即便受罚也没什么,难受的是,去水底面壁思过便没机会见到他了。 “我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谁知又要见不到你了。”我看着小和尚,他这回没有躲开我的视线。 “小和尚啊,我能不能画幅你的画像带去水底呢?或者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说的不是法号哦。”我撑着下巴,在等小和尚的回答,谁料他却说:“河神让你立即去弱水河底。” “他这会儿没空管我,迟一些去也无妨,让我再同你说会儿话吧。” 小和尚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我惊喜地发现他对我的嫌弃比之从前少了很多。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对小和尚的名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因为有人告诉我,出家人是不用本来名字的,都用的是法号,小和尚的法号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从来不叫那法号,因为觉得像隔了一层山海,无法跨越。 “那不重要。”小和尚总是这样回答我,我也从未气馁。 见小和尚要走,我又拉住他衣袖,此时我坐在蒲团上,他笔直地站着,一副难以撼动的姿态。“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见小和尚不说话,我又道:“我真的不告诉别人,也保证不随便叫你,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才叫你名字可好?” “不好。” 第25章 念念不忘的名字 小和尚终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有些失落地去了弱水河底,脑海里回想着他什么时辰打坐,什么时辰练功,什么时辰看书…… 我在河底待了几日后,小和尚竟然出现了。 “河神让我给你这本心法,他说修习任何时候都不可荒废。” “扔那儿吧。”我并没打算立即去接,小和尚果真就扔到了一旁,可我不想要他走。 “几日不见,你可想我啊,哎,反正我很想你。” “荒唐。” “不置可否?我就当你想了噢。”我这才拾起那本心法,随手翻了翻,发现上面有新的批注,那是小和尚的字。 小和尚说:“河神让我加了些批注,方便你快些掌握。” “既然是你写的,我一定好好看,不光看,我还要天天带着,夜夜都抱着它睡。” 小和尚似乎还想说什么“荒唐”“无耻”之类的话,却被我一指堵住了,这是我第二次触碰到他的嘴唇。 “别说这些不好听的话了,让我看看你。”如果不是身高有些差距,我几乎就将人给扑到在地了。 “放手,你再这样,我告诉河神——” 我就知道他说来说去也是这些话,但说了这么多次却一次都没有真的去告诉河神。“那你去说啊,不管受什么罚,我都不怕,只要能看着你。” 大约是没有料到我不要脸到如此地步,小和尚一时哑口无言,我却乐在其中,但我并不是真的不怕河神的任何惩罚,比如,他若让我再也见不到小和尚了,我就不乐意。 小和尚推开我,就要回河岸上去了,我又问他,“还是不告诉我名字吗?” 他停住了脚步。 “不说也没事啦,我早晚可以问到的。”虽然我还没想好去问谁,河神或许知道,又或许其他和尚。 “历寒。”他的声音消失在水里。 原来他的名字叫历寒,那时我不知是哪两个字,在水底试了各种各样的同音字,挑挑拣拣了好久,最终选了“历”“寒”二字,谁曾想,他的名字真的就是这两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和尚的批注,我看书比以往都看得认真,思过结束后,我将所有心法都背熟了,河神很是惊讶。 那本批注过的心法也一直放在我书桌的最下一层,主要是觉得那儿不会沾灰,也不容易损坏。 “历寒,你在写什么呀?” “历寒,我跟你一起练功好不好?” “历寒,听说山上新来了一个妖怪,长得很好看。” 自打知道了小和尚的名字,我每天不叫上几十次,仿佛觉得自己白追问一场,但小和尚一直不让我这样叫,说这个名字早就不用了。 我笑嘻嘻地答应了,但下回无人时,我还是会叫名字。这是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称呼,我才不会让它当摆设。 小和尚再也没有给我写过什么心法批注,只说该提点的他已经写过。他也拒绝跟我一起练功,理由是我与他功力相差太远。无奈,我只好努力修行,希望有一天可以跟小和尚一起练功。 至于那山中新来的美丽妖怪,我也一个人去看了,美则美矣,就是没有小和尚入我心,我好像看到他就会觉得心静神宁,烦恼全无。 山鬼拿着一箱子珠宝诱惑我,那全是我收集了几百年才收集到的,他提醒我,如果想拿回珠宝就照他的话去做。 “不急不急,以后再说。”我虽然想要回那些珍宝,但是又懒得费脑子去思考如何才能与小和尚睡一起,况且眼下的生活,我亦觉十分美好,而且小和尚比起初识时,对我的态度友善多了。 “阿弱你完了,已经情根深种了。” “情根深种?为什么会完了?”我问。 “哎呀呀,总之你就是完了。”山鬼晃着袖子远去了,弄得我好一阵莫名其妙。 夜间,我问小和尚,有人说我对你情根深种了,怎么办。小和尚说,那就慧剑斩情根。我说要是斩不断呢,小和尚没有回答。 “又不说话了。”我摇摇头,站起身来,夜间的凤麟洲还是一片雾气,我忽然觉得有什么憋在心头,无从抒发。 “小和尚,我都没见你笑过,你可是有什么伤心的往事。”我几乎没想过看起来纤尘不染的小和尚会有什么过往,在我眼里,他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存在。 “喜怒哀乐太多于修行不利。” “那我偏要你笑呢。”我捏着小和尚的脸颊,扯来扯去,他竟然没有立刻生气,但也没有忍多久,就将我的手推开了。 小和尚打算回屋睡觉。我忽然就想起了山鬼的话。 “我能睡你的床吗?” 小和尚不解道:“为何?你的床坏了?” “没坏啊。” “无聊。”他将门关上,我一阵懊恼,早知道我就说我床坏了,真是不经脑子的回答。 不知道小和尚睡觉是什么样子,和打坐时闭着眼睛有多大区别呢,我琢磨着这个问题,在门外徘徊了好久,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意识不到,我对小和尚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了。 “历寒呀,历寒,你不让我进去,我偏要进去。”小和尚的屋子平时不结结界,一来凤麟洲非常安全,二来,他大约觉得能打过自己的人也没几个吧。 果然,小和尚睡觉时的样子和平时打坐有区别,同样是闭着眼睛,睡觉时看起来更加让人想靠近。 “你怎么在这儿。”小和尚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存在,但是此时我撑在他上方,一点没有想撤离的意思。 “起来。”他一点不客气地就推开了我,但也不是很用力,我靠在他床头,歪头笑,笑个不停。 我说:“我自然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 “那你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吧。” “不要。”我歪头就倒在了他的床上,笑意都蔓延到了心底,他就坐在一旁,很是无奈的样子,我却因他的无奈更加开心了。 “你不走,那我走。”他打算抱起被子离开,我一翻身就将他扑倒了,那种感觉就像赌博连赢了七场。 小和尚的眼睛清澈见底,像凤麟洲晴朗的时候,当时我以为只要他一直看着我,我愿意什么都不要。 “就将你的床借我一半怎么了嘛?我又不打扰你睡觉。” “让开。”小和尚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动手推开我的意思,我恶作剧的心思又上来了,实不相瞒,我想再亲他一次,可是他这样眼神清澈地望着,我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一件事,我马上让开。”小和尚正心疑,我立刻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又亲了他一次,可这次,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脸红。 我大约是那个时候开始了解害羞为何物,亲完小和尚,我就跑了,一飞就飞了大半个凤麟洲,为什么这次亲他和上回感觉不同呢,一点奸计得逞的愉悦感都没有。 不仅没有恶作剧的快感,还让我变得扭捏起来,我不清楚我为何要这样,只知道很久不敢看小和尚的眼睛,他清澈的眼睛,老是让我觉得自己像犯了罪。 其后好几天,我都不像之前那样话多了,偶尔与小和尚说几句话都不咸不淡的,我还纠结在那天晚上的情景里。 我去问弱水河畔的精灵们,为什么我亲了小和尚之后会觉得心跳非常快。 “大概是他对你施了什么法。”有人如是说。 年纪长一些的精灵过来打断说:“瞎说什么施法,明明是阿弱心动了。” 我心想我不早就心动了嘛,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心动与我理解的心动有什么区别。 “阿弱本来就喜欢小和尚得紧,这有什么。” 大家议论了半天,越议论越偏题,我渐渐也失去了耐心,其实是什么原因都无所谓,我只要清楚我喜欢小和尚就行,而且喜欢他又不会死人,还很开心。 山鬼很适宜地又出现了,道:“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我们一直在一起啊。” “你啊,真是不开窍。” 我回去以后就问小和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小和尚说不知道,我突然就惆怅起来,如果以后小和尚会离开,那可如何是好。 当小和尚说不知道的时候,我觉得美丽的凤麟洲一点也不美丽了,原来他才是凤麟洲最美好的存在。 “那你以后去哪儿可以带上我吗?” “缘聚缘散终有时,不要强求。” “你真是讨厌!”我大概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愠怒的神色,小和尚本来平静的脸上也泛起了波澜,我未见过他生气,他也未见过我生气,因为我总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日以后,我趟在草地上睡了一天,直到傍晚,山鬼发现了我才将我叫醒。 “阿弱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啊,可是因为小和尚。” “除了他还有谁?” 我告诉山鬼,小和尚对于以后的离别,一点没有舍不得的意思,虽然我知道出家人本就是那样,可我还是忍不住生气了,实在是没道理得很。 第26章 怨灵之气 “你希望小和尚永远在你身边吗?” 我拼命地点头,山鬼给了我一瓶酒,“让他陪你喝一次酒吧。” “谈何容易?”小和尚别说酒了,就连肉都不吃的。 “我相信你可以办到。”山鬼带着神秘笑意,他又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得道之人,就算是神仙,其实也是俗人一个。” 旁边飘出一个精灵问山鬼,道:“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妙药?” 山鬼哈哈大笑,说:“对于早就动了凡心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 “你的意思是,那小和尚……” 他们的笑声飘散在了山中,我拎着那瓶酒看了好久,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喝酒了,我是醉过无数次,但小和尚醉了是什么样子呢? 我本打算找个机会邀小和尚喝酒的,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将我所有的心情都打乱了。 那日,我刚从外面回来,原本在运功的小和尚却突然眼睛发蓝,诡异之至。 “你怎么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和尚,浑身上下布满邪气,与原来的他判若两人。 小和尚就像完全不认识我了一样,反手就掐住我的脖子,我难道就这样丧命于此?真是非常不甘心。 “阿弱!快点他膻中。”河神回来得及时。 被点了膻中的小和尚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待他的手从我脖子上滑落时,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到底怎么了?” 河神看着我长叹了一口气,道:“要么入魔,要么死。” “开……开什么玩笑?”不管是入魔还是死,我以为这两个词语,永远都和小和尚不会有关系。 河神将小和尚安置好后,道:“我已封住了他的魂灵,他暂时还不会有其他动静,你先随我来,有些事是该告诉你了。” 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小和尚,我忽然又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 河神将我带到了弱水河畔。 “历寒本来是地狱的一株昙花所化,吸收了那里万年的怨灵之气,修得人形,但若继续修炼邪气下去,他只会变为危害六界的魔头,几千年前,佛主便将他带到了西天,想以佛法炼化其怨灵之气。”河神很意外地没有叫小和尚的法号。 我没有想到,那个在我眼里最为纯净的人,其实是从世间最满布罪恶的地方生长出来的。 “既然都被压制住了,为何今日又……”想想先前历寒的样子,我还是有些后怕,可又隐约有些心疼。 河神更加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吗?虽说修行之人最忌六根不净,但世间诸事,唯独情字最难参透。” 我的心思……我的心思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历寒了。 “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他,还碍着他了不成? 河神摇摇头道:“你道凡事都是一厢情愿即可?” 我茫然。 “他这次怨灵之气破体,已经将真身损伤了大半,很难醒过来了,不过,这也是他的劫数。” “不可能!”我几乎大喊大叫,我觉得河神在骗人,怎么之前还好好的,一次发作,小和尚就醒不过来了。“我才不信!” 我跑到小和尚的身边,发现他气息全无,心头憋得想撞柱子,从未有过如此酸涩绝望的时刻。 “小和尚!你给我醒醒!” “再不醒,我把你的书全烧了!” …… 历寒别说醒过来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我在凤麟洲两千年,亲身经历过的死亡很少,对于死亡的事概念一直很模糊,但当小和尚气息全无地躺在我面前时,我才真正领悟了死亡的含义。 伤心过后,我又非常地气,气得想打人,怎么说呢,因为我那一腔热情还没燃烧完,燃烧的对象就不省人事了。 河神没有理会我的任何悲叹哀愁,只在小和尚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时来看了看。 “地狱里的昙花,可以让他活过来。” 本应愤恨为何河神早不说这法子,但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说可以让历寒活过来的话上。 “我马上就去阴间!” “你且先听我把话讲完。”河神永远不紧不慢,这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人心焦。 “历寒修了几千年才修得了白色昙花身,只要再过几百年,他就可以将魂魄内的邪气都化解掉,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遇到了你,你使他动摇了,所以他才会突然压制不住怨灵之气。” “所以,他会这样是我造成的?”其实我思来想去,也没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使小和尚动摇了,为何那动摇又偏生令他耗尽了真身。 河神却又笑,笑得淡而浅,道:“我早说过,世上诸事,没有什么是一厢情愿可成的。” 但河神的这些话,我压根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心想,既然是我造成的,那我就弥补你好了, 我要去阴间取地狱昙花,待小和尚醒来后,再问问他,我到底如何动摇了他?倘若我真有什么过错,那我改便是。 只是这到底是危及了小和尚的性命,只怕不是改正错误能了结的,我想最坏也不过就是再不相见,再不往来了。这最坏的结果,我其实没太敢去想,因为直觉难以接受。 我决意去阴间取蓝色昙花,河神也未拦我,稍微掐指一算后说:“阴间多痴男怨女,阿弱你可小心了。” “痴男怨女有何可怕。” “错了,痴男怨女才是最可怕的。” 我一笑置之,以为凭自己现在的法力,虽然远远比不上河神或历寒,但几个鬼魂还打不过吗? 与历寒一处这几年,我竟不知他真身是昙花,更加不知他是从阴间来,好似这个人生来就净如琉璃、内外明澈。 河神告诉我,阴间的入口在海上,到了那里,一般人会法力全无,但我已可以自由变幻人形,所以化出真身,顺流而去便可。 这大概是我头一回发掘自己真身为弱水的好处,只要我变作水混入海里,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到达阴间入口。 “到了阴间切记变回真身,否则真身流入忘川河,便再也出不来了。” 忘川我是知道的,但只从书上或他人口中听说,可是当我真正站在忘川旁边时,还是被它震撼了,忘川有种慑人心魄的魅惑。 “你不是阴间的人?”一个模样娇俏的女孩子飘到了我身边,她一身鹅黄衣衫,头上还插着几根羽毛。 “不是。” “你可要躲起来噢,外面的人如果不是死了,飘到这儿来会被抓的。” 小姑娘话刚刚说完,一群阴兵就出现了。 “哪里来的!跟我去见阎王!” 我未见过一群看起来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吓了一跳,方才说话的小姑娘嘻嘻一笑说:“我都说了让你快点躲起来啊。”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看到一个密林就往里面跑,那个小姑娘转眼就化成了一只黄鹂鸟,飞在我身边。 这鸟儿倒是活泼得很,一会儿问我名字,一会儿问我从哪里来,一会儿问我来阴间做什么。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阿弱,我来——找地狱。”找地狱的蓝色昙花,后面的话我吞了回去,因为眼前是一面黑色的屏障阻挡了我的去处。 “哎呀,这里是察查司的结界了。”鸟儿拍拍翅膀,停在了旁边的树枝上。 “没有办法过去吗?” “我当然可以进去了,但是你不是阴间的人,没法呐。”小不点还神翅膀,做出了很无奈的姿势。 “那你知道地狱在哪儿吗?” “你说的哪个地狱?每位阎王都司掌一个地狱,分工各不相同……” 鸟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听得我头都大了,什么沃石大地狱、黑绳大地狱……待我正要继续问时,鸟儿突然喊道:“不好了,八殿唤我了,我得走了。” “喂!你等等啊。”我话还没说完呐。 我盯着前方的屏障,仿佛要看穿个洞来,后方阴兵的声响越来越近,我正犹豫往哪个方向跑,那结界却开了。 跨入结界后,我发现结界内是个堪比凤麟洲美丽的地方,鸟语花香,哪里像是阴曹地府该有的模样。 “你是哪儿来的?”一个声音远处的木屋里传出来。 窜入屋内,一阵叫人难忘的幽香弥漫,我不禁好奇,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听方才那鸟儿说,这里似乎是什么察查司的地界,察查司,若我没记错,当是地府四大判官之一。 我想起了一些关于判官的画像,咦,实在相貌可怕。可是当我真正见到本尊时,却惊呆了。 一人玄衣玉立前方,嘴角带笑,仿佛一朵墨眉晕染在宣纸上。 “原来是一湾弱水啊。”他说到。 “你怎么知道?”当时我虽修为不高,但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看穿真身吧? “系出同类,自然知道。” 这家伙原来也是个什么水化身,但修为定然在我之上许多,否则我不会察觉不到同类的气息。 第27章 察查司 “冒昧闯入这儿,实在是抱歉啊,但外面有阴兵追我,我没有办法,只好躲这儿来了。”从我进入这里后,便没再听到阴兵的声响了,可见他们暂时不会来这儿打扰。 “阴兵追你?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我哪里知道,刚一进地府,就碰上了。”这问题我也想知道。 “你可知道,地府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察查司本来温和的表情,忽然变得冷然。 这个问题似乎也有听闻,但我一直未放心上,以为只要我速度够快,必然可以在大家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来去无踪。 我告诉察查司,我只是摘朵花便走,绝不逗留。 察查司怀疑地看着我,道:“你要摘什么花我可不管,但是按规矩,你须得去阎王那里走一趟才行。”说完,他就要过来拿我。 这无论看起来多么和善的人,一翻脸起来都很吓人。 “你要抓我我就喊非礼!”这话我其实不大明白什么意思,都是跟着弱水河畔那群妖怪学的,好像女妖这样一喊,那些比较正经的精怪就不会做什么了。 察查司讶然,挑眉道:“既然你都准备喊了,我不真的非礼一下,岂不是对不住你?” “等等!你要怎么非礼?” 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察查司像看个怪胎一样看着我,道:“那你想我怎么非礼啊?” “我怎么知道。”说到这儿我实在不太好意思问出“非礼”是什么意思的话来,因为会显得自己很没见识。 眼前这位本还一脸探究的判官,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朝我走近,说:“不知道意思的话就不要乱学。” “要你管!” “那我不管了,你啊,就等着被阴兵带走吧。”事实上被阴兵带走也不会有什么事,阎王一审,知道你来地府也无什么恶意,多半就会放了你,甚至会好心给你一朵地狱昙花也说不准。不幸的是,我那会儿并不知道这些,只要想到会被阴兵抓走就觉得很可怕。 “喂,你等一下!”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察查司,希望他能发发善心。“你知道地狱昙花在哪儿有吗?” 听我这样问,察查司突然认真了几分,问:“你要找地狱昙花做什么?” “救人,十万火急。”河神曾说,我最好在十天之内将昙花带回去,否则小和尚可能回天乏术,一旦他的魂魄飘散,就很难再凝聚到一起了。 “救谁?” “小和尚。”我才不想告诉他,小和尚是我喜欢的人,万一他对小和尚好奇,以后同我一样喜欢了怎么办。 “小和尚是谁?” “小和尚就是小和尚。” 察查司一脸生无可恋地拍了拍额头,似忍着耐心,又有些咬牙切齿地问:“我问的是,这个小和尚跟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救他?”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直说了。 “小和尚是我喜欢的人。” “原来是心上人啊。” 我点头,这放在心上的人,是叫心上人没错。 察查司道:“别的人我尚可帮个忙,但这心上人嘛,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为什么?”不管了,我今天说什么也要将昙花找到,于是不等他回答,我就直言,如果不告诉我昙花在哪儿,我就赖这儿不走了。 “你赖在这儿?就不怕我找阴兵来将你捆了?” “不怕,反正小和尚也没命了,我死了也没什么。”我只是非常舍不得小和尚离开,倒不是真的想殉情或如何,但是这番有些赌气的话却震撼到了察查司。 察查司弯曲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道:“傻孩子一个。” “走吧,我带你去找地狱昙花。” 我差点高兴地跳起来,但是又反复向察查司确认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 察查司告诉我,每个地狱都有地狱昙花,但是三殿阎王所辖的黑绳大地狱昙花开得最多,这些昙花一直不灭,并非有缘才得见。 地府远远比我想象中的大许多,飞了好一会儿,才到黑绳地狱,路上是不是会遇到一些小鬼向察查司点头示意,他们称他为察查司大人,也有直接叫穆判官的。 “你姓穆啊?” “嗯,穆时州。” 我那瞬间有些羡慕有名字的人,最羡慕便是有名又有姓的人。 “说了这么半天,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叫我阿弱就好。”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我也需要有一个名字才好,不如就等小和尚醒了以后,帮我想想吧,只要他愿意的话。 地狱是个无底深渊,看不到尽头,也看不见边际,唯有一些蓝色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 “一个人可千万别来此,不小心掉下去的话,阎王也很难把你拉出来。” 本就小心翼翼的我,听穆时州这么一说,步子更加小了。他却笑着拉过我的手道:“不过有我在,你不用那么担心。” 身边不时有散碎的魂魄飘过,它们都是半透明的模样。我看着其中有些还长得十分可爱。 “别碰它们!” 我吓一跳,缩回了手。穆时州说:“他们只是幻化成这种模样,想附在你身上跟着你离开地狱,但是只要你不主动触碰它们,它们也没法。” 穆时州带我走的是一条泛着蓝光的桥,这桥直接延申到望不到的地方,像被冤魂吞噬了桥头。 桥身也是透明,能透过脚底的桥面看到下方的彼岸花,但彼岸花也是蓝色。 我仔细寻找着其中的昙花,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在那儿!”我停住了脚步,穆时州却道:“不急,前面还有很多。” 果如穆时州所言,前方出现了一片“花海”,只是这花海蓝红相交,浸在一片血海里,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就想后退。 穆时州转头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摘,别走过去,那里怨气太重,你不是阴间的人,会受不了的。” “嗯嗯。”我感激地望着穆时州,他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后便跃入了血池上方,轻轻施法,一朵明蓝的昙花就落入了他的掌中。 “谢谢你。” 穆时州摊开手,昙花发出幽蓝的光芒,旋转在他的手心,我又伸手想去接,他却将手收了回去,道:“我帮了你这个忙,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你想我怎么报答?” 穆时州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嘛,我先记着,日后再说,现在先离开这儿。” 离开地狱后,我再要感谢他时,他却告诉我,地狱昙花还需要一样东西才能带离地狱,否则到了外面,就会变成普通的昙花。 凡人要投胎入世时,需要喝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方可进入六道。 其实,神仙若是喝了孟婆汤也会忘记前尘往事,而且会永远也记不起来了,这专给神仙喝的孟婆汤,是为那些永久贬入轮回的神仙所准备。 “没有颜色的是凡人喝的,略带金光的则是给神仙喝的。”路过奈何桥时,穆时州稍微向我解释了一番,而一眼望去,桥上多是凡人,能碰上一两个入尘世的神仙妖怪实属不易。 “等等,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虽然对地府的诸多事情感兴趣,但记挂着小和尚,只想快快了结这桩事。 “地狱昙花啊,须得用这神仙喝的孟婆汤养着,才能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找孟婆吗?” 穆时州道:“正是。” 找孟婆的过程远没有我想得那么顺利,她并非时时都守在奈何桥上,来来去去看了一圈,给亡魂递上孟婆汤的都只是普通阴差小鬼。 穆时州逮着一个小鬼问:“你们家孟戈去哪儿了?” 小鬼叹了一口气,道:“那个人过不了多久就要来转世了,你说她去哪儿了。” “原来如此。” 穆时州拉着我就往另一个方向去,我问:“那个人是谁啊?还有孟戈又是谁?”我们要找的不是孟婆吗? “孟婆本名便是孟戈,至于那个人嘛。”穆时州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一段伤情的往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我以为所谓黄泉路是流着黄色泉水的路,其实并不是,黄泉路上荒芜成沙丘,寸草不生,满目枯寂与苍凉。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她应该快到了。” “孟婆吗?她从哪儿来?” “每到那个人快入地狱时,她就会来黄泉路上接他,也不知道这样接了多少回了。” “那个人对孟婆一定很重要吧?” “那是她待在阴间的唯一念想。”穆时州说完,也似乎觉得有些感怀,我受了周围情绪感染,也跟着有些沮丧。 风一吹,一个新魂往我与穆时州的方向飘来,我看到他后面跟着一个艳丽非常的女子,白衣上绣满了大朵的彼岸花。 “孟戈。”穆时州轻轻叫了一声。 女子回头,问:“穆判专程来黄泉路上等我,所为何事?” “讨碗孟婆汤。” 孟戈却笑了,道:“难不成穆判也厌倦仙道,打算归入红尘了?” 第28章 百川东到海 穆时州笑答:“没有的事,只是为养昙花而来。” 孟戈这才将视线转向我,轻轻一瞥后问:“这位姑娘可不是阴间的人,不知在此做什么?” “我来找地狱昙花的。” 孟戈听了,没有立即回答,加速往前走去了,走近了那新魂,幽幽的声音传来说:“要孟婆汤,就跟我走吧,待我送完他再说。” 孟戈将我俩带至了奈何桥,让我们就在桥头等她,我看着她牵过那魂的手,走向了另一端,中间似乎还在与之对话。 前后也并没有等太久,孟戈飘回来时,我还在四处好奇张望,觉得此地此景并未看够,包括那些前去奈何桥的亡魂,每个人都让我觉得很是好奇,你道他生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何故亡去。 “汤呢,当然多的是,但我亦不会轻易给。”孟戈说完望向了我,她冰凉的手忽然伸向了我的脸,捏住了我下巴。 孟戈道:“要汤的不是穆判,是你吧?” 我想点头,但是被勾着下巴,不能动。 穆时州道:“的确不是我,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孟戈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孟戈眼带笑意,却又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很和善的笑。我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这样望着,紧张得很。 “穆判的面子的确够大,但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我不乐意,阎王也拿我没法。”孟戈从我脸上收回了手,收敛神色,看起来和最开始见面时一般平静。 不管是在六界什么地方,都没有白吃的餐食,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点别的。我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你这丫头倒是聪明,知道凡事都得付出代价。” 穆时州显然也知道孟戈的大概用意,却又有些担心,道:“若是什么于性命有危的事——” 孟戈打断了穆时州,道:“一碗汤而已,我不至于让她拿性命来换。” 她问我,我拿这地狱昙花做什么,我说是为了救一个人,他系地狱昙花所化,如今真身即将消散,必须在十日之内取到新的昙花。 我先前只说过,昙花是为了救人,却没有说过为什么非昙花不可,穆时州也没有问,但如今听我这般说了以后,他和孟戈一样,露出了非常严肃的神情。 “阿弱,你要救的那人可是叫历寒?” “你也认识他?” 孟戈拿手指卷起一缕长发,似在回忆什么。“不光他认识,咱这地府里,认识他的人可不少。” 是吗……历寒原来果然是从地狱中出来的,我心中对于破坏了他修行的事,又更加内疚了。 本来坚决要帮我的穆时州在听说小和尚就是历寒后,却有些犹豫了。“他可是怨灵之气的化身,你确定真的要救他?” “怨灵之气怎么了?他已经修行了数千年,邪性早就去除大半了。”我很不高兴,穆时州的语气,仿佛,小和尚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那种蓝色的昙花自天地初开就存在于地狱内,亿万年吸收世间怨气邪魂,你以为几千年的修行真的能将人全部改变?” 接着,穆时州又将很多年前,历寒如何危害地狱,最终被佛主收走的事情告诉了我,孟戈时不时在旁补充两句。 一般的地狱昙花是很难修成人形的,因为大部分在生长到最有灵性的时候,都会被一些小鬼冤魂采集做提升修为之用,但历寒是条漏网之鱼,在大家发现地狱内出现了一个新的邪魔时,历寒已经鲜少有人能敌。 人们最为忌惮的就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柄十里寒霜剑,出鞘必见亡魂,死在他手下的冤魂越多,剑也就威力越大。 孟戈说:“还好佛主来将他收走了,不然啊,指不定这地府被他折腾成什么样。” “我不管这些前尘往事,我只认识他如今,所以他过去如何不能妨碍我要救他。” 孟戈笑道:“他是你心上人了?” “是又如何?” “如果真是心上人,那我真要你豁出性命来换孟婆汤,你可愿意?” 穆时州赶紧将我拉在身后,道:“差不多得了,别吓唬小孩子。” 吓唬小孩子?我皱起眉头,好吧,在穆时州眼里,我是小孩子。 孟戈手间红光一闪,化出一碗水,那水泛着金光,我知道,那就是穆时州之前说过的,给神仙喝的孟婆汤,但是这回,我要用它来养昙花。 “一碗水而已,给你了。”孟戈将碗递了过来,穆时州接过道谢。孟戈却道:“水我是给了,但人情,丫头你可得记着。” “我记着就是了。” “待救了历寒,你便来找我吧,我告诉你怎么还这人情。” “好。” 穆时州告诉我,孟戈这次还算好说话,因为她竟然愿意让我先拿走汤再回报。按照他过往的经验,如果有人找她帮忙,她是一定得要对方满足了她提的条件后再决定后面的事。 “本想留你多玩几日,但估计你也不愿意,所以,我这便送你出去吧。”穆时州将昙花放至碗中,施加了一些保护它的法术。 “没关系啊,如果小和尚没事了,我就来找你玩,况且我还答应了孟戈,要还她人情。” “小和尚,小和尚,也就只有你这样看他了。” “不啊,我们凤麟洲好些人都这样称呼他。”我亦是跟着别人学的,不过,比起这个,我有时候还是会叫他历寒。 “那他叫你什么?也是阿弱。” “他从没叫过我。”我说出来似乎觉得落寞,又道:“他谁的名字都没有叫过。” 穆时州失笑道:“那你不是他心上人咯?”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虽说小和尚对我不似从前那般冷冷淡淡,但要说他也喜欢我,那是不可能的。 倘若真心喜欢一人,应该是如我这样,每天都想看着他,看见他就欢喜,也想时时同他说话,就算他不回应,也乐在其中,当然也会为了他,独闯地狱。 按照以上标准,历寒定然不是心悦我。但他也不像有别的喜欢的人,大约,他心悦佛主吧…… 穆时州道:“两情相悦尚可祝福,但你这一厢情愿的,实在叫人可怜呐。” “我才不可怜,我每天看着他,可开心了。” 穆时州晃了神,又定睛看我,眼中有什么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升起,他说:“救了历寒以后,记得来找我。” 他送我出阴间后,又跟我走了好长一程,路上问了我许多关于凤麟洲的事,他不解,当初明明是佛主带走历寒的,为何历寒会到了凤麟洲,拜在弱水河神门下。 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应承着待历寒醒来以后问问,或者直接问河神。 “好了,就送你到这儿了。” 我转头,突然有些不舍,这个穆时州的话可真是多,我大概是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健谈的人了。 我问穆时州,既是系出同源,你是何化身,他指了指身后的一片大海,说:“百川东到海,皆是水归处。” 原来穆时州是一片海,我一汪弱水,忽然本能地想要扑过去,但我还记挂着历寒,遂又转身飞走了。 河神见我捧着地狱昙花回来时,并没有立即施救,却问我,孟婆怎么这么容易就将孟婆汤给我了。 “她说可以先等我把人救了再回去还她人情。” 河神却道:“你且去吧,历寒这儿有我。” “我想看着他无事了再走。” 河神也未反对,我便跟着进了屋,历寒还是那个样子,其实我才离开没有两日,但我却觉得像过了许久,他的身体比我离开时更加透明了一些。 “你既然来了,就帮忙结个聚魂印吧。” 聚魂印我尚记得,河神大约也不想用太难的法术来为难我。以前河神教我这法术的时候只说是用来招魂集魄的,却不想有朝一日还能用到此处。那会儿,我有下决心要好好修行,这样才能保护小和尚。 “此去阴间,除了孟婆,可还遇见了什么人?” 河神一边给历寒施法,还一边分神来问我去阴间的经历。 “还有判官穆时州。” “是他带你找的昙花?” “是的。”说起来,我欠穆时州也有个人情,不知道他想要我怎么还,我的珠宝都输完了,想来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归根到底,历寒是死了一次,所以河神救他也花了一天一夜的世间,重新将他的魂魄凝聚到昙花上,也消耗了河神不少的法力。 当我确定历寒已经恢复生机时,别提多安心了。“他什么时候醒啊。” 河神道:“就快了,不过,你还是在他醒之前去阴间吧,否则你多半就走不成了。” “为何?” “罢了,你自己决定。”河神摆摆手,出门去了。 我不断伸手摸历寒的脸,确认是有温度的,可他老是不睁开眼睛,弄得我好一阵焦灼。戳戳脸蛋,“历寒,你怎么还不醒?” 再戳戳脸蛋,“小和尚,你真的没事了吗?没事就动动睫毛啊。” 第29章 复活的昙花 我戳了历寒半天,他也没什么反应,我有些气馁,便趴在床边睡着了,叫醒我的是醒来的历寒。 “别在这儿睡,回自己房间去睡。”他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你醒啦!”我当时没有忍住,跳起来就抱住了历寒,也没管他是不是身体有恙。 “放开,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听到历寒这么说,我立刻就撒开了手,笑盈盈地望着他,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缓过神来,还没有完全恢复。” “对不起啊,我太高兴了,你休息吧,我马上就走。” 历寒醒了后,我走路都是用蹦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看历寒,他竟然比我还起来得早,甚至看起来不像刚醒。 “谢谢你救了我。”历寒似乎从河神那儿知道了事情原委。 “我就是跑个腿而已,主要还是河神大人法力高强。”我围着历寒转了一圈,觉得甚为欣慰,不枉我去阴间走一遭,恢复得不错。 “为什么要救我?” “看你这话问的,我想救便去做了,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恢复之后的小和尚变得有些奇怪,经常望着某个地方出神,有时候还望着我出神,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历寒,你为什么不看书了呢?”小和尚不仅发呆,还连书也不翻了。 “你希望我看书?”他却如此反问。 “不啊,我只是觉得你从前好像很喜欢看书,如今不看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他忽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我说你啊,要是有什么不开心可一定得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心,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找。 “不过既然你没有什么不开心的,那我就得走了,之前为了拿孟婆汤,我还欠着孟婆一桩事儿呢。”我转身欲走,历寒却忽然拉住我,问:“孟戈交代你什么事?” “我去了才知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绝对不行,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其实我并不清楚历寒恢复到如何程度了,但一想到孟戈和穆时州提到历寒时的态度,不由得有些担忧,万一历寒跟着去,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恢复得差不多了。” “还是不行,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大约很少听到我这样说话,历寒有些讶异,道:“你是为了救我,为何不用我管?” “我救你,本就是我的事,我喜欢你,也是我的事。”就像你不喜欢我,也是你的事,我不能强求你如何。 “呵,他们知道你拿昙花是为了救我吗?” “知道啊。” 历寒眉目萧索,道:“知道还让你带回来?”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曾经是恶贯满盈,纵横地府呢,所以人家都愿意以德报怨了,你为何如此冷漠脸孔。 “既然你都已经改过,他们为何要斤斤计较呢?” 历寒忽然笑了,笑得很冷,也看得人很是背脊发凉,我忽然想起了此前他邪性发作的时候。他说:“若我说我没有改过呢?”说着一只手就搭到了我的肩上。 “你别这样,我有点怕。” “既然怕,为什么要救我?” 这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我道:“我都说了啊!我想救你,就算害怕,还是想救你,就算你要杀了我,我还是想救你!”后面几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甩开了历寒的手,心下觉得十分委屈。 不领情就罢了,还非对我的动机再三质疑。 历寒忽然散去了一身戾气,走到我身边,跟我说了声对不起,他仿佛又是从前的那个小和尚了。 “你有什么错?反正都是我自愿的!”我的气很久没散,本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在触及他温和目光时,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我说:“算了,我原谅你了,反正我也要走了,等你好了,我再回来看你吧。”此刻,我想到了穆时州说我一厢情愿时的表情,果然是件心酸的事。 但那时,我分明口口声声说自己一点不可怜还很开心。从前或许很开心吧,今日不知怎的,突然不开心了。 “可以不去吗?”历寒忽然问,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挽留我。 只差一点懦弱,我就点头答应不去了,但做人尚讲诚信,修行又怎能不顾。我摇了摇头道:“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 “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你说。” “早去早回,办不到就回来找我。” 我点头答应着,驾云出了凤麟洲,但是没有走多远时,我就发现不对劲,说着不跟来的历寒还是跟来了。他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们都待我很友善。” 历寒坐在云头,望着远方,问:“他们告诉了你多少我的事?” “没多少,就说啊,从前有朵花,吸食怨灵邪气,危害阴间,被佛主收走了。”那朵花后来成了我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可我修行佛法数千年,还是功亏一篑。” “怎么了?” 历寒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我,我看着前方云霞流光,溢彩斑斓,忽然记起一件事来。 我跳到历寒身边将他晃醒,问:“你为什么会到凤麟洲来呢?” 被这种事情给打扰,历寒冷了一会儿,以为我是有什么大事才如此摇晃他。 “我也以为我会就此待在佛界,一直修行下去,后来有一天,弱水河神来听法会,佛主说我在凤麟洲有一劫,便让我随弱水河神走了。” “如此说来,劫已经过了?” “或许吧。”他垂下眼皮,本就深邃的面孔,显得更加难测。 到达海上阴间的入口时,孟戈却出现了,她首先看向历寒,说:“你这没了头发,我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呵。”历寒一声冷笑,不易察觉,他果还是和之前有些不同了,单就今日,便冷笑了不止一回。 孟戈又道:“知道你来了,阎王特地派我过来告知你一声,不要踏入阴间半步,否则后果自负。” 我忽觉身旁的历寒杀气骤然升,吓得抖了抖,但这阵杀气很快就退了下去,他非常礼貌地向孟戈合掌,道:“既然阎王都发话了,我这就离开。” 阎王如此命令的原因显而易见,历寒曾经给地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如今再要来,他们怎么都是反对的。 说完,历寒看着我说:“早去早回。” 我跟着孟戈来到阴间,她问:“历寒是跟着你来的吗?” “对啊,我都说了不让他来。” “他也会担心人,真是不容易。”看来地府的人一致对历寒印象非常不好,有了这个认知的我,赶紧找补道:“他会关心人,只是不说罢了。” “可别下定论太早,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他连人都不是。” “照你这么说,神仙妖怪都不可信?” “对。” 我对孟戈这番言论实在不敢苟同,道:“可是我信你啊,也信察查司。” 孟戈忽然僵住,转而笑说:“傻孩子,别人倒罢了,但那历寒,你可千万别轻信。” “过去犯过错的人,难道就一丝机会也不给吗?”对我来说,不是给历寒机会而已,我早已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了,只要他愿意,全都给他。 “如果是机会也就罢了,但你几乎是要为他赴汤蹈火啊。”孟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事后,我回想起孟戈这番话来,觉得也不全对,我并不就是要为历寒赴汤蹈火,我更想好好活着,只不过有小和尚才算活得比较好。 沿着忘川河走了没多久,穆时州就来了,这回,他换了身墨蓝的衣衫,忘川尽头的残阳将他的身影照得如鬼魅幻影。 “阿弱,又见面了。” “是啊,好巧。” 孟戈道:“不巧,他可是专程来接你的。” “接我?” 孟戈有些不满地撅嘴,道:“对啊,免得我把你吃了。” 我也听出了这话里关心的意思,冲穆时州笑了笑,海永远是宽阔的,不像花,独守一隅。 穆时州赶紧找补道:“瞧孟戈说的自己多凶神恶煞似的,我不过是太想阿弱了,过来看看。” “您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孟戈一甩袖子,将本来还在漫步的我拉得飞了起来,道:“我这就带她去轮回井。” 穆时州却已拦在了她前面,道:“我可不能让你轻易就将人带走。” 孟戈回头,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道:“去做回凡人,便算还我孟婆汤的人情了,如何?” 投胎转世?我立刻就开始摇头。“我不想忘记前尘往事。” “你不想忘的主要是历寒吧?不过,你放心,只给你喝普通的孟婆汤,轮回结束,一切又恢复如初。” “真的还会再想起来?” 孟戈指了指穆时州,道:“不信你问他咯?”她似乎也看出来,我比较信任穆时州。 穆时州道:“话是没有假,但非得她去不可吗?” 第30章 轮回井 孟戈表示,之所以选我去入世,是因为我还没有入仙籍,没有职务可言,所以可以耽误几十天,且受到的命运束缚要小很多。 “要当凡人吗?”听闻凡人只活几十年,生老病死,要经历很多痛苦。 穆时州道:“我替她去。” 我和孟戈一起惊讶地抬头,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要替代我。我道:“这怎么行,我可不想欠你那么多。” “阿弱跟我真是生分,我尚且没说要你还,你何必介怀。” 我还是坚决摇头,继续问孟戈,入红尘的事。孟戈简单告诉了我一件旧事,与上回她去接的那个新魂有关。那是她很久以前的爱人,但是误入了邪魔之道,最后落得永入轮回的下场,可是孟戈不死心,虽然知道他已经生生世世忘了自己,却还是想生生世世守护他。 讲起这件事时,孟戈一脸平静,好像守护这个人是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而这个人下一世的命运很坎坷,孤独终老不说,还一辈子被人欺凌。 “我怎么能看他受这样的折磨。” 哪怕孟戈不告诉我她与这人的渊源,我也是见不得人受如此委屈的。 “那我可以不喝孟婆汤就去投胎吗?”虽然都说只要喝的是普通的孟婆汤,就会恢复记忆,但我一刻也不想忘了凤麟洲的事。 “虽说以前也有这样的先例,但是如果被阎王发现,可就不妙了。”孟戈想了一会儿,看向穆时州,道:“既然穆判如此古道热肠,不如陪她去?届时我给二位作个弊。” “好。” 我可不乐意了,明明说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如今又将穆时州牵扯进来了。 穆时州道:“正好上次欠下的劫还没去渡,我这就向阎王申请去渡劫。” “欠下的劫?” 孟戈喝了一口酒,笑着说:“他呀,三千年前跑去杻阳山找神兽鹿蜀,一去十年没回来,又没告假,阎王可生气了,当时说要罚他历劫来着。” “正是,孟戈记性不错。” 被夸到的人,忽地一脸不屑道:“若不是你走后,他们天天抱怨说活儿多了,我才不会记得这种事。” 穆时州开始向我讲起鹿蜀的事,说它是个多么可爱通灵的神兽,说了半天也没牵出来溜溜。“你倒是带来我看看啊。” 孟戈喝得微醺,又指着穆时州哈哈大笑:“鹿蜀跟他吵架自己跑回杻阳山去了,你说逗不逗?还跟自己的灵兽吵架。” 穆时州扶额道:“都说了不是吵架,只是它想家了。” “别狡辩了,大伙儿当时都听见了,你跟它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从孟戈的只言片语中,想象出了一个离奇的爱恨情仇故事,穆时州跟鹿蜀的感情一定很好,否则怎么会三番五次地走了又回来。 孟戈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大约是想睡了,将我与穆时州推走了。我正欲问,何时去投胎,穆时州告诉我,暂时不急,且等他向阎王报备了再说。 “那我先去同历寒告个别可好?”这一投胎,虽说也就几个月,但对我来说还是有些久了,因为过去好些年,我从未与历寒长久分别过。 “可以不去吗?也花不了多久时间。” “为什么?” 穆时州抬起头,若有所思,道:“没什么,我送你出去。” “没事,来几次,我已经知道怎么走了。”我笑着挥手,跑出阴间时,历寒意外地竟然还在我们来的地方。 “事情完了?” “没有,我就是要去人间几个月,不对,是几十年,想跟你告别。” “为什么去人间?” “代替孟戈去保护一个人,因为她没办法离开这么久。” “那你去吧,我回去了。”历寒已经转身,我忽然又叫住他,说:“我会想你的。”说完想起自己要喝孟婆汤,又改口道:“不过我会暂时忘了你,恐怕想不了了,所以,就只能拜托你偶尔想我一下喽。” 历寒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就转头飞走了,我还真是有些难过。 穆时州在忘川尽头等着我,见我有些惆怅地回来,便问:“没见到人?” 我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 “他会不会想我呢?”我望着天边的红云,想起了历寒远去的背影,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从前我或许以为不重要,近来却开始觉得失落,也不知是为什么。 穆时州拦住我的肩,安慰我,道:“他想不想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想你。” “你想什么想,我现在就在这儿呢。” “哈哈,可是阿弱知不知道,有时候当你很想一个人时,哪怕看着他在眼前,也觉得远远不够。” 只是看着好像也不够,大约我近来的失落也是这个原因吧,果然还是我开始贪心,妄想历寒也如我喜欢他那般喜欢我。 孟戈要我去守护的那人,自上次送去人间后,没有多久就回来了,早岁夭折,所以第二次我见他在奈何桥边并没有隔多久。只是这次,我得同他一起投入轮回。 “不用害怕,到时候闭上眼睛就可以了。”穆时州握紧了我的手,他先接了孟婆汤,这次是孟戈亲自来发孟婆汤,平时她都是有帮手的,看起来像是为我们践行,而实际上她是来作弊的。 喝了孟戈给的孟婆汤,我和穆时州都没有忘记以前的事。 轮回井就在眼前,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一个又一个的亡魂走了进去,去往新生,开始一段与前世完全不同的生活,或贫穷或富贵。 悲惨的是,我即将要去守护的这个人,就非常不幸,家道中落,惨遭陷害,流落街头……总之各种悲惨的事都给他遇上了。 彼时,我并没有想到,当一个凡人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痛苦的事,脆弱的身躯根本承受不起多少打击。 “抓紧了,别被轮回井冲散。”穆时州在耳边提醒着。 我下意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了穆时州的衣袖。 虽然孟戈说过,此生会给我安排个生活无忧的家境,但是女子在人间,无论家境如何,都还是有诸多不便,她叮嘱我万事小心,说完似乎有些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 为叫孟戈放心,我再三表明,虽然我没有到过人间,不知晓这人世间的诸多规矩,但我肯定会小心谨慎,绝不辜负她的嘱托。 我出生的地方叫春雪城,那是个很冷的地方,听名字就知道了,整个春天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雪,而作为家中的独生女,所有人都拿我当宝宠着。 其实三岁以前,我的记忆都很模糊,大约是脑子还没长成熟,渐渐长大后,我才记起在阴间时孟戈的嘱托。 我此生要守护的人是我在外出拜佛时捡到的,捡到那个孩子时,他已经六岁了,比我小两岁,叫丁修筠。常年流浪,使得他看起来非常面黄肌瘦。我想,孟戈该心疼了。 家里的人感动于我的善心,也对丁修筠很好,无意间父亲发现这孩子天资聪颖,便动了教他学习的心思。 人们都说丁修筠是八辈子修来的好运,遇上我们这样的富贵人家,从此摆脱了饿死街头的命运。 不得不说,人间的千金小姐真的是很不自在,不能随意出门不说,还不能乱蹦乱跳,尤其是我年纪长过十二岁以后,就更加不自由了。光是不能随意飞行一事,我就花了好些年才适应,适应到哪儿都只能身体力行。 我十二岁的时候,丁修筠十岁,已经将四书五经学了好多遍,这四年在我家养得很好,完全出落成了富家公子的样子。 可人多的地方就是有很多是非,虽然有着主人家的关照,府里一些没有眼力劲儿的仆人还是会讥笑丁修筠。亏得我半点不敢忘记孟戈的嘱咐,只要我听到或者看到任何不利于丁修筠的人,都会通通打发掉。 “小姐您对那丁修筠这么好,他怎么还半点不领情的样子。”身边的丫鬟总是这样跟我说。 “他只是不爱恭维人罢了。”非得要人家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叩头才叫领情吗?凡人啊,也难怪是非这么多。 闲来时,我总会想起入轮回井时的事儿,不知道穆时州去哪儿了,听闻他此生也是甚为坎坷。孟戈说过,他既然是来历劫的,断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太好的命数。 我是在这世的凡人爹娘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可是自此之后,见过的终生怨偶远远多过恩爱夫妻。 从小,到我家说亲的人就几乎踏破门槛,但是爹娘一个也没有应允,大约是看谁都不顺眼。当然,爹娘迟迟不愿意给我定下亲事的原因还有一个,听乳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有一个和尚乘云而来,替我算了一卦,卦说我一定要在十八岁以后才能定亲。 我一直寻思着这和尚是何方神圣,管得也忒宽了,又或者真的是什么世外高人,看破了我此生命途多舛? 多年的相处,使我下意识护短丁修筠已经成为习惯,府内隐约会有传言说丁修筠妄图攀我这个高枝。 第31章 未婚夫 对于府里的流言,爹娘也有所耳闻,为此,将我与丁修筠更远地隔绝开来。我也很是伤神,我若投成个男儿身哪儿来这么多破事。 但孟戈的嘱托不能废,我还是得偷偷关照着丁修筠,很意外的是,有次丁修筠向我发问,问我为何老是帮他,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丁修筠大概也是没有想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向着他,琢磨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我喜欢他。 我当时就想给他个大耳刮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喜欢的是历寒。 虽然我否认了,但丁修筠似乎不太相信,我也管不了他相信不相信的事了。 我算是看清了,无论丁修筠变啥样,我都得惯着他,否则也没法对孟戈交代。有时候,我会好奇,这丁修筠最开始是什么脾性,可以让孟戈愿意生生世世都守护他。 大约我十五岁的时候,春雪城换了城主,城主上门替他与我同岁的儿子求亲,爹娘没有立刻就回绝,对方毕竟是城主,只说需要问问我的意思。 在爹娘那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可以抛开不论的,只要我乐意,他们也看得顺眼,便不会太过反对。就这一点来说,府里的教书先生非常不能理解。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爹娘不好意思正面回绝城主,所以就且拿这当借口拖着。娘一方面又认为对方毕竟一方城主,我嫁过去不会太吃亏,如果那儿子她看了也觉得不错的话,定下来也无妨,只是到我十八以后再写婚书即可。 这春雪城的城主实在执着,因为没有得到爹娘的正面答复,隔了几日便携自家夫人及公子又登门了。 “小姐,你不去看看那城主少爷什么样?” “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做凡人总是避免不了谈婚论嫁这一关,但始终不大上心。 “听闻那城主少爷长得很是好看,唇红齿白,彬彬有礼。”从身边丫鬟的表现中,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少女怀春。当年我对历寒大约也是这种心态吧。 “是吗?”说到唇红齿白,我一下就想到了历寒,只不过城主少爷不会是他,他啊,也不知道现在在凤麟洲做什么?会不会想到我,或许会吧。 在丫鬟的怂恿下,我跑出了后院,心想你们要来看,还非得拉我一起。 当我从侧厅看到那个少年时,简直是喜从中来。 “穆时州!”我没忍住叫了出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我只好移步进了厅内。 爹一点责怪语气都没有地责怪我,道:“怎么能直呼人家名讳呢?”转而又拱手向城主以表歉意。没想到他转世后,名字都没有变。 城主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还哈哈大笑,说我性子爽朗。 我对上穆时州的目光,那熟悉的感觉别提多亲切,天知道我可一直记挂着他,毕竟同来凡间做人,怎么说也算是同病相怜。 “见过余小姐。”穆时州起身向我行礼,我也回礼,但是有些别扭,对着前世熟人行凡间礼节,着实有些奇怪。 我忍住了想要拉着穆时州往外找个僻静处叙旧的冲动,但是穆时州似乎很明白我的心思,不停用眼神暗示我稍安勿躁,反而显得我很轻浮起来。 大人讲话,子女只有一旁候着的份儿,爹娘和城主从婚事扯到了家国政治,相谈甚欢,也不知过了多久,城主才有要告辞的意思。 城主走后,娘亲问我,为何我会知道城主少爷的名字,我只好推说是听府中那位下人提过的。 “那孩子看着恭敬谦逊,为娘很是满意。” “满意,我也满意。”比起随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当然还是嫁给穆时州毕竟合适,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嫁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满意就好,那婚事可就这么定了,过三年再签订婚书等事宜。” 一天夜里,穆时州偷偷溜到了我的卧房,将正在梳洗的我吓了一跳。 “余小姐。” “什么余小姐,你还是叫我阿弱吧。”余映这个名字听说是出生时给我算命的那个和尚取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好,阿弱。”穆时州完全放下了少爷讲究,一跃就坐到了我的梳妆台上,拿着我的梳子在手把玩。 “你这大晚上的私闯姑娘闺房,胆子可真够大的。” “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你未婚夫。” 我怎么听着这称呼如此别扭,道:“八字还没一瞥呢,得过三年再说,说不定咱们其中有一人活不到那个时候。” “好端端的,咒自己死?” “凡间可是腻味得很,我巴不得早点离开。” “我倒觉得人间还算有趣。” 我将梳子抢回来,放回妆奁上,道:“那是对你而言,瞧我这大小姐当的,总共就没出过几趟门,连人间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前前后后就是这座府邸,无聊啊,太无聊了!” “那阿弱你再忍三年,等我娶了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真的?” “那是自然,我怎么舍得让阿弱不开心呢。” 听穆时州这么说,我忽觉得嫁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自由一些。而后穆时州又说:“我打听到的消息可说,余老爷和余夫人对你很是宽容,许多大家闺秀须得守的规矩,都不强求你。” “要是比起我家那些个表姐妹来看,爹娘待我确实宽容。”但怎么说也不能和以前相比的。 “我冒着危险前来看你,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在余府的吗?” “难道不是机缘巧合?”或者孟戈他们有意安排。 穆时州轻笑道:“哪儿来这么多机缘巧合。”说着走到窗前,将我的帘子拉上,大约是怕人发现我屋内多出来的他的影子。 “你可别告诉我,什么求亲定亲的事儿都是你设计好的。” “对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弱嫁给别人呢?”穆时州突然如此深情款款,叫我一阵脸红。 我说:“嫁谁不是嫁呢?” “既然你也说嫁谁不是嫁呢,所以嫁给我岂不更好?你看啊,咱们是旧相识了,我也知道你答应了孟戈要保护丁修筠,所以绝对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你在人间这么些年,还真是什么都没学到。” 其实穆时州的意思我明白,府里那些流言蜚语不就是因为我与丁修筠走太近了嘛。别人断不会知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而非对他有意。 “谁说我什么都没学到,我其实还是明白了很多事,明白这人啊,实在是有太多的无奈。”这种感慨本不该是在我这样一个生活优渥之人能发出的,但我怀着从前的心思来看人间事,难免处处觉得繁琐又徒劳。 “既然学到了,为什么不答应乖乖嫁给我?跟我在一起,可比跟别人在一起自由许多。” “我早就答应了,白日里,娘亲问我对你是否满意,我说了,甚为满意。” 穆时州愣了一会儿,道:“真是受宠若惊。”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又问:“如果历寒在,你肯定会选他吧?” “他?开什么玩笑?他就是一个出家人,我再是喜欢他,也不能挡了人家的修行之路啊。”说是这样说,当初死缠烂打非要与历寒同床共枕的我,似乎一点也想不到这些地方。 “你啊。”穆时州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见夜已深,便向我告辞了。 即便是在凡间,历寒也是功夫了得,来去之间,没有一点声响,我都不禁要怀疑他是不是又修习了法术。关于学武这事,早在好几年前,我就打着各种幌子,央求爹娘找来了一个江湖侠士,最后江湖侠士收了丁修筠为徒。我本来也想跟着学,但是被爹娘拒绝了,他们觉得姑娘家,不该舞刀弄枪的。 我也试过以前世修行的方法,再练练武力,奈何身体实在太弱,不似水般好操控,没有练上几日便放弃了。 但就我这几年的观察来看,比起练武,丁修筠似乎更擅长读书,不过看到他日渐强壮的身体,我对于当初给他找师父的事儿也感到自豪。每每看着他精进,我便有种当母亲的欣慰,这种心态后来想想有些可怕。 此后,时不时的,穆时州就会来找我,多数时候只是和我聊天谈心,他有时从正门来,但正门不能来太得太频繁,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趁着夜色偷偷潜进府里。 我不知道丁修筠是何时发现穆时州夜间来找我的,他只是似有意无意间地在爹娘面前透露,要加强府内的护卫,以免歹人有机可乘。 爹娘只当他是例行关心,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知道了什么,这孩子可真的是有些费脑子。 我惦记着下回得嘱咐穆时州多加注意,丁修筠却拦住了我,跟我说了一通礼法教养之事,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太过恣意妄为,用词很是委婉。 第32章 映日尽余晖 娘亲信佛,也自然非常信当年和尚的话,无论旁人怎么游说都不同意我在十八岁以前就与穆时州定亲。 用娘亲的话来说就是,小伙子她很满意,不出意外就他了,但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怕我现在早早定亲,万一穆时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惨了,说起来,她还是太信那个和尚的话了。 我寻思着这些和尚也真的是闲,不好好修行佛法,管到人家姻缘婚配上头来了。还是如历寒那样专心致志的好。 就在我以为历寒是世界上最专心致志的和尚时,他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固有认知。 这天,我一早醒来,发现房间里有封信,上面写着余映亲启,这字迹不像穆时州,也不像丁修筠,倒很像历寒。 信中说:今日来城外寒云寺一趟,我在那儿等你。 信没有落款,但这字我很熟悉,莫非真的是历寒?我又有些不敢确定,我在人间若许年他都没说来看看我,怎生今日又想起了? 寒云寺是娘亲最爱去的寺庙,她也是众多信徒中每年给添香火钱添得最多的。 要去这个地方并不困难,只要我说准备去拜佛便没有人怀疑,于是我带上两个丫鬟便出发前往寒云寺了。 路上我都在反复看那封信,的确很像历寒的字,但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找我,待到下轿时,旁边丫鬟看我眉头拧太紧,还以为我是生病了。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我自己进去。” 今日来寺庙上香的人不算多,这人也很是会选日子,当我拜完主殿,进入后殿时,却见空无一人,连添香的沙弥也不在。 此时,一个清朗身影从佛像后走出来,惊得我张大了嘴巴。 来人真的是历寒,但是却已经不是小和尚的模样了,他如寻常人一般挽起头发,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衫,像位书生。 “历寒?” “嗯。” “这信是你给我的?” “嗯。”回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 我一见到历寒,就将本来的事情忘了大半,我应当是要问他找我何事的,我却手脚并用将他抱住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抱他,以前也想,但是以前不敢。 我见历寒也没有推开我,我便继续赖在他身上不想放开了。“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看到你呢。”说什么人间一年,仙界一日,其实都很漫长。 “那你跟我走吧。” 等等,历寒在说什么,我吓得离开放开了他,见他神色如常。 “你说什么?” “既然想我,就跟我回去啊。” 天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么欢喜雀跃,历寒竟然邀请我回去?虽说不用他邀请,我早晚也会回去的,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感觉还是非常不同。 “可是我现在还是凡人呢,再说我得等丁修筠这一世过完了才可以死。”据孟戈所言,希望我这一世的比丁修筠活得更长一些。 历寒道:“再不回去,你可就得嫁人了。” “嫁就嫁嘛,也不会怎么样。”无外乎换个地方,换个房子继续生活。“时州说了啊,等我跟他成亲以后,他随便我做什么。” 听到这儿,历寒睫毛动了动,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流淌。“不要嫁给他。” “为何?” “总之不要。” “可是眼看着我岁数一天天大,我总得嫁人啊,不是时州也会有其他人的。”我看着历寒如今的模样,甚为稀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脱口而出道:“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吗?” 历寒转头望向了别处。 我继续道:“比起他,我当然更愿意嫁给你啊,不过,前提你得愿意才行。”想想这个历寒啊,我与他认识多久了,他连我名字都没主动叫过,怎么又会对我有别的心思。 “阿弱。” “嗯?”我没有听错,他确实是在叫我名字。 “余映的名字是我取的。”听他这么说我才想起来,许久以前,我是有拜托过历寒帮我想个名字。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给我算命的和尚!”还是那个说我不能在十八岁之前定亲的人。“可是你为何要告诉我爹娘说我不能在十八岁以前定亲呢?” “因为,除了我,你不能嫁给别人。” 我呆愣地看着历寒,仿佛被一筐金子给砸了,然后差点喜极而泣,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拍了拍历寒的脸,道:“你没疯吧?是不是又修行得走火入魔了?” 历寒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再拍他脸,道:“没有疯,也没有走火入魔。“ “那你是说真的了?“ “真的,我不希望你嫁给别人。”历寒正视着我,我只要再多看他的眼睛一眼,便可能会坠入无边深渊。 我又抱住了历寒,我说:“既然你不希望,那我就不嫁了,谁来提亲,我都不同意。” 历寒伸出一只手,也环抱着我,很轻很淡。那瞬间,我想抛却人世间的一切,什么承诺,什么责任都不管了,就回到凤麟洲和我的小和尚过一辈子,哪儿也不去。 “带我回凤麟洲看看可好,我想河神大人了。” “不用跟外面的人说一声?” “能怎么说啊,这一来回怎么说都得好几天。”虽然不想让大家担心,但我又实在舍不得历寒。 “那好。”历寒一挥袖子就将我带离了寒云寺,不过十多年未飞上天空,我竟有些害怕,死死抓着历寒的袖子。 风云呼啸间,我听到了历寒百年难得一闻的笑声。“你还真是胆小。” “我现在又不会法术,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历寒闻言,将我揽得更紧了。 我说:“我胆子本就不大,喜欢你应该是我做过胆子最大的事情了。”喜欢的时候一点没有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只是很久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是如此的,无畏且无惧。 “喜欢我需要那么大勇气吗?” “历寒啊,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试想一个冷冰冰,不爱说话,你说十句,他就回一句的人,恁是再喜欢也要寒心吧,可我竟然习惯了。 回到凤麟洲以后,我问历寒,为什么给我取名字叫余映,他写了两句诗给我:映日尽余晖,寒山历千霜。 “偶然间从古书上看到的,觉得意境甚好,便记下了。” “好名字。”对于余映这个名字,我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看到我和历寒的名字都出现在诗句中,一下子就对余映这个名字好感倍增。 “那我就叫余映吧。” “好,余映。”从那以后,历寒也再没有叫过我阿弱,想起来,阿弱也算不得一个正式的名字。 留了头发的历寒,我瞧着比以前更好看了,便看着他发呆,他也不回避,还对我微笑。在凤麟洲的半日,我觉得像泡在蜜罐里,可是想到不能留得太久,又是一阵惆怅。 还是历寒先提出来的送我回人间,我道:“河神都没见到呢。” “阿弱办完事了?”河神闻声出现在了院门口。 “没有,就是中途回来看看。” 河神稍微一近,就知道我如今已为凡人身,便道:“怎么好端端的投胎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啊,不过再过几十日我就可以回来了。”待阳寿尽了以后。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尽心完成,不要半途而废。”河神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我早早回人间去,尽未完的事。 历寒没有送我回寒云寺,而是将我送回了余府内,此时,我已经失踪了半年。历寒将我放在了后院,道:“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等等!” “怎么了?”他回头。 “你要娶我吗?”虽然历寒说了不想我嫁给别人,但是却没有说之后的事,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凡人,要是不嫁人,估计会受尽白眼,来人间一趟,并非完全没听过外头的人言可畏。 正在这时,有个丫鬟惊呼:“小姐!” “我先走了。”历寒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见他似乎在犹豫,也不想继续追问,他走时还顺带清楚了丫鬟的记忆,算他周全,如果传出去是个陌生男子送我回来的,那可就将爹娘的脸都丢完了。 “小姐!这大半年你去哪儿了啊?老爷夫人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都憔悴了好多。” 老管家也跑来,兴奋得难以自已。“我要赶紧去告诉夫人!” 丫鬟又说:“知道你不见了以后啊,穆少爷天天都来,城主也派了好多人去找你……” “穆时州?”我从历寒的世界里挣脱出来,才觉有无限的愧疚袭来,河神说得对问,我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该尽心尽责完成。 我赶紧跑到前厅,穆时州还没有走,他一见我,眼眶就红了,抓住我的手激动得半天没放,已经顾不上任何礼节,直到听闻爹娘过来了才放开。 要解释我这大半年去了哪里,还真是费劲,于是我干脆说我去拜佛时得到了神灵指引,去了一个神仙地境,为了将谎言描述得尽善尽美,我将凤麟洲的景致和精怪们都说了一遍。 第33章 诺言 因为有穆时州在一旁帮腔,我的一套说辞使得爹娘全信了,尤其是娘亲。加上过去半年来,穆时州尽心尽责的关照,爹娘对这个准女婿的印象也越来越好。 我愧疚于爹娘大半年的担心,所以没能说出我不嫁给穆时州的话来,否则大家都只会觉得我忘恩负义。 私下里,我向穆时州提起回了一趟凤麟洲的事情,他道:“听你描述,我就猜到了。” “还有,我恐怕不能嫁给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了历寒。” 穆时州苦笑道:“答应他什么?答应他不嫁给我吗?还是答应他谁都不嫁?” “谁都不嫁。” “我的傻阿弱啊,凡世间的女子,不嫁人,日子很难过的,他有想过这些吗?或者,他会来娶你?” 我想起先前历寒的沉默,也沉默了,道:“反正我答应他了。” “你可记得你也答应过我?” “记得。”那是因为那时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历寒了,可是谁曾想他出现了,还对我比从前更好。 我把头埋进了双腿间,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按理说答应了穆时州在先,可是后来历寒出现,我便将一切都忘了,甚至还忘了家里的人会担心。 “罢了,我不逼问你了。”穆时州叹了一口气,嘱咐丫鬟好好照顾我便离开了。 我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一时冲动,伤害了这么多人,其中也包括我的爹娘,虽然只有一世几十年的情分,但他们却给了我莫大的关爱,至少是我做精灵时从未享有过的。 “到底怎么办啊!”我猛地抬头望着天空。 不知丁修筠何时来到身边的,他道:“余姐姐,听说你回来了。” 只见他眼睛发红,神色也有些憔悴,像许多天都没有睡好,下意识道:“怎么了,没有好好睡觉吗?看你憔悴的。”我已经习惯了对他嘘寒问暖,穆时州和历寒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你眼睛满是血丝,哎呀,要好好休息啊。” 丁修筠突然就望着我哭起来,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已经比我高了许多,如此哭鼻子,我实在有些尴尬,连忙安慰道:“到底怎么了嘛?有人欺负你吗?告诉我,我找人去收拾他。”说着我也不顾什么礼节了,拿手绢给他擦眼泪。 大约哭了会儿,丁修筠才哽咽着说:“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还是孩子,离不开姐姐,我便道:“怎么会再也不回来呢?我还要看着你长大成家,幸福一辈子呢。” “那你一直都不会离开我?” “不会不会,我一辈子都保护你。” “你说话要算话哦。” “算话,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在对待丁修筠的事情上,我自问也确实很认真,除了这消失的大半年,其他时候,不管他想要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我都会给他。 好不容易将丁修筠哄回去了,我又开始愁上心头,明明答应了穆时州嫁给他,他也答应保我一世自由安稳。可若是对穆时州反悔后,历寒又不娶我,那我下半辈子的命运也基本是看得见的苦难了。 思来想去,我亦没有答案,心想还是等下回见着历寒,问清楚了再说,如果他对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一切还是照旧吧。 有时候我会觉得历寒很坏,明明知道我很喜欢他,却又从来不给我什么明确的答复,还总说些让我胡思乱想的话。我想,这样的人,在凡间,不知道得祸害多少姑娘。 回到人间后,我数着日子等历寒来,大约数到第六天的时候,他出现了。 历寒来的时候是夜间,由于穆时州时常都是晚上过来,我下意识的以为是穆时州,当我喊出时州二字时,历寒愣在了窗边。 他问:“穆时州也经常晚上来?” “嗯嗯。”说完我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应当说出实情来,按照我在人间生活这些年的经验来看,穆时州半夜溜进我的房间,已经实属荒唐,如今又来了一个历寒,那真是双倍的荒唐。 历寒问:“你不是说只喜欢我吗?” 听历寒这么一问,我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急忙解释道:“我当然只喜欢你了,但我跟穆时州是朋友嘛,毕竟在人间就只有他一个老熟人了,偏偏这人间讲究又多,就只好夜间来叙旧了。” “叙旧?”历寒呢喃着这俩字,转而又道:“都叙些什么旧呢?” “一时想不起了,他平日里见了人间好玩的事情,好玩的人都会告诉我。”当然还要很多时候是讨论丁修筠的事情,穆时州总觉得丁修筠生有异心,但我觉得那是他心胸狭隘。 历寒在我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穆时州与丁修筠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也没听。 “历寒啊,你到底娶不娶我啊?” “就这么想嫁给我啊?” “想啊!不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只好嫁给穆时州了。” 历寒却道:“既然还有别的选择,何必问我呢?”他随意地坐椅子上,翻看我平时练的字。 “反正你就是不愿意,对吧?”我一掌拍住了历寒正翻动的宣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也没说不愿意啊。”历寒收起了放在宣纸上的手。 我朝他俯身,抓住了他的衣领,用了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说:“我想好了,我才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你必须娶我,我都答应你不嫁给别人了!” 历寒长吁了一口气,将我的手拿开,道:“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了。” 我这才想起,历寒其实并不是那个任我调戏的小和尚,他是地狱里怨灵之气的化身,那复活的昙花还是我去取的呢,我怎么就能忘记地狱是个什么样邪气冲天的地方…… “既然你答应了我不嫁他人,我自然也要负责才是,至少也得让你这一世安然度过。” 我高兴得拍掌,问:“那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等你十八岁以后。” “那么久啊?”我又沮丧了,道:“爹娘现在可喜欢时州了,几乎认定他了一般,要是再等两年,估计我都拜堂了。” “不用太担心。” 历寒没有说多余的话,我却立刻就信了他,甚至都没有问他打算怎么办。 但是那天晚上之后,历寒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开始只当他是忙着修行去了,但是等了两年,我马上就十八岁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穆时州本来也已经答应我,只要我高兴,他就忘记我答应他的事,但是时间越久,急的也不止是我一人了。 “阿弱,历寒真的会来吗?” “会的,他答应过的。”可是从前他也没有答应过我什么事情,我亦无从去判别他诺言的可信度。我不想第一次就不相信历寒,我脑海里清晰的记得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纵然只言片语,但每个神情我都记得。 等历寒的这两年,我深刻尝到了无奈的滋味,没办法飞回凤麟洲去看个究竟,更不能丢下丁修筠自我了断回地府。 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爹娘都在商议着我与穆时州的婚事,我听了很是不耐烦,直说了我不嫁穆时州,从来没有生过我气的爹娘第一回被我气得不轻。 穆时州及时赶到制止了我继续说“实话”,只安慰爹娘说,是因为我前些日子与他闹了别扭,一切都是他的错。 “阿弱,不要冲动,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瞬间软了下来,扶娘亲回房休息,娘亲问我与穆时州到底闹了什么别扭,平日里看我俩相处得甚好,怎么突然就说不要嫁了。 “只是女儿一时气话,让娘亲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看着娘亲眉眼多出了几缕细纹,心头生出了无限的悲哀,凡人一生太短,可是爹娘却将大半辈子的好都给我了。 若是从前的我,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只道凡人命如蝼蚁,何用管太多悲欢离合。可是人间十八载,我已经融入了他们的深情厚谊,再也没有办法轻视。 “娘亲只是担心你,如果你不嫁时州,又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夫婿呢?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孝顺又贴心,最重要的是,他满心里都是你,这世间无价宝易得,有情郎难求。” “女儿明白。” 我要怎么告诉娘亲,其实心中挂念的是另外一个不知去向的人呢,说了也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 第二天我生日,爹娘为我准备了生日宴席,还请来了城主和穆时州等亲朋,估摸着是要宣布定亲的事情。 我日日盼,夜夜盼,历寒都没有出现。虽然失望,我还是打算一日一日地拖下去,可是就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一切都变了,不过是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 第34章 残喘 一片欢闹声中,一大批军马已经把余府上下包围,爹以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抓走,并且于不日后便就会问斩,其他家人也跟着入了监牢。 爹不知去向,我和娘亲关在一起,我问娘亲到底是为什么,娘亲一直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爹爹一生正直不阿,怎么会通敌卖国?这一定是污蔑!”无论我怎么清楚爹娘的为人,都没有可以诉说的出口,暗无天日的监牢让我觉得人生仿佛走到了尽头。 娘亲告诉我,通敌卖国的罪名不小,那些人很显然是握有什么确凿证据才会来抓人的,否则,他们不会什么消息都没有提前收到。 按照律例,罪犯女眷多数会被充为官婢,我会去往哪里,尚未可知,只是去哪里怕都是数不尽的苦难,这样我要如何保护丁修筠呢? 在监牢里待了几天后,我就被迫与娘亲分开关到了一个单独的牢房里,这情形实在叫人生疑,像我这样的女眷,断没有道理单独关押的。 就在那之后的一个夜里,一个姑娘迷晕了狱卒,偷了钥匙偷偷的进入了监牢,说受穆时州之托要救我出去,还带了一个将死之人。 “余小姐,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上跟我走。”姑娘扔了一身旧衣服给我,我看着倒在地上那个病怏怏的女孩,忽然想起了娘亲。“能不能救我娘亲出去?” 姑娘看了我一眼,道:“余小姐,少爷为了找到这么一个绝症之人来换你,已经费了很大力气了。” 我本还想说什么,比如要不就先别救我了,将娘亲救出去为要紧。那姑娘又说:“再耽搁时间,一个都走不了!” 匆匆忙忙跟着来救我的姑娘,一路通畅无阻地跑了很远才停下来,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穆时州像等候多时。 “阿弱,先跟我离开这儿,这里的事情交给穆香。”穆时州一把将我拉上了马车,被称作穆香的姑娘只说了声一路顺风便转身离开了。 “穆姑娘会去救爹娘吗?” 穆时州驾着马车,没有回答我,我心头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们明日就要处斩了。” 这一句话,叫我呼吸骤停,我抓住穆时州的手臂喊:“让我回去!” 穆时州将马车停在了路旁,按住我挣扎的双手,道:“你回去干什么?送死吗?我费尽那么大力气来救你,买通了所有关卡,不是叫你再回去送死的!你爹娘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如果知道你还有机会活着,他们泉下有知会很安慰的。” “呜呜……”我哇一声就哭了,穆时州将我抱住,一直拍我背。 “时州,我第一次有爹娘啊,虽然早晚他们都会离开的,虽然明知道凡人寿命很短,可是……可是……”到最后我已经呜咽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冷静过后,我忽然想起了丁修筠,穆时州却告诉我,余府被抄家时,他就不见了踪影,他也有派人去找过,但是至今没有音讯。 “他会去哪儿呢?” “咱们慢慢找吧,现在急也没有用。” 在这样一个苍凉的夜色中,我跟着穆时州逃向了远方。那时我并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再也没有停止的伤痛。 穆时州带我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他说等风头过了就带我回春雪城,可是我已经不想回去了,看着被查封的府邸,我大概是很难释怀了。 “阿弱,我想跟你说件事。”这几日穆时州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吧。” “其实余大人被抓的事情,城主也有份。当时我急着要救你,城主一直阻拦我,争吵中,我才得知,原来是他联合其他几位大人一同将罪证上报国主的。”与我一起时,穆时州从来不会称城主为爹,大概在他心里,城主之流不过庸俗凡人,谈不上多少情谊。 我听了呆坐在原地,良久才问:“城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还盼着我们成亲吗?” “因为他早就想取代余大人在春雪城的影响力了,春雪城不同于其他城池,占据了这个地方,就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他集结够兵力就能联合附近的城池一同脱离国主的控制。” 我呵呵了两声,道:“所以与我定亲不过是为掩藏他的狼子野心罢了。” “阿弱,如果你想报仇的话——” 我截断了他,道:“你要帮我吗?别说笑了,不管你当不当真,他都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你先听我说完,这一世他是我父亲没错,所以我也不会干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余大人这件案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们还不清楚。” “什么意思?” “城主他再怎么希望扳倒余大人,也须得有非常确凿的证据才行,那些关于余大人通敌卖国的证据,是经由一个不知名的人送来的,那人写信告诉城主说送了他一份大礼,希望他好好利用,落款是无名氏。” 我闭上眼睛,全是爹娘在世时的模样,我很想去取回他们的尸身找个僻静地方安葬,但是穆时州说,被斩首的人都会被扔进乱葬岗,要从众多的乱坟中找到余大人和余夫人,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城主知道你来救我了吗?” “我离家这么久,不说他也猜到了。” “那你还说带我回春雪城,城主要是见了我,肯定还是会想杀了我。”对于这任春雪城的城主,我印象其实不是很深,他每回都是拜访爹,谈些所谓的天下大事,我当然没有什么兴趣偷听。 “不会的,他最大的障碍已经除去了,你又能威胁他什么呢?而且……我会保护你。” 穆时州还是想坚持带我回春雪城,并且依然坚持要娶我,说只有娶了我才能更加名正言顺地保护我,我也能换个身份更好地活下去。他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像如今这般,我俩孤男寡女总一处,邻里早都当我们是夫妻了。 “你说历寒答应过你,可是这都几年了,他怎么还不出现?” 我埋头,像变成一只蘑菇。 穆时州蹲下来,捧起我脑袋,又继续道:“不要逃避了,他如果要来,早就来了,我现在没有法力,尚能拼尽全力救你一命,他呢?他在哪儿?” 我望着穆时州的眼睛忽然又红了。 他见我又要哭,赶紧抱住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阿弱,别哭,别哭……” 历寒啊历寒,你到底去哪儿了,就算不想娶我,也没必要不吭声吧,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被砍头了。 这段时间,我哭的次数比过往两千年还多,难怪都说凡世辛苦,更难怪人人都想做神仙。 我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颓丧了好久,但日子总是要过的,穆时州天天陪着我,我也不忍再在他面前说什么丧气话。 过完了一个夏天后,穆时州再次提出带我回春雪城,我同意了,毕竟我还有未尽完的责任,丁修筠还没有找到。 “回去,我们就成亲吧。” “城主会同意吗?” “我会让他同意的。”言外之意就是,城主是不会同意的。 眼下的情况,我心里也是很清楚的,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又不会武功,还没有什么一技之长,除了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更何况,我还要完成保护丁修筠的使命。 回到春雪城的时候,已经刮起了北风,路过曾经的余府,我又红了眼,往日欢喜,似在眼前。 “别看了,我答应你,以后定将那里还给你。” “你?怎么还?”我红着眼睛望着穆时州,他忙着驾车,坚定地看着远方,道:“总之,余府早晚还是你的。” 到了城主府时,老管家一看穆时州竟然自己驾着马车回来,连喊不得了。“少爷怎么出去这么久也不带个小厮跟着。” “父亲在哪儿?” “老爷出门去了,应当快回来了。”老管家答道。 我从马车上走下来,吓了管家一跳。“这……这位是?”他大概没想到自家少爷出去一段时间后竟然带了个姑娘回来。 穆时州将我扶下马车,只对管家说我是他很重要的人,切不可怠慢。 房间收拾出来之前,穆时州带我在府内转了一圈,告诉我何处是他卧房,何处是厨房,何处是城主的书房……所到之处,丫鬟仆人都很惊讶,他们的城主少爷竟然亲自拉着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闲逛。 在府内,我再次见到了上回把我从牢里救出来的姑娘穆香。 “穆香,你以后就跟着余小姐,保护她吧。” “好。”穆香沉声应答,没有任何表情。她看起来也不过就十七八,与我一般大,不知为何会有那样好的功夫,我还真是羡慕。 “穆香是吧?以后就请多费心了。” “余小姐客气了。” “早都不是什么小姐了,你也同时州一样叫我阿弱吧。”余映这个名字估摸也是不能用了,但我心里却一只记着,因为是历寒取的名字。 第35章 药师 城主坚决地反对穆时州娶我的事情,甚至打算私下偷偷把我解决了,但是穆时州一点也没有妥协,不仅查出了所有城主安插在我身旁的杀手,还将他们一一废除武功送回了城主处。 “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我对穆时州说,因为即使他娶了我,也不代表我就从此安全了。 “留下你对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穆时州说得不假,但是城主执意要杀我,也还是出于斩草除根的考虑。 “时州,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不要成亲吧。” “为什么?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他以为我是担心给他添麻烦,实际上,我是怕自己成为一个世人口中负心薄情的人,毕竟,我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人。 我让穆时州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将我几日的考虑都告诉了他。嫁给穆时州主要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又不能无名无份地赖在他身边,这样,世人会如何看? 可是经过我一番考虑,发现,其实只要自己还有其他用武之地,也就不是非要嫁给谁不可了。 “你的意思是?给我当丫鬟?”穆时州上下打量着我,似乎认为我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玩笑。 我喝到嘴里的水没忍住喷了出来。“给你当丫鬟?你可做梦吧。” “那你还会干什么?” “我这几日在府里转了转,发现药房倒是地方挺大。”不仅地方大,还药材众多,在人间这些年,我别的没有学到,由于娘亲会些医术,所以,不少草药我都认识。 我向穆时州提出去药房上工,还可以拜师学艺,如若以后学成了,即便没有穆时州,我大约也是不至于饿死的。 我说得极其认真,穆时州也开始认真考虑起我的提议来,良久,道:“你啊,偏生不给我个娶你的借口。” “娶我有什么好的?一无家世,二无才学。”重要的是还是一个逃犯,于城主现在的野心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 “娶你啊,好处可多了。”穆时州给我细数了很多好处,一个听得比一个气人,一来我无家可归,所以不用担心乱跑,二来,我又不会武功,不用担心和他打起来…… “不过,最大的好处还是,我可以和阿弱白头到老,像普通人一样过一辈子。” 我笑道:“你明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 穆时州不以为然,道:“既然都当了凡人,何不学着凡人,做一世普通人。” 在我的要求下,穆时州真的安排我去了药房,但同时也让穆香跟着我,她也进了药房当医女学徒,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是想到前几日险些被暗杀的事,便还是同意了。 穆香并非完全不懂医药,一起干活的时候,我发现,这丫头什么都懂一点,但就是话很少,我问她与城主什么关系,她告诉我她是城主的私生女。城主本来想杀了穆香,但被穆时州给拦了下来,还带着她一起学武功。换言之,穆时州从小护着她,直到现在。 可怜穆香由于身份尴尬,始终没有得到小姐的身份,如果不是穆时州一直带在身边,她很可能就不知死在哪儿了。 听了穆香的故事,我很是感慨,人都说深宅大院,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可因为多就可以见怪不怪吗? 我问穆香,恨不恨城主,穆香竟然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她早晚会杀了城主,因为如果不是城主,她娘亲不会被人欺凌,郁郁而终。 我向穆时州说起穆香的事情,表示很惊讶,她对城主的仇恨实在是深刻。 “城主有八个妾室,更不用说外面的风流债了,她们之间为了争宠,斗得不可开交。斗不过的基本都落得和穆香娘亲一样的下场。” 人间官宦权贵人家妻妾多,我也早有耳闻,但是由于爹始终只有娘亲一个,我对于家宅内斗也没有什么概念。 今听穆时州这么一说,我却有些好奇,问:“那时州,你想娶多少个呢?” “只想娶你一个。” 这么直白的,弄得人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我辜负了天大的恩情。 穆时州又说:“如果你嫁给历寒,是不是也希望他不会娶别的人?” 我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想过还会有别人出现在他身边。” “所以人能付出的真心和感情是有限的,而我穆时州的眼里只看得到阿弱一人,怎么会想着其他人呢?” “时州……”我望着穆时州,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余府以前的人,被杀的被杀,逃离的逃离,我再没有看到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加之为了安全起见,也整日待在城主府内,摆弄草药。 待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这个药房一点也不简单,寻常富贵人家有自己的医署药房并不奇怪,但是规模有城主府这么大,且还有很多飘着奇怪香味药材的就非常少了。 我问穆香,这药房除了给府里的人看病还看什么,她淡淡地回了我两个字“杀人”。 吓得我将手里的筛子落到了地上。 “阿弱,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药房的赵老大夫朝这边走过来,我很紧张,这位赵大夫平时看着和蔼可亲的,今天是准备朝我发火了? “对不起。”我赶紧将洒了的药材收集起来,耳边一直回想着穆香说的杀人是什么意思。 几日后,我便从穆时州那儿知道了药房的真相,里面那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赵大夫除了看病其实还制毒,他手上沾过的人命,一点不比城主少。 霎时,我就觉背脊发凉。“时州,你怎么不早说,万一……”他赵老人家看我不顺眼,把我给结果了怎么办。 “你以为那个药房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吗?还不是赵大夫看你颇有天资才允许我将你安排过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老人家是个挑剔的人,好不容易找到的帮手,不会轻易“弄死”。 “所以我应该感到幸运是吗?”我抖了抖胳膊,忽觉城主府的水更深了。 “你不是说要好好拜师学艺吗?多少人想跟他学医术都没有机会。” “我一定珍惜!”而且不仅要学医术,还要学制毒,那会儿我还幻想着有朝一日找到了诬陷爹娘的真正凶手时,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再说,我不是派穆香跟着你了嘛,她也会保护你的。” “我瞧她啊,年纪轻轻,成天板着一张脸,也从来不笑,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关心关心。” 穆时州叹气道:“她心事太重,只有麻烦你操心了。” “到底是你妹妹还是我妹妹?”我瘪嘴,虽然说是这样说,我还是决定以后多关心穆香,对于这种命苦的人,我总是会格外留心。 穆时州道:“是我们的妹妹。” 其实,穆时州很多兄弟姐妹,但是他是最为优秀的一个,优秀到其他人都望尘莫及,不管是武功学识还是智慧谋略,都深得城主喜欢,小小年纪已经替城主办成了很多桩大事。 我心想,人家好歹是地府判官,比这些凡人多活了不知多少年,出挑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我在药房里待了三个月后,赵老大夫终于决定开始教我点什么,当我兴奋地准备开始悬壶济世时,他老人家说:“你年纪大了些,有些东西现在学也晚了,不如我教你如何在最快的时间内取人性命吧。” “啊?杀人?”我万万没有料到,赵大夫深思熟虑之后的结论竟然是我学医太晚,学制毒更合适。 “说什么杀人,其实只不过给不幸的挡路人,指出另外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路而已。”赵大夫捋捋胡须,我看了看西天极乐世界的方向。 看我还是处于迷惑当中,赵大夫又说:“其实死不见得就是不好的,如果尘世太过痛苦,为什么不换一条路走呢?比如,抛开性命。” 许久以后,我都还记得今日他说的这番话,让我对于尘世的厌弃之心多了好几分。 赵大夫扔了几本草药书籍给我,希望我一个月内把它们背得滚瓜烂熟。他说,只要有心,脚边的任何花鸟虫鱼、草木山水,都能成为制毒的原料。 穆时州时常来看我,我都是在背书,他见我实在勤恳,便也少有说话打扰我,很多时候还翻着书考我,问我何种草药何种属性。 我一面忙着成为一个只会制毒的“药师”,一面又念着丁修筠的下落,一直催促着穆时州去寻找,他也每回都答应着,但皆无下文。 “你说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他也年纪不小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在我心里,丁修筠还很小,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庆幸叫他学了一身武功,这样也可以免受人欺负。 半年后,赵大夫认为我有了最基本的制毒功力,便开始教我一些治病救人的手段,我很纳闷,为什么早些时日不教,他告诉我,寻常人讲置之死地而后生,拜他为师学的也是这个道理。 你唯有知道,毒至何处取性命,才更明白药到何处留生机。 第36章 战事奔波 “今日,赵大夫还在城主面前夸了你几句,城主很是惊讶。”穆时州从城主书房出来就直奔我这儿来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城主不会再考虑杀我了?” “他现在啊,可没那闲工夫。” “怎么说?” 穆时州告诉我,城主准备联合附近几座城池的城主,反对国主,并脱离国主的掌控,自立为王。 “所以,你最近成天不见人影,也是忙活这个去了?” “的确,而且如果他成为了国主,我不就是下一任的国主嘛。” 我赶紧狗腿穆时州,希望他成事后能够给我安排个钱多事儿少的差事,岂料他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并且说,在他那儿,最钱多事儿少的职务就是做夫人。 见狗腿无用,我便道:“万一失败了呢?” 穆时州却极为自信的样子,表示有他在,万无一失。 “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过日子呢,非要打来打去。”与其说我厌倦勾心斗角,倒不如说我是害怕,我害怕眼前的一切在以后又成为梦幻泡影。 “利益趋势罢了,每个人的利益不同,自然会有纠纷。” 没有聊上几句,城主又派人来请穆时州过去谈事了,他告别后没多久,赵大夫也给了我一堆的活儿,命我在三日内调制百份剧毒,要无色无味。 我问赵大夫,是不是近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就是,问那么多!” 我立刻闭嘴,和穆香开始配制毒药,虽然已经熟悉了方法,但是一想到自己经手的事情,全是要害人性命的,我还是偶尔会手抖。 后来我问穆时州,我在人间造孽太多,回了地府会不会受到惩罚,穆时州道:“就算要受惩罚,也应该是我受得最多。” “为什么?” “你以为春雪城如今的城主之位,是白来的吗?若不是我费尽心思运筹维护,他断不会有今天的荣耀。” “所以,真正想做城主的人是你?” “非也,我只是无意间发现你在春雪城,所以才动了到这儿的心思,所以,你能遇见我,并不是巧合。而且,若非如此,你爹娘也不会……”当然,这后面的事情,谁也没能想到。 “罢了,也不是你的错。” “我曾经试图过阻止城主去诬陷余大人,但是失败了,其他几位城主突然联合起来,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别说了!”我打断了穆时州。 “阿弱……” “我不是怪你,你不必自责,就算城主不上报证据,以爹当初的号召力,也早晚成为其他城池的眼中钉。”除掉他,也就除掉了国主的心腹,它们也就好自行其是了。 但这些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以前受着所有人的宠爱,从来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更不会理会天下大事与政治纷争。 好不容易,穆时州得了空,说带我出去转转,不要整天憋在药房里。 我欣然答应,跟着他出了城主府,一路来到了城楼上,指着城外的千里山河,他告诉我,这里很快就要发生战争了,国主想派人来平反叛乱,殊不知这根本不是一场叛乱,是新国度的诞生。 “你也要去领兵吗?” “要。” “能带上我吗?”穆时州不在身边,我一面担心自己的安危,一面又担心他的安慰,纵然知道他是武功盖世,世间少有。 “好,带你。”他倒是一点没有犹豫,后来我才知道,比起放我在府里,他带我走才更放心,虽然我如今随身带着毒药防身,如果碰上真正厉害的高手,我还是难保性命。 在看过了春雪城最后平静的面貌后没有几天,战事就开始了,我以医女的身份跟着穆时州离开了春雪城,穆香则穿上军装做了哥哥身边的守卫。 行军路上的生活起居远远比不上在大宅院里,但是见到的世界却要辽阔许多。穆时州说带我来人间看看,就真的日行数十里,让我饱览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山河。 每天奔波忙碌,还要熬药或制毒,我过得倒一点不比穆时州轻松。只是偶尔听着说前线还算顺利,我便比较安心了。 这个穆时州也真的是个人才,有时候受了伤回营帐,我给他包扎,他还惦记着娶媳妇的事。 “我流这么多血,不会死吧?”这是明知故问。 “你再说话就会了。” “不要啊,我还没娶媳妇。” “少说两句能行吗?”我清理着伤口,看着血糊了一片,而这位流了很多血的人还在说些有的没的。 待我包扎完,穆时州又道:“我是说真的,我不想死这么早。” “回地府不是挺好的,无病无灾、无忧无虑的。”如果不是要等着丁修筠,我也许老早就抹脖子自尽去见历寒了。 穆时州半合眼眉,道:“可是地府没有你。” “瞎说什么!咒我灰飞烟灭吗?只要恢复身份,六界还不是任我来去。”说得稍微夸张了些,我那不上不下的法力,的确还没有到六界任我来去的水平。 他闭上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我端着清洗伤口的水掀帘子出来,就见新送来了几位伤兵,赵大夫正在忙碌。倒脏水时,我发现手上已经起了很多茧子,混合着血污,完全看不出是双千金小姐的手。 为了更清晰地看一看自己如今的手,我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将手完全洗干净,才去帮赵大夫的忙,对比老兵拿武器的手,自己的手似乎又像是千金小姐的手了。 “发什么愣啊,赶紧去煎药。”赵大夫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从以前的回忆中抽离开来。 晚上我同穆香睡一块儿,我问她知不知道战事何时能够结束,她说快了,因为听说敌方伤亡惨重。 “我们的士兵也伤得不轻吧。”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一将功成万骨枯。”穆香此刻显得比我成熟多了,我问她战事结束后要做什么,她说继续保护我,我一时无言。 到最后本来只是春雪城在内的几座城池要独立,结果发展到后来,雍国分裂为了两半,一半大一半小,小的那半是我们。 原来春雪城的城主成为了国主,天下算是初定。我在军营里也学会了骑马,返回春雪城的时候,穆时州还担心我刚学会骑马会出事,一直跟在我后面,但到后面却跟着我一起策马飞奔了。 刚到春雪城,我就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丁修筠写来的。 “余姐姐,我回来了,在余府等你。”我把信一扔就跑出了门,也没听到穆香在后面说了什么。 余府自被抄后就一直空着,也没有安排给其他人住,如今国分为二,它自然也成了穆家的财产,穆时州还承诺过待回了春雪城,他就将府邸还给我。 我看着字迹所剩无几的封条,心情异常复杂,这门还上着锁,没有被推开的痕迹,难道丁修筠是飞进去的,或者从小门。 我正打算转向侧面小门,一个女子从旁走来,道:“余小姐是吧?请跟我来,主子在前面等你。” “主子?丁修筠?” 女子没有回答我,将我带到了一个马车前,马车外有四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我一时犹豫了。 这时,两年多不见的人从马车中掀开帘子,朝我喊了一声“余姐姐”。看他那华贵的衣服打扮,我忽然有些窘迫,才从战场归来,我每日穿得粗布麻衣,也不作什么细致打扮,一对比觉得自己像个村妇。 “余姐姐,上来吧,咱们找个地方说话。”丁修筠又朝我说到,同时还起身伸手来拉我,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被拉上了马车,刚坐下马车就出发了。 “姐姐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啊,穆少爷费尽心思要娶你,却不好好照顾你,实在是罪该万死。”只一句话,我就听出来了,丁修筠变了,他变得比以前更加阴郁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求随军行医的。”虽然更多的时候不是行医,是制毒。 我见马车跑得越来越快,便问:“这是要去哪儿?” 丁修筠不慌不忙拿出舆图,那是最新的城池划分,两个国度并列,他指着敌国的都城,道:“我们去这里。” “不行,我要回去!” 丁修筠按住了我,道:“我如今位列九卿,跟我走有何不好?” “我怎么着也得跟时州说一声。”虽说跟着丁修筠离开也没有什么,而且跟在他身边也正好尽我未完的责任。 “跟他说了,你觉得你还走得了?”丁修筠一用力,将我拉到了他怀里,我立马就要起身,他却不放手。 这孩子几年不见,倒愈加没大没小了,我正要开口教训,他却道:“姐姐死心吧,我怎么都不会放你回去的。” 我想起随身带着的迷药,便偷偷揩了些在手上,捂了他鼻子,见效很快。 第37章 白眼狼 “停车!”我探出车帘。 “主子。”护卫见丁修筠没有答话,立刻停下了马车,往车上看,我赶紧跳下马车,没跑两步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护卫逮住,绑了个结实。 “说,你把主子怎么了?” “死不了,只是昏迷过去了。”我瞥了一眼倒下的丁修筠,开始深思这两年到底做什么去了,短短的时间就飞黄腾达了一般。 护卫检查完丁修筠的呼吸脉搏,互相确认过眼神,表示其人无性命之碍后,才收起了恶狠狠的眼神。 马车停在了荒郊野外,我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儿,加上被束缚了手脚,我的眼睛只能看到丁修筠的衣服。 由于怕这小子留下什么后遗症,我用药用得比较少,没有多久他就醒了,见我被绑着,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继续走吧,时间不多了。” “主子,您身体没事了?”护卫还是有些担心。 丁修筠道:“余姐姐是不会对我下狠手的,我说得对吧?”他看着我,我有些心慌,这厮早就摸透了我并不会拿他如何的底线。 我瞪了他一眼,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又开始搜我身,最后将我身上的毒药、迷药甚至金创药都给搜罗走了,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余姐姐,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几年不见,长进不少啊。”丁修筠将我那些瓶瓶罐罐全都给砸了个稀巴烂。 “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计较。” “等过了边境,我就放开你。”丁修筠轻易就将我拎到了座位上,马车继续前行。 “你不告而别这几年,原来是跑去雍国了。”我相信时州如果知道了也会和我一样惊讶,丁修筠这样一个没有家世的人,为什么能在异国混得风生水起。 “别忘了,你也是雍国人。” “早就不是了,从划界开始。”舆图上虽然还没有开始标注新国度的名字,但是边界却已确定了。听说新的国家称穆。 “呵呵,穆启狼子野心,我早晚会将他五马分尸,收复雍国山河的。” 穆启?我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那是城主的名讳,现在的新国主。 当初那个沉默温和的少年,变成了弄权朝堂的权贵,我不会忘记,他才十六七岁,脸上依然有着少年人的锐气和天真。我道:“阿筠,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取得了今天的位置,但是,你绝对不是穆时州的对手。” “余姐姐就这么肯定?那穆时州可知道,当初是谁给穆启传递消息,让他除去余大人这个心腹大患的?” “是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丁修筠,他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似乎在等我夸奖他。 可是,我只想吐他一口唾沫。我问:“我爹娘待你哪里不好?你要这般狠毒陷害?” “老爷夫人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但他们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不同意我娶你。” 这大概就是世人口中的白眼狼吧,我答应了孟戈来照拂丁修筠,结果自己却成了引他走上歪路的罪魁祸首,真不知回了地府如何交代。 “余姐姐,你知道吗,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如果你爹娘能够同意我和你在一起的话,咱们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他说着还一脸无辜的模样,直心寒得我发抖。 “出卖恩人换取荣华富贵的人,还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 丁修筠捋了捋我鬓角的头发,道:“余姐姐如果想报仇的话,我随时欢迎。” 我真是要被这个白眼狼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读那么多年书,我竟然找不到什么话可以骂他,忽然羡慕起街边村妇来,插着腰破口大骂,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姐姐怎么哭了。”丁修筠卷起自己袖子给我擦掉了眼角的泪花。“放心,马上就要过边境了,等我带你回到雍国,穆时州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会遭报应的。”以丁修筠如今的作为,死后到了地府,应该是得去地狱受多种刑法的,我真是对不起孟戈。 “如果能和姐姐在一起,报应就报应了。” 丁修筠告诉我,当年余家全体下狱后,他就找人想把我转移出来,本来都已经将我转移到单独牢房了,待他准备来接我走时,却发现牢房已经人去楼空。“你知道吗?我当时好气,我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穆时州倒成了救美的英雄。” “你将我爹娘都害死了,还指望我感激你吗?” 丁修筠笑道:“姐姐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以前那样多好,以前你从来不会发火的,也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冷笑道:“如果你没有做那些事,姐姐还是会对你好的。”而且是一辈子的,我曾经还计划着什么时候为他置办宅邸,什么时候张罗替他娶妻生子。 丁修筠听了却突然抓狂了,抓着我的肩道:“不!你根本就是骗人的,说什么一辈子跟我在一起,结果还是要嫁给穆时州!” “我嫁给穆时州后,又不会不管你了。”何况我当时准备嫁的另有其人。 “那不一样,姐姐你应该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这孩子已经执拗到我劝不动的地步了,我将头转向另外一边,一会儿觉得对不起孟戈,一会儿觉得对不起爹娘。我想起穆时州以前便讲过,他觉得丁修筠的性子沉闷阴郁,容易走上邪路,我当时还不信,只觉得自己给他足够多的关心便好。 丁修筠给我的信应该还在,穆时州这会儿也应该在找我了,毕竟我离开了这么大半天。 马车是在入夜时分过边境的,这地方才经过战乱,来不及恢复,虽然划定了疆域,守卫安排得其实并不严密,要往来其中并不难。丁修筠也如他所说的,过境就给我松绑。 当初两军交战时,我只担心丁修筠会不会战乱流离,却没有想过他就在敌军的阵营中。丁修筠告诉我,其实很早他就想把我带走,但是碍于我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穆香在,加上穆时州又时常在我身边,他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可是我相信余姐姐一定惦记着我,所以,我便给你写信了。” “你知道我看到信一定会来。”我对自己只剩嘲笑了,丁修筠算得不差,一点都不差。 “本以为穆时州会跟你一同前来,为此我还苦恼着如何支开他,谁料姐姐太担心我,一个人就来了。” 所谓关心则乱,就是如此,我急于见着丁修筠,都忘了跟穆时州说一声。 想想这些年种种,我确实也遵守了与孟戈的诺言,只是后来的事,实非我愿。我动了动被绑了一天的胳膊,打算跟丁修筠再次语重心长地谈谈。 “阿筠,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你,我说到做到,所以即便是你犯了如此不可饶恕的事,我还是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我姐弟缘分已尽,我不会找你报仇,也希望你放我走。”丁修筠如今的罪孽已经够他去地府受的了,我也不想再给他增添什么。 “姐姐别想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丁修筠忽然抱住我,像孩子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可我不是玩具,只觉得要窒息了。 “放……放……开,咳……咳咳。” 大概见我快没了呼吸,他才终于放开,然后看我一个劲地大口呼吸,寻找新鲜空气。 第38章 桎梏 经过一番挣扎,我算是看明白了,就不能跟丁修筠好好说话,一说点道理吧,他就发疯。 雍国于我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想逃跑,我也不知道往哪儿走,还很可能半路就死于非命了,为了性命着想,我还是决定跟着丁修筠去都城再从长计议。 中途我提出过要写封信给穆时州,好让他放心,但无论我如何说,丁修筠愣是不允许。 “我可以不告诉他我在哪儿,但总得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吧!” “我想想。”丁修筠总算是松了口,但是也许久没给我答复,他到底打算如何,之后某一天就突然告诉我,说已经传信给穆时州了。 我问丁修筠怎么跟穆时州说的,他也没告诉我。 雍国的都城不算是繁华,但倒看起来一片祥和,习惯了春雪城的景致,忽然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界,我是有些不安的,这意味着我没有别的可以信任的人了。 丁修筠将我安置在了他府中最偏僻的位置,说这样可以避免人声喧哗或打扰。我喜欢安静一点是不错,但您老这居心,实在是昭然若揭。 偏院一直有人守着,要想出去得绕许多个弯,离大门太远不说,离后门也非常远,也不知道这院子是不是丁修筠拿来金屋藏娇用的。 难得的是,丁修筠倒没有过多限制我的自由,但无论我去哪儿,都有两个侍女跟着,一旦我准备出大门,她们就会先拦住我,说要去通知丁大人一声。 时间久了,我就有些受不了了,冲到丁修筠的书房,质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我都答应你,在这儿陪着你了,你为什么还找这么多人看着我呢?” 丁修筠那会儿正倒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睛,良久才睁开眼睛看我,道:“姐姐真的说话算话吗?你不会是想着先稳住我再找机会通知穆时州吧?” “没有的事。”我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 “是么?”丁修筠站起身,朝门口走来,为何我感觉不过月余,他又长高了。 “想要自由点也不是不可以。”丁修筠摸着下巴,仿佛在认真思考什么。 “不如,余姐姐嫁给我吧,那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消失了。” 我真想跳起来,给丁修筠一巴掌,这孩子啊,尊老爱幼没有学到,倒是学了很多异想天开了。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把他当孩子的,要说变成别的什么关系,恕难从命。 我愤而离开了丁修筠的书房,身后的丫鬟迅速又跟了上来,我无论走多快都甩不掉。 “你们药房在哪儿啊?”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问:“余小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对,我要自己去抓点药。”我得去配点迷药才行,药对付这么多人,量还不能少了。 然而,这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大夫和丁修筠等人给请来了。 我不断推说自己没事,已经好了,但丁修筠就是不信,非让大夫给我把个脉。 确认我确实没有什么毛病后,大夫才离去。我道:“我自己会看病。” “比起看病,余姐姐更擅长的是下毒吧?要是不小心抓错了药,我可是会忧心的。” 我没有说话,翻身朝帐子里,做出要休息的姿势。丁修筠让丫鬟婢仆都退下,在我床边坐下,道:“这才刚天黑,姐姐就莫要装睡了。” “阿筠,你闹够了就收手吧。”我从床上坐起来。 丁修筠低着头,道:“这话应该我说吧?余姐姐,你什么时候才消停?” “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我只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你。” “还不都是因为姐姐你不守诺言。”丁修筠猛地将我扑到在了床上,眼睛发红,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年那个流落街头的瘦弱少年。 我叹气道:“阿筠,你不该是这样的。” 丁修筠忽然受挫似的站起身,缓步往外去了,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没有他的允许,不准我再跨出这道门。 我听了,立刻就起来,抱起桌上的花瓶向门外丁修筠的方向扔了过去,只听到啪的一声,花瓶是肯定碎完了,但是丁修筠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那之后,丁修筠很久没有出现,我被关在偏院,哪儿也去不了,直到有一天,几个绣娘闯入偏院,非要给我量体裁衣。 “什么?做嫁衣?我可没有答应要嫁给谁!” 我站到门口,冲着守门的人道:“去把丁修筠找来,我有话要说。” “丁大人说,余小姐有什么话都得等过几日他忙完了再说。” 还学会避而不见了,是吧?我努力深呼吸,劝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会乱了方寸。 最近我总是想起以前的丁修筠,在过往近十年的相处中,我自问爹娘待他极好,我待他更是好之又好。我努力分析,以前的他为何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丁修筠各方面的天赋都不算很高,但却非常刻苦,学什么都很认真,正是因为他的这股韧劲,才得以成为同龄人中的翘楚。 如果是小时候时常会有人因为身份等问题欺负他,但到后来学得一身武功后,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欺负他了,就算偶有人背后闲言碎语都被我严厉教训了。 自问,我用了最大的心力去关照他,以期他能有一个好的生活以及未来,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思开始不在我掌握之内了呢? 大约是穆时州出现之后不久吧,虽然大户人家讲究礼节,可明眼人其实看得出来,我与穆时州算较为亲近的,加上后来有了定亲的意向后,我更是没有在意那些礼节了。 那段时间,丁修筠变得有些沉默,我时常与他说话,他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但我只当是孩子大了,会有心事,并不曾过分在意。 我盼了大约半个月,丁修筠终于出现了。 “最近忙什么,怎么看起来瘦了。”我说的是实话,丁修筠确实消瘦了两分。 “姐姐关心我啊?” “自然是关心。” 丁修筠道:“穆时州已经来到雍国了,为了找你。” 半晌,他又道:“我想让他死。” “在那之前,你先把我杀了吧。”我以为这是很好的,这样我与穆时州都能恢复真身,继续以前的生活了,但显然,丁修筠是不会让我如愿的。 丁修筠质问我,说:“余姐姐不过才认识他几年,就生死相许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竟然还抵不过他吗?” “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说过要非他不嫁,他与我是朋友之义。” “既然你不是非他不嫁,那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丁修筠已经陷入某种执念中,气得我将手边的果盘推到地上,我拍桌子道:“嫁嫁嫁?我谁也不嫁不行吗?我出家去!”拍得太重,倒将手给我拍麻了。 从前,我是真的很想嫁给历寒的,但是等到了现在,他也不来。后来穆时州说想娶我,我也是犹豫的,因为我不能口是心非,到现在又冒出一个丁修筠,说要娶我,好似我非得找个人嫁了不可,不然就是大逆不道。 我瞪着丁修筠,准备给他来个鱼死网破,他却忽然又像想通了一样,过来安抚我,说:“姐姐何必动这么大气,我不过是问问,既然姐姐谁也不愿意,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从小到大,我就想和姐姐一辈子在一起,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我最怕的就是,姐姐嫁人了我要怎么办,所以,我想着,反正都要嫁人不如嫁给我好了。” “我谁也不嫁,你安心了吧。” “嗯。”丁修筠笑了笑,眼睛却有藏不住的狠戾。 第39章 陷阱 一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半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阿弱。” “时州。”我立刻掀开被子,发现穆时州就在床边,他果然来找我了。 “你一个人吗?” “外头还有人接应。” 穆时州拉着我往外走,我见门口的人已经晕倒,以为万事大吉,却不知道丁修筠此时就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眨眼睛,周围灯火通明,火光照得我眼睛很不适应。 四周布满弓弩手,卫兵也一层接一层靠近,将去路堵得死死的,我抓着穆时州的手在发抖。 “阿弱,别怕。” 丁修筠从人群从走出来,依然是一脸得意,他说:“我真没想到这么明显的陷阱,穆时州都会上当。” “卑鄙小人。” “这是兵不厌诈,既然你有胆子进入我的地盘,就应该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穆国国主知道自己最满意的继承人,为了一个女子,死在了异国他乡,会是什么表情?”丁修筠说完立刻将目光转向了我。 “余姐姐,你如果现在过来,我说不定还能饶了穆时州一命。” “别信他的。”穆时州抓紧了我的手,我点了点头,自然是不会信丁修筠的话,前一刻还装得对我一往情深的样子,现下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丁修筠抓我来,其实就是为了引穆时州过来,我虽然无足轻重,但是穆时州如果死了,却是一件大事,这意味着穆国势必会起内乱,而雍国则可以趁乱而入。 “穆时州,你带来的人都已被我拿下了,你确定还要继续抵抗?徒劳而已。” “我今天一定要带走余映。”穆时州抱住我的腰,打算腾空而起,丁修筠一声令下,所有军士都围了过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不能伤我的命令,一直没下什么死手。 可敌众我寡,穆时州再厉害,也很难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我突破重围,几番揪斗,穆时州就受了伤。 “时州,你先走,以后再来救我可好?”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穆时州继续受伤下去。 正在这时,穆香不知从什么地方加入了进来。“少爷,我来了。” “穆香,一定小心,他们有的剑上有毒。”穆时州说完捂住了胸口,我才意识到方才他只是硬撑,实际上已经中毒了。 “好。”穆香刚答应完,我就听见穆时州一声闷哼。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把剑穿过穆时州的胸膛,刺痛了我的眼睛,而那把剑的另一端,握着的主人正是穆香。 “少爷,对不起了。”穆香抽回剑,神色如常,穆时州形如山崩,摇摇欲坠。 我赶紧过去抱住穆时州,汩汩温热的血很快染透了我的衣裳,这最后的温度让我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时州,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 穆时州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半天口,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闭上了眼睛。 和爹娘死的时候不同,穆时州死,我并没有流眼泪,因为我知道他只不过是回地府去了而已,他的凡尘劫已经过了。 可是头一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死在自己怀抱里,一地鲜血,我却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幸好,穆时州不是凡人,我亦不用面对这场本该肝肠寸断的离别。 我跪在穆时州尸身旁跪了很久,细数着事情发生的始末,丁修筠以我为诱饵,引来了穆时州,而穆时州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是来了。 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死在丁修筠手上,结果最后给穆时州致命一击的人却是他疼爱的妹妹穆香。 我忘了是怎么回到偏院的,只知道丁修筠一直都在旁边,他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怎么听进去。 “姐姐累了,好好休息吧。” 我抓住丁修筠,道:“穆香在哪儿?我要见她。”我一定要知道,她为什么能对一直疼爱着自己的亲哥哥下此杀手。如果不是她,时州不会毫无防备。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不!我要见她。” 丁修筠沉吟片刻,便吩咐手下去叫穆香过来。穆香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莫非还是心虚? “余小姐,找我什么事?” “时州哪里对不起你了?”我走近穆香,恨不得把她看穿个洞来。 “少爷待我很好,从无亏欠。”虽然时州自诩哥哥,但穆香却从没这样叫过她,只是很礼貌地称之为公子或少爷,也许在她心里,再是有血缘关系,终归名不正言不顺。 我扬起手想给穆香一巴掌,但是丁修筠拦下了我的手,道:“还是我来告诉余姐姐吧,因为我告诉她,只要她帮我杀了穆时州,我就替她杀了穆启。” “真是个好交易啊!”我冷笑。 “穆香你下去吧。”丁修筠朝穆香递了个眼神,她立刻就退出了房间。 接着,丁修筠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穆香的事,有的是穆时州说过的,也有的是他没说过的。年幼的穆香亲眼看着母亲被人侮辱、折磨致死,那些事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成为难以磨灭的仇恨。 听闻,当时为了救母亲,穆香曾经去求过父亲穆启,但是穆启却推脱敷衍了事,本来就对这个父亲没什么好印象,母亲去世后,穆香便将所有仇怨都瞄准了父亲。 穆香也不是没有流露出过要杀穆启的心思,但是有穆时州在,她就不会有什么机会,直到丁修筠找到穆香,和她达成了这个约定。 丁修筠道:“其实,即便没有这个交易,我迟早也会杀了穆启,拿回属于雍国的城池,但能顺带送穆时州上黄泉路,我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穆香是被利用的。 “疯子。”除此之外,我已经对丁修筠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不仅是个疯子,是个刽子手,还是个恶魔。 虽然得知了穆香杀时州的理由,我还是不能接受,时州平日里对穆香那么好,她为何还是轻易就给了他一刀。想到这儿,我不免想起了爹娘,他们对丁修筠难道不好吗?还不是被背后捅了一刀。 看来,这世间上很多的事,都未必投桃报李,最冷漠的便是如此以怨报德。 我想亲自将穆时州挖个坑给葬了,但是丁修筠没给我这个机会,找人连夜将尸首送去了穆国城主跟前,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在穆时州去世后不久,雍国和穆国再次开战了,只是这次穆国少了英勇善战的时州,节节败退,很快就不行了。 雍国收复所谓的失地后,丁修筠成了最大的功臣,也是民间传言中最为传奇的少年英才。 我由于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暂时放弃了离开雍国都城的打算,安心在小院里研究我的药材,丁修筠见我没有再跟他吵架添乱,也开始好说话起来,不仅放我自由,还给我找来了不少珍稀花木,供我制药研毒。 几年后,丁修筠又提及说要娶我的事儿,因为他如今的年纪,早该娶妻的,国主也有意要做媒,想嫁他的姑娘更是可以从城里排到城外。 我摘了朵彼岸花给他,说:“除非我死。” 那以后,丁修筠再也没有提过这事,还是依旧每天来见我,同我说些闲话。我见他实在闲了,就会催促他赶快娶妻生子。 “姐姐既然希望的话,那我照做就是了。” 其后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丁修筠一连娶了三个姑娘放在府中,娶完还问我,道:“姐姐可满意?” 第40章 不老容颜 遥想早些年,历寒来人间的时候,丁修筠尚幼,而今他都成家了,历寒还是没有音讯。 我时常望着远方的天出神,以为一个不经意间,历寒就会踏云而来,丁修筠会问我在看什么,我摇头,自己也不知道,天边分明湛蓝,一望无际,空空如也。 穆国覆灭后,赵大夫游走四方,给我留了一箱子的医术或毒术。 我在箱子里翻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封皮零碎可见两字“驻颜”。 凡人不能长生,更难不老,所以为了延长性命,保住青春,可谓费尽了心思,但殊不知地府里早就规定了好了一切。 我一边看着书中稀奇古怪的法子,一边想着能否拿自己做试验,那会儿,我二十来岁,并不算年老,但我一想到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街边老头老太太的样子,就局促不安起来。 倘若历寒还不来,我便老去,他还能认出年老色衰的我吗? 没有做凡人之前,我万体会不到年老体衰的可悲,当我看着身边的人或病或死,一个个离去,才顿觉何为人生苦短。 以前我曾同穆时州玩笑,说等他老到牙都掉完的时候,一定没有小姑娘喜欢他了,到那个时候会不会伤心。他说,他都老过好几次了,并不会在意这些,顶多就是不习惯罢了。 我还没有老过,所以不太能够想象自己也有那天,老去不可怕,我怕的只是当历寒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经面目全非。 按照书上乱七八糟的法子,我都试了一番,当然有的看起来比较凶险的,我打算放到以后再说。 结果那些法子不是搞得我上吐下泻,就是弄得我高烧不断,丁修筠疑心我是想寻死,将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收走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药味渐渐散去,没有毒药的日子里,我更加闲了,便去催促着丁修筠那几位夫人,早生贵子,但她们通通都认为丁大人根本就是个断袖。 “阿筠啊,你什么时候也生个小娃娃给我玩玩?” “和你生吗?”他说得不像是开玩笑。 “瞎说什么,你那么多夫人娶回来,自然是要为你开枝散叶的,你早些有后,我就早些放心。”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当娘的,为儿子的事操碎了心。 “我没有瞎说,余姐姐明明知道,却总装作不知。” 我避开了丁修筠灼热的视线,罪恶感直线上升,想我当初是怎么来人间的,是为了保护丁修筠而来的,结果被这家伙害得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可正是因为一直一来抱着姐姐保护弟弟的心态去相处,才意识不到那个小孩子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罢了,随便你吧,我也就是说说。”我只是觉得,总得看着丁修筠像寻常人那样儿孙满堂了,我的任务才算完成。 都说神仙是健忘的,我瞧着凡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穆时州去后十年,我想起他的时日越来越少,对于爹娘也是,渐渐也不如何去记仇了。 大约是因为我总怀着前尘往事的记忆,执迷于在凤麟洲的日子,以至于当回想起爹娘离开,我抱着穆时州哭成傻子时,竟有些觉得好笑。 因为无论我多怀念,这一切终究都会烟消云散,不复存焉。 我叫人给我寻了不少佛经来,于是抄写佛经便成了我的一大爱好,我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只是想学着历寒写字看书的样子去写字看书,但终究耐心有限,没有多久就放弃了。 见我将佛经扔到了一边,丁修筠道:“这些书可是我费了很多力气收集来的。” “那你能把赵大夫留给我的一箱子医书还给我吗?” “姐姐愿意拿什么来换呢?” 我道:“明明就是我的东西,还需要换?” 丁修筠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你带我回余府第一天跟我说了什么吗?你说,你的就是我的。” 我哑然。 “对啊,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全部你都夺走了,还非要跟我计较一箱子医书吗?” 这些年,眼前的孩子早已褪去了天真,开始显出沉稳的气势来,城府却也更深了,对我总是十句话有一半都是假的。 “因为你在意,所以我想计较。” 我回头看着满园的繁华,忽觉自己确实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近来不过是想拿回那箱子医书,倒让丁修筠找到了把柄。 “你想要什么嘛?”我看着丁修筠,问得很无力。 丁修筠伸手理了理我鬓角,道:“姐姐一直都知道的,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哎!”我知道他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在我以为医书无望时,丁修筠却将书还了回来,那本驻颜的书也还在,失而复得的心情让我激动不已。 我就着书,投入了新一轮的研制,这回还是和上次一样,把我折腾得半死不活的,为了以防丁修筠以为我是要寻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掩盖住自己生病的事实。 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眼角第一条皱纹时,心像被刀割了一样,诚然青春如花期,短暂不可寻。 试完了书上的大部分法子,仅剩一些极为凶险的部分,比如用剧毒合成,又或者在身体里养蛊虫。这些凶险的,我不太敢尝试,可是人间的日子实在无趣,我又实在怕老去。 丁修筠从宫殿里赶回来时,我已经身中剧毒,这几日总是昏昏沉沉,眼睛也看不清多少东西,我想着自己应该也快归地府了。 “余姐姐你走了我怎么办?”说话的人声音沙哑,但我已经看不真切他的面孔,我想,他此时看起来一定很伤心。 “阿筠,你要好好活着。”我想伸手触摸眼前的人,却根本没有力气抬手。 “姐姐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你若是走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疼阿筠了。”我眼前仿佛又重现了二十年前的画面,丁修筠还是个胆怯不敢拿我糖的小孩子。 “阿筠……”我想起了孟戈,我说:“阿……筠,我只是……答应了别人才来保护你的,你不要伤心,有人会疼你,其实……有个人生生世世都在守护着你……” 我闭上眼睛后,还在想着如何与孟戈交代,如此一场折腾,我或许算没有完成嘱托罢。 来接我的不是黑白无常,是孟戈,我望着她,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她却安慰我说:“谢谢,你尽力了。” “你不怪我?” “他没有饿死街头,我就很满足了。”孟戈说完,却又一脸凄然,道:“只是饭倒是吃饱了,心呢?” “心也会饿吗?”我问。 孟戈望了我一眼,笑而不语,拉着我飘过黄泉路,过了奈何桥,一路到了她住的地方。 “先休息一会儿吧,穆判应当还在忙。” “不了,我就先不见他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我第一想见的人,是历寒,我想去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遵守诺言。 “那——你去吧。” 我急急忙忙跑向忘川尽头,血红的天际好像硝烟弥漫的战场,我也曾奔波战场,满手鲜血,历寒,你知道吗? 历寒,此去人间一趟,我才发现,无论发生什么事,多少生离死别从身旁划过,我都不会忘了你,可是你又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怕老了你认不出我,自己将自己毒死了,但只要你出现,跟我说一句抱歉,我就都不计较了…… 第41章 小和尚的心 小和尚本来不是小和尚,是地狱里的一朵昙花,昙花吸收了千万年的怨气,一出世就是成为大魔头的命。 通常的昙花在未修成形之前就会被其他小鬼攫走,以做增补灵力之用,但历寒是幸运的,他成功躲过所有人的攫取,暗地里修出人形,出落得跟朵花一样好看。 地狱里的昙花一旦得了修炼的法门,就会凭着地狱里得天独厚的环境,在短时间内超越普通的仙众。 历寒凭着心性祸害遍了地狱,吞噬小鬼阴魂,扰乱惩罚秩序,人们都说,有他在的地方,那是地狱中的地狱。 十殿阎王本想合力收了历寒,但是奈何历寒的法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十个竟不敌一个,加上历寒只要在阴间,就能毫发无伤,即便受了伤,也能迅速吸收地狱的邪气恢复。 历寒那会儿本来是想将十殿阎王全部杀了的,他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厌烦极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在三殿阎王灰飞烟灭之后就进入了尾声,判官崔钰去请来了佛主,佛主一本莲花忏将历寒压制到动弹不得。 那时,崔钰本想杀了历寒,为三殿报仇,但被佛主阻止了,可是这仇,崔钰却没有忘。 十殿阎王的第三殿,也就一直空置了下来。 历寒去了西天后,就剃度成了和尚,法号义净。一开始历寒是不服的,但佛法无边,压得他不能不服,他可能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佛经中度过好几千年的岁月。 一朝修炼,他的邪气已经净化了大半,但还有一股最难以度化的怨气来自世人的情深似海。 一日,弱水河神等众多河神前往西天法会,佛算到历寒最后一关修炼在弱水方向,便令历寒跟着弱水河神回了凤麟洲,说是让他跟着河神去修行。 许多人都不解,包括河神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佛的用意,因为要说修行,哪里又比得上西天佛主身边更适合修行呢? 弱水河神将历寒带回了凤麟洲,将他与自己照看了千余年的准弟子阿弱安排到了一起,连同河神其他弟子一起,历寒也每日跟着修行。只是河神所教的法术也好,大义也罢,历寒早就在佛主身边学了不知多少遍。 历寒的卓越无疑成为弱水河畔最引人注目的存在,注意到他的人当然也包括阿弱。 阿弱是弱水的化身精灵,天生有着操纵水的能力,河神教他也一直用了更多的心力,当然一开始她也没有辜负河神的期待,直到历寒出现后。 历寒出现后,阿弱开始无心修炼,不是跟着山中河畔那群精怪鬼混就是变着法子地骚扰历寒,因为阿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比河神还要缺少喜怒哀乐的人。 历寒也不是没有喜怒哀乐,只是长期修行,使得他比常人要会收敛自己的神色,而且对着弱水这样一个小精灵,他觉得露出什么喜怒哀乐实在是浪费。 阿弱的执着也超出了历寒的想象,他本以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才要天天缠着他,结果几年过去了,阿弱还是那样,甚至变本加厉。后来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教训,竟然胆大到在他打坐时跑来亲他。 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却让历寒数千年的修行破了功。阿弱并不知晓,她的行为让历寒受了不小的内伤,花了几日才平息过来。 阿弱还非常执着地想要知道历寒的名字,纵然她一直知道他法号义净,却从来没有叫过,就喜欢小和尚长小和尚短地喊。 “小和尚呀,你在做什么呢?”阿弱总是时常探出个脑袋,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历寒。 历寒不理她,她也不觉得自讨没趣,反而兴致盎然地坐到历寒身旁或者对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待着,偶尔又会冒出一朵花来。“小和尚,你看这朵花好看吗?” 本以为自己修行可以完全不受外界所扰,历寒没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习惯了阿弱在身边,她若是那一日不出现了,历寒反倒开始不安起来,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一回,阿弱偷喝了很多酒,被河神罚到了弱水河底面壁思过一个月。本该感到清净的历寒,却怎么都清净不起来。看到河神准备拿心法去河底给阿弱,历寒破天荒地说了句“让我送去吧”,河神虽意外,却还是让他去了。 历寒也没有立刻就将书送过去,反而是拿回去翻阅了一遍,在他眼里,这些心法都是太简单的东西了,不知道阿弱为什么学了许久还是不会。 翻着翻着,历寒就开始不自觉地批注了,等他回过神时,书上已经写满了批注。 将心法交给阿弱后,她也终于知道了历寒的名字。而面壁结束后,阿弱又开始历寒长历寒短地叫个不停…… “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一天,阿弱跑回来就说了这句话,历寒猜她估计又是跟着那帮精怪学的,他看着阿弱的天真模样,心道,傻丫头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管历寒如何不愿意承认,他终归还是对阿弱动了情,一旦动了情,他从前的修行便都化作了虚无,不仅如此,他还要承受功法的反噬,反噬的程度与他动情的程度直接相关。 看着自己的真身开始透明,历寒自嘲:“谁想我纵横地狱一世,竟然败在了个小精灵身上。” “小和尚!小和尚!”耳边还能依稀听到阿弱的呼唤,但是很快,这最后的呼声也消失了。 阿弱为了救历寒,入了地狱,取来了地狱昙花,还结识了孟戈和穆判。历寒醒来后,河神告诉他此前九死一生只是开始,只要他依然记挂着阿弱,就很难避免反噬。 要想从此不再被反噬,还得看机缘。 “机缘?呵!”历寒最鄙弃这些佛家的话了,他不信小小一个精灵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乱了他的阵脚。 后来,阿弱告诉历寒,她得去人间一趟,因为要还孟戈给了她孟婆汤的人情。历寒本想与她一起,结果却被孟戈拦在了阴间外面。 “记得早去早回。” 阿弱答应了就跟着孟戈入了阴间,历寒本想着人间几十年光阴不过是眨眼之间,他等不了多久,阿弱就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事实是历寒高估了自己,阿弱刚走,他就很想她,想到自己难以置信的程度。 终于,他决定了,去人间找阿弱,顺带还给阿弱取了个名字——余映,反正这也是阿弱的心愿。 反噬伴随着历寒对阿弱的思念一日复一日,当他在人间再次看到阿弱时,她已经长大了,和做精灵时分毫不差。差的却是,阿弱就要嫁给别人了。 他不能接受一直以来只属于他的人,有一天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成为别人的妻子,与别人恩爱一生,纵然这一生不过弹指之间。 “你要娶我吗?”阿弱问历寒,历寒没有说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内在的反噬在不断加剧,他必须得赶快回去调整一番。 历寒让阿弱等着她,他会来娶她,但是却让她等了一辈子都没有来。阿弱将“余映”二字写了无数遍,又将“历寒”二字写了无数遍,尝遍了世间流传的驻颜药,毒入骨髓,终于不治而亡。 第42章 北斗星君 刚出阴间结界,我就碰上了一个身带星辉的人。 “余映是吧?廉贞星君在此恭候多时。”来人朝我点头示意,我一想,自己并未认识什么廉贞星君,还恭候多时? 北斗星宿有七位星君,廉贞星君是其中之一,这我倒是知道,但是的确没有相交过。 “不知廉贞星君找我所为何事?”我望着回凤麟洲的方向,很是着急。 廉贞星君道:“这是要回凤麟洲是吧?” “自然要回去。”人间一趟,我可想死历寒了。 “不知余映姑娘能否先同我去趟北斗星宿?义净想要见你。” 义净?我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惊呼:“历寒?他怎么在你那儿?”还有,如果他想见我为何不亲自来接我?这架子可摆得不是一般的大。 “边走边说吧。”廉贞星君飞走了。 我叫道:“廉贞星君。” “叫我玉衡就好。” 廉贞星君相识历寒是在佛界,所以一直唤他的法号。“他原来叫历寒是吧?” 我点头,道:“他现在还算是佛家弟子吗?”我上回见他时,他已经不是光头小和尚了。 “佛既然未说逐他出佛门,自然永远都是。” “那他就不能娶妻了,是吧?” 廉贞星君忽然转头,望着我笑,道:“那些规矩,可有,亦可无。” “什么意思?难道当它不存在?”我觉着也不能这么无视规矩吧,何况是佛门净地。 “只要义净愿意当它不存在,那它就不存在。” 还能这样?我感到了迷惑。 “义净受到反噬,现在靠鸿鹄之羽平衡着体内的正邪之气,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行动自如。” 刹那,我原谅了历寒,他没能遵守诺言,并不是故意的。从前听河神说过历寒的修行遭到反噬的事,我还曾想过不再出现在他眼前,可是待他复活,我却又忘了。见他行事如常,我更加以为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此番历寒到北斗星宿进行静养才十多日,我一算日子,恰好与他来人间看我的相差无几,那会儿他言谈无异,我亦丝毫没有察觉到其实他一直都在遭受着反噬。 玉衡告诉我,历寒一直在撑着反噬带来的重创,为了履行对我的诺言,几乎又丢了一命,好在河神及时将历寒送到了北斗星宿,以北斗之星的浩然气维持着历寒体内正邪两股气的平衡。 “早知会遇到你,他也就不去修那什么佛法了,现在退不得,进不得,生生把人折腾死。” 我愣了,望着玉衡,他回我一笑,又道:“不过,一切皆是修行。” 北斗星宿共七位星君,平时并不都在位,玉衡带我来到星宿之宇时,白色的凤凰鸿鹄正环绕其间,一位身带星辉,肩披金纱的仙子正从鸿鹄背后飞过来。 “这位是禄存星君,天玑。”玉衡向我介绍到。 我朝天玑点头,“见过禄存星君。”我平生见过的女仙并不多,但多是孟戈那样率性而为的作风,像眼前这位禄存星君一样,端庄大方,看起来神圣高雅的女仙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由得偷偷多看了两眼。 天玑颔首,道:“玉衡你真把人给带来了。” 玉衡道:“虽说现在有鸿鹄在,他暂时不会有事,但谁能说得准明日就灰飞烟灭呢?” 我道:“灰飞烟灭?历寒?” 天玑道:“别吓着小姑娘了,危言耸听。” “他真的没事?”我完全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玉衡还在继续向我灌输“危言”,他说:“现在是没事,过会儿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天玑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玉衡,又望着我说道:“义净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按理说是应该立即去找你来的,但你却又是他受到反噬的根源,所以我有些担心他见了你,反噬会更严重。” 这时,玉衡摇头道:“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 “罢了,你们过来吧。”天玑带头走向了星宿之宇的深处。 路上,天玑向我介绍了关于鸿鹄的事,鸿鹄本来是天虞山的神鸟,系出凤凰族,身具神族最为纯净的神力,但正是因为神力最为纯净,却与历寒身上最为浑浊邪恶的灵力相吸引,成为了历寒的神兽。 天玑说,历寒自从遇到我之后,修行就遭到了反噬,反噬甚至严重到毁灭了他的真身,我从地狱取来蓝色昙花救他的法子也只能使用一次,如若以后历寒再反噬到毁灭真身的地步,则再无法子可救。 “因为昙花一现不再复,他是昙花,则注定了不能无限往生,上回之所以能救了他,全因着他数千年的佛法修行。” 听完这些,我忽然停了脚步,道:“算了,我还是不去见历寒了,万一他……” 玉衡轻叹,过来拉着我继续往前,道:“来都来了,哪有说不见就不见的道理,再说了,他哪儿那么容易死,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 我道:“历寒怎么就是祸害了?” “他闹得地狱人仰马翻,导致三殿阎王灰飞烟灭,无数亡灵永固忘川河,这还不是祸害?”玉衡反问我。 我哑口无言,但心中仍然认为历寒不是祸害,世界上哪有这么令人着迷的祸害呢? 历寒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光罩中,我一走近,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睛,我刚想叫他一声,却见他神情痛苦,吐出了一口鲜血,心疼得我全身都像刀割。 玉衡却忽然将我拉到怀里,朝着历寒说:“你啊,还是好好恢复吧,如若不然,我可就将她永远带走了。” 我从玉衡的胳膊中,好不容易挣个脑袋出来,说:“带我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 “你放开她!”历寒说话了,只是声音沙哑。 还没等我推开玉衡,他就大方放开了我,道:“好了,看也看到了,该走了。”说着就要拉我离去,我百般不愿意。 天玑站了出来,道:“余映姑娘还是先行回去罢,这边鸿鹄的疗伤还没有完。” 于是,玉衡也不管我说什么,硬是将我带离了历寒。 落到北斗星云上时,玉衡才说:“你再不走啊,就真的影响他恢复了。” “他什么时候能恢复好呢?” “看他的造化吧。” “最讨厌你们说话,总是喜欢说什么机缘,造化,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很想非常明确的知道,历寒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明确到哪一天,哪个时辰,哪一刻…… 玉衡哈哈笑了两声,问我是要回去还是要待在星宿,我果断地选择了不回凤麟洲,答案也是在玉衡的意料之中。“那你可就做好等上几十年的准备咯。” 我没有把玉衡说的几十年放在心上,以为那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放心上的是,历寒能不能完全恢复,又或者就算恢复了以后还是会反噬怎么办。 难道我和历寒,真的永远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吗?想到这些,我还是很伤心,于是便经常偷偷地跑去星宿之宇的深处偷偷看历寒,不过每次都是躲在很远的云朵背后,但是一看就是很久。 我生怕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 后来,玉衡发现了我的行为,告诉我,如果想看他,以后就大方地去看,不必躲躲藏藏。 我问:“上次我来,你不是说会影响他恢复吗?”我还记得当时历寒口吐鲜血的样子。 “上次,他确实比较虚弱,我寻思着他是不是将不久于人世了,所以才找了你来,如今看来渐入佳境,所以你去看看也无妨。” 我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不想毁了这来之不易的佳境。 第43章 相思病 北斗星宿初来时觉新鲜,云海渺茫,星辰闪耀,完全不同于凤麟洲的景象。一边等着历寒醒过来,一边嬉戏云彩,我认为这样的生活亦是不错的,虽说不知道历寒何时能完全恢复,但是在星宿里,我能时时感受到他的存在。 起初,我还会时常去问天玑,历寒到底恢复得如何,但每次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渐渐也就失去了耐性。 我也不再过问历寒到底如何了,我只要经常能看到他便好。 这天,我刚偷偷跑去看完历寒回来,躺在云端数星星时,一只长着红尾巴的马飞到了我身边,我以为是哪位仙家的坐骑丢了,便想牵着那马去询问。 “我说马儿啊,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我送你回去可好?” “它可不是普通的马,它是鹿蜀。”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惊起回头,大喊:“穆时州!” 时州的到来让我有些惊喜,说实话,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做凡人时,他为了救我先一步回了阴间,我回阴间时也没说去看看人家。 有些日子不见,时州看起来仿佛有些憔悴,我问:“地府近来事务很繁忙吗?” “何出此言?” “因为我看时州你好像清瘦一些了。” “是啊,我病了。”时州忽然一脸倦色。 我赶紧拉过时州的胳膊,想给他把脉,抓住手才想起,如今又不是凡人了,这神仙脉搏和凡人是不同的,我在人间学的那一套没有什么用。 悻悻地又把手放回去,道:“不好意思,我也看不出来,你什么病。” “我想一个人,很想,很想。” 我本想问,莫非那人是我?而后又觉得实在太过自作多情,便道:“这莫非是人间传说中的相思病?” “也许吧。” “时州不必忧心,这相思病啊,我也害过,想当初在人间时,我等历寒,左等右等,他就是不来,我就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然后就害了相思病了。”我拍拍时州的肩膀,想表示自己感同身受。 时州拉住我的手,看了一会儿,道:“那阿弱最后是怎么治好这病的呢?” “大概永远不会好了。” “那我也永远不会好了罢。”时州说完就着一朵云躺下了,我问他,云端躺着的感觉是不是比阴间好,他说,都一样。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北斗星的?” “听忘川尽头的阴兵说的,说你一出阴间就跟着一个自称廉贞星君的人走了,我这得了空便来寻你了啊。” “荣幸荣幸啊,穆判大人百忙之中还能记得我。”我拱手。 时州却仿佛有些不乐意我这道谢,说:“可惜我百忙之中惦记着的人,却只惦记着别人。” “没有啦,我偶尔也会想,时州回阴间怎么样了,还有丁修筠是不是去投胎了,还有穆香,后来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我带你去人间看看。” “好!”我回头看了一眼星宿深处,似乎又有些害怕错过了历寒醒过来的时机。 鹿蜀拿它红色尾巴扫我脸,时州一指点我额头,道:“发什么呆呢,走,去人间啊。” “好——”我跳上鹿蜀的背,时州就坐我身后,他指着脚下的一层层拨开的云彩说:“九天之下,才是最美的地方。” “天上不美吗?” “美,但仅此而已。” 这话,我后来过了不知几千年才明白。 我看着眼前被打理得很好的坟墓,再看看墓碑上的名字,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因为墓碑上写的余映之墓。 “丁修筠还是把我葬在了春雪城。” 时州道:“他还想死后与你合葬呢。” “别别,还是别了吧。” “走吧,有人来了。”时州将我拉开,转向了另一边的小树林,躲在树后,我清晰地看到了年岁老去的丁修筠,他竟然什么随从都没有带,独自来扫墓。 “你死后,他每天都来。”时州说。 “他阳寿还有多久?” “还有十多年。” “有几个孩子啊?”我还是记挂着以前当人姐姐时操心的事情。 时州道:“一个也没有。” 我叹气,这也太惨了,晚景凄凉,终归还是有负孟戈所托。时州却说,我已经做到力所能及的事了,命数本就有定,旁人外力如何插手也终归杯水车薪。 我又问:“穆香呢,怎么样了?” “她现在是春雪城的城主,也算是女承父业。” “说起来,那城主位置该是你的才对。”不光是城主,穆时州本来会成为国主的。 “阿弱这是要我舍了判官不做,去做城主?” “瞎说什么,判官挺好的。”我看着丁修筠体衰步履蹒跚的样子,有些感慨,道:“至少判官不会经历生老病死。” “更长的生命,往往意味着更长的痛苦,凡人寿短,则苦也短。” 我与时州偷偷跟着丁修筠回到了余府,我惊讶地发现,余府还是余府,连牌匾都没有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邸如今的主子依然姓余呢。” “你干什么?”时州拉住我。 我道:“就进去看一下,看看以前住的地方。” “我同你去。” “时州其实也好奇后来的事吧?”我问。 “我来人间历劫也不知多少次了,好奇劲儿早都过了。”何况,他在阴间时早都应该将人间发生的事情看完了。 从前我的房间布置没有变,还每天有人打扫,但是丁修筠将房间锁了起来,除了打扫的人都不让进去。 看着以前用过的梳子、簪子、毛笔、砚台等物什,我觉得心也柔软了起来,眼前一幕幕皆是回忆。 我问穆时州我可以偷偷拿走一样东西做纪念吗?他告诉我不可以,因为如果房间无故丢失了一件东西,那打扫的奴婢可能就会背黑锅了。 “实在想要啊,也不是没有办法,改明儿我找夜游神给丁修筠托个梦,让他烧到阴间来。”穆时州提了一个有些费周折的法子。 在房间里没有待多久,丁修筠的脚步近了,我与时州赶紧隐藏了起来,打算等丁修筠离开了再出现,谁知他竟在房间内坐到了晚上也没离去。 “他怎么还不走?” “他不走,咱们走吧。” 我有些舍不得的离开了余府,时州告诉我,丁修筠八成也是身患相思病多年,且顽疾难除。 “他想谁不好,何必想我。”我自认是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除了你,他眼里其实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哎。”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我的原因,“到底是我欠他还是他欠我啊。” “世间的事如果都这么黑白分明,那何来如此多恩怨情仇?”时州说,世人其实都是看不清事情真相的。 离开夜色茫茫的春雪城后,时州带我去了杻阳山,那是个满地金银的地方,我还嘲笑时州俗气。但很快我又不争气地问了一句,有没有满地珍珠的地方。 “阿弱喜欢珍珠?” “也不尽是喜欢啦,只是在凤麟洲,大家都拿珍珠当筹码来游戏,所以我会用得着。但,我的珍珠全都输完了。” “哈哈,阿弱你不早说,我带你去海里找,想要多少珍珠有多少。” “下次再去也可以啊,我瞧着杻阳山也很是不错,金光闪闪的,连树上都全是金叶子。”鹿蜀听了,乐得蹦蹦跳跳的,似乎因为我夸了它的出生地。 我问鹿蜀:“杻阳山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啊?” 这家伙扬起高傲的脖子,我还一时没明白,时州解释说:“杻阳山最宝贝的就是它。” “哈哈哈,我知道啦,鹿蜀你最珍贵。” 第44章 风流 杻阳山的确是个好地方,灵气充足,又无人打扰。 我问:“地府近来事儿多吗?时州不用回去照看着?” “不急,我想先陪陪你。” 我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出来也够久了,我要回去了。”其实是不想耽搁时州,每回他贴心若此,我便会觉得愧疚。 时州拉住我,问:“我问过廉贞星君了,历寒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的。” “我知道。” 树上的金叶子簌簌响起来,漫天旖旎的金光。鹿蜀穿过花丛,身上挂满了银饰。 时州又说:“罢了,我送你回北斗星吧。” 一路上,我二人都未言语,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和时州道谢。“时州,那个,谢谢你来看我。” “那你还希望我来看你吗?” 我又沉默了,说希望吧,是真的,说不希望吧,好像也是真的。 他笑了,道:“不用回答我了,我会来看你的,只要你别嫌我烦。” 时州离开星宿之后,我就撞到了玉衡,他一副要诘问我的神色,看得我很是紧张。玉衡说:“阿映你可真是风流。”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别的不说,这风流一词我是知道什么意思的。“我哪里风流了。” “你看看,人都追到星宿来了,还说没什么?” “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看望朋友有什么稀奇的?”从时州帮我拿蓝色昙花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永远视他为朋友了。 “真的只是朋友吗?” “那是当然。”我向云端飞去。 玉衡却在我身后道:“历寒可一定不会这样认为。”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叫义净了,改叫历寒了,但我偶尔还是能从禄存星君天玑那儿听到历寒的法号。 后来我问玉衡,为什么不叫小和尚的法号了,他说,那个名字于他而言是束缚,不如回归本来面目。 历寒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北斗星,跑到地府去看孟戈了。 那会儿我正帮着孟戈煮她的孟婆汤,她倒是一点不客气,见我来了,就可劲地使唤我,全然忘记了时州说过叫她照顾我的话。 “你说你啊,就是缺乏历练,来,我这儿活儿可多的是,好好干。”孟戈一股脑将手头很多孟婆汤材料扔给我了。 孟婆汤需要一滴忘川水加上三种彼岸花熬制,我才刚能识别三种彼岸花是哪三种,她也真的是太放心我了,就不怕我万一弄错了。 “穆时州这家伙最近都开始不务正业了,你说说是不是因为你?”孟戈又扔给我一捧白色的彼岸花。 我道:“不务正业,他怎么了?” “身为四大判官的察查司,就是要查核其他几位判官所判之事是否合乎规矩,他倒好,最近查核得越来越水了,从前老是喜欢盯着爱给凡人多添福报的赏善司,现在赏善司多添了,他也不过问了。” 我问:“多添一些而已无甚影响吧?”因为做过一次凡人,深感人间的不易,众生皆苦,何不宽容些。 孟戈停止了摆弄花草,叉腰道:“阿弱你倒适合去做赏善司的活儿,心软得可以。”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赏善司呢?他是什么样的人呐?好玩吗?” “你又要惹多少风流债?”孟戈白了我一眼。 我皱眉,只是问一下而已,怎么就成风流债了?不过既然孟戈不说,我也没打算再问了。 孟婆汤正熬制到香味最为浓郁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孟戈说等到完全没有香味时,孟婆汤就成了,所谓味至深处是无味。 玉衡飘到我身边,拼命嗅了嗅我身上的气味,道:“阿映你这是败了多少花儿啊?” “我在帮孟戈姐姐煮汤啊。”我指着脚下大片的残花,的确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差点忘了正事,阿映赶紧跟我回去,历寒出关了!” “可这里的还没煮完。”我当然想回去了。 玉衡道:“这平日里你不是最积极盼望他醒过来了吗?今天怎么不慌不忙起来了?” “我自然是很想回去啊,但是我答应了孟戈……” “行吧,我替你施法,你回北斗星去,别在外头浪了。”玉衡说着就开始施法,看起来很娴熟的样子。 我收了手,问:“廉贞星君竟然也会煮孟婆汤?” “我当年煮这汤时,孟戈那小丫头才刚出世呐,那会儿还不叫孟婆汤。” 没想到廉贞星君与地府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我向玉衡道谢完毕后,就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了地府,北斗星宿的光辉此时特别耀眼。 要不是看历寒身子还有点虚,我就扑上去抱住他了。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历寒对我说。 我拼命摇头。 “听天玑说你去地府了?” “孟戈说很久没见我,想我了,我就去看她了。”事实上,说想我的还有时州,但是我下意识隐藏了这半真实。 “余映,对不起啊,没能去人间娶你。”历寒的眼里满是愧疚,我没想到他会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搅得我更心疼了。 “这又不能怪你。” “何况,反正也不应该有那种期待。” 历寒目光突然锐利起来,道:“余映你怎么突然如此无情。” “我真的怕你再次受到反噬,那样,我比死还难受。” “真的吗?” “真的。” 历寒似乎有些不相信,又问:“在人间时,你后来嫁给了谁?” “谁也没有嫁,我以为你会来,就一直等啊等,我怕自己老了,你认不出来,还找了好多驻颜的药来吃,结果把自己给毒死了,哈哈哈……”起初觉得凄凉,在历寒醒了以后,我再说起这些行为,便觉得好笑起来。 “傻余映。” “我可不傻,我要是傻就不会喜欢你了。”我真心这么以为的。 历寒却说:“喜欢我本来就是一件傻子才会干的事,你说这天上地下,你喜欢谁不好。” “历寒,你这可就说错了,我到哪儿去找你这么一个,叫我看一眼就欢喜,说一句就开心,抱一下就温暖的人呐?”因为在你身边,我觉得很满足,所以我并不傻。 历寒轻咳道:“你能收敛一点吗?” “不能!”我反而得寸进尺地抓住了历寒的胳膊,一凑近,我发现,这小和尚脸红了。 “我不仅不想收敛,我还想告诉这天上地下,我余映最喜欢的人就是历寒,我才不管他是从地狱来还是从云端来,反正谁都不要跟我抢!” 历寒忽然笑了,笑得就跟那晚的北斗星一样亮,道:“来,我抱抱你。” 我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历寒说要抱我?我扑到了历寒怀里,那种久违的温暖气息让我根本不想再离开。 人都说百川东到海,我以为弱水的归处会是海,但没想到是一朵花。 历寒轻轻在我耳边说:“余映啊,刚才说的话可是要负责的。” 我蹭着历寒的胸膛抬头,问:“负什么责?” “没有什么。” 于是,玉衡从地府回来的时候就见我与历寒抱在一处,一直咂舌说:“阿映你可真不负风流二字啊,上天入地都不忘四处留情。” 我起身,道:“如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算风流的话,那我姑且认了吧。” 玉衡走到历寒旁边,道:“她可是会招桃花得很,你可得留心了。” “喂!玉衡,你什么意思?”我正打算质问玉衡,他却一溜烟化云飞了,只留下一串笑声在云端。 第45章 饮鸠止渴 我向历寒伸出了双臂,还想抱一下,他也欣然应允了。 “我真的好不想离开你。” “那就不离开。” “不,你会再次受到反噬的,所以就最后再抱我一次吧。”然后,我就真的如你所愿,收敛起来,远离你。 历寒抱着我的手臂突然僵住了,道:“如果我不想你离开呢?” “那也不行,什么情情爱爱的,哪有你的命重要。” “余映你知道饮鸠止渴吗?虽然会被毒死,但是如果不饮,其实还是会死,缺水而死。” 这个比喻我似懂非懂,摇头。 “就是说啊,这病,治与不治,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不要!”我扑腾起来,总算是明白了历寒的意思。“我才不要你死。” “那我就不死。” “真的?” “真的。” 虽然历寒如此说,我其实并未完全相信,但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愿意忘记所有顾虑,哪怕前方刀山火海。我说:“如果非要死的话,我就陪你一起。” “这些不是余映该操心的事。” “那我操心什么?”我自认没有比历寒更要紧的事儿了。 “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是,什么都不要担心。” 那一刻,我觉得历寒光芒万丈,虽然他刚恢复过来,身形单薄,我却觉他顶天立地,一往无前。 在北斗星宿又待了两日后,历寒便要离开,天玑劝说再等些日子,且等他完全气息稳定了再走不迟,历寒却未同意,说这天上的气味扰得他难以入睡。 我以前不曾发现历寒是个这么挑剔的人,在凤麟洲时,生活一切从简也未见他表示过什么不满,如今到了天界,繁华如斯,他倒嫌弃起来了。 “我觉得天上挺好的啊。” 历寒凝眉,道:“哪里好了?” “呃……就是……各位星君都非常友善,其他仙子也很是照顾,这里每天还有星星可以看。” “我不喜欢。” 无奈,既然历寒不喜欢,我也只好暂时忍痛割舍了在北斗星宿的一切,我向玉衡告别时,历寒并未言语,也似乎没有打算向玉衡道谢其救命之恩。 玉衡将我拉得远远的,交代我以后要小心行事,免得被历寒抓到什么把柄,我很是纳闷。 “你别看他现在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你可不要忘了他是什么的化身,日后若执迷起来,你可是会吃苦头的。” 我道:“我能有什么把柄可抓的?他要喜欢抓就抓去好了。” 玉衡一脸恨铁不成钢,摇头叹道:“算了,我也是管你们这么多作甚,都是修行啊,都是修行。” 我逮着玉衡,非让他讲清楚,他却告诉我以后少往外面跑,就留在凤麟洲,这样才能少些事。 说半天,我依旧未明白玉衡的用意。 回去时,历寒问我,玉衡同我说了什么,我如实交代后,只听历寒一声冷哼:“他倒是清楚得很。” “清楚什么?” 历寒顿了片刻,转移了话题,问:“回凤麟洲还是去别的地方?” “当然是回凤麟洲啊。”我也好些日子没有见河神了。 “我想回去看看河神,他肯定也担心你呢。” “他老人家道术精深,想必早就知道我的情况了。” “也对!” 本来我们是要往凤麟洲方向去的,但是历寒忽然就调转了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难得,这忽然转向,我被他拽住所以没有摔倒或掉落。 “余映,你该好好修行飞行之术了。”冷不丁的,历寒这样说到。 我有些尴尬,“我会。”这飞行之术本就是修道中最基础的一门,历寒如今这样说,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还不够。”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不就是方才没能及时控制住平衡嘛,还不是因为有你掌控着方向,我就全然未上心。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更适合你的地方修行。” 历寒所说的更合适的地方是天虞山,脚下常年洪水泛滥,非常适合我的真身修炼,话是没错,但我不解为什么历寒突然对我修行之事如此上心起来。 “你现在太弱了。” 呃……这还真是一个很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的理由呢。和历寒比起来我的确是弱了一点,但是在凤麟洲众多神仙精怪里,我怎么着也不算是倒数的那群吧。 天虞山不愧为传闻中山高水险,不可攀登的仙山,我一到山附近就法力全无,只得靠步行上山。 历寒却丝毫不受影响,腾云直上,我请求他带我一程,他却果断拒绝了。 “什么人啊,带我来又不管我了!” “你得用脚走到半山,我在那儿等你。” 历寒也真够无情的,说不管我就不管了,一个人飞半山去了,我顿感自己渺小卑微不已,望着层云叠嶂无能为力。 但这样的修行我也并非从没经历过,犹记三百岁时,弱水河神为了锻炼我的毅力,也是封了我的法力将我扔到了凤麟洲一处不知名的山峦下,非说我得徒手攀到山顶,被封住的法力才会解开。 半个时辰之前,我还听着历寒的温言细语,一转眼就被扔到了个无人之境,若说我对他没有半点怨怼那是不可能的。 “给我等着,等我爬上去了,我非把历寒扔弱水里不可。” 一边这么碎碎念,一边又觉得此法不妥。“弱水无人可渡,沉溺一切,万一把他扔弱水里,他真的爬不起来怎么办?” 我赶紧摇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不代表我真的就不记仇了。可是我一路上思考了上百种收拾历寒的手段,最后又都因为种种心软的原因作罢了。 天虞山不同于其他险峻奇峰的地方还在于,不仅山脚洪水泛滥,山上也不断冲出惊涛骇浪,若不是我本性属水,早就被溺亡了不知多少次。 当我像个落汤鸡一样爬到半山腰时,历寒正靠着鸿鹄小憩,见我来了,方才睁眼,道:“你太慢了。” 鸿鹄挥动翅膀,欲再往上飞,历寒也起身,我赶紧抱住他手臂撒娇道:“容我歇会儿再走。” “这就要歇?难怪你跟着弱水河神两千多年,进益如此慢。” 我当即就想咆哮,但是气若游丝,说:“哪里进益慢了,河神从前还夸过我进步神速。” “在我这儿,就是进步很慢。”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开始督促我修行吗?”以前那么多年,也没见你管过我半分,除了给过我一次自己批注的心法。 “你爬上山顶,我就告诉你。”历寒说完就脱开我的手,乘着鸿鹄继续往上飞了。 鸿鹄留下一片白色的羽毛在我手心里,瞬间化为一根链子环绕在手腕上。 当我继续往上攀行时,才明白鸿鹄留下的那根羽毛是何用意,因为接下来的路途已经不是洪水猛兽那么简单了,周围瘴气密布,如果不是有那羽毛护着我,我应当会被毒死在丛林中。 爬到山顶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伤痕累累,但这一路上来也激发了我的斗志,许久未进行苦修的惰性也去除得一干二净了。 渐渐的,我才记起很久以前,我的心愿是超过小和尚,当然那时太过不知道小和尚的功力深浅,后来也是色令志昏,全然忘记了修行。 天虞山的山顶触及九天,是集六界最纯粹仙气之所,我就记得当我爬上最后一块石头时,历寒蹲下来向我伸出了手,他说:“辛苦了。” 然而那时我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倒在历寒怀里,立刻就睡着了。 第46章 惊涛 在天虞山这样的山上睡一觉,抵得过其他地方睡十觉,醒来我觉浑身舒爽,灵力都增进了几分。 神奇的是,我竟然还在历寒的怀里。“我睡多久了?” “三个时辰而已。”历寒的脸在我上方,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我问历寒,“你在看什么?”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还要修行。”他终于稍微低头斜睨了我一眼。我却不乐意,只管抓着他衣服翻了个身。 “听话,起来。” 我还是不乐意,道:“不是说等我爬上山顶,就告诉我为什么要我修行吗?” “不急,等你把下面这招学会了就告诉你。” “你说话不算数!” “听话,学完接下来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历寒说着就要撒手,我赶紧抱住他脖子,生怕他把我扔到山下去。 也许是攀登天虞山的这半个月,让我的修为有了改善,我运用起灵力来只觉得更自如了。 历寒拉过我的手,摸着手腕上的链子说:“这是鸿鹄之羽,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保护你,好好留着不要丢了。” “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会丢了呢。”能上到这山顶还得多亏了这鸿鹄之羽的保护。 历寒放下我的手,正色道:“接下来我要教你的是一招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用,切记。” “为什么要教我不能随便用的禁术?” 历寒显然下意识就跳过了我的问题,道:“这天虞山的洪水,是天下洪涝的源头,所以并不比弱水的威力来得小,只要操纵得力,就可以毁天灭地。” 我看到在历寒的操控之下,山上山下的洪水就渐渐汇聚到了一处,势不可挡。 “只要我这样继续下去,天下的大水都会汇集过来,然后人间必将生灵涂炭。” 我被眼前的阵仗吓呆了,扯着历寒的袖子道:“这么危险的法术,我万一用不好怎么办?” 历寒停止了对水的控制,汇集于空中的大水渐渐退去,像海边的潮落。 “来,我教你。”历寒抓住了我的手,在他的灵力引领下,我很快就知道了此法术运行的心法路径。 学习过程意外地顺利,历寒要我牢牢记住心法和操纵天下大水的方法。 “你本就是弱水,弱水为覆天下而生,学这样禁术的确不难。” 若不是听历寒这样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此等天赋。“历寒你怎么会这样的法术?” “六界禁术,皆我心中。” 我呆了,忽然意识到,以历寒的能力,如果真的想要于众生不利,实在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这么厉害,怎么会——” 历寒接了我的话,道:“怎么会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弱水精灵而丧命对吗?” 我不太好意思,撇开了头,算是承认。 “万物相生相克,你大概就是生来克我的。” “那我还真是荣幸啊。”不过,很快我又有了生命被威胁的错觉,我问:“你不会哪天看不顺眼我把我给结果了吧?”我做了个自杀的动作,他眼里泛着笑意说:“应该不会。” “呼,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没活够呢。” 历寒说,教我的那招禁术名为惊涛,惊涛骇浪之惊涛,其实另有一招相克的为骇浪,但是那招以我的修为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暂且不教了。 惊涛是吗?我站在天虞山顶,任水浪环绕四周,忽然有了一丝六界任我主宰的感觉,然则我的胆量始终还没有到达可以真的去主宰六界的地步。 天虞山是鸿鹄的诞生地,鸿鹄回到这儿后,就显得很活泼,四处飞来飞去,时不时洒下一些白色的羽毛,我想伸手去接,却被历寒告知,那些不过是普通的蜕羽。 “鸿鹄之羽只有一支,就在你手上。” 我看了看自己手腕,心里别提多欢喜。“唯一的欸。” “鸿鹄也是唯一的,你喜欢吗?” 我看着天空中环绕的这只白色神鸟,生来凤凰神身,带圣洁光芒,眼睛湛蓝如海,让人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一眼都觉自己污秽。 “喜欢啊。” “也给你了。” 什么?我惊呼:“你在说笑吗?”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一只上古神兽,毕竟以我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让鸿鹄诚心跟随,何况这稀世白凤。 “阿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可我驾驭不了。”不仅驾驭不了,我甚至觉得自己渺小的气势也配不上鸿鹄的神圣之姿。 “我可以令它听你差遣。” “别了别了,我不要。”我连忙摆手,感觉自己如果答应了会暴殄天物。 历寒一脸不解,问:“为何?” “呃……我更喜欢看鸿鹄跟着你的样子。”那种驭凤而来,临风独立,浩荡旷远的样子,让我几乎就要顶礼膜拜。 “罢了。”历寒没有坚持,但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 历寒与我讲了他如何遇到鸿鹄的事,本以为是要费些心力才能降伏,谁料鸿鹄天生与他的本质相吸引。可知世上清与浊也未必就难以相容,所谓物极必反,大约也是这么个道理。 我听历寒把自己称之为世间之浊,很是不赞同。“胡说八道什么。” 会了惊涛之后,我化水的能力突飞猛进,指尖一点就能化为一只鸿鹄,只不过这鸿鹄是水做的,远远比不上真正的鸿鹄。 尝到了化水的乐趣后,我在天虞山跑来跑去,几乎将能想到的事物都用水变幻了一遍。 “欸,我要试试变化一个历寒出来。”但是这一变没有收住,变了十多个历寒出来,灵力也耗尽了。历寒也未阻止我,只靠在树枝上看我玩乐。 “对了,你为什么要教我惊涛?”我跳到了历寒旁边。 “玉衡可有告诉你,我可能还会被反噬。” 忽然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我…… 历寒抚了抚我后脑勺的头发,道:“昙花一现不再复,上回活过来只是侥幸,如有下次——”我立刻捂住了历寒的嘴。“我不想听。” 他拉开我手,继续说:“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得会保护自己,万不得已,拉天下人都为你陪葬也未尝不可,这就是我为什么教你惊涛的原因。” “早知道我不学了!”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别不开心了。”历寒捏了一边的脸,我反手也捏了他一边的脸,这样互相捏着,不知怎么就笑了。 “那你教我一些能用得着的法术呗。”什么破惊涛,我只想抛掷脑后,再也不提。 “可以。” 我与历寒在天虞山一待就是一年,这一年也没干别的事,净学法术去了,他教我学,许是因环境所致,我一年取得的进步比过往五百年学到的还多,当然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历寒实在是个非常严苛的师父,半点不愿纵容你。 我也曾抱怨说:“有历寒你在,我干嘛要学这么好啊,我又不去统一六界。” “万一以后你想呢?” “以后也不想,六界哪有历寒你重要。” “你啊,就是想偷懒而已。”当然,历寒也没有给我任何偷懒的机会。 离开天虞山的时候,我跟历寒开玩笑说:“怎么不多待几年,那样我说不定还能打败你。” “只要你想,别说打败我,你想做天帝我都帮你。” 我捂住耳朵,这话还真是大逆不道。历寒拉开我双手,道:“我是说真的,只要阿映喜欢,我把六界都送到你手上。” 天啦,我那天都听了多少胆大包天的话,于是连喊着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历寒。 第47章 妄为 回到凤麟洲时,我和历寒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 “不是说小和尚和阿弱私奔了嘛。” “对对对,我也这么听说的,还说孩子都抱了俩了。”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可听河神说了,阿弱是历劫去了。” “历劫?去做凡人啦?那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的嘛。” …… 我扯了扯历寒的袖子,叫他听这些说法,他却置若罔闻。“无趣。” “哪里无趣了,不很好玩吗?” “河神。”历寒没有行礼,看到河神来只是礼貌性地叫了一声。 河神看着我,然后又将视线移往下移,停在了我拉扯着历寒袖子的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笑嘻嘻地放开了历寒,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拉。 河神将我与历寒叫到了往日修行的地方。 “阿弱修为颇有长进啊。”河神都未试探我便知道了,我有些惊讶。 “义净是个不错的师父,你以后就跟着他修行吧。” 虽然我不是不愿意跟着历寒修行,但河神这话来得突然,我实在有些失落。我问:“为什么?” “我只收无欲无求之人做弟子。” 我还要再说什么,历寒却阻止了我,道:“河神的意思,我清楚,我们该去开辟独自修行的道路了。” “去吧。”河神挥手,像是要赶人。 “我不走。” 河神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又道:“并不是要赶你走,弱水河还是你家啊。” 我这才放心下来,心想着没道理我跟历寒跑出去一趟,就无家可归了吧。 以前交好的精灵妖怪都跑来找我,问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我也如实回答,但它们似乎不太相信,非把我拖到山鬼面前去,叫他验一验我话里的真伪。 山鬼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善茬,一见我就往我身上嗅,直言道:“阿弱,我还真是高估了你,出去浪荡这么久,竟然还没成事。” 众人皆问:“成什么事儿?” 山鬼神秘一笑,道:“孤男寡女还能成什么事?” 众人瞬间明白过来,都围到我身边来叽叽喳喳起来。有人问我有没有见过小和尚没穿衣服的样子,也有人问我小和尚突然留回了头发是不是因为我…… 临了,山鬼还将我从前输掉的那箱珠宝抬了出来,说他等我回来取。 我站在弱水河畔,想着我那箱子珠宝,忽然记起时州有说过,可以带我去海底捞珍珠,那里的珍珠都又大又圆,应有尽有。 其实,输给山鬼的那箱,我倒也不是那么在意了,唯一不舍的是那毕竟是耗费了我很多年的时光收集的,我本打算拿它们来装饰窗帷的。 历寒见我许久未回,便出来寻我。 “去哪儿了?” “山鬼那儿。” “少去鬼混。” 我瘪嘴,道:“你怎么跟河神说得一样,他们也不过就是玩闹一些,又不是什么坏人。”说起来从前捉弄小和尚的不少法子,都是从他们那儿学来的,当然次次都是重拳打到棉花上。 “听话。” 人间一趟,我懂了不少的事,当然也包括山鬼提到的事,他说只要我把小和尚睡了就还我珍宝,我寻思着这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从何入手却令我感到为难。 但历寒显然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即便回了凤麟洲,他还是督促着我修炼法术。 “我可以歇两天吗?我现在已经可以打败凤麟洲大半的妖物了。”我把脖子挂在历寒的手臂上,装吊死鬼。他顺手扯了扯我耳朵道:“不可以。”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歇啊?” “等你到天虞山附近可以自己用法力为止。” 我一听就知道是遥遥无期了。 历寒说:“你要是偷懒,我就离开凤麟洲不回来了。” “那我跟着你离开。” “你跟得上我?”历寒说完化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正来气,他又出现了。 “你把今天我教你的学会,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满足我一个心愿?那我可以霸占你的床吗?不知道为何,以前能够坦然说出来的话,如今倒扭捏起来了。 “那我可以去地府吗?” “找穆时州的话,不可以。” 我还真的有些纳闷了,同样是地府的人,为什么他对孟戈之流没什么意见,但凡我提到时州,他就板着一张脸。 我道:“你是跟他结了多大的梁子?这么针对?” “练你的法术!”历寒将我推到了弱水河里,我瞬间化为弱水与之混合到了一起,今天要学的是随意分解自己的真身。 我化为一只小鸟,飞在历寒身边,他一弹指就将我击碎了,而后我又化为水雾,想困住他,他一挥袖就将我甩回了河里,纵然后来我已经可以凭着任意一滴水自由来去,历寒还是能够一眼就看穿我的意图。 得益于历寒的严厉指导,我比过往的人生中任何一段时间,都更像一个真正的修道之人。 山中的精怪们许久未见我出来玩耍,都以为我被历寒给关起来了,纷纷想来解救我。 “阿弱啊,趁那小和尚不在,赶紧跟我们走。” “去哪儿啊?我书还没看完呐!”我环顾四周,确实没发现历寒的身影。 “看书?瞧瞧,你现在跟小和尚一模一样的,都开始天天看书了,是要准备问鼎仙界吗?” 我本是个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但是在历寒的熏陶下,我却觉如能成为个中翘楚,倒也是很不错的事,那样纵横六界都无人敢说一二。 “问鼎仙界有何不好吗?” “咳咳。”历寒忽然就出现在了门口,惊得一帮精怪四下逃散。他近来也不挽发,任它披散着,时而像鬼魅时而又觉神圣不可侵犯。 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啊?” “因为被打过。” “为何打他们?” “看着碍眼。” 呃……这个……碍眼这事,还真的是没有办法呢。我道:“其实你多看看就不会碍眼了。 “书看得怎么样?” “你随便问,我都记得了。” 历寒也没有要抽问的意思,将我桌子底下藏着的酒给翻了出来,问:“什么时候藏的?” “忘了。”我的确忘了是什么时候藏的了,反正屋子里到处都是我藏的酒,以前河神不准我喝酒,现在历寒也不准我喝酒,我真是憋得慌。 忽然屋内刮起了一阵风,我藏在各个角落的酒瓶子全都刮到了历寒面前来,历寒皱眉看着自己施法刮来的一堆酒瓶子,一时无言。 我赶紧抱住瓶子,笑嘻嘻望着历寒道:“这都是我的珍藏,不能交出来的。” “喝酒误事。” “我又不是天天喝,我比起山鬼那厮,好多了哩。”他回回喝酒都像喝水,搬两大缸给他,他能三天喝完。 历寒看着我有些无奈地摇头,又一阵风将所有酒都放回了原处。 “历寒你且放一百个心好啦,我就算喝多了啊,也不会肆意妄为,任性胡来的。”这是以前长期检验出来的结果,结论可靠。我喝多了也不过就是大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省人事。 历寒抿唇,道:“可是,我喜欢看阿映肆意妄为、任性胡来的样子。” 我立刻想起了历寒还是小和尚那会儿,我变着花样的恶作剧,从拆桌子到拆床,再从偷书本笔墨到捏他耳朵看他反应…… 猛地拍额头,我问:“历寒你就是喜欢被我折腾是吧?” 历寒听了,脸色瞬间黑下来,几乎咬牙切齿,道:“不——是。” 第48章 含羞草 与历寒待久了,我的脾气见长,大概是被惯的,除了修行时他丝毫不纵容外,其余时候我无论要做什么,他都随我去,有时候甚至还关切需不需要他帮忙。 凤麟洲的精怪中,最多的要数各类花木所化的精怪,而在这众多的花木中,我最喜欢的是含羞草。 含羞草即便修得了人形,也依然不改害羞的本性,每逢此时,我的恶趣味就会直线上升。 这天弱水河畔新一株含羞草修成了人形,她选择了女体,好一副我见犹怜模样,但这样子在弱水河畔并不吃香,只会招来一帮无所事事妖怪的欺负。 正好我又是爱打抱不平的,一见新来的被欺负,必然要站出来说两句话的,从前是如此,现在不仅要说上两句,还要打上一架才罢休。 得了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后,我才方觉历寒的说法极其有理,技多不压身,自己变强才能得世间自在。 含羞草见所有妖怪被我赶跑后,一脸感激抱着我说要报答我,我本想说不用报答的,但是见小妮子眼神坚定,我便觉太过拒绝人也不大好,遂应承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名字。” 原来和我一样啊,我不由得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拍住小妮子的肩膀道:“我认识一个人很会取名字,不如我带你去见他!”我说的人自然是历寒。 “真的吗?”含羞草红彤彤的小脸瞬间更红了几分。 “真的,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呢,对了,我叫余映,你可以叫我阿映,也可以叫我阿余,还可以连名带姓叫余映。”虽然在我心目中,似乎只有历寒可以连名带姓地叫我,但我看含羞草甚是无害,觉得这特权也可以给她。 “好,余映。” “既然叫了我的名字,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以后会保护你的,绝对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说起来,我初从弱水河诞生时也遭受过欺负,所幸后来得了河神庇佑。 我将含羞草带去见了历寒,异常得意地将自己如何英雄救美的过程渲染了一番,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看向含羞草,道:“你来作甚?” “我……我……”含羞草就是含羞草,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她说她没有名字,我就想着带她来给你讨个名字。” 历寒听完就转身离开了,道:“不给。” 含羞草的脸涨红了,我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安慰她等一会儿,我一定会让历寒同意帮忙想个名字的。 我找到历寒,问:“不就是个名字嘛,你又不是没取过,再想一个怎么了?” 历寒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道:“我只给阿弱取名字。” “可是我都答应人家了。” “那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说完历寒又闭上了眼睛。 我虽不是胸无点墨,但到底没什么文采,这取名字的事儿,我也知道得寓意好,叫起来好听,写出来好看才行。 所以,这事还是得历寒出马才行。 一不做二不休,掀起袖子,我就准备把历寒扒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今儿就将你扒了,扔弱水河里。” 我的双手刚触及历寒的衣领,他就逮住了双手,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答应我嘛。”我嘟嘴。 “不答应。” 被我骚扰得没法,历寒最终还是稍微松了口,起来写了十来个字,让我闭着眼睛抓两个字出来,算是我取的。 我闭着眼睛抓出来的两个字是“千笑”。 “好名字!” “你取的。”历寒强调了一遍,又道:“我不给除你之外的人取名字。”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 当我捏着写有千笑二字的纸条蹦到含羞草面前时,她险些激动得哭了。“我有名字了,我叫千笑欸。” “嗯,千笑,千万一定要笑。”这话顺口一说,我竟觉自己选的字寓意尚可。 那之后,千笑就每天都来找我,即便有时候我不在,她也会待上许久,我以为历寒会帮忙招呼,结果他对千笑的态度比当初对我还要冷淡,一言不发,也不管她要做什么。 时间久了,弱水河畔的精灵偷偷告诉我,说那含羞草根本不是什么善茬,她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接近小和尚。 “历寒那么好,有人想接近那也是情理之中。”我不以为意。 “哎呀,你个傻阿弱,你想想你好不容易才将小和尚调教成如今会说会笑的模样,她一刚成人形的妖物一来就想跟你抢人,岂不是很寒心?” “抢人?你的意思是她想把历寒从我身边抢走?” “好家伙,阿弱终于明白过来了。” 我越想越觉得大家说的话在理,有人喜欢历寒,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含羞草难道真的想把历寒抢走? 不,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得回去告诉历寒,一定不要靠近含羞草,那会儿我忘了,历寒本就对谁都生人勿进的态度。 当我冲到历寒处时,含羞草果然在一旁,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虽然他俩隔了很远,但我才管不了这距离远或近,飞过去就将含羞草拖走了。 “余映,你干什么?” “你不准抢我的历寒!” “我没有。”含羞草还想辩解点什么,可是还没说出话来,眼泪就先下来了。 我还是不准备心软,毕竟是牵扯到历寒的,于是又问:“那你说,你喜欢历寒对吧?”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但是沉迷于修行,实在没有关心到。 含羞草捂住嘴,不抽泣了,而后又点头。 含羞草说:“余映你和他,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就算你也喜欢他,你也没有资格来阻止我喜欢他。”这番话大约是我认识含羞草这么久一来,她说过最长的一段。 “气死人了!”我抓住含羞草就是一顿攻击,用弱水将她灌了好几次,最后扔在了草地上,事后,我又觉得自己真是过分。 “千笑——”我想去把人拉起来,却被含羞草甩开了双手。 我也不准备再去拉她起来了,只居高临下地说:“打你是我不对,你以后尽可打回来,只要你打得过的话,但是,历寒是我的,谁都不能抢,你也不行!” 宣布完这一切后,我转身就碰见了历寒在不远处,面带笑意地望着我。 糟了,历寒肯定看到我刚才的所作所为了,我顿觉气弱了。 “打累了吗?”谁想他头一句问我的是累不累。 “不累,她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那解气了吗?” 我赶紧抱住历寒,“我不开心,她也喜欢你。” 历寒摸了摸我的头,道:“不用为了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开心,反正,我又不喜欢她。” “你要说话算话噢。” “算话。” 我牵着历寒的手晃悠,忽然又想起了含羞草,她似乎有些受伤,倒在那儿不知会不会又被其他人欺负? “怎么不走了?” “历寒,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刚才对千笑会不会下手太重了……”惆怅哎,枉我修行两千多年,结果竟冲动成这番境地。 历寒道:“我倒觉你下手轻了。” “啊?”难以置信,这话是历寒说的,我望着历寒,见他一脸平静。 “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修行进步吗?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帮我赶跑很多像含羞草这样的神仙妖怪了。” 后来,历寒告诉我,他在阴间时,有太多女鬼骚扰他了,后来即便到了西天净土,也偶尔还是会有些精怪希望同他双修。 “敢情你是想把我当刀使?”以前怎么没发现历寒这等心机。 第49章 鲜花着锦 “你如果打不过,我当然会来帮你啊。”历寒笑得无害。 “那要是你也打不过呢?”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虽我没多少见识,对历寒有多厉害,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历寒说:“打不过,还可以跑啊。” 我:…… 有了含羞草的例子后,我对任何接近历寒的仙怪都多留意了几分,好在凤麟洲大部分人都算识趣,多招惹历寒几次,发现他冷若冰霜,也就失去兴趣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全然放心,总还是想寻个“长治久安”的法子才安心。 我想到含羞草说的那话,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能喜欢? 此话十分在理,既然你说我们男未婚女未嫁,那不如就婚嫁了吧。我找到历寒,说要娶他。 历寒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巴,道:“你娶我?” “错了错了,是你娶我。” “怎的突然想起这茬了?” “我只有娶了你,才能告诉所有人,都别跟我抢啊。”我抱着历寒的胳膊,蹭啊蹭,我好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有花香,但又不腻人。 历寒纠正道:“是嫁,不是娶。” “不重要,反正就是我要跟你拜堂!”其实在仙界是没有什么拜堂的说法的,都是我从人间学来的。 仙怪们多数没有高堂可拜,不少个性独特的连天地也不放眼里,自然连天地也不拜。 “你真想好了?”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当初在人间时,历寒确有答应过,只是后来他却食言了,虽然事出有因,可我有时候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那弹指几十天的光阴,毕竟是我的半生。 历寒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呢喃道:“我以为上次食言后,你再也不愿意了。” “没有的事。”我扑倒历寒怀里,继续蹭啊蹭,抬头时眉毛全乱了。 历寒看着我的眉毛,伸手过来,轻轻将我眉毛抚平,他说:“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答应。” 我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想到自己可以昭告全凤麟洲,小和尚是我的,我就乐得走路都在跳。 “余映,你知道吗?如果成亲了,有些事和现在就不一样了。” 我问:“什么事?你会不喜欢我了吗?” “不会。” “那你会受伤吗?”虽然这些日子,历寒并未表现出什么受反噬的样子,但我还是会担心。 历寒摇头,“亦不会。” 这我就纳闷了,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一说?” 历寒轻咳了两声,道:“没有。”转而耳朵泛起微红,我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冷漠如历寒,还会脸红? 我道:“你不会是紧张吧?我在人间时,见大姑娘出嫁都会如此,紧张又羞怯。”奇了,按理,紧张的不应该是我吗?然而我并没有。 “该紧张的是你。”历寒轻轻拍我的脸。 “为何该是我?不,我才不紧张。” 谈论之后,我才渐渐想起历寒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要成亲,岂不就意味着要睡一起了?睡一起之后……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在人间时听过的一些闺房密语,似乎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跑去告诉河神,我想嫁给历寒,河神听了,意外地沉默,沉默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说:“我来给你们主婚吧。” “好耶,我这就去告诉历寒。” 未待我起身,河神叫住了我,缓缓道:“既然决定了两人生死与共,以后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事情,都要互相依靠扶持。” “我会的。”我会好好修行,保护历寒。 “千金一诺,望你二人都不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好。” 对于河神突如其来的严肃,我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回去告诉了历寒,历寒只是笑了笑,问我是否会后悔,我差点跳起来打人,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我是否后悔,也不知道当初我是为了谁苦等。 “好了,不问了,来,让我抱抱。”每回我不开心,历寒就会张开他的怀抱,我趴过去,很快就心情平复了,深觉他是颗定心丸变的。 成亲的那天,凤麟洲散去了多日的水雾,难得的迎来了一个艳阳天,我瞧着天高云阔,想象不出还有说什么事情可以比拟今日。 没有任何人间的红绸喜字,也没有任何花轿鞭炮,历寒将凤麟洲所有的鲜花汇集到一起,化为了一件纱衣,为我披在了身上,他说所有花于我而言都只能是陪衬。 脚边也铺满了各色的鲜花,我看着欢喜,捡了不少花藤,做了两个花环,一个戴到自己头上,一个戴到历寒头上。 当然,历寒一开始是拒绝戴这等“女气”的花环的,但拗不过我,只好妥协,当他弯腰,让我给他戴上时,我大概笑得比那天满地的鲜花还要灿烂。 河神大人到来时,我还在与历寒打闹,准确地说,是我一直在打闹,他在躲。 “阿弱!”河神一声阿弱叫得我立刻规矩了起来。 弱水河畔平日一肚子坏水,素爱捉弄人的精灵妖怪们今日也都很给我面子,我不知道历寒是不是私底下有威胁过他们,但大家都很热情,迎来送往,鲜花盈空,满目春风。 那天,河神具体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然不能全部记得,就记得自己一直在笑。 河神说完之后,给了留了一壶酒,他说平日不让我喝酒,但是今日例外,况且以后也用不着他管了,我捧着酒,很想马上打开喝,历寒按住了我手,道:“慌什么?” “这可是河神给的酒!我太开心了,他从来不让我喝酒的。” “就算不让,你不也偷偷喝过好多回啊。” “嘻嘻。”历寒说得不假,我还因此被罚到弱水河底面壁思过。 历寒将我手里的酒收走,我疑心他是不是要藏起来,再不让我喝了,这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口头上说着什么都依我,实际上背地里小动作一波接着一波。 “余映,我还有话跟你说。”历寒将我拉近了他身边,用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记好了。” 我点头。 “不管你以后是后悔也好,不悔也罢,我都不会放手了,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历寒,他莫不是在担心什么? “听到了吗?” “听到——听到了。”远处的精灵们还在欢腾,我只想加入他们,一起喝酒。 “罢了,去玩吧。”历寒放开了我。 我去找山鬼,希望他能将那箱珠宝还我。“怎么说也是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当作送礼?” “不急,你这八字还没一瞥。” “你是瞎子吗?刚才成亲的是谁?”我指了指我自己。 “成个亲而已,不能说明什么,他可以娶你,自然也可以娶其他人啊。”山鬼的声音幽幽的,于我如魔音灌脑,说话真是不中听。 我找到历寒,非要与他约法三章,一不能娶除我以外的人,二不能嫁给除我以外的人,第三还没想好。 历寒笑道:“这又是听了谁的蛊惑啊,要来约法三章。” “你管我,反正你不能。”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余映,你也得答应我几件事才行。” “你说。”我叉腰,心想别说三件,一百件都行。 第50章 珍珠 “少喝酒,认真修行。” “就这?” 历寒道:“对,就这,你都做不到。” 这就有些尴尬了,历寒说得不错,这俩事的确不是太容易的事。“我尽力啊,尽力。” “不能只是尽力,答应了就要做到。” “今天这大喜日子,喝点酒没有关系吧?” 历寒听了,似无奈,点了点头。 的确,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独饮呢,当我喝遍了来参加仪式的人后,就把目标转向了历寒,这家伙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我好奇他醉酒样子许久了。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我自己喝还不算,还非要拉着历寒一起喝。 我说:“就喝这一天,今天过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少喝酒,认真修行。” 醉眼迷蒙中,我似乎看见历寒在笑。 历寒知道余映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半眯着眼睛的娇憨,他从未见过。可能余映难以想象,历寒从前也是个酒鬼,想他一个集了地狱怨灵而生的人,什么恶习没有沾染过,也只有余映才会当他纯洁无暇,清心寡欲。 余映在借酒装疯,一会儿跳上跳下,一会儿又玩历寒的头发,历寒也只是笑着纵容,任她胡作非为,直到屋子里一片狼藉。 “历寒,真想岁岁有今日。” 他以为余映生来乐天积极,几乎不会想到以后如何的事,这番却听出了一丝患得患失的感慨来。 “只要你想,我们就岁岁有今日。” “你都没有陪我喝过酒,今天就破例一次嘛。”余映递了一壶酒到历寒面前,历寒迟疑了一会儿,余映的手却松了,历寒眼疾手快在酒壶落到地上前一刻接住了。 看着余映笑靥灿烂,历寒眸色深沉起来,将那壶酒一饮而尽,可惜,余映半醉着,没能看到她心爱的历寒,酒量有多好。 即便喝完了一壶酒,历寒也是面色如常,和面目潮红的余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历寒,我要抱。” “好。” 历寒温柔地揽过歪歪斜斜的人儿,问:“困了吗?” 余映嘟着嘴,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历寒瞧她的样子,似乎是真想睡了,正打算将人抱去床上,余映却抓着他的衣领,道:“你要陪我一起睡。” 历寒笑了,轻声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从前都是余映追着历寒跑,她喜欢他,喜欢扑到他怀里,也喜欢靠在他肩上,喜欢抱着他的手臂晃悠……历寒并非不想亲近余映,他只是怕太过靠近,会想要的更多。 如今人就近在咫尺,还成了亲,余映头上沾的花瓣还在宣告着今天的欢庆,历寒伸手轻轻将她头上的花瓣一片片取了下来。 这人的眉眼,历寒觉得好似头一回这么近的细看,甚至觉得他曾经见过的女鬼女仙,无人能比眼前人。 余映却是一点不安分,顺手就抱住了历寒的脖子,她半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要亲你。” 历寒低敛了眉眼,抓住余映的双手,很快就反客为主了。 早上醒来时,余映的酒还没有完全醒,迷迷蒙蒙地坐起来,看到历寒从外面回来,一瞬间红成了煮熟的虾。 “干嘛把自己蒙起来?”历寒伸手扯被子。 余映想起昨夜的一切,酒便完全醒了,只敢缩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你出去,我要自己待会儿。” 历寒掩唇轻笑,道:“昨晚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啊啊啊!”余映的叫声穿破天际,历寒也不忍让她难堪,果真就走开了,待余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确认历寒已经不在屋子里时,才终于决定起床。 为什么跟自己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余映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昨夜自己开始拉着历寒喝酒的样子,其后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非常清楚,真真……有辱斯文。 “太丢脸了。”余映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脸,可是,历寒为什么不阻止她呢,不仅不阻止吧,还谆谆诱导。 没能完全消化事实的余映很是气馁,扑通趴到了案桌上,埋头想了许久,然而还是没有勇气直接面对历寒,只好化出弱水真身,顺着门缝溜了出去。 当然,这一切,历寒全都看在眼里,一汪弱水飘了出去,他的视线也跟了过去,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余映在弱水河畔的草地上,躺着思考水的一生。很快弱水河畔的伙伴们都围了过来,平日里常说的玩笑话,余映听来都觉脸红。 “洞房如何啊?” “快给我们讲讲。” “一起睡有发生什么吗?” 换了以前,余映一定侃侃而谈,可是现在的余映,的确像只缩头乌龟,闭着眼睛,谁的问题也不想回答。 山鬼很应景地出现了,他在余映身边走了一圈后,便肯定地道:“看来成事了,那箱珍珠可以还你了。” 听到珍珠二字,余映立刻睁开眼睛,她怎么忘了这事。 “拿来吧!”余映朝山鬼伸手,山鬼扇子一挥,遮住了自己半张脸,道:“过会儿就送你住处去。” “你可要说话算话噢” 山鬼佯装嗔怪道:“我何时不守诺言过?” “那好。”余映觉着自己在外面待太久了,今日的修行还没开始,是时候回去了,转身要离开。 山鬼道:“阿弱,你下次成亲,我也给你一箱珍珠。” 众人皆惊,问:“还有下次?” “说说而已嘛,一切皆有可能。” 余映听了很是不爽,给了身后一群人一人发了一波弱水阵,让他们溺了好一阵。 回去的时候,门口果然放着那箱子我许久以前输出去的珍珠,里面大大小小各种颜色都有,甚至还多了一些七彩珊瑚之类的宝物。 当然,站在箱子旁边的还有历寒。“山鬼送来这个,说是你赢了打赌的礼物。” “对啊。”余映忙着清点宝物,没有注意到历寒的表情已经有些冷了。 “那你能告诉我是同他打了什么赌吗?”历寒蹲下来,随意摸索着箱子里的珍珠。 本来还是满脸欢喜盘点珍珠的余映,看到历寒的神色,笑容僵住了,道:“可以不问吗?” 历寒随意抓起一把珍珠,他是个识货的,一抓就抓了那几个最罕有的种类。他道:“不问也可以,那我就把它们——” 只见历寒收紧了拳头,灵力的光芒已经闪现,余映赶紧抱住他的拳头,喊:“不要毁了,我告诉你就是。” 其实历寒对于余映和山鬼打赌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是他就想看看余映要怎么解释。 余映抓耳挠腮半天,始终觉得无论如何说出来都会显得自己很不厚道,还有,她也担心历寒会不会生气。 历寒靠在门边,笑意盈盈,余映总觉得此人此刻没安好心。 算了,豁出去了,余映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这箱子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但是很久以前玩骰子输给山鬼了,我就一直想赢回来嘛,然后山鬼说,只要我——”话到这儿就停了。 “只要你怎么?” 余映又深呼吸了一次,道:“只要我把你睡了,他就还我。” 历寒听完,终于没忍住笑声,指着余映,道:“拿我当筹码,你可真行啊。” 余映赶紧按下历寒指着自己的手,讨好地道:“那就是个意外,我是真的喜欢你。” “是么?”历寒佯装生气,甩开了余映的手。余映慌了,这小和尚不会真生气了吧?可是除了打赌,她平日里也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啊? “小和尚……”这回,余映没有叫历寒。 第51章 六界只此一个 我叫了几声小和尚,他未理我,我又叫历寒,他还是未应答。 “哎呀,我错了行嘛。”我扯着历寒的袖子,不让他走,他问:“错哪儿了?” “我不该拿你打赌。” “不对。” 我纳闷了,不是打赌的事儿那是什么缘故? 但以我的聪明才智,还是能够很快猜出历寒到底什么意思,道:“我不该打赌。” “算你明白。” 果然回答正确,我立刻就望着历寒眉开眼笑起来,他本来板着脸,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成亲一场,历寒也就放了我一天的假,第二日开始,他还是拖着我去了山上修行,好在我也习惯了如此早出晚归,刻苦奋斗的生活。 多亏历寒的指导和督促,后来我已经可以同历寒打上一炷香的时间不落下风了,但我对自己的能力认知并不算很清楚。 “你这么用心指导我修行,我该不该称你一声师父呢?”我问历寒。 历寒听了皱眉道:“我教你并不是想当你师父。” “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快点变强,以后可以独当一面。”都说了许多次了,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可是,这天下太平的,似乎也用不着我天下无敌吧?” “余映,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天下太平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在六界的什么地方,都有暗潮汹涌。” 我道:“所以,大家都还是该多念念经,静静心。” “那余映你怎么不念?” “我又不添乱,用不着。” 后来历寒对我说,什么经书,佛法都是哄人的,顶多只能起到暂时的作用,而人心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他修行佛法数千年,谁料竟是这番看法,我有些刮目相看,这种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朽木不可雕也。 历寒还说,他在佛界与在凤麟洲,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无论是佛主讲经传道,还是河神授业解惑,于他而言,其实都是耳旁风。 原来他从前在河神面前扮作优异弟子,虚心求道,都不过是虚晃一招。 “可河神是真心待你的。”这一点,我确认。 “真心不真心我不清楚,但他或许早就知道我并非求道而来。” 我回想着以前一同修习,听课的时光,河神确实待小和尚不错,但有一点我也清楚记得,河神从未指出过小和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由此可以说明,小和尚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指出。 “以前我见河神夸你,我还嫉妒呢,觉得你不过就是会卖乖。” “那现在呢?” 我擦了一把汗,大约又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于是趟到了草地上,欲作休息。历寒也趟到了我身旁,我将他的袖子扯到了脸上挡太阳。 历寒拿开袖子,又追问:“现在如何呢?” “现在啊,觉得自己真是太小看你了。” 岂止是小看,那简直是不是一般地小看,越是和历寒相处,我就越发觉得此人实在深不可测,不光是法力深不可测,过往的经历也深不可测。 可无论如何,他终归是我的历寒,六界只此一个。 闲来无事时,我会央求历寒给我讲以前在地府的事情,但是他总避而不谈,倒更愿意跟我谈佛界的事情,他说佛界的人都虚假得很有趣。 虚假得很有趣?这形容可是让我好一阵琢磨。 我问,既然佛界虚假得很有趣,那仙界呢,历寒有些不屑道:“仙界虚假得连趣味都无。” 我一想,这不对,咱这凤麟洲不就是归属仙界嘛。“你的意思是,我也很无趣咯?” “余映,你又不是仙界的人。” “我怎么不是了?”虽然我还没有获得天界的正式仙籍吧,但也断没有将我归为妖类的理由。 历寒摸着我的后脑勺,问:“当什么不好,非当神仙?” “神仙就这么不入你的眼?”我反问。 “的确,六界之中啊,只有一人能入我的眼。” 哟呵,那人还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我不问也知道,历寒说的人是我。我道:“那个人名字叫余映,对吧?” “真聪明。”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聪明吗?” “为什么?” “因为我拜了历寒为师。”的确呢,与历寒待久了,我发掘自己不仅法力长进,脑子也灵光了许多,这莫非就是近朱者赤? 历寒再次声明道:“我不当你师父。” 诚然,我也只是说着玩的,并没打算真给历寒来个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跟着河神学法术那会儿我亦未称他为师。 我道:“不当我师父,那你要当什么?” “你说呢?” 答案我自然清楚,只是忽然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管咯咯笑个不停,历寒捉住我笑得乱晃的身体,在我额间印下了一个吻。 山鬼说回回路过我与历寒的房子,都能听到我在哈哈大笑。他问:“每天哪儿来那么多事让你笑的?” “你来与我们住一道就自然清楚了啊,当然你不准跟我抢历寒。” 山鬼摇了摇扇子,道:“那和尚的确皮相不错,放眼凤麟洲难寻第二,但终归是来自阴司地狱,一身血债呐……” “血债又如何?那些事都过去了。” “阿弱,你可听过人间有一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您操心嘞。”朝山鬼扔了一颗石子,他立刻闪躲到了很远的地方去,连喊:“近来法力见长啊,连我都要畏你三分了。” 有些话,我可能当时不在意,但是后来却开始浮上心头,比如山鬼说的这番话。但我并不是担心历寒再杀生或别的,我只是担心世间总有业报。 “你今天老是发呆,有什么心事吗?”历寒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才从山鬼的话中抽回思绪。 “历寒,我忽然好怕你离开我。” 历寒抿嘴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呢,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想起了以前你真身消散的事情,如果再发生,那怎么办?” 历寒握住我的双手,道:“余映,你相信我吗?” 我点头,“嗯,信。” “那我告诉你,只要余映不愿意历寒消失,那历寒就不会消失。” 得了历寒保证,我悬起来的一颗心才放下有提了起来,毕竟历寒说过他不过是在饮鸠止渴。 “你再胡思乱想,我可就不理你了。” 还是历寒最后这番话惊醒了我,毕竟比起什么以后,我更担心现下历寒不理我了,说来以后终归遥远,而历寒就在我眼前。 为了谨防我再胡思乱想,历寒甚至扔了一堆经书让我背,看着手中的一页页经文,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初见小和尚时的境况,他也是每天看着经书。 “你不是说佛法虚假吗?为何还让我背?”我抽出一本名为莲花忏的书,因为这本书最薄,遂我决定将它放至书本最上层。 “对于我自然是虚假,对你,足够了。” 我从历寒这话里听出了十足蔑视的意味,冷哼道:“佛主知道你这样吗?” 他却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后回答我,说:“应当是知道的。” 见我将莲花忏放到了最上面,历寒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他说:“你还知道先挑最简单的背。” “这莲花忏最利清心静气,当然,好处不止这一点,你好好背,我最近得离开凤麟洲一趟,数日便回。” 说到这儿,我算是明白了。还当历寒是真要我清心静气,原来是自己要离开,怕我出去荒废日头,才扔了我一堆经书。 第52章 五浊恶世 忘川尽头一片红霞,风过,掀起片片云烟,一滴酒掉落,卷起数点尘土。 “听闻近日,她成亲了。”孟戈走到穆时州身边,顺手也将酒壶接了过来,仰头喝掉了剩下的一半。 穆时州见孟戈如此豪迈,遂有些心疼酒,道:“你都给我喝完了,我喝什么?” 孟戈将酒壶一扔,道:“我这不是怕你借酒浇愁愁更愁嘛。”言下之意,我可是为你着想。 “他不是良人。” “他不是,那你是?”孟戈笑了,在她看来,历寒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穆时州也未必就能好上太多。 穆时州咀嚼着孟戈话中的意思,会心一笑,但又心有不甘似的道:“你说她看上谁不好,偏生看上历寒。” “若是看上你呢?就皆大欢喜了吗?”孟戈勾起的嘴角,有一抹嘲讽。 这时,八殿身边的黄鹂飞了过来。“孟大人,八殿请你过去一趟。” 孟戈的脸色一僵,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穆时州有些幸灾乐祸,道:“怕是找你去问孟婆汤疏漏一事吧?” “别笑,你也脱不了干系。”孟戈回之同样幸灾乐祸的笑容。 穆时州转而问黄鹂,道:“八殿独独叫了孟戈去?没叫我?” 黄鹂点点头。 “这就奇了怪了。”按理说,上次他与余映入凡间没喝孟婆汤一事,不仅是孟戈一人的责任,他身为判官,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还是别磨蹭了,咱走吧。”孟戈招呼黄鹂鸟儿随她离开,二人的身影很快就飘去了八殿阎王处。 其实穆时州未喝孟婆汤便去投胎一事,八殿早有知悉,只是近日方才得空清理这些琐事,而那孟戈安的什么居心,八殿也是心知肚明。 孟戈踏入八殿门口时,就一副有什么都来招呼的架势。 八殿轻挑秀眉,道:“知道我为何找你来吧?” “废话不用多说,该怎么着怎么着吧。”孟个摊开双手,转了两圈,彼岸花从手腕间开出,伸了两朵到八殿眼前。 “你倒是干脆。”八殿一弹指,泣血般鲜红的花瞬间化为飞灰。 这种疏漏在阴间诸多的事务中,并不算什么大过,但是赏罚分明,才是阎王该做的事。 按规矩,孟戈故意漏掉了两个该喝孟婆汤去投胎的人,是要去人间历劫的,可这多半顺了孟戈的心意,她巴不得再世为人,去见见惦记了不知多少世的那个人。 “送她去五浊恶世待两月吧。” 孟戈本来还很坦然的,结果八殿偏不按常理出牌,遂道:“八殿,您这不合规矩啊。” “你得长点记性才行,我可放过你不少次了。” 孟戈才明白,原来从前她浑水摸鱼干安排人去人间的事儿,八殿都知道,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五浊恶世靠近第十殿,这住在第十殿的阎王,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严苛冷漠不说,还有些暴躁。 所谓五浊,指劫浊、众生浊、命浊、烦恼浊、见浊,皆世间的大烦忧,五浊汇集之处,怨气冲天,凄厉诡谲,寻常鬼魂去到那儿,势必灰飞烟灭,神仙去那儿,也会焦躁不安,头痛欲裂。 去五浊恶世之前,孟戈去见了穆时州一面,意在提醒他,小心也被罚去五浊恶世。 “你走了,那奈何桥的事交给谁呢?” 孟戈道:“四大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不多的是人可以交托嘛。”况这也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是八殿要操心的事。 十殿阎王虽说各有分工,但阴差的调动,职位的变幻,却一直是八殿在统管。 “不如我去申请替你熬孟婆汤如何?” “那也得八殿同意才行。” 言外之意就是,八殿是肯定要处罚穆时州的,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蒙混过关。 “那五浊恶世实在悲戚,不如拿本悲华经去参悟参悟?”穆时州顺手就从书柜上抽出了一本经书,被孟戈一片花瓣击成了碎片。 孟戈说:“你还是留着自己参悟吧,毕竟你可是相思成疾,烦恼比我多太多了。” 五浊恶世已经许久没有迎来新的客人了,十殿看到孟戈的身影出现在天际时,还以为自己花了眼,那红白相间的影子很像是红白相间的阴司之花。 “十殿,好久不见。” “孟戈?你怎么来这儿了?”十殿是个不爱出没的阎王,平日除了守着自己的五浊恶世,在阴间其他地方露面极少。见他最多的当属与他毗邻的九殿阎王,但九殿是个风流种,只喜往有美人的地方去,可知这十殿实在是十年难得一见。 “我来领罚的。”孟戈说完,一跃,入了五浊之中。 在孟戈之后没有多久,穆时州也来了,十殿有些惊奇了,道:“穆判莫不也是来领罚的?” 话已至此,穆时州不问方知,十殿已然见过孟戈来了。 “对啊,领罚。” “请吧。”十殿作出请的姿势,穆时州无奈摇摇头,也跃入了其中,就在半刻钟以前,他还真的向八殿申请去替孟戈这两月的职,显然,八殿并没有同意。 孟戈与穆时州双双受罚后,判官之一的崔钰和蔚凝冬暂时接替了二人的职位,赏善司书昊本也想帮忙的,但是八殿考虑到他的柔善性子,遂拒绝了。 奈何桥边换了一个身着水蓝纱衣的女子,少了孟戈眉眼间的风情,端得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女子旁边一直跟着孟戈的几个阴差,但这两月都需跟着这位来替职的罚恶司,听凭差遣。 女子一边清点着亡魂,一边与阴差核实,道:“孟戈也真是太偷懒了,疏漏如此多!” 阴差们都素知蔚凝冬与崔钰是四大判官中最不近人情的二位,本来就提了比以往更谨慎的心来当差,如今听蔚凝冬这么评价从前孟戈办的公务,不由得心头更紧张了。 没一会儿,崔钰就过来了。二人就孟戈与穆时州受罚一事进行了深切交流。 崔钰说:“穆判如此稳重的人,怎么会明知故犯?” “崔判难道没听说?阴间可都传遍了,说穆判此次带着记忆入凡间,是为了保护一位姑娘。”蔚凝冬比崔钰要更留意阴间的小道八卦。 “姑娘?谁?” “据说是凤麟洲来的,具体是什么来头,这就不清楚了。” “还有这孟戈也是,这也不是第一次犯了,执念太深。” 蔚凝冬晃悠着手边的三种彼岸花,一瓣一瓣的缓缓扯下,听崔钰说起执念,立刻接过话来,道:“崔判你的执念呢?” “若三殿还尚存一丝魂魄在世间,你能保证自己就不会像孟戈那样,拼尽全力去守护?” 崔钰沉默了,蔚凝冬这话问到她了。 蔚凝冬又道:“相较之下,穆判再有执念也不过一百年的世间,一百年以后,他又会忘记这些,重新寻找下一个女子。”换言之,孟戈那是生生世世的执着,只要念想还在,就难以了断。 “话说回来,穆判也并非无启国人,为何有这百年轮回之命?” 蔚凝冬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有几分好奇。 但是二人沉思了一会儿,很快想到了同一个人——赏善司书昊。蔚凝冬露出了很难见的笑容,道:“看来是时候找赏善司聊聊了。” 奈何桥边的亡魂成群结队,蔚凝冬望着乌压压的一片,问崔钰:“崔判会不会相信,三殿或许就在这千千万万的亡魂中。” “何出此言?” 蔚凝冬指着遥远的天边,道:“即便是灰飞烟灭的魂灵也能在忘川尽头留下红痕,何况他是阎王。” “我不会步孟戈的后尘的!”崔钰的一双红眸,充满了决绝。 第53章 无启之身 无启国这方土地,在六界众多的仙山绝境中,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国人不分男女,亦不繁衍后代,几十万年来都是那些面孔,鲜少增减,并不是因为他们都长生不灭,而是死后埋入土里,百年后苏醒,如此往复。 赏善司书昊本也是无启国中的一员,但是生了脱离无启国的心思,于是便脱去了自己的无启之身,离开无启国,四海游荡,后为大殿秦广王发现,带到了地府,任了判官一职。 细算自己到阴间的日子,书昊甚至也记不清来了多久了,只是偶尔想起在无启国的岁月,还会觉感慨,六界之大,究竟也还是地府稍微有趣些。 蔚凝冬到来时,书昊正陷入回忆中,没有察觉到。 “想什么如此入神?竟我来了也不曾注意?” 蔚凝冬就近寻了把椅子,拂袖坐下,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罚恶司与赏善司所承担的职务一向是对头,好在书昊脾气好,倒也少有与蔚凝冬发生争执,当然,二人往来也谈不上密切。 “稀客啊,凝冬今日不煮那孟婆汤了?有空来我处?” 以书昊对这位判官的了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此定不是为了闲聊的。 “话说,你离开无启国多久了?”蔚凝冬比书昊到地府的日子要短一些,但是对于书昊的来头,她也还是有所耳闻的。 书昊拿起手边一颗石子,不停地抛上落下。 “我方才还计算着日子呢,发现过太久,记不清了。”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九万年与十万年大约也不是差别很大。 “怎么突然想起问无启国的事了?” 书昊印象中,已经许久没有人同他提过无启国了,那里的景色山川,连他自己也无多少印象了。 “你能脱去无启之身,那可知有什么法子能变为无启之身吗?” 书昊眼睛微眯,大约猜到了蔚凝冬的来由,八成是为了穆时州,众所周知穆时州乃一片海的化身,并非无启国中人,但却和无启国的人一样,百年一次轮回。 “凝冬如果你想知道穆判的事,何不亲自问他呢?” “我要是能问到他,又何用来问你。” 书昊抬起迷惑的眼睛。 蔚凝冬道:“你没接到消息吗?他因为上回躲了孟婆汤去投胎,被八殿罚去五浊恶世了。”说完似乎还有些许的惆怅,上回穆时州如此罔顾规矩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倒忽然有点怀念。 书昊笑了,道:“他这又是为了谁如此啊。”都说穆判严正公允,是位不会存私的大人,但书昊很清楚,他也不是没有存过私。 “还能为了谁,心上人呐。” “看来凝冬你还是惦记着他啊。” 蔚凝冬顿觉脸上不太挂得住,道:“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惦记什么?”她和穆时州那段不长的情缘早在万年前就化为云烟了。 “那何故一听他被罚就跑来问我了。”书昊看着眼前这位神情淡漠的女子,丝毫想象不出,她竟然与穆时州那样的人还有过牵扯,一个冷清,另一个也谈不上多热情。 “我与他那点陈年往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这些年,来来去去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心上人了,你可有见我过问过一次?” 书昊默认似的点了头,确实过往若许年,穆时州身边来来去去多少女子,他还不都是百年一过,重生后便将一切儿女情长忘得干干净净。 蔚凝冬又道:“凡人不长情,神仙更是不长情,守着漫漫寂寥,多会晤几个有趣的人,实在情理之中。”说着,她脑海里闪过了几个模糊的身影,穆时州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只不过是有些羡慕他那样的忘却,百年一过,一切又都重新来过。” 本还笑着的书昊,听到这儿,轻皱起了眉头。“那样有何好的,爱过的,欢喜过的全都消散。” “可像孟戈这般执念,就好了吗?”蔚凝冬换了个坐姿,道:“还是说正事吧,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无启国以外的人获得无启之身?我越发觉得那还真是桩幸事。” 凡人受生老病死之苦,虽然百年以后依然忘记前事,终归芸芸众生皆苦,可在无启国,人们不会衰老,从土里重生后,除了记忆不再,修行法力都还尚在。 “莫非凝冬你想变成那样?” 蔚凝冬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比较想让孟戈那样,她这般执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此话一出,她又变成了一心为公的判官,孟戈多次故意疏漏未喝孟婆汤的人去投胎,实在令阎王有些头疼。 “近日接手孟戈的事务,发觉疏漏实在多。” 身为地府的罚恶司,除了圈点凡人之罪恶,对于神仙犯错也是一样的敏感。 书昊明白蔚凝冬是在说笑,毕竟就算她想,孟戈也未必想。 “我只隐约记得在无启国,有一条河叫忘忧河,喝了那河里的水,凡人也能变得同无启国人一样,但神仙喝了会怎么样,却是不知。”言外之意,穆时州可能是饮了那忘忧河水,也可能不是。 “忘忧河是吧。” 蔚凝冬得了这一线索后便片刻不停留地离开了,书昊思索着蔚凝冬此番来意,难道她真的打算去取了忘忧河水,将那些个执念太深的人都变为无启之身? 两月后,五浊恶世外趟了两个一身是伤的人,一人是奈何桥边赠予孟婆汤的孟戈,另一人是四大判官查察司。 穆时州捂着胸口坐起来,看到旁边躺着的孟戈,也顺手扶了一把。 “五浊恶世真不是神仙待的地方。”孟戈看了一眼身后,在那里待两个月,无异于下了一回十八层地狱。 穆时州深以为然。 孟戈道:“你怕不是第一次来吧?” “是听说我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你也知道,我哪里能记得呢?” “也是,你还能记得自己是察查司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又不是那无启国人,还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他虽然与无启国人有着类似的宿命,但归根到底不是无启国人。 “可是你忘了蔚凝冬。”孟戈言辞尖锐,道:“不止蔚凝冬,还有很多人。” 穆时州露出头疼的表情,怎么好端端提这茬,他也无从反驳,毕竟那是事实。“还是先疗伤吧。” 孟戈的修为稍弱于穆时州,自然也伤得更重一些。但五浊恶世对人造成的伤害不仅是因修为而异,也因红尘执念而异,孟戈的俗世之念更重,自然也就注定了她会伤得更多。 半个时辰后,穆时州已经恢复了不少,孟戈还显得有些虚弱。 蔚凝冬来带走了孟戈。“接下来还是我带孟戈去疗伤吧,穆判不妨回去好生休息。” 穆时州见蔚凝冬过来,想起了孟戈方才的话,都说他与罚恶司有段过往,但他看着眼前这位清霜白雪似的人儿,一丝波澜亦无。 他对着五浊恶世的方向,耳边响起了书昊许久以前说过的话,书昊说:“无启之人会将前尘往事尽忘,你穆时州倒好,最是伤人,别的不忘,将真情抛得一干二净!” 听闻自己爱过的女鬼女仙可以从地狱第一层排到第十八层;听闻自己的风流事丝毫不比四殿、九殿少;听闻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听闻故事里的人都风情万种,过眼云烟;听闻…… 第54章 三魂 北斗星宿内星光环伺,廉贞星君收起施法的双手,他对面坐着的正是暂时离开凤麟洲的历寒。 “多谢。” 玉衡掏了掏耳朵,道:“没有丝毫诚意的道谢。” “呵,那廉贞星君觉得如何才有诚意?”历寒整理袖子,心不在焉地问。 “罢了,我就从未指望过你会真心道谢,这啊,都是我欠你的,谁让你当初救了我一命。” 玉衡想起那还是历寒还在当和尚时候的事,若换了其他时候,历寒多半会见死不救,那才符合他的本性。 三天前,历寒也是如多年前从人间回来那次一样,受着严重的内伤来北斗星宿找他,北斗星宿集天地纯灵之气,六界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适合疗伤了。 想到这儿,玉衡有时难免会怀疑,历寒仿佛是算准了后来的遭遇才顺手救他一命的,好让他欠下这难以偿还的救命之情。 “你这次来得及时,不比上回严重。” 历寒清楚,上次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应对反噬的能力,纵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却还是有些自信过头,说到底,那终归是与佛法冲突的反噬,并不是与其他。 “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化解这反噬?” “有啊,离了那弱水。”廉贞星君说完又笑道:“当然离开了也没有什么用,除非你去喝碗孟婆汤。” “一堆废话。”他若是将往事尽忘,八成会落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下场,毕竟这六界想杀他的人何止千百。 许久,玉衡又想起什么来,欲言又止。 历寒不大耐烦,道:“想说什么一次说完。” “你也知道,世人都有三魂七魄,这七魄缺了些仍可存活于世,但三魂则缺一不可,天魂、地魂、命魂,最要紧的命魂系关生死宿命,你应当清楚自己所受到的反噬乃在命魂上——” 历寒没等玉衡说完,便打断了他。“不用说了。” “看吧,所以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玉衡有些无辜的瘪嘴,他当然清楚,要拿弱水来替代命魂,历寒是绝不会同意的。 历寒召来鸿鹄,在它耳边低语了一阵,意思是让它回凤麟洲去看看余映。玉衡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轻叹,“不过离开几日而已,都要派只神兽回去照看,看来那弱水果真是他的克星。” 一旁的天玑听了,道:“那你的克星又是谁?” 玉衡立刻把眼睛瞟向了别处,说:“那谁知道呢。” “我可听说地府四大判官之一的察查司也因为那弱水而受罚了,一同受罚的还有孟戈。” 玉衡笑得意味深长,说:“我早说了,那弱水不仅是弱水,还是祸水。”他生了要看戏的心思。 天玑凝眸,忆起很早的一桩旧事,那会儿无启国出现了一位野心勃勃之人,引忘忧河水将无数的凡人变成了无启之身,再将那些人经炼狱铸成供自己操控的兵卒,一时间,仙境变得犹如地狱。 当时有位籍籍无名的海上仙者站出来,以命魂为载,将忘忧河吸到了干涸,为荡平无启国之乱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天玑问玉衡,是否还记得这桩旧事。 “当然记得,那位救无启国于水火的仙者就是后来的判官穆时州。” 天玑道:“但穆时州却因此得了忘忧河的神力,不得不百年一次轮回,不知伤了多少仙女鬼女的心。” 说到这儿,玉衡越发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天玑,说:“这历寒要平反噬须得弱水之身替命魂才行,而这穆时州若想免了这忘忧河的影响,也是须得弱水之身替命魂。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 “偏偏这二人又都钟情于弱水。” 玉衡直呼有趣,天玑看着他哈哈大笑,也有些受感染,微微笑了笑,不过她却以为,最终怕不止是看出戏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在阴间,刚恢复好的察查司被发现消失了。 此前,崔钰正好要过来交接任务,结果找遍察查司的房子都没有见到人影,而且掐指一算,察查司很可能都不在地府了。 找不到人把崔钰给气到了,当然,她很容易被激怒,于是一身火气冲去找蔚凝冬,刚好蔚凝冬在给孟戈疗伤,她不得已又等了一会儿。 孟戈、蔚凝冬二人看崔钰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异口同声问:“这又是谁惹你了?” “穆时州!他回来不等我交接,就跑出地府去了!”此番,崔钰对穆时州兢兢业业的好印象算是彻底下滑了。 孟戈摊手道:“意料之中,他心上人成亲了,怎么说也得去看看才能死心。” 蔚凝冬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反正那些活儿是他察查司的事儿,今日不弄完,改日有的是他忙的,你啊,就别管那么多了。” 崔钰一拍桌子,道:“我才不屑管他的闲事!但若地府个个阴差都像他那般,随心所欲,那还了得?”说到阴差随心所欲,崔钰的视线立刻看向了孟戈。 孟戈不乐意了,叉腰道:“你是在说我吗?” 蔚凝冬眼看架势不妙,立刻打圆场。“二位着急上火,干什么呢,有什么不满的去阎王那儿说好了。” 顿了一会儿,蔚凝冬继续说:“都去去去,去找八殿,看是把穆时州再扔五浊恶世,还是把他关地狱里去。” 面对眼前这二人,蔚凝冬感到一阵头疼,这崔钰和孟戈,几乎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崔钰厌烦孟戈的随心所欲和执迷红尘,孟戈也厌烦崔钰的暴脾气和处事严苛。 在阴间,几乎有了一个说法,宁可分别碰上十个崔判或孟婆,也不要同时碰到她二人。 崔钰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孟戈正撩起袖子,预备打一架。 见崔钰走后,蔚凝冬便一脸嗔怪地走过来将孟戈的袖子放下,道:“你们俩,是一天不吵得我头痛,一天不罢休是吧?” “明明是她先吵的!” 蔚凝冬变出奈何桥的过往名录,道:“你若是好好按规矩办事,她哪儿来那么多理由指责你?” “你看看这上面,疏漏了多少人?也不知你是存心还是故意。”蔚凝冬将名录扔到桌子上,她其实也不满孟戈的随心所欲,但她毕竟脾气稍微比崔钰好些,不会一上来就拍桌子。 孟戈自知理亏,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言语。 蔚凝冬接着又说起去找书昊的事,说那无启国中有一条忘忧河,凡人喝了便可以同无启国人一般,生生不息。 “你为何不去试试呢?” “我试?我又不是凡人,若是为了忘记,这儿有的是孟婆汤。”孟戈一时间没有明白蔚凝冬话里的意思。 “当然不是叫你亲自去试啊,那个谁不就是凡人。” 孟戈知道蔚凝冬指的是谁,吃惊地看着她。 “不用那么看我,我也不过是不想看着你再白白浪费力气,耗在他身上生生世世皆是徒劳。”蔚凝冬着实是好心,加之也看够了孟戈周而复始的安排人去凡间保护那个人。 “可是无启国早就被结界包围了。”那是一个不仅流传在凡人口中的地方,在不少神仙之中,也只是流传,去过的人并不多,遑论其境况。 蔚凝冬看起来有些无奈,道:“你还真动了忘忧河的心思,我也不过那么一说,可行不可行,你还得好生思量才是。” 孟戈靠在窗边,想了许久蔚凝冬的话,无启国之人不死不灭,百年复生一次,一切都未变,唯一变的是前尘往事尽忘。 听起来与凡人喝下孟婆汤没有多大区别,可是只要那人入了无启国,得了无启之身,便再也不用受生老病死、颠沛流离之苦了。 第55章 没有如果 历寒说外出几日便回,但他走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想他了。我遵照着他的话,勤加修炼,但一日下来,第二日就没劲了,果然还是得他陪着,我才有精神。 凤麟洲的一帮精怪一见历寒不在,便常常来寻我,我寻思着既然答应了历寒要少和他们鬼混,也就不怎么积极加入他们的玩闹。 “阿弱,山鬼堵了一个外来的神仙,长得可俊了,不去看看?” “俊?能有我们历寒好看?”我摆明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 “你随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成功说动了我,我倒是很好奇那人长什么样,不过不管怎么样,在我心中,历寒才是第一。 我穿过人群,冲到山鬼背后,他正围绕着这位所谓的外来客上下打量。 只当是谁呢,原来这位外来客是穆时州。 只听山鬼说:“穆判官来咱凤麟洲所为何事啊?” 时州有一瞬的恍然大悟,似乎没想到这山鬼是认识他的,不过他对此也不是太惊讶。 见我出现,时州立刻将视线投向了我,山鬼也顺着转身,看向我,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来找阿弱的。” “时州,你怎么来了?” 历寒不准我去阴间找的人,如今倒自己出现了。 “噢——哈哈,就来看看你,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和憔悴,不像我记忆中潇洒自在的样子。 山鬼看看我,又看看时州,说:“历寒这几日不在,你不用紧张。” 我一个头两个大,山鬼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这几日,阿弱无聊得很,不如你留下来陪陪她?”山鬼的声音飘远了,其他精灵妖怪也跟着散去了大半,剩下少数在原地围观穆时州。 我走近穆时州,却发现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他说:“最近可好?” “甚好,你呢?” “我也还好,还好。” 不知为何,交谈忽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莫名的气氛叫我有些不舒服。我问:“真的好吗?你看起来分明精神不济。” 时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过些时日就好了。” “是否受伤了?”时州这情形,实在有些像大病初愈,我想起以前历寒遭受反噬恢复后的样子。 “小伤,无碍。” 他似乎很想避开这个话题。 我想拉他回屋里坐坐,或者四处走走,但刚一伸手,忽然又想起,历寒曾经的话,他不让我随意拉别人的手或衣服。 于是,手至半空,又收回。 “时州还没来过凤麟洲吧?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四处看看?” “好。” 好像是头一回当向导,我对凤麟洲的一腔热情简直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全都倒给了时州,希望他也能对这个地方有无尽的欣赏。 他一直听着,偶尔微笑点头,全然不似以往健谈。 我有些关心,便问:“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呢?”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滔滔不绝。 “因为,我今天只想听阿弱说话。” 时州忽然这么深情款款的样子,叫我好生不自在。他又问:“历寒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吗?” “他说几日便回,我便没问,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对你好吗?” “很好呀,每天陪我练功,还给我做好吃的……”我真是掰着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历寒的好,尤其是和初识时的态度比起来,真真天壤之别。 “那就好,如果以后他对你不好——” 时州话未完,一道白光照射了下来,我抬头,发现是鸿鹄的身影。“可能是历寒回来了。” 我跑到河边,等鸿鹄降落,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历寒的身影。 “历寒呢?”我问鸿鹄,但是鸿鹄拿翅膀抚了我两下就又飞走了,走前告诉我历寒还有两日才回。 我摩挲着手腕上的鸿鹄之羽,有些失落。 “历寒没跟着回来?”时州这才走了过来。 “鸿鹄说还有两日。” 我收回思绪,想起时州方才未说完的话。“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如果历寒对我不好就怎么样?” “如果——”时州说到这儿又停住了。 我笑道:“没有什么如果啦,他不会对我不好的。” 时州听了愣了好久。 过了一会儿,时州道:“阿弱,我该走了。” “不多待会儿?茶都没喝呢。”我是准备回去煮点茶来喝的,待客之道,岂能连杯茶都不给喝。 “不了,我再待下去,有些人怕是该回来了。” 他说的是历寒,我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历寒为什么不待见穆时州,即便我再三重申过,如果不是时州,我可能都拿不到地狱昙花,甚至也救不了他。 送走了穆时州以后,我又将那些佛经翻了出来,其中那本莲花忏,我还未完全背熟,每次背佛经,我就会想起历寒以前还是光头的时候。 他每日对着一大堆经书,难道不厌烦吗?我是很快就会厌烦的。 百无聊赖,我开始翻腾历寒的东西,他的衣物很少,实在算多的要数书了,而且其中有不少书都是我看不懂的,上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符号,当然我也很少见他翻过。 但我后来发现的东西,却让我开始后悔起自己翻箱倒柜的行为了。 我在书柜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本布满名字的册子,上面有不少名字被红色颜料划掉了,但还是能够看出名字是谁,其中有些名字我是听过的。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将所有名字都重新梳理了一遍,梳理出了那些我知晓的人名,果不其然,划掉的名字都是已经死去的人,而没有被划掉的,都健在。 许多人都同我讲过,历寒曾经纵横地府,杀人不眨眼,连十殿阎王中的三殿都是因他而死,我从未太在意,可是当看着手上成摞的名字,我却有些后怕起来。 但真正让我感到后怕的,是因为我在名录上看到了穆时州的名字,除了穆时州,穆时州的名字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大约是后来添上去的。 “你在看什么?”历寒不知何时回来了,吓得我手一抖将书册落到了地上。 鸿鹄明明说过他还有两日才回的,如今这才一日都不到,我着实没有料到他会晚上回来。 历寒缓步走到我面前,弯腰又将名录捡起来,平静地放回书架原来的角落。 “不就是提前回来了而已,看把你吓得。” “我……随便看看。” “这些书不适合你看。” 我对历寒的话产生了很大的疑惑,问:“刚才那册子上为什么那么多人的名字?” “你真想知道?”历寒将我按到了椅子上,凝神注视着我。 “想。” 历寒忽然咬住我耳垂,用了一种极为轻忽的语气在我耳边说:“因为他们都是已经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 我立刻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历寒双手桎梏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他今日的气势,让我觉得害怕,也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去翻那些东西。 “我不过离开几日,穆时州就眼巴巴地跑来找你,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历寒毫不掩饰他对穆时州的杀意,让我顿觉心惊肉跳,连忙道:“他只是路过来看看——”时州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 第56章 修行 我以为历寒会大发雷霆,结果他平静地听完我的解释后,什么也没说,只叫我别乱想,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几回,还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梗着,不一会儿,历寒也躺了下来,我撑起头,问:“你不会真的要杀时州吧?” “不会,再问你就别睡了。” “我睡,我睡。”我翻身一把将被子蒙过头,腹诽了历寒几句,心想我与时州清清白白,不知他到底计较什么。 后来,历寒带我离开了凤麟洲,理由是不让人来打扰我修行。 “等等,我去同河神还有山鬼他们告别一声。”我收拾好包袱后,才想起这头来,此去天虞山兴许好些年都不能回了,怎么说都应该告别一下。 历寒答应了,却说山鬼没必要告别,因为他就不是个善类。 于是,我最后只去了河神那儿,一来感谢他多年的关照,二来也保证自己会好好修行,绝不给他丢脸。 河神说:“天虞山确实比这儿更适合修行,阿弱你本天赋不差,只是懒惰了些,以后可要勤恳才行。” “我会的,何况历寒会监督我的。” 河神若有所思,问:“你可知他为何如此看重你修行吗?” “他说怕自己有朝一日保护不了我,所以我要变强才行。”这还真是一个我很不想提及的事儿。 “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想了想,你也该了解了。” 我一直都知道六界如我一样由弱水化身的精灵非常少,眼下甚至似乎仅我一个,但却不知道弱水之所以稀少除了因弱水为死水难以化形外,还因为其自身淹溺万物的属性。 换言之,无论是邪灵还是善果,弱水都能将之淹没。因着这一天生神力,六界居心叵测之人,有太多都想操控弱水了,既可带走疾厄,亦可带走灵气。 河神不说,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用处那么大。 “以前我不让你出凤麟洲,也是为了保护你,你爱偷懒,法力不高,但至少在我身边,我还能保你不被外人所觊觎,但以后,就得靠你自己了。” 我向河神保证一定努力修行,不让他担心,也让历寒放心。 路上,我问历寒,是不是大家都想拥有弱水之力,历寒反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河神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鸿鹄忽然加快了速度,我顺手抱住了历寒的腰。 历寒却道:“都练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怕掉下去。” “我才不是怕掉下去,我只是怕跟你分开。” 这话对于历寒似乎很受用,低头笑了。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历寒这个笑给骗了,快靠近天虞山时,他猝不及防将我扔下了鸿鹄背,然后整片天空都响起了我的惨叫声。 当我运功施法重新飞到鸿鹄旁边时,历寒依然笑得如沐春风,他说:“不错,进步不小。”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在天虞山附近自由运用法力了。 “你能不能提前说一下?我要是摔死怎么办?” “有我在,你不会的。”他看起来自信满满,但我还是有些生气,竟然就这样把我扔了出去,冷血。 由于此前也在天虞山住过一年,再次来到这儿,我并不陌生,那个曾经住过的小木屋,一尘不染,对此我表示很惊讶。 “有人来打扫过吗?” “我前些日子来过。” 看来历寒是早有把我挪到天虞山的打算。鸿鹄回了这儿似乎也很开心,绕着山体飞了好几圈,我看着山下的惊涛骇浪,想起了曾在这儿学“惊涛”的场景,那会儿正经法术没学,一来就学了个禁术,害我也无处施展。 天虞山附近的仙山倒是与之很不一样,生活了不少仙灵神兽,唯独天虞山,甚为荒芜。 历寒说待过些年,我就可能将他们全收拾了。 我听了,微微发抖,问:“我才不会滥杀无辜。” 历寒笑了笑,道:“若是他们哪天要来杀你呢?” “那还用问,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说是这样说,其实我并未真正害过什么生灵的性命。 “若是他们要杀我呢?”历寒又问。 我道:“你会打不过吗?” “有可能啊。” “那我就将他们全部打到灰飞烟灭!”双手作剑,我学着历寒眼带杀气的样子,却把他给逗笑了。 “你还是先打过我再说吧。” 于是我与历寒从山顶打到山脚,再从山脚打到山顶……我能感觉到他在让着我,只使用了一半不到的法力,但是我这番折腾,却是累得不行。 “今天先到此为止吧。”历寒朝我伸出手,欲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抓住历寒伸来的手,一跃而起,道:“你背我。” “来吧。” “嘿嘿。”我又是一跳,扑到了历寒的背上。其实我好喜欢这样靠着历寒,闻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花香,很快就可以睡着。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将我放到了床上,又有人给我擦脸,擦手,盖被子,总之再次来天虞山的第一天,我睡得很是安稳。 翌日清晨,我醒来却不见历寒,只听得屋子外头一阵厮杀声。 奔出门,空中围绕着好几只叫不出名字的神兽,历寒手执一把通体晶莹的剑,寒气逼人,已经将其中一只刺伤。 另一边,鸿鹄正与重明鸟缠斗。 “我来帮你!” 我召来天虞山脚下的洪水,合以自己弱水之力,很快就将另外两只神兽困住了,我正仔细打量这些神兽的模样,还没等我打量完毕,历寒两剑就将他们砍成了重伤。 但这并不是结束,历寒仿佛杀红了眼,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神兽就化为了飞烟。 鸿鹄与重明鸟那方,鸿鹄也占了上风,但是重明鸟明显比较狡猾,见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便飞快地逃走了。 天虞山的上空重复清明,历寒的眼睛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手边提着的剑早已满是血污。 历寒看向我,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想,我都没看完那些个神兽神鸟是什么样子,你就都给杀了,速度快到令人咂舌,我能有什么事。 不过,亲眼所见一次,我才真正领会了历寒深不可测的法力。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当我再看向历寒手边的剑时,上面的血污却被剑身吸收了,随后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那剑……” 历寒闻言,将剑化为蓝光,收入了袖中。 “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会来这儿?” “他们是奉命来杀我的,可惜太高估自己了。” 我绕着历寒转了一圈,发现他的确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有溅到自己衣裳上,不由得感叹道:“你好厉害。” “那你想变得跟我一样厉害吗?” “想啊。”简直太想了,我双眼此时只有“崇拜”两个字。 “那就好好修行。” “好啊,现在就开始吧!”经刚才一役,我筋骨得到了舒展,正想继续活动。 历寒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视线开始下移。“你去把衣服穿好再说。” 呃……我低头,发现自己确实衣衫不整。“刚醒就听到了打斗声,急匆匆跑出来,哪里顾得上穿什么衣服。” “以后再有这种事啊,我没叫你出来就别出来。” “万一你需要帮忙呢?” “需要我会叫你。” 我回屋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历寒,想杀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历寒却说,他也记不清,因为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从地府到天界再到魔界,甚至佛界。 “佛家不是慈悲为怀吗?为什么要杀你?” 第57章 十里寒冰剑 历寒冷哼,道:“什么慈悲为怀,都是惺惺作态罢了。” 每回提到仙佛两道,历寒总说他们虚假,我是不太能够理解,只当历寒与他们有什么大过节吧。 想想历寒以前在阴间的所作所为,会树敌众多也是情有可原,若非他法力无边,应当早就灰飞烟灭了。 可是我寻思能派重明鸟过来的神祗,大约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我对历寒说,要好好学习法术,以后要保护他,他却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不知有无听进去。 “对了,既然你说想杀你的人很多,那以前我怎么没见到过?” “因为以前来杀我的都在来的路上就被我杀了,今日你若迟一些醒,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所以,今日得见,还属我运气好? 历寒在天虞山顶结了一个强大的结界,一般的妖物无法突围,所以偶尔我会在结界外见到一些伤痕累累的人,但是没等我上去关切几句,他们就被历寒一指头灰飞烟灭了。 “也许他们不是来杀你的呢?” 历寒道:“就算不是,打扰了你的修行,也一样该死。” 想杀人就想杀嘛,非拿我作借口,当然这话我不敢说出来,只说:“你杀孽已经够多了,还是谨慎一些吧,万一杀到哪个不该杀的……” 历寒一脸冷漠,道:“没有什么该杀不该杀,只有想杀与不想杀。” “可是你这样,只会仇家越来越多啊。” “担心我的话,就好好修行,以后帮我啊。” “我不滥杀无辜。”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了矛盾之处,只听历寒说:“之前是谁说,如果有人要杀我的话,你就让他灰飞烟灭的?” “谁说的?我说的!”我只好承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历寒笑道:“所以,余映这是打算说话不算话了?” 我低头不语。 历寒揽住我的肩,又安慰道:“其实也用不着你帮我,那些小喽啰很好解决。” “哦。”我还陷在方才自相矛盾的话中,思索不出个出路。 弱水河神像许多神仙那样,最擅教人与人为善,心怀慈悲,我学到的自然也多是与人为善,但是历寒却给我灌输了一套完全不同的处事法则,先发制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随着我的修为上升,能发现的潜在隐患也与之剧增,但多数时候都是在我赶到之前,历寒就将人给收拾完毕了,一点活口都没留下。 历寒说:“既然余映不愿意轻易杀生,那就都由我来做好了。” “我也不是不愿意,毕竟他们都想杀你,比起这些,我更怕失去你。”我抱住历寒,摸到他手臂一片冰凉。 我问:“为何你每次出剑后,手都冷得像冰块。” “因为剑气在体内还未消停,过会儿就好了。” “就不能放它出来吗?”我摸着历寒的胳膊,实在冷得瘆人,想来那是把厉害非常的武器,每回我看见它都下意识浑身哆嗦。 历寒运气,很快手臂又恢复了常温,他道:“这是十里寒冰剑,乃一瓣地狱昙花所化,出鞘必见亡魂,所以不能随意放它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意思是拿出了剑就一定得杀人才可,对吗?” “也可以杀鬼。” 这笑话,我可一点不觉得好笑,扯了扯嘴角。 那十里寒冰剑虽然可怖,力量却很吸引人,我告诉历寒:“我也要有一把一样的剑。” “你是弱水,以水为器即可。” 说着历寒手把手教我用弱水幻化出了一把与十里寒冰剑一模一样的剑,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水化之剑,并不非得出鞘必见亡魂。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把剑都成为了我的武器,导致每回我与历寒并肩作战时,对方对于我的剑同样忌惮,殊不知我那剑,威力要小太多。 天虞山着实荒凉了些,加之我修炼时四处糟蹋,日积月累,这里变得越发不像个仙境了,我左思右想,都觉得该在这儿种点花花草草才行。 “历寒,我想在这儿种花。”我指着屋外的一片空地,那里原先是有些杂草的,后来被我践踏得只剩泥土。 历寒坐在屋顶草堆上,看了一眼我指的地方,道:“只怕还没等你种完,就全都败坏了。” “如果种了,我肯定会注意的啊,练习法术都离它远远的。” 历寒知道自己就算反对,最后也会拗不过我执着,遂道:“那你想种什么花?” “昙花!”我指着历寒,历寒被我这一指,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问:“你是要种我?还是种昙花?” “昙花。” “昙花一现,花期又短,有什么可看的?” “我不管,我就要昙花,你给我点花苗。”我飞上屋顶,将头靠在了历寒肩上,又闻到了花香。 历寒揉了揉我的脑袋,道:“行,我给你种花去。” 不得不说,昙花本尊出马,完全不用操心,当我看到屋外四处泛着蓝光的昙花时,沉醉了。 可是历寒却拉住了我,不让我靠近。“这是地狱昙花,怨气很重,过几日就好了。” 我朝前跨出的一只脚立刻就收了回来,这些花真可谓名副其实的可望不可及。 “为什么不能种普通的昙花呢?” “过几日他们没有怨气滋养,就会变成普通的昙花了。” 变成普通的昙花后也就意味着不能像蓝色昙花那样常开不败了,后来我见大部分花都收敛容颜,少有开放,又开始觉得凄凉了些。 历寒说:“早就说过昙花无甚意思吧。” 我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扭头看着他,果见一脸惬意。我道:“话说,我都没见过历寒开花的样子呢。” 历寒皱眉:“我现在的真身可是你去取来的,哪里没见过?” “那不一样嘛,以前的又没变成历寒。”说着我就朝历寒伸出了魔爪…… 一般来说,真身即便同样是水,也会因修为变化而产生形态上的变化,所以,我相信历寒的真身经过他的炼化,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历寒反应快,躲开了我的“魔爪”,但我还是追着他满山跑,直到最后我累得跑不动了为止,他却一副轻松的样子,站在了我的面前。 “累了吧?” “你还笑?”我瞪了他一眼,他笑意丝毫没有收住。 我央求历寒,“你就让我看一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吧。”我想,应该会是朵全然不同的花。 “那你可得拿东西来交换。” 没想到,历寒今日却与我讲起了条件,我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可以换的。 “小女子身无长物,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能入您法眼的?” 历寒忽然浮现一抹坏笑,环腰一把将我腰带抽走了。 “流氓!”轻浮,真是太轻浮了! 我赶紧抓住要散开的衣服,这光天化日的,历寒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脸皮还厚了? 历寒将扯过去的腰带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不怀好意地道:“小余映,不如你在我面前转两圈,我就给你看我真身?” 转两圈,那衣服不就全散了吗?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历寒,恨不得在他笑脸上扇两巴掌。 “滚!我不看了!”只抓着衣服就赶紧往回跑,脸上烫烫的,如今的历寒,实在愈发不像话了。 第58章 罗刹化身 被戏耍后,我发誓三天不要理历寒,但是第一天他为了哄我就变回真身给我看了,蓝色诡异的光芒比以前更强烈,花瓣间还能隐隐感受到十里寒冰剑的寒气。 “余映,你别不说话啦,我这不变给你看了嘛。”他像个孩子,拉着我的小手指,我被他可爱的神情逗笑了,也就不再计较。 其后,我与历寒在天虞山待了十年,偶尔也会回凤麟洲去待几天,但历寒似乎不大想回去,每次都是派鸿鹄跟我一起回去,但是鸿鹄又不擅言谈,我说十句,它才说一句,实在是无趣得很。 通常我在凤麟洲待不了几天就会很想历寒,然后又带着鸿鹄回天虞山去,有时候回去还能碰到历寒在收拾一些妖魔鬼怪。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这个问题我没有勇气去细想,真就如他所言,自己也记不清了吧,那本名册上写满的密密麻麻的名字,应当也只是一部分。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不想管历寒到底造了多少孽,想着只要我没看到,就能暂时忘却。 十年后,我有一回带着鸿鹄从凤麟洲回来时,却不见了历寒的踪影,印象中,他很少离开,也曾答应,就算有事要离开也会跟我说。 我施法搜寻了整座天虞山,都没有历寒的气息,怪哉! “带我去找历寒好吗?你跟他这么久,一定知道他可能去哪些地方。”我拍了拍鸿鹄的翅膀,鸿鹄似乎有些犹豫,我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虽然说他法力高强,没什么人能伤得了他,可是万一呢?” 鸿鹄最终还是答应带我离开天虞山去找历寒了,我以为他会带我飞去什么其他仙山绝境,谁料把我带到了海上的阴间入口。 鸿鹄化为很小的一只飞鸟,停在了我肩上,跟着我一起进入了阴间。 说起来,阴间可以算是历寒的故里了,只不过他自己好像根本不在乎,而且阎王们似乎也下了禁令,不让他再踏足阴间。 忘川河似乎与我记忆中有些不同,此时泛着红光,越往前,红色越深,直到一股血腥味窜入鼻腔。 这里到底怎么了…… 天边忽然出现了重明鸟的身影,十年前它还偷袭过历寒,我清楚记得,鸿鹄看到重明鸟,一跃恢复了原形,但是转眼,重明鸟就化为飞烟了。 这情形,我太熟悉了,八成又是历寒将重明鸟给砍了,好在那是洪荒之初就存在的上古神兽,就算死了,再过千万年还是可以重新复生。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当我赶到重明鸟消失的地方时,历寒的十里寒冰剑正穿过穆时州的身体。 “不要!”瞬间,嗓子由于太用力仿佛被针扎了般疼痛。 历寒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将剑抽回,那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凛冽姿态,给了我当头一棒。 时州颓然倒地,我赶紧过去扶住了他,很快就浸了一手的鲜血。 这时,我才发现,四周倒了一大片,或死或伤,其中包括一些熟知的面孔,比如孟戈,看起来伤得也不轻。 “余映,过来。”历寒看着我,面色平静。 我却已经听不进去了,下意识就施法想给时州疗伤,十里寒冰剑出鞘必见亡魂,我当时竟庆幸,好在周围已经有死去的人了,这样,时州大约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可是一施法,我才发现,十里寒冰剑真不愧为六界一大邪灵之剑,被刺中的巨大伤口,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办法止血。 时州抓住我的手,缓缓地说:“阿弱,别管我了。” “不,你先别说话了。” 历寒站在原地,又说了一声:“余映,我让你过来。” 这时,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开口了:“历寒,你若现在收手,我们大可对你从轻发落——” 没等男子说完,历寒就开始冷笑,他将十里寒冰剑随意地扛到肩上,道:“二殿阎王这是骗小孩呢?说得好像那重明鸟三番五次来偷袭我,不是你安排的一样。” 被称作二殿阎王的男子,看起来只是受了轻伤,他说:“你上回领着地狱十八层的冤魂作乱,我们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如今还来,简直是忘恩负义。” 历寒又是冷笑,道:“当时明明是佛主前来,我才收手放你们一马,如今被你说得像是反过来了一般,二殿可真会自欺欺人。” 话音刚落,历寒又挥出了剑,剑气寒冷逼人,他说不介意今日血洗地府。 听得我在给时州疗伤的手一抖,时州又抓住我的手,说:“阿弱,你不能再待在历寒身边了。” “你别说话。”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余力思考。 时州道:“他本就是怨灵之气化身,杀人根本不分对象的,这些年不知又在六界造了多少杀孽,如今更是要血洗地府,万一哪天他对你……” “他不会的。”我笃信。 时州急了:“你怎么能待在一个嗜血罗刹身边?” “你别说话了。”我施了个噤声咒让时州闭了嘴,也躲开了他焦急的眼神,可是心里却更乱了,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慌张。 顾着给时州疗伤,待我回头时,那方,历寒已经将二殿阎王的一只手踩到了脚下,其他几位本来伤势不重的阎王,如今伤势也重了。 历寒慢悠悠地说:“我是先砍你双手还是挖你眼睛呢?” “你杀孽太多会遭天谴的!” 只听一声闷哼,十里寒冰剑又直入了谁的心脏,我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没曾想,这我第一次见二殿阎王,也是最后一次。 这时一位浅蓝衣衫的女子,连忙对身旁的孟戈说:“赶紧去天界,趁你伤得不重,大殿可能也在那儿。” 孟戈点头,迅速逃离了这场血腥的厮杀。 历寒见孟戈要跑,立刻就发散出几瓣昙花飞了过去,那是十里寒冰剑的分身,杀伤力虽不如剑身本尊,却也难挨。 我飞到了孟戈身后,那些花瓣也立刻停在了我的眉宇间。 孟戈回头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又继续逃了。 历寒阴沉着脸,朝我走来:“你不该插手。” “你不能杀孟戈。” “她不该杀,那他呢?”历寒挥剑指向了穆时州的方向。 “也不能杀。” 历寒眯起眼睛,锐利寒冷的光线,吓得我一抖,却还是坚定地说:“他们跟你无冤无仇。” “可是他们都想杀了我啊。” “但……”我慌了,找不到什么话来接。 历寒没等我说完就越到了另外一处,原来是一群阴兵压境,历寒没回头,道:“余映,你先回去,我收拾完他们就来。” 接着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凄厉声中,我奔回穆时州身边,继续给他疗伤,可是手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好不容易,穆时州的血稍微止住了,我才停下来,却见他眼眶红着像很多话要说,我这才反应过来,将他的噤声咒解了。 时州猛地抓住我的手,道:“阿弱,你看清楚!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那也是因为你们先想杀他。” “你这十多年,他都给你灌输了些什么东西?阿弱!”穆时州几乎要发狂了,我怕他刚治好一些的伤又流血,赶紧推开了他。 “阿弱。” “啊啊啊!我不想听,别跟我说了!”我捂住耳朵,看着远方历寒嗜血罗刹的模样,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是那个历寒,不是那个温言细语,对我百般纵容的历寒,他手上沾满血腥和亡灵,他从地狱而来,身集万年怨气,一把十里寒冰剑,出鞘必见亡魂…… 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坐井观天,视而不见的,我也以为我真的可以护短护到不顾大是大非…… 第59章 杀戮 “来,把手给我。”历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面前,朝我伸出的一只手,我坐在地上,几乎不敢抬头看他,我怕看到他眼里的杀戮与残忍。 历寒见我没有反应,只得蹲下来拉我的手。 “我们回家。” 我挣脱了他的手,心跳在加速。 历寒轻咬下唇,似在忍耐什么,我听到他收剑入鞘的声音,大概是就此休战了。 他说:“余映,别怕。”声音温柔到我几乎又要落泪。 “别怕,离开这儿就好了。” 我终于找回了身体的平衡点,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向时州,他眼里依旧焦急清晰可见。 历寒漠然注视着时州,杀气半分未减。 我对历寒说:“你答应过我不杀时州的。” “开口闭口,时州时州,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正要辩解,历寒却不由分说将我抓到了怀里,乘着鸿鹄,离开了地府。 途中我听得九天之上一阵排兵布阵之声,历寒说:“来得还真是快。” 孟戈去天界,为的是请救兵,想来救兵是已经整装待发了,我担心地看着历寒,可怜我方才还痛心疾首他的残忍,这刻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他会不会有事,毕竟那是天兵天将。 历寒将我放到天虞山的屋子里,结了个结界就离开了,临走前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轻柔地说了一句:“别担心。” “你不要关着我!”我砰一声撞倒在了结界上,而那方历寒已经远去,我只能干着急。 跟着历寒修行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教了我所有他觉得我应该掌握的法术,唯独没怎么教我结界术,所以,哪怕到了现在,我对结界的操控之力还停留在小时候。 我怕历寒再杀了时州、孟戈他们,也怕他杀更多其他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没想到没过多久,时州的鹿蜀却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鹿蜀冲破了结界。 “你一直跟着我?” 鹿蜀点了点头。 “时州让你跟着我的?” 鹿蜀又点了点头。 既然结界已破,我也顾不上其他了,往历寒离开时的方向飞去,但是鹿蜀却咬住了我的裙子,不让我走。 “你别拽着我啊,我要去找历寒。” 鹿蜀还是没有松口,我琢磨它的意思,大约是想让我去找时州。 “行吧,那就依你,先去阴间。”我放出了一捧弱水之灵,代我去远方查探历寒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我也能马上知道。 我以为鹿蜀会带我去阴间,结果时州就在天虞山附近,他说自己受着伤,在天虞山没法运用法力,所以就派鹿蜀上去了。 “历寒已经跟他们在忘川尽头开战了。” “他一个人?”不,我还是得赶过去。 时州阻止了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他会受伤吗?他根本没那么容易受伤,天界派来的兵将已经折损一半了。” “我要去阻止他。” 时州:“你觉得自己能阻止得了他?” “我……”总想去试试。 时州:“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也许有别的方法。” 我点了点头,时州将此番地府与历寒再生过节的事简单与我讲了一遍。原来,历寒自打脱离佛界后,就一直在四处杀戮。 阴间不少人都是亲眼目睹过历寒的可怕之处的,尤其是判官崔钰和二殿阎王,他们亲眼目睹着三殿阎王灰飞烟灭,崔钰没法忘了这仇,一直与二殿商议着要给历寒一点教训,哪怕不能叫他死,也要叫他遭受痛苦。 那重明鸟就是二殿派去偷袭历寒的,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太低估历寒了,重明鸟也被斩杀,地府再次伤亡惨重。 “所以,起因还是在历寒身上?”我望着时州,想那会儿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 时州道:“我也以为他入了佛门,会真的修身养性,可是我们不该忘了,他终究是地狱昙花的化身啊!杀戮才是他的本性。” “你也看到了,他动起杀念来,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时州抓着我的肩膀,声音也加大了几分。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我推开了时州的手,“可他终究是我的历寒啊。” 时州闭上眼睛,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说:“我一定会阻止他的,你相信我,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受伤了,就不要去了,我去找他。” “罢了,我还是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吧。”时州顿时像是浑身脱力一般,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我赶紧扶住了他。他却推说:“我没事,只是有些伤心。” 时州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十多年前又突然大开杀戒吗?其实他在佛界那几千年,真的就像个佛门弟子,不仅不杀生,还偶尔会救人。” 我摇头,突觉自己对历寒的了解实在是太少。 “我听崔钰说,历寒一直在遭受佛法的反噬,所以她才会错误地以为自己能够杀了历寒,谁想到,即便是一直在遭受反噬的历寒,也能将她派去的‘杀手’灭得片甲不留。 “可是后来,不知崔钰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历寒之所以看起来像完全不受反噬影响的样子,是因为他一直在制造杀戮。” 我惊道:“你是说,他是靠杀戮来抵抗反噬的?” 时州没言语,算是默认了。 既然牵扯到反噬,那就与我脱离不了干系。“可是他会遭受反噬都是因为我。” 不仅为我受了佛法反噬,还因此丢了半条命,死了一次。 时州:“我真的怕他哪天对你下手,嗜血成性的人是没有感情的!” 时州本想带我永远离开天虞山,可是我的执着似乎把他吓得不轻,他道:“早在你来地府取昙花之时,我就应该想到的,你根本不可能离开他。” “他不会杀我的,我确信。”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够确信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笃定,笃定自己在历寒心目中是不一样的存在。 “你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 “时州,你不要再说了,我这就去找历寒。” 我叮嘱鹿蜀将时州带到安全的地方休养,便径自飞去了忘川尽头,河中的血流已经比之前更多了,这条承载着无数冤魂亡灵的河,自此以后,大约阴气更甚。 “余映,你怎么来了。”历寒出现在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发现他衣服上溅了一些鲜血,可是一定睛又明白,那不是他自己的血。 “他们呢?”我也不知道我说的他们到底包含那些人,大约很多很多。 “他们?你说哪些人?”历寒头轻轻歪向了一边。 “就是,他们啊,孟戈还有……”我急得瞬间忘了许多阴差的名字。 历寒冷冷道:“没死。” 我还想问点什么,历寒迅速飞到我身边,将我带出了阴间,只听他说:“我问你怎么出来的?” 我立刻想起历寒之前的话,开口闭口,时州时州,你当我是什么人?于是有些窘迫。 他也真是敏锐,似乎猜到了。“是穆时州那家伙带你出来的?” “不关他的事,是我要来找你的。” “噢?找我做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杀戮了——” 历寒听了,眉目更冷,我险些又哆嗦了,还是将话说了。“我都知道了,你是因为反噬才会这样的,可是这样太残忍了,一定有其他方法的,对吧?” “所以你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我没想到历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瞬间心如刀割。“我怎么会?!历寒若是死了,我会比死还难受。” “那你就别过问这些事了。”历寒似乎半个字都不愿意多提,决绝的样子从未有过。 第60章 自戕 余映对历寒说:“可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杀的越多,来报仇的也会越多,我怕,我怕有一天——”我怕有一天终会失去你。 历寒不屑一顾道:“那就灭了六界,让一切重新来过。” 她怔住,退了几步。 “你乖乖回天虞山,等我回来,这样,我还能饶了穆时州和孟戈一命。”历寒顺了顺余映背后的长发,将鸿鹄叫来,送她回了天虞山。 余映没想到,历寒会用穆时州的性命来威胁她,只好暂时妥协,回了天虞山,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忘川尽头血流成河的画面,历寒,到底杀了多少人。 此前,孟戈慌忙跑到天界,禀明了原委后,天帝便立刻派了天兵天将到地府,大殿阎王和五殿阎王也匆匆赶回,谁料,历寒比数千年前还要难对付。 北斗星宿的禄存星君天玑,刚好在天界听闻了孟戈所述的事实,赶紧回到北斗星宿,找廉贞星君玉衡,希望从他那儿得到一些解决的法子。 玉衡听完,似乎一点不惊讶,道:“他果然还是选了最直接的法子来抵抗反噬。” 天玑:“最直接的法子?杀人么?” 玉衡点头道:“的确,他必须不断制造杀戮,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佛法反噬,可这样下去,他最终会成为一个什么东西……” 天玑注意到,玉衡用了“东西”这个词来形容历寒,神情立刻变得非常紧张。天玑问:“最终会成为什么?” 玉衡摇头:“我也说不准,但后果一定非常严重。” 在二位星君谈话间,忘川尽头,历寒再一次大开杀戒,众仙家讨论着是否还是去请佛主来收了他,但历寒在将一众天兵打得七零八落之后,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历寒感知到余映出现在了阴间,所以去带她走了,他不能让余映被殃及,虽然余映眼下的法力已经可以对付不少神仙了。 玉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带着天玑与他一道赶往天虞山。 “历寒这会儿怎么会在天虞山?”天玑不是很明白玉衡的用意,按她的意思,应当是去找到历寒,兴许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玉衡叹气道:“天玑,你当真高估我与历寒的交情了,我二人贸然前去,只有被他斩杀的份。” 天玑难以置信地看着玉衡。“那我们去天虞山做什么?找弱水?” “弱水怕是也被他限制了行动。”玉衡虽与余映接触不多,但他却晓得,那是个一看就心软善良的女子。 “现在能阻止历寒的只有弱水了。” 玉衡一边计较着要如何同余映说明情况,一边又计较着怎样才能不让历寒知道,如果他知道自己去找了余映,多半会杀了他。 余映在天虞山顶左右徘徊,不断放出弱水之灵去打探情况,但是什么有用的情况也没有打探到。 当廉贞星君与禄存星君出现在天虞山上空时,余映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想起上一回玉衡在阴间入口处等她时,就没带来什么好消息。 三人在屋外的石几旁坐下,玉衡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余映默不作声。 良久,余映才道:“你以为我没试过阻止他吗?结果还被他威胁说要杀了时州。” 天玑道:“穆判怎么说也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他怎么能?” 余映抬手,道:“忘恩负义什么的,现在都不是最要紧的,如果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你们就算找我,我也一筹莫展啊。” 其实她方才已经想象出了天地大变的模样,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千古罪人还是成为被复仇的刀下亡魂。 玉衡见余映的语气,颇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这可大大的不妙,如果眼前这个对于历寒来说最重要的人都不打算出手,那真的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余映想了想,道:“你们怎么不去请佛主呢?”她本想着佛家慈悲为怀,即便愈加惩戒,也不至于会要了历寒的命。 玉衡:“佛主圆寂了。” 什么?余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佛主还会圆寂?” “就算是佛主,也是要渡劫的,只是不同于人间僧人,佛主圆寂后,还会再回来的。” “吓我一跳。”余映只怪自己对佛界之事知道得太少。 玉衡看了看天边,皱起了眉头,时间不能耽搁了。 “余映,我问你,如果可以让历寒不再遭受反噬,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余映想也没想,便道:“死也可以。” 很快,余映就反应过来,问:“玉衡你有办法?” 玉衡将弱水替换命魂一事细细地说与了余映,余映笑道:“还真的是来要我命的。” “你可以选择拒绝。” “可是玉衡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拒绝的。”余映看了看身后未开的昙花,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它们开花了。 一向潇洒泰然的廉贞星君见余映此番从容神色,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血。“余映。” “别说了,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吧。” 玉衡与天玑商议出了一个计谋,要余映假装受伤,骗历寒回来,再趁历寒分心时封住他的法力,化出真身入他的三魂七魄,找到命魂所在,进行修筑之法,即可恢复他本来的命魂,只是,这样一来,余映也将命不存焉。 为了骗过历寒,余映真给自己手臂来了一刀,吃痛不已。 而玉衡和天玑为了不让历寒发现自己来过,于是隐匿气息,选择了暂时离开天虞山。 历寒果然很快就赶回天虞山了,虽然知道可能是余映骗他的,但却还是回来了,回来一看余映捂着手臂,疑虑便消失了。 余映假说是被个什么神兽所伤,自己打不过,历寒虽半信半疑却还是没有再问,替余映包好了伤口。 “你不要走了,陪着我好不好?” 历寒周身的杀戮气息还未完全散去,可想那外面的世界,是何其惨烈。 历寒:“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以为自己演戏成功的余映,被这一问,忽然很尴尬,她的确不是太会撒谎,为了有说服力,都自己砍自己了,可为何还是没能骗过历寒。 “我不伤害自己,你能回来吗?” 历寒周遭的戾气瞬间散去,又恢复了余映从前熟悉的样子。他说:“为什么这么想,我会回来的。” 余映忽然抱住历寒,几乎带着哀求的声音说:“能不能不要再走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我也怕自己会死,更怕你会死。” 近来天地风云变色,地府经受重创,几乎已经将她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心击碎。 历寒轻轻拍着余映的背。“我说了,不用担心。” “历寒,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说什么傻话。”历寒开始觉得余映的举止越发不正常。 “我说如果。”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余映抬头,眼眶红红的,还是执着地问,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他会怎么样,历寒却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他就灭了六界,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然后我再自我了断,去陪你。” 余映本已经找到了可下手的时机,但听得历寒这一席惊天动地的话,吓得僵住了手,随即,她改变了注意。 反正都要死,那就陪历寒做千古罪人吧,余映眼角滑过一滴泪,自己怎么那么糊涂,要牺牲自己去换历寒无尽的痛苦与杀孽。 第61章 冰封天虞山 玉衡和天玑在附近等了许久,一面担心余映那边会不会出岔子,一面又担心历寒会不会因为失去了余映而变得更加狂肆。虽说在计划中,余映有说过要给历寒留下遗言,希望他别再与六界为敌。 玉衡越想越觉得有些失算。“以历寒本来的性子,就是个执拗得叫人害怕的,恐怕知道是我们给余映讲了弱水补命魂之法后,我们也难逃一死。” 天玑却是一副大义凛然,道:“如果牺牲我,能换回六界太平,那也值了。” “就怕万一,他不守余映的遗言啊。” 说话间,天虞山升起了一道霞光,霞光所过之处,是一重新的结界,玉衡与天玑望着结界,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往天虞山赶。 谁料在天虞山脚下时,竟然碰到了穆时州。 穆时州道:“历寒把山封了,谁也进不去。” 玉衡细看这结界,得知果然不是一般的结界,这等程度,怕是只有天帝佛主才能开启。 与此同时,天虞山常年奔腾的洪水也结成了冰,三人绕山一周,发现鸿鹄也被封印在了寒冰中。 神兽被封,有金盆洗手的意味,玉衡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难道历寒真的从此收起武器,不再制造杀孽了? 穆时州见玉衡神色很不寻常,于是开始追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玉衡不得已只好将自己去找余映的事情和盘托出,险些被穆时州两拳打倒在地,天玑制止了穆时州,道:“如今还未见到历寒,余映是否已去,还未可知。” 穆时州一腔火气无法发泄,只好垂在树干上,结果身后整片树林都倒了,他本重伤未痊愈,如今怒急攻心,内伤再次复发了。 “你要救你的六界苍生,就自己去救!为什么要拉阿弱下水?她是无辜的!”穆时州一想到阿弱的笑脸,只觉内伤更重了。 玉衡也有些失态,大声道:“她怎么无辜了?眼睁睁看着历寒杀戮重重,却视而不见!明知道历寒是什么人,还要纵容他为非作歹!” “她只是太爱他而已,只是太爱他。”穆时州摇着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虞山。 他稍微养好了伤,就眼巴巴地跑回地府,找了一圈不见历寒与余映,只有满地冤魂残骸,只好又往天虞山来,谁知却见到了一座冰封的天虞山。 如今又被廉贞星君告知,余映可能已经不在世了,叫他如何承受?穆时州仿佛生来头一回尝到撕心裂肺的感觉,跌跌撞撞不知走到了哪处仙山。 玉衡与天玑回到天界,禀明天虞山已经被封的事实,然而历寒和余映都不知所踪。 天帝派了不少人前往六界查探二人影踪,一时无果。 玉衡:“他也许是将自己也封印在天虞山了。” 天玑微微点头,表示确有此可能,但找人的事情还得继续。“可我们查看过天虞山,没有见到历寒的身影。” “以他的修为,要想不被我们察觉,是很容易的。” 言外之意,无论是把自己封印了还是离开了天虞山,要找到历寒,都非易事。 穆时州离开天虞山后,兜兜转转到了凤麟洲,他还记得余映成亲后,他来凤麟洲看过她一次,不知道,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当穆时州再次徘徊在弱水河畔时,水中却忽然钻出了一颗脑袋,那正是多日未见的余映。 “阿弱!” 余映浮出水面,惊道:“时州!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不是……”时州一时噎住了,不知怎么转述玉衡的话。 余映跳出水面,一转身,化出了全部人形,她将时州拉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了?孟戈呢?有没有受伤……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你还是快些离开凤麟洲吧,万一历寒发现了,我们俩都要完。” 穆时州下意识忽略了前面的问题,道:“我听廉贞星君说,你可能已经……” 余映笑了笑,说:“我最后改变了主意,不救历寒了。” “为什么?”时州高兴之余又有些无法理解。 “历寒说,如果我死了,他也会跟我一起死,所以……我就不救他了,我怎么能够拍拍屁股,一甩手,就让他去承受离别之苦呢。” 穆时州觉得余映有些变了,同时又更加遥不可及了,她眼里闪烁着比以前更加豁然的光芒。 “时州,你可不要告诉任何外人,我和历寒在凤麟洲噢,我不想他又被追杀。” “他——”又不是打不过,时州本想如此说来着,可是看到余映的神情又顿住了,如果这是余映的意思,那他照办也罢。 “我可是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我不再制造杀孽的,我亲眼看着他将鸿鹄都给封印了。” “那他反噬怎么办?” 余映摇摇头,又道:“他说会有办法的。” “办法?什么办法?继续背着你杀人吗?”时州比余映见识过更多历寒屠戮众生的场面,所以更为忌惮。 “你放心,我会看紧他的。” 历寒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余映背后,两人毫无察觉,冰冷的声音响起:“看紧谁?” 穆时州见状,心里有了更多的思量,就凭历寒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二人身边,余映又有什么能力可以看住他呢? 余映幽幽地回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历寒,你来啦。” 历寒看向了穆时州,道:“我不杀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余映见势头非常不妙,赶紧拦在了历寒面前,扭头望着穆时州:“快走啊!” 穆时州也不是分不清状况的人,迟疑了一会儿后,马上就离开了,即便没受伤的时候,他都打不过历寒,何况现今。 见穆时州飞远了以后,历寒才道:“你这样处处护着他,就不怕我生气吗?” 余映道:“不会的,历寒对我最好了。” “可是,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 余映一听,顿感不妙,抬头看历寒一双眸子泛着冷光,赶紧找补道:“我有分寸啦。” 这人可真是小气,余映也就这种时候会觉得历寒让她头痛。 余映小声的嘟囔,很快就被历寒听见了,扭头审视着她。 历寒:“你又嘀咕我什么呢?” “我在嘀咕,历寒怎么这么好,这么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六界独有……” 历寒每回被这种话一堵,就不再追问了,虽然知道那不过都是余映信口胡说的托辞。 他只好宠溺地看着她摇头。 余映说了一遍还不罢休,还非缠着历寒,倒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历寒,我是说真的,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 “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了穆时州,他可一直都惦记着你。” “他惦记那是他惦记,我又没惦记他,所以何必动怒呢。”余映见历寒不为所动,只好去亲他。 历寒欲推开余映,道:“每回都来这招。”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余映忽然流氓上身,望着历寒,一脸坏笑,历寒知道她又要开始“作妖”了。 离开凤麟洲的穆时州,目睹了余映还在世的事实后,心中多日以来的郁结终于消散,可是当想到余映和历寒在一起时,他的郁结又重新结合了。 他看着余映爱历寒,每一步都像飞蛾扑火,每一步都在牵动着他的心。 第62章 罗酆鬼帝 罗酆山已经很久没有迎来一位阴间官差了,自打北方鬼帝统一北方群鬼,治下罗酆山后,就脱离了阴间的管辖。 于是,当罗酆山脚下守卫的鬼怪,见到这个忽然出现在罗酆山的判官时,都感到非常吃惊。 北方鬼帝一位闭关,现只有鬼帝张衡坐镇,他听来人报说罗酆山来了位判官,意图求见,便猜测了无数可能,毕竟五方鬼域,现只有北方独自为政,不与众鬼来往。 张衡:“可知来的是哪位判官啊?” “小的不知,也没问,他只说自己是判官。” “男的女的总知道吧?” “男的。” 张衡对四位判官都还算了解,知道其中赏善司和察查司是男子,而那赏善司原来是无启国人,都没有性别可论。而另外两位判官,尤其是长着一双红眸的崔钰,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所以此番来的到底是赏善司还是察查司?张衡一时半会儿还猜不到,更别说估摸出来者的目的了。 穆时州上回见北方鬼帝是万年前的事,再次来到罗酆山,这里不少地方都变了,不由得多环顾了几眼。 张衡道:“穆判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贵干?”话语间,隐隐透露着警惕的意味。 “不是公事,只是一件私事,想请鬼帝帮个忙。” 张衡一听有些疑惑,堂堂判官,竟也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儿不成。 穆时州:“听闻鬼帝会一些奇门法术,不少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愿来此,希望与你交易。” 说到这儿,张衡几乎猜到了穆时州八分的来意,眼中精光一闪,故作不知。“穆判消息很灵通。” “所以,我今天也是想与鬼帝达成一番交易的。” “荣幸,只是不知穆判有什么心愿要达成呢?” 穆时州知道这北方鬼帝向来狡猾,此番他来,也是做好了会吃亏的准备,谁让某些术法,偏就北方鬼域才有。 “无启国有一条河,叫忘忧河,喝了忘忧河水的人就能变成无启国的人,只是这条河后来被人用到了歪门邪道,我便将它封在了自己的命魂中。” 这些事情,张衡早就知道,但他还是慢悠悠地等着穆时州将自己的想法说完。 “如果贸然解除封印,任由忘忧河水流入大海,那水过之处的生灵会受到何种影响,实在很难说。” 张衡捋了捋胡须:“如果忘忧河蔓延所有湖海山川,那意味着所有生灵都将失去性别,不再繁衍生息,穆判果然是心系苍生。” “不知道鬼帝这儿,可有什么法子避开这一后果?” “穆判想将忘忧河从命魂中拿出来?” “是。” 张衡更加认真地开始审视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判官,他承了忘忧河的神力,前面那么些年都未听闻要恢复神仙之身,如今…… 只怕是有了永远不想忘记的人。 心下得出这个结论的张衡,面露笑意,果然天上地下,神仙佛道都难逃一个“情”字,只是他却有几分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穆判下这样的决心? 殊不知,不少人都羡慕他那忘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张衡将穆时州带到了一口井面前,那是五方鬼域中仅有的一口无底之井,不知何时出现,更不知会通向哪里。 “这么多年了,想必忘忧河已经与你命魂真身交融到一起了,要想使它们分开,估计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什么代价?”穆时州问。 张衡:“我的确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将那忘忧河抽离你的命魂,同时将那河封入鬼域的无底之井,只是到那时,你的命魂会残缺不全,痛苦将时常伴随。” 穆时州闻言,稍微睁大了眼睛。 张衡又说:“其实就算失去命魂也是可以存活的,只要你去找到弱水真身,来修补它。” 穆时州的眼中,出现了更大的情绪波动,张衡蓦地揣测,莫非他已经找到了弱水?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那是最好的办法了。” 穆时州是不可能去牺牲余映的,但是如果命魂残缺,也意味着他的法力和修行会受限,届时他剥除忘忧河的初衷岂不就成了一场空谈。 张衡见穆时州陷入了沉思,知道自己施展禁术的机会来了,过往千万年不知多少人在他这儿交换了宿命死契,每一个交换的人都步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另一边,地府元气大伤,积压下来的事务,全都落到了没有重伤之人的身上,孟戈忙得昏天暗地,奈何桥等待投胎的魂灵已经积压到了平时的三倍之多。 为了歇口气,孟戈去找了赏善司来帮忙,一开始,书昊是拒绝的。 孟戈道:“整个地府,就你最闲,你要是不过来帮我,我就告诉八殿,让她给你派点别的活儿!” 书昊一听八殿,立刻就认怂了,毕竟如果是八殿亲自派活儿的话,他估计得忙到断气,八殿用人的唯一原则就是,不把人累瘫绝不是阎王。 赏善司到奈何桥帮差后,孟戈终于得以在旁打了个盹。 二人忙着忙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穆判去哪儿了?” 孟戈下意识道:“还能去哪儿?跟着心上人跑了呗。” “跑了?” “别管他了,反正等他回来,估计又要受处罚了,耽搁了这么久。”孟戈说得心不在焉,只是她没有想到,穆时州此时身在北方鬼域,而且还与鬼帝做了一个代价巨大的交易。 书昊也是摇头:“穆判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穆判了。” “他啊,从来都是那样,看上哪个姑娘,就开始奋不顾身,百年过后,就翻脸无情。”孟戈认为穆时州还是那个穆时州。 “我的意思是,他这次比以往还要奋不顾身。”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认同,他都心甘情愿去五浊恶世受罚了,而且仿佛那样的惩罚再来十次,他也无所谓一般。” 书昊正鼓捣着彼岸花,忽然看到远方飘过一道墨色身影。“那不是时州嘛,他回来了?” 孟戈顺着书昊所指看去,什么也没发现。 穆时州的确从罗酆山回来了,而且是一身轻松地回来了,可是为了得到这暂时的轻松,他的牺牲并不小。 只是,他没想到刚回地府,就撞上了来兴师问罪的崔钰。 “穆判离开这么久是去哪儿了啊?”崔钰将手按在一摞生死簿上,不停地敲打着手指。 “呃……崔判辛苦了。”穆时州不着痕迹地接过崔判手边的生死簿,心里估算了一下积压下来的事务有多少。 崔钰:“现在地府很需要人手,你可不能再消失了。” “我知道。” 穆时州送走了崔钰后,没多久又迎来了蔚凝冬。 “你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蔚凝冬道:“崔钰都来兴师问罪过了,我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那……” “我想问你忘忧河的事儿,就算我不来问,也许,孟戈过段时间可能也会来。” 穆时州一听到忘忧河,神色开始有一刹那的不自然,但是没能逃过蔚凝冬的眼睛。蔚凝冬尖锐地指出:“莫非穆判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只是,忘忧河已经干涸,见不到了。” “怎么会干涸?” “因为我将它吸干了。” 蔚凝冬并没忘记穆时州的真身是什么,马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看来孟戈是没机会拿到忘忧河水了。” “孟戈?她要忘忧河水做什么?” “你说呢?” 穆时州立马反应过来,这个世界上能让孟戈上心的事情也就那一桩了。 可是蔚凝冬问完这事后,立刻还是板着脸将穆时州说了一顿,说他再这样不声不响消失,积压公务,她就去八殿那儿参他一本。 穆时州眼角抽抽,心道蔚凝冬果然还是跟崔判如出一辙。 第63章 割裂 我与历寒回到凤麟洲以后,河神来过一次,他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显然都一清二楚,我能感觉到他对于历寒的失望。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凤麟洲与其他仙境来往不算密切,加上历寒在我们住的地方施加了法术结界,外界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回凤麟洲了。 历寒说如果不希望别人走漏消息,那我就最好少乱出去晃悠,我听了他的话,外出的时间果然减少了许多,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去弱水河里游两圈。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我就发现了凤麟洲的异常,这里变冷清了,从前一起玩的小伙伴,连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从河里上岸时,撞见了受伤的山鬼。 他见了我,很是惊恐,抓着我就让我赶紧离开凤麟洲。 “你到底怎么了?”我见山鬼伤得不轻,想给他疗伤,但是他却推开了我,说:“都是你家历寒干的好事。” “历寒?” “山中有只小妖不过是无意间看到他杀人,他就将小妖给灭口了,可是这件事并没有隐瞒多久,其他精灵知道了就想去报仇,结果都被杀了,全都灰飞烟灭啊!”我很少看到山鬼露出这种惊恐的表情,立马想到了历寒杀人的模样。 山鬼说的事情并未使我太过震惊,我知道那是历寒能干出来的事情,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最先从凤麟洲下手了,可见他从未真的顾及过我的感受。 我将山鬼带到了自己房子里,他起初不愿意,我安慰了好半天,说一定不会让历寒伤害他,他才妥协的。 我道:“此番你有伤在身,我送你回山中,你定也不能保全自己啊。” 刚给山鬼疗伤完,他就急着要离开。 我感到很是汗颜,堂堂山鬼,从前多么潇洒的人,如今竟然要这般躲着历寒。 “阿弱,你也还是趁早离开他吧,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即便入了佛门,也还是洗不清一身嗜血本性的。” “我送你吧。” 就这样让山鬼回去,我也怕他再遇什么危险,可山鬼说他准备离开凤麟洲了。 山鬼说:“只要历寒还在凤麟洲一日,凤麟洲就不会安生一日。” 山鬼果真离开了凤麟洲,但是历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等了一会儿便开始更加不安起来,想起上回没有听玉衡的话,我忽然有些后悔。 不再受到反噬后,其实,只要历寒忘记我,或许就能好好活着了,我想到了孟戈手中那种神仙喝的孟婆汤。 “怎么早没想到呢!”我差点给自己一巴掌,于是马不停蹄地出了凤麟洲赶往阴间,说到底或许是因为私心,如若我不在以后,历寒也忘了我,那我在这世上,可就真的半点痕迹也无了。 但是还未到阴间时,历寒便追了上来。 “你去地府做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就是去看看孟戈。”我想这也不算是撒谎吧。 历寒眉头一皱,道:“非要今天去吗?” “反正今天也没事啊。”我总觉得再说下去,自己要穿帮,历寒的敏锐程度一向超乎我的抵抗能力,很多事即使我不说,他都完全能看出来。 “说实话吧,你去找孟戈做什么?” “我……”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接话了,于是只好看准时机准备开溜,只要我溜到了地府,历寒要想进去一定会被阻拦。 当历寒把我拖回凤麟洲时,证明我开溜失败。 他靠在门边,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哪儿?” 我刚跨出门的脚立刻就收了回来。 “不是让你最近少出去吗?” “我就在四周转转。”其实,我是想去山山看看,或许能见到其他人,其他人能告知我一些消息也好。 历寒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顿觉眼睛又酸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所以你去阴间是干什么?” “找孟戈。” 一般人听到找孟婆,大约都会想到孟婆汤,历寒也不例外,他问:“你想忘记我对吗?” 历寒的眼睛忽然有了光亮,但是是冷光。 我连忙摆手:“我忘记你做什么。”我想记你生生世世呢。 谁料,我这样一说,他忽然由绝望转为了生气,抓着我的肩膀,问:“你想让我忘记你?” 我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上次在天虞山,你打算要趁我分心时打晕我,我就怀疑玉衡是不是来找你说了什么,可是你最终没有出手,我也就暂时不去想了,可是今天,你趁我不在想去找孟戈,你想干什么?以为我猜不到吗?” “历寒……” “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教你法术,希望你独当一面,就是因为你是弱水,六界都觊觎的弱水!我费尽心思要保护你,不是叫你轻易就舍弃自己的!”历寒第一次这么大声对我说话,说得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可是……”面对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历寒,我哽咽了。 历寒放开了我的肩膀,又温柔地将我被抓皱的衣服牵扯整理回了原样。他恢复了平静,说:“你以为你救了我,六界就会放过我吗?他们大部分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别人我管不着,但山鬼他们是无辜的。”吸取了教训,我没有再提穆时州的名字。 “无辜?他们中有些人知道我们已经回凤麟洲后,就想跑去天界报信,我若不杀了他们,会给我添不少麻烦。” 历寒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那么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都遁入了空门,修行千年,也没见有几个因为遭到反噬而丢了性命的,你以为真的是我倒霉吗?那是因为我一入佛门,修的就是对我来说最不利的律宗,他们明知道律宗对我最为不利,还逼我入了律宗。” 佛门八大宗,我并不算了解,自然也一时无法判断这律宗与净土宗等其他宗派有多大区别。 历寒说,他早就看得很明白了,所有人都盼着他自我消亡。 凤麟洲死伤不少,河神不会毫无察觉,他很快就找上门来了,说这弱水河畔的生灵得他庇佑多年,如今落到冤死下场,唯有历寒以死谢罪才能平息。 历寒只是冷笑,道:“反正凤麟洲也死了那么多了,多你一个也不多。” 他想杀了河神! 我拼命想阻止历寒,但还是被历寒推到了三丈远的地方,河神也不是什么普通神仙,作为开天辟地之初就存在的神祗,河神与历寒一开打,我就完全无从插手。 过程比我想象中还要久,但是历寒终归是集六界怨灵之气的昙花,只要邪气一旦占了上风,我就知道,河神快不行了。 他不是山鬼,山鬼知道打不过就会立刻跑,逃到凤麟洲以外的地方,但河神却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姿态来的。 “历寒,你敢杀了河神!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十里寒冰剑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终于将河神护住了,但他却已经奄奄一息。 “阿……弱……” “别说话了,我这就给你疗伤。” 但河神远远不止受伤那么简单,如历寒说的那般:“你再救,他也活不过来的。” “你滚!”这也是我第一次这样撕心裂肺地对着历寒大吼大叫:“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历寒听了果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但我知道他就在不远处。 第64章 幡然醒悟 “阿弱,听我的话,你离开历寒,他早就变回地狱里的那个魔头了,切不可因为一时心软,而助他成为千古罪人呐!” “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如果说看到历寒杀其他人时,我是心痛不已,但是当看着一代弱水河神消失在我手边时,我则是愤恨难抑。 河神说他可能会死不瞑目的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扇了自己一巴掌,似乎又觉得打太轻了。 我生于弱水,长于弱水,在这里活了两千多年,自小得河神庇佑,教导,还险些成为河神的入室弟子,因此,河神对于我来说,是很不一样的,不仅仅是亲人那么简单。 恍惚记得当年,我看上历寒时,是哪个妖怪说阿弱我色欲熏心,我竟还不信,如今看来真倒是一语成谶。 我决定离开凤麟洲,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法心平气和地待下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历寒问。 “不回来了,我们就此分别吧。”或许后会无期,我望着他一如往日温和的眼神,竟然说不出后会无期的话来,哪怕前一秒我竟还想要杀了他。 历寒拉住我,说:“你真的想好了?”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们也许真的不该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再对你所做的事情不闻不问。”我用力地一甩,却发现历寒的手轻易就松开了。 他就像随风飘舞的落叶,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照人的面貌。 离开凤麟洲以后,我一时不知道去哪儿,六界之中,我去过的地方本就少,熟悉的地方更是寥寥无几。 过往多年,我照着自己的心意,也照着历寒的喜好,几乎整个人都活在他的世界里,而今却忽感自己像无家可归的弃儿。 没了结界的庇护,我很快就暴露了,有少数想找历寒报仇的,由于找不到历寒,都找到了我这儿。 到那时,我才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历寒苦心教我法术,促我修行的作用,所有寻仇的都被我轻松解决了。 但我没有杀掉他们,只是将他们伤得重了些。 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也杀了他们,就会和历寒一样了,虽然在他们眼中,我早就与历寒是一丘之貉了。 历寒始终没有来寻我,或许在杀别人,也或许在失落,如我一样失魂落魄。 我不知在外面游荡了多少日子,穆时州找到了我,原来外界已经知道弱水河神仙逝的消息了。 “你离开他了?” 我点了点头。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我摇头。 没有河神,没有历寒,我好像失去了自我一样。 “你可……愿意,跟我去阴间?那里……那里有孟戈,还有书昊,还有……”穆时州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要说的话说完了,我望着他,大约能猜到自己眼神此刻多么呆滞。 “阿弱,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心疼。” “阿弱,我带你走……” 后来,穆时州还说了许多话,但我都没听进去几句,只是不置可否地任由他带我进了地府,他避开了不少人的视线,带我到了他的院子里。 穆时州说:“这儿幽静,我不会让人来打扰的,等你情绪好些了,我就让他们来找你,当然,如果你想他们——” “不用了,我一个人待会儿。”我说是一会儿,实际上却待了好些天,这些天,穆时州每日都会来找我说话,当然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说着说着大约也觉着我无趣,就没有说了,只是静静待着。 打破我与穆时州之间尴尬局面的是书昊和孟戈,相对来说,孟戈我接触得更多一些。 那天,孟戈变了一朵彼岸花飘到了我手中,穆时州一见就知道是她,只叫她快点现身。 孟戈却不听,拿花瓣挠我的痒痒。 “够了!你停下来!”我果然还是禁不起她玩闹。 彼岸花变回孟戈的样子,书昊也适时地出现在了不远处,孟戈说:“我怕你啊,一个人闷得慌,就拉了个人来一起陪你,他可比穆判好玩。” 穆时州不乐意了,道:“我差在哪儿了?” 孟戈妩媚一笑:“不差不差。” 而后的日子里,书昊几乎都会来。 我问:“你也是判官,不忙吗?”即便效率如穆时州,他也还是没办法一天来我身边待很久。 书昊似乎有些得意:“我这个判官啊,是赏善司,和他们自然不同,凡人行善事的总是比作恶的少一些,我自然也就清闲啊。” “那赏善司可还真是个好差事。” 书昊挥了挥手,表示其实不然,因为他向来喜宽大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就使得他时常会受到其他判官的指责。 “时州也指责你啊?” “阿弱啊,你可不要被他那张温和的脸欺骗了,他认真起来,一点不比崔判和蔚判差分毫,都是一样的严厉。” 这么说来,我顿时又有些同情书昊了,在四大判官中做个好人的确不容易。 越是交流,我就发现书昊真的是地府难得的一位和善之人,这么说也不是代表其他人就不和善,只是相较而言,书昊完全没有一个阴差该有的样子。 孟戈再怎么疏漏,该有的脾气一样不少。 书昊说:“能得阿弱此评价,我还真是荣幸,不过,其实脾气好的还有两位阎王。” “哪两位?” “六殿阎王毕川,和七殿阎王董厘,其实九殿阎王也好说话,就是风流了些,若是姑娘同他讲话,他十句有七句都是假的,但说到风流,七殿董厘也不可小觑……”书昊劈里啪啦给我倒了一堆地府的秘辛八卦。 “没想到传闻中阴森可怖的阎王们,倒是个个都很有趣。” “可惜二殿与三殿不在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要想到历寒。“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杀的。” “如果我早一点醒悟过来,说不定,可以阻止——” 书昊笑了,像从前历寒那样,摸了摸我的头。“阿弱啊,你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他可是历寒,你纵然是万年修炼的上神仙家,也未必阻止得了他。” “怪我,没事提什么二殿三殿。” 我看书昊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你会怀念二位阎王的吧?” 书昊愣了,道:“肯定会怀念啊,可是怀念,他们也不会回来,六界轮回本就有生有死,怀念也没有什么用啊。” 而后,书昊将问题转到了我的身上。 “阿弱,其实你很想历寒吧?” 从时州到孟戈,再到偶尔过来的八殿身边的黄鹂鸟,都似乎在盼着我早日忘记历寒,虽然时州不说,但我看得出他在避开所有与历寒有关的事情。 只有书昊,竟然关心我的思念。 书昊说:“如果真的想他,那就尽情地想吧,毕竟那么那么爱的人。” “可是方才不还说思念无用吗?” “历寒又没死,我说无用那是针对已经不在六界之内的人的。” 我有些惊讶,“你不恨历寒吗?” “恨啊,他屠了我太多同僚好友,可是我也知道,历寒对于阿弱来说,是顶重要的人。” 我忽然就呜呜哭了起来,大约是第一次有人谅解了我那奋不顾身的爱。 时州回来时,见书昊抱着我,一个劲地安慰我,他立刻就疑心书昊是不是欺负我了。 “书昊,好小子,看不出来啊,胆子见长,都会欺负人了!” “你听我解释!”书昊立刻放开了我。 “阿弱,你怎么哭了,有什么告诉我——” 我赶紧解释了一番,时州也没有再多问,只道:“也对,我印象中,书昊也不是以大欺小的人。” 书昊翻了个白眼,道:“穆时州!你这是关心则乱,枉我们相识多年。” “难得有个人让我关心则乱一下,你就别计较了。” 我听着书昊与穆时州互相指责,挤兑,本来还很有歉意的,直到我听到他们将万年前的陈年旧事都搬出来后,歉意就消失了大半,敢情这二人多早以前就是冤家。 第65章 咄咄逼人 判官崔钰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在穆时州处的消息,风风火火地来找我逼问历寒的下落。 偏生她来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在,光是与她的红眸对视我就有些胆寒。 崔钰随身带的勾魂笔,据说除了消减凡人阳寿,还能直接取人性命,虽我不是凡人,但直觉这笔也不好对付。 “你可真是会躲,天堂有路你不走,躲到阴间来了!” 我只能小声嘀咕:“天堂有路?说得好像我去天上,就没有人会像你一样来追问我历寒下落了一样。” “说吧,历寒在哪儿?” “你们天上地下那么多能人都找不到,我哪里能知道。”何况,我离开凤麟洲了以后,历寒有没有离开也难说。 “你别逼我动手。” 我不是个好战分子,但若真要动起手来,我未必会输崔钰,但毕竟首选以和为贵。 可惜这暴脾气的崔钰,并没有给我任何以和为贵的机会,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打了,我也只好接招。 崔钰:“你这么多年助纣为虐,如果坦白从宽,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宽容,但你既然存心要包庇,那就别怪我了。” “我助纣为虐?请问我是帮着杀了人还是帮着裹了尸?” “视而不见,此为一大恶!” “天帝他老人家在九重天上看着一切,也没说马上出手,还有那么多神仙,难道都不知道地府发生的事儿吗?他们是不是也是触了这一大恶?” “天界各路神仙各有职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清闲吗?” 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清闲?”我都在忙着修行,不然,今天哪能跟你过这么多招…… 一开始,我才发现崔钰并没有下死手,每招都留有一定的余地,我能轻松应付,可是见吵架赢不了之后,她似乎开始完全上心了。 最后还是穆时州赶来制止了我们。 “我这就半天不在,你俩就打成了这副模样,生怕全地府都不知道啊?” 我先发制人,指着崔钰道:“是她先咄咄逼人。” “是你不肯说!” 穆时州一看崔钰的神色,就立刻了然于胸了,崔钰来,还能因为什么事,她可从没有忘记三殿的仇。 “我就算说了,你能找得到吗?”我冲崔钰吐了吐舌头,心里几乎可以确定,她是找不到历寒,只要他不想出现。 崔钰忽然瞪着穆时州,说:“你就这么包庇一个祸害?你带她来地府,还妄图把所有人都瞒着吗?就算我不找她,也有的是人找她!”她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可是,经崔钰这么说,我开始怀疑,自己待这儿,会不会给时州带来什么麻烦。 “时州,我看我还是离开吧,毕竟历寒在地府欠了那么多血债,今天有崔钰,明天或许有别人。” “走什么?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他们打扰你了。” “谢谢你,可是你也会很难办吧?阎王他们或许早就知道了,没有找你麻烦吗?” “他们又不像崔钰那样冲动,何况,那些血债又不是你欠下的。” 也许时州说得对,血债并非我所为,可,人只要生在这世界上,就不可能推开所有事,说与自己无关。 “阿弱,只要你愿意,外面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 我笑穆时州,怎么突然比我还天真,这世上许多事并非说无关,就真的无关的。 穆时州:“不是我天真,是你天真,就算你真的想管,你又管得到吗?” 我沉默了…… 崔钰来过以后,偶尔还是有其他阴差鬼魂想来找我,或许都是为了历寒的下落而来,但是他们通通都在还没见到我时就被时州挡了回去。 时州因此落了一个见色忘义的形象。 如今的十殿阎王只剩了八个,我路过空空的审判殿时,有偷偷看几眼,果然冷清。 “二殿和三殿真的没有可能再复生吗?” 我如此问时州。 时州说:“若是别人杀的,或许还有复生的可能,但是——” 我接道:“但是是死在十里寒冰剑下。”那剑几多邪恶,我是清楚的。 “这也是崔钰那么怀恨在心的原因。” 我想起了孟戈说的话,她说:“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想留下痕迹,即便灰飞烟灭了也还是有痕迹。” 时州听了,悻悻一笑,道:“痕迹不是生命,只是活过的印记。” 活过的印记么,就像忘川尽头那片红霞一样。 在阴间那段时间,我虽然惆怅,但也有快乐的时候,实在是这些人都很是有趣,只是一晃过了好几个月,我都没听到历寒的消息,竟有些担心。 转而一想,他怎么用得着我担心…… 就在这个时候,历寒来阴间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入口的监视的,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的房间,我刚一察觉到他的到来,眼睛都未完全睁开,就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我发现历寒把我带回了凤麟洲。 “你怎么知道我在地府的?” “你一直住在凤麟洲,能认识几个人?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你能找的也就只有穆时州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提到穆时州,就面露不悦。 “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我说完这话,就见到了一个暴怒的历寒。 他似乎在忍着要掐死我的冲动,额角青筋暴起。“余映!你说得倒轻巧!当初招惹我的人是你,现在说要一刀两断的人也是你!你真当我那么好应付吗?闹别扭出去数月不回也就罢了,现在还跟我说这种话!还是说你在穆时州那儿待了太久,被哄得忘乎所以了?” 闹别扭?原来我的生气和愤怒,在历寒看来不过是一个闹别扭,他以为我过些日子还会回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跟时州什么都没有!还有,我不是闹别扭,我们……我们真的不该再在一起了。”他生气,我又何尝没有气。 历寒一挥手,将屋内所有陈设都全毁了,他的的确确没有这般发怒过,我梗着脖子,心里其实有些怕。 历寒大步跨上前,我下意识以为他要掐我脖子,直接缩到了床最内侧。 “过来。” 我摇头。 “我再说一次,过来。”历寒此时眼睛又泛出了那种昙花才有的幽蓝光芒。 我还是没有动,当然也没能逃脱他的手心,他抓我简直易如反掌。 几个月没有被历寒抱在怀里,一抱就是险些要窒息而死。 历寒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好余映,你刚才说的所有话,我都可以当作没有听到,只要你乖乖认个错,说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这种近乎威胁的语气,让我心跳得无比快。 承认自己错了?我几乎想笑了。 “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滥杀无辜。” 历寒忽然放开了我,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我,道:“是他们要杀我在先。” “你扪心自问,你杀的所有人都是因为要杀你才被杀的吗?” 历寒避开了我的视线,转而说起了往事:“当初是谁说,喜欢历寒的全部,历寒做什么都喜欢……” “对,我说的!我现在收回——”话音未落地,历寒就反手卡住了我的脖子,可是并没有用力。 “余映,还记得成亲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我说过,无论你是不是后悔,你都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那些话仿佛还在昨日,当日的欢乐情形,我永生难忘。 我:“可是,历寒,我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一点……也骗不了自己,骗不了自己装聋作哑。” 第66章 弱水河底 我想离开凤麟洲无果,反而惹得历寒一怒之下将我关到了弱水河底,我以为我同他争吵几次,闹腾几次,他就会放了我,但是我没料到,我在弱水河底一待就是几百年。 历寒说只要我认错就放了我,但是我始终没有认,甚至一点要认错的意思也没有,好像以前从未发过的火全都上来了,只要他出现,就一定要吵上几句。 他却也不反驳我,只是静静看着我剑拔弩张,偶尔平静地与我说一些事,比如今日谁到凤麟洲来找我了。 穆时州的确来凤麟洲找过我,显然,历寒是不会让他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历寒笑道:“我说你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然后他以为是我杀了你,所有还想为你报仇呢,可惜自不量力。” 据说穆时州被赶来的孟戈等人救走了,也不知历寒是善心大发还是什么,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 弱水河底是极其冷清的,不像其他河川湖泊,会有鱼儿游荡,倒是能看见不少溺毙的生灵,它们将永埋河底,不见天日。 我在这种冷清的地方,几乎待到要发狂,但依然不肯向历寒服软,于是破天荒地叫历寒给我一些书看。 历寒果然给我搬了很多书来,各类型都有,其中也有不少修行法术之用的,甚至还有关于禁术的。 我挑出其中一本,问:“你给我这么多禁术,就不怕我练了把你杀了啊?” 历寒:“我赌你不会,就算你想,也没那个本事。” “行了,你走吧,别没事就来打扰我,反正你也不打算放了我,不如让我一个人静静。” 历寒道:“那怎么行,我怕你一个人待着太寂寞啊。” 我险些翻白眼,历寒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我着实一个人待着很寂寞。 久而久之,我竟开始盼望着历寒来找我了,哪怕只是吵架,真不知道那些被封在神器里几千几万年的邪灵妖兽是如何熬过来的。 难怪都想出来作乱,我这还没待上几千年,就已经要发疯了。 为了离开弱水河底,我后来甚至都用上了美人计,但是历寒这家伙吃干抹净后,立刻就翻脸不认人,说什么也没答应过我。 历寒:“余映啊,你还是天真了些。” 不知道要待到何年何月的我,果真开始修禁术了,历寒甚至还会来指点一二。 “你说你还有什么法术不会的?”我问历寒。 “你想知道?” 我点点头。 历寒:“大约是不会如何叫人认错吧。” 我听了很是不爽,这么多年,他想让我认错的心就和我不想认错的心一样固执。 六界有的是操控人的邪术,但历寒大约是不屑于用罢了,他到了如今却还是痴心妄想我会真心悔过,就像我当初痴心妄想他真的可以变成一个善人一样。 历寒似乎觉得把我一直压在弱水河底非常不错,即便我天天挤兑他,他也似乎很难再生气,他说:“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越是修习禁术,我的心性就越发不纯善了,歪门邪道果然有令人泯灭良知的可能。 那回,我见弱水河面上沉下来一个还有些气儿的妖怪,大约又是那个不知道弱水本性的误入了,顺手就送了他一程,让他不再受溺亡前的挣扎。 “干得好啊。”历寒站在远处笑着。 我收回手才发现,自己从前并不会这般出事的,我以前还央求过历寒,叫他救走那些险些溺亡的生灵,可如今,我修行得越发不纯粹,倒开始邪魔外道起来了。 “余映,你老说我滥杀无辜,你何尝又没有呢?” “我只是不想他太痛苦。” “可是你分明可以叫我救他的。”以前也并非没有这样过。 “我……”我只是练习着练习着就很想做点什么……比如……杀人。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可怕之后,便抛弃了那些禁术的修炼,但终归已经浸染了禁术的气息。 历寒说:“其实我以前教你的惊涛,就是最可怕的禁术。” 他不说,我险些都忘了惊涛这回事,只因历寒说,那是可以毁天灭地的术法,不可轻易使用。 我:“所以,惊涛也能杀了你?” “你大可试试看。” 惊涛可以将天地间的水召唤过来,配合弱水的神力,一定可以冲破结界,但是那样也一定会给六界带来灾难。 多年不见的山鬼回了凤麟洲,他来河底见了我,似乎很是同情。 “历寒那小子能对你这样,我也不意外。” “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阿弱你真生得这么无情,老朋友冒着生命危险来看望你,你却如此不领情。”山鬼摇了摇他的扇子,我发现他的扇子已经换了一把,大概是修炼到了更高的境界,连扇子都看起来仙力更甚了。 见我盯着他的扇子,山鬼道:“喜欢啊,喜欢就送你好了。”他将扇子朝我一扔,却被挡在了结界外。 “我先走了!”说完山鬼就飞出了弱水,我喊了他好几声,也没应答,像存心要扔了那扇子。 没过多久,那把扇子就飘出了一阵诡异的香味,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说话,竟像从扇子里发出来的。 那个声音说:“阿弱,我多久没见你了。” “你是谁?”凭空听到一个声音,换了谁都要警惕三分。 “我是谁?哈哈哈,你问我是谁?我不就是你吗?” 说着那扇子竟然冲破结界,飞了进来,随着扇子不断展开,扇面上浮现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分不清是男是女。 “万年难得一遇的弱水,我等今天可是等了很久了。” “你要干什么?” “我可是看着你诞生的,好不容易等到你练出了一个还算优秀的元灵,可那和尚竟然把你藏起来了,害我找了好久。”扇子突然飘近,与我的脸只隔了咫尺。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察觉到了危险,摸到了手边的鸿鹄之羽,历寒说过,那羽毛可以保护我。 “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来告诉你,那个地府的判官,叫什么来着……噢,对,穆时州,已经被历那和尚杀了,只不过他瞒着你,另外,他还杀了孟戈,杀了黑白无常……好多人呐,可是你都被蒙在鼓里,真可怜……” 扇子又退后了两尺,我顺手将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眼睁睁看着扇子分为两半,又忽然闭合恢复原样。 后来我无论怎么攻击扇子,扇子都能恢复如初,而奇怪的是,河底闹了这么大动静,历寒竟然还未出现,这很不寻常。 扇子:“不要这么暴躁,不信的话,我给你看看好了。”说着扇子上出现了一身是血的穆时州,历寒那把十里寒冰剑从他心脏穿过,时州瞬间化为一泉海水。 “还有孟戈呢,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被历寒分尸了呢……” 我立刻闭上了眼睛。“我不要看!” “啧啧,真是个冷血的弱水,你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收个尸。” 那个鬼魅的声音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你不是会惊涛吗?那可是只有弱水之身才能发挥的绝世禁术,你试试……你试试……试试就能出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历寒今天没来看你吗?因为他去杀人了……哈哈,杀了好多人啊……” 我不知道被那个头痛的声音环绕了好久,眼前全是死亡的景象,全是历寒的剑和冷笑。 惊涛一出,万水归一,天地浩劫,万物灰烬。 第67章 浩劫 被关了几百年来着?我已经被折磨得忘了年岁,只是冲破水下结界时,听凤麟洲逃亡的精怪见鬼似地喊:“她都关了几百年了,怎么又出来了!” 惊涛的威力实在是超乎我的承受能力,结界冲破之时,我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但是术法未完,历寒姗姗来迟。 他站在浪涛之上,想制止我。“我教你惊涛,不是叫你在这种时候用的。” 我只觉浑身气血乱窜,根本收不住手。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恐怕都没你今日酿的祸事大。”他说着如此系关苍生的话,却用了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 水还在四下席卷,我的灵力已然微乎其微,估摸很快就要殒命了,却还是用尽力气对着他大喊:“若不是你执意关我这几百年,何以至此?” 我想起了画面里穆时州的死状,当年河神湮灭的情景还犹在眼前。 “余映,快收敛气息!”他忽然一脸焦急。 可是惊涛一出,后果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整个人都在水中被搅得天翻地覆。想我堂堂弱水精灵,此番却遭了水灾。 历寒也是浑身湿透,我倒到他怀里时,已经耗尽了大部分的真力,但还是不忘恨着他。“你为什么要杀时州?” “你就宁肯为了他,命都不要?” “他再不济也比你这种疯子好!”这大概是我能记得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消耗太多,我心知自己存活的几率也不大了。 那会儿,我才明白,为什么惊涛是一个毁天灭地的法术,因为它不光毁天地,也毁自己。 历寒看着不省人事的余映,抱紧了一次又一次,叫着她的名字,可是都没有什么回音。 这时,六界其他神仙也都赶来了,大部分人下意识的以为是历寒所造成的灾祸。 但少数知晓惊涛这一禁术的神仙站出来,指着已经身躯半透明的余映,大声骂祸水,因为惊涛这术法,唯有在弱水手里才能发挥出眼下这般效果来。 历寒杀心再起,是世人从未见过的修罗之态,哪怕上次他打算血洗地府,都不是这副模样。 不少明智的仙家,都知道此时再与历寒开战实在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纷纷要求先控制住六界洪水,再行找历寒算账。 但也有不少一心欲除历寒而后快的人,趁乱齐刷刷对历寒发动了攻击,穆时州赶到时,历寒正忙着应付四面的攻击。 有卑鄙的人找了空子,转朝余映攻击,穆时州趁乱带走余映,临了还不忘对历寒说:“阿弱不能再等了,我先救她。” 历寒当然也知道余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可是要在这种洪荒大灾中,一面要抵挡洪水,一面又要应对众人的进攻,历寒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可是他也相信穆时州不会害了余映,所以只片刻的焦急后,就任穆时州将余映带走了。 此时有把扇子,正躲在云后,乐呵呵地坐山观虎斗。“精彩,打起来了!太精彩了。” 鹿蜀载着穆时州和余映到了杻阳山顶,这处仙山也已经大部分被淹没了,只剩下一小块山头还能立足,如果大水继续泛滥,可能这最后一块山头也将不复存焉。 同系水之身,穆时州要救余映会比其他人顺遂许多,但是依然花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过后,穆时州也已经命悬一线。 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穆时州想伸出手再触碰她一下。“阿弱,我可能再也没法保护你了。” 历寒带着一身血,找到穆时州和余映时,余映已经恢复了一半,至少眼下性命无虞,唯一可惜的是,穆时州几乎气绝,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执念,让他的魂魄一直没有散去。 历寒毫不留情地将穆时州拉到了一旁,道:“虽然还是要谢谢你救了余映,但这个人情,还是我来还吧。” 耗费自己一半修为去救一个自己早就恨不得杀了的人,历寒感到有些好笑,可是更荒唐的是,自己决意永远保护的人却被别人所救,那人还是自己情敌。 救了穆时州后,他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遂,历寒将他带去了无启国这个少有外人打扰的地方,封印起来。 可到底是因为不想穆时州醒太快,还是根本就不希望他醒过来,历寒也说不清楚,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不要余映欠穆时州任何情。 失去一半修为的历寒,自知已经不是众仙家的对手,于是被找到时,为了不让余映受到半分伤害,甚至半丝都没有反抗过。 “走吧,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只要你们不伤害余映,我绝不反抗。” 从杻阳山到天界,历寒都一直紧紧抱着余映,没有人任何人挨近她一丁点。 试想,众人畏惧的地狱魔头,如今顺从地到了天界,等待审判,怀里还抱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而那姑娘其实才是此次大水之灾的罪魁祸首,这画面许多年以后都还叫人啧啧称奇。 这场洪荒大劫,造成的天灾人祸,数不尽数,死去的凡人亡灵数量,几乎将地狱挤塌。 就在众仙家商量着要如何惩罚余映和历寒二人,甚至商量着如何将他们灰飞烟灭时,大殿阎王携八殿阎王、五殿阎王匆匆上界,打破了这场争论。 当听完大殿阎王的说辞后,全场哗然。 “你疯了,我们可没疯!要就这样饶了这两魔头,那是断不可能的。” “二殿与三殿就是死在历寒手里,这仇怎么能忘?” “赎罪?说得好听,你拿什么来保证,他们一定会安分守己?” “这种祸害就应该杀一儆百,而不是妇人之仁。” …… 历寒本来听到大殿一番请求,还感到惊讶来着,他一向未太留意这个阎王中的元老,自然也对他的处事风格不了解。 如今几位阎王突然跑来要保自己,他一时半会儿着实猜不透。 可是又看到众人的反应,不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道,这一切声音只不过都是暂时的,一群伪君子,有何资格在这儿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大殿道:“诸位的考虑,我自然也是都想过的,只是这大灾一过,地府已经鬼满为患,六界秩序还有待重新调整,请问,在座各位,是自己愿意下阴间代职几百年?还是怎么?” 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明显。 八殿又道:“我也是主张赏罚分明的,但冤有头债有主,自己犯下的恶果,还需要得自己来收拾才不负六界法则。” 五殿一针见血:“况且,我以为,经此一役,他们二人定会对诸位的仁慈,感怀在心。” 历寒闻言,又是冷笑,却没逃过大殿的眼睛,他很笃定,历寒一定会有所感激,不为别的,只因为余映。 第68章 赎罪 一直没有发话的天帝开了口:“几位阎王的话不无道理,况且现在地府确实很需要人手,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岂不叫人笑话,以为今后犯了弥天大罪,都可以以此逃脱。” 大灾造成怨灵无数,大殿主张取走弱水的元灵,将怨灵都镇压在凤麟洲,而没了元灵也意味着余映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历寒不愿放开余映。 大殿:“那你亲自动手,去将那些怨灵封了,我这可是在救她。” 历寒还是没有动作,大殿又是在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才终于有所松动,只是主张一切流程都他来操作,他不能允许其他人碰余映分毫,一来不放心,二来还是不放心。 “那好,你来动手。” 对余映的惩戒算是敲定了,只是当人们在议论该如何惩罚历寒时,却陷入了一个难关,他是素来最不好惹的,虽然现在少了一半的修为,难保今后恢复了,不会报复今日之仇。 因此,没有人愿意做那行刑之人,当然,行什么刑也不好定,不能让人死了,却又得让他受到真正的惩罚。 像历寒那样从地狱生长出来的人,根本不屑于任何流血的伤害。 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能真正伤到他呢?这个时候,大殿阎王又站出来了。 大殿走向前,朝天帝拱手,道:“不知天帝可还记得三万年前,天界有位仙子,执意堕入阿修罗道,最后是怎么被制止的?” 天帝眼前一亮,今日这阎王上界,可真是帮了他一大忙,不然继续听这些仙家吵吵嚷嚷下去,不知得吵嚷到何年何月。 天帝:“大殿的意思是说,用共生咒?” 大殿点头:“三万年前那位仙子,被自己疼爱的妹妹下了共生咒,意在同生共死,一方如果受伤,另一方也一定会受到同样的伤害,所以,为了不让妹妹受到堕入阿修罗道的痛苦,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决定。” 众仙恍然大悟,大夸阎王妙招。 这共生咒,历寒自然也清楚是什么,听大殿说完以后,望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好你个大殿,阎王之中最狡诈! 历寒自然是不会在意自己会受伤流血……可是一旦有了共生咒,则意味着他如果受伤,余映也会经历同样的事情。 他死,她也死,反之亦然。 如今,世人皆知他历寒的软肋与弱点就是余映,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般来说,修行之人没了元灵会很脆弱,普通的打斗就能丢了性命,这也是历寒迟迟不愿意取走余映元灵的原因,他费尽心思让她变强,从来不是为了得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共生咒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余映失去元灵变得脆弱的问题,因为历寒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住余映。 对于历寒来说,即便没有共生咒,他也会保护余映的,可是对于众仙家来说,有了共生咒他们才能安心,因为余映将成为他永远的弱点。 只有少数人看得明白,即便没有共生咒,余映也是历寒的弱点,只是大部分人并不相信历寒这样冷血的人会真的对一个女子那么上心罢了。 会共生咒的只有天帝和大殿等少数几人,最终天帝决定亲自动手,将共生咒加注在了余映、历寒二人的命轮中。 整个过程,历寒没有任何言语,眼睛只顾看着余映,生怕错过她睁开眼睛的第一面,尽管心里很清楚,余映要苏醒还需要些时日。 洪荒大灾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善后,天帝遣众仙家散去各司其职后,走到了历寒旁边。 “你,好自为之。” 历寒面无表情,眼睛都没抬一下,只管梳理着余映的青丝。 大殿对八殿和五殿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们先回地府去,要忙的事儿还多。” 八殿有些犹豫:“真的不需要我们留下来帮忙?” 大殿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待人走完后,空荡荡的天宫只剩了三个人,大殿这才转头对历寒说:“走吧,咱们先得去将怨灵给封印了。” 历寒这才起身,怀里依然抱着余映,大殿本想还说点什么,可是看了一眼历寒的眼神,又吞了回去。 “罢了,叫你暂时放开她也是不可能的。” 身为怨灵之气化身的历寒,很快就利用自身的气息,吸引到了各地新生的冤魂,这些冤魂由于是弱水大灾造成,很难通过正常的渠道投胎转世,甚至还会化为难缠的邪灵,所以需要将他们全部封印。 封印是由历寒一人完成的,大殿本想插手,但是见历寒不大乐意的意思,也就停了手,一旁看着,看着历寒取走余映的元灵,一步一步都小心翼翼又果决。 望着今非昔比的凤麟洲,大殿有些感慨:“这儿啊,大约再也不是什么仙境了。” 历寒道:“只怕是还得多两重结界才可安心。” 大殿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弱水河边一个卷轴,一场洪灾下来,卷轴竟然没有损坏,可见并非凡品。 “那是什么?”历寒见大殿施法将卷轴拿到了手里。 大殿打开看了半截,就立刻扔到了下空,轻描淡写地说:“一幅画而已,没什么稀奇。” 历寒狐疑地看了大殿一眼。 大殿:“我们还是先把剩下两重结界加上再说吧。” 半个时辰后,结界结成完毕,凤麟洲彻底成了外人难以进入、铜墙铁壁的绝境。 历寒有些心疼地看着余映,想起许多余映和他争吵的话语。 如果余映苏醒过来,会怎样面对自己呢,她如果知道是穆时州救了她,又当作何感想呢。 “他再不济也比你这个疯子好!”余映这句话几乎能将历寒彻底击垮。 大殿见历寒情绪不对,便问:“还有什么疑虑吗?”如果没有,咱们就快点回地府吧,一堆活儿要派给你呢。 历寒收敛了神色,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余映去地府替的是二殿与三殿的职,但余映眼下的情况,恐怕是不能了,即便醒过来,也不知还要闹成什么样。” 大殿心道,余映闹?历寒你在说你自己吧,比起余映,你能闹事多了。这次洪荒大灾,虽然确定是余映使了禁术惊涛,但真正情况如何,尚难定论。 “那历寒,你的意思是?” “我打算将她的记忆都封存,还请大殿和各位阎王阴差都交代一声,她与我的过去从此成为秘密。” 大殿有些诧异,对历寒的心狠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他几乎就想全权掌控余映的人生。 因为如此一来,失去这段记忆的余映,会活得轻松许多,可是,所有一切就都得历寒一个人来承受了。 自古,铭记的人永远比忘却的人痛苦。 虽然诧异,大殿还是应了历寒的请求,他看着历寒轻轻将余映手腕上的鸿鹄之羽取走,又封存了她的记忆,动作要比之前封印怨灵慢许多,明明简单的法术,历寒却耗费了很长时间。 历寒深情地望着余映,道:“此后,你还是以前那湾弱水,没有经历过任何伤心的事。” 到了地府后,历寒去了二殿阎王原来的地方,余映则去了三殿阎王原来的地方。 崔钰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个不服,扛着勾魂笔就杀到了三殿处,但是被大殿拦住了。 崔钰:“她凭什么?” “人还没醒呢,你就算要找人算账也不能现在吧,何况,你仇人是历寒,又不是余映。” “他们二人,狼狈为奸,我看余映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殿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崔判,回头看见历寒寒意非常的目光,又道:“别动不动要打架杀人的,光崔钰一个暴脾气已经够地府受的了,你该多替余映想想。” 历寒闻言,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69章 一梦万年 等待余映苏醒的这段时间,历寒去了北斗星宿一趟。 玉衡有亲眼目睹当日历寒抱着余映丝毫没有反抗压上天界的场景,以为大殿带走他二人后,他们可能要隔好久才能再碰面。 但是历寒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玉衡却觉有些不对劲。道:“你身上的戾气少了,莫非是共生咒的原因?” “也许是,也许不是。”历寒找了个地方拂袖坐下,道:“我近来反噬消减了不少。” 玉衡大惊:“反噬消弱?我看看。”说着就捉住了历寒刚端起茶杯的手,气息流动间,纯净平稳了不少。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不受反噬了?” “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你了。” 玉衡自然是高兴的,只要历寒不再受反噬,那天下真的就可以太平了。“管它什么原因呢!这也许就是佛家所云的机缘。” “我只怕,万一真的是因为共生咒,那反噬岂不都转移到了余映身上?” “余映姑娘现在如何?” “还是没醒。” “那她可有受到反噬的迹象?” 历寒摇摇头,他每日只要一有空就守在余映身边,观察她的恢复情况,均一切顺利良好。 玉衡道:“我说你这个人啊,这不都是好事吗?瞎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万一……” “哪儿那么多万一,你还是滚回去当你的阎王爷吧,我真怀疑是不是大殿怕你累着,给你的活儿太少了?有功夫想那么多万一。” 历寒眉头一拧,这玉衡说话越来越大胆了,也不怕自己顺手把他给剁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不太会那样做了,他险些就失去了余映,如果余映喜欢,他也不是不可以从此做个善人,至少形式上该像个真正的好人。 只是这内里嘛,本性难移了,历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历寒拿出鸿鹄之羽,玉衡问这是何意? “这鸿鹄之羽,我思来想去还是寄放在你这里较为妥当,地府阴气重,余映身上又有封印,所以不宜再戴着了。” 玉衡细细收好鸿鹄之羽,道:“也对,没有地方能比北斗星宿更适合存放了。” 北斗星宿是星辉圣光最纯净的地方,哪怕只是普通的刀刃,在这里存放上百年,也会变得锋利十倍。 “说来,我细细琢磨惊涛一事,越发觉得可疑。”玉衡认为,余映并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个人私利就发动这种惊天禁术的人。 历寒道:“惊涛是我教她的没错,只是,如果只是为了冲破结界,就动用禁术,也实在不像她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相较于大多神仙,余映要心软太多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我也无从得知她发动禁术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历寒想起,当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不速之客闯入凤麟洲,所以跑去追踪了,结果可疑之人没有追到,脚下却已经是洪水泛滥。 “等她醒来问问她不就好了?” “我已经将她记忆封存了。” 玉衡狐疑,心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那些过往,她忘了也好。”历寒说着,眼神暗淡了一些,这话到底还是有些违心。 这时,空荡荡的阎王三殿内,余映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前一刻她还在凤麟洲和鬼怪们嬉戏,这怎么突然就睡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余映走出殿外,发现四周森然,游魂飘荡,她不由得轻微颤抖了起来。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啊?” “你醒了!”不知道有谁忽然从一旁窜出来,一脸惊喜。 只见跳出来的是一个带着神秘微笑的男子,一身简单服饰,却叫人不能用平凡来形容。 “你是?”余映问。 “叫我毕川就好,我是你同僚。” 同僚?余映更加迷糊了,她这到底是到哪儿了…… “请问,这里是哪儿啊?” 自称毕川的人又笑了,说:“这里是地狱。” 地狱?“我死了?”余映一想又觉不对,她怎么死的?怎么丝毫印象也没有。 “瞧你瞎说什么?你可是十殿阎王之一,身在地狱,岂不理所应当。” 余映眉头拧成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形状,“瞎说的是阁下吧?我可是弱水,不是阎王爷。”她想起伙伴们的传言,说阎王多么可怕阴森,于是赶紧跑回内殿,照了照镜子。 左看右看,自己模样还是从前那般,没有变成什么阴森可怕的形态。 毕川看着余映的举动,觉得煞是有趣,这么个活宝,怎么会是发动禁术意图灭了六界的人呢? 毕川想到了历寒,这些事的缘故啊,可能很难知道了。 若不是大殿有召集所有人,再三叮嘱不要泄露余映失去记忆的事,毕川可能就顶不住余映的追问,将什么都招了。 余映问了毕川许多问题,都被他巧妙地绕开了,一会儿说这儿花海美,一会儿说忘川的红霞美,一会儿说白无常暗恋着八殿…… 大殿察觉到三殿这边有动静,猜测可能是余映醒了,于是便朝这边来了,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这余映醒得早了些,历寒又恰好不在,有些谎,他还真拿不准如何圆。 “毕川,你在这儿做什么?”言下之意就是,地府近来如此繁忙,你倒跟个没事人是的。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三殿嘛?毕竟以后也要时常碰面的。” 余映耳朵一动,问:“三殿?是谁?” “就是你啊。”毕川拿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余映的额头,觉得她的样子比方才更傻了。 “我?三殿阎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要回凤麟洲去!”余映觉得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搅得自己更加头痛。 见余映飞走,毕川想立刻去阻拦,大殿却道:“不急,她会回来的。” 余映不知道,历寒在自己身上加了限制,只要她靠近阴间结界处,就会头痛欲裂,难以行动。 那时候的余映还不知道哪里是阴间的出口,路上随便逮了个一身白衣的人来询问,才知在忘川尽头。 谢必安是好脾气的,见一个面生的姑娘抓着自己问阴间出口,他自然很礼貌地就指出了方向。 可是见余映远去,谢必安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人,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想了许久,他才想起,她是当初历寒与地府众人开战时,急匆匆赶来救下了穆时州的人,如此说来—— 谢必安再次扭头,自言自语:“她是新任的三殿阎王!”但是余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历寒离开北斗星宿回阴间时,恰好看到余映站在忘川尽头,一脸痛苦,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虽然限制是他亲手设下的,可是他也不愿见她受太多苦。 “余映!赶紧跟我离开这儿!” 余映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只任由历寒将自己抱走,带回了三殿,此时,大殿还在那儿等着。 一旦远离了阴间结界,余映的头痛也好了许多,可是她还是好奇这个一脸焦急抱着自己的男子是谁,还有余映,又是谁…… 余映靠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便恢复了,探头探脑地看着历寒,问:“这位仙家,请问怎么称呼?” 被问到的人,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不好,大殿见状,立刻笑盈盈地过来解答:“他是二殿楚江王。” 第70章 流转的回忆 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做了一个空头阎王,因我入主第三殿,他们又都称我一声三殿,可是时间久了,我也看清了自己的地位,是来赎罪的,一无高强法力,二无显赫权威。 为了让我尽快地上手地府业务,其他九殿的阎王,轮流来指导我,除了毕川和四殿阎王,大部分都很严厉。 学习时,我时常累到站着都能打瞌睡,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依旧要我不停地背地府的戒律和轮回的法则。 到阴间开始的五百年是我最难熬的时期,莫名其妙困在了地府,又无法离开,每日审理奇奇怪怪的案子,看各种男鬼女鬼的奇谭,后来,我险些觉得自己也快变成鬼了。 我稀里糊涂就这样当了几千年的阎王,以为自己再无出头之日,二殿和大殿给我派了个女鬼过来,女鬼名叫谷衣,据说在世时有什么大冤情,是二殿帮他了却的,所以她很感激二殿。 谷衣待我很好,也很亲近,说我像她凡世的姐姐,我也就都信了,可到底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她不过就是二殿和大殿安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 虽说是棋子,却也是有感情的棋子,除了将我的行踪全部透露给了历寒外,倒也没有干过什么害我的事。 谷衣陪了我四千多年,比历寒陪我的时间要久,不知道历寒是因为逃避还是因为什么,很少出现在我面前,当然,可能是他隐藏得好,即使在我周围,我多半也察觉不到。 后来我仔细回想过去万年的时光,其实一直都有人在帮我,只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如今想来,多半就是历寒了,也只有他才对我的如此熟悉,厌倦了公事,厌倦了地府,厌倦了神仙…… 万年过后,因着北方鬼帝私下修造炼狱一事,鸿鹄之羽重回了我的手上,我才想起那些被封存了万年的事情。 历寒不知如何面对我,其实,我亦不知如何面对他。 当初发动惊涛,是因为一把神秘的扇子,扇子告诉我,历寒杀了时州他们,可是如今时州活得好好的,想来当初那些都是幻象罢了。 为着一些幻象,我冲动至此,确实难以原谅,不管当时处在多么痛苦的情绪中,我似乎都没有办法为自己开脱。 大约是看不惯杻阳山是时州的地儿,历寒在我没有醒时就将我带去了天虞山。 醒过来以后,我本想躲开谷衣等人,一个人静静,但是历寒寸步不离,比之谷衣更甚,我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 在天虞山,我大约半月没有开口说什么话,他们问我我也只是点头或摇头。 谷衣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封印解除后,有什么副作用,比如说,哑巴了? 历寒:“不想说话,便不说吧。” 其实我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我每每看到历寒,无论是他的脸,还是背影,都能想起一些往事,坏的,好的,悲的,喜的,亲密的,冷漠的…… 若不是在地府经历了万年的锤炼,我大约会大吵大闹一场吧,可是万年时光的磨耗,我一时倒不知对这样的过去作何反应。 半月过后,大殿与穆时州来了。 大殿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没有寻死觅活的迹象,不错。” 我苦笑:“为何我就得寻死觅活。” 穆时州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睛里却像有千言万语。听谷衣说,他其实来天虞山徘徊了好几次了,但苦于没法进入历寒亲自结出的结界,所以都惆怅而归。 这回,大殿来的目的是“请”我和历寒回地府去,不要再因私误公了。 我立刻就想到了案板上挤压成山的公文和案子,瞬间头疼不已,以后多半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将所有公务推给历寒了,加之炼狱一事,地府可能又有些拥挤了。 据大殿说,那些经过炼狱的凡人被全数擒拿后,就失去了生机,变成生魂,四处游荡,黑白无常为了捉这些生魂,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了。 “即便生魂捉拿到了地府,还是不能立刻放去投胎或者下放地狱,他们的魂魄都需要经过净化才行,如果由弱水来引导怨气入忘川,会快很多。” 所以,大部分阎王目前忙碌的事情,其实就是把这些生魂变回正常的鬼。 我听得有些困乏,但还是强打精神,道:“那咱尽快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历寒,他似乎是默许了,于是我便没再问,想先行离去,却想起自己如今的法力在天虞山是会受限的,别说飞起来了,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使不出来。 时州立刻过来牵我,却被历寒一片花瓣弹开了手,道:“我带她走,二位先行离去吧。” 时州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大殿一同先行离开了。 我有些不满地看着历寒。“你就不能客气点?” 历寒反问:“终于舍得跟我说话啦?” “不是要走吗?走啊。”我处在要不要主动靠近他的纠结中,但没等我纠结完,他就飞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的腰飞出了天虞山。 谷衣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能在天虞山使用法术,看来,她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女鬼。 “历寒,你不是说我的记忆在元灵里吗?” “很显然是骗你的啊。” “我就知道。”我伸手想挠他,却被他按下了手,“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管。” “反正已经离开天虞山了,我可以自己飞了。”我还是挣扎着不想他抱。 “嘘,谷衣在后面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又如何?” 我俩就这样在谷衣的眼里“打情骂俏”着飞回了地府,一落地,毕川就来了,说是来接我们去地狱里的。 我扶额:“一回来就让我去地狱,还真是不吉利。” 毕川:“你在阴间都待了这么多年了,跟我说什么不吉利?” 历寒:“目前,生魂集中困在哪层?” 毕川:“十八层。” 第十八层,我去得很少,一来我嫌太深,二来我懒,所以,即便是我自己所辖的地狱范围,也谈不上轻车熟路。 我吩咐谷衣回去将积压的公文整理好,我忙完生魂的事情再回去审,谷衣像晃了神,片刻才答应我。 我:“我突然对公事这么上心,很不习惯对吧?” 谷衣:…… “没关系,过些日子就习惯了。”我非常肯定地看着谷衣,认为自己以后一定不用她再提醒,也能将事情办得很漂亮。 下十八层的路上,要穿过很多弯曲的回廊,回廊都是透明的,甚至若有若无,如果不了解的人初次来,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因为走错路而被一些不知名的邪灵所吞噬。 历寒和毕川下意识地将我护在了中间,我下意识想往毕川身边靠,但是又被历寒拉了过去。 我大约脑抽了,忽然对历寒说:“你拉我干什么?人家毕川就没像你这样。” 历寒脸黑了两度,毕川嘴角勾着,似乎在憋笑。 第十八层内,大殿、五殿、八殿、十殿都在,看来地府的日常运作都落到了四殿、七殿和九殿身上去了。 这层地狱为了隔离生魂,已经分为了两部分,其中仿佛一团火燃烧的地方,就困着此次炼狱事件所牵扯进来的大部分生魂。 大殿:“到齐了,就开始吧。” 七位阎王,集阎罗之力,运忘川之水,召往生之灵,围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净化场,我负责化出弱水,引生魂的邪气离开。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件费体力的事儿,当我生魂净化完毕时,我已经浑身瘫软,再也不想站起来。 第71章 兢兢业业 历寒想过来扶我,我怕他又是习惯性地将我抱起来,赶紧吓得站得老直了,还努力微笑道:“没事。” “三殿怎么了?”毕川投来关切的眼神。 我继续微笑,回以同样的话,我还就不信了,不就是累了点嘛,可是刚跨出去一步,头部感到一阵眩晕,历寒赶紧扶住了我。 历寒:“不用逞强,没有元灵,又一下子耗费这么多,是需要好好休息。” 回来以后,谷衣果然将所有公文都整整齐齐分好了类,需要审的,不需要审的,需要审二次的,以及……一些分不清是什么来路的冤魂名录。 “谷衣,你可真棒。” 谷衣有点受宠若惊:“三殿,这可是你头一回夸我。” “是吗?那看来是我疏忽了,以后多夸夸你啊。” 历寒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道:“想做个称职的阎王,也得先休息好了再说,谷衣,让三殿好好睡一觉吧,公文都——” 我赶紧打住:“别,二殿还是忙自己的事儿吧,我自己来。” “余映,你是铁心想与我划分界限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招来了几个小鬼,道:“今日帮着二殿把东西都搬走吧。”以前什么都不知道,我尚可无所顾忌地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而今什么都知道了,我反而没有办法熟视无睹了。 历寒忽然朝我走近,抓住我的手腕,目光迫人。 “这么快就要赶我走吗?” 我动了动手腕,历寒便松开了,叹气:“也罢,离得也不远。” “对嘛,何必跟我挤一处呢?而且,这太不成体统了。” 历寒:“当初某人非要抢我床睡的时候,就成体统了?” 我瞬间感到脸上过不去,只好瞪了他一眼,扭头进了内殿,本打算进内殿搬东西的几个小鬼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他们不是因为我而震惊,而是屋子里历寒的东西早就不见了,根本用不着他们搬。 此时,历寒走进来,解答了我们的疑惑。“其实东西早在几天前,我就叫人搬回二殿去了,如今你已恢复记忆,我也不用时时防着你会瞎折腾了。” “还真是善解人意,考虑周全啊。”我对历寒此举表示有些欣慰。 历寒走后,我才开始刻苦奋斗,对着一堆案子奋笔疾书,挥毫到半夜才停,待我回过神来时,谷衣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这还是以前那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三殿吗?” 我板起脸:“谷衣,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您自个儿以前什么德性,还用得着我说嘛。” “行行行,我承认,以前呢,我是有那么一点不太勤快,但是咱们得用发展的眼光来看事情是不是?就不兴我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吗?”我放下笔,顿觉手酸到要断裂。 谷衣收回下巴,赶紧将手里的茶水递给我,我一喝,发现都凉了。“你这水端了多久啊?” “大约,大概,两个时辰?” 无奈,我只好施法将水又给热了热。 我将水一饮而尽,还觉不解渴,谷衣这会儿反应倒快,飞速接过我手里的杯子,说去给我再倒一杯,我望着殿外的夜色,不断有蓝色的光线划过,那是指引新的灵魂进入地府的光。 “一万年了啊。” 谷衣走来,道:“三殿,想什么呢?” 我端起茶杯,却只是抿了一口,忙完事情,忽然松懈下来,竟觉身有千担重。 “如果过去一万年,我剥除真身,投为凡人,应当过了多少世呢。” 只是一个感慨,结果,谷衣眼睛一转,给了我一个准确答案:“如果每一世都长命百岁的话,也有一百世了,当然很少有凡人长命百岁的。” “谷衣,你想回人间去吗?”我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见过不少在地府任职的鬼差,最后厌倦了差事,纷纷请阎王放行投胎回凡间去了。 “不想。” 谷衣疑心我是不是想赶她走,又道:“能陪着三殿,我觉得很满足。” “你这样说,二殿知道吗?”我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说也是二殿派来的人,这么说恰当吗? 谷衣笑道:“三殿心里明知故问,在二殿心里,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那你还记得从前在凡间的亲人吗?” “怎么会忘呢,前些日子,我还去奈何桥望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是第几世了。” 是啊,虽然有万年了,可我还是记得丁修筠他们,后来也未听说孟戈有偷偷安排人去人间保护他的事,想来他后来命比较好不需要保护? 我发了好久的呆,最后谷衣劝了我三次,我才回去睡觉,但是没有睡多久,便醒了,醒来后无事,我便吩咐鬼差去带新亡的鬼过来。 几个鬼差似乎还在打瞌睡,大约万年来,我第一次起来这么早,积极上岗。 谷衣醒来的时候,我依旧在殿内忙得热火朝天。 “三殿,你没病吧?” 我白了谷衣一眼,“你才病了。” 谷衣:“别不是封印解除的后遗症?” “瞎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觉得要赎罪就好好赎。”以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赎的什么罪,现在知道了,怎能不内疚。 可是尚有一大疑惑困在我心中,当时山鬼出现,掉了一把扇子,那扇子骗了我,扰乱我心智…… 附身在扇子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谷衣,你去大殿那儿看看,他忙不忙,不忙的话,我一会儿去找他。” 谷衣下意识看向了我手边,惊讶地发现,我已经处理完了今日的事情。 她懵懂地点点头,我想起又到了要去崔钰那儿取生死簿的日子,马不停蹄地又出了殿,我想着崔钰从前对我的态度,深感理解。 想想以前的三殿什么样,后来的三殿什么样,她会不满我,实在情有可原,我这等废材,实在有辱三殿威名。 崔钰果然有些意外我的到来:“这回来这么早,真是难得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以后都这么早来。” 崔钰拿勾魂笔划了一本给我,我接了道谢。 “哎,等等,三殿。” “怎么了?”根据经验,我以为崔钰又要挑我什么刺儿。 崔钰却道:“你都记起以前的事儿了?” “记起了,所以以后,我一定好好赎罪,绝不给大家添麻烦。” 我突然如此恭敬,崔钰有些惊讶,同时又露出有些欣慰的神色。“也好,在其位,司其职。” 临走前,崔钰还让我有时间去看看孟戈,前些日子我昏迷不醒时,她就来看过我,如今忙碌着,应该还是记挂着我的情况。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翻着生死簿,思绪飘到了远方。 离开时,恰逢毕川也来找崔钰取生死簿。 “阿映,今儿来这么早。” “是啊,你也早。” 我正打算走,毕川却叫住我,“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于是我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毕川很快取了生死簿出来,对着我笑:“阿映,看你之前在十八层累着了,还以为又要睡两天呢,谁知道听说你这两日是焚膏继晷,兢兢业业。” “崔判说的对,在其位,就要司其职。” 毕川道:“阿映还真的是变了。” 第72章 扇面魂 我道:“阿映还是阿映啦,不会变的,我只是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说呢?” “比如,人做事一定得考虑到后果,有些事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偿还,不,可能永生永世也无法偿还。” 毕川眼神深邃,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比如那场洪荒大灾,就可能拿我生生世世来补偿都无法还尽。 “如果阿映想还的话,那我就一直陪着你。” “还是别了吧,我大约待在阴间,永无出头之日了,可是你不一样。” 毕川拦住我的肩,道:“别这么说,说不定事情有转机。” 我想起了那把扇子。 果然还是得去找大殿问问,在那之前,我先将事情告诉了毕川,毕川却告诉我,如果我当初真的遭受了什么蛊惑的话,那能够闯入历寒结界来蛊惑我的人,一定非同寻常。 谷衣告诉我,大殿过会儿有空,我可以去找他。 于是我将生死簿放好后就立刻去了大殿处,然而当我匆匆奔入殿内时,却看到历寒也在。 大殿:“三殿来啦。” 历寒拿余光瞥了我一眼,似毫不在意。 其实历寒在也好,反正我被关那么多年,都是他一手操控,他起码得知道,我当时经历了什么。 我选了一个离历寒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但是离大殿有些远,他嗔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坐那么远做什么,谷衣不是说你有事要跟我说嘛。” 我把头一埋,又迅速挪到了历寒旁边。 “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近来老是琢磨大灾前发生的事情,当时山鬼跑回凤麟洲来看过我,还掉了一把扇子,那扇子会说话,还给我看了许多不太好的事情,我当时情绪很激动,不知怎么就发动了惊涛……” 历寒转头看着我,我越说越小声,直接略过了关于穆时州的部分。 大殿:“这么要紧的事,怎么才说。” “也不晚啊,再说,又不是我自个儿愿意失忆的。” 历寒道:“那扇子,什么样子,还有给你看了什么,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在历寒的眼神“胁迫”下,我心一横,索性将看到历寒杀了穆时州的画面也说了,还以为他会有什么别样的反应,但是只见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好啦,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想着大殿是仙界元老了,应该知道的事情不少,或许能联想到什么。”这也是我来找大殿的初衷。 历寒:“好了,你回去吧,我与大殿再商量商量。” 欸?这就赶人了?我看着历寒,很是不解。 大殿:“你说的事情,非常蹊跷,所以一时没有定论,我们还要再讨论讨论。” 我叉腰:“有什么讨论,非得避开我吗?” 历寒二话没说,直接将我“提”回了三殿。 我气呼呼地看着历寒离开的背影,双眼冒火,谷衣目睹后,道:“二殿今儿是怎么了?还有你不是去找大殿嘛,怎么被二殿送回来了?” “谁知道呢!” 谷衣一脸无辜,以为自己什么地方惹到我了。 大殿那儿暂时没有什么收获,我于是去找了毕川,毕川虽然比不上大殿元老,但怎么说也是饱览群书,知道的事情也定然比我多。 听完我的讲述后,毕川从自己书架上翻了一本鬼怪名录给我看,其中有一种传说中的恶灵,叫扇面魂。 扇面魂生在炎夏,一般是夏日人们的噩梦所化,没有具体形态,似一阵烟,又似一片云,所以,很难捕捉到它他的踪迹。 可是,当日蛊惑我的若真是扇面魂,那也有些说不通,因为据书中所载,扇面魂虽然难以捉摸,但是灵力低微,不足以进入弱水的结界。 “除非……他走火入魔了?”我只知道神仙或修道之人有走火入魔的情况,但是不知道鬼混恶灵有没有走火入魔的说法,毕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毕川纠正我:“本就是魔类,何来此说。” 不知怎的,我联想到了历寒。 “历寒不也本来是灵力低下的昙花嘛,瞅瞅后来都成哪样了。”历寒的故事告诉我们神仙,千万不要因为自己高高在上,就轻视了那些夹缝中生长出来的小草。 毕川:“二殿只是个意外,何况他生在了地狱,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助长他的法力。” “可是如果换成别的人在地狱待那么久,早就被怨气给灼伤了吧?” “的确,所以这也是许多人畏惧他的原因。” 岂止是畏惧啊,我想,都恨不得杀了他,只不过能力不足,杀不了而已。 毕川又说:“可是阿映似乎不怕他?” “不怕吗?有时候怕,有时候又好像无所畏惧。”最无所畏惧之时,当是他还是那个假和尚时。 所以说,人总是欺软怕硬的,小和尚从来都是冷清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所以我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倘若我当时便知道,小和尚原来是个令六界闻风丧胆的地狱魔头,我大约第一天就跑得远远的去了。 但所谓造化弄人,总是这样的,很多事的发生都始料未及,也没有什么反悔的机会。 我对毕川说:“你们以前一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瞒着我,还真是不容易。” “其实也有人是反对历寒封你记忆的。” “谁反对?” “孟戈,以及几位判官。” “崔钰大约是觉得我从此没了内疚的心,太便宜我了吧。”实际上,历寒就是怕我太过内疚自责,又处处怨怼,才出此下策的。 毕川点头:“你倒是很清楚。” 我:“都共事这么多年了,他们的脾气,我或多或少还是了解的,只是虽然以前没有内疚的心,总归还是憋屈了好多年。” 刚接受阎王的任务时,我是非常抵触的,但是随时都会有人来管教、监督我,我又打不过,只好大家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任阎王爷像我当时那般憋屈的。 “那个时候,只有毕川你对我最为放纵。” “因为我很心疼阿映啊,本来可以无忧无虑一辈子的,却无端入了阴间,每日忙前忙后,还不知道为何而忙。” 我几乎眼眶都红了,看着毕川一脸“慈祥”,原谅我想到了慈祥这个词语,因为心里着实是这么觉得的。 那会儿,每个人都要对我来指手画脚,或者说不是指手画脚,只是每个人要求都很严苛,并非只针对我而已。 意外的是,历寒很少出现,偶尔见到也只是匆匆擦肩而过,说上两句话也都公事公办的模样。 起初我以为历寒是十殿阎王中,除了第十殿外,最没有存在感的阎王,实在是因为他除了我醒来时在,其他时候几乎都见不着人。 听毕川说,当初大殿决定将历寒和我拉到阴间做阎王时,所有人都是迷惑和不解的,因为平白无故将一个魔头留在身边,实在很危险。 还好有了天帝的共生咒作牵制,否则,大家也没有那么放心历寒,只要共生咒在,想杀历寒,只需要对我动手便是,偏生我又是如今的废材模样,要杀我简直太容易了。 从前,历寒便因为我遭到反噬毁了一次真身,如今又要受我连累,可见宿命这东西,半点不由人。 共生咒是无解的,因此,我与历寒,再也无法真正的一刀两断了,当初说出口的绝情话也都成了废话。 虽然要永远成为羁绊,但我还是心有隔阂,不可能放下河神的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历寒心里或许也清楚,于是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有的事你不提,我也不提,相安无事。 第73章 为虎作伥 通常,阎王是会不定期去人间微服私访的,但是一万年了,我一次私访都未去过,见我破天荒地勤勤恳恳起来,大家似乎又觉得以前许多不大放心交给我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了。 某日,五殿提起,要派我人间查访的事来,历寒立刻就有了异议,他以为我法力低微,不能应付突发状况。 五殿:“三殿再怎么说还不至于连些个普通鬼魂也收拾不了吧。” 五殿的话,我深以为然,论说只要不是千年厉鬼,我都不在话下。 后来,碍于历寒的话,五殿只好让我与历寒过几日一道去人间查访,我起初是拒绝的,我想让六殿毕川陪我去,因为和他一起,我大约要自在些。 原来近些日子,人间一个叫百和村的地方,失踪了不少人,但是这些人又都未按往常那样过黄泉路到阴间来,五殿觉蹊跷,便想派人去一探究竟。 我请历寒将莲花忏的禁制给解了,历寒也欣然同意,解完后道:“我知你不愿我管束太多,可我总是要担心,担心你会受伤。” “我会小心的,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 “鸿鹄之羽还是一直戴着吧,别丢了,另外,如果以后有什么疑惑,莫轻举妄动,记得来找我。” 历寒对我的担心,我再清楚不过,不过是怕我意气用事,怕我莽撞不管不顾,可是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当初的少年心性早就散了大半。 可我却疑心历寒的城府,道:“万一你还是骗我呢?” “我现在还有什么能骗你的?你该知道的不都知道了?”历寒反问。 我:…… 要调查百和村村民失踪的事,还得看生死簿,谷衣整理了一份百和村的失踪名录,发现两年内前后有十五个人失踪,男女老幼皆有,看不出什么共同点。 历寒道:“看来只有亲自去走一趟了。” 百和村是一处在大山脚下的村子,村里多数人家以砍柴为生,我与历寒变作寻常夫妻进入了村子。 我本是不愿意扮夫妻的,扮兄妹、姐弟什么不好,非是夫妻,可历寒说我我扮姐姐不够稳重,扮妹妹又不够柔弱,总之就是不合适。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 夫妻就夫妻吧,许多年前本就是夫妻。神仙精怪们大约是没有和离一说的,要分开也就分开了,还瞎整什么仪式和文书。 我们首先去的是一个鳏夫家里,借口赶路累了讨水喝,和他闲聊时得知,他本来有媳妇孩子,但是就在半年前,两人相继失踪,没多久就在山坡上发现了二人的衣物碎片和血迹。 “都说是被什么山上的老虎给吃了。” 我问:“这山里老虎多吗?” 那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他每回打柴都不会走太远,密林中更是没去过。 我下意识认为此人的说法不可靠,如果真的是老虎吃了人,那魂魄也应该回归地府才对,可是现在这些人的鬼魂也不知去向了。 离开鳏夫家后,我们直接去了村民们平时砍柴的大山。路上有村民得知我们要去山里,吓得脸都白了,连连让我们别去,好多人都消失在山里了。 有个衣衫褴褛的年迈老伯就坐在山脚下,直言自己就是来等死的。 “现在,都没有人敢上山去打柴了,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指望了,不如等那老虎来吃了罢!” 我与历寒面面相觑。 那老伯见我与历寒要进山,竟然要我们帮忙将他也扶上山去,他现在年纪大了,爬不动了。 如此寻死,闻所未闻。 当然,我拒绝了老伯的请求,还将包袱送给了他,告诉他,里面全是米,可以让他渡过这段时间。 在老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时,我与历寒寻了空子,消失在了山脚,直接到了半山腰。 历寒道:“你从哪儿偷的米?” “谁知道呢,大概是十里外的一个富户,就当替他行好事了,回去,我会和书昊说一声。” 在人间,法术变幻出来的东西,要么是幻觉,要么就是从某处“偷”来的,此处多了米,那彼处必然就少了同样多的米。 “你若都这般行好事,那得乱套了。” “偶一为之,偶一为之啦,我实在不忍心看这么个老人家晚景凄凉。” 历寒没有说话,忙着查看地形,片刻后道:“其实村民们说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为什么?” “余映,你知道为虎作伥吗?” 我点点头,想起在阴间百鬼录里见过的一种鬼,名为伥鬼,凡人所说的为虎作伥一词就是来自于伥鬼,传闻老虎将人吃了后,会奴役其魂魄,帮助它继续引诱其他人来做食物。 简而言之,食其身,役其魂。 “所以,你是怀疑那些失踪的人都成了伥鬼?” “现在还不确定,我们得先找到老虎,而且能将人变为自己奴隶的老虎,多半都有些道行了。” 所以,如果真是为虎作伥,那意味着很可能我们之间要有一战了。 随着夜幕降临,山林中很快就出现了伥鬼的影子,他们分头下山去,我数了数,不足十五个。 我本想立刻追上去,但是历寒说:“还是等他们将人给引到山上来再说,这样我们也就不用去寻找他们的老巢了。” “那可得等到第二天了。” 伥鬼一般来说会夜间到生前熟识之人家中去托梦,告诉他某个地方有财物,这样一来,被托梦的人多半就会去到梦里那个地方去寻找,这样一来也就落入了虎口。 这些被虎怪操控的伥鬼,完全不辨是非,六亲不认,先前我们遇到的那鳏夫,其儿子失踪在后,多半也是被母亲托梦骗去的。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一个人陆续上山了。 “明明村里都有那么多在山上失踪的先例了,却还是有人要上来。” 历寒:“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跟着这个上山的樵夫,我们到了一处山洞外,那虎怪似乎很久没有饱餐过了,迫不及待就冲了出来,历寒眼疾手快将人给救了下来,而我按照计划趁机深入虎穴,将所有伥鬼都拦住。 本以为收拾几个伥鬼不在话下,只是当我使出阎王印章时,所有伥鬼兵未如我想象中那样被定住,而是都露出了青面獠牙,失去了人样。 “好丑。”我很是嫌弃。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嫌弃他们好丑的声音,这些人在印章划出的光环中挣扎得更厉害了。 “真是没眼看。”于是,我顺手将所有伥鬼给击晕了。 只听得洞外一阵虎啸声,历寒就进来了,看样子,虎怪已经解决了。 他看了一眼倒了一片的伥鬼,皱眉道:“看来这些伥鬼已经染了魔气。” “什么意思?” “那虎怪道行是不低,但其实修行时间并不长,也不知从哪儿吸收了很多邪灵,所以才会短时间内变强,因此受他操控的伥鬼自然也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要怎么办?” 我正琢磨将这些伥鬼带回去要怎么处理时,历寒一挥手却将他们全都灰飞烟灭了…… 历寒:“不用费神了,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恢复成普通的鬼了。” 我愣住,忽然觉得这样的历寒,让人畏惧,下手快准狠,一点余地不留。 “那其他鬼呢?按理说这里应该有十五个伥鬼才是。” 历寒道:“鬼的意志也是有强有弱的,虎怪一旦发现伥鬼不受操控就会把它给杀了,所以消失的那些,应当是被虎怪给杀了。” 没有伥鬼和虎怪的大山,瞬间连阳光都明媚起来了,阴云散去后,连着晴朗了好几日。 第74章 写个什么鬼 可怜那十五个伥鬼,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但历寒却说,灰飞烟灭对他们而言是幸运的事情,因为即便我将他们带回地府,进行了净化,他们本身受损的三魂七魄,会使他们投胎后不是傻子就是残疾。 回阴间的时候,路过历寒在人间的宅邸,我稍微多看了两眼,他以为我想去,就将我带到了宅子里。 我:“其实我……” “不喜欢这儿?” “不喜欢,也不讨厌。” “那就住两日再回去吧。”这人间两日,在地府也就片刻的功夫,我怎么瞧着怎么觉得有些以公谋私的意味。 我:“还是不了吧,我还有事。” “什么事?” “私事。”原谅我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什么借口,可历寒也不是那种听你说有私事就不会追问的人,况我着实不是撒谎的料。 “什么私事?”历寒的目光开始犀利起来,我下意识回避了过去,他定然也是看出了我其实在逃避。 “没什么,我先撤了啊。”我转身离开了院子,历寒也没有追出来。飘出院子,我才觉有些心慌,想起方才历寒的眼神,险些又要沦陷了。 历寒真的是个祸害,从前祸害我,现在还来祸害我…… 谷衣问我,为何二殿没有一同回来。 我:“他为什么要同我一道回来?”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嘛?” “谁说一起出去的就得一起回来?” 谷衣:…… 然而我回地府后,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历寒没有来追我,这按规矩,回来是要写文书报告的,也就是说,我得将百和村伥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份详细陈述,交给五殿或大殿过目后,存到阴间档案里。 “失策!” 我提起笔写了个标题——百和村伥鬼详述,而后,完全不知如何开头。 谷衣:“你不是去了百和村嘛,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就完事啊。” 我咬着笔杆子,一脸哀伤地看着谷衣,谷衣啊谷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子,写的东西毫无逻辑,曾被大殿形容为“不忍直视”。 “要不,衣衣,你帮我写?” 谷衣抖了抖鸡皮疙瘩,知道我一叫她衣衣就没好事。 然而,谷衣还是无情地拒绝了我,说:“您还不如去找二殿。” 我寻思着不如等历寒回来了,再推给他?可是五殿已经派人来催了,历寒依然没有回地府,他是存心的,一定是! 没办法,我硬生生憋了两页纸的东西出来,让谷衣去交给五殿。 谷衣看了一眼,道:“我不去,待会儿五殿看了,又要教训人了。” 我握紧拳头,真有你的,谷衣。 谷衣大概看我可怜,于是给我出了个主意,道:“你去人间找一下二殿又不会少块肉。” “我不!” 这大概是我最后的倔强,可是这文书要怎么改呢,思来想去,我去找了六殿,毕川二话没说就将我的文书接过去重写了一份。 我捧着重写的文书,感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毕川像看傻子地望着我,说:“阿映,你有空也该多读读书了。” “行啦,我知道了。” 当我将汇报教给五殿时,他看都没看,便道:“六殿帮你写的?” “呃……你怎么知道?” 五殿:“猜的。” 我有些尴尬,只听五殿又重复了毕川说的话——三殿,你有空也该多读读书了。 前些日子还发誓说要做个称职的阎王,我怎么能被几页小小的文书给难倒呢?于是心一横,本阎王爷决定舞文弄墨一番。 谷衣对于我的学习劲头感到非常欣慰,将那些个讲如何习文的书本都搜罗了来给我,譬如说什么文心雕龙、文赋、诗品…… 我看着书中的文字,眼睛发直,道:“咱能不能从最简单的开始?” 谷衣:“您的意思是从习字开始?也有道理,三殿,您的字也难看。” 我:“能委婉点吗?”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得有自知之明,何况做阎王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非常勇敢地面对了自己胸无点墨的事实,依谷衣的意思,从书法开始。 刚练了一页字,书昊便来看我,一见我案桌上的字,便脱口而出:“你这写的都是什么鬼?” 我也顺口接:“伥鬼。” “呸呸呸,我明明是在练字。” 书昊:“忘川河倒流啦,三殿都要练字了。” “就不兴人要痛改前非,积极进取吗?” 我一挥笔,将墨水甩到了书昊的脸上,他无奈地一抹脸,将墨迹变没了,道:“好事,自然是好事,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不许打击我积极性。” 从那以后,书昊无论见我写了些什么鬼,都一个劲夸我,我倒有些不适应,果然他是整个地府最给我面子的人。 历寒听闻我每天开始练字看书后,也是惊奇,特地给我挑了不少书和字帖送来,我看着有些触景生情。 谷衣替我整理书架时,将画有穆时州的那幅画给翻了出来,嘟囔:“三殿,你说你这画画得不错,为何字就差些呢,不合理。” 我:“我也就会画那一个人而已。”说着我将画上的障眼法除去,原来画上的人根本不是穆时州,是历寒。 以前在弱水水底时,我才开始作画,但也就会些花花草草的小东西,后来就开始画人了,但是画来画去,只有历寒画得最像。 可是我又不想让历寒知道我在画他,于是将画都施了障眼法,那障眼法是我从山鬼那儿偷学的,据山鬼说,就算是河神,也看不出来。 本来学那障眼法是为了应付河神的,因为总有偷懒不想看书的时候,用了那障眼法,会让旁人觉着我一直都在认真看书,实际上却已经呼呼大睡了。 河神倒没应付几回,却全用来应付历寒了,或许他能看出那是障眼法,又或许不能。 我叫谷衣将画给销毁了,但是她却背着我藏起来,送给了历寒,气得我好几天不想理她。 谷衣:“三殿,我看得出来,二殿收到画是很开心的。” “他倒是开心了,我可一点不开心。” “难道你打算永远不理二殿了?” 我反驳:“我哪里不理他了?不理他干嘛跟他去人间收伥鬼。” 谷衣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公事。” “有些事是没法忘记的。”爱没法忘记,恨也没法忘记,失去自由没法忘记,守护也没法忘记。 为了以防谷衣再吃里扒外,我说了很绝情的话,如果她再跑去跟历寒通风报信,我三殿就不收她了。 结果谷衣就差没抱着我痛哭流涕了,哭诉自己是如何左右为难,如何好心没好报…… 我:“我知道,比起我,你更怕历寒,但是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虽然在谷衣来我身边之前,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 后来,谷衣答应我,以后只要不是危害到我性命的事情,她绝不擅自做主去找历寒。 我很欣慰,同时又有些替她担心,分明她是历寒的人,如此这般,也不知历寒会对她怎么样,以我对历寒的了解,没有用的人,他都会一指头摁死。 第75章 问话 北方二位鬼帝被收押以后,透露了一则震惊天界的消息,天帝立刻下令要地府严查忘忧河一事。 风声很快就传到了所有阎王殿,谷衣也是神色慌忙,跑来跟我说,五殿与八殿已经派人将察查司和孟戈带走了。 “带走?什么意思?” “听说与北方二位鬼帝透露的事情有关。” 这北方鬼帝不知从哪儿偷得了无启国的禁术,才得以修铸了炼狱,可经过调查得知,禁术只是其一,在二位北方鬼帝手中,还掌握着无启国早该干涸的忘忧河。 凡人喝了忘忧河水,可以得到无启之身,得了无启之身的凡人,再经炼狱锤炼,便成了行尸走肉般的杀人利器。 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事会与穆时州及孟戈有关。 审问进行了一天一夜,五殿外被阴兵围住了不让其他人进入,我也就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况。 忽然间,我想起了大殿,他曾将阴间的禁术交与时州代为保管…… 可那时北方鬼域已然出事了,我越想越觉混乱。 大殿也是听说了时州与孟戈被带去审问的消息,但是却如个没事人一样,悠哉悠哉地同历寒在下棋。 见我来后,历寒匆匆就告辞了,这样也好,否则提到时州的事,兴许又是一场莫名的尴尬。 大殿:“你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怎么说也得等我将这局棋完了再说啊。” 我:“历寒自己提出要离开的,怪我咯?” 大殿整理好衣衫,起身,到了旁边的小亭,也请我一并坐下。 “北方鬼帝到底说了什么?”反正不管说了什么,都肯定是与他二人有关的。 “他们说忘忧河是穆判给的,禁术是孟戈给的。”大殿淡淡的,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这是诬陷!” “你先冷静冷静,就算真的是诬陷,三殿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我哑口无言,的确没有什么证据,可是接着,大殿就告诉了我一个残酷的事实,北方鬼帝所言不虚,甚至早在鬼帝被捕之前,大殿就已经知悉了此事,只是当时没有东窗事发,大殿也就没有急着找二人问话。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殿告诉我,在许多年前,穆时州还未到地府任判官时,就曾为了拯救无启国,而将受到禁术污染的忘忧河水吞并,虽然自己无性命之忧,但是却得了个不三不四的无启之身。 之所以说穆时州的无启之身不三不四,是因为他毕竟是神仙之躯,不会完全变为无启之身,可是每隔一百年,一定会重生一次,重生不影响其他,唯一变化的是,他会忘记自己曾经最爱的人。 我没想过,时州看起来如此稳重的人,却曾伤人无数,只因为他不会一直记得一个人,也就流下了无数的情债。 大殿:“可是万年前有一天,他忽然厌倦了不断忘却的生活,于是去找鬼帝帮他取走了与他命魂合二为一的忘忧河。” 那被取走的忘忧河,则一直被北方鬼帝藏在秘密的无底之井里。 “至于孟戈,她不过是想拿到忘忧河水,使某人脱离六道轮回之苦罢了。” 我问:“所以孟戈拿禁术去换了一碗忘忧河水?”虽然难以置信,这笔如此不划算的交易,可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大殿也是无奈摇头,道:“只要遇上某人的事啊,孟戈就心智全无。” “那……那人喝了忘忧河水吗?” 大殿点点头,表示那人现在生活在无启国。 我脑海中会想起丁修筠那世时的事情,他说我走后无人再关心他,其实一直都有人在守护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我:“也好,孟戈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投胎不好了。” 大殿意味深长地附和了一句:“时州再也不用担心忘记谁了。” 轻言细语,却掷地有声,仿佛一个旱天雷砸到我头顶,一万年过去了,时州睡了一万年,他没有忘记我…… 我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大殿看着我脸色五颜六色变幻,不知是嘲笑还是什么,大殿说:“世人的一厢情愿啊,总是愚蠢又令人叹服。” 时州救了我,又被历寒所救,追溯起来,是我欠历寒的,可是感情这种事,若都这般细论明究,大约也不是真感情了。 所以,很多时候,比起面对历寒,我更难面对的可能是时州。 如果说我与历寒,彼此都有亏欠,也有倾心付出,可是我与时州,我却觉全是亏欠,因为我从未承诺过他什么。 审问完后,时州与孟戈被暂时软禁在了各自的住所,不许外人探访,如有要事,也得拿到五殿或八殿的许可才行。 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见时州一面,自我醒后,却未与他太多交谈过,一来,事情太多,心中乱如麻,二来,前些日子历寒时时在身边,我也懒得与他谈判。 一开始我找到了五殿,希望他能给个许可,让我去见见时州,五殿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给的理由是,我是个可以让穆时州不安定的存在。 无奈,我又去求了八殿,这回,八殿倒很通情达理,说我去见见也无妨,遂给了我许可。 八殿身边的黄鹂跟随我去了察查司处,路上,她还与我回忆起了第一次见我的情景。 “你说如果当时我没有误打误撞将你带到察查司那儿,会怎么样呢?” “那就不会认识他了。”但不一定拿不到昙花。 黄鹂:“不过缘分这种事情,都是很早就注定好的,就像你第一次来阴间时,我哪里想到,你后来会成为三殿呢。” “此次,他们会被罚得很严重吗?” 黄鹂反道:“三殿对阴间的刑法又不是不清楚。” 我苦笑,自然是清楚的,这等为祸人间的大罪,在五浊恶世关上五千年都是很轻的了。 黄鹂带来了八殿的手令,开了结界后,我发现时州就在我面前。 “阿弱,你怎么来了?” 黄鹂插嘴道:“三殿,别待太久噢。” 我点头答应着,黄鹂朝我笑笑又化鸟飞走了。 “我都听说了,那是真的吗?”虽然大殿已经告诉了我许多事实,但我还是想亲耳听时州说。 时州沉默,大约是默认了。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 “顶多就是再被关几千年而已。”时州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我清楚被关的感觉,几百年我都受不了,别说几千年。 时州却说,其实只要沉睡过去,就会觉得时间很快,那过去的一万年他便是如此,睁开眼时,仿佛一切都没变,可是掐指一算才知,眨眼已是万年。 刹那,我心痛不已,已下定决心用最大的力气去争取让时州减轻罪责。 “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见你无事我也放心了。” 时州给了我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恢复记忆后,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说声谢谢,虽然听起来没什么用。 时州却拿食指制止了我继续说。“阿弱,你不需要对我表示什么,谢谢也好,抱歉更不需要,因为那些都是我想去做的,我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从未想过你要回报我什么。” “我改日再来看你吧。” 可刚一转身,时州又叫住了我,说:“不用为我的罪责费力气,那样我会很难过。” 我脚步一僵,他已经猜透了我的想法。 时州又继续说:“阿弱,听我这一次好吗?” “我先回去了。”我回避了他的话,疾步飞出了结界,却见历寒就在不远处,他红着一双眼,我也红着一双眼。 第76章 罪责 “你要去哪儿?”历寒问。 “去找八殿。”如果我能分担走一些罪责的话,或许时州可以不用罚太久,我甚至可以说是自己怂恿时州去找鬼帝的…… 没有打算隐瞒历寒什么,耳鬓厮磨过的人,很多事,对方一眼就能看穿。 历寒:“不用太担心,他们不会被罚得太重的。” 到了八殿处,我才明白历寒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蔚凝冬以及崔钰都在替时州和孟戈求情。 蔚凝冬表示孟戈之所以会知道忘忧河水的事,是受了自己的蛊惑,而崔钰的理由是,如果将察查司定刑,本来就人手不够的判官府,会更加忙碌。 崔钰的理由完全是她的风格,她几乎很少考虑私人感情的事,加之说得也在理,的确,想当初黑白无常代职察查司时,就已经应接不暇了。 八殿默默听完所有人的话,看到我来,道:“三殿也是来抢罪名的?” 历寒示意我先别乱说,自己先开了口,道:“该罚的自然一个也不能少,不然会让大家以为我们阴间是纵容之地,但二位判官所说的话,也应稍作考虑。” 八殿:“你以为如何?” 比起我等有些意气用事的态度,历寒显然就冷静太多了,也因此,八殿从态度上就更加偏向了历寒。 “我以为,此次北方鬼帝兴造炼狱一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我们平日里对鬼域管理的疏忽,如今北方鬼域群龙无首,势必很快又将掀起一场夺位之争,与其讨论如何处罚孟戈、穆判二人一事,不如加紧挑选一个合适的鬼帝人选,以平北方鬼域接下来可能的纷争。” 八殿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二殿所提之事,我也有一直在考量,但始终没有一个恰当解决的方法。” 这个原因嘛,我自然也清楚,缺人手,否则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堂而皇之来阴间作了长久阎王。 历寒就在此时甩出了自己的大计,让穆时州去北方鬼域戴罪立功,那里如今已成龙潭虎穴,必定危机重重,而缺下来的察查司一职,就由孟戈代理,孟戈平日里行事多有疏忽之处,两职加一道,必定会需要再辛苦十二分。 好你个历寒,一箭双雕! 不仅我如此想,蔚凝冬和八殿也以一种非常佩服的眼神看着历寒,表面上看起来二人好像不用受太严苛的惩罚,但是实际上,他们二人接下来要承担的任务却非比寻常。 八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道:“主意不错,我同五殿商量商量再定。” 可是我从八殿的脸上几乎看到了最后的答案,最后的结果不会与历寒所提议的差异太大,八殿要和五殿讨论的也不过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蔚凝冬与我作别时,说:“二殿真是好手段,既免了他二人受罚,又将穆判调离了地府。” 我没接话,因为不知道接什么,她见历寒朝我走近了,便又神秘一笑,道:“还得多亏了二殿的提议,否则孟戈还得去五浊恶世走一遭呢,这样一来,我可就内疚了。” 历寒:“我只是提了一个更适合当下局势的法子。”无懈可击的回答,蔚凝冬笑着飘远了。 历寒走近我,低头道:“听说近来,很刻苦啊。” 我才注意到他在盯我的手,我的手上是一些墨迹,最近每天批文练字的,手上什么时候沾了墨也不是很注意。 我挥挥手,将墨迹也变没了,道:“比起二殿,还是差了不少。” “那就继续保持吧,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过段时间又原形毕露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话?”不说鼓励,起码也不要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吧? 历寒笑了笑,将我肩上的长发顺到了背后。“行,那你努力。” 这没有丝毫诚意的鼓励,我瘪嘴,不听也罢。 几天后,商讨的结果出来了,果然和历寒所提议的相去不远,穆时州被派往北方鬼域稳定局势,而孟戈则接受察查司的职务。 当孟戈得知此消息时,脸简直快垮到天边去了,说:“他们是存心想累死我对吧?” 我本想好言安慰说,总比去五浊恶世待几千年好,但孟戈也没给我什么好颜色,道:“都怪你!” 我认怂。 “你说说,二殿在出这种馊主意的时候,你就不能拦着点?” 我:“我也要拦得住啊。” “行了,别解释了,我还不知道你啊,指望你来制衡历寒,根本是做梦。” 孟戈劈里啪啦一通埋怨,我只好一直点头,她说的很对,论智谋武力,我可真没有一样比得上历寒,就算我真想阻拦他,我也得想得出一套更合适的说辞才行。 良久,孟戈平息了怒火,又道:“其实你说得对,比起去五浊恶世,累就累一点吧。” 蔚凝冬也赶在我之后不久到了,见孟戈臭着一张脸,道:“这又是冲谁撒火呢,人三殿可是无辜的。” “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孟戈的性子,也是一阵风,片刻就能忘记方才说了些啥气话,可偏生这样一个人,守丁修筠护了生生世世。 孟戈闻言看向我,忽然一脸同情,啧啧摇头道:“你说像你这么好收拾的人,遇上历寒,也是倒霉。” 我:……说谁好收拾呢。 蔚凝冬道:“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孟戈冷眼看着蔚凝冬,“你别跟我说,她这怂样能收拾得了历寒?” 我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打住了话题。“说正事,正事啊。” 正事指的就是北方鬼域的事,孟戈能糊涂到将那等禁术去给鬼帝交换一碗水,我与蔚凝冬都觉伤神。 蔚凝冬更是有些来气。“当初我与你提忘忧河一事,本意是叫你去找穆时州,可既然他已经将那河给了鬼帝,你就应当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那两个北方鬼帝,你也不是不知道,五方鬼帝,就属他们最深藏不露。”蔚凝冬对于以前自己给孟戈出的主意明显有些懊恼。 她一心盼着孟戈能少犯错,一面又忘了孟戈有多固执。 孟戈掰着手中的彼岸花花瓣,道:“那禁术我看过,不过是收服神兽用的,也就没有多想,谁料到还能用到如此歪门邪道中。” 蔚凝冬就差翻白眼了,道:“我的姑奶奶,你是第一天到地府吗?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必然是因为有其他难以承受的后果才被禁止的啊。” 孟戈默不作声,丝毫不像平时的她,大约只要与那人有关的事,她就失去了素日的理智和谈笑风生的光彩。 良久,孟戈扯完了花瓣,才道:“凝冬,你真是啰嗦啊。” “我啰嗦?算了,我这就走。”蔚凝冬扭头便走,留我一人有些尴尬,正打算也离开,却被孟戈叫住。 “三殿,可否请您派几个人过来,日后帮我分担点活儿呢?” 我擦汗:“我的人手也不够。” “哼。”孟戈冷笑。 我一咬牙,告诉自己,与人为善、助人为乐是做阎王的准则之一,转而笑盈盈答应了孟戈的请求,回去就将殿内一半的鬼差都遣给孟戈去了。 我殿内总共十名鬼差,各有职务,如今少了一半,很多事就得彼此分担了,其中主要还是落在了我与谷衣头上。 谷衣还同我埋怨,说我太心软,那孟戈哪里找不到人手,非从我这儿挖。 “姑且算我欠她的吧。” “你欠她什么了?”谷衣疑惑。 我脑海里浮现了丁修筠的脸,那世,我到底算是保护好他了还是没保护好呢? 第77章 鬼域势力 时州要启程离开阴间时,特地带了壶酒来寻我,让我给他践行。 “我会想你的。”时州说。 “不是喝酒嘛,不醉不归。”我抢过酒壶,一人倒了一杯。 说起来和时州认识了许久,但是和他喝酒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倒是经常和毕川、书昊二位一起喝,有时候也会拉上黑白无常,害的他们有几次耽误了上职的时间。 喝了两杯后,我觉心境凄凉,便想着要不再去拉几个人过来,时州却按住我的手,道:“就你我。” “你这一去得多久?” “也许很快就完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闻北方鬼域如今局势动荡,危机四伏,需得找一个足以信服的人来坐镇,若找不到足以信服的人来坐镇,也许就只能时州自己上了。 时州对此有些自嘲,道:“也好,说不定还能当回鬼帝。” “那好,我就在这儿先敬未来的鬼帝一杯了。” 我举起酒杯,感到自己有些醉了,而时州脸颊也泛红,离人之酒,比往日更加醉人。 “你要带些帮手过去吗?” “你绝对想不到,二殿竟然将自己一半的得力手下都派给了我。” 我惊得手一抖,历寒为何这么做? 时州笑了,道:“二殿还说啊,他不想自己费那么大力气救的人死得太快。” 这的确像历寒会说的话,纵然历寒曾经的确是想杀了时州的,可是时过境迁,难道他真的全然改观了? “他的手下都不是普通阴差,有他们跟着你去北域,我也放心了。” 又一杯下肚,酒壶已经空了。 时州起身向我辞行,醉眼有了七分的清醒,他拱手:“阿弱,再会!” 我点头:“希望你一切顺利。” 时州转头没走几步,忽然又回头,说:“我本想潇洒一些,可是,阿弱,你送送我可好。” 我欣然答应了,本想着送他出阴间,可是一路说着聊着,竟然到了北方鬼域。 北方鬼域此时正下着大雪,我平素见雪的机会很少,忽然脚踩白茫茫的大地,生出了一种无限辽阔的悠远之感。 想起来的路上,时州跟我说的话,他说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活过来,再次见到我,以为可以就此长远下去,谁料快乐时光总是短暂。 “我一点也不后悔去找了北方鬼帝,因为,比起犯错,我更怕忘记你。” 我又红了眼眶,“我这人微不足道,忘记其实也无妨的。” “不,我想记着你,记到我死的那一天。” 我:…… 我们在雪地上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已经能看到罗酆鬼域的上空了。时州停下了脚步,道:“就送到这儿吧,前面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历寒派的人呢?” “你看你身后。” 我转头才看到远方已经有一队人马在赶来了,的确是历寒的手下不假,只是令我惊异的是,这一路上,我竟然丝毫没察觉。 时州看我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有趣。“以你现在的修为,察觉不到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好了,我回去会努力修炼的。” 作别时州,他朝着罗酆鬼域的方向前进,还回头看了我两眼,笑容一如初见。 我在原地停了许久,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往回走着没多久,我竟然看到了谷衣和历寒,谷衣向我招手:“三殿你可跑得真快,我一扭头就不见你了。”我离开地府时,忘了跟谷衣说一声。 我看向历寒,“你来北方鬼域做什么?” “鬼域势力复杂,我不放心你。” “没事了,回去吧。” 历寒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说:“来都来了,不折腾点动静,岂不对不起这一趟?” 我:?? 谷衣给我解释说:“二殿的意思是啊,咱们可以帮穆判解决掉一些麻烦。” 匪夷所思,单就历寒会给时州派帮手,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如今还这么好心,打算帮忙解决掉鬼域里一些麻烦? 历寒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消了我的疑虑。 “鬼域的局势越快稳定越好,这样地府也能省很多事,穆时州如果在这里进行得不顺利,当初提出这个解决方法的我,岂不是会很没面子?” 面子?历寒什么时候在乎起这种东西来了? 虽然还是疑惑,但既然历寒愿意亲自出手,我当然很乐意观摩。 “走啊!那咱们赶紧去找时州。”刚才还在为分别而惆怅的我,忽然间有了风驰电掣的动力。 历寒却道:“不是去都城,我们要解决的麻烦在另外一边。” “好吧。”我跨出的腿又立刻转向了另一边。 历寒:“你乖乖跟着我走,别到处乱跑,也别想着去找穆时州,都城那边已经足以让他分身乏术了,你再去,岂不是添乱?” 好有道理的样子。 北方鬼域由于长期处在较为封闭的状态里,与其他四方鬼域密切来往的情况不同,加之此处鬼类众多,是为最鱼龙混杂的一片鬼域。 地狱三十六鬼,其中厉鬼、镬身鬼、疾行鬼、执杖鬼等法力最为高强,而现今的北方鬼域,厉鬼多独来独往,不屑推选首领,而其余各类鬼,多会有一个法力最为高强者任鬼王。 据历寒说,此次我们首先要去找的是疾行鬼王。所谓疾行鬼,生前都是破戒的僧人,这些僧人到处勒索钱财,不守任何清规戒律,作奸犯科,死后成了疾行鬼,多与食法鬼为伍。 疾行鬼最大的特点在于,踪迹难寻,可一步千里,疾行一名,也由此而来。 地府万年,我也审过一些疾行鬼,但都是一些道行不高的疾行鬼,而且加上自己有阎王印章,想束缚住他们也容易。 鬼域里的鬼却和普通的鬼不同,不仅在于道行的差别,也在于狡猾程度。就拿谷衣来说吧,初来乍到时,很是本分,现在越来越“嚣张”了。 做鬼其实和做凡人、做神仙都是类似的,年头久了,也就老练起来了。 之所以先解决疾行鬼王,是因为他是目前北方鬼域里,势力最为强大的存在,解决了他,那剩下的就会容易许多。 历寒身带邪气,谷衣又是有些道行的女鬼,在鬼域里几乎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我却有些麻烦了。 “余映,你仙气太重了。”历寒上下打量着我,皱眉。 仙气?我看向谷衣,“要不,你分我点鬼气?” 谷衣摇头:“我可没听过,鬼气还能分的。” 最后,历寒变了一片昙花花瓣给我,叫我贴身藏着,这样能掩盖我身上的仙气。 花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历寒的气息,我顺手放到了袖子里。“这样可以了吧。” 历寒点了点头,叮嘱谷衣要看好我。 谷衣:“二殿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三殿。” 我皱眉:“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一想,这里可是遍布鬼王的地方,遂补充道:“我尽力。” 在雪地里没有走多久,雪就完全化了,甚至看不到任何下过雪的迹象。仅有的经验告诉我,这是雪鬼在布置陷阱。 我拿出阎王印章往空中一亮,两只煞白的鬼就出现了,这雪鬼,要不怎么说是雪鬼呢,全身从毛发到衣服,就没有一处不是白的,连眼睛都是泛白的灰色。 历寒知道这雪鬼我能对付,于是便拉住想要帮忙的谷衣,在一旁姿态轻松地看戏。 “姑奶奶的,今天敢在阎王爷头上动土。”我撩起袖子就将两只雪鬼揍了个底朝天。 本想教训一顿就完事的,可是历寒劝我将他们送去投胎,因为我已经自曝了阎王身份,如果放过他们,他们再将消息传出去,我们的行踪就完全暴露了。 第78章 疾行鬼 雪鬼平日里爱躲在雪地中,运用大雪幻化各种假象来欺骗其他生灵,然后吸食之,以长自己法力,这样的行为如果在人间,是必要受到逮捕的,可是他们躲到了鬼域里,也就躲开了监视。 我将两只晕倒的雪鬼扔给了谷衣,谷衣火速就将二鬼送回了地府,交到六殿那儿,他审后若无其他问题,就会将他们投入轮回。 夜色降临之前,谷衣回到了我们身边。 “毕川可有说什么?”我问谷衣。 “六殿只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投胎的鬼,尽管送他那儿审。” 毕川果然还是仗义,但我也不能可劲往地府送鬼,本来鬼域的存在就是为了替阴间分解负担,如果将所有鬼都投入轮回道,那人间和阴间的秩序会乱套不说,所有阴差都得忙死。 在谷衣回来之前,历寒带着我在疾行鬼王可能出没的地方都查探了一番,却半点踪迹没有。 历寒:“看来我们得放点诱饵出来。” 诱饵? 接着历寒就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几本佛经,在上面施加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的法术。 “找不到疾行鬼,我们就先找食法鬼,食法鬼靠吸食佛法为生,这些应该够引他们出来了。” 我不禁感叹:“你是有备而来啊。” 令我惊奇的是,鬼域里面竟然还有寺庙,虽然这寺庙看起来破破烂烂,没有半点香火的样子。 庙里供奉的是位笑面佛,可是在鬼域之境里看到笑面佛,我顿觉诡异不已。 我问历寒,“你跟笑面佛熟吗?” 历寒:“不熟。” “怎么了?”他扭头,我立刻收回了自己摸在笑面佛光头上的手。 “下来。” 我只好落地,历寒却将佛经交给了我,叫我放佛像上去。 我左看右看,总觉得佛像少了点什么,对,少了帽子,于是我将书摊开,盖在了笑面佛的光头上。 谷衣看了哈哈大笑。“三殿,弥勒要是知道你这样恶作剧,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又看向历寒,他既未说什么反对的话,我也就没有再改动经书的位置了。 历寒朝我招手:“走吧,我们只需要在附近守着就可以了。” 本以为要蹲守很久,结果夜幕刚降临没多久,食法鬼就出现了,大约是嗅到了佛法的气息,也可能跟历寒在那上面施加的法术有关。 来的食法鬼也是和尚模样,只不过那身上的百衲衣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紫色,这食法鬼刚走进寺庙,还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可是一看到笑面佛头顶的佛经,就眼冒紫光。 经书上的经文立刻飞到空中,变为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将食法鬼给捆住了,历寒应时出现,却让我与谷衣就躲在暗处,不要出现。 那食法鬼似乎认得历寒,我想着,反正从前都是佛门弟子,认得也不足为奇。 历寒走近,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疾行鬼王在哪儿?” “你找他做什么?”食法鬼很是警惕。 历寒将已经失去诱饵作用的佛经收回手中,道:“杀了他。”他可真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咂舌。 食法鬼:“我不会出卖鬼王的。” “最后一次机会,说出行踪,还是成为刀下亡魂?”唰一声,十里寒霜剑出鞘,历寒今天是铁定要杀点什么了。 这食法鬼也不笨,道:“反正即使我说了,你还是会杀了我。” 又是唰的一声,食法鬼化为了一阵青烟,历寒收回剑,很是淡然。 这是什么操作?好不容易逮到一只食法鬼,他竟然给灭了。 我冲出去正想问历寒,却见他手里握着一片紫色的叶子。 “其实,他说不说,不重要,只要取了他身上的疾行令,我们便能找到鬼王了。 我:“那你刚才还装模做样问那么多做什么。” 历寒笑道:“让你看看小鬼临死前的挣扎。” 谷衣忽然浑身抖了抖,大概是被历寒如此恶趣味给震到了,但我却是见怪不怪了。 那片紫色的叶子,存在于鬼疾行鬼所有跟班的魂魄中,一旦决定跟随鬼王,就会得到一枚疾行令,相当于签下了不得反悔的死亡契约。 疾行令是鬼王为了控制鬼而存在的东西,有了它,不用鬼王召见也能收到鬼王的命令,如果跟班有所违逆,鬼王就会操纵疾行令来杀死跟班。 “能给我看看吗?” 历寒没说什么,将叶子放到了我手里,呃……我还真看不出来这叶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给我吧,这叶子只有在我手里,才能不被鬼王察觉。” 归还了紫叶,我的好奇心忽然就上来了,问:“二殿跟鬼王是不是旧相识?” “是见过几次,不过那会儿他还不是鬼王。” 我就说嘛,同是佛门“败类”,没有不相识的道理。 历寒告诉我,这位疾行鬼王在当凡人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和尚,他死后,凭着自己足够的心狠手辣,短时间就在北方鬼域取得了一席之地。 当年历寒遭到反噬,叛出佛门时,甚至曾经来拉拢过历寒,希望他能加入他的阵营。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其实是你根本不屑与他为伍吧。” “也有这个原因。” 历寒这人,虽然不说,但骨子里就是高傲得很,我有时会想,自己能被他看上,或许是一时看岔了? 由于有了传令用的疾行令,我们得知疾行鬼王最近在集结兵力,准备一统北方鬼域。 历寒:“要是让他做了北方的鬼帝,那可就不妙了,此人太猖狂。” “我们就没有可能和平解决?”真不爱打打杀杀的。 “你想和平解决,但是鬼王肯定不想,所以,杀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虽然时过境迁,历寒似乎已经完全收敛起了自己的戾气,可是一到这种场合,他的思想还是如此的——稳准狠。 和许多想要争权夺利的鬼王不同,疾行鬼王显得聪明了许多,并没有选择在罗酆山附近挑事,而是躲在了鬼域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等着都城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 我道:“那我们何不也坐山观虎斗,等着疾行鬼王最得意忘形的时候再出击?” 谷衣一句话打乱了我的思绪。她说:“你是打算不回地府了,就在鬼域待到鬼王称帝吗?” 一想到地府可能堆积成山的公文,我就立刻打消了坐山观虎斗的想法。“算了,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也能给时州省很多事。” 历寒表示,鬼王的修为虽然不低,但是在他看来依然不足为道,稍微麻烦的可能是他那一步千里的功法。 总而言之就是,不怕敌人太凶残,就怕敌人太会逃。 所以为了防止疾行鬼王太会跑路,历寒并没有直接去找鬼王,而是在方圆三十里的地方,布下了看不见的结界,这结界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只要历寒没有催动它,它就跟不存在似的。 谷衣一边看着历寒布结界,一边赞叹:“二殿真的是深藏不露。” 我:“什么深藏不露,他就一结界狂魔。” “结界狂魔?什么意思?” “你被他关几百年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谷衣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三殿您体验过就可以了,我不需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第79章 妖僧 “结界也布完了,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问历寒。 “等。” 说了等于没说。 雪地上刮起了一阵冷风,是疾行鬼王靠近了,历寒将我护到身后,我歪头看到那鬼王——不!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一身黑色的袈裟,却又透着鬼魅的暗红,嘴角轻轻上扬,简直倾国倾城。 这哪儿是什么鬼王,这是妖僧啊…… 疾行鬼王发现了我在觊觎他的美貌,立刻就将目光投向了我,说:“好生俊俏的姑娘,你躲在历寒身后做什么呢?” 我:“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不躲等着你杀我啊。 历寒低头:“少说话。” 疾行鬼王继续肆无忌惮地散发他颠倒众生的魅力,说:“多年不见,你原来跑去拐骗小姑娘了。” 小姑娘?指的应该是我了吧。可是,我必须要反驳一句:“你才是小姑娘。” “你看你,何必跟着他呢,寡言少语,没半点趣味,不如你弃了历寒,来跟我。” 历寒听得有些头大,抬手间已经出招,疾行鬼王接了招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分心来对我说:“小姑娘啊,我是说真的,你考虑考虑。” 历寒皱眉:“废话还是一样的多。” 我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新鲜。 二人交战激烈,我才发现,这鬼王果然不简单,也不知在这世上横行多少年了,本打算一心做个观众,看他们打架,但是鬼王显然看不得我这么清闲。 在我与谷衣的身后雪地里,接二连三冒出了许多食法鬼或雪鬼,迫不得已,我只好加入打架。 有鸿鹄之羽的保护,我应付起来倒也轻松,只是疾行鬼王仗着自己举世无双的速度,时不时要跑我耳边说些浑话。 “听说历寒当年被天界抓住时,为了保护一个女子,半点没有反抗,那女子就是你吧?我本来还不信……” 一道蓝光劈过来,是历寒。 过了一会儿,那个沙哑魅惑的声音又出现了。“来说说,你和那家伙怎么认识的?” 咣当!历寒的剑又砍了过来,鬼王一闪,躲到了很远的地方。 没多久,鬼王这家伙竟然从雪地里冒了半个身子出来,一来就抓住了我的手,说:“我把你绑走怎么样?” 鸿鹄之羽为了保护我生出的羽翼,瞬间就被鬼王撕了个粉碎。 毕竟我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索性回了一句:“可以啊,但是只怕在那之前,你就没命了。” 果然,历寒的剑又出现了,那抓住我的手才迅速松开,不知又遁地到了哪儿。 不断被骚扰后,我才体会到,为什么历寒说疾行鬼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一步千里的逃亡速度。 有这种速度,去送信多好,一定很多人抢着让他帮忙送信。 谷衣解决完身旁的食法鬼后,飘到我身边,道:“三殿,你没事吧?” “有鸿鹄之羽呢,不会有事的。”就算没有鸿鹄之羽,我也还是能对付几个小鬼的吧,但谷衣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正说着,一只手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拦腰将我抱住了,我扭头,一张妖异的脸就在上方,而谷衣早就离了数丈远…… 这速度,我真想拜他为师! 疾行鬼王单手抓住了我戴着鸿鹄之羽的那只手腕,一股黑气,将想要拼命冲出来保护我的羽翼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历寒追到了前头,道:“本来你还有活命的机会的,但是你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这话,我只信后半句,历寒一开始压根就没打算要放鬼王一条生路。 鬼王一笑:“是吗?那就错到底吧!” 说完就拉着我往底下沉,我眼前一黑,不知到了哪里,按理说,历寒在周围布下了结界,鬼王是没有办法逃走的。 可是我再睁眼时,就到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宫殿里,四处红色的烛火摇曳,像一个个幽灵在飘荡。 鬼王不知在我手腕上缠了一道什么黑漆漆的符咒,导致鸿鹄之羽像是沉睡了一般,任我怎么使用灵力都催动不起来。 妖僧果然是妖僧,一点清规戒律都不讲,抱着我就没有打算撒手的意思。我随便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啊。” 他勾住我下巴,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我扭头:“那你抓我来做什么?威胁历寒吗?他可不是会受威胁的人。” “别的人自然是没用,可是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你,无论他表现得多么镇定都隐瞒不了我。” “行吧,就算你说得对,可以放开我吗?反正我又打不过你,你是要威胁他还是怎么的,我都乖乖配合你好吧?” 疾行鬼王本来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听我这么说,忽然就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俩是吵架了吗?” “一把年纪了,吵不起来了。” “啧啧,在我面前说什么一把年纪,我起码比你多活了两万年。” 我拱手:“行,见过老前辈。” 一听我说老前辈,这鬼王立马就不高兴了,抓住我双手,道:“我很老吗?” 可见,这称呼触到了鬼王的痛点,我立刻变成了谄媚脸,恭维道:“哪儿能呢?你可是我见过最年轻貌美的鬼了。” “年轻?还貌美?” “对啊对啊,我以为鬼王都是些吓人模样,可是一见你啊,我真是大大的改观,瞧瞧你,通身的气派——” 拍马屁的事,我几乎不用打草稿,可是一听就知是假话,妖僧似乎也听不下去了,没等我滔滔江水地讲完就制止了我。 “满口胡言,没有一句真话,你对历寒也这样?” “对啊。” “我信你个鬼。” 我摇头,这鬼王还真是不好忽悠,相较之下,历寒容易忽悠多了,当然我也明白,我与历寒,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愿意骗,一个愿意被骗。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早些逃跑的好,因为我估计历寒很快就会找来了。” 这是来自三殿阎王,也就是本人的良心建议,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这么个美人被历寒碾成碎片。 “怎么,担心我啊?” “对啊,你看你修行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要好好珍惜才是。” 听了我一堆一点也不良心的建议后,疾行鬼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抱住我的肩说:“你可真是太有趣了。” 肩上的手一紧,忽然换了种危险的语气:“如果真的要死,拉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一起陪葬,也无憾了。” “滚滚滚,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 我赶紧挣扎着要坐起来,他也未阻拦,轻易就被我推开了。 我左看右看,这里应该还在结界之内才对,结界范围也不大,历寒应该早就找来了才对,可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地方啊,没那么快找到的。” “为什么?” “因为这在地底下,别以为你们设了结界,我就无处可去了,整个北方鬼域的地下,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通道和宫殿,没有人带路,会永远困死在这儿。” 我只好叹气,不想去白费力气了,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地儿,躺下休息。 妖僧走近,道:“我还真是没见过你这么懒散的人质,懒得逃跑也懒得挣扎。” 我眼睛也不睁,道:“那你现在见着了。” 第80章 迷宫 一双冰凉的手伸到了我脖子处。 “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杀了吗?” “你要是能杀,早就杀了。”我睁开眼睛,看着鬼王,他收回了手,问:“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我扬起手腕,道:“虽然你暂时封住了鸿鹄之羽的法力,但是鸿鹄之羽是为保护我而存在的,一旦发掘我有生命危险,任何封印都压制不住它,何况,你要是真杀了我,惹到的就不仅仅是历寒了。” “能当阎王的人,自然不会太笨。” 疾行鬼王要猜到我的身份其实很容易,毕竟我与历寒那点破事,早就六界皆知了。 幸运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共生咒的事,如果疾行鬼王知道我与历寒身系共生咒,那要杀历寒就太容易了。 只要把握了鬼王不知道共生咒这一点,其余的就容易应付多了。 我好奇此人与历寒的交往,便问他与历寒是如何认识的,他却说是当和尚时,我白了一眼,道:“你们这些佛门败类啊,也好意思说自己当过和尚?” 被称为败类的人笑了,道:“败类?你也指历寒吧?” “反正都不是什么一心向佛的人。” “别看他们修道的,参禅的,学佛的,其实内在比之我们,又好得到哪儿去呢?” 类似的话,我也听历寒提起过,可是我至今也无法赞同这样的说法。 我:“人并非天生就要做坏事的,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鬼王欺身上前,步步逼近,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尺。他说:“也许你说得对,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可是,有一点你不能否认,那就是,历寒跟我是一样的,一样的恶贯满盈。” “我实在搞不懂,天界为什么放过了他这样一个魔头,还让他当了阎王,你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他的脸靠得更近了,我不能再往后了,再往后就得撞柱了。 鬼王一把将我拉离了柱子,故作关心:“小心撞到头。” “天界做这个决定时,我且昏迷着呢,哪里晓得。” “难道后来就没有听说过?” “后来?后来我差点没被累死,别提了。”一想起初到地府那些年,累得够呛的生活,我还有些向往去坐牢的日子。 由于不熟悉阎王的事务,身边所有眼睛都在盯着,我过了很长一段适应时间,也不知道历寒当时是否也同我一样,但我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他这种人,自有一万种法子应付日常琐事。 我以为这样一说,疾行鬼王就能消停,但他还是不依不饶,从日常琐事问到了人生经历。 “我说和尚啊,你没事瞎打听那么多干什么?”要不要我将洞房花烛夜的细节都告诉你? “别和尚和尚的叫,我叫泉兮,泉水的泉。” “泉兮?记住了,等给你立碑的时候,我会用上的。” 泉兮笑道:“你就那么确定我会死?” “如果是别人要杀你,那可能还不会,但是要杀你的人是历寒啊。何况你还抓了我来,他会生气的,我保证。” “可是你看他现在都没出现。” “必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也回之一笑,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阴谋,历寒这么久不出现,我也基本能猜到他有别的打算了。 泉兮将头一歪,以探究的眼神注视着我,看得我有些不自在。只听他又问:“说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都知道我是三殿阎王,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听你亲口说。” “你就是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了,余映。”泉兮说完还夸了一下这名字,说什么听这名字就会想起美丽的夕阳。 我心想,历寒取的名字能差吗?虽然如今与历寒已经难以破镜重圆,可我还是得承认他在我生命中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名字都是他取的。 接着,泉兮又问:“这名字,你自己取的吗?”精灵妖怪什么的,的确很多会给自己取名字,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 “历寒取的。”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翻脸够快的。 鉴于一直在原地打转很无聊,我要求泉兮带我四处走走。他一听,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道:“你一个被劫持的人,哪儿来的胆子提这么多要求?” “不带路啊?那算了,我自己走。”既然已经笃定这鬼王不敢拿我怎么样,我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 随便找了一条道就前进,泉兮在背后轻叹了一声,很快就飘到了我身边。 “我说你就不怕这里有什么机关吗?” “不怕,我有它。”我指的是鸿鹄之羽,虽然被泉兮暂时压制住了,可就在方才,我已经意识到它又苏醒了。 历寒给我的东西,要是这么轻易被制住才怪了。 泉兮看了看鸿鹄之羽,道:“真不愧是上古神兽的羽翼,这么快就冲破了我的封印。” “喂,你别乱走啊,这里面跟迷宫一样。” 我停了下来,泉兮已经飘到了我身边。我:“你说你飞来飞去的这么快,教教我呗?” 这点真的是深得历寒教诲——无论到什么境地,都不要忘记学习和修行。 泉兮的手立刻就不安分地爬到了我腰间,“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教你。” “咱们这不是在一起的么?”我知道我此时笑得一定像个青楼女子…… 泉兮冷笑,放开了我,让我想起以前审好色之徒时,他们说的话,说有那么一部分男子,就不喜欢投怀送抱的女子,非喜欢那种求而不得之人。 “跟我走吧,既然无聊。” 我屁颠就跟了上去,还存了些打探地形的心思,可是跟着泉兮走了很大一圈下来,我发现真真是晕头转向,什么也没记住。 泉兮见我懵了,有些得意。“早说了这里是迷宫,就算你在这儿住上百十来年,也不会记得所有路的。” “那你在这儿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年岁太久的人,通常都这样。 幽幽的,泉兮又说:“我只记得最开始来这儿时,身旁有个女鬼,长得有几分像你。” 原来他是在我脸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啊,难怪…… 他将我带到了一个底下湖泊,这湖泊很奇怪,水是暗红色的,细看像血池,池上还飘着些白色的小花。 接着,泉兮拿出了一片紫色的叶子,我一见那叶子便想起了先前被历寒杀掉的食法鬼。 泉兮很敏锐,立刻就看向我,道:“你见过这叶子。”语气是肯定的。 完了,露馅了。 紫色叶子忽然化为了一阵青烟,泉兮道:“早该料到历寒会拿走疾行手令的,也罢,不用这手令传信便是。” 湖泊里忽然卷起了一个漩涡,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湖里就长出了不少骷髅,饶是见惯了死魂的本阎王,还是有些受惊。 泉兮道:“堂堂阎王,怎么能害怕几具白骨呢?” “谁怕了?”该死鸭子嘴硬的时候还是得死鸭子嘴硬。 “他们可都是我精心豢养的骸骨。” “骸骨还能豢养?”我能感受到这些骷髅身上散发出的死气,不知道是积聚了多少亡灵而成。 泉兮操控着其中一具骸骨朝我扑来,我一个不留神坐到了地上,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骸骨当然能豢养了,以鬼为食,便能让它们听你差遣。” 只听过鬼吃别的东西为生,还没听过有人吃鬼为生的。 “啊!”骸骨将它的手伸到了我眼前,我迅速往后躲,结果倒到了地上,只听咚一声,还好没有头破血流。 第81章 骸骨 “看把你吓得。”泉兮撤走了骸骨,但那群骸骨还是立在湖面上,望去依旧阴森可怖。 “你就是要带我来看这个?” 泉兮点头:“这些可都是我的得意之作,看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骨架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不能太粗不能太细……” 说起自己的杰作,泉兮滔滔不绝,我却听得有些头皮发麻。 见我兴趣缺缺,泉兮忽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我把你也变得跟他们一样吧。”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泉兮忽然摸着下巴,似在观察我做成骸骨的可能性有多大,观察了半晌道:“你就是一弱水,没有什么骸骨可言,遗憾呐。” “是啊,很遗憾,不能成为你的手下了。”我也故作叹气。 但这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眼珠子一转,又提出了另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骸骨做不成,但是其他倒可以试试。”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看着泉兮。 “这湖叫洗魂湖,凡人一旦沾了这里的水就会肉身消亡,只剩下魂魄,而其他人嘛,沾了这水,就各有各的结果了,有些毫发无伤,有些死无全尸,也有些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即便笃定泉兮不敢拿我怎么样,听到他这些不知真假的话,我的警惕心还是升了几分。 待沉浸在自言自语的世界里很久后,泉兮见我没有接话,便朝我走来,道:“怎么?被吓傻了啊?” 我:“我看傻的那个是你,净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一阵阴风从周围的通道涌来,是万鬼来临的压迫感。 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鬼魂,全都一股脑投入了洗魂湖内,我竟有些担心这小小的湖能不能装下,因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 很快,这些经过湖水洗礼的鬼魂就变了一副较为狰狞的模样,泉兮脸上露出颇为欣慰的笑。 “其实这湖是涌来助长他们鬼气的吧?” “聪明。” 我还真是差一点就信了他的鬼话,不过,人家毕竟是鬼王,不说鬼话才不正常。 泉兮告诉我,这些“新生”的鬼会拥有比从前更加强大的法力,也会成为他进军都城最好的武器。 也不知他到哪儿去笼络了这么多不要命的死魂,个个都来为他卖命,当然,其中很多肯定也不是自愿的。 万鬼离去后,那些骸骨还在原地。 我指着一群森森白骨,“他们怎么不走?” “他们可是秘密武器,怎么能这么早亮相呢?” “秘密武器,干嘛告诉我。” 泉兮又招了一只白骨上岸,我吓得赶紧退了三步,这人已经把这些杀人骸骨当成了宠物,用一种非常爱惜的目光看着他们。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又见不到历寒,即使见到了,你又能说什么呢?毕竟你也没见识过他们的厉害。” 没见识过?这还不容易么,于是我选择了岸上那具白骨作为攻击目标,但是为了避免引起我难以承受的后果,我只是放了一股很小的弱水去试探。 水被泉兮拦下。“不要白费力气了,他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全都是我为历寒准备的大礼。” 大礼都备下了,这收礼的人也不会太远了。 袖里的昙花花瓣忽然有了动静,我猜历寒已经在附近了,下意识的心也安宁不少。 他来时,总是惊天动地。 看着脚下塌陷的一片废墟,泉兮有些心疼:“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洗魂湖啊,真是糟蹋。” 虽然湖水被糟蹋了,但那些骷髅可全都在,其中一个还抱住了我。 寒风吹拂着历寒的衣袖,没有开战,就是一副王者姿态。 他却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丝毫没有露出担心的表情,谷衣却在那儿,眉头都拧到一块儿去了。 我看向泉兮,道:“你拿具骸骨来专门对付我,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些?”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被一具白骨抱在怀里,以后怕是梦里都忘不了。 “不不不,像你这么特别的人儿,我还嫌一具骸骨不够呢。”泉兮冰凉的手指从我脸上滑过,一阵鸡皮疙瘩应时而生。 泉兮在观察历寒的反应,遗憾的是,历寒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厮又附在我耳边说:“看看他,仿佛没将你放心上,不如你还是弃了他吧。” “早就弃了。”互相都弃了,只不过那共生咒还在,使我不得开心颜。 “是吗?”泉兮笑得跟只狐狸精一样,不去卖笑真是可惜,一定会有不少风流好色之徒愿意为他的媚笑一掷千金。 令我欣慰的是,还好有谷衣完美地充当着救主心切的角色。 谷衣很难得的亮出了她的武器,道:“鬼王,赶紧放人,否则就是与整个地府为敌。” 我在心里为谷衣默默称赞着,小丫头胆子不小,敢跟鬼王叫板,没看历寒都没说话吗? 泉兮自然也未将谷衣放眼里,反而道:“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还快。” 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我的手腕,从里面找到了一片花瓣,那是历寒给我掩藏气息用的花瓣。 蓝色的花瓣在泉兮手中消失了。“原来都是循着这个来的。” 泉兮不说,我还不知,原来那花瓣不仅是用来隐藏气息的,还是用来追踪的,这也是历寒这么不紧不慢的原因,有那花瓣在,他便随时都能知道我在哪儿,是否安全。 历寒从来不是打架时会废话的人,不动声色间,我们就已经被群鬼包围了,那些本该是鬼王手下的鬼,不知怎么忽然就调转了阵营,全为历寒所操控。 “好你个历寒。”泉兮的眼里顿发嗜血的光芒,带着一群白骨直击历寒,而谷衣则找机会冲到了我身边,可她小瞧了白骨,一面束缚着我还一面将谷衣给拍到了数丈远的地方。 很快,我就明白了,为何这些骸骨是秘密武器,这些食鬼为生的骸骨,早就不知吃掉了多少鬼魂,如今根本死不了,即便是历寒的十里寒冰剑,也只是不停地杀掉被骸骨吞噬的魂魄。 我看着这些骸骨不停复生,仿佛根本不会受伤一样,有些紧张。 群骨齐上,历寒虽完全能应付,却需要时间。 谷衣又爬起来,朝我跑,我可不想看她再被拍死,于是在她未靠近时,就喊:“别过来了,我死不了!” 说完,白骨就将我带向了泉兮身边,估摸打算拿我来威胁历寒。 “地府为什么非要管这等闲事呢?这北方鬼域,谁做鬼帝不都是一样的。” 历寒:“你若真的只是想做鬼帝,那地府自然不会管。” 我:“我管你做不做鬼帝,能先把我放开不?我胳膊都麻了。”说实在的,我被几根白骨禁锢了这么久,手臂不废也没知觉了。 泉兮闻言果然放开了我,我倒很惊讶,于是果断往谷衣的方向跑,但是那本来束缚着我的骸骨却跟在了我身后。 只听泉兮说:“你还是就待在原地不动比较好,否则,我就再次把你捆起来。” 我:…… 虽然没法跑,但至少手能动了,历寒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挥剑朝向泉兮。 要说这神仙打架,最好离远一点,我站太近,刀光剑影和兵戈交错的声音已经将我思绪阻断,而可恶的泉兮还总是在紧要关头拿我当盾牌,因为历寒确实不敢对我出手。 我看着躲在我身后的泉兮,只得叹气:“就你这样,哪里有一点鬼王的样子?” 第82章 意外的逃亡办法 泉兮还真是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直言历寒才是真正的鬼中帝王,不止是鬼中帝王,所有邪魔外道都得让他三分。 “那你怎么还不跑?”我这话听起来有些像在关心泉兮,其实不然,实在是我不想他死的时候溅我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像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鬼,体内早就不知污秽成什么样了。 “你不想我死吗?”泉兮显然会错了意。 “不,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旁边,鬼气太难闻了。” 一般鬼的鬼,气息其实没有什么气味,但是泉兮这样的,一定鬼气冲天。 这些骸骨真不愧是“大礼”,这都过了多久了,历寒才将其中一具斩杀,也不知是多少剑了,这架打的,全拼耐力…… 历寒也不是个太有耐性的人,很快就将鸿鹄也招来了。 泉兮见来了新的帮手,知道撑不了太久了,就打算溜之大吉,可是这个地方被设下了固若金汤的结界,我以为他铁定跑不了。 “我看你往哪里跑。”我非常同情地看着他。 要不说鬼最无耻呢,泉兮接下来做的事,让我想把他撕碎。 这厮操纵白骨再次将我困住,立刻就换了副流氓面孔,极其暧昧的捏住我的脸,傻子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我被定住又躲不掉。 好在历寒在他还未亲到我的脸时就将剑扔了过来,为了挡剑,本来禁锢住我的骸骨突然松开到了剑面前。 要躲十里寒冰剑并不容易,泉兮闪得有些狼狈还将本来站着的我给拉倒了,拉倒就算了,衣服还给我扯开了。 罪魁祸首却一点羞愧之意都没有,盯着光溜溜的肩膀发呆。 “起开!” 我正要暴躁揍人,历寒已经暂时甩开骸骨跟了过来,可是泉兮非但没有就此放开我,反而抱住我往另一边闪。 他倒向的那边正好是结界! 本以为会被结界撞得头晕眼花,但是等待之中的边界却没有出现,直到这妖僧得意洋洋地逃之夭夭时我才顿悟——历寒没有发动结界。 泉兮跑了之后,他操控的那些骸骨也跟着消失在了不知何方。 “怎么让他跑了啊!”我非常不解,看着历寒,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我怕你被结界撞伤。” 我:…… 看来泉兮是算准了历寒会因为担心伤到我而手下留情,我对此感到遗憾,遂对历寒说:“我皮厚,撞几次没事。”以前也不是没有撞过结界,很多结界还是你设的呢。 谷衣急忙忙跑来,她不知大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一脸疑惑,问:“鬼王呢?” 我:“跑了。” “怎么会跑了呢?”她显然更加惊讶了,作为和我一样对历寒的实力有着莫名信心的人,谷衣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本不欲解释的历寒,见状还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怕余映受伤。” 这么一说,谷衣就豁然开朗了,但是我还是有些迷惑,问:“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担心我?” 历寒:“我有啊,只是你看不到。” “切。”我才不信,也不知是谁动不动给我设结界的。 见我不信,历寒又解释说:“这个结界不比以往,真的会很疼的。”他看起来一本正经,我一时无言。 本来胜利在望的事情,忽然来了这么个大转折,历寒却一点不见遗憾,甚至风轻云淡地说要打道回府,下次再来,而且下次不带我。 我:“所以你觉得我是累赘?” “我没有。” “那你不带我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有时间去掌握鬼王在这儿的全部兵力。”不仅掌握了,还顺带全部据为己有了,啧。 “一开始我的确是觉得将计就计,让你顺便去分散一下鬼王的注意力也好,可是……” “可是他竟然对我产生了非分之想是吧?”我将历寒未完的话接了过来,好歹这么多年了,他想的许多事,我还是能猜到的。 一方面我觉得自己吃点亏不要紧,只要能解决掉这个麻烦,可是历寒如此动作,我又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将鬼王给放跑了。 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哎——” 谷衣问我,“三殿,你叹什么气啊,二殿都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历寒又道:“鬼王如今的兵力已经受损,他要想在短时间内打败穆时州也不太可能。”言下之意就是,虽然鬼王跑了,但是我们的任务也不算失败。 我看着身后逐渐沉到雪地里的群鬼,问:“那他们怎么办?” “让穆时州来接手。” “这敢情好。”如此转移兵力,疾行鬼王估计要气吐血。 回去的路上,谷衣告诉我,其实我消失的那段时间,历寒很担心我,虽然他没说,但是她看得出来。 “必须担心啊,我要是死了,他不也没命了嘛。” “哎,三殿,你又在自欺欺人了。” 谷衣的意思,我怎会不知,可如今我也只能拿共生咒作借口了,因为共生咒,我们生死相系,因为共生咒,我们必须不离不弃。 走到殿门口时,我忽然不想跨进去了。 谷衣拉我,“怎么了?” “一想到又有好多鬼要审,我就提不起精神来。” 话音落地,殿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别提不起精神了,我都帮你审完了。” “毕川!”这是一声惊喜又热切的呼唤。 毕川笑着向我走来,第一句话便是:“二殿没同你一起回来?” “回了啊,回第二殿去了啊!”总不至于还送我到“家门口”吧。 “还以为他要在北方鬼域多待几日呢。” “为何?” “鬼域形势复杂,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完的,虽然穆判过去了,但事情依然棘手。”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想起历寒说过,过些日子可能还会再去,那,大约也不用我太操心了吧。 我问毕川,“你不忙吗?都有功夫替我审鬼了。” “你的事,我再忙也有时间。” “哦哟,谢谢啦。”这也不是毕川第一次帮忙了,我也曾想过要报答,但是一想自己身无长物,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回报的。 没有积压的公务,一想到接下来可以大睡一场,我就开心极了。 “那你接下来干什么?”毕川问。 “睡觉啊!难得今儿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是很快一个恼人的声音又传来了,是孟戈,孟戈一听说我回来了,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非要抓我去当苦力。 “我说孟大人,我这殿里一半的鬼差都给你分去了,还不够啊?” “不够。” “你就净指着我欺负是吧?”我看向了毕川。 毕川立刻扭头要走的意思,孟戈一朵花飞到他脸前,意思是让他留步。 最后在我和孟戈的合力“游说”之下,毕川也贡献出了自己殿内一半的鬼差,看着孟戈志得意满地离去,毕川看着我的眼睛满是怨言。 “你这么和别人合起伙来压榨我,良心不会痛吗?”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但我也确实心疼孟戈,你没看她忙得眼圈都熬红了。” “反正你就是偏心。” 等等,这个局面,怎么整得好像毕川在吃孟戈的醋? 我问毕川,“孟戈是不是我们的好朋友?是不是朋友有难,我们得拔刀相助?” “你倒是拔刀相助了,以后我可就没有时间帮你了。” 抽走了毕川的人,意味着他以后会跟我一样忙碌,不过,我能成为十殿阎王中最拖后腿的存在,并不是巧合。 我对毕川挤了挤眼睛,道:“咱们可以从别的阎王那儿搬救兵啊。” 第83章 第四殿的主人 说到要从别的阎王那儿搬救兵,毕川首先想到的是历寒,他以为我和历寒私情匪浅,借几个人并不算什么难事,可是我实在不想去开这个口。 “我说地府那么多阎王,非得二殿不可吗?” 毕川:“好吧,咱们换个人。” 跨出第三殿,旁边是第二殿和第四殿,远的,我们也不打算考虑了,就从近的入手,于是将目光瞄准了第四殿的主人。 为什么会找到四殿借人手,其实很清楚,五殿八殿以及大殿本就比其他阎王更忙,正所谓能者多劳,而这剩下的阎王中,四殿离得近,从前也帮过我不少忙。 四殿阎王大约是十殿阎王中唯一一位,在当阎王之前就坐着帝王之位的人,只不过,他在凡间那会儿是出了名的昏君。 以至于虽然历经无数改朝换代,后世的史书提到他却依然口诛笔伐,堪当为君之道的反面教材。 偶尔我还会开玩笑的叫四殿一声陛下,他那风流性子,通常会回我一句:“怎么?你也想入我后宫?” 四殿其实也没有什么后宫,只是他所到之处,无论仙界妖界,都要留下些风流事才罢休,用他的话来说,江山如此多娇,哪比美人堪折腰。 而且,按四殿对美人的偏好来看,我即便入他后宫估计也只能排末尾的名分。 见我和毕川狗腿地跑来,四殿眉毛一挑便知是有事相求,遂不紧不慢地坐到一旁,还亲自为我二人斟茶。 “说吧,什么事?” “借我几个阴差。” “借多久?” “很久。”我看了一眼毕川,思忖自己这么说是否妥当,毕川却一脸轻松,似乎不打算补充点什么,好吧,我也知是我伙同孟戈打压了他,如今是当我来补偿。 四殿无奈地摇头,看向毕川,道:“六殿也是来借人手的?” “呃……是。”不知毕川这家伙迟疑什么,借人丢脸么? 这会儿,一向平易近人的四殿却忽然犹豫了。一见他犹豫,我立刻改了口:“就给我们两人可好?我们绝不多要。” 两个人,我与毕川平分,剩下的,再去找其他阎王。 四殿继续陷入犹豫当中,我这就急了,平时不挺好说话嘛,今儿是怎么了。“两个人欸,这么舍不得吗?” “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关键是八殿派孟戈去兼察查司的职,本就是为了给她一些教训,如今倒好,你们一人给了她自己一半的人手,她倒是不忙了,却没考虑过你们啊。” 我怎么听着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孟戈要走的阴差太多了?” “不是太多,是刚刚够,也就失去了这个惩罚令的意义了。”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孟戈本就是要受罚的,如今到处挖了这么多帮手过去,自然要轻松许多,可如若将人都要回来,我又于心不忍。 四殿:“三殿啊你还是耳根子太软,不如,我去替你向孟戈说说,让她还几个人给你。” “不了不了,她就算真将人还回来,日后还是得找我说道。”我赶紧摆手,一想到孟戈会发火的样子就觉不妥。 “你说你,被二殿欺负也就算了,怎么任谁也都不反抗?”四殿扶额,一副心疼闺女痛心疾首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有这么怂吗? “我只是觉得,朋友有难,自得帮助啊。” “别的事好说啊,要人,不可能!”四殿立刻收起同情的嘴脸,将我与毕川推出了第四殿的大门。 我和毕川四目相对,皆是惆怅。 毕川:“其实四殿说得对,你还是应当去找二殿,他肯定会答应你。” “你还是不了解历寒啊。”我摇头,将上回,为了一幅画学唱歌的事说了一遍,总之就是要毕川明白,旁人求他,他可能二话不说就应了。 若我去求历寒,他不仅要刨根问底或说教一番,还得要我给点什么回报才行,这交易,怎么看都折腾。 大约是夫妻没得做以后,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阿映,没想到二殿对你也这般无情啊,不愧是地狱昙花化身。” 我摇头:“他不是无情,只是见不得我太有情罢了。”曾几何时,他曾说我对谁都有情谊,可是偏生没想过他的心。 “见不得你太有情,怎么说?” “不说也罢。”我不大乐意去回顾那些前尘往事。 虽然四殿将我赶了出来,但是我怎是那么轻易罢休的人,知我打算再去找四殿,毕川不解:“他都态度如此明确了,你真还要去找他?不如,咱们换个人,去找七殿或者九殿?” “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将二殿追到手的吗?” 毕川:“死缠烂打?” “走吧,我今天还非得让四殿把人交出来不可。” 再次站在第四殿的正前方,本以为要来个壮观一些的出场方式,结果,四殿大约料到我不会死心,正巧在前方候着。 “你果然没走。”四殿说。 我飘到四殿跟前,笑道:“我已经决定了,今儿你不答应,我就赖在你这儿不走了。” 毕川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样,地府又会传你与四殿的流言了。” 我:“爱怎么传怎么传!”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我,反正阴间关于我的小道消息已经很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些。 四殿忽然矜持起来,道:“你不在意,我可在意。” 看他这意思,觉得与我有产生什么传闻是很丢人的事情?我斜睨着四殿,希望他能解释一二。 “你的名声比我好?”我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被一个名声比自己还糟糕的人嫌弃败坏名声……我的确有些交友不慎。 “我这不是怕二殿来找我麻烦嘛。” “他为什么要找你麻烦,我与他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也许你是认为过去了,但有的人不这样认为。” 怎么借个人手,也要跟我扯历寒的事,我兜兜转转一圈,还是绕不开他的影子,这怎么都让人有些不快。 “一句话,借还是不借?不借,我今儿就睡你这儿了!”说着我就朝殿内走,见我如此,四殿立马就慌了,赶紧追来要拦住我。 可是在被拦住之前,我就已经瞥到了内殿有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也不知是鬼还是妖。 这简直就是给了我一个现成的把柄,四殿因为风流事太多,已经被五殿警告过两回了,如今我若将这事添油加醋再往外面一传,那……结果可想而知。 “不要告状。”四殿对我挤眉弄眼,就差威胁我了。 “借人。”伸手索要状。 四殿心一衡,道:“行,给你!” 为了以防我真的将事情说出去,本来要两个人的,四殿硬多塞了两个人给我,于是这样我与毕川就一人借到了两个阴差。 毕川从头到尾都悠哉在外头,见我喜笑颜开地走出来,便知事情已成。 “这个四殿啊,如果改掉他那风流好色的毛病,我还真拿他没法。”今日一役,非常成功,我对自己的才干也很满意,虽然是死缠烂打的才干。 “对啊,阿映最能干了。”毕川很敷衍地夸了我两句,我也照单全收了。 可是我疏忽了谷衣,殿内缺人她自然很快就能发现,虽然我又带了两个回去补缺,但她还是哭丧着一张脸,怪我对孟戈太好。 “三殿,你就从来没对我那么好过。” 我:…… 第84章 七月流火 我伙同毕川一道将四殿坑了一遭后,他的传闻似乎少了,私以为是变忙了。但事实上,炼狱一事后,地府要忙碌很长一段时间。 黑白无常等人,我也很久未见了,一日看到无常的花偶从天边飞过,却是往大殿那方去了。 谷衣似不经意间透露,白无常近来常去大殿那边。 “大约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无常养的花偶除了代替他们去人间带将死之人的魂魄,也是用来找寻魂灵的。我想起了扇面魂的事情,上回去和大殿说了之后,也未见有什么结论。 刚好眼下也没什么事,我便跟着谢必安的身影飞去了大殿处。 谢必安见到我,有些惊讶:“三殿也来找大殿?” 我点头,想问他来找大殿是什么事,可他却含糊其辞起来,直觉告诉我,多半又是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谈话间,大殿走了出来,道:“怎么在外面站着?” 到了殿内后,大殿首先问我有什么事,我看了一眼谢必安,他正打算回避,被我制止了。“哎,别走,你留下,说不定能帮忙。” 得知我的来意后,大殿面无表情,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其实扇面魂的事,我与二殿一直有在调查,毕竟事关重大,但眼下还没有什么结果。” 我:“必安的画魂或许可以帮忙。” “这个是自然,我此次找他来就是为了这事。” 谢必安听了立刻向我点头称是,可我还是疑虑,既然是扇面魂的事,为何刚才在殿外对我含含糊糊的。 我本想留下来继续讨论扇面魂的事,但是谷衣忽然跑来叫我,说五殿找我有事。 无奈,我只得先去回五殿。 “五殿可有说是什么事?” 谷衣道:“多半还是人间的怪事,听闻这段时间,人间有个地方死魂突然增多。” “好吧,我知道了。” 说完,谷衣又有些疑惑:“你说以往那么多年,去人间调查的事都没派过你,近来怎么变了?” “还能因为什么,一来确实大家事情都多,二来我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了。”我把这当成是对我能力和态度的肯定,其实也算好事。 “可万一遇上什么对付不了的事怎么办?”谷衣说来说去还是担心我。 “肯定不会让我一人去的,我现在的法力啊,还不能独当一面,能从旁帮忙已然不错了。”上回去灭虎妖,灭伥鬼,还是历寒一起去的。 “要是二殿和你一起去,我便安心了。” 我:“你怎么天天惦记着他?” “瞎说什么,我是惦记你,毕竟只有二殿才会拼命保护你。” “你这样说,让其他同僚情何以堪?”大家虽说不是什么同生共死的情谊,但也不至于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对于谷衣认为只有历寒才会全心护我的认知,我表示难过。 回到三殿,我发现不止五殿在,四殿也在,想必这次要一同去人间的是便是他了,这——我还真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你可算来了。”四殿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五殿道:“你和四殿得立马去趟人间,等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后,那家伙就不见了。”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哪个家伙?” 四殿径自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还是先跟我走吧,路上跟你说。” 五殿:“行,我也不用费口舌了,四殿跟你说。” 于是我匆匆跟上了四殿的脚步,飞向了人间,不得不说,这会儿的人间,真是热得不像话,分明已经快到入秋的季节。 脚下这个地方时逢干旱,眼看着一年的忙碌就要付诸东流,却出了不少人命。 四殿指着前面正在办丧事的一家,道:“都说是天气太热,被热死的,但这个天儿还不至于死人,又不是天上有十个太阳的年岁。” “那是因为什么?” “邪火太旺啊。” 这么一说,我全然明白了,难怪要叫我来,因为我是水,刚好克火。 可是我回想了半天,这不管是水鬼还是火鬼,都没那么大本事将如此多的凡人害死啊。 “火鬼?还是其他?”通常说的火鬼,要么是死于火中,要么是死于后羿射日之前的凡人。后者基本上已不存在了,前者法力并不高。 四殿手一挥,我们又到了一处坟墓。 “这都是最近新亡的人,三殿你可知,这世上有种精怪叫扇面魂。” 扇面魂?当年蛊惑我的东西?! “看三殿的反应,是知道了?” 我点头:“炎夏中,人们的噩梦所化,很难捕捉到踪迹。” 难道这里为祸一方的就是扇面魂?但很快四殿就打消了我的疑虑。“但是扇面魂这种恶灵,是不屑于做这些害人性命的事的,它们对蛊惑人心更感兴趣。” 蛊惑人心……我基本上已经肯定大灾前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扇面魂了,可眼前的镇子,不是因为扇面魂又是因为什么。 四殿继续道:“生于夏日的扇面魂,性属火,虽然很难捕捉到痕迹,但是世上的生灵,无论善恶,什么来头,没有不留下痕迹的道理。” 从新坟的死气中,能看到死者生前的确为炎夏所折磨,且噩梦连连,但那形态又不似寻常人,仿佛有团火在身上炙烤。 四殿告诉我,那些使人无形中感觉如置火烤的东西,就是扇面魂留下的痕迹,痕迹可能在这些人行过的路上,也可能在这些人吃过的东西里,甚至可能在这些人喝过的水里。 我啧道:“是火,干嘛还躲水里去。” 比如,若要我躲三昧真火里,我是百般不愿意的。 “俗世的水,哪里伤得了它啊。”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第一回碰上“痕迹”造成的祸事,想来收鬼的那一套必是不能用了。 “找到痕迹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再阻止它继续转移。” 这痕迹说白了就是一团邪恶的火气,不知留在了哪儿,被这镇子上某一人接触到,从而也害死了自己,那人死后,这团火气又继续辗转,到了其他人的身上,仿佛在不停地寻找宿主。 五殿之所以说要抓紧时间,也是因为一旦入了秋,天气转凉,那痕迹便会如同动物冬眠一般,不再活跃。 我与四殿一直没有现身,只在各户死了人的房子里飘来飘去,寻找可疑的东西。 飘了半天,除了发现这些人家都较为穷困外,也没有什么发现了。 我问四殿,看到民生疾苦作何感想,他却反问我是问他现在的感想还是以前的感想。 “都说说?”从人间帝王到阴间阎王,这转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凡人受苦,地狱里的鬼也不少受苦的,若说冤枉,恁谁都有称得上冤枉的地方,可六界轮回,自古如此。 四殿看了一眼远处在忙农活的妇人,道:“以前啊,何不食肉糜,现在,还是何不食肉糜。” 我:??? 你说你这人当阎王这么多年,怎么没有一点长进呢?我正要说教时,四殿却笑了,道:“以前不晓肉比粥贵,现在知道了,便心生怜惜,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每个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是何不食肉糜。” 那瞬间,我看到了四殿眼里的无限悲哀。此声何不食肉糜,更像是哀叹。 四殿说,即使做了神仙,也还是什么都左右不了,他从生前到死后,都不自由。 我心道,你不自由,能有我不自由? 四殿笑了,说:“可三殿,你的心比我自由,我总希望将心寄托到某个地方。” 第85章 农夫与农妇 调查了镇子上所有新近亡魂的死亡时间后,我们来到了今夏最早出现的一座坟前,坟还在,尸体大约早就腐败,而魂魄应当也已投胎。 我掏出生死簿翻了翻,这人死的时间的确和生死簿上的寿命不符,而且死时正值壮年。 不过翻书的功夫,本该在一旁的四殿却忽然不见了身影,原来这家伙是钻到土馒头里去了。 我自持是阎王,掘坟这等事是从未考虑过,即使不掘坟,也未想过要入墓。 可是四殿如此直接,我叹完气也只好跟着钻进了坟墓里。 小户人家的墓只有一个棺材,什么也没有,空间狭小,我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出来,因为里面实在难受。 当我从土里挤身出来时,四殿正手捏着一掊黄土。 “怎么了?” “这些土里有那东西的气息。” 我使劲嗅了嗅,是一股烧焦的气味,这莫非就是那团火气留下的?随后我们搜寻了其他新坟,发现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黄土。 我拿出生死簿,道:“这死的全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我们接下来只要锁定那些年轻力壮之人即可。” 炎炎夏日,每家每户的劳动力几乎都在外忙农活,虽然因为有些干旱可能收成不好,但是如不劳作,收成可能更不好了。 在这一片里正的号召下,大家都扛起了锄头去开渠引水。 连五岁孩童都会拖着簸箕喊:“跟里正去挖水沟喽!” 望着眼前站成一片的赤膊汉子,我下意识地低了头。四殿却想拉我加入他们,他率先变成了一个农夫模样的人,混在队伍后面跟着挖水渠。 我也学着变了个农妇的样子,提着箪食瓢饮,跟在他身旁,却被嫌弃了好一通。 “你这看起来太细皮嫩肉了,哪里是干活的料。” 于是我将自己变黑了几分。 “还是不行,你看你这眼睛,滴溜溜的,太勾人了。” 无奈,我又给自己添了几道皱纹。 四殿还想挑什么刺儿,我反道:“光说我,你以为你多像?” 他很自信地扬起了锄头,还学得真挺像。我怀疑他从前到人间历劫啥的,是不是真当过农夫,眨眼睛完全没了清贵王胄的作风。 正嘀咕着,里正走了过来,道:“你们交头接耳做什么?要干活就好好干?今年不想收成啦?” 四殿赶紧点头哈腰:“想,想收成,哪里不想了,这不我家这口子话太多……”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我话太多! 里正巡逻一圈,忽然又回来了,看着我和四殿,捋着胡须道:“昨儿怎么没见你们?” 四殿反应快:“前几日光顾着家里了,这不,听说要挖水渠嘛,我们就大老远地赶来了……”掰扯一通下来,我莫名其妙成了远嫁而来的媳妇,前几日之所以没来参与是因为跟我一同回娘家去了。 我向四殿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你可真能扯。 里正立刻就信了,只叫赶紧吃了饭,继续卖力气。 但我变出的竹箪里面其实什么也没装,四殿瞥了一眼,道:“你要装也装像一点嘛,什么小米稀粥总有吧。” “废话那么多,打听到什么没?” “你看那个人。” 顺着四殿手指的方向,是一个正靠着树干歇息的汉子,但是他看起来精神非常地不好,眼眶一圈黑。 “他最近老是做噩梦,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探过了,不出三日就会殒命。” “那还等什么?去救人啊。” 四殿拉住我,说我太着急了,白天此人不会做噩梦,只有等到夜间,他开始发梦时,我们方才有机会捕捉到那火气。 “四殿——” “叫什么呢,你应该叫相公。” 我提起竹箪,往他脸上砸了去,他也不闪躲,只说在人间不妨叫他名字,这四殿的名字大约是十殿阎王中取得最为随意的,姓吕,做凡人时排行老五,所以自称吕五。 “我说老吕啊,咱别在这日头下晒着了,去打探打探他家里的情况如何?” “这水渠还没挖完呢。” “你还真挖上瘾了不成?”我倒也不反对他继续劳作,反正累的也不是我,遂离开水渠,去探了那汉子的神识,找到了他家所在。 临走前,我告诉老吕,别挖太久,夜间还得埋伏呢。 最近被扇面魂的痕迹缠上的人姓许,年龄二十五,未娶亲,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母亲去得很早,所以家境也有些窘迫,好在自己卖些力气,生活尚能继续。 房子是随处可见的茅草屋,屋子里毕竟黑,我飘了一圈,除了床上几不可察的烧焦味,也无其他发现。 灶台有些乱,米缸里的米也很少,果然家里还是有个女人打理来的好,这家,实在没什么家的气息。 若我与四殿来得迟些,这姓许的三天后一命呜呼,家中可就只剩一个老人了,那老头目前看来身体尚可,这样的天也还在外面奔忙。 傍晚时分,老吕这家伙才偷偷跟在姓许的身后回来,一见我就使劲眨眼睛。 “挖水渠挖得可开心?”我将人拉到了屋后。 “很是舒坦。”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既然这么喜欢,回去我就告诉五殿,下回派你到人间历练,就投这世代务农的家里了。” 这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你陪我,我就愿意来,或者让你身边的谷衣来也行。” “不准打谷衣的主意!否则我扒了你。” 虽然知道四殿只是喜欢口头上占便宜,并不会真的怎么样,但我还是得摆明自己的立场,无论平日我多嫌弃谷衣,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好了,好了,天黑了。” 因为我不如何会结界之术,布下结界之事就交给了四殿,而我则在结界之内,散落了无数了弱水结晶,这弱水结晶即便是碰到三昧真火也不会马上融化,凡人碰到会立刻被冻僵。 子时刚过,床上本来躺得好好的人,忽然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翻来覆去却也没醒,做噩梦了无疑。 我见他实在难受,想伸手召一些水给他以清凉,四殿却认为这样会打草惊蛇。 “再等等,等到那火气烧到最旺盛时,行迹才最为明显。” 于此,我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善举,看着他在床上不停地抓耳挠腮,此刻也不能侵入他的噩梦,看看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没多久,床上就渐渐浮现了一团黄光,这团光在灼烧床上的人,我险些没忍住又出手了,但一想到现在也不是最佳时机,硬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 四殿看了我一眼,说:“三殿还是见不得他人受苦啊。” “大约是还没习惯。”也可能永远都习惯不了了。 待到那团黄色的光芒开始转变为红色时,就是最佳的时机。 四殿:“你守好结界,用弱水将它淹了。” “好。”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增多了弱水结晶在周围,那火光的寄生过程受到惊扰后,开始四处乱窜,四殿也跟着游走。 最后所有弱水结晶剧集到一处,终于将火光给困住了。 “抓紧时间淹没。”四殿说到。 闷热的夏夜一片清凉,随后甚至有些寒冷,便是弱水将火光吞没之后造成的。 虽只是一团邪火,却还是让我出了些汗。“这火气真大。” “辛苦了,三殿。” “我不辛苦,倒是这农户,今年的冬天会有点冷……”因为弱水过境,将一夏的火气全都带走了。 正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谢必安来了,我下意识以为他是来索魂的,连忙问:“这邪火都灭了,怎么那人命没保住?” 谢必安摇头:“不是,我是奉命来追查的。” “追查什么?” 谢必安又是打算搪塞我的样子,可我不让,拦着他,非要他将事情说明白。“是扇面魂的事情吧,我都知道,你又何必瞒我?” “不是我想瞒啊,实在是……实在是二殿不让我说啊。” 四殿见我要与谢必安理论,便提出要先回阴间去,我道:“你先回去好了,如果愿意呢,就顺带告诉谷衣,我还有些事,迟一些回。” “那你也别太晚了,我啊,怕二殿找我要人。” 我忍住了想对四殿喊滚的冲动,提什么都能提到历寒。 清风拂面,谢必安道:“天气提前转凉了。” “那痕迹已经被我灭了,真是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早知道你也要调查扇面魂的事,当初不如一起来。” 谢必安:“大殿也是得知五殿派你来了人间,才得知人间有这么档子事的,又说看来是瞒不住你了。” “扇面魂的事跟我有关,为何要瞒着我?” “大约是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希望阿映你胡思乱想吧。” “好生没道理,我能怎么胡思乱想,说到底,就算受蛊惑,我也并非全然无过错。”若是当初清醒一点,或许就不会那么冲动了,如果这也算胡思乱想的话,那我岂不天天都在胡思乱想。 第86章 来信 谢必安守着历寒的要求,说什么也不肯将自己近来追查扇面魂的进展告诉我,无奈,我只好暂且作罢。 “阿映实在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二殿?” “他要是有那么容易开口就好了。”以前未恢复记忆之前,历寒就变着法地诓我,让我不要追寻以前的事。 相识许久,我也大致懂得,但凡历寒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算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很难知道。 “倒也是,不过,我倒觉得,阿映没必要这么着急上心,大殿二殿总是考虑较为周全的。” 他们倒是周全了,我呢? 谢必安表示自己还得去几个地方追查扇面魂的踪迹,我也得回阴间,所以就此作别。 回阎王殿时,恰碰上了历寒,他问我人间之行可顺利,我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反问:“为什么要谢必安瞒着我?” “因为怕你添乱。” “好,好,很好。”历寒有时候直接到令人发指。 “若有什么真的需要你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的。” 我道:“那什么需要我知道,什么又不需要我知道呢?全都是你说了算罢!” “余映……” “不说了,烦。”我绕开历寒,快速飞回了阎王殿,谷衣见我面色不好,便来关心,我只说凡间天气太热,我火气大。 谷衣说着从案牍中抽出一封信来,“对了,你去人间这段时间,阎王殿收到了一封信,点名是给你的。” 我扭头,看信上确实写的是余映亲启,字迹不熟悉。 “哪儿送来的?” “不知道,就放在门口,也不知是谁偷偷放的。” 我拿过信封,拆开,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历寒没看过吧?” 谷衣有些尴尬:“没有。” 之所以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我太多事情都被历寒知晓,虽然我曾严令谷衣不要再将我所有事都告诉历寒,但她听不听又是另一码事了。 信来自一个叫泉兮的人。 阿映:多日不见,一切可好?可有思念我?反正我很是挂念你呢,不过现在我正忙着与穆时州这家伙周旋,虽然历寒将我一半的兵力都给了他,但奈何北方鬼域始终是我的地界,他想来统治没那么容易。听手下回报说他睡觉都叫你的名字呢,既然如此,我也乐意做场善事,让他最后再见你一面,如你愿意,就来罗酆山吧。 信不长,也未说明到底时州出了什么事,什么叫最后一面? “怎么了?三殿,谁写的信?”谷衣歪过头来,将信看了。 深呼吸,我要冷静,泉兮那家伙太狡猾,说不定是个圈套。 “得去找二殿才行。”谷衣拿着信就跑了,我下意识想叫住她,可是一想,自己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对这个鬼王,历寒说什么也要比我更了解。 谷衣将信拿走后,我看着信封出神,琢磨不透这信的用意。 忽然,信封上的字消失了,转而在空中化出了一个虚烟,这不正是泉兮吗?他附身在信封上来了。 “你!”我一个字没蹦出来,他就跳到我身后捂住了我的嘴。 “不要出声,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 我努力挣扎…… “这个地方不适合说话,我带你去别地儿。” 眨眼,泉兮这家伙将我带到了黑绳地狱里,真是会挑地方,四周怨气集结,幽灵遍布,打起来都不会有人发现。 到了地狱里,他才松开我,我道:“胆子可真不小,敢来这儿。” “为了再见你一面,冒这点险算什么。” 我扔了他一个白眼,打算起身离开地狱,这种时候,我若不招来阴兵将这人逮了,实在对不起他辛苦来这趟。 “别走啊。” 一跟尖利的白骨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打量着这骨头,一定不是人的,太大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映,你真是伤人,我千辛万苦混进来,就是为了看你,你竟然掉头就走。 泉兮很自然地将手搭到了我肩上,两人推推搡搡,很引人误会,好在四周都是游魂。 “少废话,到底来干嘛?” “听说穆时州喜欢你。” 我余映何德何能,不管是要对付穆时州还是对付历寒,这些人都想从我这儿入手。 泉兮的目的一目了然,他在鬼域暂时拿穆时州没办法,于是想从别处找寻突破点,这一来二去,就找到了我这儿。 黑绳地狱是我所辖的地狱范围,我自然也比泉兮熟悉,本以为满是胜算的仗,真正交战起来,我才发现自己的确不是这个万年老鬼王的对手。 “阿映,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就乖乖跟我走吧,等事情完了,我保证送你回来。” 此刻,因为交战,我与泉兮已经因为法术隔开了半丈的距离,我全神贯注方能不被抓到,他却仿佛只用了一半的力气。 聪明的人,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跑。 知道自己不是泉兮的对手,我随时都在寻找可以逃跑的机会,自认在此间地狱,他不比我熟悉,可是一跑才发现他熟悉得很。 “你可不要忘了我是鬼王,就算是你的地盘,我也有办法让所有鬼为我开路。” 一个追,一个跑,从最开始的第十七层跑到第七层,多亏了鸿鹄之羽帮我挡着。 我只要再往上两层,就能传递信号出去了,我看着上空,忽然好希望历寒出现,希望他能识破那封信的骗局。 “抓到你了!”泉兮厌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对付我,于是,我不幸成了瓮中之鳖。 灵力耗半之后,我便不能完全维持人形,化出了弱水,泉兮有备而来,竟然掏出了一个透明的酒瓶,将我打回原形装了进去。 我被迫憋在瓶子里,瓶子不知被施加了什么法术,让我动弹不得,话也说不了。 泉兮拎着瓶子,笑得特别魅惑。“早说了让你不要跑,我也不想拿瓶子装你的,但现在就这样吧,跟我去北方鬼域。” 他将瓶子挂在手上,一跃,出了地府,速度快到我完全反应不过来,有空真得和其他阎王商量,加强地府防卫了。 另一边,当谷衣拿着信去找历寒时,历寒恰好不在,多等了一会儿。 历寒一看信就知道有陷阱,虽不知是什么陷阱,但第一时间就来找余映,怕她干什么傻事。 余映的确成长了,没有冲动,但架不住敌人太强大,附身在了信封上。 因为按照常理,人们一定会更加关注信件的内容,而不是信封,看着空无一字的信封,谷衣惊讶道:“这方才明明有写名字的。” 历寒将手中的信烧了,眉目一寒。“好你个鬼王,竟敢跑到地府来抢人。” 直到历寒追了出去,谷衣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急得原地跺脚。“怎么办,怎么办……果然还是该先将信给二殿过目的。” 谷衣想错了,疾行鬼王本就是瞅准了余映刚从人间回来的时机才附身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将信先给历寒看的可能。 谷衣想到了去找大殿,但是一去发现大殿并不在,听说去了天界,大殿没找到,却碰上了刚回地府的谢必安。 “谷衣这么着急地是要去哪儿?” “三殿被疾行鬼王带走了!” 什么?谢必安更是惊讶,竟然有人胆子大到直接闯进地府绑走阎王! “二殿已经追去了,可我还是好担心。”谷衣本来也想追去的,但是又不能撒下地府一堆事务不管,正焦头烂额不知大如何是好。 谢必安一听不妙,便带谷衣一同去找了八殿,八殿一听历寒已经去了,便道:“二殿既然已经去了,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你们实在担心的话,可以自行去追踪。” 走出第八殿后,谷衣有些不满:“为什么八殿全然不放心上一般。” “你也知道,现在地府人手不够,她纵然有心也无力啊。” 谷衣却不领这个解释,只说:“反正你就永远向着八殿!” 谢必安觉得自己特别冤枉,“二殿什么实力,你应当也清楚,有他去,不比其他人去更妥当?” “我只是担心。” 谢必安觉得自己既然都插手这事儿了,还是得帮到底,何况被抓的人是余映,他不会坐视不理。 “那这样,我带着花偶去寻找阿映的下落,助二殿一臂之力,你就待在地府,替阿映处理好日常事务。” 谷衣皱眉,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便答应了,还叮嘱谢必安如果得知三殿无恙,一定要立刻命花偶回来告诉她。 谢必安走后,谷衣还是无心做事,看着无字的信封,顿觉一肚子火,捡起信封就是一通蹂躏,愣将信封给撕成了碎片。 她回想起之前见到疾行鬼王的场景,从那时起,她就发觉这鬼王看三殿的眼神,分明有点不寻常,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难道就因为见了一次,就上心了?不,定然还有其他原因才对,谷衣在殿内走来走去,晃得周围得鬼差都晕了。 可到底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第87章 当时明月在 泉兮带我来的还是上次来过的地下宫殿,但是即便被从瓶子里放出来,我暂时也未能完全恢复人形。 “我瞧着你这样一半是水,一半是人,还挺别致的。” 别致?我真想发水冲死他。 “好好说话,别这么暴躁。”泉兮轻易拦下了弱水,靠在柱子旁,好整以暇地将曾经装我的瓶子擦拭放回袖里。 我努力想恢复完全的人形,结果由于宫殿的鬼气过重,很久不得法,泉兮仿佛出于同情,过来帮了我一把,我才终于恢复。 恢复之后,他便说要带我去罗酆山脚下,山脚下的鬼城的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明月在。 相较于其他鬼域的多样景致,明月在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存在,到了那儿,我发现,比想象中更为荒凉,可脚下每一寸雪地,其实都藏着鬼怪妖魔。 泉兮在我手上系了一跟写着梵文的黑色丝带,有这条丝带在,我就没法行动自如,他只要一念咒,我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到他身边。 “不要浪费灵力了,只有我才能解开。”泉兮对于自己打的结很满意,端着我的手腕左右看了好几眼才罢休。 丝带和鸿鹄之羽纠缠在一起,仿佛压制住了鸿鹄之羽,加上我并未受到攻击,鸿鹄之羽似乎也就懒得冲破压制来保护我。 连羽毛都会犯懒,真是世风日下。 荒凉的明月在,肃杀的世界,实在令人纳闷,这么个地方要取个叫明月在的名字,也不知这明月到底在哪儿。 “阿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要叫明月在吧?” “对啊,除了鬼影,什么都没有。” 明月在的房屋也看起来不华丽,低矮着黑压压的一片,奇怪的是每座房子上都挂着黑幡,虽不同于凡间葬礼上的白幡,这些黑幡上有一些简单的白色纹路,但依然给人一种在办丧事的感觉。 或许比丧事更死寂。 “明月其实是很久以前这儿一个女鬼王的名字,她曾放言鬼界在,明月在,所以这里叫明月在。” “可是后来鬼界在,但是明月已经不在了,对吧。” 泉兮点头:“如果她还在,就不会有后来的北方鬼帝。” “她怎么死的?”能将称霸一方的鬼王给消灭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鬼帝了,可这北方鬼帝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会儿估计还在受十万道天雷的刑。 “她爱上了后来的北方鬼帝。” “敢问是哪位鬼帝?”我所知的北方鬼帝有二位,一位张衡,一位赵云,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 “不是被你们抓走的那两位,是之前的一位。” 说起来北方鬼域的鬼帝数量是最多的,前前后后大约历经了六位,还有的是并列分治的。 “之前的,那又是谁?呃……这个我对鬼域的历史不是很了解。”说出来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泉兮皱眉:“堂堂阎王,竟如此不通鬼事。” “从前这些事也用不着我插手啊,自然也就知道得少。”以前我只要能将每日从人间过来的鬼审完发配好去路,其他阎王便要夸我一声了,所以其余事务几乎从未经过我的手。 “不过,是谁也不重要了,总之啊,不可一世的明月爱上了当时的鬼帝,可是这鬼帝却一心只想修炼成神,最终误入歧途,明月牺牲自己救了他。” “果然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俗套故事。”我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这与我听过的众多故事一样,情这东西,好像结局都类似,无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问后来那鬼帝如何了,泉兮告诉我,后来那鬼帝被赵、张二位鬼帝给杀了,那又是另一个争权夺位的故事了。 可惜杀来杀去,赵、张二位如今成了阶下囚,忽觉自己当这阎王当得太轻松,从未有人想要争这位置,大约因为事务太过繁忙,又享受不到任何高高在上的特权。 “故事就先听到这儿吧,我带你去见穆时州。” 结果这家伙将我拉上了明月在的城墙,这里风大雪也大。 “时州在哪儿啊?” “不急,我已叫人传信于他了,他很快就会来了。” 我心里盼着他来,又不希望他来,实在是矛盾得很,希望他来是因为想知道他如今的情况,不想他来是因为鬼知道这泉兮一肚子都是什么坏水。 泉兮非将我拉到他怀里,说风大,这地儿不是你选的吗?你会不知道风大? “你放开我。” “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 我……我还真不能怎么样。 风雪中很快就出现了时州的身影,只身一人,多半是泉兮提的条件,要求他只能一个人来。 “不用担心,只要他将兵权全部交给我,我保证不伤他分毫。” 我:“我才不担心他,我只担心你死得太便宜。” “呵……”泉兮轻笑。“你也太小看我了。” “是吗,等历寒来了,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他来不了了。”泉兮眼里透露着奸诈。 “为什么?” 泉兮轻轻附在我耳边,说:“因为我已经在很多个地方安排了和你一模一样的傀儡,他要分辨这么多傀儡,也需要不少时间。” 说完,泉兮又补充了一句,去冒充我的,全都是水鬼。 拿水鬼冒充我,他也算思虑周全,而今我的气息被丝带压制,就算是走近其实也分辨不出仙灵气息来。 再次见到时州,像隔了好久,其实前后不过几十日。 “阿弱。”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有着无比亲切的温度。 “时州!”我想向他走过去,但是胳膊被泉兮拽着。“你不要听他说的话,他不敢杀我的。” 时州明显不信我的话,这可把我给急到了。 “他如果杀了我,就是与整个地府为敌。”泉兮目前没有实力与地府抗衡,这么简单的道理,时州不会不明白,怕的只是人们总爱关心则乱。 泉兮有些不耐烦用法术封住了我的嘴,我只能拿眼睛瞪他。 “阿映,你太吵了。” 我再瞪,他却不看我了,转头向着时州,还将手肘撑在我肩上,拿我当柱子用么…… 可是时州接下来的话却把我震惊了,他说:“我压根就不想做这北方鬼域的主宰,兵权什么的于我也无用,你若喜欢,拿去便是,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放了阿弱?” 当然是兵权重要啊!我努力用眼神朝时州传递讯息,历寒说不准马上就过来了,拜托你们再废话一会儿。 “我要的不过是这方鬼域的统治权,她一个法力低微的阎王,我抓来有什么用?而且长得还丑,就更没用了……” 长得丑?此时,谁能看我一眼,一定会被我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给烧焦。 更悲伤的是,时州信了他的鬼话。 时州将令牌扔到了空中,泉兮唰一声就飞上去抢,于此同时,雪地里、房屋黑幡中,立刻窜出了千万只幽魂,一齐冲向了泉兮。 说好只身一人前来的,但是时州却早就做好了埋伏,只不过埋伏着的手下全都高妙地伪装成了其余模样。 时州抱住我,又替我解开了法术,终于能说话了。 “好险,我差点以为你真打算放弃兵权了。” “我真的放弃了。” “啊?”我抬头看到那令牌已经握在了泉兮手中,可是他如今被群鬼围攻着,形势很不乐观。 时州笑道:“不过只是暂时放弃。” “我帮你。”有了无数鬼魂的帮助,加上我与时州双水之力合并,泉兮很快就负了伤,然而他也召来了自己的兵,两军交战中,又让他给跑了。 我问:“令牌怎么办?”疾行鬼王一跑路,基本没人追得上。 我见时州不慌不忙的样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扔给他的不会是假的吧?” 时州抿嘴笑着点头,我终于放心。“我就说,时州不会那么冲动。” “方才,我是真的担心。” “可是你也该知道,鬼王他不敢杀我的。” “不敢杀不代表不会伤。” 多日不见,我本想拉着时州叙叙旧,问问他鬼域这边的情况,他也兴致很高的样子,说如果我愿意就随他回去,他慢慢告诉我。 可是刚走两步,就碰上了历寒与谢必安。 谢必安一来就抓着我,很是心急的样子:“可算是找到你了!谷衣都担心死了。” “我很快就回去啊。” 谢必安见我无事,就立即遣了花偶回去复谷衣的嘱托。 时州与历寒四目相对,我只觉气氛又开始不对劲起来,赶紧拉着谢必安,说要与他一同回去。 这种时候,我若再说什么要去和时州叙旧,历寒一定会阻止我,我也就不打算去碰那壁了。 “时州,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说啊。” 时州:“又要躲吗?” “呃……必安,你刚才说谷衣怎么样来着?” 谢必安愣了,似乎没反应过来我又问谷衣做什么。 从头不发一言的历寒说话了:“回去吧。” 谢必安忽然将我推到了一旁,说:“二殿,三殿,我还有事啊,就先走了。”说完这家伙就闪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第88章 潜入者 我不愿同历寒同行,但他又肯定会追上来。 本以为他会问时州的事,谁想他首先道歉:“对不起,来晚了。” “没事,我不活得好好的嘛,再说,那鬼王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风雪中,历寒的声音给我一种莫名的温暖。 我道:“那么多余映,很难分辨吧?” “不用分辨,我知道都不是你,之所以来晚了,是因为察觉到穆时州在,所以想在暗处静观其变,好在他也早就有所布防。” “这不是来晚了,是根本不来!” 此举不太符合历寒以往的作风,我以为他会立刻出现,不让穆时州有任何出风头的机会,可显然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在怪我没有出现吗?”历寒停下来,专注地看着我,似乎有所期待。 我摇头:“没有,反正……你总会来的不是吗?” 历寒唇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回去的时候,谷衣见我没事,差点抱着我哭了,还一个劲自责,说不该那么大意。 我安慰她:“那鬼王附身的法术,岂是你我能看破的。” 历寒道:“夜已深,好好休息吧。” 奔波了两日,确实有些累,昨儿个这个可恶的泉兮还不让我睡觉,非要我同他闲聊。 我告诉谷衣,明儿如果发现我没有按时醒,一定不要叫我,她如今也宽容,很快就答应了。 当我把被子一掀开,却发现全是血。 血泊中还蜷缩着一个人,由于形貌狼狈,我没有立刻能认出来,那是书昊。 “阿映,别……别出声。” “你……你怎么了?” 书昊近来不如何出现,我只当他是忙去了,结果一出现,就是以如此凄惨的状态出现。 在检查书昊伤势的过程中,我越看越揪心,也不知这是什么人,能下这么狠的手,就差把人打到四肢残废,魂飞魄散了。 “别,别去找其他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如此藏着掖着,我实在疑惑。 “好,我先替你疗伤,只不过我灵力有限,会慢一些。” “没事。” 一夜过去,我才将书昊的伤势稳住,又偷偷将纱帐被子等清理掉,换了新的。 “累死我了。”低头,却见书昊已经睡去,也是,他是该休息休息。 此刻,我心中有无数疑问,却没处询问,昨夜,书昊明明已经呼吸微弱到难以说话,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叫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有仇家?还是说遭遇到了什么邪魔袭击? 如果是后者,那便没有要我非要隐瞒所有人的道理,即便是前者,要将所有人隐瞒,也有些说不通…… 莫非要杀他的人就在这地府中,而且就在我们身边,不不不,我立刻就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测。 书昊虽然位列四大判官,但却是判官中最为和善的,一不似谢必安那样身世显赫,二不像崔钰那样动不动火冒三丈,杀他有什么好处? 时间过得很快,虽然我已告诉谷衣不用来叫我起床,但是我若拖太久不出去,她依然会来找我,这一点也总是令人有些头痛。 我见书昊还没醒,又不放心如果我出去了,会有人进来,此时再次悔不该当初,没有死缠着历寒教我些上乘的结界之术。 正思索着,谷衣烦人的声音已经传来。“三殿,还没起来吗?” 我赶紧放下帷幔和纱帐,走出了屋子。 谷衣:“还以为你还没醒呢。” “哪儿能啊,今天的事还没开始呢,我也不能总让你替我受累啊。” “三殿,你今儿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咳,这个,有时候还是得客气客气。”否则让你看到我屋子里藏了个伤患,那就翻天了。 好在谷衣也不是太精明的人,几句话也就应付过去了。但因为我看公文时,不停打哈欠,还是差一点露馅。 谷衣不解为何我睡了这么久,还是看起来精神不佳。 “可能是近来没有修行,体力不如从前。” “有关系?” 我拍住谷衣的肩,道:“虽说咱们仙妖鬼怪的,几日不睡也无妨,但我毕竟没有元灵,又被疾行鬼王吓得不轻,所以说——” 谷衣恍然大悟,道:“所以还是需要多休息是吧?” 我诚恳地点头,谷衣虽一脸心疼,却还是源源不断将事情堆到了我手里。 “好在今日需要审的不多,就是黑绳地狱关押着的鬼魂需要逐一清点了。”谷衣接着将整个黑绳地狱每一层的名录都放到了面前。 我险些没吓瘫在地。 这一摞一摞的文书,只怕要看上几十年去。 我记挂着书昊的伤,看了一册便开始假装打瞌睡,谷衣见我没精神,索性叫我回房睡觉去。 真真如释重负。 “你怎么起来了,躺着啊。”我一回房就见书昊打算下地,赶紧扶住他,我瞧他现在,仍然虚弱。 “昨晚,多谢了。” “跟我,你客气什么。”这倒显得生分了,以前书昊不知帮我挡了多少灾,虽然那些灾很大部分都是来自历寒的诘难。 “我先在你这儿养两天可好,赏善司那边,已经被他们盯上了,我还不能回去。” “养,随便养,只不过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好歹也是判官,还有谁敢在阴间动你不成?” 如果有,那这人胆子也忒大了。 书昊苦笑,似乎觉得说来话长,便道:“过些日子好了,我慢慢给你讲吧,那……是得从很久以前讲起了。” 果然这阴间,人人身后都背负着一段段伤心甚至不堪回首的往事。 没有和书昊说,我决定自行去赏善司处看看,也亏得赏善司清闲,即使消失了几天,也没有人发现,平日的公务也都由赏善司身边的鬼差应付。 我在周围转悠了两圈,也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的,直到司里的鬼差问我是否要进去坐一会儿。 “不用了啊。” 不对,如果书昊不在的话,这些鬼差没道理邀我进去落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亮出了弱水化的长剑,本还跟我礼貌交流的鬼差忽然露出可怖的神色。 另外两个鬼差见状也纷纷拿起兵刃指向了我,一交手便知,这几个绝对不是阴间的鬼差,因为就算是法力低下如我,也不至于几个鬼差都收拾不了。 “公主说得果然不错,这第三殿的主人真是弱不禁风。” “要杀了她吗?” “不要惹事,抓活的。” “无论相貌还是实力,都完全不能跟我们公主比。” ……几个鬼差叽叽喳喳,将我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喽啰一般,我怎能不来气。 历寒来时,我正气头上,几乎已经动了将这些人撕碎的心。 历寒:“这种时候,你能记得传信给我,我很高兴。” 早在我意识到这些鬼差有问题时,便已释放了两股弱水,悄无声息游到了第二殿。 “高兴个鬼啊,赶紧把他们给我灭了!”恍惚间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在凤麟洲的时候,我看见不顺眼的精怪,就对历寒说要收拾他。 这次,历寒没有听我的,只是将几个鬼差都打伤关到了结界中,鬼差露出原形,无一例外都是通体雪白,唯有一双眸子似深海湛蓝。 “他们到底什么来头?”我问历寒。 “看模样,是白民国之人。” “就是那个以乘黄为坐骑的地方?”对于白民这样的国度来说,虽听过不少关于其如何神秘飘渺的传说,我唯一的印象却是书上画的神兽乘黄。 说这乘黄,形似狐狸,背上却长角,普通人骑上它可以活到两千岁。 历寒点头,打算将几个白民人带回去审问,我也想跟去。 “你还是回去照看书昊吧,白民一族的乘黄之角可不是寻常利器,他能活下来已不易。” “你……你都知道了!”自以为藏得非常稳妥,连谷衣都不知晓,没曾想历寒却全都知道。 “是,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彻夜给他疗伤了。” 呃,我怎么听着这话,语气不善呢。果然历寒很快就暴露了本来面目,他冷着脸对我说:“你今晚把他送到我那儿来,我那更安全。” “可……”也得人书昊自己同意才行啊,你总这么说一不二的,叫人很伤神呢。 历寒将几个假扮鬼差的白民人拖在身后,忽然扭头,脸色更冷了:“你最好照做。” 回第三殿后,我硬着头皮将今日去赏善司打探的事告诉了书昊,书昊反问:“二殿没说其他?” “有。”只是我不知怎么跟你开口。 “二殿说什么了?” 我只好捂脸:“他叫我把你带过去,说他那儿更安全,我寻思着也是有理,以我的法力也——” 书昊闻言,打断道:“不必说了,既然白民人已被抓,我回赏善司去罢。” “等等,可是你的伤,万一他们又找到赏善司怎么办。” “二殿既然已经出手,便会对有些地方严加防范,白民人一时半会儿应该进来不了了。”书昊执着要回赏善司。 但我不放心,还是生拉硬拽将他带到了历寒那儿,希望历寒能给他疗伤。 书昊:“我这刚好一些,又要被你拽出伤来了……” 第89章 闲观山海 赏善司里原本当值的鬼差也被历寒找了回来,原来他们全中了那几个白民人的迷幻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历寒也是个没耐心的,抓来的人,问了几句没有结果,就想伸手了断他们。 我拖着书昊赶到第二殿时,几个人刚好没命。 “你怎么就将人给杀了啊?” “没用的人质,自然要杀了,难道放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历寒反问。 书昊脸色苍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被历寒吓的。 “去那边先坐着吧。”历寒指了指旁边的蒲团,我下意识以为是叫我,刚走两步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书昊。 趁历寒给书昊疗伤之时,我在历寒的书房转悠了好几圈,要说过去许多年,他经历了一些什么,我一点不好奇,那是假的。 只是炼狱一事后,大家也都一直来去匆匆,纵然在一起也是因为公事,所以我也没有静下来去观察历寒。 他的书房还和以前差不多,连经书都一本不少,甚至还多了些,我看到这儿就有些想笑,实在不懂,都已不是佛门中人,为何还时不时要收着这些书。 转悠着,书架最上方几个色彩华丽的卷轴吸引了我,于是纵身一跃,将卷轴取了下来。 这些卷轴似乎长度无限,我展了许久也未见头。 更令人惊奇的是卷轴中的内容,山川鸟兽似乎全都会动,我甚至还在图中找到了天虞山和杻阳山,其形态栩栩如生,恍若真景就在眼前。 “哇!” 在卷轴里,我甚至找到了凤麟洲,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弱水环绕,安详和乐,唯一遗憾的是看不到从前的人。 长翅膀的鱼,独角的丹顶鹤,人脸的老虎,满是玉石的山林……卷轴里似乎将所有的仙境秘境都容纳了进去,不知有没有白民国。 那身姿矫健,又面貌妖媚的乘黄,我还未见过会动的呢。 白民国也的确在卷轴之中,其景多山峦崇峻,乘黄穿梭,来去如风,云深夕照,彩霞万丈。 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为何会有一群人要杀书昊呢? “余映!你在书房里翻什么呢?”历寒的声音传来,似乎疗伤已经结束。 我赶紧将卷轴往回收,可是由于展开得太多,卷回去实在是非常费劲,没等我将卷轴收完,历寒就走进来了,一挥手,将卷轴恢复了原样。 历寒道:“那是山海图。” “好美的山海图,竟然什么地方都能看到。” 历寒拿着卷轴,沉吟片刻,递到了我手上。“喜欢的话,就拿回去吧。” “好呀好呀。”收礼这种事,我自然非常乐意,另外,我许多时候思念凤麟洲,或许能钻入这山海图中饱览一番。 书昊经过历寒的疗愈,已经好了大半,我方才有些后悔没有早日带他来找历寒。 说着另又向历寒道谢,不过历寒是从来不会接受人道谢或者道歉的人,他要救的人,不道谢他也救,他要杀的人,道歉百次他也杀。 历寒道:“人,我也杀了,所以这仇已经结下了,你不用再介怀以前的承诺了。” 换言之,反正人是他二殿杀的,白民国那什么公主要报仇只管找他历寒。 可是我却有些糊涂了。“什么承诺?书昊,你对谁许下过什么承诺?” “我曾答应过大殿,绝不暴露自己在地府的事情。” 敢情这赏善司在地府若许年,外界并不知道任赏善司的到底是何许人也,白民国如今知道了,所以找来了。 “但我还是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 我这才明白为何书昊执着不让我告诉其他人,宁愿一个人躲着默默疗伤。我道:“可你瞒得了大殿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这时,大殿闻声而至,道:“的确,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书昊立刻满脸愁云,我也疑心大殿是否要就此对书昊发难,但大殿没有,反而关心了他的伤势如何。 见此情景,我也释然了,只这大殿为何不让书昊暴露自己身在地府的事情,还是令人费解。 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历寒,将我拉到了一旁,简单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大致说来就是白民国一直在追杀书昊,大殿出于同情收留了他,并让他在地府任职,只是又不好与整个白民国为敌,所以才叫书昊一直隐藏行迹。 要说,能藏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立刻想起,为什么以前书昊总是最不爱出去地府的人,即便是叫他去天界回禀,他也能躲就躲,我权当他是懒惰,不曾想还有这么一层因果。 不过,其实白民国的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知道赏善司的真实身份了,但却没有直接杀到地府来,而是埋伏在了外面,就等书昊一出地府就伏击他。 几乎是几千年才出地府一次的人,这回一出去就落入了天罗地网,负伤严重,拼命逃回地府,却甩不掉追来的人,只好躲到了第三殿,因为唯有我这第三殿被历寒布了结界,闲杂人等很难闯入。 那结界本来是历寒为了保护我而设下的,平时来往没有任何影响,但若是气息诡异不似阴间之人来访,则会被阻拦。 我问历寒:“那白民的公主为什么要杀他啊?” “那……你就得问他自己了。” 大殿一直在和书昊小声讨论着什么,神情很是严肃,书昊的脸色也是不断低沉下去。 最后,书昊还是回了赏善司,大殿叫他只管修养,其余事情暂时不要过于担心。 一见书昊离去,历寒便知自己处境不妙。 大殿看着书昊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声,转而对历寒说:“你结的梁子,你去收拾吧。” “合着好话全是你大殿说了,事情都由我来做?”历寒虽如此说,但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毕竟杀掉那些白民人的是他。 “帮人嘛,就得帮到底,你说是吧,三殿。” 二人齐刷刷看向我,我只好点头:“是,帮人是得帮到底。” 白民国的事,有历寒去处理,大家都放心,唯有大殿有些担心,特地嘱咐了不要再动不动将人灰飞烟灭了,历寒笑着答应,可我看着到底有些言不由衷。 “既然没我的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大殿、二殿,告辞。” “谁说没你的事了?”历寒的声音传来。 我就知道,历寒才不会让我轻轻松松地就回去,何况今日还收了那山海图的卷轴。 可是我一回头,大殿就消失了,只剩我与历寒二人。 我扯了扯嘴角,道:“二殿还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吗?” “你想去白民国看看吗?” 呃?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陷阱,容我仔细揣摩揣摩。 见我不答,历寒又道:“你若想出去散散心,那咱们就去白民国走一趟。” “散心?就不怕白民的人找我们麻烦?”我们可是杀了他们的人哩,就刚刚,我亲眼看到的。 “有我在,你怕什么?” 历寒让我回去考虑两天,如果决定了,就带我去外面散散心,这么严重的一桩事,却被他说成了散心,不知书昊知道了作何感想。 地府每日的事情不少,若是此一离去,怕又得耽误不少,该找谁来接这个烂摊子呢。 “谷衣啊,你说每回二殿离开许久,该他审的那些鬼都去哪儿了啊?” 谷衣脱口而出:“杀了呗。” 似乎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谷衣立马疯狂找补:“应该都是送往大殿那边去了,怎么会杀了呢,那么多鬼,杀得过来嘛,再说了,这么多鬼魂若无故消失,其他人应该早就发现了……” “是么?”我狐疑地看着谷衣。 找补得还挺有道理,但若说全给灭了不是没可能,我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其实只要我去翻翻大殿每日审判的鬼魂名单,数一数有没有多就可以知道,但有时候人就是爱自作聪明,我首先去了历寒司掌的地狱内,想看看最近有无新增关押的鬼魂。 以我做阎王的经验来看,每日起码得有两个以上的鬼要被关到地狱里来受罚,其余通通送奈何桥投胎,如果历寒司掌的地狱内近来总无新鬼,那…… 但事实证明,地狱内的确每日都有新魂进去,我的顾虑也就打消了。 正当我悠哉游哉准备飘出地狱时,在入口碰到了历寒,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还送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啊哈哈,二殿啊。”我除了假笑,也不知作什么表情。 “新关的鬼数完了?” “数完了……啊呸,数什么鬼?二殿你在说什么?” 历寒朝我招手,我将身子凑了过去,他一把揽住我的肩,道:“你这样怀疑我,我很伤心啊。” 他似乎非要消去我的疑虑不可,硬拉着我将他过往万年的审判名册都翻了个遍,看完不罢休还要拉我翻地狱名册…… 险些没把我累死。 我被逼得没法,只好仰天长啸:“我不看了,我信你,信你还不行吗?” 第90章 由爱生恨的故事 赏善司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往日运转,书昊依旧闭门不出,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问,比如谷衣就问我:“赏善司大人好些日子没来了是吧?” “那我去看看他好了。”正好给了我一个借口开溜。 有了上次来遇到白民人的经历,我再碰到赏善司手下的鬼差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三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就是许久不见,想你了。” 听完,鬼差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书昊面色凝重,望着窗外,见我来,也只是勉强露出了一个笑。 “你伤得重,得多休息才是,其他事就安排给他们去做便是。”我指的是外头那些鬼差,在赏善司当值要比在其他判官那儿当值不知自在多少,如今判官受了伤,他们自然应该多担待。 我虽如此说,可是也知书昊一定过得不轻松,倒不因其他,只因白民国之事。 “你还在担心吗?要不我去求大殿、二殿,多派几个人来保护你?” “阿映就别操心了,再说伤我的不是别人,是那人最得力的干将,一般护卫又怎能应付?” 那人,我猜他说的是白民公主,到现在,我亦不知她是什么名字,书昊似乎也不大愿意提她。 好奇心在我全身乱窜,我一来不想徒添书昊的伤心情绪,二来又实在憋不住。 “我看看啊,你恢复得怎么样?” “阿映,你又动手动脚的……” 确认完毕,书昊虽然伤还是不少,但回忆回忆往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我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与那白民公主到底结了什么仇吧?” 几万年追着一个人杀,必然不能是一般的仇怨。 “也不过是一个由爱生恨的故事。” 好一个由爱生恨,书昊短短一句话,却长叹了好久,叹完,他将这个所谓由爱生恨的故事告诉了我,令我久久难以回神。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从花海青山出来,银装素裹,朝你一笑,身后苍山青翠,花团锦绣立刻就失了颜色。 书昊说,白民公主就是那样的人,他见过她弹筝林涧,曼妙如云,流转在指尖的都是风景,也见过她金戈铁马、铠甲加身,身骑乘黄,呼啸万千英豪儿郎。 从无启国出来的人,不知世上有男女,亦不辨生灵有阴阳,书昊亦是如此,可是他遇到了男装的白民公主,爱上了她英姿飒爽的绝代风华。 “我以为世上男儿都如她,于是希望做个同她一样的人,却不知她本娇俏红颜。” 书昊爱上了身着男装的白民公主,于是遍寻世间之法,希望脱去无启之身,成为同她一样豪气干云的男儿。 “我找打了无启国的巫师,希望他能将我脱去无启之身,他给了我一种毒药,只要吃下它,就可以实现愿望,但是吃了那毒药后,需要忍受一百年的切肤之痛。” 许是厌倦了无启国,又许是太向往白民之地,书昊毫不犹豫吃下了毒药,接着就是百年的煎熬,在那一百年里,他都躲在一个偏僻的山谷里,日日夜夜忍受着堪比挫骨扬灰的痛。 “你的骨头在不停断裂粉碎,你的肌肤也在不停开裂撕扯,当你完全失去人形后,又开始恢复如初,这样反反复复……一百年。” 一百年后,书昊的模样发生了变化,有了寻常男儿那般更加高大健壮的体魄,五官棱角也更加分明,熟悉新的身体,他花了三年时间。 白民公主第一次见到书昊时,他已是男子,但她却已经脱去了男装。 “我不知是惊还是喜,可是我知道她冲我笑时,我也是快乐的。” 他时常分不清公主是男还是女,可能也从未想过要完全分清楚,他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她身边,似乎什么也不为,只为看看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变化万千从来不止一副面孔。 “即便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还是认为白民国是我所去过最美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书昊体验了过往在无启国从未体验过的一切事情,打架、追逐、云雨、狩猎…… 公主是白民国的主人,银发蓝眼,身后跟着一只金色的乘黄,那只乘黄背上有着其余乘黄无法媲美的大角。 可能公主也未见过书昊这样单纯无垢的人,越是接触对他越是喜爱,书昊也从未见过公主这样强大的人,越是看越移不开眼。 “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她冷酷无情,对待背叛自己的手下,可以使出最为暴虐的手段来折磨,对待曾经爱过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挥刀断头。” 不要爱上一个心软的人,心软的人可能也最决绝,书昊便是如此,再看过公主惨无人道的一面后,书昊决定离开她。 离开等于背叛,这触及了公主的逆鳞,可她也给了书昊机会,说只要他能在一年之内想通,回到她身边,她便可以既往不咎。 “我没有回去,几万年都没有回去。” 决绝如书昊,但是他躲到六界任何地方都很危险,不少地方为了不得罪白民国,都不敢多收留他,他也就只好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了。 后来就碰到了大殿楚江王,楚江王听了他的故事,有些同情,便决定帮他一把,将他拉到地府做了阴差。 阴差做了几百年后,以前的赏善司挂印出走,说要去体味人间百态,便有了空缺。 “我本想着就这样一直待在阴间也挺好,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要杀我,谁都拦不住。” 听完这个故事,我也垂下了头,得不到的就要杀掉,这是什么道理? 但我是断不会让书昊就此认命的,遂道:“想杀你,那也得我同意才行!” 书昊笑了,道:“三殿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只是——” 一听,我知又是在小瞧我了。 “我不行,还有二殿呢,他能一个顶一千个,将白民人打得不敢还手。” “虽然说着往事如云烟,可阿映无论遇到什么事,还是会想到二殿。” 有些话和思维,已然成了习惯,即便万年过去,还是没能消磨,如今被书昊这么赤裸裸地指出来,我顿觉尴尬不已。 我自嘲:“谁让他太厉害,而我太不厉害。” “你是恨他的。” “对,我恨他,可是……”我也爱着他,但我大约再也不会承认这一点了。 当年惊涛一出,万千河海湖泊归于手中,巨浪滔天,水淹众生,我回头已不见往日繁华,从前楼宇烟霞都化为乌有。 唯有他,站在浪涛之上,望着我,双眸温柔。 故事讲完,夜幕已降临,我告诉书昊明日还来看他,他却说:“我没有故事可讲了。” “你没有,别人有啊。” 不如还是像以前那样,我们谈谈六界风云人物的坊间传闻、奇闻异事,但我忘了,讲故事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局外人。 依旧好奇那个在书昊心中最美的地方——白民国,于是我决定让历寒带我去看看,或许书昊也愿意去故地重游,当然得等他伤好以后。 回去得有些晚,谷衣歪在案桌上睡觉,我刚准备将笔墨收拾好,她就醒了。 “还以为你又要在赏善司那儿过夜了。” 我:…… 第91章 还是缺人 当我找到历寒,问他何时可以出发去白启国时,他却告诉我,五殿有请。 “五殿说好久没有畅谈过了,叫所有人都过去。” 畅谈?的确是很久没有了,这不都是忙着炼狱的善后事宜嘛,我只当五殿都忘了,结果一点没忘。 “我可以让谷衣变成我的样子替我去吗?”回想每次相聚讨论的内容,我就来瞌睡。 历寒摇了摇食指,道:“那可不行,五殿这次同大殿去天界,可是带了新的天规回来。” 说起来,这天界也不知道多少年月没有出过新的天规了,想必是炼狱一事后,越发觉得这些个神仙妖怪的缺乏管束,所以得多立点规矩。 其实那白民国的事情也不着急,虽然派来的人已经杀了,但若对付已经发现,应当早就找上门来了,我看历寒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便知没有什么事需要我操心的。 我不如,安心当个看客。 第五殿门口又聚集了齐了所有阎王,我挨着数去,七殿和九殿更加英姿勃发了,许是太久没见到的缘故。 “十殿好。” 十殿冷冷瞥了我一眼,他这等态度,我早已习惯,依然笑眯眯地挨个儿问候。 “九殿好。” 九殿桃花运乱瞟,若不是看历寒在我旁边,就伸手摸我脸蛋了。“三殿许久不见,越发美丽了。” 我:“哪里哪里,我心里面,八殿最美。”说完,我就看向了八殿。 “八殿,近来可好。” “好。”还真是半个字都不愿废话呐。 接着是七殿,我正要开口,七殿抢了我的话:“七殿好,三殿也好,有空常来玩儿啊,你都多久不来了。” 六殿毕川眼睛一眯,道:“你个衣冠禽兽,阿映若经常去找你,能完好无损的回去吗?” 我:“咳咳,你也给七殿留点面子啊。” 七殿显然也不满毕川的话,反驳道:“看你把我说的,我再禽兽也不可能对三殿怎么样吧,再说了,她也不是我喜欢的……” 懒得听这二位理论,我行到了五殿旁边,又向他问了好,五殿不愧是五殿,开头就是一通夸奖。 “三殿啊,我看你近来对公事很上心啊,做得不错,所有任务都完成得很好……”要继续努力呀,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了,这些老生常谈的语言。 接着是四殿。 “老吕,安好?” “你少来搅我好事,我就很好了。” 我假装为难的样子,道:“那您以后多帮衬帮衬小的?” 四殿赶紧将我推了老远,我往后退一步,刚好撞历寒身上,只听四殿说:“还是找二殿帮衬你吧,我能耐有限啊。” 在历寒旁边站着的正是大殿,他正和五殿说话,我也就省了这问候,今儿也是难得的一次,我这么有心,将所有人都问候了个遍。 闲聊完毕,大家都落座了,五殿将天界新的天规念了一遍,我一听,觉得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过是多了几个字眼的变化。 以前对于鬼帝鬼王这些存在,天界一向主张让他们自由发展,谁爱当鬼帝、鬼王,谁就去夺这位置便是,只是出了北方鬼帝私铸炼狱的事情后,天界便觉得,这有的事还是不能太过放任。 如今新改的天规,则将鬼王鬼帝的继任都纳入了自己的审查范围内,如发现案底太过的,就得着重监视。 饶是我这样的人,都能看出这新规有些强人所难,其余阎王却一言不发。 五殿:“都来说说吧,要怎么监视。” 最先站起来的是我,这大概是我来阴间万把年,头一次这么积极发言。 “三殿有什么想法,来说说?” “要潜入鬼域,对各方势力进行盘查,这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足够有经验的人才行,看看咱们现在阴间,培养一个优秀的鬼差得花百年,人根本就不够啊。” 虽然我是阎王,我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独自查探完整个鬼域的各大鬼王,鬼帝就更别说了,但泉兮一个疾行鬼王就已经把我折腾得够呛。 这么看来,我家谷衣真的很能干,但她毕竟是五千年才一个的才鬼,还是跟着大殿、二殿学的法术。 五殿对于我的言论又进行了一番夸奖,我也很受用。 其实我说的,就是其他阎王的心声,在我说了以后,大家都就人手不够这个问题进行了踊跃交流。 后面就真的是畅谈了,有一半的华语都是在埋怨天帝老儿,然而埋怨完,八殿又带头制定了一系列新手鬼差的培养策略。 每年都会有几个鬼差不想干了,选择去投胎为凡人,所以这人手就很难有够的时候。 想我当阎王这些年,第三殿便已经走了七八个鬼差去投胎,新来的好在有谷衣教导,我也很少上心,若不是前些日子,孟戈要了我的人走,我大约还不能切身体会到缺人的劳累。 讨论的结果便是,每位阎王都要定期去鬼域暗访,而至于缺人的问题,除了不停从新魂或妖怪精灵中挑人选,也无他法。 通常,若有阎王自己看上某个鬼或妖怪,希望拉入自己麾下,只需要带着去八殿那儿报备一声便是,而今,八殿竟直接下了指令,每年至少都得带一个人去报备。 这意味着我以后得上点心,去挑选合适的手下了,我一直对凡人死后化鬼的较为偏心,因为其他精怪散仙的,大多比我还懒散。 回去后,我将此事同谷衣一说,她也有些犯难,道:“能做鬼差的人本就不多,一年要找一个还真的难。” “我们把之前去投胎了的人再找回来如何?”但之前去投胎的鬼差,如今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了。 谷衣摇头:“就算是找回来了,他们也不记得从前的事啊,还不是得从头开始。” “哎,有空去鬼域抓几个现成的鬼好了,那里的鬼都有些年纪了,不至于什么也不懂。” “那你可得找二殿帮忙才行。” “我才不找他,我找谢必安。”历寒去抓鬼,一个心情不好就将人给弄死了怎么办? 但是要拜托谢必安回一趟东方鬼域,给我挑两个适合做鬼差的鬼,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谢必安总是一副很不想回东方鬼域的样子。 想来想去,还是拜托历寒最容易。 “不不不,我怎么总是这样呢,还是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罢。”一想到又要去找历寒,我马上拼命摇头否决自己的想法。 谷衣将今日的卷宗拿来,摊在我案前,道:“发什么呆呢,三殿,开审了。” 堂下来来去去了好些鬼,但没有一个有做鬼差的潜质,要么太平凡要么坏事做得太多,不敢录。 我又翻了翻生死簿,想查查近来可有什么新生的魂灵,一翻忽然发现更换生死簿的日子马上又要到了。 匆匆去崔判处换了新的生死簿,一翻,发现新生的一些魂灵,也都寻常,我就纳闷,怎么就没有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集天地之灵气或采日月之光华的新生灵呢。 谷衣安慰我,道:“找阴差这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啊,慢慢来。” “谷衣啊,我问你,当初二殿和大殿是怎么选中你的?” 谷衣忽然脸色变了,很久才道:“因为我杀了我全家。” 我:!!! 容我消化消化这个事儿,我再一看谷衣,明明是看起来那么温柔和顺的姑娘,除了啰嗦一点没有其他毛病,这样的姑娘,生前弑了全家?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殿不用害怕。” 害怕?谁说我害怕了…… 第92章 万里送花 门口放了一篮子的彼岸花,是孟戈送来的。 抽出一朵把玩,谷衣走来,道:“知你要去白民国,孟大人送来了这花,说让你路过无启国时,将花放到忘忧河边一个开着彼岸花的院子里。 “她为何不自己去?” 谷衣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大约是抽不开身。” 花都是新摘的,如果延误太久就会谢,我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丁修筠。 想起,他还称我一声余姐姐,只是如今都忘了。 离开阴间时,书昊赶来了。 “我想了想,还是想同你们去一趟白民国,毕竟我才是事情的源头,没有理由完全置身事外。” 历寒点头,似答应了。 见我挎着一篮子的花,书昊不解:“你带花走做什么?” “孟戈让我顺带去趟无启国,送花给一个人。” 方才我拎着花篮走时,历寒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未问什么,大约什么都清楚。 书昊笑道:“万里送花,终归情深。” 我不知道,相隔了那么遥远的地方,丁修筠如今过得怎么样,他或许完全变了,又或许什么也没变,孟戈将他带到那里,却鲜少亲自去看看,倒让人觉一切心思都是徒劳。 穿越层层叠叠的云海,又跨过雪山红原,无启国仿佛一座孤岛,伫立在水中央。古往今来沧桑变幻都不曾撼动它,天际飘来形态各异的云朵,也绕过了它,各自远走。 岛上有几重看起来非常了得的结界,书昊说他还在无启国时,这里并没有结界,只是后来为了防止外人骚扰就立了结界。 我道:“既然这里的人每百年就要重生一次,那什么都不记得了,谁来管这结界之事呢?” 原来国内有三个巫师,负责处理大小事务,他们并不会像大部分无启国的人一样每百年就需要重生一次。 可以说,这三个巫师的来历非常神秘,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要守在无启国这座孤岛上。 “走吧。”历寒轻轻挥手,结界就打开了,剩我和书昊二人四目相对,分外吃惊。 到了故土,书昊立刻变成了领路人。他说我们必须得速战速决才行,不然被三位巫师发现有外人闯入就麻烦了。 “如果外人闯入会怎么样呢?”我问书昊。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关起来审问几天,当然也有的因为闯入而被杀了的。” 呀——这么说来还是有些吓人。 多年未回,这个地方对于书昊来说,依旧是很熟悉的,陌生的只是心境。 他说当年费尽心思要离开这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又回来了。 这个地方对历寒来说也不能算陌生,当年正是他将受伤的时州封印在了这里,我一路上都在管擦他的表情,但他依旧漠然。 在书昊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忘忧河。 河已干涸,岸边的花木却依旧,迎风飞舞的花瓣,一片片都落入泥沼中,沿着河与花瓣的足迹,我们看到了那个开着彼岸花的院子。 这是一个普通小院子,唯一吸引人的是它周围盛开着的花,成片鲜红,让人想起孟戈的花圃。 我本想将花放在院子门口就走,但是好奇心驱使我多待了一会儿,丁修筠就从屋内出来了。 看他第一眼,我便知他已变了,虽然容貌相去不远,但眼睛里透露出的纯良洁净却骗不了人。 “姑娘,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走错了。” 慌忙退出来,书昊拉上我就往外飞,原来是打破结界的事已经被巫师发现了,历寒已经前去周旋。 刚飞离了无启国这座孤岛,历寒就在后面跟来了,比预料中还要快。 “已经解决了。” 我:“你把巫师杀了?” “没有。”历寒似乎有些无奈。 “那怎么解决的?” 历寒摸了摸我的头,道:“你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 “哼。” 白民国实在有些遥远,我忽然羡慕起疾行鬼王的身手来,那一步千里的本事,若能学到一半,我便要轻松许多。 书昊关心道:“阿映累了?” 我点头,的确有些不想飞了。 历寒:“没用。” 我正要反驳,我如今这低下的法力,拿什么与你们二位比。 “罢了,我带你。”说没用的是历寒,说带我的也是历寒,他抱住我之后立刻就加快了速度,我才明白原来他二人之前完全是为了将就我才放慢速度的。 “你能不能慢点!”身边滑过的云朵太多,我已经看不清任何脚下的风景。 抱着我的人冷冰冰地回:“不能。” 白民国外面也是笼罩着一层结界,只是这结界不同于无启国的那样坚固,纯粹是为了以防低等生灵或凡人误闯而设。 书昊驻足在了结界外,眼中恍有千言万语。 历寒问:“若现在后悔来了,回去也是可以的。” 听历寒这样问,书昊立刻摇头:“不,进去吧。”全然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 我以为他是担心生命安危,安慰他说历寒会保护我们的,历寒听了皱眉,大约是在想——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我安排任务了。 入眼即是满山红叶,乘黄穿梭林间,风眠花歇,曲水溪涧,清澈见底。 “真的好美啊!”我有些看呆了。 只是这样一个世外仙境,却有一群要杀书昊的人,这一点让我觉得他们配不上这样美丽的地方。 “你若那么喜欢,可以常来。”历寒说。 “常来?我不要命啦?”这次不是历寒跟着,我压根没胆子来,以书昊的修为都能被伤成那样,我岂不得死无全尸? “所以你得让我带你来。” 白民国的公主住在中央最高的一座山上,那山上有各色花朵,四季颜色不断,山脚下有高大的梧桐树,像是在等凤凰栖息。 此行是为了保书昊的命,让他从此不用再隐藏行踪,但那公主追杀了他几万年,会因为我们的到来就改变主意? 有时越发觉得历寒的法子不错,他的想法一向直接——既然你不遂我的意,那就莫活着了吧。但要在白民这样的仙境开杀戒,我是舍不得的。 “余映,你在遐想什么呢?”历寒看出了我的走神。 “没,没,我就是觉得前方埋伏很多啊。”望着高耸入云的山,我有些惆怅。 果然,我话刚说完,密林中就冒出了无数白衣白发的人,真真是周身雪白,唯有眼睛还有点颜色。 他们大多骑着乘黄,也有长着白色翅膀的白民人,据书昊讲,那长有翅膀的白民人其实是来自羽民国,羽民国和白民国素有往来,通婚亦是常见。 这群人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开杀,的确让我对白民人的好感又下降了一半。 我躲过一个长翅膀的人,道:“咱们能好好说话吗?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真的是。” 历寒将我拉在身后,道:“没人要跟你好好说,都是冲着书昊来的。” 无意间,我发现那些长着翅膀的羽民人,很害怕我的弱水,于是我便专攻击他们的翅膀,说这鸟儿爱惜自己的翅膀,羽民人应当也不例外。 在这里,我才第一次看到了书昊的兵器,是一把刀柄如枫叶状的刀,好像在我眼里,温柔如书昊,是不会舞刀弄枪的,可是今日得见,亦觉佩服。 他藏起了自己的行迹、姓名,也就藏起了自己的刀锋剑芒。 第93章 肝肠寸断 敌众纷纷撤退,正主却还未露面。 十里寒冰剑穿破林深,直插半山腰的楼阁,众鸟飞尽,一位审批白袍的男子才闻声而出。 “义净,你自打去做了阎王后,都开始变得多管闲事了。”白袍男子一双蓝眼睛,深不见底。 他称历寒的法号,想必是旧识。 惊讶的不止我,还有书昊。 我偷偷问书昊:“这裹着白披风的人是谁啊?” “朝宇公主同父异母的弟弟,金阙王子,不过他一向不如何露面,今天怎么突然……” 白袍男子落到了离我们一丈远的地方,身后一群白发之人整齐而立,当是他手下。 历寒道:“金阙,蛰伏多年,终登王位的滋味如何?” 白袍男子:“滋味非常好,只是你若不来管这闲事,滋味便更好了。”尾音转而冷冽,抬手间,金色的袖箭就统统指向了书昊。 书昊躲开了袖箭,可不巧的是,这箭竟然会转弯! 不断飞来的金箭,令书昊分身无暇,历寒看了一眼,认为书昊可以应付,便未打算出手帮忙。 叫金阙的人见一时无法伤到书昊,便把矛头转向了我,这些人还有点脑子,都知道历寒不好对付,先拿我这样的开涮。 这些金光闪闪的箭着实烦人,只能挡,砍不断,碎不了。 但是对我出手,历寒就很容易动怒,当历寒再将十里寒冰剑收回手上时,便是他不高兴了。 金阙:“那姑娘便是弱水吧,难怪你如此护着。”听起来像是在说——哇哈哈,我终于找到你弱点了。 其实六界但凡有些资历的人,都知道当初十恶不赦的魔头历寒怀抱一个女子,束手就擒的故事,他们也还知道那女子是弱水化身。 历寒不高兴了,便想杀了金阙。 金阙却忽然不想打架了,对历寒道:“我们若要交手,对谁都不利,你又何必管这闲事,将那书昊交给我,岂不简单?” 弟弟帮着姐姐杀“负心汉”?真是有情有义,可这公主却始终没出现。 历寒冷笑:“朝宇公主已经不在,你为何还要执着杀了书昊?” 说到这儿,书昊一声闷哼,中了金箭。朝宇公主死了?怎么之前完全没听历寒提起过,他或许一直以为公主还好好的待在白民国。 我赶紧跑到书昊旁边,希望帮他止血,可是这金箭也不知什么构造,插入胸口后开始迅速吸收书昊的灵力。 鲜血流了一地,极其不寻常,明明看起来那么小的一支箭。 这时历寒说:“用鸿鹄之羽,将箭净化。” “好。”我将手腕放到书昊的胸口,那支金色的箭忽然开始褪去自己的光芒,变成了一只非常普通的箭。 我见书昊实在痛苦,也跟着揪心起来,“你忍忍,我帮你拔出来。” 而历寒似乎为了我安心救人,站到我身后,粉碎了所有金箭。 金阙表示历寒消息实在灵通,整个白民,知道朝宇公主已死消息的人不出十个。不公布朝宇公主已去世的消息,甚至找人假扮她,只不过是为了调用她的手下,而且一瞒就是几千年。 书昊听了这些,忽然双手抓住我的肩膀,“阿映!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我慌了,看了看历寒,这个,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啊。 但历寒的话给了书昊无情的一击,他说:“公主的确三千年前就死了,正是被我们眼前这个人给杀的。” 金阙似乎嫌历寒说得太简略,道:“可是义净,你消息再灵通,也一定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她呀——是被我一刀一刀剁碎的,砍下来的四肢,我全都喂了山中的野兽。” “书昊。”我叫了他两声,他却仿佛再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面如死灰。 但残忍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也早就该死了,把控白民数万年,害我永无出头之日,这白民的王位本就该是我的!” 历寒道:“这就更让人想不通了,王位你也登了,人你也杀了,还追着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取他命做什么?” 金阙大袖一甩,异常愤恨:“当时我逼她说出王令的下落,她死活不肯,即便是手脚被砍断,她还是不松口,说什么就算是挖了她的心,她也不会告诉我王令在哪儿。” “王令在书昊身上?” “对!只要杀了他,我就能拿到王令,召唤白民国所有乘黄。” 金阙越说越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书昊纂在手心里捏碎。 “咳——”书昊忽然口吐鲜血,倒在了我怀里,我真想给这金阙两大耳刮子,废话太多,每一句都是在书昊伤口上撒盐,他是故意的! 我望着历寒:“书昊要不行了。” 历寒没说话,撒下无数昙花花瓣做护墙,扛起书昊,带离了白民国,气得金阙跺脚,又派了无数人来追杀。 碍于书昊的伤势,历寒就近找了一座仙山停下,一检查,发现书昊伤得一点不比之前轻,加上这次急火攻心,心中承受了肝肠寸断之痛,将养数月也未必能好。 “我们要不先回阴间去。”我看了看现下栖身的破旧草屋,也不知是哪位仙家修行时留下的。 “先疗伤再说。” 疗伤完后,我问历寒,那王令是什么,为何会在书昊身上,之前也没听书昊提起过,历寒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是从金阙这么执着地要杀了书昊的行为来看,那王令多半要书昊没命之后才会出现。 不过,一切只有等书昊醒了再问了。 命运有时莫测到猝不及防,你发誓此生再不见的人,真到再也不遇时,便又后悔了。 一夜过去,书昊还昏迷不醒,虽然历寒已经稳住了他的伤势,但这荒郊野外破草屋,到底不适合养伤。 我再次向历寒提出:“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书昊就不该来这趟。” 不来就不会受伤。 历寒却道:“这是他的劫数,我之前没告诉他,已是出于仁慈,现在他必须得面对事实。” “你可真是无情。”此番,我有些恼了历寒,看着书昊不省人事的模样,越发难过,躲了几万年的人,终还是死于非命。 别的仇家也就罢了,但朝宇公主是书昊曾爱过的人,就算她无数次要杀了他,在他内心深处,总还是有一分余地的。 “到底是谁无情?”历寒抓住我质问。 “就你!哎呀,你放开我。” 历寒不放手,道:“你如今恢复记忆了,却还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你说到底是谁无情?” “我不想说这个。”他真的戳到了我的痛处,一点不给我逃避的机会。 “你现在不想说没事,早晚有天得说。” 我心想,反正咱们俩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总归是永远得牵绊彼此的了,何必去梳理那前尘往事?那是在揭我的伤疤。 后来,历寒不知从哪儿拿了两颗仙丹来,说服了仙丹可以让书昊恢复得更快。 果然书昊服下仙丹后,第二日便醒了。 我拍了拍书昊的脸,有些惊喜:“历寒说得果然没错,你真的看起来好多了。” 书昊坐了起来,打算向历寒道谢,历寒又是不耐烦:“不用谢我了,要谢谢廉贞星君吧,仙丹是我抢他的。” “抢?”我与书昊大眼瞪小眼。 如此看来,玉衡摊上历寒这么个恩人,也真的有些倒霉。 后来我才知道,历寒随手“抢”来的仙丹其实是玉衡炼了十万年才得一颗的宝物,被历寒抢走时,玉衡差点没抱住历寒的大腿狂哭。 第94章 白发 “我哪有什么王令?”书昊非常困惑,那金阙要杀他竟是为了什么王令。 我道:“朝宇公主临死也没说出王令的下落,那金阙又是如何知道的。” 历寒:“她找人假扮朝宇公主那么多年,要调查出王令的下落其实也不难。” 于是我再次将视线投向了书昊,书昊一脸冤枉:“我真没用收过她的王令啊,再说了,她怎么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历寒:“你回想一下,朝宇公主可有给过你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对对对,赶紧回想一下,如果真有,咱们给那金阙就是,这样你就不用被追杀了。”然而我的确想得简单了些。 历寒:“只怕给了王令,他命也没了。” 即便金阙死了,那其他人要登上白民王位,也还是会四处搜寻王令,所以,无论怎么样,书昊都躲不开来找王令的人。 照此推理,当初朝宇公主几万年执意杀了书昊,可能也不是完全出于背叛的仇恨,而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书昊身上。 书昊陷入了沉思,不知是在回想往事线索,还是陷入了对故人的怀念。 其实在对战金阙,他听到那些话口吐鲜血后,我就知道,有些感情,或许永远都没法一刀两断。 “白发!我想起来了!”书昊忽然叫起来。“她曾经将一缕白发交给我,我拿到那头发时,它就钻入了我身体,当时她只说是定情信物,我也就没有多想。” 这可就令人犯难了,钻入身体里的白发,莫非要剖心挖肺去找找。 书昊察觉到我不可思议的眼神,立刻抱住自己。“阿映,你别打什么鬼主意,就算死我也希望留个全尸。” 历寒轻笑道:“别慌着开膛破肚的,会有办法的。” 听闻北斗星君中的禄存星君天玑与白民颇有些渊源,十万年前曾辅佐过当时的白民王开疆拓土,才有了今日的仙境。 那位白民王仙逝以后,天玑就离开了白民,潜心修炼,最终成为了北斗七位星君之一。 “可是天玑我见过,她不是一头白发啊。”我问历寒。 “她本就不是白民人,为何得是一头白发?” 原来天玑是以外族人的身份进入白民国辅佐的,这样看来,她与当时白民王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于是,我们带着书昊去找了禄存星君天玑。 当天玑抓过书昊的手时,立刻就知道他体内有王令,面色有些凝重。 “朝宇公主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于你,看来你在她心中的位置无人能比。”天玑多看了一眼书昊,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来。 一股仙气流入书昊的体内,似在探查那束神秘的白发。 探查完毕,天玑说:“要想活着取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天玑所说的代价,不是别的,正是书昊的毕生修为,因为那王令一旦与人合二为一,要想取出来非常困难,除非将人杀死,唇亡齿寒,王令会自行离开人体,伺机寻找新的去处。 “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 天玑正要转身,书昊却叫住了她,“不用想了,拿走吧。” 我道:“书昊,你真的不用再想想?那是你全部的修为啊。” 书昊却笑:“王令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呢?去白民将金阙杀了,自己称王吗?” 你还别说,我起初真有点这念头,那金阙实在太嚣张,一看就是个会为祸一方的恶魔。 “禄存星君,我这就随你去将王令取出来。” 天玑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微微颔首,带着书昊去了星宿宫,那里也是从前历寒遭到反噬疗伤的地方。 要取出王令还需几个时辰,到时他没了修为,只怕连驾云都不行。 我本欲在北斗星宿等书昊取完王令,但历寒非让我回阴间去等着,说书昊这边自有天玑照应。 “既然不想回去,那就随我去白民。” “还去?”去找茬吗?“咱们等王令取出来,送还给金阙不就了结了?”虽然从此书昊修为全无,但至少性命无忧啊。 历寒反问我:“你觉得像金阙那种人,坐稳了王位也就安分了?” “可那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啊?这些仙境的矛盾自有天界去调停。”我如今还惦记着地府桌上越堆越高的卷宗公文。 “只怕等天界那群迂腐神仙发现时,白民国已经一片水深火海了。” “等等……你真的是历寒吗?历寒才不会管这些闲事,他甚至就喜欢坐山观虎斗。”我认真审视着眼前之人,从眉眼到身形,每一处都熟悉,可是这说的话——太陌生了。 历寒忽然将我拉近,道:“我不是历寒,那谁是历寒。”说着轻轻咬住了我的耳朵,这个久违的暧昧行为像一股热流,瞬间袭遍全身。 生怕这人再做出什么其他出阁行为,我立刻推开了他。 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刚才的一幕全落到了玉衡眼里。 “啧啧,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注意一点?”玉衡不停地摇头,很是嫌弃。 我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可历寒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语气像在问,做这道菜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玉衡无奈道:“没有,你们继续啊,继续。” 我逮住玉衡,嘱咐他照顾书昊,他却说:“阿映啊,你这么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书昊是你什么人呢。” “他是我朋友啊。” 玉衡投我以意味深长的微笑,摇摇头走了。 在所有人都一身雪白的国度,连号令乘黄的王令都是一束白发,我想起凡人常说“白头偕老”等语,若在白民国,岂不从一开始就白头偕老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历寒并非转了性,突然要管这些仙界闲事来,一切都是有果也有因的。 历寒问我,像金阙这样虐杀亲姐的人,该不该死,我说该死,他又问,那像朝宇公主那样将幼弟扔到荒郊野外等野兽撕咬的人,该不该死,我也说该死。 金阙和朝宇公主的冤仇打从少年时代就开始了,金阙的残忍,其实有一半是朝宇公主造就的。 我叹:“只可惜再也见不到朝宇公主了,我倒是非常好奇,什么样的风华,令书昊一见钟情,为她脱离了无启国。” “对了,历寒,你见过朝宇公主吗?” “见过。” “她什么样子?” 历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她没有你美。” 这种时候说什么情话……真是的。“我问她什么样子!又不是问我和她谁美。” 历寒抿嘴,很肯定地道:“她确实没有你美啊。” 我:…… 许是架不住历寒的糖衣炮弹,我真跟他又去了白民国,只是这一次,历寒要做的事情有些多,当他讲完时,我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要杀了金阙,找到朝宇公主的尸首,再拥立新的白民王?” 听起来就知道非常费时间,我必须得传信回去叫毕川或其他人帮我审鬼才行。 正待我准备传信回去时,历寒却阻止了我,说大殿会解决一切的,此行本就是为了平白民之事。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坐山观虎斗了?”其中一只虎还是历寒。 “可以。” 我知道历寒一定会是赢家。 第95章 新任赏善司 北斗星宿内,禄存星君正在布阵,她需要用布下一个自己已经十万年未用过的阵,这个阵能保住阵中人的性命。 随着星宿光辉的渐亮渐暗,星云环绕的速度渐行渐快,阵中人开始浑身抽搐。 “再忍半个时辰就好。”天玑看起来从容不迫,却掩藏不住眼中的丝丝担心。 玉衡不懂这阵法,只好在旁边看着,心也跟着揪紧了,因为他发现书昊的一头青丝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人说一夜白头,书昊却是一夜都不到就白了头。 那些曾经与他融为一体的白发,忽然开始在全身流动,散发出耀眼的金光,直到汇聚成一束,从他胸口剧烈往外涌动。 这股钻心的疼痛并不比当他听闻故人已去时的疼痛轻,在以为自己可能就要死去时,书昊的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了许多白民国的往事。 有个白发女子将一束发交到他手上,说:“这个给你了,当是定情信物。” 他还问:“为什么要给我头发?” 女子笑得灿烂,道:“我听人家说,凡间结发为夫妻,我将头发给你,也算是结发了。” 她说:“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记忆中湛蓝的眸子再次击痛了即将昏迷的人。砰一声,书昊感觉自己被海水淹没,终于放弃了挣扎,淹没在往事里。 半个时辰后,天玑收回布阵,玉衡立刻冲向了倒在中间的书昊。 天玑:“他现在已经修为全无,和凡人无异。” 言下之意,他已不能再当判官了,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死了一样,待他生命耗尽,还是会堕入六道轮回,变成千千万万奈何桥亡灵中的一个。 玉衡将昏迷着的书昊送回了地府,由大殿照看。 临走前,玉衡说:“他若不做赏善司,怕也是找不到其他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大殿又何尝不明白玉衡的意思,书昊最为和善,也最懂变通,要培养一个合适的判官,比培养一个合适的鬼差要耗费精力得多。 “我会想办法的。”大殿并不希望书昊就此去做一介凡人,此后生生世世忘却,又和在无启国有多大区别?且要比在无启国承受得更多,那些生老病死,那些红尘俗事…… 看着满头白发的书昊,大殿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情景,他正在躲避朝宇公主的追杀,虽是逃亡之人,却没有一点逃亡之人该有的狼狈,照样谈笑风生。 如今四大判官,察查司穆时州已去北方鬼域,再少了赏善司的话,就只剩两位判官了。大殿几乎已经能想到崔钰咆哮或者蔚凝冬冷言冷语的样子。 “哎,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啊。” 大殿觉得自己这个早就退位的太上阎王,如今比五殿他们还要忙碌,半刻不得清闲,历寒和余映离开后,第二殿、第三殿的事情全要他去操持,如今又来了一个不能动弹的书昊。 看着玉衡远去的方向,大殿忽然想到,这地府没人,何必从天上借呢。 知道玉衡定然不乐意,于是,大殿压根没打算告诉玉衡,直接跑到天帝哪儿哭诉了一通,天帝也知道这阴间的活儿不好做,只好应了他的请求。 天帝:“蒋秦啊,这旨意嘛,我可以下,但是这人嘛,还是得你自己去请。”言外之意就是,我虽然是天帝,但也不想太得罪人。 大殿:“好说好说,只要您把这旨意给我,我保证让廉贞星君服服帖帖地跟我回去。” 天帝:“老狐狸。”他们打从开天辟地就相识,对方什么德性,一清二楚,想当初人间还未人满为患,大殿还只是阴间唯一的阎王时,日子要轻松许多,到了今儿,不光是阴间太繁忙,天帝亦觉很多事烦扰纷纷。 得了旨意后,大殿一阵风似的就飘到了北斗星宿。 玉衡一见他来,以为书昊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很是主动就迎上去关怀了。 可是当大殿拿出天帝的旨意时,玉衡的脸立刻就冷了,冲着大殿一顿咆哮。 “我说我怎么净做好事还得不到好报呢?一个历寒已经把我折腾得够呛了,前几天还来抢了我一颗十万年练成的仙丹!今天你也来坑我了是吧?指着我脾气好呢,是吧?我告诉你!我不想去阴间!” 被咆哮的人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茶,一口接着一口。 玉衡看不过,一把将茶杯夺走,道:“还喝!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说什么了?”大殿如梦初醒。 “我——”玉衡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你就装蒜吧!” 大殿笑道:“玉衡啊,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摊手。 紧接着,大殿又将赏善司的诸多好处说了一遭,说这赏善司啊是四大判官中最闲的职,只因为凡人做好事得总比做恶事的多,所以不用担心被当成苦力云云…… “我舍不得我这北斗星宿。” “那你每日忙完了再回来就是,我绝不留你。” 玉衡还是不想答应,一来他实在不喜欢阴间,四处阴魂弥漫,他也讨厌鬼气森森的世界,二来他实在不想离历寒太近,以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历寒就指着他使唤,往后同在阴间,只怕得仙命早夭。 最后大殿又将天玑给请了出来当说客,天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去阴间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 “你怎么不站在我这边?” 天玑想了想,道:“我站在天帝的一边。”天帝旨意已下,就算玉衡不愿意,他最后还是得去,大殿来这么一趟,单纯是为了让这个坏消息变得看起来不那么坏。 “我这是修仙路上得罪了谁啊,要被你们这么折腾。”玉衡不住地摇头,最后还是跟大殿离开了北斗星宿。 玉衡抓住大殿,“说好啊,等书昊那小子重归仙途,就让我回星宿。” “没问题,你以为我愿意找你啊,什么都不懂,还需要熟悉地府阴规。”大殿翻脸也是翻得快,玉衡又觉胸中一团气。 刚从九重天离开没多久,大殿忽然想起另一桩事,这历寒和余映去白民也有一会儿了,得让他们二人早些回来才行,他可不愿意再一肩挑三担了。 大殿转头对玉衡说:“这样,你去趟白民,助历寒一臂之力吧。” 玉衡:“他一人敢灭六界,还用得着我?” “我这不是怕他耽搁太久嘛,他啊,玩弄起人来会上瘾,你去让他收敛一些,早点回地府。” 第96章 万人中央 “行行行,我这就去白民国,让那小子收敛点。”玉衡说完驾云朝着夕阳西下的地方去了。 历寒动的什么心思,玉衡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玉衡也不信他会忽然善心大发,管这些关乎六界太平的事。 说起来,玉衡也已经很久未到过白民国了,回想起记忆中的白民,记忆犹深的只有满山红叶,溪水叮咚,乘黄矫健,银发蓝眼的人甚是夺目。 此时,一个一身黄衣的姑娘正靠在半山枫树下,啃着一个白民国特有的果子,旁边是她扔下的好些果核。 山脚下不远,一片厮杀声,啃果子的姑娘却似乎一点不担心发生了什么。 那些厮杀声来自成群的白民人,玉衡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都是银发白袍,可在那万人中央,有一位青丝飘舞的男子,弹指为刃,拂袖为戈,将不断冲上去的人潮轻易碾压在地。 玉衡走到树下,捡起一片枫叶在姑娘眼前晃了晃。“阿映,你就这么干看着,也不帮帮忙?” 余映刚好又啃完一个果子,将果核扔到树下,擦了擦嘴,道:“我去做什么?添乱吗?有我在,历寒只会分心。” 她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落叶,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场,觉得应该也快结束了。 “玉衡,你怎么来了?” 玉衡见余映站起来,反而坐到了树下,叼起了一片枫叶。 “这不,大殿担心他玩太过,让我来劝他收敛收敛。” 玩太过?余映皱眉,又看看历寒,疑心历寒难道真的是在玩儿?瞧瞧那勾唇带笑的模样,的确看起来心情不错。 玉衡又问:“他来这几个时辰都做了些什么事啊?这也太快打起来了吧。” “他说要替白民国清理门户,那金阙肯定不干啊,就打起来了。” 余映忽然想起书昊,不知他情况如何,比起历寒,她其实更担心书昊。 “对了,书昊——” “且放心吧,有大殿照应呢,至于王令,就先放天玑那儿保管着了。” “我说你怎么就顾着问书昊了,一点不关心历寒。” 余映又扭头看了一眼历寒,道:“他用不着我担心,反正啊,他总能搞定的。” 玉衡失笑摇头,心里替历寒遗憾,也不知这人太强大是好是坏,但照目前来看,太强大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一无人为你忧,二无人为你愁。 金阙眼看敌不过,就想暂时逃走,以逸待劳,但历寒早就算准了他要往哪儿跑,一把剑横亘在了他鼻尖前。 十里寒冰剑剑气太凛冽,叫金阙睁不开眼睛。 山下已经血流成河,魂合着剑气飘入金阙鼻腔的,还有血气。 不是没听过历寒的恶名,但终归没有亲眼见过,金阙今日一见,便已生了退却之心,他深知现在拦住自己的人是踏过万人尸体而来的。 “我认输,你,你别杀了我。” 历寒收走剑,轻蔑道:“还以为你是什么不怕死的,原来也是个窝囊。” “对,我怕死。”金阙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怎么能轻易死于历寒的剑下。 “那好,随我去见天帝。”历寒转身。 金阙却是个不死心的,在历寒将背影留给他时,他就忽然扑了上去,千只金箭齐发,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从未轻易示人。 嗅到背后的杀机,历寒只是微微一笑,身上绽放出千朵昙花,将金箭都吞没,而他则反手抓住金阙的一只手,将手给硬生生掰断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直到剧烈的疼痛袭来,金阙才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后悔与这个魔头硬碰硬,可他已没了后悔的机会。 历寒却没有杀他,而是将他一拳打倒在地,踩着他被掰断的那只手,剑尖直逼眼球。 “不杀你只是留着让你去天帝面前招认的,堂堂仙山之国,被你搞得乌烟瘴气。” 说完,历寒轻轻弹指让金阙昏了过去。 玉衡原以为自己来此可以和余映一样看戏的,但接到历寒派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金阙拖到天界去。 看着昏迷不醒的金阙,玉衡有些嫌弃,道:“谁打晕的人谁拖回去。” 余映倒很积极,说她要来拖,但很快就被历寒和玉衡双双嫌弃。“飞快点都嫌累的,就不要揽这档子事了。” “好吧,我只是想着之前都没帮上什么忙,兴许这会儿可以帮点忙。” 历寒对于玉衡的到来并不惊讶,开门见山问:“大殿让你来的?” “对啊,他担心你耽搁太久。”玉衡很巧妙的换了个说法,未提大殿的原话。 可即使他不提大殿的原话,历寒也是清楚的,直言:“他是我怕将这白民国都给灭了吧?” 玉衡无言,小声嘀咕:知道你还问。 离开白民国时,余映看着脚下成片尸体,眉头都拧到一块儿去了,历寒伸手按平了她的眉头,道:“他们大多只是被剑气所伤,并没死,恢复几年就好了。” “真的?”余映眼前一亮。 “真的,不骗你,若是不信,那过几年你亲自来看看,白民人一个不少。” 玉衡听着二人的对话,不自觉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经历一场肃清的白民国暂时失去了王,但天玑很快就带着王令从天而至,将几千年来金阙所犯的恶行一一陈清。 白民的年老者一眼就认出了天玑,这位在十万年前就曾辅佐白令王的仙子,在他们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因此,天玑携王令一出,无须多言。 金阙虽然被抓,但是依然抵死狡辩,甚至妄图将所有罪行推到历寒身上。 可随着天玑带来了朝宇公主的数位心腹随从作证,铁证如山,金阙虐杀朝宇公主,欺上瞒下,篡权谋位,滥杀无辜的行径罄竹难书。 肃清白民内乱一事,历寒记首功,天玑、余映、书昊及玉衡次之,余映甚为心虚,因为自己什么也没做,除了在枫树下啃了一堆果核出来。 天帝说要论功行赏,但玉衡却首先替书昊求了个情,让他暂时保留仙籍,再行修炼。 这本是余映要求的事,但玉衡既先开口说了,她也就选择了闭口不言。 虽然说是立了功,但历寒和余映毕竟曾犯下过弥天大错,也很知趣的没有提什么要求,天帝对此很是满意,仅仅口头赞扬了几句,对此,众仙也很满意。 余映深知自己大约永远要困死在阴间了,所以一点不觉遗憾,况且书昊可以暂时不用去入六道轮回,这已是收获。 一回地府,余映就兴高采烈地跑去看书昊了,将保留仙籍,重新修炼一事告诉了书昊,书昊听了,未表示喜或悲。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书昊面色苍白,叹道:“神仙又如何,凡人又如何?” “这么说还是我们错了?不该替你求这个情。”说着,余映面露愧色。 “别想了,我的意思是,不管做凡人还是做神仙,我都已看淡了。” 余映的脸立刻阴转晴,笑嘻嘻地说:“不用担心,重新修炼就重新修炼嘛,我们还可以一起修炼。” 这时,玉衡大步跨入房门,道:“你俩一起修炼?你怕是要拖书昊的后腿哟。” 余映:“你怎么来了?”她可记得玉衡亲口说过不喜欢到阴间来。 “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啊,只是你一直乐着要回来看书昊,压根没注意到。” 余映还是不解,问:“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没人告诉你吗?我是地府新任的赏善司。”玉衡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其实心里有些不快,这丫头也真的是太不将他放眼里了,就顾着旧日的赏善司,也不说问问他的情况,譬如初来地府任职,有哪些地方需要注意…… 但余映显然不担心玉衡的初来乍到,只问:“那你当赏善司了,书昊怎么办?” 书昊看着余映如此护短,只好笑着解释:“阿映,你看我现在,法力全无,自然也胜任不了判官一职,但四大判官本就缺了一位,我不在,自然也要其他人顶上才行,况且等我修炼好了,还可以回来啊。” 玉衡道:“对,他要是没法恢复个三五成的,我就占着赏善司的位置不走了。” “你敢!”余映不知玉衡是激将之语。 书昊点破说:“廉贞星君这是希望我努力修行呢。” “那……那是我错怪你了。”她道歉也快,并且立刻换了副笑脸道:“那就欢迎你来到水深火热的阴间,你也知道啊,赏善司是个相对清闲的差事,所以以后有什么事,还得劳你费心帮衬帮衬……” 玉衡的笑容逐渐消失,连忙退了几步,连连说:“告辞告辞,我想起方才历寒说有事找我。” 第97章 众生浊 神仙的官职从来谈不上什么俸禄,更谈不上什么仕途,大家唯一图的也就是个名声,说白了,叫出来好听。 书昊说那赏善司不过一介判官,不值得我如此宝贝,上比不得北斗星君清贵,下比不得阎王有权。 “你以为我是在可惜判官这个位置吗?我不过是舍不得你而已,我就你这一个知心的朋友。” “我可记得你上回也是同毕川这么说的。” “呃……有吗?” 后来,我有问过书昊,为何要执意取出王令,代价如此之大,还不如就顺水推舟去做了白民的王,书昊笑着摇头,说不愿和故人故地有太多瓜葛。 为了让书昊安心修行,大殿准备将书昊送到羽民国,说那里有位世外高人,跟着他,可以得到很大的进益。 我问是什么样的世外高人,可否连我也一并送去修行,毕竟堂堂阎王不能太弱了。 大殿:“三殿想修炼还不容易啊,只要你去跟二殿开口,他一定想办法帮你。” 哼,不带我算了。 送走了书昊后,我有些许的惆怅,虽然书昊说让我抽空去看他,但我也明白,多半是有些渺茫了。 天玑暂时坐镇了白民国,直到找到下一任合适的王位继承人,朝宇公主同族兄弟姐妹不算少,但却不是人人都如金阙那般野心勃勃,甚至有些人对这个王位唯恐避之不及。 我每日看着殿内来来去去的鬼,也未发现一个看起来机敏伶俐的,八殿说了,每年都得选出一个适合做鬼差的人来。 也不想问谷衣,若是问她,她一定会说我可以去找二殿帮忙。 很快我想到了一人,那便是新上任的赏善司,玉衡,也许他认识些什么小仙精怪的,说不定愿意来地府当差。 玉衡一听了我的说辞,就立刻表示推诿,因为他认识的那些即便是法力不高的小仙,要来阎王殿也不会想去我的第三殿。 “你看你啊,法力没有什么,修为缺缺,讲经说道的也不会,在六界也没有什么宽广门路,你说,小仙小妖们来投靠你,最后能落下个啥?” 几句话将我打落谷底。 玉衡似乎也觉自己说得太直白,又给我出主意:“但是呢,也不要放弃,你多去广撒网,说不定还是能遇到个眼瞎的。” 每句话都能气死人,玉衡越发嘴毒了,以前怎么没发觉他这一点? 不过,气归气,他说的话也不是毫无意义,广撒网是吧? 我摊开一张新的宣纸,琢磨着要不亲自写个告示,让人贴到地狱里去,那些犯错不是太大的,都可以予以机会当鬼差来赎罪。 自认此乃一桩非常划得来的交易,应当很多人愿意应征,毕竟像我这样的罪人都能当阎王赎罪,死魂应当也是可以当鬼差赎罪的。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推测全错了,没有一个鬼愿意来应征。 谷衣告诉我,就算是在地狱里,大家也知道跟着第三殿的阎王什么好处也捞不着,虽然地狱酷刑难熬,但和被我差遣压榨其实差不多。 “差不多?差远了!”我猛拍桌子,拍不去沮丧和挫败。 “其实也有不少愿意来的,但都是地狱里的重刑犯。” “说了等于没说,重刑犯我敢用吗?”就算我敢,其他阎王也不会允许我私用重刑犯。 说起来,我当年也差点成了重刑犯,不对,是会被灰飞烟灭的死囚。 我以为自己未受任何刑法就做了阎王,实在是幸运之至,如今见众鬼的反应,倒开始怀疑起来了。 在众鬼眼里,我这第三殿是条死路,没有出头之日。 因着元灵不在,我也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更别说传授别人什么了,历寒教我的禁术我倒还记得,只不过灵力不够,使不出来了。 谷衣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道:“不过有好些愿意去第二殿的,问能不能行。” “同样是有前科的!凭什么就都愿意去历寒那儿,不愿意来我这儿?”我又一顿猛拍桌子。 谷衣:“因为大家都知道二殿法力高强,而且他还曾领着地狱一帮鬼险些覆灭了整个阴间。” 这算是对强者的崇敬吗?即便对方十恶不赦。 “好,很好。”我握紧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 这时,殿外鬼差来报,说五殿召集大家到五浊恶世。 五浊恶世?到那儿做什么? 到了五浊恶世外面,除了历寒,所有阎王都被眼前景象惊呆了,本来五浊交汇涌动其中,如今却少了一浊——众生浊。 神仙也有六根不净,杂念丛生的时候,何况凡人,因此,五浊恶世汇集了世人的浊气,其中的众生浊是来自心中诸法不净。 “谁偷走了众生浊?” “胆子也太大了!” “不对,不是被偷走了,而是众生浊的命轮被破坏,导致众生浊流散了。” …… 众阎王议论纷纷,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先行进入五浊恶世查探了。我没有那个胆量进去,大约是因为我太过六根不净,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查探的结果确实是由于命轮被破坏,也不知谁那么胆子,敢跑到阴间来破坏五浊命轮,我心中升起了小小的佩服之情。 但是终生浊流散的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试想,当佛门或修道之人好不容易摒除了某些杂念,这些杂念和浊气忽然一股脑全回来了,一切修行就功亏一篑了。 五殿从五浊恶世游荡了出来,看起来不受丝毫影响,真不愧是六根最净的阎王之一。 “一定要把这个破坏命轮之人揪出来!”众人异口同声。 五殿:“揪是肯定要揪的,只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去六界将流散的终生浊都收集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收集浊气……不知道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看向了历寒。 历寒没等五殿发话,便开口:“我去。” 这么积极?我近来真要对历寒刮目相看了。 据毕川讲,收集浊气一事繁琐又有危险,非得法力高强且心思细腻不可,历寒之所以成为最佳人选,不仅因为他法力高强,还是因为他是怨灵化身,深谙世人杂念,也悉知终生愁怨。 地府不缺法力高强的阎王,但却都不如历寒来得合适,其他阎王多生于云端,唯有历寒生于地狱。 五浊恶世遭到破坏,天界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当即便差人下来询问,但是来人一听是历寒要出马解决此事,没有多问就回去了。 谷衣说:“这些年,二殿不知解决了多少大麻烦,所以大家虽然怕他却也安心。” 我:“安心?是吗?”其实都是表象罢了,按那些个神仙的德性,只要历寒稍微有所差错,他们一定会追究到底。 “只是这众生浊流散,要收集回来,二殿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阴间了。” “是吗……”没由来的,我忽然有些失落。 谷衣:“我知道你舍不得二殿离开这么久,但他有时间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谁舍不得他了。” 我望着门外,以为历寒临走前一定会来告别一声,结果许久他都没有出现,反而迎来了一个鬼差,鬼差告诉我有符合条件的鬼应征。 “什么?有人来应征!” 玉衡说得没错,只要广撒网,总能碰到一个两个眼瞎的。但谷衣拦住我,说:“谁知道又是什么歪瓜裂枣呢,我先去看看再说。” 闻言,我又颓了。 第98章 发狂的神兽 谷衣去查看应征者情况后,我没精打采地翻着卷宗,很快就困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抱回了床上。 “别走。” 那人果真没有走。 只听那人说:“我不在的日子里,就别往地府外面跑了,不安全。” 一股花香飘来,我知道是历寒。 “算了,你睡吧。”声音欲言又止。 睡倒是睡了,却没有睡多久,短短一觉竟还梦到了历寒,梦里全是往日旖旎缱绻的温柔。 “你醒啦。”这个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泉兮托腮在榻边。 “谷衣!”这会儿她也该回来了,怎么看的门,让这个人给进来了。 “别叫了,她被我弄十八层去了,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你又来做什么?” 能闯入历寒设的结界,泉兮的本事我一向没敢小觑。 “你不是要找鬼差吗?看我怎么样?” “别,您堂堂鬼王,我哪敢使唤您啊。” 来者一向不善,如今历寒又不在,我还真有些心慌。 泉兮笑了笑,非常自觉地坐到了我榻上,我抬起脚就想将他踹走,可惜脚穿过他身体,险些把我腰闪到。 “别这么激动,再说了,你也打不过我。”说着,他一翻身,躺下了,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跳下床,打算出去搬救兵,悠哉躺在床上,翘着和二郎腿的人告诉我,如果我敢弄出什么动静来,他就让大家都来看看活春宫。 一瞬间,手就被反剪到了背后,虽然看不到他的脸,我也能感觉到他在笑,而且是很欠揍的笑。 疾行鬼王为何会出现在第三殿,还得追溯到两个时辰以前。 穆时州在北方鬼域将大部分鬼王势力肃清或整顿以后,就以逸待劳准备收拾最令他头痛的疾行鬼王泉兮,由于是疾行鬼出身,行踪很难把握,而泉兮又总是耍些阴招,暗地使绊子,很少正面迎击。 为了逼疾行鬼王现身,时州几乎将疾行、食法等鬼众全部清查了一遍,对于可疑的人丝毫不留情,杀伐果断,令人佩服。 对于穆时州的这些动作,泉兮并非不知情,他的部众被不停地肃清或收服,你以为他心里面不慌吗?他当然慌了,只不过这段时间,他忙着修炼他的骸骨,无暇分身。 新的骸骨相较于之前已经更加所向披靡,它们不仅延续了之前骸骨鬼气阴森,很难消亡的特点,还身披剧毒,一旦触碰到它们丁点,轻则心智全乱,重则昏迷不醒,呈中毒状。 “终于该你们登场了。” 泉兮是带着骄傲出现在穆时州面前的。 北方鬼域最广袤的雪地上,风雪交加,黑压压望去,鬼魂成片,却分成了两半。穆时州打头站在其中一方,迎面是由雪鬼、食法鬼、疾行鬼组成的鬼阵,两方从数量上看势均力敌。 “你肯露面了。”穆时州上次见泉兮还是因为他抓了余映来威胁他交出令牌,此次再见,只觉这和尚邪魅狷狂更甚了。 “你把我那么多部下给收编的收编,杀死的杀死,我再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他此刻恨不得将穆时州碎尸万断,上回竟然敢拿假的令牌来忽悠他。 穆时州笑了,即使身在万鬼之中,他也依旧笑得明朗如月,仿佛上顶星辰,下踏大海。 穆时州说:“这段时间,咱们大大小小的也交手过好几次了,今天就定个胜负吧。” “也行。”泉兮一挥手,身后乌压压的鬼立刻换了种阵型,漫天梵文铭符。 另外一边也丝毫不示弱,上天入地,雪花飞舞,穿梭其间。 两位主导者都未立即加入这场战争,却退到了后方,不知在等待什么,又或者暂时作壁上观。 声声鬼唳,阵阵风啸,一丝不落传入穆时州的耳朵,他蓦地转身回眸,气势万千,抬手星月,一身玄衣反衬得他面如朝阳。 鹿蜀踏流云而来,跟着穆时州突出了重围,杀出了一条无雪无尘的大道。 泉兮瞬间出现在了穆时州近在咫尺的地方,此举不能不说冒险,但他自有打算。 鹿蜀似乎觉得泉兮太过嚣张,立刻站在了穆时州的前头。 此时,穆时州身后出现了无数重影,重影中很快化现出一具具白骨,那是他珍视的秘密武器。 对于这些白骨,穆时州也有所见识过,头痛的无非就是怎么杀都杀不死。 平常以尾做武器的鹿蜀,这次轻敌了,竟然直接伸出前蹄,想将靠近的白骨都踢倒,可是前蹄刚接触到白骨,它就感觉了不对劲。 随着红尾的火焰变得诡异,穆时州也发现了鹿蜀的反常。 泉兮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这些骸骨可不是从前那些,我看你这宝贝鹿蜀撑到几时。” 本来非常机敏的神兽染了骸骨的气息后,忽然开始发狂,四处乱窜,甚至也不管敌我,很快双方不少鬼都被它所伤。 穆时州想施法让鹿蜀停下来,但鹿蜀却一路狂奔,根本没有给穆时州施法的机会。 发狂的神兽一路狂奔,路过的地方全成了一片焦土,它的脚步滑过天空,又行过大海,越过阴间的五浊恶世,将众生浊的命轮给踩坏,最后朝着西天的方向去了。 穆时州一怒之下打算敌众全部困死在自己划下的疆域里,但又闻知发狂的鹿蜀所到之处已然焦土,忍痛放弃了对疾行鬼王的进一步讨伐。 他必须赶紧追上鹿蜀,以免酿成其他大祸。 虽然穆时州离去了,但他麾下的几个鬼王主将却没有给泉兮喘息的机会,这一战,依旧伤亡惨重。 新的骸骨虽使得更多的人发狂或倒地不起,但却挡不住源源不断增加过来的援军,最后,为了保住彼此的残存势力,双方最后都选择了撤退。 北方鬼域经此一战,雪地里一片狼藉,入目之处,较之以往,更为萧索。 泉兮也循着焦土的痕迹找了过去,但是没有发现穆时州的痕迹,路过五浊恶世外面时,却看到往六界飞散的众生浊。 “这下可够得它们阴间忙了。”而且泉兮能猜到最后被派往六界回收浊气的人多半是历寒,于是他就在五浊恶世远处观望了一会儿,果见历寒离开了阴间。 只要历寒离开了阴间,许多事泉兮就能放开了手脚去做,比如像现在一样,将余映牢牢控制在手里,看着她生气、发火、怒目而视,他会有一种莫名的愉悦。 他一开始并未把余映这个灵力不足的阎王当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掳走她也纯粹是因为她看起来最弱,又恰好是某些人的弱点。 但是越是和这位三殿接触,他越觉有意思,他实在好奇这么个姑娘,为什么能让历寒和穆时州都为之奋不顾身。 余映扑腾不过泉兮,几乎是又抓又咬的,像只发疯的猫,爪子虽说杀不死人,却很让他头痛。 好不容易将她制住,封了她的法力,泉兮才得以坐下来同她好好谈谈。 “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冷静一点呢?听我好好说完不行吗?要不是怕把你弄得缺胳膊断腿的,我才不想费这么大力气。”换其他人,泉兮一锤子就打得灰飞烟灭了。 老实说,要活捉一个人,又不伤了她,泉兮这方面的经验还真不多,尤其是对方是余映这种会抓会咬的…… 余映冷哼了两声,似乎还是不打算买帐。 泉兮发誓自己从未对人如此耐心过,围着余映转了好几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他捉住余映的手道:“你这玩意也忒麻烦了,先封着啊。”说着拿出那条写着梵文的丝带和鸿鹄之羽缠在了一起。 第99章 应征者 奸诈如泉兮,他来一定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他说要来当我第三殿的鬼差,我若是信了他的鬼话,这阎王大约也不用做了。 “你别忘了,谷衣还在我手上,只要我放出个信号,地狱十八层里看管她的人,立马就会将她灰飞烟灭了,我是不敢动你,但是她一个小小鬼差,死了也就死了。” “你敢!” “要不你就走出去试试?”泉兮对着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不敢拿谷衣的性命冒险,但是又不愿意妥协于泉兮。 “还是不敢吧?其实我要求也简单,你只要让我在你第三殿待一段时间就好,清静清静,其他的,我一概不管,你还是照样做你的阎王。” “我还就纳闷了,鬼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非得躲到地府来?” “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最大的对手已经不在鬼域了,我待下去也没什么乐趣,还不如来找你来得有趣。” 最大的对手? 我:“时州为什么离开鬼域了?” “他那头神兽发狂了,他忙着到处找它呢。” “鹿蜀怎么了?” 泉兮忽然露出不悦的表情,将我拉至怀里,说:“咱们能聊点别的吗?开口闭口都是别人的事。” 我只能送之以白眼。 架不住泉兮的软磨硬泡,我只得答应他,让他来第三殿当鬼差,但是如何瞒过八殿的眼睛却不是我要操心的事。 跟我去见八殿时,他换了一身行头,披着斗篷,将脸盖住了大半,连声音都变作了女子。 “三殿看小女子如此装扮可好?”声音温婉柔媚,好一个妖女! 我见他只露个下巴都掩不住万种风情,便生了调戏之心。“美人如此多娇,什么装扮都好看。” “是吗?那小女子以身相许,官人可否愿意?” 说就说,这丫还动上手了,高出我一个头还往我身上靠,吓我一身鸡皮疙瘩,落到地上,扫都扫不完。 我推开他,“得了,还演上了是吧,先去过了八殿那关再说。” “官人放心,就算天帝来了也不识破不得。” 这份自信我很是佩服,但官人二字称呼实叫我毛骨悚然。我道:“你答应过的,只要过了八殿这关,你就将谷衣放了。” “阿映,你也太不相信我了。”斗篷下的人嘴角一瘪,似在神伤。 “你有哪一点值得我相信的?” “既然说我不可信,那又何必带我来面见八殿,你就不怕我当着八殿的面,做出一些让你后悔莫及的事来吗?” “你当每个阎王都如我这般,任你欺负吗?”如果泉兮真要添乱,八殿一定顺手把他给弄死,我只求他不管是否添乱,都别动我家谷衣才是。 步入第八殿时,黄鹂飞了出来迎接我。 听我说明来意后,八殿轻瞥了泉兮一眼,又拿我呈上的名册资料看了看,忽然陷入沉思。 此番泉兮的身份是伪造,冒充的北方鬼域一已故鬼魂,名昔言,但拉北方鬼域里的鬼来地府当差,实属少见。 八殿又问我如何识得昔言,我也按之前和泉兮商量好的一一作答了,按泉兮给我安排的答案,她是我之前去北方鬼域时认识的,因她厌倦了北方鬼域如今动荡不安的局势,欲寻求一安稳僻静处,才来地府寻我,希望投靠。 “既是鬼域来的,那你可认识疾行鬼王泉兮?” 这话问的正是泉兮本人,我看向泉兮,好奇他要如何回答八殿。 却见他忽然浑身发抖,哆嗦着说什么好可怕,鬼王杀人不眨眼,太可怕…… 演得比戏园子名角都好,我憋着笑,险些没断气。 八殿见状,挥手道:“也罢,跟三殿去吧,以后就安心做个鬼差。”说完又望着我,道:“三殿,这阴间的规矩,你还是得带她尽快熟悉才是。” “一定一定。” 拿了鬼差令,泉兮便随我出了第八殿,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破绽,这倒令我更加惧怕泉兮了,这老不死的鬼王,城府太深了。 越想越觉得身后跟着的人可怕,于是不自觉的脚步也加快了。 “哎呀,我的三殿啊,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人家都跟不上了。” 我听得头皮发麻,道:“大哥,您能换个声音不?”再说,你个疾行鬼王,还嫌我快,六界万鬼,谁的速度能有您快…… “咳咳,换。”这会儿立刻又恢复了泉兮本来的声音,我看明白了,他就是成心来恶心我的。 “把谷衣放了。” 泉兮莞尔一笑,道:“现在还不行,她在你身边的话,我就没法独占三殿的时间了。” 骗子! “你答应过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泉兮依旧笑着,一阵风将我刮回了第三殿,还说什么要吵回来吵,别人看见多不好。 “不放算了!我自己去找。” “那么多个地狱,你都挨着找到第十八层,那得找到何年何月去?” “要你管!” 可我一转身,泉兮又开始威胁道:“你尽管去找,要是能找到活的,算我输。” 真是要被泉兮急哭,谷衣可一点事都不能有,呜呜呜…… “你看你,我逗你呢,哭什么,罢了,我这就带你去看看她。” 俗招有三,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才刚打算大哭特哭,泉兮就心软了,拉着我迅速下到了第九殿阿鼻大地狱的十八层。 谷衣被放置在一片鬼气氤氲的牢笼里,四周没有冤魂可以靠近,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这下放心了吧?” 我试着拿阎王令将鬼气驱散,但却不得法。 泉兮说:“别白费力气了,只有我才能让她醒过来。”接着不由分说地又将我拖回了第三殿,说什么只要我听他的,他就保证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谷衣。 那些鬼气与地狱里的怨灵交错,掩盖住了谷衣的所有气息,况第十八层,各位阎王去得本就少,谷衣即便再沉睡个几年,也未必有人发现。 本着不能浪费任何一个苦力的原则,我带着泉兮介绍给了殿内仅有的几个鬼差,并表明不用对他太好。 一鬼差问:“谷衣姐姐呢?” “她……” 泉兮抢答道:“她替三殿办其他事去了,这段时间不能回来。” 许是见新来的这位鬼差,面貌姣好,声音也悦耳,几位鬼差对泉兮非常友善,这令我很是不满意。 都是一群被假象迷惑的可怜鬼,我只能摇头叹息。 泉兮也称得上一个称职的鬼差,仿佛并非第一回当值,我有什么事,他都能在我开口前就领会到意思,并立刻着手。 我问他:“你以前当过鬼差?” “当过,就在第三殿。” “上一位三殿阎王手下?” “不,是更早的。” 这……时间还真的是遥远呢,完全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由此也可见,泉兮做鬼的日子到底有多长了,起码我是算不清了。 他说他本来是个和尚,死后当了鬼差,鬼差当了几百年,辗转到了鬼域,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各方鬼域他都轻车熟路。 “鬼当得太久,完全记不得当人是什么滋味。” 我:“这还不容易,投次轮回井就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你投畜生道比较合适。” 泉兮也不恼,只笑说:“要投我也一定拉着你投。” “你当畜生,我当人的话,可以考虑。”我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泉兮变成家禽家畜的模样,然后养几年,肥了,就可以宰来炖了。 第100章 猜心 所谓引狼入室,大概就是说的我将泉兮放到了我第三殿当鬼差。 自打他来了以后,我几乎是夜不能寐,试想你睡到半夜,忽然睁开眼睛,有个人就在你身旁笑眯眯地看着你,再试想当你在书桌上打个盹,一睁眼,这家伙又在你旁边…… 几日后,我实在不能忍受这般骚扰,抓着泉兮的衣领想将他扔出去,结果人没扔成,却把我自己给扔出去了。 他扔了我之后,还假惺惺飞到半空来接住,说:“你就不能脾气好点吗?也就只有我容得了你了。” 泉兮成天在我眼前晃悠,偏生该做的事,他也做得很好,害我找不到什么挑刺的地方,只寻思着如何将他弄走。 “阿映,你可真是无情,我这才来没多久,你就成天想着要如何把我赶走。” “你如果安分当你的鬼差,我何必费那心思。” “我哪里又不安分了?” “明知故问。”他干的那些事,我着实没好意思复述,只能用“有辱斯文”四字来形容,还有那传说中脸比城墙厚说的也是他无疑了。 又是一个午夜,迷迷糊糊中,我察觉到有双手在我身上游走,惊得忽然睁开眼睛,又是泉兮一脸坏笑。 “滚啊!” 我俩就这样在第三殿打了起来,他明明能轻松战胜我,却沉迷于这种过招,直到将其他鬼差都给招来了。 翌日,地府多了一则流言,说三殿阎王和殿里的鬼差半夜打架,几乎将第三殿都给拆了,也不知这三殿和那鬼差有什么仇冤。 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 历寒不在,还有谁可以将鬼王给弄走呢,我从大殿数到了十殿。可是只要我一跨出殿门,就会被泉兮发掘,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我拖回去。 泉兮说:“在我眼皮子底下想通风报信,你也太天真了。” 我(沮丧状):“我仔细想想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是吧,你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呢?” 某人:“要问为何啊……我喜欢为难你。” 眼看亲自出马没有办法,我便将视线投向了殿内其他鬼差,他们或许能帮我带个信什么的,也不求去找到历寒,能找到六殿或大殿便好。 可是殿内的鬼差们全都仿佛被泉兮控制了一般,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泉兮一吩咐什么事,他们跑得比风还快。 空头阎王如今更加有名无实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我问泉兮。 “我还没待够呢。” “这地府有什么好待的,你再不回鬼域,你的部下都要被收编完了。” “无所谓,我可以东山再起的。”泉兮冲我一笑,意在说不用你操心。 这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疾行鬼王吗? 为了以防自己被泉兮气死,我依旧每天审我的案子,但见不到外人实在有些憋火。好不容易有两回,毕川和玉衡来寻我,还都被其他鬼差挡了回去,这谁授意的不言自明。 泉兮歪着头靠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看我将生死簿及其他名册都翻了一遍。他忽然开口:“你说你可真不愧为阴间一大祸害。” 我抬眼:“你什么意思?” “这一会儿六殿来找,一会儿廉贞星君来找,还有那穆时州天天惦记,历寒就更别说了,他就差为了你毁天灭地,这么些个桃花啊,你可真能惹。”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我故意甩了甩笔,墨水溅了他一脸。 “胡说八道什么!” “噢,不对,还有以前的赏善司书昊,听说跟你也有一段情。” 我心平气和地放下毛笔,端起旁边的砚台,泉兮立刻看出我要干什么,连忙按住我的手,道:“别急啊,我也就是听的传言。” 其实外面有哪些流言蜚语,我一向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当着我的面说,我都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但像泉兮这般,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的,我除了生出想砸死他的心,没有别的。 “那你能跟我说说,这么多传言,哪个是真的吗?” “你那么好奇做什么?跟你无关。” “不说啊,那我来猜猜。”泉兮眼珠一转,道:“你爱的人是历寒,而且只爱他。” 忽然写字的手一僵,泉兮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继续写。 “我猜对了是吧?” 我翻了翻名录,道:“还有两个鬼没审,你去带过来吧。” 泉兮拿起鬼差令,往空中一扔,又接住。“不承认也没事,你的心根本藏不住,就算你一句话也不同他说,旁人也看得出来。” 剩下的两个鬼生前平平,我草草看了生死簿就将他们发去了奈何桥,脑海中不断回响泉兮说的话——你爱的人是历寒。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呵。 正当我打算清除脑海中某个人的身影时,泉兮又跳了出来,将话题再转了回去,他问:“我觉得吧,这历寒确实皮相不错,法力也高强,可性子冷冷冰冰,很不讨喜,你喜欢他什么呢?” “你的话太多了。” “那你看我怎么样?我自认长得也不比历寒差……” “你能把声音变回去吗?”我每日听着这么个娇媚的姑娘声,句句调戏之言,好生怪异。 但很快我就发现,变回原声的泉兮,说起话来更流氓,以往还故作女儿姿态,懂得说话委婉些,一恢复真身就什么都不顾了。 我时常能在回寝的时候,看到他衣衫不整地占据着我的床,无奈,我只好选择不睡觉。 时日一久,我只能安慰自己,泉兮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考验,意在考验我的耐力。 我也盼着能有人早些发现第三殿已经被人挟持的真相,如今全然被动,我只能仰天长叹。 “阿映,你说你每天审这些鬼,不无聊吗?”某只鬼王又开始没话找话了。 “无聊啊,可是没得选。” “有得选,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而且他们找不到你。” 我冷哼:“然后离开这个牢笼,到你的牢笼里吗?”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您说呢?我投之以一个轻蔑的眼神。 “我不可能离开地府的,且不说我身上还有职责,在这里活了这么久,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我都已习惯了,不想离开。” “我看你舍不得的其实只有历寒。” “随你怎么说吧,不要打扰我看卷宗了。”我将笔朝泉兮脸上扔了过去,他意眨眼,笔成了粉末。 泉兮却不罢休,继续道:“你就真的甘心永生永世在这阎王之位上困下去?” “甘心。” “哎,傻姑娘,外面那么多地方你还没去过,六界那么多风景,你还没看过呢。” “说得我好像出不了这地府一样。” “你当然能出去了,可是你怕死,以你的法力,一遇上个厉害的神仙妖怪根本招架不住,而且这六界,想得到弱水之力的人大有人在。” 泉兮每句话都正中我要害,令我无从反驳。 这厮还想继续诱惑我。“你看看你,从一出生就在凤麟洲,后来又遇上了历寒,整个人就顾着围着他转了,如今又当了这莫名其妙的阎王,你这一万多年,真算是白活了。” “白不白活那都是我的事。”从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要被泉兮如此置喙,我实在心中不快。 “你啊,就是太固执。”泉兮摇头,望着我无比同情,这眼神更令我不快了。 第101章 冤家 黑白无常行在黄泉路,望去一片祥和,但有个刚死的鬼却一点不配合白无常,叽叽喳喳一直吵个不停。 正在打盹的谢必安察觉到花偶传来的信息,决定亲自去黄泉路看看,嘴里还不停念着:何方妖怪,死了也不安分。 这鬼生前的确是个妖怪,没有挨过天雷劫,便死了,花偶化为白无常替身去接她到地府,却不堪其扰。 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这么不识相的鬼了,即便是当了两千年的妖怪,也不该如此嚣张才是。 谢必安到黄泉路一看,原来是只猫妖,看她对无常张牙舞爪的样子,的确很像伸出爪子要挠人的猫。 见谢必安现身,花偶即刻消失,猫妖反应过来,这位才是白无常本尊。“我告诉你,必须带我去见三殿阎王!” “哟嚯!好大的口气,凭什么你说要见,我就得带你去见?” “两千年前,她将我误判了畜生道,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来讨回这个公道!” “三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谢必安翻了翻生死簿,这猫妖按规矩是该送到五殿那儿审判的,于是也没搭理她,只顾拿了勾魂锁将她拖走。 通常成妖修魔者,即使是死了也还有些法力在,虽对付不了谢必安这样的鬼差,却还是能扰其不耐烦。 缠斗半晌,谢必安实在头痛,放了狠话:“你若再不配合,罪加一等,要是被投到了地狱,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就算是到了其他阎王那儿,我也一样要说的,还有没有天理了?阎王乱判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必安伸手想将她嘴封上,却碰上要去人间的黑无常范无咎,范无咎大老远就听到了这边叽叽喳喳的对话,遂道:“必安,说不定人家真有冤情呢?你何不带她去三殿那儿问问。” 谢必安道:“说别的阎王重判了她,我信,但是阿映,她从来都只会轻判的,她和赏善司两人加一块简直就是阴间二佛。”阴间二佛,故心慈手软。 看猫妖还是张牙舞爪,愤愤不平的样子,谢必安无奈叹道:“也罢,带你去三殿那儿问个究竟。” 谢必安将人拖至第三殿时,没有立即看到余映,而是率先看到了一个身披斗篷,脸被遮了大半张的女鬼。 “新来的?” 泉兮柔声道:“是的。” “三殿在吗?我有事要找她。” 泉兮说着看了一眼谢必安身后跟着的鬼,确认生前是妖怪无疑,而且是因为没有躲过天雷劫才死的,只是一时他猜不透来者何意。 听到殿内的说话声,余映有些喜出望外,谢必安来了?天知道她这些日子被看管得死死,除了每日审鬼,半个其他人都见不着。 “必安,找我什么事?”余映脚步轻快,可是一看到谢必安身后跟着的猫妖,立马就停滞了脚步,如临大敌。 谢必安也显然注意到了余映的变化,心道莫非这猫妖真有冤情? “三殿,还记得我吗?”猫妖妩媚一笑。 “记得,当然记得。”她是余映当阎王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重判了的鬼,即使过了两千多年,余映还是没忘记,只是因为心有愧疚。 泉兮和谢必安纷纷扭头,看着余映。“怎么回事?” 余映低头碎碎念:看来是来找我算账的了,麻烦。 这猫妖本该和其他鬼一样,小施惩戒就送去投胎的,结果当时蔚凝冬不满余映处处对鬼魂放水的行为,带着五殿等人过来说教,猫妖也正是那个当口被判的。 为了表示自己是一个严苛的阎王,余映慌忙之中就将人给发配去投了畜生道,为此,她其实愧疚了好一阵,直到得知对方修炼成精才稍微好过些。 猫妖由于当时喝了孟婆汤其实已经忘记是谁判的自己,但是修炼成精后无意间又得知了自己前世的事情,这么顺着调查下来,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大一个冤情! 她发誓要找到这个第三殿的阎王,讨个说法,只是没曾想见到的第三殿阎王,竟是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姑娘。 “纵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这阎王犯了错,又该如何呢?”猫妖一直咄咄逼人,非要余映给个说法。 余映虽然将当时的情况讲明了,猫妖还是不买帐。 “虽然吧,我将你误判去投了猫,但你后来也修炼成精了啊,比普通人可多活了两千多年呐。”余映觉得她是因祸得福。 猫妖一听余映这么说,立刻跳到了余映面前,泉兮以为她要对余映有所不利,立刻将她护在了身后。 “多活了两千年?你的意思是我还该感谢你是吧?你知道我当猫的时候过得多惨吗?吃不饱睡不好,到处被人追赶,好不容易可以修成人形了,又被一群臭道士追杀,我又没害过人!好不容易有点法术了,还要躲天雷劫……” 这声泪俱下的哭诉,搅得余映心有余悸。 余映偷偷从泉兮身后探出头来,问:“不如这一世,我送你去投个好人家?锦衣玉食,一生荣华?” “一世荣华?能抵我这两千多年来受的苦吗?” 余映声音微弱:“不……能。” “那你想怎么样嘛?”余映依然躲在泉兮身后探头探脑,虽然如今这妖成了鬼,法力低微,可她出于心虚,还是不敢直面。 谢必安也问:“那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弥补?难不成让三殿许你十世荣华?” 余映一听不同意了,立马站出来道:“十世?这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这么大的恩惠,我还得去五殿那儿报备,他同意了才行。”这样一来,她当初重判鬼魂的事就会捅出来,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我不管,反正你们得给我一个说法!” 谢必安看她那刁钻样儿,扭头就想直接将她扔轮回井里去,懒得废话,反正孟婆汤一灌,她又什么也不记得了。 对此,泉兮也深表赞同,手也已经伸了出来,准备直接将人拖走,干扰他家三殿实在罪该万死。 余映到底是个心软的,直接吩咐谢必安回去,说要和猫妖好好谈谈。 谢必安临走还道:“阿映,要是有什么搞不定的,你派人跟我说一声啊,懒得跟她废话。” “去吧,去吧,我能搞定。”说着,余映就将猫妖带到了自己的内室,泉兮想跟过去,却被一本书砸在了门外。 除了对猫妖心有愧疚,余映其实有其他打算,如今她被泉兮牵制,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人,如果可以拉猫妖到身边来,那自己就可以多一个帮手了。 她认为,能这么记自己的仇,应当也是个爱恨分明,耿直诚挚之人。 余映将人拉到内室后,双手抓住对方的手,换了一副悲苦神情。“姑娘啊,我知道你很惨,其实我比你更惨!” 猫妖:??? 听完余映讲述自己当阎王这些年的悲惨和不得已,又闻知她如今其实身陷囹圄,半点不自由,猫妖忽然对这个阎王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看到猫妖露出同情的神色后,余映心中窃喜,这果然是个好忽悠的姑娘,于是卯足了劲继续忽悠。 “你看到外面那个身披斗篷的鬼差了吗?名为鬼差,实际上根本不是,他是鬼域里令所有鬼都闻风丧胆的疾行鬼王,如今非赖在我这儿不走了,还绑架了以前一直跟着我的鬼差谷衣。我如今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越是说着,余映越是投入,没曾想就真的哭了出来。 猫妖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找三殿算账的,反而拍着余映的背,小心翼翼的安慰起她来。 这一切都被藏在纱帐后的泉兮听了去,一面听一面捂嘴狂笑不止。 第102章 猫之名 猫妖名叫歌歌,不知道还以为是叫哥哥。 “你能换个名字吗?”我试着与之商量,但她拒绝了我,还说这个名字她喜欢得不行,有种到哪儿都在当大哥的感觉。 “好吧,就叫歌歌。”我又试着练习了发音,怎么变都有在叫哥哥的感觉,这凭空冒出一个哥哥的感觉,呃…… 我承诺猫妖,只要她当我的鬼差,以后一定很有前途,无论她是想成仙还是做鬼中帝王,我都会竭尽全力助她。 这种好处,我连谷衣都没给过,不知谷衣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得了我的承诺,歌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随我去八殿处登记。 八殿看了一眼歌歌,道:“三殿你找鬼差找得可真勤快,这才几天啊。” 我:“碰上了合适的,我总不能拒绝吧?” “可别滥竽充数。”八殿将歌歌的生平给仔细审查了两次,生怕是我带来滥竽充数的,我心想,当时带泉兮过来时,她怎么不仔细审查两次,果然出场顺序很重要。 回去后,泉兮问我,答应了歌歌那么多好处,要是食言怎么办,我才知道这厮一直在偷听。 不过我也不是太担心承诺的问题,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求求其他同僚,总能给歌歌一个好去处,她想修法术的话,可以找历寒,去鬼域的话,可以找时州…… 只是脑海里忽然想起当年历寒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只教我一人,如此,历寒也是指望不上了,罢了,到时候再论。 听闻我殿内一下子多了两个鬼差,毕川很快就来了,问我到哪里去寻得这么合适的人选。 “我说有一个是非求着来要待在我第三殿的,你信吗?” 他摇头。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嘛,是我以前欠她的。” “这我就更不信了,既然是你欠她,为什么她要来做你手下?” 实话不信,那我只好撒谎了。“他们都是我骗来的。” “那阿映,你也帮我骗几个来?” “自己骗去!你看你啊,要相貌有相貌,性情温和好说话,还有人不想当你手下的吗?”毕川在我心中的确是这样的,此话不掺假。 难得这回毕川来没有被阻拦,我环顾四周,确认泉兮不在后,忽然凑近毕川耳朵,想告诉他自己的情况。 “咳咳。”该死的咳嗽声出现了。 我一转头,泉兮就在身后不远处。 毕川见我忽然不说话了,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你肩膀上有灰。”我假装拍着他肩膀,笑到脸僵。 毕川走后,我瞪着泉兮,感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阿映如此专注地看着我,是看上我了吗?”泉兮一句话让我立刻闭上了眼睛,看上他,我宁愿自尽。 我亦声明过数次,不许他叫我阿映,但这家伙不听,依旧执着地叫我阿映。 “你别忘了,谷衣——” 我捂住耳朵,道:“行了,别提醒我,我知道她的命还在你手里。” 其实很讽刺,泉兮将人关在了地狱,那地狱虽不是我所辖,但阴间怎么说也算我的地界,我却不能奈之如何。 为了让歌歌尽快成为一个得力助手,我几乎做什么事都要带着她,还将一些谷衣修炼时用的心法都给了她,希望她尽快适应鬼身,毕竟这鬼的修炼和妖还是有所区别的。 将心比心,歌歌感受到了我十二分的诚意,也非常努力地在配合我,平时忙完,她就会变成一只猫,趴我腿上睡觉。 她依旧不改猫爱睡觉的习性,在哪儿都能缩成一团睡着,有几回甚至被泉兮抱在怀里睡着了。 “不准跟我抢歌歌。”我说什么也要将猫抢回来,争抢之间,歌歌醒了,丝毫不理会我俩的争抢,跳到我床上又继续睡了。 事后,我向歌歌多次讲述这疾行鬼王的可怕之处,好说歹说,她才终于听进去,再也没有靠近过泉兮分毫。 泉兮见我无论什么事都不再安排给他,竟动了要杀歌歌的心思。 我救得了一次,却救不了二次,于是再次向他妥协了。 “你说你闲着多好,我这不是怕你劳累嘛。”我试图说服他。 泉兮单手撑头,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我劳累没什么,为了你,心甘情愿。” “承蒙鬼王厚爱,我恐怕受之不起。” “受得起,完全受得起。”说着这厮就把爪子放到了我头上,像给猫顺毛一般,不停地抚摸。 天天盼着泉兮这尊神能撤退,但这尊神却似乎越来越喜欢阴间了。 若不是那天穆时州带着鹿蜀来,我都疑心他完全忘了自己要当鬼帝的野心。 鹿蜀来我处时,已恢复了正常,时州随其后。 “哎呀,你怎么来了。”鹿蜀还是如以往一样,拿尾巴扫我脸,挠得我痒痒的。 时州走来道:“这不,它将众生浊的命轮踩坏了,我带它来面见五殿,陈清原委。” “原来命轮是你这家伙搞坏的。”我摸了摸鹿蜀的头,它看起来没有丝毫悔意。 时州告诉我,他追着鹿蜀上天入地地跑,差点没被累死,好在路过白民国时,天玑出手帮了忙,才让发狂的鹿蜀安静下来。 “话说回来,它为什么会发狂?” “疾行鬼王新养的白骨,一沾上就非死即伤。” 之前有问过泉兮怎么回事,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如今看来,还是与他脱不了干系。我拉过时州,“你知道吗?鬼王现在就在我这儿。” 时州一听,立刻冲到了殿内,可是找了一圈,泉兮早已人去楼空。 我抬起手腕,发现那条黑丝带也跟着消失了。“大概是知道你来了,跑了。” “他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哎,说来话长。”我将这段时间所受的苦楚倒水似的全倒了,时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我说怎么整个鬼域都没听闻他踪迹,原来是躲地府来了。” “时州,你一定要早些将他拿下,他真的是……太可恶了!”三言两语说不尽我对泉兮的愤恨。 时州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阿弱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他太狡猾了。” 谈及北方鬼域眼下的情况,时州表示几次大战后,双方都在以逸待劳,就看谁最先沉不住气了,其实分而治之也不失为一项缓兵之计,但我仍旧希望时州能够完全压制住泉兮。 “他那样的人要是做了鬼帝,其他鬼域都得被他搅弄得难以安生。” 由此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为什么不能联合其他鬼域一起对付他呢?按理说,就算是为了自身安危着想,其他鬼帝应当也不会拒绝才是。” 时州面露难色,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但疾行鬼王不止在北方鬼域有势力,在其他鬼域也一样根基深厚,说起来只是鬼王,手却伸到了四面八方。” “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他。” 既然泉兮很难对付,这也意味着,时州归期渺茫。 “其实我此次来面见五殿,不光为了众生浊一事,也是为了查出疾行鬼王的出处,说不定能从他生前的事迹里面看到些线索,毕竟,不管是人还是鬼,总是有弱点的。” 弱点?泉兮当鬼太久,比我来这世上的时间长太久了,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吗?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还没呢,正打算过会儿去往生镜里找。” 第103章 往生镜 第十殿在海边,而海上是五浊恶世,海面上波光粼粼一片,海下容纳百川,每个鬼在这片海都有一面镜子,能看见生前所经历的事情。 通常,调查一个鬼的前尘往事,是用不着往生镜的,其人寿命,命运在名簿或生死簿上早有记载,唯有当你想知道一个鬼生前最详细的经历时,才会到这片海来寻找往生镜。 脑海中回想其人面貌,往生镜便会浮出海面来。 然而当我与时州赶到海上时,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泉兮的往生镜。 “不可能啊。”我打算对着海水再试一次。 “会不会已经被偷走了?你不是说不知道他为何躲地府来吗?他若是为了往生镜而来,完全说得通。” 泉兮离开的时机也耐人寻味,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时州来的时候走,可见他大约猜到了时州回阴间来是所为何事。 小小一面镜子,其实不止藏着鬼的过往,它还是通往过去的钥匙。 倘若人人都得到往生镜,回到过去,那六界秩序定然乱套。因此,往生镜失窃是件大事,须得立刻告知五殿。 去第五殿的路上,我忽然想起谷衣,她会不会还在十八层关着?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她。 “时州,不如你一个人去回禀五殿吧,我要去找谷衣,她还被泉兮困在十八层地狱,而且,到了五殿面前,他若问起什么,我也怕自己说漏嘴……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便是那引贼进地府的人,不知道还要对我如何审问。” “那也不能怪你啊,是他用谷衣的性命来威胁你的。” “话虽如此,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有些事情说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愚笨又黔驴技穷,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当我赶到九殿的阿鼻大地狱十八层,却未见谷衣的身影,一瞬间慌了神,难道泉兮将谷衣带走了?又或者…… 不,我不敢往下想,急急忙忙又往其他层地狱找,依旧没见身影。 当我失魂落魄地爬出地狱时,谷衣却站在了我面前,她插着腰:“三殿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找。” 我扑倒谷衣身上,眼泪哗哗苦了一通。“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哭什么啊你,到底怎么回事?” 谷衣被困在十八层许多天,加上昏迷不醒,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地狱十八层里,好不容易出来了吧,却没有见到我,于是四处寻找。 我俩就这样,找来找去,结果还碰上了。 得知我“窝藏”了泉兮后,谷衣逮着我说了好久,一路说回第三殿。 我叫屈:“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这样吗?” 哼,这真是好心没好报。 谷衣大概也知道自己啰嗦了,便来道歉,我还是不想理她,一想到前些日子的憋屈,便觉谷衣方才也太没良心了。 一踏进第三殿,歌歌就跑到了我怀里来。我向她介绍谷衣,歌歌便化出了人形来,礼貌地问好。 我对谷衣说:“那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好了,还有不少事务需要她熟悉。” “三殿,你还真的是什么人都往殿内带啊。” 歌歌一听立刻伸出了爪子,吼道:“你什么意思?” 我也附和道:“你什么意思?歌歌可是我千挑万选的鬼差。” 谷衣露出怪异的表情,“哥哥?” 歌歌立刻纠正道:“是唱歌的歌。” 谷衣将我拉到一旁,说有了疾行鬼王一事,我为何不防着点,万一这猫妖是谁派来的奸细怎么办,我回头看了歌歌一眼,她又变回了猫样,在舔爪子。 “不可能,她压根没想来当鬼差,是我忽悠来的。” 虽然我再三以直觉保证,歌歌没问题,谷衣却还是想去将她当妖怪的两千多年都给查了个底朝天。 欲悉知歌歌的生平,唯一的办法还是去找往生镜。 “你去找镜子归找镜子啊,要是碰到其他人可千万别说鬼王曾经来过我这儿的事。” “你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若是历寒在,我这点事肯定瞒不住他,也不知他何时回来,有一瞬间,我竟真的开始想念他了。 往生镜失窃是为大事,时州一去五殿,待了许久才出来。 “阿弱,五殿已经安排了六殿来彻查此事,相信他很快就能查到鬼王到过你这儿。” “看来还是得招认啊。” “罪不在你。” 我当然知道罪不完全在我,“可八殿若知道了一定又会说我不分轻重缓急,感情用事云云。” “好了,别担心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我摆手,表示算了。“鬼域那么多事,我知道你也忙。” “鬼域的事不及你重要。” 我低头盯着鞋上的花纹,道:“鬼域更重要。” “我走了。”声音轻轻的,轻到如他从未来过。 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等到他人来询问审查,不如主动坦白,毕川追寻线索的速度也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刚跨出殿门,他就迎面而来了。 “阿映,这是要去哪儿啊?” “咳……我这不正打算去找你嘛。” “哦?”毕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打算来坦白从宽?” “你真聪明。” 地府新来当差的,数一数就两个,还两个都是我带去报备的,如今其中一个不见了,可不得找我问问嘛。 毕川附在我耳边,说:“五殿可是放了狠话的,但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都要严惩。” 我只好哭丧着脸跟毕川吐苦水,都是那鬼王逼我的,他拿谷衣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又打不过他…… 奈何哭诉半晌,毕川无动于衷,反而有些看戏的意思,嘴角挂不住的笑。 “阿映,我觉着你演得差点意思,连眼泪都没有。” “那么想看我哭啊?别后悔。”于是一波暴风雨哭泣,第三殿门口成了河流,真真名副其实的泪如泉涌。 毕川从水里浮出来求饶,道:“少放点水,我会被淹死的。” 淹死他,我是不信的,但是会呛到他,我这弱水虽不比从前的声势,却也是汪真正的弱水。 见我无动于衷,毕川又道:“好了我错了,不开你玩笑了,咱们还是详细讲讲经过吧。” 我见他浮在水里,形容有些狼狈,便心软放过了他,那时我不知道,对毕川来说,就算再来十倍的弱水,也于他无影响。 絮絮叨叨说完了经过,毕川探究地看着我,道:“这鬼王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他才没有看上我!不过是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泉兮摸着下巴,似在思量。 我回想泉兮风情万种、妩媚生香的女声,就觉一阵寒噤,他无论换了什么皮,也终究是个居心叵测的鬼而已。 “我从来不信像他这种历经沧桑的万年老鬼能对谁动心,何况是对我。” 毕川深邃的眸子直射我心底,他说:“可是你连历寒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嗜血魔头都信。”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今日仿佛非要刨根问底。 我推开毕川探过来的脑袋,有些烦躁:“废话连篇,不是说往生镜的事吗?” “好,说往生镜。”毕川整理仪容,端坐到了一旁。 可是你连历寒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嗜血魔头都信……一句话轰然在我脑海里炸开,炸得我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问毕川,鬼有往生镜,那神仙有没有,他说,死后就有了。 第104章 无头鬼 没等毕川将自己调查过的结果告诉五殿,八殿就公开罪己诏了。 她认为审查不严格,自己有很大的过失,当时我带乔装后的泉兮去找她报备她并没审查仔细,导致引狼入室,所以她应该为往生镜失窃一事,负很大的责任。 对于八殿此等严于律己的态度,我感到深深的忏愧,于是打算一同受罚。 五殿:“你们这一个二个的,是打量着罚了自己,可以甩手阴间事务不管了吗?” “没有的事!”我立即辩解,偷看了八殿一眼,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也未说话,好似无论是自己犯了错还是立了功,都不重要。 “三殿,你若真心悔改,就去把往生镜找回来。” “一定一定。” “那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五殿轻瞪了我一眼,我立刻意识到,他与八殿可能有其他要事相商,于是赶紧风似的撤出了第五殿。 往生镜只是一面小小的镜子,我从何找起啊…… 莫非再去趟北方鬼域?不,我不想再遇到泉兮了,只要他出现,准没好事。 正踌躇,歌歌跑来找我,说话结巴了一般。“三殿……不……不……好……有……” 我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还是没搞清楚她要表达什么? “到底怎么了啊?” “没有脑袋啊!它到处找自己的脑袋!”歌歌终于喊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你说无头鬼啊,我还以为又来什么大事了。” “没有头欸。”歌歌还是一脸惊恐。 “哎,看来有空是得带你去好好认认地狱三十六鬼什么样了。连个无头鬼都吓成这样,那以后你要是见了血糊鬼、鳖幽灵、五奇鬼还有落头氏这些可怎么办?” 歌歌小心翼翼地问:“那些是什么?” “都是鬼,模样比无头鬼吓人多了。” 可是说完我就后悔了,歌歌说什么也不要当鬼差了。我不由得鄙视了她两眼。“怎么说也是当了两千年猫妖的人,怎么一个个鬼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丢脸不?” 似乎觉得我的话在理,那些鬼只要未经修炼,法力是很小的,身为鬼差竟然怕鬼,着实丢脸。 为了不让歌歌这个好不容易忽悠来的鬼差撂挑子不干了,我只好又回忆了一把自己从前的心酸往事。 “想当初我刚当阎王那会儿,也是见个奇形怪状一点的鬼都要怕,别说无头鬼了,我连缢鬼都怕,缢鬼也不过就喜欢伸伸他的长舌头,照样把我吓得半死……” 那些个长相太过独特的鬼,我都没敢和歌歌描述多了,且待以后谷衣带她去认吧,她是个比我能说会道的,我亦不用担心歌歌会被吓走。 虽说阎王殿内万年,各样式的鬼都见了无数,但终归还是习惯看些有头有脸,形貌正常的鬼。 记得我被吓得直接晕过去的一次是,堂下押送来了落头氏,那落头氏的脖子可以无限延申,变幻出各种形态。 照理说神仙妖怪如此多样,我不应被这样一只长脖子的鬼吓到才对。但那落头氏不经意间用自己的脖子缠住了我的脖子和肩膀,与我脸贴脸……待我反应过来后,立刻就不省人事了。 另外还有五奇鬼,又称一目五先生,初见时也吓了我一跳。一目五先生,顾名思义,是五只鬼共用一只眼睛,独眼也就罢了,还有五颗脑袋。 三十六鬼,虽形态各异,数量却并非均等,六界最为常见的鬼,其实还是和寻常人模样无二的鬼。 得了我许久安慰,歌歌才勉强收起了自己不当鬼差的心。 我带着歌歌回到第三殿,发现那无头鬼还在。歌歌定睛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努力压制住了自己恐惧的心。 无头鬼生前被砍了头,死无全尸,所以即使成了鬼也是残缺鬼,通常阎王们碰到无头鬼,都会翻翻其生前所做之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都会令鬼差帮忙找到他的头和身体,放到一处,这样一来,无头鬼便不是无头了。 谷衣见我带着歌歌回来了,道:“不如这找头的事就由你去吧,正好锻炼锻炼。” 歌歌忽然浑身僵住,我立刻替她答应了,道:“去,必须去。” “你陪我去。”歌歌拉了拉我的袖子。 谷衣板着脸,道:“这等小事怎么能让三殿亲自出马呢?” “可……”歌歌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其他鬼差都装作在看房梁,我能理解他们,都不愿意带新手,而且还是歌歌这样一惊一乍的新手。 这种时候,也唯有勇敢牺牲自己,放能显得大义凛然。 我道:“罢了罢了,我带你去找,不过,只此一次啊,以后做什么事还是得你一个人去完成。” “太好了!” 谷衣不同意:“三殿,你这样离开阴间,恐会有危险呐。” “有什么危险,就去人间找颗头嘛,又不是虎穴狼窝。” “可……” 力排众议,我还是带着歌歌离开了阴间。这还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开,歌歌这个战斗力还不如我一半的新鬼,我并没将她算在内。 无头鬼因为无头,也就没法知道他的样子,更不能捞出往生镜来瞧瞧他死之前的事,所以我们只好依据生死簿上一些简略的记录寻找线索。 按照生死簿上说的,这鬼姓李,周围人都叫他李二,死前成了战俘,被敌军给砍了头。 奇怪的是,当我们赶到他死的地方时,发现此处并没有什么军队驻扎,反而一片荒漠。 歌歌变回了猫样,大约是原身嗅觉比较灵敏,果然带她来找头是没有错的。 黄沙漫天,歌歌几乎将脚下方圆十里的土地都闻了个遍,最后累趴在沙堆上。“哪里有什么死人味啊,连只老鼠都没闻到。” “如果真在这种地方,早成干尸了吧。” 这找鬼容易,找尸首还真的不那么容易。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这家伙的尸体不会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吃了吧。 若真是那样,就回天乏术了,残缺不全的鬼没法投身成人,只有投身成动物的份。 我拉起打算在沙堆上睡觉的歌歌,“咱们得赶紧找到尸首,这荒漠里,搞不好会被什么妖怪给吃了。” 歌歌道:“谁那么恶心要吃人头啊。” “你以为妖怪都跟你一样吗?也不知你那修行的两千多年做什么去了,胆子如此小。” “既然这么嫌弃我,当初干嘛让我做鬼差?” 我小声嘀咕,早知道你这么不堪重任,我才不会拉拢你。 “你说什么?” “我说啊,歌歌你要加油,我看好你。”我摸了摸她忽然冒出来的猫耳朵,手感很是舒服。 像李二这样死在异地他乡,家中有无亲无故的人,也不存在说有人千里迢迢跑来收尸的可能,君不见黄沙百战后,遍地残骸无人问津。 穿行于荒漠之中,隐约还是能看到一些盔甲武器,但数量稀少,可见这里一定不是两军主要交战的地方。 歌歌不知什么啥时候掏出了一本生死簿,一边翻又一边念:“死年二十五岁,同启十二年,啊?怎么都已经死了两年了,那肯定找不到了。” “才两年而已,之前有一个死了二十年的无头鬼,谷衣还不是把他的头给找到了。” 那时,我没有意识到,有谷衣在身边,替我省去了很多麻烦。 忽然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划破苍穹,我抬头,苍鹰正在上方盘旋,本不足为奇,奇的是,它嘴里叼着一颗圆圆的“球”,球上还有毛发。 歌歌最先尖叫道:“头!” 第105章 苍鹰 我对歌歌说:“你原地别动,我去追。” 歌歌惊魂未定,点点头。 那鹰显然也发现了我在追它,不停往前飞,我却想问,叼着颗头,你不嫌累吗? 我发出水阵,想阻挡它的去路,它一见受阻,立刻就将头给扔了下去。 这么高扔下去…… 弱水阵立刻下沉,接住了人头,看那头的样子,确实早就不新鲜了,所幸是在这种干燥的荒漠,虽不新鲜,却也没腐坏得很严重。 “阿映,别来无恙。” 忽地背脊发凉,这声音…… 我猛地转头,发现那只苍鹰已落地,摇身一变,是记忆中那个讨厌的妖僧没错了。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泉兮笑了笑,道:“难得你出一趟阴间,我自然要来看看。” “你看就看,干嘛抢人头?” “我不抢,怎么能把你引到这儿来呢,我也怕一不小心把你身边那只蠢猫给杀了,你会伤心。”言下之意,你得感谢我如此考量,保全了那猫的性命,因为我冲动起来,真的会杀人不眨眼的。 我将头以弱水围护,施法送去了歌歌身边,问:“你知道尸身在哪儿吗?” 泉兮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不说算了。”多与这人废话一句,就多一分危险,我欲转身离开,泉兮却拦住了我。 “你就不问问往生镜的事吗?” “你若不想还,我也没本事抢回来,你若想还,自个儿送回去便是,左右都不是我说了算,又何必一问。”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该逞强的时候还是不能逞强,比如现在,我是绝对不会鸡蛋去碰石头的。 他笑了,忽然摊开手,往生镜在他手上。他说:“你知道我拿往生镜是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不想有人知道你的弱点呗。” “这是其一。” 莫非还有别的理由?往生镜是通往过去的钥匙,莫非…… 我问泉兮,“莫非你想借此回到过去?” “过去有什么好的,肉体凡胎,不堪一击。” “那……” 正疑惑,泉兮手中的往生镜忽然发出了异样的光芒,漩涡一般在空中划出一个很大的光环,被泉兮推入光环之前,我听到他的声音:“我不想回到过去,可是我想让你去。” 虽然知道往生镜是通往过去的钥匙,但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会遭遇些什么,我完全不清楚,又要怎么出去? 遇见泉兮,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如今更是倒霉,我望着自己身处的荒山野岭,有几分难过。 天空一只苍鹰飞过,我疑心,莫非泉兮也过来了? 如果这里是泉兮的过去,那也许我找到泉兮本人就有机会回去了,我想跟着鹰的方向飞去,才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法力全无。 也许是为了防止人为对过去的事情做出巨大改变,往生镜从开启的那一刻就限制了所有入内之人的法力。 我跟着鹰飞走的方向狂奔,很快就放弃了,这两条腿的人要跟长翅膀的人比赛,实在有些自不量力。 望着消失在远方的鹰,我实在很不甘心。 上回当凡人已是一万多年前的事了,此番再变成这等废物形态,我怕是得花很长的时间去适应。 不知道这片荒山野岭有多大,如果连续几天都还走不出去,我几乎已经能想象自己断气而亡的模样了。 想靠在树干上休息,结果被树上爬下来的毒蛇吓得狂奔,想在溪边喝水,结果睡眠飘过来一只毒蜘蛛,想躲开蛇虫鼠蚁,结果踢到石头,摔了个四脚朝天…… 趴在地上的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有机会一定要将泉兮这家伙给折磨致死。 丛林里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这儿怎么有个姑娘啊?” “怎么趴着一动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翻过身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万一太丑怎么办……” …… 听到他们的这些对话,我忍者身上的剧痛,握紧了拳头,正要努力爬起来,却被人拉了起来,拉我起来的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黝黑的皮肤足以说明他经历的风吹日晒。 少年露出惊喜的表情,“她长得很好看呢!” 摔了一脸的泥,还能看出我好看,也是不容易。我随意抹了抹脸,再定睛看去,来人加上这位少年,一共四个,都不像是什么富家子弟,有带刀佩剑的,也有背弓握斧的。 可是站在他们中间的人,分明是时州。 “时州!你怎么在这儿?”我激动不已。 “你认错人了。”他一脸迷惑。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这人都是时州,不是别人。“你就是时州!我不会认错的。” 这时,少年过来,道:“我们大哥名叫青山,不是什么时州,姑娘,你肯定认错人了。” 时州旁边一个提着斧头的汉子,上前道:“跟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带回去!” 少年忽然抓住我的双手,反捆到了背后。几个人开始商量着我这样的货色能卖多少钱,也有人说看我这穿着,不似穷人家的女儿,说不定是个什么大富之家,绑了还能敲诈一笔。 时州没有参与讨论,却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一直在打量我,目光中的陌生感让我很是苦恼,这叫青山的家伙莫非是以前时州来人间历劫时的转世? 几个人讨论完了,又过来问我,“喂,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爹娘叫啥?干什么的?”劈里啪啦一堆问题,砸得我头晕,得临时给自己想个身份才行。 但我对周围的情况也不了解,必然编不出什么合理的身份来。 “喂!说话啊。”少年轻轻推了我一把。 “别费力气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来的。”我看向时州,期望他能给我说点好话,毕竟他是大哥,可是他却撂下一句:“带回去再说吧!这姿色就算不卖,咱们留着也不亏。” “穆时州!你怎么这样!”他这副土匪流氓的作风,我实从未见过。 大伙一致同意,少年走过来,一把就将我扛了起来,头倒吊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加上方才本就摔得不轻,待少年将我放下时,我已头晕眼花,四肢麻木。 “喂,我说姑娘,你真记不得自己哪儿来的了?”少年问。 “我说我从地下来的,你信吗?” 少年哈哈大笑,“地下?你说你是鬼吗?我才不信。” 时州看了一眼少年,道:“她就交给你了,别让其他兄弟给——”说到这儿,时州欲言又止。 “放心,我一定看好。不过,青山大哥,你看上这姑娘了吗?” 时州摇头:“暂时……没有兴趣。” 什么叫暂时没有兴趣?少年也和我一样感到有些困惑。 这里分明一个土匪窝,我只叹时州,堂堂地府判官,投胎来做了土匪头子,不知道待他回了地府后,作何感想。 “那个,能先把绳子解开吗?我手都麻了。” 少年有些犹豫。 “喂,我又打不过你,你还担心我跑了不成嘛?” 少年还是在犹豫,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要信女人”之类的箴言。 “那这样,你先松开我,我活动活动筋骨,你再绑回去可好?” 这次,少年终于松动了,替我解开的绳子,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绑得有点久的原因,我的一只手开始呈现出弱水态。 要是这种时候现出真身,那还真的是有些凄惨,没有法力又恢复不了人形,搞不好一半人一半水的,还会被当成妖怪。 第106章 土匪头子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鸿鹄之羽,由于它察觉不到我的灵力,此时陷入了沉睡,看来指望它护我一程,也是没法了。 难怪我在丛林里乱窜,跌倒碰撞时,它也没说化出翅膀接着我。 看我一直在研究手上的链子,少年眼冒金光,以为是什么珍稀首饰,问:“这东西值很多钱吧?” “不值钱。” “不值钱,那你一直盯着它看。”少年认为我在骗他。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情郎?” “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少年不服,道:“肯定是情郎!” 我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也不算太简陋,可见平时没少去烧杀抢夺。 没过多久,时州和另外一个人进来了,开篇就是一句:“买主找到了。” 我瞪着时州,“你还真要卖我啊?” 时州点头:“自然是真的了,我们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啊,不如卖了赚点钱。” “别卖别卖,我很有用的。”要是就这样被卖到一个鬼地方,还受尽虐待的话,那我就别活着了。 时州蹲下,与我平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有什么用?” “我可以砍柴,洗衣服,煮饭……”反正都是瞎编的,其实我一样都不会,唯一会的就是吃。 时州:“我们不需要打杂的,那些事,我们都会做。” 这可如何是好,我看了看面前这张异常熟悉的脸,还是不信时州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尽管他投胎前喝了孟婆汤。 这时跟时州一同进来的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对,我们什么都不缺,缺个暖被窝的。” 我:…… 说着,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感觉受到了严重的轻视,可又不能发作。 时州抬手,让二人都出去,他跟我单独谈谈,两个人也是不怀好意的笑着离开了。 人们常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定没什么好事。可由于对时州太过熟悉,我实在警惕不起来,直到他伸手捏住了我下巴,我才浑身一抖,心想这家伙不会忽然兽性大发吧。 “模样确实不错,你如果愿意呢,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收了你,但是你若不愿意呢,我也只好把你卖了。” “你就不能放了我吗?你若是放了我,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时州笑得很痞,道:“我不屑当什么恩人。” “就不能商量商量?” 跟一个土匪头子谈条件,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果然,时州很快就不耐烦了,道:“我不喜欢废话,跟我还是被卖,选一个!” “我数三声,一、二——” “我选你,选你。”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不然我都没法离开这里了。 “很好。”时州摸了摸我的脸,茧划拉得我脸有些不舒服,好吧,我忍。 而后,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余映,我想起时州从未叫过这个名字,便道:“叫我阿弱就好。” 当我被放出房间,暂时在山寨中自由活动时,我才发现,这里还是有好些个女人,老的,少的,都有,也不知是被抢来的还是怎么,但看样子,在此生活许久了。 一见我出来,便不断有年轻女子围上来。 “听说青山大哥要了你?” “模样确实不错,跟狐狸精一样。” “青山大哥已经有我们了,为什么还要她?” “这你不懂了吧,男人,永远喜欢新鲜的。” …… 等等,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瞬间捕捉到了不少重要信息,时州如今有三妻四妾,还有一大堆爱慕者,而且她们已经把我当成了眼中钉。 那瞬间除了崩溃,还有些佩服时州,小伙子到了人间,如此风流,真是堪为判官表率。 “你怎么不说话呀,不会是个哑巴吧?” “青山大哥怎么看上一个哑巴了。” 我听得头皮发麻,我那不是不想搭理你们嘛。“谁是哑巴了?你们才是哑巴!” “原来会说话啊。” 头一回直面如此多双带有敌意的眼睛,我有些后怕。大约见我这边围了太多的人,几个男人过来就将几个女子给拉走了,言语间似乎是夫妻。 剩下四五个女子,没有被拉走,估摸着要么没主,要么都是时州的人。 我仔细观察了几个女子的面貌,虽谈不上什么大美人,倒也小家碧玉,清新可爱。 “那个,我能问一句,你们都是怎么来这儿的吗?” 每个人七嘴八舌说出的话,句句都让我震撼。 有个姑娘爹不疼娘不爱,路上遇到青山,一看这小伙贼帅,就跟着来了。 还有个是逃荒被青山救回来的,一起逃来的还有她弟弟,如今也成了土匪。 剩下的不是被英俊相貌迷惑来的,也是被甜言蜜语蛊惑来的…… 最不客气的要数青山本人,这些姑娘投怀送抱吧,他是来者不拒,通通收了。 如此看来,我倒真的有些不识抬举,竟然要靠威胁才答应,忏愧忏愧,有眼无珠。 山寨位于一个并不算很高的山上,离村庄也近,我正琢磨着这是为了方便进村抢劫吗? 很快,不断来往的村民打消了我的猜想,土匪跟村民关系很好的样子,这着实耐人寻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时州来到了我的身后,道:“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村民敢到我们这儿来?” “为什么?别说你们是什么劫富济贫。” “说得不错。” 多么俗套的英雄侠义故事啊,我已没有任何好奇心。从他的口中,我也得知了如今的世道,皇帝昏庸,贼寇四起,民不聊生,正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也难怪那些个姑娘要死心塌地跟着这位土匪头子了,跟着他,有吃有穿,不用受官府欺压,实在两全其美,何况还是这么一表人才的土匪头子。 “但是官府很快就会派兵来剿匪了。” “何不去集结起义军,一同造反?”以我对人间朝代更替的了解,一般到了昏君当道时,一定会有很多人揭竿而起,也不管它是不是成军。 “自然是有想过,可天下群雄并起,谁才是最合适的盟友呢?” 我也不知如今是哪个朝代,即便知道是哪个朝代,也未必记得帝王名讳及事迹,毕竟这是泉兮出生的时候,少说也是好几万年的事了。 凭着自己做阎王看遍的人间兴衰,这些凡人哪,造反都会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子,喊着各式各样的口号,但通常是口号喊得最响亮,目标最为明确的那一支力量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有不少当下看起来军队数量庞大,支持者众多的势力,最后都会因为各种意料之外的原因而使大业功亏一篑。 所以要选盟友,最要紧的还是看人,其人需高风亮节,有容人之量,且是改朝换代、摒除旧习之决心最为坚定。 听完我这番滔滔不绝的言论,时州忽然像换了一个人,很严肃地看着我,道:“你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觉得我说得有理就有理嘛,问那么多做什么?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记得了,我要是记得我哪儿来的,不老早就跑了嘛。”还不都是因为连往哪儿跑都不知道,所以要赖在这儿。 “倒也是。”时州没有再追问我,却忽然兴致上来,同我讨论了许多天下大事。 盛世都是一样的,乱世却各有各的乱。 相谈许久,直至夜幕,我大约是头一回被一个凡人的生存激情所感染,虽然这个凡人只是暂时的凡人。 他说他也不是要做什么英雄,只是想给这里的父老乡亲一个安稳的生活,少赋税徭役,也少流离失所。 第107章 教书先生 夕阳在天际释放完它最后一点红光,黑暗便笼罩了整座山寨。 “时州,我相信你说的都会实现的。” 时州笑着点头,却又纠正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认错我,但……你还是叫我青山吧。” 哎,可你真的就是时州啊。 “好,青山。” 寨子里,无论男人女人,都比较豪放,夜间席上,非要拉我喝酒,说什么喝多了就可以入洞房了,真真粗鄙之语,可时州也不打算帮我,就看着我不停被灌酒,似乎还看得很开心。 我看他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很是来气,加上酒壮怂人胆,拎着酒壶走到他面前,也不打算倒杯子里,捏住嘴,就往他嘴里倒。 周围人看得倒抽一口气,大概是没想到我胆子会这么大。 时州也没有太大反抗,反而不着痕迹地接过酒壶,自顾自地喝起来了,这一举动,使得周围人更加倒抽凉气。 “老大竟然没有生气!” “太奇怪了!” “我就说这女的是个狐狸精吧……” 本来喝得有些上头,但当一群人把我推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后,我立刻就清醒了,他们说的洞房不会是真的吧,虽然这儿什么都没有布置,乱世一切从简也在情理之中。 口头上说着什么失节事小,可真要那样了,我怕是永远没脸见时州了,更没脸见历寒。 越想越觉得尴尬……我索性躲到了门后,抄起一根扁担,准备随时把进来的人打晕。 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见人进来。 直到半夜的时候,时州才推门进来,但没等我将扁担举起来,他就夺走了,眼神清明,没有喝过酒的醉态。 他将扁担扛在肩上,道:“你以为就凭你,能把我敲晕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哈哈哈,不早了,你歇着吧,我不睡这儿。”笑声是记忆中的爽朗。 诶?这样?防备了大半天,结果没有派上任何用场,那白日里又何必威胁我? 我躲在门缝后看着他往外走,月光洒在院子里,也衬得他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他跃上了墙头又坐下,望着硕大的月亮,再也没有回头。 那一刻,我对时州这一世的经历产生了好奇心,他虽粗布麻衣,却一看就不是寻常山野村夫,一身武功,也绝不是是三五年就能练就的。 此后,时州便经常来找我,说些各路英雄豪杰的事,谁又攻下了哪座城池,谁又收编了哪支骑兵,谁又在边境开始造反了。 “也不知道是剿匪的先来,还是造反的先来。” 明面上看,一个是官府,一个是乱贼,不管来的是谁,都意味着这里的人要做一个选择,是顺还是逆。 我建议他与其坐等敌人来,不如主动出击,先寻找到一个可靠的靠山。 接着他与我大致讲了周围一些叛军首领的事迹,从这些人做的事中,其实就能大致判断出其人狭隘与否、果断与否,但要论真实人品,还是需得靠近了才知。 在战乱中选盟友,和女子嫁人一样,眼光得好,否则一辈子就葬送了。 我也在观察山下路过的行人,但凡遇到个有些露富的,山寨里的人一定会去打劫。 即便来人藏得很好,也能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分辨出对方的出身,当然有些时候碰上个哭诉自己可怜的,时州也会一时心软放过对方。 到了寨子里几天后,我一无是处的缺点就暴露了。 这里像个大家庭,很多事情都一起做,既然我来了,也不能白吃白住,所以,姑娘婶子们有叫我一同帮忙择菜做饭的,也有叫我帮忙洗衣针线活的。 令她们失望至极的是,我什么也不会做,最后想来想去,只好扔了扫帚给我扫地。 每天弯腰驼背在院子内外,清理垃圾,要是被阴间那些人知道了,铁定嘲笑我一千年。 时州也笑:“当初是谁说自己很有用的?什么都会干?” “我,我说的行了吧。”继续弯腰扫地。 “那你会读书识字吗?”时州问。 瞬间直起腰板,道:“这个会!” 他便将我拉到一个饭桌上,摆好了笔墨,示意我写两句看看。 写啥呢,我脑海里浮现了一句诗:映日尽余晖,寒山历千霜。 “字还可以,但,此句什么出处?”时州摸着下巴端详。 “忘了。” “那你读过些什么书?” “佛经?心法?史书?”我总不能告诉你我看得最多的是生死簿吧。 时州听了,露出几分赞许,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些给孩童读的启蒙书籍,如三字经等,并给我指派了一个新的任务,教寨子里的小孩子写字念书。 书本看起来有些旧,我问:“为何你不亲自教呢?” “我得有那时间,这寨子里就没几个识字的人,勉强有两个上过两天学堂的,也不堪此大任啊,所以,我寻摸着还是你最合适。” “荣幸啊荣幸。” 寨子里的小孩子总共五个,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三岁,全都从人之初开始教,很快,本来那些看我不起的人都开始对我露出了别样的眼光。 “没想到这个狐狸精还念过书呢。” “你看她那没干过活儿的样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念过书正常。” “我也想念书。” “你都二十了!” …… 想念书当然是好事,我绝不会阻止,于是找到大伙,表示只要愿意来学,不管年龄大小,什么算账、绘画、写字、念书和医术,我照教不误。 “你还会医术?” “你还会算账?” “真的假的?” 我只能不断重申,我是真的会医术,也是真的会打两把算盘,最后想来学医的最多。 为了将所有时间充分利用,我将每日排好的课都写了告示贴墙上,今天学识草药,明天学算账,后天学写字…… 贴完告示,我才想起,这群人都不识字。 但时州回来后看了告示,兴冲冲地来找我,说我是个宝库,什么都会。 我摊手:“可是我不会洗衣做饭,也不会针线手工。” “那些用不着你,你就负责教他们些有用的东西就好了,我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学得很好,譬如学医,能识别些个基本病症或草药就可以了,难道还要求人人都会开方抓药?” “这倒也是,书不用念很好,起码得会写自己名字才行。” “我爹以前也是教书的。” 难怪,这一世他也是个识文断墨的,看起来与其他人不一样。 教书先生实属不易,虽然只有五个孩子,但是我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教他们写名字,写自己的名字和写爹娘的名字。 有两个贪玩的,总是带些泥巴过来,我一边念书上的内容,他们就一边捏泥巴。 久而久之,我只好妥协夸他们泥人捏得真好看。 较为容易的当属教他们认草药,譬如告诉他们艾叶、槐花及白茅根可以止血,他们马上就能将这些草药挖来。 这天,两辆马车朝山下驶来,寨子里的人不仅盯上了可能的财物,也盯上了马匹。 “马可以卖些钱。” “卖什么?自己留着。” “留着?你会骑吗?” “那你会吗?” 我听不过去,只好站出来说:“尽管抢,我会骑。” 那位之前扛我上山的少年,怀疑地看着我,“说你读书习字会我信,你还会骑马?” “不信,你弄匹马来,我试试?” 少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其他人却立刻就信了,纷纷要求待抢了马以后,我教他们骑。 第108章 叫泉兮的人 下山后,我躲在树林后面观察,其他人则围了上去。 等等,那其中一个赶马车的人怎么这么面熟,当我意识到那个人是谁以后,想叫大家停手却为时已晚。 那种邪气丛生的眉眼,除了泉兮不会有其他人。 凭他死后混成鬼王的本事,生前也不会是什么善类,所以当他将寨子里的人三五下打倒在地后,我一点也不意外。 “还有些同伙呢?都出来吧。” 他不会说的是我吧?我左顾右盼,那双眼睛却看向的正是我这边,顿时令我汗毛倒竖,莫非他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 此时但凡明智一点的,都会立刻逃之夭夭,但是泉兮从旁抽出一柄剑,准备挨个儿将眼前的土匪都削了。 “住手!”我冲了出去。 泉兮的剑正好停在带我回山寨的哪位少年脖子上,他已经被打伤了,所以起身困难,不然应当早跑了。 他没有收回剑,却斜睨着我,道:“没想到是个姑娘。” “不要杀他们,大家也都是为了生活,这连年灾荒的,生活也不容易。” “生活不容易就能抢劫吗?” 说着又准备一剑一个死人。 “别!泉兮!你就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名字一暴露,他却将剑尖对向了我。“你认识我?”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了。”不认识你,我能来这么个鬼地方吗? 我几乎没看清泉兮怎么到我身边的,意识到时,冰凉的剑身已经在我脖子边了。速度闻名的疾行鬼,没想到生前也是个跑这么快的家伙。 “你怎么认识我的?” “你能把剑拿走,咱慢慢说好吗?”我还没有编好。 “现在就说。”泉兮显然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 只感觉一颗巨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真是没出息。“这不是因为说来话长嘛。” 泉兮轻笑,温热的气息呼在我耳边,我才深刻意识到他如今是个活人,他说:“既然说来话长,那就随我回去慢慢说。” 他将我点穴拖上了马车,临行前我只看到少年绝望不安的眼神,于是对着他们喊:“告诉青山,不要找我,我不会有事的。” 马车行远,泉兮问:“你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不会有事?” “我这不是相信你嘛。” “那可不一定,说吧,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如果我没猜错,他之所以惊讶是在于我叫的是他的本名,而不是法号,其实我压根不知道他法号是什么。 “这个……你能解开我穴道吗?我这样颠簸头很晕。”背后还靠着马车的方柱,硌得我后背也疼。 泉兮眼睛一眯,似乎也确实看出了我眼下的姿势有些难受,但他却没有解开我的穴道,反而将我拉近,靠在了他手臂上。 “这样可好些了?” 妖僧真不愧为妖僧,一点忌讳都没有,他倒是没有忌讳了,我却更难受了,平白无故来这种亲密接触。不对,他一定是觉得这样方便杀我,我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手,更加肯定这种猜测了。 “咱别这样好吗?” 他勾起嘴角,问:“别哪样?”说话就说话,还动上手了,抱得更紧不说,还打算将手伸向其他地方。 “停!就这样。”求你别再刺激我了,我禁不起。 “说吧,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脑海中飞速旋转着各种可以编造的理由,然而最后都被我否决掉,像泉兮这么精明的人,一定马上就能识破,即使暂时不会识破,也保不准以后我还是不小心会暴露什么…… “你说你在梦里见过我?” “对对对。”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不信我也没办法啊。” 泉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姑且信了吧。” 我没有料到泉兮这么好骗,毕竟人死后可以托梦,死后的泉兮成了疾行鬼,说托梦也勉强说得通。 “那我已经说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不行。” “那你还想怎么样?” “你还得替我办点事才行。” 真是逮着人就利用,不愧为一肚子坏水的花和尚,我恨从前没能好好看看他的生死簿,看看他生前到底干了些什么“大事”,这样也不至于现在对他一无所知。 当今的皇帝是个昏君,好色庸碌,又笃信巫蛊之术,已经将父辈糟蹋过的江山,又扒了几层皮下来。 “我看你姿色不错,倒是可以送去皇帝身边。” 万万没想到,泉兮打的是这种主意,我说:“你简直做梦!” “到我这儿的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被我杀了。” 我沉默了,不知道如果被杀了还能不能离开,说不定就此变成一滩废水,虽说这凡人的兵器杀伤力奈我不得,但对方是泉兮,以他的阴毒来看,难保做些变态的事儿出来。 泉兮勾起嘴角,道:“既然害怕,那就乖乖听话。” “我不怕。” “哦?”声音忽然拖长,尾音像尖利的刀锋。 “我的意思是说,能成为你的棋子是我的荣幸,怎么会害怕呢?”很想再补上一句,为你赴汤蹈火我都愿意,可是又怕膈应到自己。 泉兮恨满意地笑了,似乎以为自己魅力无边。 然而,我若不是为了活命,才不会如此说这些违心话,我在想,是不是得等到泉兮这家伙死了以后形成往生镜,我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果真得等到那个时候,我要活下去,可是得费好些力气了。 本以为即将覆灭的皇城会是一片颓败,可是就像人要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一样,皇城依旧金碧辉煌,甚至奢华太过。 我厌弃满目琳琅的辉煌,也鄙夷花红柳绿的服饰,可是这儿的人们似乎很爱,以至于当丫鬟们给我换上新衣服时,我生生觉得自己像青楼花魁。 泉兮看了一眼,便吩咐道:“换两身素的来。” 最终换了一身较为素净的衣裳,我穿着也较为舒心,泉兮问我是否会什么才艺,我摇头,的确什么也不会。 “画画算吗?” 泉兮皱眉,似乎不是太看好这项技能。 “也罢,届时说话顺从些便是,我教你的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皇上问什么,我都要照答不误,而且不要表现出胆怯的样子,如果问我和你怎么认识的,就说我是你路上救的。” 我呸,还救呢,根本就是抢。 皇城夜夜笙歌,都是为着这个昏君,我跨入宫门的那一刻,身后凉风阵阵,像极了王朝覆灭前的叹息。 “走吧。”见我迟疑,泉兮拉了我一把。 我未去过什么华丽的盛会,也没亲眼见识过人世的纸醉金迷,到了这儿才终于看到,痴迷的笑声环绕不散,美酒佳肴中弥漫着诡异的巫蛊之气。 每个路过的仆从也是笑着,都在算计能从主座上那位皇帝身旁再捞多少好处,他们也许不知何时将亡国,可是他们知道能宫殿的金玉装饰有几层,离开时可以带走多少。 被人们称作皇帝的人一直歪着头,似乎喝得有些多了。 是皇后先开口的,她说,云空,你来晚了,我才知,泉兮法号是云空。 泉兮看着皇后的眼神,变得柔和,轻声说:“因为要送陛下一个礼物。” 皇后幽幽地将目光转向了我,她眼睛深不见底,同时,正对面本来歪着头的皇帝夜忽然抬头看向了我。 是他!人间帝王,阴间阎王。 第109章 人间帝王 若非四殿眼睛里太过明显的庸常欲望,我险些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老吕”,老吕,你怎么在这儿。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缘分,让我不仅遇见了泉兮,还遇见了时州和四殿。 由于惊讶,让我一时忘了行礼,泉兮在旁看了我好几眼,我才反应过来。 此时,歌舞散去,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顿觉浑身不自在。 没等泉兮介绍我,四殿就从位置上走下来,很是轻佻地拿手指在我脸上划了两圈,似乎对我这个礼物还很满意。 而此时,身旁的泉兮已经走到了皇后身边,与之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整个大殿氛围异常诡异,皇帝忙着调戏新来的,皇后忙着与一肚子坏水的和尚说话,完全不在乎皇帝在做什么。 “不错,朕要了。” 这种话从四殿的口中说出来,让我感到一阵恶寒,不知四殿日后做了阎王是否还能记得今日。 一阵酒气扑鼻而来,我心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揍四殿一顿,看看他当阎王之前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你叫什么名字啊?” 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我控制住自己想把腰间大手掰开的冲动,但是又忍不住在心里将他剁了几十刀。 “我叫余映。” “那我叫什么好呢。”说着还真的正儿八经开始跟我讨论起来。 我(冷漠脸):…… 还以为这个皇后真的一点也不会过问这个皇帝的行为,正当他准备拉着我一起喝酒时,皇后却忽然发话了,我惊得抬头,看到泉兮正注视着我。 皇后说:“听云空说,你很会画画?” 画画?勉强会吧。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如现场作一幅,也好给我们开开眼界?” “我这点雕虫小技就不献丑了吧,难登大雅之堂。”我看向泉兮,用眼神传递着不满,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坑我,但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见泉兮亦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果然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其实,自从认识了历寒和泉兮以后,天下和尚在我心中的印象都开始歪曲起来,这样真是太不妙了。 “没想到美人还是个才女,来来来,准备笔墨丹青。”皇帝本来想叫我映映,但是我觉得膈应,拒绝了。 我只能小声嘀咕,画什么画嘛,我宁愿喝酒。 待一切准备妥当,我对着白纸却什么也画不出来了,扪心自问,我这辈子画得最好的只有——历寒。 反正他们也不认识历寒,我不如就画他好了,还能骗人说是神仙。 画过太多次,所以完成得非常快,一边画,我一边已经在脑海里打好了草稿,譬如画中人是谁,是否真的存在。 “这么快?”最先过来的是四殿,可是他一看画就愣住了。 被我精湛技艺震撼? 接着是皇后及其他宫人,她们一看,大多也愣住了。 我画技这么好?还是说被历寒的美貌惊呆了? 最后慢悠悠晃过来的是泉兮,他来得这么磨蹭,大约是笃定我也画不出什么太惊艳的东西来,可是见众人反应奇特,他也不得不好奇了。 谁知泉兮看了也是讶然。 四殿立刻抓住我的手,问:“你认识国师?” “国师是谁啊?” 皇后冷然道:“你自己画的是谁都不知道吗?” “我……我画的是一个神仙啊,莫非你们国师跟他长得很像?”进入往生镜后不断冒出来的熟人旧友,让我不禁怀疑,难道还能碰到从前的历寒? 虽想不通泉兮为何要把我推入往生镜,可从来了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来看,我似乎进入了一个盘根错节的网中。 泉兮眯眼,道:“你怎么认识国师的?” “什么国师不国师的?我不认识啊。” 但大家显然还是不相信我,我只能悔恨万分,画啥不行,偏偏画历寒。 接着不知是谁说,国师这会儿刚回宫,不如去请他瞧瞧这画,又有人说国师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过问这等小事。 国师?还日理万机,难怪这国家要亡了。当皇帝的成天不务正业,沉迷酒色,叹呐。 我其实对这位国师有几分好奇,就冲他跟我画的人长得像,我就好感倍增。 议论声此起彼伏,最后又在笙歌曼舞中不了了之,唯有皇后的神态一贯镇定,她那深不可测的眼睛,给了我一种危险的信号。 趁着四殿喝醉,我终于钻了空子跑出了殿外,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力,以为能忍受四殿的昏君模样,可事实就是,方才我一直都想揍他一拳。 我是再也不想回殿内去了,里面荒唐成一团,好似巴不得明天叛军就攻入皇城。 宫内遍布守卫,四下环顾,怎么都不是好去处,我还得担心殿内泉兮跑出来找我,万一他又把我逮回去陪酒…… 忽然开始想念土匪窝,至少活得自在些。 所谓冤家路窄就是,无论你走到哪儿都能碰上,当历寒踏上台阶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他,虽然他穿了一身我从未见过的衣服,神情也是从未见过的妖冶冷漠。 可我知道,朝我走来的就是历寒。 理智告诉我,他如今是这里的国师,但我还是没忍住叫了他的名字。 然后我就被掐住了脖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咳咳。”我觉着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历寒失手掐死。“我说,我梦里见过你,你信吗?” 同样的谎言已经用过一次了,泉兮出乎意料的好骗,但历寒嘴角一勾,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我从来都骗不到历寒,即使是时光倒退到几万年前。 可是说实话,似乎听起来更荒谬。 “名字是你告诉我的,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一直追着你问名字。” 感觉到脖子处的手在收紧,我只祈祷自己再多撑一会儿,也祈祷历寒忽然善心大发。 “也许……你……不记得……了,可,可是……真的是这样。” 终于他松开了手,好险,差一点就要死于非命。 “可我对你毫无印象。” “你那么厉害,喜欢你的人都从地狱十八层排到阎王殿了,怎么会记得我呢?” 听到这儿,历寒冷漠的脸终于有些一丝的温度,这个事情告诉我们,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一个劲儿夸,一个劲儿捧,总是没错的。 何况,我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冷酷的脸色,道:“你是阴间来的?” “嗯……”我回答得有些犹豫,因为现在没有法力,他恐怕不会信。 忽然,他的视线下移,转移到了我的手上。糟糕!他一定是发现鸿鹄之羽了,要问珍贵的鸿鹄之羽为什么会在我手上,我可再也编不出理由来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你……给我的?”为什么明明是事实,我说出来自己都觉得那么不可信呢?我不敢直视历寒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会放刀子。 “还真是满口胡言!”说罢轻轻抬手,我对这手势太熟悉了,他是要杀人了。 鸿鹄之羽大概感觉到我马上要没命了,竟在我毫无灵力的情况下觉醒了,化身大片羽毛为我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它竟然会保护你!” 可以想象历寒的心里此时到底有多么纳闷,明明是自己神兽身上的东西,如今却蹦出来保护别人了。 “我都说了,真的是你给我的啊,只不过你都不记得有些事了。”我摸了摸又陷入沉睡的鸿鹄之羽,很是无奈。 第110章 国师的猜疑 “看来你得好好反思一下。”历寒带着我飞到了空中,我这时才发现,从皇上皇后到泉兮等,纷纷都在下面看着,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我,却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将我扔到宫里一个不知什么地方后,他就走了。 门外有人看守,他说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了,就考虑放我出来。 我拼命拍门,表示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到最后甚至都骂脏话了,实在有辱斯文。 “守卫大哥,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看门的士兵并不理我,哎,真的是太尽职了。 后来整整两天,也不见有人给我送饭或送水。历寒是存心想饿死我,可是我不怕,虽然没了法力,但到底我也不是什么凡人,就怕他发现饿不死我,会对我更加残忍。 大约过了十天,历寒得知我依然活蹦乱跳的,非常吃惊,决定亲自来看看。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我一门心思惦记着历寒你,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去死呢。”话说过去的十天,我不知道变了多少种法子,想逼他现身都没有成功,如今他倒是来了,还来得静悄悄。 他冷冷地看着我,对于我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真是像极了当初的小和尚,不,比那时看起来还要冷漠。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继续留着也没什么用——” “我要是死了,你以后就没媳妇儿了。” 历寒冷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怪异,似乎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但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历寒,只是稍微一迟疑,并没有打算停下手上的动作。 “那我再说一件事!”既然你死活不信,那我就只能使出杀手锏了,这人的相貌和姓名全然有从别处知道的可能,可是披着衣服之下的…… “什么事?” “你凑过来?” 历寒轻轻皱眉。 “哎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主要是有的事,我还真不好意思大声说。 “你过来。”绝对的命令语气。 无奈,我只好附在历寒耳边说了一个秘密,关于他身体的秘密,说了以后,我看着他的脸由白变蓝再由蓝变红最后变黑…… 不知怎的,如今性命被人捏在手上,我竟从他的反应中找寻到了一丝乐趣,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难得见历寒听我说了话以后半天没接话,我仔细盯着他的脸,希望能看到什么答案,毕竟我连杀手锏都使出来了。 这杀手锏,虽然我把它称之为杀手锏,实际上它也可能是将我寿命终结的利器。 试想若是有个不认识的人,某一天告诉你,他知道你身上的秘密,包括什么地方有伤,什么地方有痣……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多数会觉得恐慌,但历寒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胸口有一朵昙花,只有在心情非常愉悦的时候才会出现,比如新婚之夜,除此之外,那朵花很少出现,所以除了他自己,几乎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历寒忽然将手放到我肩上,我只觉得一股寒流袭遍了全身。 “那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呢?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不如,再看看。”清冷的语调,却掩盖不住流氓的话语。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跑出门时,我还若有若无听到了一声轻笑,是历寒的声音,他亦没有拦我,门口的守卫也没有拦我。 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狂奔了一段,我才终于放下心来,刚才真的好险。 宫墙高不可攀,人生地不熟的,我一时不该往什么地方去,然而就在这时,四殿出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被历寒带走了的原因,他对于我还活着的事情非常惊讶,险些以为我是鬼。 “大白天的!哪儿来鬼啊?” 四殿慌忙从步辇上下来,抓住我的手,感觉到了活人的温度后,才放了心。“被国师带走,竟然还能活着出来,可见你真的非同一般。”说着,眼里的崇敬之情不断滋生。 “他还是这么爱杀人啊。” “阿映真的认识以前的国师。”抓着我手的某人更加激动了。 我点头,虽然我认识的是后来的历寒吧,但这不管神仙还是妖魔凡人,其实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要是不认识他,他能放我出来吗?” 四殿眼中的崇拜更甚了,也不知前些日子看见我那副色欲熏心的模样去哪儿了。 “啧啧,仙女啊,你一定是仙女!都快来拜见仙女。” 一干仆从纷纷扑到在地,拜得我浑身不自在。 凡人真的很容易受愚弄,小小替身为凡人的四殿默哀了一刻。有了对我的全新认知以后,四殿完全打消了拿我当寻常女子对待的念头,非说要封我当什么圣女,受万民敬仰。 出宫是没有出成,反而惹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四殿安排了几十个宫人来陪着我,说是什么活儿都不能仙女亲自动手。 临了还担心人手不够,我看了看身后的大片跟班,想哭的心都有了。 后来从宫人的口中,我才得知,整个国家的人都很怕国师,但是只知道他是国师,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是什么身份,又叫什么名字。 四殿自从国运衰退,母后离世,就开始笃信巫蛊之术,对国师可谓是言听计从,国师说每年要送一百个青年人给他祭天,他从来都照办不误。 祭天?我是不信的,可是也猜不透历寒拉要那么多人去干什么。 不过每年送到国师那儿的一百人,都活不了多久,据说死状还极惨。国师住的地方虽在宫里,但是却守卫森严,几乎没有人能靠近,即使皇帝想见他,也得提前请示。 历寒,俨然成为了这里的实际操控者。 没想到四殿曾经被历寒耍得如此团团转,难怪我从未见四殿和历寒说过话,起初以为是历寒本性冷淡,对谁都不爱搭理,后来我发现,他偶尔也还是会和其他阎王说上一两句话,只是四殿除外。 宫里多了一个仙女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去,多日不见的泉兮忽然来了。 近来的变化,他应当完全没有料到,尤其是没有料到我被带传闻中可怕的国师带走后,竟然还完好无损。 再次见到我,泉兮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困惑。 我想起宫里一些关于他和皇后的流言,说这帝后只是表面夫妻,表面到,即使皇帝知道皇后养面首男宠,他也一概不问,皇后也从来不过问皇帝又宠信了哪个美人。 而眼前这位法号云空的不正经和尚,正是皇后所养众多美男之一。 皮囊真是好皮囊,皇后喜欢也在常理之中。 “哟,和尚今儿有空来我这儿啊,不陪皇后了?”如今我倒也能够冷嘲热讽他几句了。 “你到底什么来头?” “你们那皇帝不都说了嘛,我是仙女。” “他那种蠢货,国师说什么都会信的。”言语间的愤懑很是明显,看来即使是几万年前,他和历寒依然不对付。 可是能在这么多宫人面前毫不忌讳地说皇帝是个蠢货,估计也只有泉兮了,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四殿这皇帝当的,也的确蠢。 可是泉兮啊泉兮,你绝对想不到,后来,你口中的蠢货皇帝成了阎王,而你也成了一方鬼域中的王者。 第111章 敌我之分 看起来在这宫墙里,皇帝和皇后其实站成了两派,虽然国师一手遮天,可皇后一派,包括泉兮在内,则很希望国师能够消失。 泉兮本想拿我当颗棋子或连棋子都不算的礼物送给皇帝,但是没想到我竟与国师认识,于是本来能为他所用的人,忽然摇身一变到了敌军阵营,他会不高兴实属常理。 “如果,我说和国师大人是夫妻,你信吗?” “荒谬,那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泉兮给了我一个轻蔑的眼神。 “不提不代表没有。” “真的?”一向自信的人,忽然露出了有些懵懂的眼神。 “逗你玩的!我要是真跟他是夫妻,他关我做什么?”我被关了十天的事,泉兮不可能不知道。 “倒也是。” 虽然我再三声明与国师只是认识,并不会帮助他做任何事,泉兮还是不相信我,似乎在他的眼里,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朋友,不存在中立的人。 我:“你难道没看到这个国家都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吗?无论最后谁赢,对于黎民百姓来说,都是一场祸事。” 泉兮说他管不着黎民百姓,那也不是他能管的,形容冷漠,令人寒心,不过看看跑来人间当国师的历寒,令人心寒的程度比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历寒在游戏人间。 自打从历寒处跑出来后,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偶有问及国师去哪儿了,他们都说是在修炼,听起来煞有其事。 我很想告诉皇后一派的人,告诉他们跟国师斗,根本就是自不量力,好好活着比什么不强?然而当我无意间对泉兮透露出这样的意思时,他开始怀疑我是国师的说客。 “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们捏死?用得着要什么说客?” “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我不信他就没有弱点。” 此番,我倒是有点佩服他们这样蚍蜉撼大树的勇气了,虽然也有些可笑。 “他就算有弱点,也不是你我凡人能发现的。” 泉兮追问我,国师到底什么来头。 “你只需要知道,他很可怕就是了。”说多了,我怕自己也小命不保,本来之前能从历寒的魔爪下逃生,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也许在历寒的眼里,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要杀都太过容易了,所以他不屑于动手。 大约是有了这样的对比,我再看四周的任何人都多了一分同情。 这个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国家,皇城里依旧夜夜笙歌,大张旗鼓地挥霍,只要国师吩咐的任何事情,他们都立即去办,他们将国师奉若神明,而国师却视他们为蝼蚁。 我也总是会听到起义军叛乱的消息,可是皇帝每每去求问国师,国师总吩咐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譬如要想挽回某一方城池,那就献上十个人去祭天。 祭天之后,叛军也真的就撤离了那座城池,历寒怎么办到的,我不用想也知道。 他若真想帮皇帝,别说一座城池,就算是十座,不,就算是一个国家,他也能搞定,根本用不着献祭什么活人。 一想到历寒冷眼看着这世间,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手掌,我就背脊一阵发凉。 皇城里的日子实在是无趣,每个人见了我都充满敬畏,离得远远的,我试过要离开皇城,却发现走不出去,因为四殿不想让我离开,哪怕他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却总背地里给我使绊子。 那天,我找到四殿,表示自己不想待在皇城了,原因是这里实在是无趣,岂料这个不成器的昏君开口就是一句,要乐子还不容易,叫他们给你想法子便是,想不出来就都拖出去砍了。 “我见不得血腥。” “那就让他们拖远点去。” “人之初,性本善。” “你说什么?” 我委实无法与四殿继续交流下去了,他被国师毒害至深,也已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像他这样作为的君王在人间实在不算少。 虽是见多了改朝换代,亲耳听到九五至尊的人如此言论,却还是心惊。 面见四殿完后,我碰到了泉兮,他似乎也是来觐见的。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子,莫非又是来送礼的?我不由得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几天后,我才听到了传言,说皇帝对那新来的美人甚是宠爱,这种宠爱几乎是从前未有的。 我问旁边的宫人,道:“那女子我也见过,算不得什么天姿国色啊。” “小的可是听闻,那美人与陛下过世的母亲长得十分相似呐。” 原来如此,能找到这么一个长相相似的人,泉兮应当费了不少心思吧,这才是能当棋子的人,凭着脸就能让皇帝言听计从。 我也是闲的,为了亲眼目睹皇帝到底有多宠爱这位新来的美人,真的去旁观了一把,只是没等我到达目的地,凄厉的惨叫声就刺破了我的耳朵。 一个宫人从内殿横空飞了出来,同时飞出来的还有一只断掉的手臂。 这情形吓得我不敢往前了。 我听到了历寒的声音,他说:“像你这种鹰犬之流,我根本不屑于动手,但你一心求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他在说谁?他又要杀的人是谁? “谁在外面?” 一阵风将我刮到了历寒面前,我发现泉兮已经被法术控制住,呈现出极度痛苦的神态。 “是你。” 历寒转头看着我,道:“躲在外面干什么?” “路过。” “路过?” “对啊,就是路过,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我再次看向了泉兮,心道,早说了让你别跟历寒作对,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 历寒冷笑道:“你来也是想多管闲事?方才已经有一个想多管闲事的人已经被我扔出去了。” “哪儿的话,我素来不爱多管闲事,只是一时好奇。”我内心默默替方才巫蛊枉死的人,祈祷了一下,希望他来生投个好人家,生在太平盛世。 “好奇什么?好奇人怎么死的吗?” 历寒的脑子到底什么做的,竟然认为我会对人如何死一事有趣。 “可以告诉我,他做了什么事让您老非得亲自动手吗?”我指了指泉兮。 “只是觉得碍眼。” 让历寒觉得碍眼的人多了去了,他虽懒于细说,我却也能猜到几分,从泉兮送美人给皇帝一事开始,他应该就已经太过引历寒注意了。 所以说,人生在世,低调很重要,尤其是你能力不行的时候。 “你能放了他吗?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再厉害也不会危害到你。” 我大约是吃错了药,才会敢在此时说出这些话来。 “你果然是来多管闲事的。” 我立刻抱头蹲下,以为会被历寒拍飞,但是他却是一声轻笑,道:“明明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保别人?” “我没有保护谁,你不答应就算了。”我也不过是那么一说而已,你若不答应,那也是人各有命。 历寒朝我走来,当他的鞋上的精致纹走进我的视线时,我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他本来居高临下,忽然弯了腰,将我抱着头的双手拉开,说:“如果我答应,你拿什么回报我呢?” “小女子身无长物,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那你记着今日欠我一事便是。” 历寒一挥手,泉兮终于从强大的法术阵里落下,咚的一声,听得我头疼,这还好是不高,若是再高一些,人不被杀死也会被摔死。 这不,本来还有些意识的泉兮,经此一摔,就失去了意识,我只得叫人来将他拖走。 回过神时,历寒已经消失了,我又开始忧心,万一他叫我帮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第112章 伤患 好不容易找来了几个宫人帮忙,本该昏迷的泉兮却忽然抓住我的手,原来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微弱的声音在说:“不要送我去皇后那儿。” 这就奇了怪了,不送你去皇后那儿送去哪儿? 我正纳闷,泉兮却依然抓着我的袖子,执意不跟着宫人离开。 无奈,我只好叫人将他抬回了我的住处,众人纷纷议论,我为何将皇后身受重伤的心腹带了回来,这实在是令人迷惑。 知道一些的说我准备倒戈向皇后阵营,不知道的吧,以为我看上这和尚了,毕竟以泉兮这脸蛋,谁会管他到底是不是光头。 “去请御医来。” “别。”泉兮又拉住了我的手。 “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到底是为什么?” 泉兮幽幽地看着我,忽然有些可怜,我便收回了方才说要请御医的话,打算自个儿给他瞧瞧,把脉完,开了方子,又叫人去抓药,如此折腾才算暂时完事。 奇怪的是,在替他诊脉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似乎除了受伤外,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但我一时半会儿又查不出来是什么毒。 第二日的时候,泉兮终于好些了,勉强能坐起来。 我便问他,为何不让找御医也不让送去皇后那儿。 “我已是弃子,她巴不得我早些死。”说这话时,泉兮是笑着的,脸色苍白如鬼魅。 “她?你是说皇后?” 泉兮点头,道:“我武功被废,如今对她已经没有任何用了。” “还以为你们有多深的感情呢,结果也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 此时,宫人刚好将药给煎好,偷偷告诉我,皇后宫中已经来人打听过云空和尚的情况。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以为的。” 我将黑糊糊的药递到泉兮手中,但见他依旧虚弱,便问:“自己喝?还是我叫人来喂你?” 他没有说话,接过药,一口气就喝完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为什么啊,想救便救了,当时就算是换成其他不认识的陌生人,我多半还是会救的。” “就算是你救了我,我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 “能活一天是一天,想那么远做什么。” 我没有说,其实就算你死了也不是什么大坏事,毕竟是要成为一方鬼王的人,虽然眼下这般虚弱,实在看不出以后能有什么大作为的样子。 “我服下了皇后给的毒药,每个月要按时服一次解药,只要有一次没有服用解药,我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难怪方才替你把脉时,觉得怪怪的,我虽学过些医术,也懂制毒,可是你中的毒,我着实没见过。” 从前制的毒,有太多都是令人可迅速死亡的,这样慢慢折磨人,将人性命给吊着的,我却未经手过。 “那你想活下去吗?” 泉兮黯淡的眼睛里,忽然闪耀出光亮来,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难道你有办法?” 我摇头:“暂时没有,可是如果你很想活下去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毒药这种东西,总是换汤不换药的,让人死得快的也好,慢得也好,最终都是用量上的区别。 “我想活着。” 泉兮告诉我,他最多还有十天的时间就会毒发,而一旦毒发,则再也没有挽救的机会。 我取了他的血,做了很多试验,却都没有什么突破。 “你知道皇后什么来历吗?” “表面上是丞相的女儿,实际上……不知道。” 泉兮跟在皇后身边已有五年,但是除了知道她深藏不露,来去神秘以外,却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令泉兮一见钟情。 他为了她,是愿意付出生命的,所以丝毫不介意成为她的棋子。 “可是在你开口要国师放我一马时,我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难道真的要一辈子为她卖命吗?” 我看到了泉兮眼里的迷茫,原来他也有如此迷茫的时候。 “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让你活下去的。”且当你给你一个重新活过的机会吧。 宫内草药已实属丰富,但是我找完了所有能尝试的药,都没有什么用,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历寒轻易就放过了泉兮,因为他知道,泉兮早晚会死,而且武功也被他废了。 历寒似乎知道我会来,眼里写满了了然。 “你有办法救云空,对吗?” 我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没有解药。” “可是你有其他办法。” 历寒眉毛一挑,道:“什么办法?”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你肯定能救他一命,而且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对于神仙妖魔之流来说,要救一个凡人太容易了,若不是我现在法力全失,我也可以施法救一救泉兮。 “也许你说得不错,救他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于我并没有什么坏处。” 眼前的历寒,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漠视一切的神情,我都很熟悉。 “你可还记得你欠我一事?” 花香忽然飘近,他站在了我身后。 “那就再欠你一桩嘛。” 身后很久很久没有声响,我一回头,他却已经飘远,悠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他说:“那你可要记牢了。” 历寒救了泉兮,而我则欠了历寒两件事情,虽有些忐忑,却也无畏,我想起多年前凤麟洲的那个小和尚,彼时,就算他要我的命,我也给。 活过来的泉兮,仿佛做了一场梦。 看完脉象,他用一种像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是你去找国师来救我的?” “不然呢?” “他为什么要答应救我?” “因为杀你和救你对他来说都一样,一样微不足道。” 这个理由足以将泉兮所有的疑问都堵回去,我到底是希望他能明白这个道理,凡人一个,干嘛跟历寒斗呢?认识他那么久,我还没有见过打败他的人,除非他主动弃权。 恢复正常以后的泉兮,却死赖在我这儿不走。 “你看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一离开这儿,说不定会被皇后的人杀了。” 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我便默认了他留下来的事,可是这样一来,宫里的流言也就更多了。 当然,不管是我还是泉兮,斗根本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倒是多日不见的皇帝跑来过问起这事来。 我道:“您不陪着您那位美人,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四殿看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泉兮,又将我拉到了另一处,悄悄说,他可是皇后的人。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嘛。” “怎么样?我这不是怕皇后找你麻烦嘛,你抢了她的人诶。” “就凭她?你多虑了啊。” 我将四殿推出了门,他还在嚷嚷些什么,我便未听进耳朵去了。 泉兮问:“这个皇帝还当得真是糊涂,竟然以为皇后会为了我来找你麻烦。” “这两夫妻,也是一大奇观了,你陪你的美人,我养我的男宠。”说到男宠,我还特地看了一眼泉兮,真是好奇,他从前都是怎么侍奉皇后的。 谁料,泉兮竟然脸一红,道:“没有的事,那都是外界流传。” “哦?外界流传?可是你喜欢皇后这事,可有假?” “的确不假,可那是曾经。”泉兮抿嘴,垂眼想回避我探寻的目光。 爱过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成为过去,我自是不信的。 第113章 逃亡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再次看到了那只苍鹰,它停在栏杆上。 泉兮从鹰的腿上取出了一张纸条。 我想凑过去看,却被泉兮挡住了。 “什么嘛,看一下都不行。” 继续往前凑。 那张纸条却被泉兮碾碎在了手心里,一阵风过来吹散了,这精纯的内力,根本就完好无损。 “是谁说自己武功被废的?” “嘿嘿。” “你就是个骗子!” 泉兮继续笑,笑得我很想扇他两巴掌,这还是之前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吗? “我也没想到,国师这么大方,不仅解了我的毒,还恢复了我的武功。” “是啊,我也没想到。”历寒大约是当时心情不错,所以顺手多做了一件事,这对于他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于泉兮来说却是一桩大好事。 我寻思着如今泉兮身强体壮,武功也没问题了,不如赶紧离开这儿。 可是无论我说什么,泉兮都不想离开。 我急了,道:“你脑子是没毛病的吧?好不容易活下来,还非要留下来,我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真的,没有第二次了。 “还是说你对皇后余情未了,想继续跟着她?” 泉兮听到我提皇后,马上就冷了眼眸,道:“我不会跟着她了。” “那你留下来干嘛?等着叛军攻城,国破家亡?”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你留下来做什么?” “我想看看每个人的结局。” 前些日子,我已经想通了,何必急着离开,看看曾经的大家也很不错,只是有些人的结局注定会比较凄凉了,比如四殿。 “那我也想看看每个人的结局。”泉兮复述了我的话。 还没有等到结局之时,皇后就挟持了皇帝,将人软禁于宫中,就等着丞相带人攻入。在此期间,她也亲自来找过泉兮,大意是希望他能回到她身边,继续做那个得力助手。 可是,泉兮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想跟我在一起远走高飞,远离俗世。 听到这个说法时,我险些笑岔气。“皇后竟然信了?” 彼时,泉兮靠在回廊转角处,看外头的肃杀风景,笑说:“她不信也没有办法。” “不过,我们可能真的得离开了。”泉兮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他说,皇后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人,她宁可杀了他。 我说要走你自己走,干嘛拉上我,他看了看行色匆匆的宫人,道:“国师已经离开了,你再留下去做什么呢?皇帝他左右也不过一死,没有什么戏可看的。” “国师离开了?”我竟不知道。 “不然,你以为皇后哪儿来的底气对皇帝出手。” 正是因为最可怕的那个人消失了,皇后才敢露出自己全部的野心。 大局已定,历寒可能也觉得自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何况他本就不在乎局势,他只是来戏弄他们的,看他们迷乱挣扎与狂热。 知道历寒已走,我最大的留下来的动力也没有了,空荡荡的皇城,吹落一片枯叶都叫人觉得悲伤。 我对泉兮说:“离开皇城吧,我们两个。” 他问:“还真有点私奔的意思。” “要私奔也不会跟你私奔。”只是本该与我私奔的那个人,已经丢下我离开了。 皇后把控了宫内的所有守卫,导致我与泉兮离开之行非常困难,最后竟是混在死人堆里被运出去的。 乱葬岗。 我被几个死人压着挣扎不起来,一急躁,一双手开始化出弱水原形,更加不得力。 泉兮已经爬了起来,在死人堆里找我,好不容易看到了我吧,却没有立刻要救我的意思。 “喂,快点把这些死人拉开啊!” “如果我帮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我好容易才憋住脏话,道:“那您老想要什么报答呢?” “告诉我你跟国师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爱信不信。” 泉兮愣了会儿,还是将我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 两人一身血污,狼狈至极。 真得感谢这世风日下,宫里往外运死人都是一车一车的,可是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有机会逃出来。 “其实,皇后完全可以将皇帝杀了,自己称帝,干嘛还巴巴地等丞相来呢?”说起这个丞相也是奇怪,我入了皇城那许久,就没见过他,据说在外地平乱,听起来也是有够离谱。 到底是平乱还是作乱,大家心知肚明,唯有四殿那个傻子,什么都不管。 “她做皇帝?你也真是敢想,开国以来就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 “女人怎么了?” 看似荒唐的泉兮,其实一肚子迂腐思想。 “我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没这个先例啊,何况皇后那样的人,就算做了皇帝也只会是个暴君。” “暴君?某人不是就喜欢她吗?” 泉兮默不作声。 得知皇帝被杀的消息是在半月后,那会儿,我和泉兮已经走到离皇城很远的地方了。 据说是被入城的叛军斩杀,但具体何人所为却不得而知,我在心中默默给四殿念了段往生咒,可怜的皇帝,你终于要去做阎王了。 只是无缘得见,荒唐如他,怎么成为的阎王,可是一想,无能如我,亦当了阎王,四殿又怎么不行了。 泉兮问:“听说皇帝死了,你伤心什么呢?” “只是感慨啊,人一生还真是短暂。” 我打算回去山寨里找时州,但泉兮想让我跟他去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世所鲜闻的江湖组织,原来上回苍鹰送来的信就是那个江湖组织的。 “你看我武功也不好,脑子也不行,去那儿干什么呢?我啊,还是回寨子里去当压寨夫人吧。”压寨夫人是戏称,事实上,以前寨子里很多人也确实把我当压寨夫人了。 “谁说你不行了,我看你灵得很呢。” “何出此言?” “虽然你不说吧,但直觉告诉我,你一定不简单,能说动国师的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可能是以后注定会成为夫妻,所以冥冥中,历寒也没有杀我,更没有如何为难我,我把这当成很自然的事,其他人看来却非常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何,泉兮见我坚持要回土匪窝里去,也放弃了去那什么江湖组织的打算,还写了信让鹰送回去。 “那鹰,我瞧着不像俗物,怎会听你差遣?” “它很有灵性的,能听懂人话,从小就跟我在一块儿。” 岂止是有灵性,根本就是妖物,不然怎么会几万年后依然存活着。 “它有名字吗?” “没有。” “怎么不给取个?” 泉兮建议我帮忙想想,我随口道:“反正是跟着你的,不如叫小兮,小泉啥的。” “太随便了吧。” 讨论了半天,鹰还是叫鹰,也没得出个什么有用的结果。 在这种战乱年代奔波,很容易建立起同袍战友的情谊,哪怕是我与泉兮也不例外。他嫌我长得太招人,总是被人贩子盯上,所以害他一路上老是跟人打架。 “你看我救了你这么多次,都够你以身相许好多回了。” “说得好像我没救过你一样。” 一路上,防盗防贼防流寇,经历不可谓不丰富,最啼笑皆非的一次是,我俩都中了蒙汗药,他被一个女山贼看上,硬拉着他拜堂成亲,他倒好,还真跟人家入了洞房。 第二天告诉我,山贼“食量”太大,他承受不起,带着我飞也似的跑了。 然后又是一路逃亡,我腿摔断了,腿一断,便现了半截原形,他以为是我尿床,一裤腿的水。 为了解释我的真身一事,我索性恢复了真身,以水形落到了水壶里。 “你倒是轻松了,这下只有我一个人跑了。” “我这不是为了不拖累你嘛。”我不会承认,我是因为失去了法力,要再次变回人形需要很长的时间。 第114章 孔方之宗 逃亡路上,泉兮会跟我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如何父母双亡,又如何当了和尚,以及如何跟着入寺带发修行的贵公子鬼混成如今模样的。 他说庙里有位公子,家境富裕,但算命的说他命里有大劫,需要多多积德行善,索性父母就将他寄住到了寺庙,以期能多积一些功德,然而这功德没积成,倒是积了一身烟花柳巷的病。 “你知道他最后怎么死的吗?” “死温柔乡了?”温柔乡实在是我用的一个很委婉的说法。 泉兮点点头,认为如果贵公子不死,他也许还能在他身上多骗些银钱。 “你做那么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我才不怕,就算真有鬼来,我也遇鬼骗鬼。” 他说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坑蒙拐骗下去,结果遇到了皇后。 说起皇后,他忽然就不说了,我也没有追问,想必那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时州的山寨里,却发现大家都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寨子里,布满了灰尘。 “毕竟是乱世,也许大家都去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泉兮如是说。 “时州说过,要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投军。” 以前,我和时州有商量过这事,只是那会儿对于天下各路英雄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就没有确定到底是去投靠谁。 泉兮表示,丞相布局多年,并非一般草莽之辈能匹敌。“如果不出意外,丞相应该已经称帝了。” “难道时州去投了丞相门下?”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来这一遭也实属冤枉,早知道,就在皇城附近等着了。 “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找个有人的地方打听打听再说,这个天下,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泉兮说得没错,乍一看,丞相似乎稳操胜券,可那是因为我们并不了解其他势力的底细,且即便丞相暂时得了天下,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臣服。 这个乱世不像有些乱世,放眼都是草莽,拼的只是运气,这个乱世,英雄辈出,单有运气却是不行的。 离开山寨,泉兮再次提及了那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我看得出,他还是想去那儿,他表示自己的武功就是那儿学的。 凡是成门成派的,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或办事宗旨,可是这个江湖组织,听泉兮说起来,似乎从来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也不想参与什么门派斗争,当什么一方霸强。 他们唯一的目标是:赚钱,然后花钱。 “所以门派叫金钱帮?银钱帮?” 泉兮白了我一眼,道:“怎么会取这么俗气的名字。” “可是你们干的本来就是最俗气的事儿啊。” “吃喝玩乐,乃人生一大追求,怎么能算俗气呢?” “你就直说叫什么名字吧。” “孔方宗。” 古人云: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 所谓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还不如叫银钱派。”孔方孔方,还不就是钱财,这名字也未见得高明到哪儿去。 “小孩子都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阿映会不知道,银钱何其重要?” “还以为是什么隐世门派,原来就是个银庄。” 我同不少自诩清高的人一样,对于迷醉金银的人很是不屑。 泉兮还纠正我,那不是银庄,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赚钱法子,会互相学习、交流,以期赚更多的钱。 我问:“那他们凭什么收你啊,你擅长什么生意?”我不由得想到了先前的那个女山贼,泉兮大概是擅长卖身。 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我不擅长。” “那你擅长什么?”他那些坑蒙拐骗的活计,应当还不足以进入孔方宗。 “我知道怎么赚香火钱。” “噢,差点忘了,那可是你的老本行。” 对于泉兮这样一个和尚来说,最知道怎么让人捐钱给寺庙,他说越是富贵之家,越是舍得在寺庙道观里花钱,不知是不是坏事做多了所以心虚,年年都要给寺庙很大一笔钱,用以积德行善。 实际上,那些金钱到底用到了哪儿,人们不会过问的,只当都是给了供奉的神仙诸佛。 但我对这些行为终究是不齿的,泉兮却说他是在做好事,给了那些迷茫的人一个精神寄托。 “行,您老回孔方宗继续坑蒙拐骗,我还是得去找时州。” 私心觉得,如果入了孔方宗,会成为我人生一大污点,那会儿我暂时忽略了洪荒大灾才是我做过的最大错事。 “你一个人去,就不怕再碰到山贼强盗吗?” “大不了我再变回真身好了。”没有人会对打劫一滩水有兴趣。 “唉!”泉兮长叹了一声,还是决定跟着我走。 这实在在我意料之外,像他那样看遍人间辛酸的人,应该最在乎银钱才对,我虽不屑,却也甚为理解。 “你又是何苦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以后只有我一人,再多钱也无趣。” “直说你舍不得我呗。” 泉兮笑笑,没说话。我觉得他这人很奇怪,明明是个再俗气不过的人,有时候却看起来超凡脱俗。 “既然你可以变成水逃跑,为什么以前每次都等我救命?” “因为我不想变。” 泉兮:…… 怎么能说真正的原因呢,那是我眼下的弱点,不想被泉兮知道,虽然已经患难与共,但他后来奸诈狡猾的德性,我仍一点没忘。 但很快,泉兮就发现了我这个弱点,即使是凡人,他还是很聪慧。 “你就承认吧,你不能随心所欲的恢复人形。”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瞧着你一半人一半水也挺好玩的。” 类似的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想不起来了。 “我啊,失去了法力,受了伤或者受到其他刺激就容易现出原形,很容易被当成妖怪,届时找些什么江湖道士来捉妖,可就麻烦了。”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再凄惨一点,希望泉兮能有些同情心。 “那你还赶我走。”他在意的却是这事。 “我何时赶你了,只不过暂时分别而已,你去你的孔方宗,我去寻我的朋友。” “你就是赶我了。” “好好好,我赶你了。” 争论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争论到了下山。 山下的农户也多已经荒芜人烟,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尚可的草屋,打算暂作歇脚之用。 泉兮不知从哪儿弄了些野菜野果来,打算生火做饭。 “看不出来,你还挺熟练的。”这荒山野岭又战火连天的,能挖到野菜就不错了,他竟还打算去抓两条鱼来。 “小时候在庙里吃不饱,就成天想法子去山上找吃的,什么都吃过。” 泉兮讲着以前的事,烟火味更浓了,他或许本该和众多凡人一样,只为吃喝玩乐而操心。 吃饱喝足后,我们躺在茅草屋顶看星星,他嫌这屋顶的草没有铺好,甚至去找了些干草来修缮。忙碌的样子和之前睥睨众人的样子很不一样。 我情不自禁道:“你除了光头,还真没有一点是和尚该有的样子。” 说到光头,他这一路逃亡都带着剃刀,有时甚至让我帮他剃头,我曾说反正你也是个假和尚,何不干脆蓄发还俗。 他却说,入了佛门,永远都是光头,再也不能习惯满头青丝的模样。 第115章 祭花 再次见到我和泉兮以外的人已是十天以后的事了,那是一个逃兵,自称是从丞相的军营里逃出来。 泉兮问:“丞相没有称帝?” “他倒是想啊,但是不断有人攻到皇城,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那皇后呢?”我其实算是替泉兮问的。 逃兵摇头:“什么皇后,不知道,大概也是跟皇帝一样死了吧。” 看来这个逃兵连皇后是丞相的女儿都不知道,若非才入伍,就是完全不关心上级的事。 逃兵想回家乡,匆匆辞别我们便走了,在他之后,我们其实还遇见了其他的逃兵,分别来自不同的军营。 眼下八方割据,谁也不让谁,天下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 “都想一统天下,可是都不想兵行险着。” 泉兮笑道:“能守住现有的城池,以逸待劳也不失为良策。” 做了逃兵的人,有时是幸运的,不用冲锋陷阵,当然也就不会论功行赏了。 可论功行赏多半都是与兔死狗烹联系在一起的,所以,逃离,未尝不是幸运。 如此多的去向,也不知时州到底去了哪儿。 “那个叫时州的,你为什么非找到他不可?”泉兮问。 “他是我朋友。” “那我是你什么?” “也是朋友。” 泉兮闻之,轻皱眉。“可是我不想当你朋友。” “那你想当什么?” 泉兮没说话,眼里又有一刹的迷惑。 我以为历寒将这天下搅乱后,事了拂衣去,回了地狱,岂料他还在人间,我所路过的地方,依然能听到关于国师的传言。 有这么一座城,当我们到达那儿的时候,人们都在祭拜一朵蓝色的昙花。 一看便知,跟历寒有关。 百姓们纷纷相传,祭拜这朵花,可以保佑全家福寿绵延。 “荒谬!”我一激动,将手边的墙壁拍了一层灰下来,落了一身。 见我说荒谬,本来还兴致勃勃为我介绍这祭花之好处的大婶立刻就变了脸色,走得远远的。 泉兮道:“也许那花真像他们说的那般神奇呢?” “神奇,那你去拜拜,让它保佑你钱财无尽,一世享乐。” “我才不去。” “这不结了,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捣鬼,而且很可能就是国师。” “为什么会觉得是国师?” 地狱昙花一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欲与泉兮细说,只道在国师那儿见过蓝色的昙花。 其实,历寒想干什么,我阻止不了,只是总见他如此游戏人间,未免替所有被他蒙骗的人感到心疼。 我甚至想在家家户户门口都写上:国师是个大坏蛋,不要信他。 不要信他,半个字都不能信。 这里的人,开口必提国师,闭口必讲昙花之神,听得我耳朵疼。 可是一到客栈,看到门帘子上绘制的蓝色昙花,又总要想起历寒,这花,实乃害人精。 “我们住下来吧。” 泉兮纳闷:“方才不明明还很嫌弃这地方嘛。” 以前未曾觉得,这到了人多的地方,才感觉一个妙龄女子与一个和尚同行实在很引人注目。 我提议让泉兮扮作女子,他这模样扮女子非常合适,比历寒都合适。 “我拒绝!”声音听起来非常严厉。 不得已,到了客栈后,我就让泉兮换了身装束,头发没有办法变出来,我索性到布店里,让店家给现裁了一顶带帽的斗篷。 披上斗篷,我恍惚间像看到了他来第三殿当鬼差的时候。 泉兮对这斗篷也很满意,只差蒙面就能充当刺客杀手了。 替他整理帽子时,我随口道:“你是长得像谁啊,这么好看。” “像娘亲,她是我们那儿的花魁娘子。” 难怪,能当花魁的人自然花容月貌。 “我以前很不喜欢自己这张脸的,可是如今听你说好看,却又觉得长成这样也不错。” “难道以前没有人说过你好看?”我不信。 “当然有,太多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都很烦。” 能让我夸好看的人,其实很多,但却不是每个好看的人我都会喜欢。 “对了,你名字是谁取的?” “也是娘亲,不过本来是西边的西,我不喜欢那个字就改了。” 关于爹娘的事,我没有再问,怕又是一桩心酸事。这凡人啊,虽然命短,却生老病死,什么难过的事都要遇上。 客栈要的是两间房,可泉兮却总是赖在我那儿不走,说一个人呆着无趣。 “让你回你的孔方宗你又不去。” “你又赶我。”声音哀怨。 我:…… 我不再提孔方宗的事,却也待在屋内不出去,泉兮不理解,问我为什么明明留下来了却不出去看看。 “不急啊,国师还没现身呢,我出去看什么,给昙花上香吗?” 那样就实在太蠢了,凡人信也就罢了,我还跟着有样学样,岂不可笑。 “你是来见国师的?”泉兮总是很执着于我和国师的关系,对于我的任何说辞都不信,说是夫妻他不信,说是朋友他不信,说什么关系也没有,他更不信。 “是,也不是。”我只是看看他从前的样子,也不是非要见上一面,何况今时不比以后,我于他,不过是陌生人。 我没有想要特地去见一见历寒,他却先出现了。 他来的时候是晚上,就站在窗边,月光洒到身上,将衣衫映成了茶白。 “历寒。”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回头,背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路过。”路过,顺便看看你。 “那就早些离开吧。”他还是不愿意多说一句废话,甚至都不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我早些离开。 “这里怎么了吗?” 历寒没有回答,转而望向了窗外,我知道他要走了,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我说:“先别走,你还没说这里怎么了?” “这里就要打仗了。” 手里的袖子变成云烟,消失在了床边,外面的月亮清冷,像极了历寒方才的言语。 我告诉泉兮,这里就要打仗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跑啊。” “可是我们接下来又去哪儿呢?” “总之先离开再说。”泉兮似乎老早就想离开这儿了。 离开时,我嗅到了一阵花香,那是最熟悉的味道,我以为历寒来了,猛地回头,却是一阵风过,什么都没有。 再次踏上逃亡的路途,我和泉兮轻车熟路,在城里时不仅备好了足够的干粮和水,也多备了一把匕首,吃的主要是给泉兮,匕首主要是给我防身。 最初我的包袱里还有不少的金银首饰,但一路奔波下来,丢的丢,被偷的被偷,已经没剩什么了。 泉兮数了数自己身上的银子,道:“没有银子,真的是寸步难行啊。” 我将包袱里仅剩的财物都翻出来给了泉兮。“反正我也用不着。” 他欣然接受,因为早已明白了我不是凡人的事实,多少天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事。 偶尔,泉兮也会感叹,“要怎么样才能成仙呢,像你一样不吃不喝就能活下去,真好。” “不止成仙,成鬼也可以。” 只是新死的鬼除了投胎,一般不会有别的去处,即使是不投胎,也得修炼几十年以上才能有些法力,但是黑白无常一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能暂时逃脱轮回的鬼,一是因为机遇,二是因为实在太狡猾。 “等你成了鬼啊,只要逃到四大鬼域去,黑白无常就管不了你了。” “那我一定得去。” 我心想,即使我不说,你早晚也会到那儿的。 第116章 鬼影 皇城换了新的主人,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变。 曾经被人们称之为皇后的人,如今脱下尊贵的衣袍,一身戎装,现在,人们叫她牧小姐。 牧轩是丞相的义女,嫁给皇帝也只是为了帮助丞相谋取皇位,如今,皇帝已死,义父心愿也已实现大半,她却还有一桩事未完。 走出宫门时,正是夜幕降临,牧轩回想起方才义父的话,还有不少乱需要平定,都以为自己最终称霸天下吗?笑话。 夜色中出现了一个鬼影,跟在了牧轩身后。 “牧轩。”鬼影叫了她一声。 “我决定走了。”鬼影说。 牧轩平静的脸上忽然出现了裂痕,似乎很不高兴鬼影的决定。 可是常年的训练让她立即就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道:“那你再替我办件事。” “云空吗?”鬼影显然很了解她的心思。 可是鬼影不清楚她是要杀了云空还是怎样。 “你走了,自然得有人来替。” 此言一出,鬼影眼里一阵惊恐。“你这又是何苦!他到底是无辜的。” “从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天起,他就注定要陪着我,哪怕只是个替代品。”牧轩笑了,她回头看着鬼影,脑海中又浮现云空的脸。 一双玉手抚上鬼影冰冷的脸庞。“他和你,长得还真像。” 鬼影黯然,转而又隐没在了夜色中。 见他消失,牧轩大喊:“你如果不答应,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丞相手下能人众多,有一位精通道术的老头,最擅锁魂之事,牧轩知道,自己还得再去找一次那老头。 夜深时,鬼影再次飘到了牧轩的身边。 他说:“我帮你找到他。” 牧轩笑了,似乎早就知道他会答应。 “你小心,记得带上斗笠。”牧轩手边是一顶特制的斗笠,可以保证鬼在白日行走不被阳光所伤。 “其实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我知道,但是正午的日头还是很盛。” 鬼经过修炼,即可在白日里行走,但除了修行上千年的鬼,对着正午的日头,依然会感到难受。 “那我走了。”那眼神像在诀别。 牧轩忽然叫住他,“再陪我说会儿话吧。”她也似知道这是诀别。 天空熹微时,鬼影离开了。 牧轩看着手边的斗笠,微蹙眉,他终究还是没有带走斗笠,就这么着急去死吗? 鬼影找到泉兮的时候,依然是夜晚。 余映看到鬼影,以为是泉兮。 “你……” 她忽然想起,泉兮不会有这么落寞孤寂的眼睛。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是泉兮,他察觉到了鬼影的存在。 一前一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余映大为震惊。 鬼影先开口了,道:“她找你有事。”他也没说她是谁,余映迷惑。 “什么事?”本就警觉的泉兮更加警觉了。 “我也不知道,但她早就收回要杀你的命令了。” 余映打量了鬼影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不是人,是鬼,而且不是新鬼。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与泉兮长得如此相似。 “我不会去的。”泉兮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了。 但鬼影也并非没有办法,他现身之前,早就在远处观察过两日了,泉兮很在意他身旁的这个女子。 不知道牧枝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一定会很愤怒,但那终究不是他能过问的了。 鬼影将手伸了很长,一把就将余映抓到了自己身边。 “你想干什么?”泉兮没料到对方会对余映出手,可是自己的慌乱更加证实了对方的猜想,他在乎余映。 鬼影笑了,道:“如果想救她,就回去吧。” 没等他得意完,余映立刻就化为了一汪水,溜走了。 躲到远处的余映很久没再现身,泉兮见她消失,也暂时放了心。 “我疏忽了她,根本不是普通人。”鬼影叹息,又消失在了夜色中,然而,泉兮明白,他并没有死心。 鬼影走后,泉兮四处找余映,许久未果,他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人形。 找一滩水比找一个人难多了,而余映又怕那鬼影并非独自前来,万一还有其他会些什么仙法道术的人来,她的下场如何便难料了。 余映躲到了河里,直到听见泉兮在叫她的名字。 有那么一刻,她也不敢确认来找她的泉兮是不是真的泉兮。 “阿映,你到底在哪儿啊。”泉兮蹲在河边,百无聊赖往水面扔碎石。 “别再扔石头了。”余映忽然冒出一颗头来,浮在水面上,一般人见了都会吓一跳。 泉兮惊喜道:“你这么快就恢复了?” “还没呢,得过两日。”她能现出一个人头来,已经费了很大劲儿了,还不是因为见不惯这和尚老往水里砸小石头。 “那我替你守着。” “刚才那鬼,是皇后派来的?” 泉兮点头,道:“可是我不信,她已经放弃杀我了。” “不过我很好奇,那鬼为何与你长得如此相像?”虽说细看还是能分辨,那也是因为余映太熟悉鬼和人的区别。 “他才是牧轩真正的情人。” 余映当阎王时,见过不少人鬼生情的事,所以并不惊讶,她惊讶的是那鬼与泉兮长得很像。 “他其实才死十来年,牧轩舍不得他,所以他便一直没去投胎。” “听起来还挺感人。”余映说完,将头淹没在了河里,泉兮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余映消失也就作罢了。 等待余映恢复人形的这两天,泉兮总是到河边散步,可是静静的河水没有波澜,他看不到任何余映存在的痕迹。 没忍住,他又开始往河里扔碎石,碎石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余映一阵烦躁,又冒出头来,道:“你这么无聊的话,就回皇后那儿去,别打扰我。” “你就不怕我被她杀了吗?” “我会替你收尸的。” “真是个无情的人。”泉兮坐在河畔的草地上,嘴角叼着一根枯草,河对岸不远不近的一棵树后,那个鬼影又出现了。 他赶忙说:“你快躲回去,那鬼又来了。” 余映应声消失,鬼已近泉兮身旁,开口却是关于余映的。 “她是水变的妖?” “她不是妖。”泉兮想起,余映说过自己是精灵还是神仙来着,总之不是妖。 “牧轩很需要你。” 泉兮冷笑,心想,在牧轩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替代品而已,何谈什么情分。“从前是我执迷不悟,不管她怎么想的,觉得只要能呆在她身边就好,但人总是会变的。” 的确,泉兮变了,现在只想跟着余映,不知为什么,在余映身边时,他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哪怕一路都在躲避战祸。 “你不要后悔。”鬼影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威胁的语气。 当时的泉兮没有意识到鬼影的后招来得那么快,他虽时常守在河边,偏偏余映恢复人形的时候却不在,以至于余映刚跳上河岸,就被一个道士拿网给罩住了。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余映嘟囔着,却丝毫不打算反抗。 这种抓妖的网若是放到真正的妖怪身上,是会使其昏厥的,可是对余映没有用。 见她神色如常,道士也惊讶:“你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我又不是妖怪,当然没用了。”余映话语间透露着无奈。 余映叹气,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人形,又要变回去,实在折腾,可是正当她准备再次变水身时,却发现不灵了。 这时,鬼影才现身道:“这网经三味真火炼制,与你正好相克。” 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余映放弃了挣扎。 第117章 灰飞 若是还有点法力的余映,早将眼前这一鬼一道收拾得落花流水了,可是如今窘迫至此,余映都自朝:没想到我堂堂阎王,还被小鬼给收拾了。 所以,凡间有句俗话果是无误的,阎王好躲,小鬼难缠。 泉兮来得很快,但是却也拿这一鬼一道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余映被人带走,鬼影说,如果要救她,就回去找牧轩。 余映嫌网罩着太难受,不断要求放开自己,可是没有人理她。 “喂,那鬼啊,你能不能先放了我,我保证不跑。” 显然没人信她。 “我说真的。”她真的懒得跑,还不如顺便去看看以前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但依旧没有人理会她。 赶路的时候,余映发现一到午时,鬼影就会消失,不知躲到了哪里,她也理解,这午时的太阳会伤到鬼,搞不好还会让鬼灰飞烟灭。 奇怪的是,快到皇城的那天,巳时过半,鬼影却依旧还在。 余映不禁好奇,道:“这日头快盛了,你怎么还不走?” 鬼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同看待与自己一样的鬼怪,他说:“许久没晒过正午的太阳了。” “疯了吗你?” “我没疯。” 鬼影靠近了余映,此时,他身上的鬼气已经变得稀薄,只要午时一过,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阳光下彻底消失,连投胎的机会也没有。 “没疯干嘛找死?”以余映做阎王的角度来看,像他这样游荡人间的鬼,早早去投胎才是正途,即便不想投胎也该去鬼域,而不是留在人间,扰乱人间秩序。 无论哪种,都不该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只是到了该走的时候而已,云空来了,我便可以走了。” “他来他的,跟你走什么关系?” 鬼影笑得惨淡。“如果我不这样,就会被困在她身边,永生永世。” 此刻,已到午时,鬼影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 “什么意思?” “没什么,嘻嘻。”说完,鬼影看向太阳,笑了。 余映想伸手拉他,却碍于网子,行动很有碍,眼睁睁地看着他灰飞在阳光中,隐约听到呢喃:终于解脱了。 “你倒是解脱了,我呢?”一片似有若无的飞灰落在余影的衣服上,余映瞥了一眼,又叹气,也不知牧轩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凡人经历大悲大喜,会想一死了之,那么鬼呢,大抵是经历了更为绝望的事情,才想要灰飞烟灭的吧。 “你啊,何必,去奈何桥喝碗孟婆汤,还不是什么都忘了。”说着这话的余映还尚不清楚,泉兮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抉择。 牧轩身着戎装再次出现在余映眼前时,她有些惊艳。 “皇后?” “别那样叫我。”她似乎很不喜欢那个尊号。 在宫里的时候,余映和她不过几面之交,最多的还是听泉兮或其他宫人说起,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不仅手腕了得,还神秘莫测。 “那叫你什么?牧轩?”余映想起,他们是这样叫她的。 牧轩没有说话,却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余映一番,上次见泉兮带她到宫里时,她只注意到这是一个尚有几分姿色的姑娘。 她怎么也没想到,从前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泉兮,短短数月,就忽然变了心,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都是因为你。”牧轩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剑,余映吓得一哆嗦,倒不是为自己性命担忧,毕竟这些凡俗刀剑伤不及她根本。 余映惊的是牧轩眼里的愤恨。 她也许真的爱着泉兮的,余映如此想。 道士是个不爱说话的老头,一路上,余映就没有听他开过口,这会儿见牧轩急了,也怕她冲动,便开口道:“牧小姐,她若是死了,我们可就白费功夫了。” 声音恍如从死人喉咙里发出来的,听得余映好一阵难受。 听得剑回鞘的声音,余映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余映被安放在一个布满了符咒的房间里,她很是沮丧,这群人还真是把她当成了妖怪来对待呢,只是对她而言,最麻烦的是身上的网子。 几日过后,泉兮回了皇城,找到了牧轩。 “你来得还挺快。”牧轩并不高兴他的迅速,他出现得越早,就越是证明他在乎那个妖女。 “你到底想怎么样?” “重新回到我身边。” “你不是已经有——” “他死了!灰飞烟灭了!”牧轩没等泉兮将鬼影的名字说完,就咆哮起来。 泉兮一怔,又迷惑。“他怎么了?” 牧轩走近,就像以前一样,抓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他好狠心,要这样离开我。” “别,别这样。” “怎么?才多久不见,你就变得如此陌生了?难道我们以前的事,你都忘了?”牧轩的眼里恨意更深了,她恨那个叫余映的女子。 泉兮自然记得以前的事,以前有多荒唐,现在就有多清醒。 “阿映在哪儿?” “阿映,叫得多亲密啊。”牧轩冷笑,道:“如果我说她死了呢?” “不可能!”阿映是仙女,怎么会死,泉兮下意识又想起了丞相身边的一众能人异士,也有会些法术的…… “怎么不可能?她一个妖女,要收了她,岂不容易?”尽管以前在宫里,人人都把她当仙女,可牧轩根本不信,甚至不屑,能从国师手底下活着出来又怎么样。 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看对方都是好的,可是如今,泉兮看着眼前这个明艳非常的女子,却感到了厌恶,她的功利心、控制欲,都让他感到透不过气来。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我陪她。”泉兮蓦地转身。 牧轩一跺脚,道:“你敢走,她就真的死了。” 泉兮驻足,回眸。“带我去看看她。” 明明才分别了几日,泉兮却觉如隔三秋。“阿映!” “你怎么来了?” 她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牧轩抓她来,明摆着就是为要挟他。如今他来了,到底还是落入了牧轩的圈套,尽管余映暂时猜不到牧轩的真实目的,可鬼影选择灰飞烟灭的行为,却是叫她难忘的。 “放了她!”泉兮对牧轩说。 “人你也看到了,还活得好好的,但是要我放了她,没那么容易。” “放了他,我任你差遣。”泉兮丝毫没有犹豫,如果牧轩只是要一个替代品,他亦不是不可以牺牲。 不好,余映心叫。“你别听她的!你知道吗?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鬼已经自己灰飞烟灭了,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他想灰飞烟灭,你有想过吗?” 泉兮虽已听闻鬼影灰飞烟灭的事,但却没想到是他自己选择的。 牧轩继续深情地望着泉兮,道:“那是他自己想不通,可是你不一样,你比他聪明多了,一定不会自寻末路。” 就是这样蛊惑人心的语言,泉兮以自己多年来对牧轩的了解,直觉不妙,可余映他不能不救。 余映知道他担心什么,又喊:“不用管我,我死不了的,就凭一群凡人,还奈何不了我。” 话是如此,余映心里其实没底,可是她断不想因此欠泉兮个天大的人情。 钱欠了可以还,情欠了,永远都还不清的。 牧轩觉得余映呱噪,立刻喊了道士过来,希望封了她的嘴。 “泉兮!你听我的!什么都不要答应她!”余映眼看着道士过来,还是拼命抓住机会说动泉兮。 第118章 锁魂术 呵…… 一声轻笑从屋外传来。 众人纷纷警惕,没有人对这个声音陌生,那是消失已久的国师。 “历寒?”余映努力扭头想往外看。 本来打算对余映施加什么法术的道士,顷刻间倒地,穿过他胸膛的是一瓣蓝色的昙花。 颀长的身形,玉立在眼前,余映所有的担忧都化为了云烟。 牧轩看着自己一向倚重的道士竟然被国师一招致命,愣在了原地,说不出的恐惧。 历寒挥走余映身上的网,道:“小小一张网就把你困住了,真是没用。” “谢谢啊,这里就交给你了。”余映朝泉兮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咱们趁这会儿快跑。 但泉兮显然没太反应过来。 余映无奈只好过去拉泉兮往外走,牧轩急了要拦人,却被历寒挡住了去路。 历寒说:“你们也不用如此慌着要逃跑,难道就不好奇他们想做什么吗?” 霎时屋内外狂风骤起,寒冷非常,再一看,十里寒冰剑已经横在了牧轩的脖子处,过于强烈的寒气,让她忍不住发抖。 “你自己说吧。” “说什么?”牧轩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历寒眯眼,他若不是不爱多言语,怎会留此女到现在,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将她与道士一并杀了。 留着她,只是让她替自己开个口而已。 “你可以跟他们解释解释锁魂术是什么东西。”历寒耐着性子又提醒到。 “我说了,你就放了我?”声音颤抖而不自信。 “嗯。”持剑人声音听起来让人信服,可是余映太了解了,他越是如此耐着性子,过会儿越是要发作。 锁魂术,顾名思义,锁住魂魄,让其不再自由。此术不仅可以对鬼使用,也可以对凡人使用,一旦中了锁魂术的人,将永远无法解开。 凡人一旦中了锁魂术,即使死了,也还是会被下术的人所操控,唯有灰飞烟灭方解。 余映想起了那个在自己身边笑着灰飞烟灭的鬼,如今看来,是深受锁魂术束缚无疑了。 “从遇见云空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注定要成为替代,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 泉兮仰天轻叹,道:“若是以前,即便你要杀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别说锁魂术这种东西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再为你而活。” 曾几何时,他是愿意连命带魂都给牧轩的,曾几何时,他是完全不在意她身边还有一个鬼影的。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生了异心,牧轩的余光扫向余映,这个女子明明才出现没有多久。 “什么时候啊……我也不知道。”可能从余映叫出他的名字时,也可能那之后。 历寒似乎觉得该说的已然说得差不多,再听下去也是浪费他的时间,手腕微微一动,就取走了牧轩的性命。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回剑姿势。 “下回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历寒对余映说,余映知道他的意思,这回救你是我心情好,下回指不定我心情如何。 “多谢。” “不用。” 他转身消失。 泉兮感觉浑身脱力,跪倒在了地上,牧轩的尸首近在眼前。 他还是更喜欢她张扬明媚的样子。 “都说我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泉兮伸手理了理牧轩的乱发,想起了最初遇见她的样子,那会儿她还不是皇后,正是这样一身劲装,英姿勃发。 牧轩曾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留在身边,否则白喜欢了。 她也真的是这么做的,留了鬼影,鬼影倦了,她又想留其他人。 余映迟疑了一会儿,不想打扰泉兮“节哀”,可是又担心一会儿有人过来,于是左看又看了好久。 “走吧。”泉兮起身,仿佛从未悲伤过。 真不愧是日后的鬼王,这情绪也平复得太快了,可是未免让人觉得无情。 余映不知道的是,早在牧轩准备杀了泉兮时,他的心就已经死了,更讽刺的是,当得知鬼影要离开,牧轩却又再次想到了他。 倘若泉兮真的中了锁魂术,那岂不是意味着即便他死了,也会受到锁魂术的束缚,但如今牧轩和道士已死,锁魂术再降临到泉兮身上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刹那,余映忽然明白了鬼王泉兮的弱点是什么,以及他为何要推她入往生镜。 如今,鬼王已无弱点。 好你个奸诈的泉兮,余映不由得看了看身边还只是凡人的泉兮。 看得泉兮好生不自在,道:“我脸上没什么东西吧?” “没有,就是觉得你甚好看。” 我呸,辛苦这么一遭,结果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逃难友谊,在我反应过来鬼王的目的后,又岌岌可危了。 “敷衍,不说罢了。”泉兮撇嘴。 道士和牧轩一死,丞相便失去了两个得力助手,不知道当他看到两人的尸体时,会不会暴跳如雷。 只是不幸的是,我和泉兮二人还未离开皇城,城便封了,想必是为了追查凶手。 泉兮小声道:“人是国师杀的,又不是我们杀的。” “可是牧轩抓了我的事,只怕不止一两个人知晓。” 我与泉兮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同情彼此的眼神,千言万语不过两个字:逃吧。 上回离宫混在死人堆里,这回…… 皇城的前门后门,小门中门,我俩一一试探过,守卫不是一般的严密。 转悠了好半天,实在不敢冒然上前,因为那些守卫别说要摘你帽子了,连外衣都恨不得给你扒了。 泉兮建议我一人变成水溜出去,他就先留在城内,能跑一个是一个。 我认为此建议甚好。 “你还真要抛下我呀!” “不是你让我先走的吗?” 泉兮一脸不悦,忽然像个孩子。“那你走好了。” 我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于是道:“算了,我不走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留下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本来气鼓鼓的人,忽然就笑了,一开始还想憋着,结果没憋住,开怀大笑起来。 “至于这么开心吗?你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这里不会有人的。” 我看了看前前后后的街巷,虽说此时的确僻静,但保不准从哪儿就窜出什么人来。 虽然决定留下来了,但是要保证不被发现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不管是客栈还是酒楼乃至寻常百姓家,都遭到了官兵的严格搜查。 “不如你剃度出家吧。”泉兮很认真地向我提议。 “我不要光头!” 此话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泉兮立刻板起脸来,道:“光头怎么了?” “反正我不要光头。” “这东边啊,刚好有一家尼姑庵,你要是去了那儿,保准查不出来。” “你怎么不去?”这家伙只看脸蛋的话,简直雌雄莫辩。 “其实除了尼姑庵,咱们还有一个去处。”泉兮脸上浮起一抹坏笑,笑容暴露了他的想法。 我立刻阻止了他的,“不行!” 然而没过多久,我俩就已经跑进了皇城最大的青楼里。 “刚才是谁说不想来的?” 我无奈道:“是我,可是谁让官兵查那么严。”迫使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放心,有我在,你一定可以在这儿卖个好价钱。” “我琢磨着,你如果扮作女子,一定卖得比我更好。” 泉兮却一本正经道:“我太美了,怕引起轰动,届时引起官兵注意就不好了。” 我:…… 第119章 爱财心切 眼前是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耳边是酒言醉语,喧闹嬉戏,我手里看着自己的卖身契,说不出的复杂,这也太便宜了。 泉兮不知从哪儿弄了身小厮的衣服帽子,脸上的煤灰是我抹上去的,实在是觉得他长得太扎眼。 听闻这儿有不少人是来找小倌的,若不是掩盖了容貌,我丝毫不怀疑先前卖身的时候,老鸨会给泉兮开个高价,而非把他当成普通的杂役。 “烧了吧。”泉兮抽走我手中的卖身契,扔到了火盆里。 “你辛苦偷出来的,怎么能轻易就烧了呢,留着做个纪念嘛。”话没说话,纸已经化灰。 泉兮给了我一个“你疯了”的眼神。 与其说我俩是卖身来的,不如说是来打劫的,泉兮不知从哪儿给我弄了迷魂散,一到有客人来时,我便将人弄晕。 待他将客人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后,就会扔到不知哪个姑娘的房门外去,客人醒后也不会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数着一箱子的财物,很是感慨,对泉兮说:“你说你不当山贼土匪真是可惜了。” “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我从箱子里扔了一锭银子给他,笑说:“赏你了。” “抠门,明明都是我搜刮来的。” “你有出去打探消息吗?外面什么情况?能出城吗?” “最近好像查得更严了,说是要查什么奸细。” 半月后,我们终于明白了查奸细是怎么回事,只是那时,皇城已被军队包围,割据一时的丞相如今四面楚歌。 一时间,所有商铺人人自危,连老鸨也收拾细软,随时准备逃命。 “听说外头有人做送人出城的生意呢,百金送一人出城逃命。”泉兮走进我屋子,自顾自的倒茶喝。 “真是无论何时,都有可以做生意的地方。” 泉兮将那箱财物抱起来,道:“不如咱们也趁着这个时候离开皇城吧。” “可以,只是那人靠谱吗?” “不靠谱,你也可以溜啊。” “那好啊,到时候若有什么意外,我就一人化水跑了,不管你。” 泉兮笑了,道:“把我扔下,谁给你端茶倒水啊。” 说着,他放了一杯热茶在我面前。 “不止端茶倒水,你若恢复真身,再碰上个什么会法术的怎么办,我得保护你啊。” 他说得认真,我却听着想笑。“别咒我,我才没那么倒霉。” 弱到要靠一个凡人来保护,也的确有损我阎王的面子。 泉兮速度很快,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可以送人出城的人,那人其实是守城的卫兵,趁着内忧外患做这等生意,我不知该说他有头脑还是没良知。 守城卫兵告诉我们,只要出了城一直往北走就可以,但是要记得千万避开驻扎的军营,否则被抓了就没法了。 我问送我们离开的卫兵:“你不逃吗?就要开战了。” 他笑嘻嘻地道:“快了,这生意做不了两天了。” 很想飞到上空,俯瞰这时的天下,到底在经历什么样的战火纷飞,可无奈我自己也成了众多流离失所者之一。 当我以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时州的时候,他出现了。 那时我与泉兮刚好为避开城外驻军的巡逻,躲在草垛后,时州正分派巡逻的任务。 趁着无人,我想现身找时州,可是泉兮却拉住了我,我没懂他什么意思。 “你拉我干嘛,好不容易见着了。” 泉兮显得有些无奈,但是又松了手。 我拿着稻草向时州挥手,他立刻就注意到了。 可为了避免其他人看到,时州还是四下环顾了好几圈才走到草垛来。 我发现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大约是行军所致。 “阿弱,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找了你好久。” “不是告诉你了,不用找我嘛。” 时州这才注意到我身旁披着斗篷的泉兮,黑漆漆一身,的确很容易被忽略,他垂着头,更让人看不清脸。 “这位是?” “就是抓我走的那和尚。” 时州立刻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别激动,都过去了,他没有害我。” 我听到泉兮一声冷哼,这家伙也不知低头在嘀咕什么,似乎就没打算抬头。 不远处的营帐里进了丞相派来的使者,时州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要回去了,便问我打算去哪儿。 “我本来是要找你的,可是如今见到了,也就没事了,去哪儿都可以。” “这样,你找个地方等我好不好,待我们这最后一仗打完,我就来接你。” 他眼里闪动着一种莫名的光芒,似曾相识。 没等我开口,泉兮却拉着我的手,道:“就不劳烦你了,我们有别的事。” “什么事?”时州问。 这也是我想问的。 “你忘了吗?昨天跟你说的。” 我开始认真地回忆,昨天泉兮到底跟我说了什么。 时间紧迫,加上怕被人发现,我劝时州先回营帐去。“我有时间会再来找你的,如今也知道你在哪儿了。” “好,一定要来啊。” 作别了时州,我开始追问泉兮。“昨天你到底跟我说了什么?” 泉兮忽然不作声了。 “你骗我,对吧?” 他依旧沉默,这也让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见我生气,泉兮才垮着脸,道:“我不是怕你跟他走了嘛。” “他现在随军,我跟他去哪儿啊?打仗吗?”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要你等他。” “就算他要我等着他,跟你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语气绝望到了极点。 说得好像离了我,他要死一样,对此,我只能叹气,果然不管是为鬼还是为人的泉兮,都是一样的难缠。 完全远离驻军,已是天亮后的事情,正值清晨,泉兮却说困了要睡觉,于是找了棵大树,将包袱一枕就打算睡觉。 闭上眼睛还不忘让我守着,不要让人来打扰他。 我心道,这荒郊野外的,哪儿会有什么人来。 其实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历寒行踪不定,自然是没法去找了,想离开往生镜的世界,更是不知从何入手。 这一觉,泉兮睡了很久,几乎到下午才醒。 他睁开眼的头一句话就是,阿映,我们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一起生活吧。 我道:“这儿就没人。”不仅没人,景色还怡人。 “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答应,这乱世干戈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安宁的,除了仙山圣土。” “那我们就去仙山圣土。” “只怕……”话到嘴边,我又止住了,因为觉得接下来的话对一个生命短若蜉蝣的凡人来说,有些残忍。 “只怕什么?” “没什么。” 泉兮不依不饶,非要问。 我只得说:“只怕你还没走到仙山就老了。” 野外的暖风吹过,泉兮的脸被树枝挡住,洒下一片阴影。 他说,以前未觉一生太短,可是遇到我之后,忽然希望长生不老。 我哑然。 “你知道吗,有座仙山叫杻阳山,上面全是金银,连树叶都是金子做的,我觉得你肯定喜欢那儿。” 泉兮却问:“那杻阳山上有你吗?” “有没有我有什么要紧的,你不是最爱财了嘛。” “只可惜这辈子是没命到那儿了,希望下辈子做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吧。” “神仙岂是想做就能做,那都是修了多少年,行了多少好事的结果。” “我向来不爱行什么好事。” “我知道。” 所以,你才成了鬼王,没有成为神仙。其实,论起做神仙,倒不如当鬼王更自在,也应当更合你的心意。 第120章 云池惑 “我把这叶子扔出去,看最后叶子朝向哪儿,咱们就往哪儿走,怎么样?” 泉兮对于我这个提议很是不敢恭维,但也随我。 叶子在空中旋了好一阵才落下,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 朝着这个方向走了两天以后,我们险些闯入了一个两军交战的战场。 “这方向可是你选的。”泉兮提醒我。 躲在草丛里,远远能看到前面的厮杀声,只是不知这里交战的到底是哪两方势力。 “要不,咱们调头回去?”我问泉兮。 “来都来了,看看呗。” 所谓坐山观虎斗,大概说的就是现下的我俩,占据着一个绝好的位置,从上往下看,能纵览两军的总体情况。 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异常。 其中有一方的将士们似乎不会累,甚至感觉不到伤痛流血,这情形,让我立刻想到了当年北方鬼帝修筑炼狱的事。 他们会流血,也没有所谓的邪气绕身,因此和普通凡人是一样的。 “泉兮,你有没有觉得那边士兵都很奇怪。” 我看向泉兮,他也拧紧了眉头,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个事情。“是很奇怪,再是骁勇善战也不至于受了如此多的伤还能屹立不倒。” “就像,丝毫感觉不到一样。” 有这样一支“神兵”,要赢是很迅速的事,随着战事落下帷幕,留下的只有遍地尸山。 泉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道黑色的暗纹。” 暗纹?我这才定睛去看,作为胜利者的那方,每个人手背上都有一团黑纹,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并不清楚纹路到底什么样子。 “要不,我们跟着他们去看看。” 没有询问的意思,我悄悄跟在了行军的后面,他们军旗上写的是一个“云”字。 泉兮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还抱怨我也不等等他。 “你知道云是指的哪方势力吗?”如今这天下,群雄并起,我着实记不清谁是谁。 “你忘了,我们上回去过一个叫云池的地方。” “那里的人祭祀昙花之神!” 我与泉兮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因为我们意识到,云池是国师的地方。 云池的军队所行的方向是皇城,野心不言而喻。 “我们这好不容易才从皇城里逃出来,又要回去啊?”泉兮在抗议。 “我就去看看,他们为什么那么不怕死,你要是不想去就原地等我。” 但我走了没几步,泉兮还是跟了上来,说:“有国师在的地方,什么怪事没有,他们的士兵骁勇异常,也实属常理。” 我们跟着云池的军队不断往皇城前进,他们行军的速度倒也缓慢,似乎并不着急去攻占,这也给了我很多机会去靠近他们。 直到看到他们手背上的暗纹是一朵昙花的形状,才十二分确定了历寒一定在军中,即便不在,这云池军如此异常也与之脱不了干系。 “如果时州他们已经打败了丞相,那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云池了。” “你担心?” “当然担心了,面对这样一群不怕伤不怕死的人,根本毫无胜算。” 我打算去告诉时州这个消息,这样也能让他们早些想对策,实在不行,还可以撤军,当然,撤不撤的,决定权也不在我。 “可是他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呢?别忘了,你可是跟国师有瓜葛的人,宫里认识你的人并不少。” “总要去试一试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上回远远地看去,参军的不止时州一个,以前寨子里好些人都去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皇城对峙的势力双方就换了人,丞相不知去了哪儿,而云池军在城外蓄势待发。 夜晚,我让泉兮在郊外的城隍庙等我,我进皇城去找时州,他却执意要跟我一起。 “你自己要跟来的啊,到时候别怪我丢下你就跑。” “你不会的。”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怎会不知世上有句话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是没等我靠近皇城,历寒就找到了我。 “难为你跟了一路。” “你都知道啊。”假笑掩饰不了我的慌张。 泉兮立刻将我护在了身后,但我担心他被历寒一掌拍死,还是将他推开了。 “不要紧张。”我示意泉兮别做多余的动作,这样说不定,历寒就会忽略他。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拉至历寒跟前,只听历寒说:“跟了一路,可有什么发现?” “只是顺路啊,顺路。”这话,老实说,我自己都不信,巴巴跟了人家一路,人家走,你也走,人家停,你也停,这叫顺路? “你想知道些什么?不如我告诉你,也省得你左右打探。”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历寒竟然要主动告诉我,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下意识回头看泉兮,他亦是一脸紧张,仿佛生怕我下一刻就会被捏死。 历寒见我回头,忽然又注意到了泉兮,遂道:“是因为有外人在不方便说吗?” “不是不是,跟他没关系。” 这会儿的历寒,想法和思路实在怪异,一点也不可爱。 “泉兮,你回城隍庙去等我。” 他依然不肯走,我却急了,我这是在为你性命着想啊! 历寒将我带回了他的营帐,我见这里极度朴素简洁,像是根本没人住。 也是,他来去无踪的,怎么会真的随军驻扎。 “那和尚怎么到哪儿都跟着你?” “朋友啊,患难与共嘛。” 我也不曾料到,到了这儿,还能与泉兮患难与共一回。 “朋友?”历寒似在回味这个词儿,似乎不太理解。 从历寒的角度来讲,整个六界都没有人有资格与他做朋友。 “对啊,如果你愿意,我们俩也可以是朋友。”我深感在这里,若是能攀上历寒这个国师,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不需要朋友。”他的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 转而他又道:“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吗?” “开玩笑的。”如今的历寒比后来的历寒恐怖好几倍,再做夫妻,我就是自寻死路。 “你好大的胆子,跟我开这种玩笑。” 看起来像真的生气了。 我正手足无措,他却拉过我的手,看着鸿鹄之羽,说:“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事不少。” “所以,你要杀人灭口?” 呵,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你提醒我了。” 我算是亲身示范了一把,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别这样啊,我随口说说的,你怎么还上心了呢。” “你说的话,我自然要上心。” “那你上心别的呗!干嘛就惦记着杀我的事!”我赶紧抽回自己的手,生怕断在了历寒手中。 “小声点,外面若是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明明有结界,听不到的。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你既然都懂,怎么一点法力也没有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无妨,慢慢说。” 历寒突然有耐心起来,可惜我却没那等闲心去细说前尘往事。 “我怎么没法力以后再说也不迟,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其他事,省得我打探吗?” “你想知道什么?”他忽然变出一颗丸药来,问:“是不是这个?” “这是什么?” “一种吃了可以让人不畏生死,不惧疼痛的药。” “外面的人都吃了?”我指的是营帐外的那么多将士。 “是。” 难怪战场上的士兵看起来那么可怕,有这种神药,为帅为将的应当高兴死了吧。 历寒告诉我,就是凭着这种药,池云的军队才一往无前,数月内拿下了半壁江山,如今皇城近在眼前,云池的最终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我狐疑:“你会那么好心帮云池夺天下?我以为你巴不得天下越乱越好。” 看看以前四殿被他忽悠成了什么样,就知道他对什么天下安稳毫无兴趣。 第121章 好戏 历寒的确没那么好心,他不过是要将云池的人都带上最靠近胜利的地方,看他们大笑,再出手将一切收回,看他们惨败。 可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儿,只因我远远追不上历寒那种游戏人间的玩乐心态。 战事开始得很快,我亦没有找到机会去通知时州。 历寒说要带我看场好戏,于是带我飞上了城楼,此时云池的人完全占据上风,本来占据皇城的人们被杀得措手不及。 我只留意能不能在人群中看到时州的身影,还是说他已经惨遭不幸。 “你知道吗?看他们空欢喜一场的表情,非常有意思。” 话说完,历寒就真的收回了神药的药力,手背上的暗纹纷纷开始消失,从前和现在受的伤卷土重来,没等敌军出手,云池大半的将士便都颓然倒地。 对方大约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前一刻还无比骁勇的士兵,这一刻全都不行了。 “你真的好残忍。” 我看向历寒,他的眼里波澜不起。 一路杀伐胜利的云池军,在即将占领皇城之时,突然被残余的敌军全部歼灭。 多么传奇的故事,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历寒在捣鬼。 “戏”落幕,历寒也消失在了云池军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临别时,历寒问我今天的这出戏是否精彩,我除了眼角抽抽,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打算去找时州,历寒却道:“你还是先离开这儿吧,多少人都看到了你方才与我在城楼上,小心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哼。” 在城外,我找到了泉兮,将历寒所做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惊得半晌未言语。良久才道:“我可真是羡慕他。” “羡慕?” “对啊,像他一样自由来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不快哉?” “可是他不把人命当回事。” 泉兮收起羡慕的神色,没再辩驳,可我看得出,只要给他一个所向无敌的机会,他也会不把人命当回事。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怀疑,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只要有历寒在这人间一日,这人间便一日不得安宁。 天空晴朗无云,寻思着什么时候佛主能来收了他。 我还记得历寒被佛主带走是起于一次地狱的叛乱,所以暂时应该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毕竟他现在不是在地狱里作乱,而是在人间为祸。 “你怎么老看天啊,暂时不会下雨。”泉兮走到我面前,挡住了太阳。 “天有不测风云啊。” “怎么了?” “也不知道皇城那边怎么样了。” “且乱着呢,虽说云池军全败,但另外一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我还有法力在的话,此刻趁乱去收服皇城的残军,说不准还能称霸一时。 那样一来,可就有意思了,不知历寒要怎么对付我,又或者他会与我狼狈为奸。 “不行,太异想天开了。”拼命摇头,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必须马上赶走。 我问泉兮:“你有想过当皇帝吗?” “没有。” “为什么?” “皇帝有什么好的,孤家寡人,还得提防着臣子造反。”他倒是看得通透。 “但皇帝坐拥天下财富啊。”我一点没忘,泉兮有多爱钱。“不仅有钱,还有后宫三千。” 凡人的心愿,想来想去也无非酒色财气四字,泉兮自然也不会例外。 泉兮忽然笑着,勾住我下巴,道:“如果你在后宫三千中,那我愿意做皇帝。” 扭头。“切,还你愿意做,说得好像想当就能当一样。” “怎么不能当了,你看这天下如今乱成什么样,任谁都有机会一战封侯。”看得出,他很自信。 “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世界,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成王败寇,弱者自然不能生存。”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看着到底不忍。” “阿映太心软了。” 我却以为不是我心软,是其他人太心狠,一如眼下的遍地烽火狼烟。 这些日子,我们见过太多人流离失所,起初我还会给这吃食钱财,后来人太多就作罢了,为此,泉兮还给我起了个散财童子的外号。 找不到偏安一隅的地方,我们只得四处走走停停,日子过得和从前逃亡时相差无几。 “阿映,你说我俩现在像不像同甘共苦的夫妻?” “不像,哪有跟和尚做夫妻的。”说完我就想起了牧轩,她与泉兮可是有一段情的,虽无夫妻之名,却也和夫妻差不多了。 又想起了历寒,他不也是凤麟洲的小和尚吗? 我向来不重名分一事,以为只要两情相悦在一起,便也算是夫妻了。 当年若非含羞草那么一闹,我断不会想到要与历寒成亲。 “你天天说我假和尚,这会子倒是把我看成真和尚了。” “真真假假的,你心里清楚。” 我与泉兮兜兜转转,最终也未完全远离皇城,只远远观望着,何时有人能坐稳了皇城的位置,但是人来人去,最终也不知换了几波。 而历寒,也许久未出现了,人间关于他的传言也淡了,我想他大概是回地狱去了。 后来,实在倦了四处的纷争,我还真就答应了跟泉兮一起去那个什么孔方宗。 本以为孔方宗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地方,结果内里和外表看起来一样朴素,就是一个寻常酒家,看不出半丝财气。 泉兮说这是财不外露,但凡外人能看到的财富,都是不会长久的。 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那这儿归谁管啊?”我问泉兮。 这时,一个素衣女子走来,对泉兮叫了声:“宗主。” “你是宗主?”我艰难德扭头看向泉兮,他脸上的得意之情很是耀眼。 素衣女子笑道:“想必你就是宗主信中所说的余小姐吧。” “叫我余映就好。” “好的,余小姐。”她依然没有改口。 泉兮道:“安儿,房间收拾出来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就等余小姐来呢,要不现在带余小姐去休息?” “不了,我先带她四处看看,相信她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泉兮说着将目光转向我,我点头,表示确实很多问题要问。 叫安儿的女子抿嘴一笑,道:“那就不打扰宗主了。” 安儿离开后,我逮着泉兮问了好多问题,譬如他为什么瞒着我自己是宗主一事。 “像你这种目下无尘的人,知道我是穷还是富,反应都是一样的,搞不好还会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奸商,所以不说也罢。” “本来就是。” “好,你说是就是吧。” 酒楼所在的地方并不繁华,但是经历了许多战乱后依然存活着,单就这一点已经很让人佩服。 泉兮告诉我,他入孔方宗的时候,孔方宗的人比现在少,随着战事频发,人反而多了起来,倒卖兵器粮草的应有尽有,囤积粮食奇货可居者也随处可见。 “人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会暴露自己的贪婪。” 孔方宗能够将这些人汇集到一起,主要是靠着自己语无伦次的情报,哪里可以发财,哪里可以霸市,在孔方宗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相应的,加入孔方宗的人也需要每年供给宗内一定的钱财,只是那点钱相对于情报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第122章 安儿 孔方宗的存在,证实了为何凡间讲士农工商,总把商排末尾。 酒楼看着不大,却什么都有,后面的院子更是清净,实在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你明明有个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之前还要跟着我逃亡。” “是逃亡吗?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敢情他是当去游玩了。 虽然回了孔方宗,但泉兮时常有事会离开,我守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乐得清闲,安儿也喜欢跑来与我说话。 只是,她十句话有七句离不开宗主。 我知道,这个叫安儿的姑娘喜欢泉兮,这和尚果然到哪儿都招桃花。 她是老宗主的女儿,也是酒楼的老板。 “听说你和宗主去了好多地方,能跟我说说都了哪儿吗?” 我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打听心上人的姑娘,于是同她讲了很多事,只是关于泉兮和牧轩的那些事略掉了。 说到泉兮受伤时,她会露出很揪心的表情,说到泉兮与山贼土匪打架时,她也会露出揪心的表情,我说打赢了,她又会笑起来。 每回同她讲了一些故事后,她就会兴致勃勃地去厨房做很多好吃的,一些给我,一些留着给泉兮。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吃了安儿很多东西后,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探泉兮的口风,可是只要我一提及觉得安儿喜欢他诸语,他就会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 “最近怎么回回见你在吃。”泉兮说着从我手里夺走了一块糕点,自个儿吃起来。 “安儿做的好吃啊,所以就多吃了点。” “以前我以为你完全不吃这些沾了人间烟火的东西。” “谁说的,那是因为以前没碰着好吃的。”说完,我发现泉兮的脸色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以前在外逃亡时,都是他在弄吃的。 “你意思是我做的东西很难吃?” “我又没吃过,怎么知道,以前在逃亡,我不是怕你不够吃嘛,所以一口没动。” 泉兮忽然哈哈大笑,道:“我还得感谢你是吧。” 为了证明自己做的东西真的不难吃,泉兮当天就冲到厨房做了一桌子吃的,还完全不让旁人插手,将我和安儿都吓了一跳。 安儿问:“宗主怎么了?” 我摇头:“不知道,可能我之前不小心说错话了。” “你说什么了?” “我不过就是夸你做的东西好吃。” “我可从来没见过宗主下厨。”剩下围观的人也纷纷赞同安儿,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宗主走进厨房。 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美味,我竟不知从何入手,他将所有人都赶走后,我更加不知从何入手。 泉兮坐在对面,双手托腮,道:“你快尝尝。” “怎么不叫他们一起来,大家一起评判才公平,再说,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不行,这是只做给你吃的,你必须全部吃过。” 哪有这样的人,我心想,这一大桌子东西也不是我叫你做的啊,再说你做就做嘛,还一口气做这么多。 在泉兮的注视下,我挨着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菜以素为主,很符合他一向的喜好,我虽时常说他是个酒肉和尚,但他却真的不怎么爱吃肉。 “怎么样,比安儿做的如何?” 那眼神,仿佛只要我说一句安儿做的更好,他下一刻就能将桌子掀了,于是出于以和为贵的考虑,我夸了他几句。 “我就知道,安儿做的肯定没有我做的好吃。” 此番,他笑得像个孩子,我也不忍心泼冷水,说实话,泉兮的厨艺虽然不算差,但是也不至于赞不绝口。 “我吃饱了。” “不行,还有这么多,不要浪费。” “我真的吃不下了。” 在泉兮的满目不悦中,我开门将安儿等人全部请了进来,道:“百年难得的机会啊,都来尝尝你们宗主的手艺。” 平时端庄的安儿这会儿跑得最快,吃完还不忘将泉兮夸上了天,剩下的人也跟着附和,拍马屁的活儿学得甚精。 自这回以后,我再也没当着泉兮的面,夸安儿做的任何东西好吃,否则这家伙忽然孩子气上来,又要去厨房捣腾,非要把安儿比下去才罢休。 我是不懂,他干嘛非要跟人家一姑娘比,有本事比绣花去。 在孔方宗的时间过得很快,平静得仿佛外面从未发生战争,直到那天泉兮从外面回来,带回新帝登基的消息。 “你知道新朝最大的功臣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柳青山。” “时州?!”他原来还活着,自然,阴间当过判官的人,怎会死得那么轻易。 时州当了将军,泉兮问过我是否要去皇城找他,我一想路途遥远,也不急,何况天下初定,还有很多余孽要清剿,我去也未必能见到他。 “听说他还娶了新帝的表妹,也算皇亲国戚了。” “他是注定要飞黄腾达的。”我想起在这里初见他的模样,即便是山贼土匪,倒也别有一番格局。 从那会儿到现在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世事变迁却极大。 安儿依旧一颗心都放在泉兮身上,二十岁对于人间女子来说,早就过了婚嫁的年纪,我也会听到酒楼里的年长一些的人给安儿说婚姻大事。 所有人都知道安儿惦记宗主,唯有宗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安儿曾经问过我的年岁,我撒谎说自己二十五,她便开始改口叫我姐姐,后来我才明白她那声姐姐是什么意思。 “宗主喜欢姐姐,我看得出来。” “只是朋友情谊罢了。”我实在不想叫她误会什么。 “姐姐真的这样认为的吗?” “对啊。” 安儿幽幽地离去,我忽然有些心疼,于是找到机会又开始游说泉兮,说安儿如何如何好,希望他别辜负。 从来没有就这件事正面回答过我的泉兮,这次却忽然沉默了。 许久后,他道:“安儿是老宗主的女儿,我答应过老宗主会照顾她,可是,男欢女爱,到底得是两情相悦才行。” “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吗?” “对,这辈子一点可能都没有,再说,我一和尚,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去你的和尚。”这会子又知道拿身份作借口了。“我不过是看着她痴心一片,很是惋惜。” “我若是敷衍接受了她的痴心,那才该惋惜。” 后来,再听安儿说到如何喜欢宗主,我就会想起泉兮的态度,他说这辈子和安儿都没可能。 于是我没忍住就想劝安儿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说她那宗主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简直一肚子坏水,阴谋诡计太多。 谁知听了我对泉兮的一顿数落后,安儿立刻就红了眼,对我大吼大叫。“余姐姐,你太过分了!自己不把宗主当回事就算了,还妄图阻止我喜欢宗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宗主他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以前他对先皇后都没有这样过,我想着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你,我也不是不可以分享……” 安儿一番咆哮,把我吼傻了,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多想告诉她,我和泉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有其他喜欢的人,但是我再想找安儿说话时,她却不理会我了,总是一脸冷漠,连见都不愿意见到我。 第123章 将军夫人 我以为安儿再也不会理我时,她却主动跟我讲话了。 她问我以前是否曾经在一个山寨呆过,认识一个叫柳青山的人。 柳青山不就是时州嘛。 “认识,怎么了?” “他一直在找你。” 安儿说了这话没多久,酒楼就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自称是当今圣上的表妹。 我记得泉兮同我讲过,时州成为将军之后,娶的正是新帝的表妹。 直觉告诉我,这位表妹是来者不善。真正见到其人时,她的敌意依旧没有被修养所完全压制住。 可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思,试问寻常女子,若是得知自家夫君一直在牵挂着别人,哪有不生气的理。 “将军他很记挂你,希望接你去皇城。” 时州记挂我,我信,但若说他让自己夫人来接我,我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我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代为感谢,谢将军一直以来的牵挂,只是我如今在此过得甚好,不去皇城也罢。” 对方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眼里光芒闪动,也许在她眼里,故人飞黄腾达了,我没有理由要拒绝。 她眼珠一转,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去了皇城就过得不好了?放心,到了那儿,你有什么要求我和将军都会答应。” “路途遥远,还是不去了。” “姑娘也知道路途遥远,可就别枉费了我千里迢迢来此的诚心。” 一来二去,这位将军夫人着实让我觉得难缠,最后还是安儿出来说了几句话。 安儿说:“余姐姐与将军许久未见,去见一见又有什么要紧,何况,夫人都亲自来请了,姐姐不要辜负人大老远的来呀。” 我知道安儿巴不得我早些离开孔方宗,既是如此,我便遂了她的心意吧。 “那等宗主回来,我同他说一声。” “宗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难道让夫人这么无休止地等下去?” 小丫头说得很是在理,我亦懒得反驳,于是转身就回屋去收拾东西。 收拾包袱时,我一想到安儿的言语就觉不舒服,不是要我走嘛,那我走便是。 知道我要去皇城,安儿忽然周到起来,亲自给我准备了马车,可是我一向不爱坐马车,只从马厩里牵了匹马。 一骑绝尘,也把将军夫人一干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隐隐听到那将军夫人在喊,快追上去啊,别让她走丢了。 笑话,我会走丢?我只是不想与你们同行罢了。 快马加鞭赶到皇城时,将军夫人还没有到,但是她派来的两个小厮却是一路都跟着的,话不多,也很安静,歇息时还会帮我喂马,一看就是军营里出来的人。 再见时州,他是一身朝服,似刚下朝,也未乘轿,初在大街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还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你?”他一时没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忘了身份仪态,拉着我就匆匆回了将军府邸,惹得不少人侧目。 “可是你家那位好夫人大老远请我来的。” “她?为什么请你。” “你说呢?估计是嫌自己姐姐妹妹的不够多。” 听我这样说,时州面露尴尬,遂道:“她没有难为你吧?” “凭她,还不能。其他人呢?我也是许久没见了,现在怎么样?” 话刚说完,门外就涌进来了好些人,都是一些山寨里的熟悉面孔,原来这群人一直在门外偷听。 “余姐姐好。” “余先生好。”叫我先生的是两个以前当过我学生的孩子。 “余姑娘好。” …… 一个个笑得比蜜还甜,看得我也心花怒放起来,觉得来皇城似乎也不错。 时州没有同我说上几句话,就被一副请帖请走了,为官做宰的人,总是脱不开身。 以前都把我当狐狸精的几个姑娘,如今却忽然改了态度,通过相谈,我才得知,原来她们都被正室夫人暗地里欺压,日子实在辛苦。 相较之下,我要友善多了。 一姑娘甚至拉着我的手,非常诚恳地告诉我,“我倒宁愿是你当将军的正室夫人,这样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对啊。” “就是。” ……剩下几个姑娘也附和到。 “你们怎么不告诉青山呢?他不会不管的啊。” “将军太忙了,哪里肯让他操这些心,何况大夫人有皇上撑腰,就算将军要管,也不能对大夫人如何……” 瞧着刚才时州匆匆离去的样子,看得出是公务繁忙。 “夫人回府了!”外面丫鬟匆匆跑进来。 见到我,夫人还算是客气,问我可见过将军,我道见过了。 但是一转头,对待时州的几个红颜知己,夫人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说什么妾侍没有妾侍该有的样子,各种不成体统,贵客来了杵着跟木头一样…… 贵客?如果我没猜错,她指的是我。 我连忙解释道:“夫人误会了,大家都很热情,待我极好。” “她们啊,都是些个没教养的,我若是不时常提点着,不知闹多大笑话出来。” “是是是,还是夫人辛苦了。” 说着,我看到旁边那位之前对我诉苦的姑娘在翻白眼,很是有趣。 “是很辛苦,所以妹妹能否替姐姐我分担一二呢,将军常年在外,这么大的家,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没说两句,我便听出了她的意思,要我嫁给时州,然后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管我了,可惜,我对做妾没有兴趣。 看完了将军夫人的表演,我佯装困倦,她赶忙就找丫鬟送我去了厢房休息。 时州到了晚上才回,回来时,我刚好在院子里溜达,撞见了他。 “没睡?” “睡不着。” “可是有心事?” “也无,就是许久未见过这皇城的月色了。” 我俩走到凉亭坐下,聊着聊着便到了凌晨,在此之前,他不知我被泉兮带走后到了皇城,发生了许多事,我亦不知他投军一路辗转的辛苦。 “好在如今天下已定,你也当了将军。” “可是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再回去当土匪头子吗?哈哈……” 天微微亮,月色淡去,畅谈才结束,时州片刻没歇着又出门去了,临走前,他说能再和我畅谈天地,他很高兴。 人多的地方流言也多,将军府的人自然不少,一夜过去,时州陪在凉亭陪我说了一晚上话未睡觉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府。 收到这个消息的将军夫人立马就坐不住了,继续来游说我,说我是秀外慧中,聪明体贴,最能懂将军的心思,是他的知心人。 我听得头皮发麻,不断地表示自己对将军没有别的意思,留在这儿也只是和故人们叙叙旧。 但是,任凭我好说歹说,将军夫人就是不信。 无奈,我只好趁时州有空时,将他家夫人的想法说了一番,意在请他去亲自打消夫人的念头。 时州沉默了许久,道:“如果我真的有那个意思呢?” 说完,他马上又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何况我也不想委屈你。放心,我会跟她说的。” 自从时州亲自去找大夫人说了自己不会娶我的意思后,她便再也没来搅扰过我,我终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清净日子没有过几天,大夫人对几个妾室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事源源不断传到了我耳朵里。 我寻思着出去帮也不是,不去帮也不是,帮的话便又和大夫人杠上了,不帮又于心不忍。思前想后,我最终决定好好提点一下时州,外面再忙,也不能完全不顾家里啊。 第124章 秋风 皇城暂时的安宁并不能说明天下的太平,新帝野心勃勃,既想开疆拓土,又想收拢大权,毫无疑问,像时州他们这样手握兵权的将帅,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时州向我透露近来朝廷的动向,觉得皇帝太过心急,我也就将后院那些破事暂时抛诸脑后了,叮嘱他小心应对,若有必要,放下一切早抽身也可。 从这些日子的情况来看,他是真的忙碌,也是真的无暇管府内的杂事。 天气渐凉,泉兮来找我时,刚好刮了一场大风,将院子里的菊花吹落了一地。 “我看你倒是悠闲。”他不知从哪面墙翻进来的,能躲开将军府的众多守卫也实属不易。 “怎么想起来皇城了?”走的时候,安儿有说过她会转告泉兮,但也不知她到底怎么转告的。 “来找你啊,你就那样不告而别,实在不像话。” 我见他肩上有一片落叶,便顺手拍了下来。“安儿没跟你说吗?” “说了啊,可是你怎么着也得当面跟我说一声吧,如此转告,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若真不把你当回事,我就连转告也不会让转告了。” 泉兮还带来了一些我早已猜到的消息,他说如今新帝想收回兵权,另扶持其他心腹,若我还在皇城待下去,迟早会受到波及。 “跟我回去吧。”泉兮说。 “我可不想回去看安儿的脸色。”她也并非真给我多大的脸色看,只是不再对我热情了。 泉兮叹道:“那就不回酒楼,另外找个地方。”他似乎在各地都有些宅院,实在是位深藏不露的富贾,可我也知道那些遍布天下的藏身之所,本来是为牧轩准备的,泉兮是真的盼着有一天她想远离是非的时候可以有地方去。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道:“其实,我已经将孔方宗全权交给安儿了,她再留在我身边,于她不是好事。” “你还真是总伤姑娘们的心。” “我已经尽量少伤了。” “真的就不考虑还俗,做个寻常人吗?”会提到还俗,并不是第一次,虽我总笑泉兮假和尚,他却依然保留着不少寺庙里的习惯,比如心烦的时候会念经。 “阿映,我一直都是寻常人。” 秋风中,他笑得无奈,倒是少有的表情。 出征的命令来得很快,时州接到要往边境平乱的旨意时,将军夫人哭了,因为就连不问政事的她也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 对于皇帝的表妹而言,死一个丈夫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她愿意,还会有许多一表人才的王公贵族可供她选择。 将军夫人跑去求皇帝,说换个人去平乱,反被呵斥了一顿,说她不顾大局。 “这兴许是最后一次出征了。”时州站在门口,手握重剑。 那天,我睡过了头,匆匆跑去时,他已整装待发。 “我跟你去!”我想着,若我去,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不,你留下来帮我一个忙吧,将府里的人都安顿好,若我有幸能回——”说到这儿,他停住了。 “一定要回来!” “那就拜托你了。”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我忽然想起了送他去北方鬼域时的背影,唯一不同的是,鬼域满地白雪,而今秋风萧瑟。 在泉兮的帮助下,我将将军府除了大夫人以外的许多人都陆陆续续带离了皇城,在远离天子的地方,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家,并且以热切的心盼着时州早日归来。 或以病,或以装死,或以探亲……总之用尽了能用的办法,我和泉兮将他们都带走了,剩下一个空壳子。 那时,将军夫人被带回了娘家,完全不清楚这边发生的事情,而当她再次踏入将军府时,却发现人去楼空,鸦雀无声。 自古君王最怕臣子功高盖主,而时州若是聪明,就当在战场中诈死,从此远离朝堂,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可他终归太重义气,愿意将身边所有人的安危都背负于己身。 出于担心,我还拖泉兮的苍鹰给他带去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说希望他能早些回来,如果需要帮忙,就一定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他脱身。 苍鹰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来回信,他的想法也就如天边的云彩,看不真切。 “安儿来信了。” 泉兮递给我一封信,我看了深为感慨,因为她说许久未见泉兮,想来看看我们。是的,她写的是要看望泉兮和我。 “她果然还是忘不了你啊。” “那我回信让她别来了。” “别,何必这么无情。”我见她信中言辞恳切,诚挚温和,便觉得她来一趟也无什么不好,何况我们之间虽有嫌隙,到底没有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可是若能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断不会让安儿过来。 安儿来之前,很久不见的历寒找到了我,那时,我正跟着几个府内的女孩子嬉闹,不留神就撞到了历寒怀里。 几个女孩子没有见过历寒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全都呆到不能说话,直到历寒带着我飞走了,她们才反应过来。 他将我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山上,秋日的树叶枯黄,随意往树杈上一靠,就摇下了不少落叶。 “下回出现能低调些吗?你没看她们都吓成什么样了?” “她们不是惊吓,是惊喜。”他倒是很明白姑娘的心思。 “好些日子没见,你回地狱去了?” “嗯,回去了,可觉得甚是无趣,所以又来人间了。” 听历寒这意思,是又要准备向人间伸出魔爪了?我道:“百姓的日子已经很苦了,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玩?比如,魔界?妖界?” 实在不行,你去天界玩也可以,只是天界要麻烦一些。 历寒道:“你跟我一起去。” “去哪儿?” “你方才不是说了,让我换个地方玩。” 我其实也就是试探性地问问,没想过历寒真的会考虑我的建议。“那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魔界不错,听说最近他们在内斗。” “我不会法术,那你会保护我吗?” “也许会。” 哎,我就知道,天下没那么便宜的事,大魔头善心突发愿意带着你玩已经是仁慈,你还妄图人家会保护你,这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那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别忘了你欠我的。” 的确,之前为了救泉兮求过历寒两回,可是他后来消失了,我暂时也就忘了这茬,但有些事迟早都是要还的。 “过几天,我来接你,现下我还有些事要解决。” 扔下这么一句话,历寒就走了,也没说将我送回去,害我只能慢慢走下山,回去时已是天黑。 “余小姐!” “你回来啦!” “没事吧?听说有妖怪带你走了。” “胡说,明明是神仙。” …… 大家伙叽叽喳喳,众说纷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问:“那和尚呢?” “去找你了。” 这一等又到了夜深,夜深时,泉兮回来了,意外的是,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安儿。 安儿:“余姐姐你没事啊,可把宗主给急的。” “你来啦?” 我见她看起来比以前要消瘦,心道莫不是相思成疾? 泉兮打量了我一番,道:“没事就好,我出去找你,路上就碰到了安儿。” 安儿忽然摸了摸肚子,道:“赶路这么久,我都饿了。” 见状,我赶紧找人去厨房给她弄吃的,可是安儿却表示要自己下厨,我想着也是。“那就辛苦你了,其他人做的,未必合你口味。” “姐姐和宗主待会儿也一起吃点吧,这一天应该都又累又饿了。” 说完,安儿兴冲冲下厨去了。 第125章 逝者 “带走你的是国师吗?”泉兮问。 我点头,看来他从其他人的描述中,已经猜到了。 “他找你……” “我要跟他离开了。” 泉兮忽然愣住,转而又笑了。“去哪儿?” “可能会去魔界吧。” “我早就知道,你不属于人间,离开也是迟早的事。” “我会回来看你的。”话虽如此说,但我也清楚,一旦跟着历寒走了,许多事就不在我的掌控中了。 泉兮眸色微暗,沉吟片刻,道:“不回来也无妨。” 那时,我心里还是盼着安儿和她在我走以后,或许有一丝的可能,只是我终究错估了安儿的心思。 那夜秋风萧瑟,是安儿来探望的日子,也是泉兮离世的日子。 安儿做了不少好吃的,还拿了酒说要和我们一醉方休,并为自己以前对我的不善态度道歉。 可是她给我的那杯酒,却被泉兮一时兴起抢了过去,酒里是剧毒。 我还记得安儿当时惊慌的眼神,像天要塌了一样,她本来要毒死的人是我,可是泉兮手太快,抢过去就一饮而尽。 “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恨,也该恨我。”泉兮对安儿说,安儿听后却跟疯了一样,扑过来要杀了我,嘴里一直喊,余姐姐,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你才是…… 一口鲜血喷出,泉兮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我冲过去扶住泉兮,期盼他还有些救,可是安儿显然是铁了心要我死,所以毒瞬间侵入肺腑,泉兮去得很快,甚至都没留下什么遗言。 只隐约听到他说什么,如此也好,我不会再想你…… 我曾想过无数次泉兮会如何终老的可能,却始终没想过他会死在我怀里,他的生命终结,则意味着关于他的过去结束。 离开往生镜的大门就在那个时候打开了,一阵眩晕间,我又回到了来时的荒漠,带着歌歌来找无头鬼的头仿佛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欢迎回来。”泉兮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如梦初醒,猛地一回头,再次见到了前一刻还死在我怀里的人,心情一时无比复杂。 “泉兮……”到如今,我竟不知怎么面对他。 “阿映。” 他朝我笑了,比之为凡人时要耀眼许多,周身的邪气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是称霸一方的疾行鬼王。 刹那,许多我同泉兮说过的话,都回荡在了耳边。 “以前未觉一生太短,可是遇到你之后,忽然希望长生不老。” “那杻阳山上有你吗?” “只可惜这辈子是没命到那儿了,希望下辈子做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吧。” “我向来不爱行好事。” …… 所有的话都还异常清晰,那么自负的人,何以如此收场。 泉兮朝我走近,他看我的眼神非常温柔,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了阿映,索魂术不再束缚我,我也没有弱点了。” 我冷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就不怕万一吗?”万一你依然对牧轩一往情深,万一那时历寒没有出现…… “可总要试一试不是吗?而且,我最了解我自己,会对什么样的人动心,所以,只要你出现,牧轩就会成为过去。” “那我真是荣幸,能得你的厚爱。” 泉兮将自己的往生镜郑重地放到我手上,道:“应该是我的荣幸,能遇到你。” “镜子如今对我已经没用,你拿回去交差吧。” 说完,泉兮化为一股黑烟远去了,我看着手中的往生镜,很是挫败,真的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遗憾的是,最后也没能同历寒离开,去魔界看看。 当我想到历寒时,他便出现了,原来是早已得知我消失的事情,百忙之中放下收集众生浊一事,四下寻我。 “往生镜找回来了?” “泉兮主动还给我了,只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被改,他再也没有弱点了。” “弱点,索魂术吗?”历寒的确什么都清楚,当初还是他从牧轩手里救的我和泉兮. “历寒,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的对吗?” “嗯,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 只是时间重逢时已经过了太久,久到所有故人都经历了许多变迁。 历寒说他曾经找过我,可是我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那事。 说起以前的事,历寒并非没有感慨,他说:“若是知道他后来会成为鬼王,我当时也许就不会救他了。” “可是在你眼里,他当时和芸芸众生一样,要死要活都凭你心情。” 历寒眯眼,目光变冷,我亦没再言语。 其实,我知道,即便是到了现在,历寒也未将泉兮如何放眼里。 “既然往生镜拿回来了,就赶紧回去吧。” “那你呢?” “先送你回去,然后去魔界,那里散落的众生浊还未收完。” 魔界,我忽然想起了之前未兑现的承诺,于是问:“说起来,当时你没找到我,去魔界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没有兑现的诺言,他果然都是记得的,还说什么忘了。 “再说吧。” 送我回了地府后,历寒就离开了,还嘱咐我以后遇到事情不要擅自做主,免得再出现什么往生镜被盗走的事。 “不如我让鸿鹄来你这儿,有什么事我也好及时知道。” “不用了。”我立刻摇头拒绝,你以为你什么居心我不知道吗?鸿鹄往我这儿一住,等于是在监视我。 但我的拒绝于他而言,就像是不存在,他走后没多久,鸿鹄果真就停在了第三殿的廊檐上,白色的很是瞩目。 我将往生镜放回海里,又去向五殿复命,五殿得知泉兮的过去已经被我篡改,指着我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第三殿里,因为多了只鸿鹄,歌歌围着它观察了好久,谷衣解释说是二殿的神兽,歌歌却问二殿的神兽为何要停在三殿…… 谷衣见我回去,也是问:“二殿的鸿鹄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担心我再出什么事,所以——”我无奈地摊手,用眼神表示:对,鸿鹄就是他派来监视我的。 “我说,你能变小点吗?”我拍了拍鸿鹄的翅膀。 鸿鹄会意,立刻就缩小成了黄鹂一般大,只是它周身雪白,光芒依然耀眼。 见鸿鹄变成了小鸟,歌歌也变回了猫身,只顾追着鸟跑,完全不在意我这个失踪多日的人。 还是谷衣知道关心我,追问我是否受伤,去了哪儿。 得知我去了泉兮的往生镜里后,谷衣第一反应却是:“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能怎么样啊,他不过就是一介凡人。” “那就好,他若是敢对三殿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一定饶不了他!” 我看着谷衣如此激动的样子,有些不适应。“放心啦,我没事的,倒是我不在这段时间,殿内的事务又积压了不少吧?” “三殿放心,六殿都及时帮你处理完了。” “毕川可真够义气。” 殿内多了一只神兽后,歌歌每日都会跟它玩耍,但鸿鹄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真是像极了历寒冷若冰霜时的样子。 但鸿鹄的冰冷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认识它这么多年了,也未见它对我热情过,对比之下,时州的鹿蜀要可爱多了。 后来,我去翻了时州曾经的命簿,得知他当年死在了战场上,其实他本有机会脱身的,但是却因为不肯独自苟且,所以决定与战友同生死。 如此作风,实乃我印象中的柳青山。 第126章 灯笼 “男,二十五,死于瘟疫。” “女,十七,死于瘟疫。” “男,九岁,死于瘟疫。” …… “等等。”我以为谷衣念错了,又拿过生死簿来看,果然今日有十个人都是死于瘟疫。 “怎么都是死于瘟疫?” 谷衣也是纳闷,随即挥手让鬼差都将人送去投胎。 “莫非是有疫鬼作乱?” 谷衣眼珠一转,回想起了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道:“兴许又是疫鬼作乱。” 疫鬼本身即是死于瘟疫,但是死后游走人间,躲过了无常追捕,修行得法,便拥有了比疟疾鬼更为强大的法力,通常能够使一个村乃至一座城的人都感染上瘟疫。 六界最早的疫鬼是颛顼帝的儿子,只不过颛顼帝的儿子早已离开了人间,他也不屑于做这等害人的事。 我将近来收录鬼魂的名册拿到了五殿处,他一看生死簿亦推测是疫鬼作乱。 “不如派鬼差去人间探查一二。” 五殿道:“只是这疫鬼来去无踪,寻常鬼差很难分辨出到底是普通瘟疫还是有鬼为祸。” “我让手下的谷衣去,她经验丰富,定能辨明一二。” “也好,那此事就全权交由三殿了。” 谷衣听说我要派她去人间查探情况,二话没说就走了,歌歌没搞清楚情况,也想跟着去,说是没见识过疫鬼什么样。 “你法力太弱了,我可没空分神保护你。”谷衣拒绝得也干脆,剩下歌歌原地沮丧。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对歌歌叮咛:“虽然我走了,但是你可别给三殿添乱,好好学着点,别就知道追着鸿鹄玩。” “好——知道了——” 毕川来时,见谷衣不在,便问她去了哪儿,我表示去人间调查疫鬼一事了,毕川却皱眉,道:“疫鬼出了名的法力高强,谷衣一人去行吗?” “怎么不行了,她法力比我还高呢,疫鬼再厉害也只是鬼啊,又不是鬼王——” 说到鬼王,我忽觉不妙,万一这次真的是位疫鬼之王,那谷衣的确有些不妙了。 “不会那么巧吧,十年前才收了一个疫鬼王。”当时便是毕川去人间收的。 毕川道:“按理说是不会有那么多疫鬼王,可是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明日,谷衣还不回来的话,我就去人间看看。” 正说着,谷衣就回来了,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据谷衣描述,此次为祸人间的正是疫鬼,但是那些鬼法力在她之上,她没敢与之正面冲突,而且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急着就回来通报了。 “又是个鬼王?”我问。 谷衣摇头:“法力还没到鬼王的高度,但已经很难对付,加上数量众多,所以这次只怕得阎王或判官亲自出手了。” 毕川道:“三位判官也是事务缠身,连素来清闲的赏善司都被公务堆到叫苦连天了。” 说起新任的赏善司玉衡,他隔三岔五就到大殿那儿抱怨,说大殿欺骗了他,说什么赏善司是清闲的职,但是他来了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 大殿不好明说,很多事是被孟戈给耽搁的,她身兼两职,已经很累,所以对于她有时的推脱,大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按规矩,各殿阎王审理鬼魂时,谁发现的问题就由谁解决,除非自己解决不了,就可以回禀五殿,由他和八殿再行调配人手。 “那怎么办?” 我凄哀地看向毕川,意思不言自明,我希望他能陪我去人间解决疫鬼一事。 “能怎么办?我只能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了。” “太好了。”我立刻就蹦了起来,但是在此之前,还是得去同五殿说一声,免得又出现碎言碎语说我推卸责任,不堪大任。 五殿得知是六殿同我去收疫鬼,也是很放心。“小心行事,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这话我就听得有些窘迫了,只好挠后脑勺,道:“五殿放心。” “疫鬼喜在江河水边栖息出没,必要时,三殿你可以化出河流幻影来吸引他们。”五殿又给我提了个建议,我也认真记下了。 十年前人间也曾出没过一个疫鬼,那还是一个疫鬼之王,最后是被历寒收服的,当时,谷衣有跟去,只我全程未参与过,所以对疫鬼经验不足。 但是在去人间之前,我和毕川还需要去拿一样重要的东西,来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 毕川说:“疫鬼对各类仙妖鬼怪异常敏锐,一般的变身之术瞒不过他们,要想混在他们其中又不被发现,必须得拿上疫鬼独有的灯笼才行。” 那灯笼我见过,红色,形异,与寻常灯笼有别,实乃疫鬼的法器。 疫鬼虽说各大地狱都有,但七殿所辖地狱内的疫鬼,不论数量还是法力都要高于其他地狱,因此他们的灯笼法器也会具有更佳的遮蔽效果。 我刚踏入第七殿的大门,七殿就眼睛放光,道:“真是稀客啊,还以为三殿你再也不会来了。” “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来了嘛。” 这时,毕川也踏入了第七殿的大门,一见他,七殿便收起了之前热情的面孔,道:“你俩一起来的啊。” 毕川一脸不悦,道:“怎么?不欢迎我来啊。” 七殿道:“你的第六殿就在旁边,天天都能见着,是不怎么欢迎,不像三殿,你上回来我这儿都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吧?” 他看向我,我却迷惑,的确记不得上次来第七殿是何时的事儿了。 我:“先不说这些了,七殿,今天来找你是有其他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毕川抢先道:“借两盏疫鬼的灯笼。” “我问你了吗?我问的是三殿。”七殿白了毕川一眼。 “董厘!你适可而止。” 一直知道这六殿和七殿爱抬杠,只是如今我夹在其中,便有些尴尬了,于是朝二位都笑了笑,尽量用比较温和的语气道:“都少说两句吧,灯笼,是您老亲自去拿还是咱们下地狱去取?” “哪儿能你亲自去啊,我这就去找两个法力高强的疫鬼来。”七殿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就拎着两盏似血艳红的灯笼回来了,他将其中一盏交到我手上,并说那是地狱里法力最高强的一个疫鬼所有,而另外一盏法力稍弱的灯笼,自然暂归毕川。 “多谢七殿了,待事成以后,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那么客气做什么,三殿若是真感谢我,就常来找我,喝酒聊天,一定奉陪。” 毕川发出一声冷哼,七殿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阿映,咱们走吧。” “那,七殿,告辞了。” 我将灯笼拿在手里晃了晃,沉甸甸的,像是因为积压了太多的怨气鬼气。提着这样的红灯笼飘在黑夜中,想必能吓走不少人…… 毕川将自己手里的灯笼往我眼前一摆,道:“看着啊,我教你怎么点灯,熄灯。” 原来在灯笼杆上有两行符文,只要灵力穿过它,就能自如点亮或熄灭。 像有了新奇玩具,我便一直都将灯笼亮着,直至到了人间,毕川示意我将灯笼熄了。他说:“灯笼一直亮着的话,会吸引很多刚死或法力低微的鬼过来,除非你想替黑白无常分担任务。” 我赶紧将灯笼熄灭,道:“我才不想替他们牵魂。” 刚说完,谢必安和范无咎就齐刷刷地出现了,谢必安做出黯然神伤的样子,道:“真是太令人伤心了,亏我们还为同僚上万年,连这等小事都不愿意帮。” 第127章 疫鬼 “难得啊,你们俩都一起来了。” 毕川说得极是,能见到黑白无常二人同时出现在人间已是难得,除非人间遇上什么大事了。 谢必安道散出了几个花偶,道:“还不是因为这里瘟疫死的人太多,我就想着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我问:“这里疫鬼作乱,自然冤魂要多一些。” 一直未说话的范无咎听我如此一说,立刻拉着谢必安离开。他道:“既然二为阎王已来,也就用不着我们多管闲事了,咱们还是去将鬼魂引到黄泉路吧。” 谢必安忙不迭离开,还不忘回头朝我说:“阿映,回见啊。” “这样就走了啊,我还指着他们能帮点什么忙呢。” 毕川笑道:“有你我二人足矣。” 在发生瘟疫的区域游荡了一圈后,我们发现瘟疫的扩散没有任何规律,可能真应了谷衣说的,由于疫鬼数量众多四下作乱,根本不好只瞄准一个目标。 “至少我们得引出法力最高强的那只,然后剩下的就比较好解决了。”毕川说着将自己的灯笼点亮,飞去了护城河旁边,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好奇他要如何解决。 护城河的水早已被鬼气和瘟疫所污染,疫鬼喜水畔,却又不喜污浊之水。 我提议:“不如我化成弱水,引它出来。” “先不急,待天亮了再看情况。到了夜间,他们多半会离开活人,自由行动,可能飘散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夜晚并不好找,唯有等他们开始准备寄宿活人身上时,我们才有动手的机会。” 毕川又将灯笼熄了,我也跟着照做了,黑夜里望去,有一道道微弱的金光,那是黑白无常在引新死的鬼魂去黄泉路,这道若有若无的金光,一般凡人是看不到的。 看着不断进入黄泉路的鬼,我不由得有些皱眉。“今夜死去的人有些多呢。” “是啊。”毕川随意地瞥了一眼天边,并不如何上心。 待新魂引导完毕后,谢必安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无咎呢?”我问。 “他啊,回去了。” 果然还是一样,不肯多言,亦不肯多在人间待。 毕川问谢必安,道:“那你怎不一起回?” “这儿死的人多了些,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来问我。” 我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毕川却看起来不在意,他一直靠在树干上,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红灯笼被他随意扔在一旁。 “今夜又死了多少?” 谢必安掏出一个黑色的卷轴,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新魂录,每天新收的亡魂都会自动出现在上面,次日这些名字便会消失。 我拿过卷轴,一看,满目都是名字,其中还有不少没有名只有姓的,这样的一般都是穷困人家。 “比之寻常瘟疫,数量的确多了不少。”我将卷轴扔回了谢必安手中。 谢必安问:“二位阎王,可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没有。”我摇头,除了知道对方人多势众,法力还不弱,什么都不知道。 “不如必安,你留下来帮我们一把?” 谢必安听我这样说,立刻退了好几步,道:“我又没带灯笼,何况,有六殿在,哪里用得着我。” 说完,谢必安一阵烟消失在了黑夜里。我回头看到毕川闭着眼睛,很像是睡着了,一时生了戏弄之心,从手腕中生出一根羽毛,准备挠他。 羽毛还未触及他的脸,我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阿映,我没睡。” “嘻嘻。” 毕川正起身,看了一眼天边,道:“就要天亮了,我们可以行动了。” 两人提着红灯笼飘荡在晨光熹微的世界里,非常显眼,凡人若是生了鬼眼,定要被吓一番。 穿过一片竹林时,一只疫鬼以非常快的速度从我们眼前飘过了。 我下意识就要去追,毕川却拉住了我,说稍安勿躁。 “我们得再等等,等最大的那只出现。” “最大的那只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疫鬼的气息还比较弱,可见他们还未聚集。” 正说着,又一只疫鬼从旁飘过,由于我和毕川带着灯笼,并未引起注意,飘过的疫鬼权当我们是同类了,我注意到,这些法力寻常的疫鬼所提的红灯笼与我手上的都有区别。 毕川告诉我,清晨,也就是现在,是疫鬼寻找下一个宿主的时间,他们虽然不怕白日的阳气,却还是不喜欢,所以会找人身上躲起来。 疫鬼只是躲藏,却会为宿主带去瘟疫。 循着疫鬼落下的气息,我们找到了附近的一座村庄,不少疫鬼都在向这儿集中。 毕川道:“看来这里便是他们下一个要祸害的地方,如果任其自然,不出三日,这里的人便全都会因瘟疫而死。” 如此迅速的散播瘟疫,堪比洒在河里的剧毒,所有依水而生的人都会遭殃。 我手里的红灯笼由于稍嫌别致,没多久就引起了一只疫鬼的注意,惨白的面孔,幽深的眸子,只顾直勾勾地望着我手里的灯笼。 我朝她晃了晃灯笼,问:“很好看是吧?” “是好看,像在哪儿见过。” 我寻思着关在七殿地狱里的疫鬼,既是她同类,见过也不奇怪。 但很快,这只鬼就领着另外一只鬼来了,说要看我的灯笼,我一抬头,又对上一张惨白的面孔,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这灯笼你哪儿来的?” 他看起来非常惊讶,甚至还有些惊恐,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别人送我的。” “是谁送的?是谁?”他看起来有些激动。 毕川忽然将手伸过来,以灯笼拦住了对方要扑过来的身子。毕川说:“三百年前那位横行人间的前辈,最爱红衣,手提的便是她手里这个灯笼。” 什么三百年前?我看了看手里的灯笼,七殿说得不差,果真出自一位高人之手,只是那高人如今还在地狱里受苦,三百年过去了都不曾被放去投胎。 听了毕川说的话,那疫鬼看起来更加惊慌了,立刻拉着身边的鬼飘去了远方。 毕川道:“时候到了,你可以化为弱水吸引其他疫鬼过来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害怕?” 毕川笑了,道:“他们应该都知道从前这灯笼的主人早已入了地狱,你如今又提着它回来了,怎能不惊慌?不仅惊慌,他们还要去告诉现在法力最高的疫鬼,让他来收拾你。” 我拿着灯笼的手抖了抖,道:“早知道就让七殿给我换个灯笼了。” “别换,就是要用这灯笼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将灯笼轻轻放到溪边,摇身变回弱水,伪装成了一条小溪,很快就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疫鬼飘到了溪边来。 一个说什么太阳要升起来了,得找宿主,另一个说不急,先在水边待会儿,凉快。 也不知这寒冬腊月的,谈什么凉快不凉快,想必疫鬼都有一颗非常躁热的心。 毕川交待我,待吸引了足够多的疫鬼时,就发动弱水,将他们全部吞没,他则等着法力最强的那只疫鬼出现。 没多久,我嗅到了一阵草药的气味,浓郁至极,想必是那位法力最高强的疫鬼出现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宿过的病人太多,如今他连魂儿都带了药味。 我一心留意着溪边聚集的小小疫鬼,并没注意到毕川是何时将那只带药味的大疫鬼收拾干净的,只是觉得很快很快,快到我竟察觉不到丝毫。 第128章 故土 “阿映,别等了,就现在。” 毕川在催促我,我立刻奋起全身,将溪边的疫鬼全都淹没在了弱水里,借着毕川盖过来的阎王印章,他们便全都不能动弹了。 纵使如此,还是有几只逃得飞快的漏网之鱼,毕川扔出两只小小带光的飞镖,那本来已经逃远的疫鬼,瞬间灰飞烟灭。 对此毕川的解释是,他不喜欢看鬼垂死挣扎,要么认命束手就擒,要么灰飞烟灭。 “好歹带回去审审啊,怎么说也罪不至灰飞烟灭。” 毕川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安慰,道:“阿映,人各有命,那是他们的命罢了。” “你怎突然无情到此了,被十殿影响了?” “十殿也不过是爱臭着一张脸,哪里就能影响我了,何况,整个地府最无情的人怕不是十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知他要说的是谁。 鸿鹄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不远不近落到了草屋顶上。 “你是担心我吗?”我招呼鸿鹄过来,它没回答,我且就当是了。 毕川看到鸿鹄飞落我肩上,道:“二殿还真是不放心啊,到哪儿都派鸟儿跟着。” 他将所有疫鬼收到袖笼里,看着已经呈现发出刺眼光芒的太阳,说:“这会儿才完全天亮了。” “不如你先回去,我想回凤麟洲看看。” “为什么突然——也罢,那你注意安全。” 毕川走后,鸿鹄化出真身,带我飞向了凤麟洲。 其实很想回去看看,并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没有历寒,我进不去结界,可只要在外面看看,我也是愿意的。 何况距离上回历寒带我回去,已经过了许久。 凤麟洲像做孤岛,本就被弱水河环绕,如今混沌一片结界几重,更是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我就在远处看了好久,一时感慨万千。 除了感慨,我还思念许多故人,最思念的要数河神,也许其他事我都能忘记,可河神死在我眼前的事,却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其实,细想从前,我也并非与是个尊师敬老的人,河神在我的生命中似乎也不是太过重要,直到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可以一直护佑我的长者,何况他护佑了我两千多年。 都说六界觊觎弱水神力的人很多,可因为河神,我才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稀罕物。 念及过往,我难免神伤,鸿鹄阴沉的声音响起。“要哭别在我背上哭,我可懒得跟历寒去解释你为什么哭。” “谁说我要哭了!” 这鸿鹄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来噎我的。 凄凉如我,也如今日的凤麟洲,曾经的热闹,如今却只我一人形单影只来哀悼。 “看来这儿不止你一人惦记。” 鸿鹄的眼珠往下瞅,正好看到一个人坐在河边。 “真的有人诶。” 为了看清楚是什么人,鸿鹄带着我往下飞,可是很快那人察觉到天上的神兽,立刻远离了凤麟洲。 他跑得快,却架不住我已经看清楚了他的身影。 山鬼,万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快追,我一定要追上他。”鸿鹄听了我的话,当即穿云破雨,叱咤长空。 若是我一人追山鬼,定然追不上,可是有了鸿鹄助力,山鬼很快就被抓在了爪子里。 大约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山鬼挣不开鸿鹄的爪子,只好一脸愤恨。 “阿弱,好歹相识一场,你就这样对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当年你扔给我的那把扇子,可把我害惨了。” “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你倒是说说,怎么无奈了?” 鸿鹄落地,但是山鬼却还是被踩在爪子底下。 我注意到,山鬼手中的扇子依然是最开始的那把,而另外一把我在弱水底才见过的扇子却不知去了哪儿。 “阿弱,你能让它先放了我,成吗?” “不成。” “那我不说了。” “爱说不说,反正你别想动弹了。”我好整以暇靠在鸿鹄的羽毛上,佯装要睡一觉。 “这么多年不见,阿弱变得心狠了。” 我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万年前他突然跑回凤麟洲来看我时的情景。 过了好半天,山鬼才妥协,终于决定将事情告诉我。 当年凤麟洲不少生灵都畏于历寒的真面目,纷纷选择逃离了凤麟洲,其中也包括山鬼,山鬼离开了凤麟洲后,四海漂流,也曾到过地府。 就在到地府的时候,他那把一直随身携带做法器的扇子却忽然被人抢了。 山鬼虽不比弱水河神之辈的法力,但能从他手中抢东西走的人却是鲜有,因此,他一路追赶,终于在追到五浊恶世附近的海上时,抢他扇子的那人停了下来。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氤氲周身一团白雾,也分不清男女,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似云若雾,飘渺悠远。 “他给了我另一把扇子,但我说我只要我那把,他却说只要我将那把扇子带到你那儿,就还我本来的扇子。” 山鬼不是轻易受威胁的人,自然不肯,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他的法力太高强了,只需要轻轻一动指头就能将我碾得粉碎,我怕,便不想跟他硬碰硬,想着不过是送把扇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还记得那把扇子,看起来比山鬼本来的扇子要精致,形态也更加妖异,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我将扇子给你后,为了避免被历寒发现,很快就离开了凤麟洲,可是在我离开之后没有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一开始我并未联想到你身上。后来游走六界,听了不少你与历寒的传言,才恍然大悟,扇子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 “给你扇子的到底是什么人?!” 山鬼被鸿鹄踩着,又讲了这许久的话,被我这么一吼,神色更哀怨起来。他说:“阿弱,我知道的就只是这些啊,我就见过他一次。” “那你的扇子怎么拿回来的?”我施法将他手中的扇子拿到了手里,确实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从前在凤麟洲许多人都见过,只是他不大乐意让别人碰就是了。 见扇子到了我手里,山鬼更加心急了。“我见了你以后,刚出凤麟洲时就捡到了,像是有人故意扔那儿的。” “这么说你只见过他一次?” 山鬼不住地点头,再次想挣脱鸿鹄的爪子。 “放了他吧。” 鸿鹄听了我的话,还有些犹豫,但未过多犹豫还是就放开了他,他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又问我要扇子。 我将扇子扔给了他,道:“这扇子对你似乎很特别。” “那是一个朋友送的。” 哦?朋友,只怕不是普通朋友,不过山鬼在凤麟洲的年岁太久,我对他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 山鬼整理好了衣衫,打算转身离开,可又忽然停下来,道:“阿弱,我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了大错,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敢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今日既见着了,有些话,我还是想说。” “你想说什么?” “阴曹地府,那个地方一点都不简单,你自己小心,当年那人能在地府从我手中抢走扇子,又轻车熟路跑到海上,可见对阴间很是熟悉。” “你的意思是,那人很可能是地府中人?” “不好说,可是阿弱你也该清楚,你和历寒犯了那么大的事,如今竟然安稳地在地府当起了阎王,直觉告诉我,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山鬼一声冷笑,让我怔在原地,回过神时,他已消失。 第129章 疑惑的关系 “六殿来了。”歌歌飞快地跑到谷衣身边。 “那三殿也该回来了,没有一起吗?” 歌歌摇头:“没有看到三殿。” 不会又是在人间逗留着不想回来吧,谷衣微蹙眉。 毕川大步跨入第三殿,直接就走向了案桌上,想将今日第三殿的公文都带走。 谷衣问:“三殿呢?” “她说想回凤麟洲,于是就让鸿鹄带她去了。” “凤鳞洲如今又进不去。”谷衣习惯性地开始担心余映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毕川却笑,“她也不过就是去远远看看,缅怀罢了。” “但愿如此。” “就这些吗?我拿走了,迟些你让人过来取吧。”毕川粗略数了一下手上的一摞卷宗。 “今日就这些,劳烦六殿了,回回都麻烦你。” “也就是二殿不在,若是他在,哪儿用得着我。” 其实这回余映并没有摆脱毕川帮忙批阅案宗或审鬼魂,因为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毕川走后,歌歌不禁感叹:“六殿可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阎王。” “是啊。”谷衣认同。 “可是为什么,他说如果二殿在的话就用不着他了呢?看来二殿也是很乐于助人。” 想起歌歌没有见过二殿,谷衣耸耸肩,道:“十殿阎王中,说谁乐于助人都可以,但二殿不是。” 歌歌更加迷惑了,问:“为什么?” “因为在二殿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三殿以及其他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歌歌显得颇为震撼。 其实这些日子在地府,歌歌早就或多或少听过些各位阎王的传闻,而众多传闻中,关于三殿的最多。 说起来,就像三殿与不少人都有瓜葛,可是最有瓜葛的却是二殿,但要问及三殿和二殿到底什么瓜葛,鬼差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这三殿和二殿到底什么关系?”歌歌琢磨了半天,决定向谷衣这位第三殿的元老请教。 “夫妻。”谷衣淡淡地说道。 随之而来的是歌歌的尖叫,三殿竟然已经嫁人了,可是她从来就没有从三殿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二殿的言谈,还有,既然是夫妻的话,那地府那么多鬼差何故吞吞吐吐也说不清呢。 谷衣看歌歌反应如此大,似乎又觉自己不该和一个新人透露太多,毕竟关于三殿和二殿的关系,除了几位阎王、判官,多数人都是不明朗的。 “不用这么惊讶,反正,他们成亲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现在三殿根本不想面对这段关系。”说到这儿,谷衣又情不自禁替二殿捏了一把汗,虽说她也向着三殿,可终归二殿才是她的恩人,因此她还是盼着两人能够和好如初。 “为什么不愿意面对?” 谷衣深觉今日同歌歌说的太多了,于是制止了她的追问,并道:“你可千万别在三殿面前提这事,提了她会不高兴,若是她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平时看起来温良纯善的谷衣,忽然对着歌歌露出了一个带着无限杀气的眼神,吓得歌歌浑身一抖。 “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了。”歌歌立刻化身为猫,跑出了阎王殿,这儿实在是个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当阎王的人成天不见人影,做跟班的女鬼讳莫如深。 谢必安还未步入阎王殿,就看到了迎面跑来的歌歌。 “是你啊,小东西。” 被叫做小东西的歌歌很是不开心,立刻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但是挡不住谢必安手快,一把就将猫捞到了怀里,不停地抚摸。 “阿映在吗?” 猫咪不回答,他也不恼,继续往殿内走,谷衣迎了上来,问有何事。 “阿映去人间还没回来?” “应当快了。”谷衣想着余映若再不回来,她可能得亲自去人间一趟了。 “这样,我来取样东西便走,待阿映回来时,我会告诉她。” “什么东西?” 谢必安将猫放手,疾步走向了内殿,余映的书房被谷衣收拾得很整齐,凭着记忆,谢必安瞄准了书架最上头的一个匣子。 到这儿,谷衣立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于是拦在谢必安跟前,道:“白无常大人,还是等三殿回来再说吧。” “这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嘛?再说了,我要这东西有急用。” 谷衣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道:“三殿快回来了。” 谢必安垂头,叹道:“谷衣,你当真要拦我?” “您是无常,鬼差之首,谷衣自然不敢拦,只是这书房里有不少三殿看重的东西,您要是就这样拿走了,我没法交代啊。” 谢必安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轻蔑,心道说什么不好交代,还不就是要拦我的意思嘛。 众所周知,余映一向好说话,唯有她身边这个叫谷衣的女鬼很是难缠,听闻是二殿派过来的…… 若换成范无咎在此,定不会再理会谷衣说什么,拿起东西就走,可偏生是谢必安,总要顾着所有人的颜面,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小阴差。 “谷衣啊,你看我和你家三殿也算认识上万年了,什么交情,你也应该知道,我拿她一点东西,又不是不还,她必不会说什么的。” “这我可保不准,三殿自打恢复记忆后啊,不比从前了。” 谢必安忽觉一阵头疼,这谷衣怎么油盐不进呢? 谷衣耳朵一动,笑眯眯道:“三殿回来了。” 余映从鸿鹄身上飞下来,看见歌歌欢天喜地地朝自己跑来,也是想接过来抱住,结果这猫一跃,跑到了鸿鹄身边。 “真是太伤人了。”余映冷冷地望着鸿鹄,鸿鹄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依旧泰然自若。 谷衣不紧不慢地走来,说着谢必安过来的事。 余映一听即知不妙,立刻冲向了内殿,而书柜上方那个箱子开着,昭示着东西已经被“盗走”的事实。 “哎呀,他肯定是趁你出来时,偷了东西就跑了!”余映看着空荡荡的匣子,好一阵懊恼。 “对不起啊,三殿,我没想到无常大人这么狡猾。”谷衣面露愧色。 “算了算了,现在怪你也没用。” “不过,那匣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以前你只提过匣子里是件重要的东西,不能让别人拿了去,可那东西跟白无常大人什么关系呢?” 余映关上匣子,看了一眼谷衣,道:“那得从五千年前说起了……” 五千年前,那会儿谷衣还未到地府为鬼差,余映也依旧是那个半吊子不务正业的阎王,成日里跟着无常、鬼差们瞎混、赌博。 某一年,八殿投胎去人间体察民情,谢必安也时常跑去人间看她,还带回了一支流苏簪子,说是八殿外出时掉落的。 当时余映和书昊还一起挤兑过谢必安,说他捡了人家的东西不还,德行有失,该公之于众。 不久之后的一次聚众赌博中,余映大获全胜,指名就要那支簪子作为战利品,谢必安自然不肯,但是余映在其他人的帮助吓,趁谢必安不注意将簪子抢了过来。 余映本身对那簪子兴趣不大,只是拿在手里,以后事事都能说出来,威胁谢必安一把,很是划算,于是那簪子也就一直没有归还。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渐渐淡忘了这事,谢必安虽记着却也不追着余映还了,只说她若喜欢可以拿去,别弄坏了就是。 第130章 簪子 那流苏簪子只是凡品,经不住岁月煎熬,若非我在匣子上加了防护的法术,那簪子早就破旧得不忍直视了。 只是,都五千年过去了,谢必安今儿怎么突然又想起簪子的事儿了? 这让我有一点纳闷。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被抢走,我也没打算立刻就去追回来。 “罢了,反正那东西本来也不是我的,放在我这儿已经够久了。” 但比起簪子被拿走一事,谷衣显然更加关心的是我为什么没用及时回阴间的事。 让我说她什么好,以前婆婆妈妈也就罢了,那的确是我不务正业该被监督,可我如今已经洗心革面正视公务了,她却还是不依不饶。 “我都说了啊,我就是突然想回凤麟洲去看看。” “那为什么会是今日想回去看看呢?” “想一个人,想一个地方,还要挑时间吗?” 对天发誓,我真的只是看到疫鬼伏法后,太阳升起来的美景,回忆起了凤麟洲的风光。 “三殿,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虽说有鸿鹄跟着,但到底外面不比阴间。” 说着,谷衣又表现出无奈的样子,我已见惯了她这样,明明咄咄逼人,甚至趾高气昂的气势,却又让你无从反驳。 可是对于她说外面到底不比阴间的话,我却不太认同,山鬼说他的扇子是在阴间丢的,而抢他扇子的那人显然对阴间很熟悉…… “好了我知道了,现在我不好好的嘛。” 我时常会觉得谷衣担心过头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历寒的影响太深,老是给我一种只要我走出阴间,马上就能死于非命的紧迫感。 可是如果不回趟凤麟洲,我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山鬼一面。 “对了,我此次回去,碰到了一个故人,大约是同我一样,去缅怀故土的。” “什么人?”谷衣忽然警惕起来,我却又开始后悔将此事说出来,因为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又是一场刨根问底。 “没什么啦,就是以前同在凤麟洲生活过的人,觉得很巧合罢了。” 我甚至没想到山鬼还活着,毕竟当年凤麟洲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即使有零星活着的妖怪精灵,大约都隐居在了六界不知何处。 谷衣欲言又止,可能是怕我不耐烦,硬生生将问题给咽了回去。 历寒曾让谢必安调查扇面魂的事,他或许也知道山鬼其实还活着,可谢必安始终不肯将自己调查到的结果告诉我,这一点实在令人头疼。 事实上,自从山鬼跟我说了那句“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以后,我便久久不能安生。 或许到底是我从前太天真,以为自己犯了错可以凭永困阎王殿来赎罪。 殊不知,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当谢必安捧着一根破铜烂铁折回第三殿时,表情极其有趣,像是天塌了,也像是地狱陷落了。 歌歌被他的神情所吸引,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余映!你给我出来!” 很少听到谢必安如此腔调,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第三殿的屋顶给掀了。 我本还奇怪,谢必安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走出去一看他手里拿着的,立时就明白了,他只带走了簪子,没用带走匣子,离了法术保护的簪子,已成破铜烂铁。 “哈哈……谁让你不说一声就私自带走的。这簪子若不是我放匣子里施法护着,怎能存五千多年?”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哎,果然是感情使人愚笨。 “你还笑?都怪你!” 眼前的谢必安,像丢了玩具的小孩子,我丝毫不怀疑他马上就能抱着我大哭。 “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不问一声就将东西拿走。” 拿走就拿走吧,还心急到连匣子都不拿。 “我不管!都怪你,若是你当初不拿走它,今天也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好好好,都怪我,那你想怎么样嘛?”也就只有我,才任由他这么闹,也是我念他一份痴心,否则早吵翻天了。 “你赔我。” “大哥,这都五千年前的东西了?还是凡间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坟墓里吗?” 就算真去坟墓里找,估计也不会崭新如初了,何况人世间经历了那么多变迁,任何东西都很难留下什么痕迹了。 谢必安梗着脖子,都没拿睁眼瞧我。 我又道:“再说了这东西也不是你的,是人家八殿的,她都没说要我赔,你叫什么叫!” 那是因为我清楚,八殿必然不可能叫我赔她,小小一根凡世的簪子,还不足以叫她认真。 “哼!”谢必安冷哼,却像在撒娇。 我道:“既然你这么看重这簪子,不如现在拿回去好好保管,虽说样子是差了些,到底东西是还在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对此,我只能笑笑,一遇上跟八殿有关的事,谢必安就会变得固执又幼稚。 除了包容他,我和范无咎也没有其他办法。 谢必安好不容易被哄走了以后,我才从范无咎那里得知,他之所以今天忽然要找回这簪子做什么。 他前脚刚走,范无咎便来了,道:“我看他气冲冲的,就知道是来找你了,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还对付不了他么。” “三殿有这般自信便好。” 范无咎抬腿就要离去,我道:“无咎,先别走,你知道他今儿怎么了吗?五千年都没说要来拿走簪子,今儿发生什么了?” “三殿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八殿吩咐他时,他才会这么积极。” “怎么?八殿要这簪子?”这听起来不像是八殿会吩咐的事儿呢。 范无咎摇头:“也不是,只是前不久,我们和八殿一起说话时,无意间提到了以前的事,必安就说他以前捡到过八殿的簪子,现在还留着。” “所以,八殿提出要回簪子?”我还是不太相信。 “其实,八殿只是问了句,真的吗?那小子就飞也似地跑了。” “果然,八殿其实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这才是我印象中的八殿,她断不会在乎这小小的一根簪子。 但簪子因为离开了匣子,已变得陈旧,谢必安或许不会拿去给八殿看了。 “既然必安没有过来闹事,那我也就先告辞了。”范无咎垂眸,迅速转身消失在了第三殿门口。 谷衣走来,幽幽地道:“今日的公文,歌歌已经去第六殿取回来了。” 我一惊,道:“毕川又做好事了?” “哎,不是我说,三殿,你也不能老是让别人帮忙啊。” “这话我不同意了啊,我哪里老是让别人帮忙了,我这都多久没麻烦其他阎王帮忙审理了。”除了外出公干的时候,当然,外出也是正事。 “明明今日才麻烦了。”谷衣依旧幽幽的,话也听得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何况,今日的事,我本也未对毕川提出过,是他自己乐意做好事,我自然也不会推辞。 回到内殿,我的视线又瞄上了书柜上的匣子,忽觉自己留着匣子也无用,不如给谢必安送去,而且这匣子还算珍贵,权当我弥补他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那匣子,我隐约记得是从书昊那儿得到的,他说那匣子坚不可摧,可用来放珍奇宝贝。 第131章 泪千行 历寒未及第三殿,就看到一只花猫在逗鸿鹄,心中了然,这大概就是前些日子新来的鬼差吧。 歌歌被来人不动声色的气势感染,停止了和鸿鹄的玩耍,原地转圈,化出了人形。 “敢问,你是哪位?”歌歌稍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素衣飘带,简单的衣饰却发出一种令她不感多加直视的风采来。 鸿鹄看不下去了,遂发声:“这位是二殿阎王。” “噢!你就是那个和我们三殿是夫妻的人啊。” 鸿鹄吓得一个激灵,这死丫头哪儿听来的话,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历寒,担心他会因为歌歌的无礼而面露愠色。 可是历寒不怒反笑,问:“三殿在吧?” “在在在!我这就进去告诉她,你来了。”歌歌转身,歪头,一想,这其他人说得不对啊,为何都告诉她,不要轻易惹二殿呢,他方才还对着她笑了呢。 这一笑,鸿鹄也有些看不懂了,它家二殿竟然对着一个新来的鬼差笑了? 猫差是鸿鹄心中对歌歌的称呼,只因十殿阎王的下属中,她是唯一一只由猫妖而来的鬼差。 我正要将匣子给谢必安送去,却撞上歌歌跑来找我时,张口就是一句:“三殿,你夫君来找你了!” 夫君?什么?我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未叫过谁做夫君。 “你瞎叫什么呢?小心我拔了你猫须!” “那个,二殿,不是——”歌歌正要解释,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捂住了嘴巴。 呼——我深呼吸,道:“是谷衣跟你说的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听到。”歌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飞快跑远了。 没等我跨出大门,历寒便走进来了,见我拿着匣子,道:“这是要去哪儿?” “给必安送个东西去。” “派个人送去便是,何必亲自去。” “也行,我这不想着,反正没事嘛。”说完,我就将匣子交给了旁边的一个鬼差,拖他将匣子送去白无常那儿。 历寒的到来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只当他去收集众生浊,没什么功夫回地府,毕竟上回泉兮潜入我第三殿,那么大的事儿都没见他出现。 然而事实证明,他不出现,不代表不知道。 “对了,你怎么突然有空回来了?”我问历寒。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放心不下啊。” “能出什么事,都过去了。”我歪在椅子上,斜眼看着他,此种角度,他依然看起来很玉树临风。 “听说你今天回凤麟洲去了?”他这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上,我想,这必然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嗯。” 历寒撩起了一缕我垂在椅子上的头发,又问:“见着故人了?” “嗯。” “是山鬼?” “嗯。” 如此他问,我答一声,实在有些尴尬,我心想,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故来问我这些,鸿鹄想必早都告诉你全部了。 “看来你累了,休息吧,我走了。”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看到历寒已经远去,心知是方才的态度让他不愿多留。 很想开口叫住他,可喉咙却又像被什么噎住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 正巧此时,歌歌又跑出来,笑嘻嘻道:“二殿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这么快就要走哇?” 历寒停下步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歌歌,歌歌又道:“难得来一次,多待会儿呗,这么久不来,肯定会有人想你的。” 我不知道,歌歌今日怎么如此话多,平日里,她虽也话多,我可能没太留心。 “你说谁想我?” “呃……”歌歌本想说我,但是被我一计眼刀杀得哑了声。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道:“你若是那么闲的话,就去帮谷衣新进地狱的鬼。” “我……马上就去。”歌歌也不是太笨,能知道我此刻心情不佳,于是转身就去了地狱。 “等等,历寒。”我最终还是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声音冷漠,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我想问问你,山鬼的事。”其实山鬼的事儿,不问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既然都叫住了他,不装作真有点什么事的样子,总觉得场面尴尬。 历寒的确没打算往回走,反而是往前,走到了鸿鹄身边。 我亦飞到了鸿鹄身旁,他顺了顺鸿鹄的羽毛,却道:“山鬼的事,没有什么好问的,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当初他来过凤麟洲,还留了一把扇子下来?”问完我就后悔了,这是一个多么容易引起误会的问题啊。 “起初是不知道的,后来调查过。” 听到历寒说他不知道我便松了一口气,甚至为自己一瞬间的怀疑而感到心虚,为什么要怀疑是历寒呢? 就算他有千般不是,他也不会是要伤害我的那个人。 历寒冷冷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你在怀疑我。” 语气是无比肯定的。 “我……我只是……” “余映,你竟然怀疑我。”历寒的眼中像起了暴风雪,凛冽到我觉得多看一眼自己就能被冻死。 “我没有!我没有。”我拼命摇头,也许我真的怀疑过历寒在密谋什么大事,却从未怀疑过他不会害我的心。 “那你为何要问我是否早就知道山鬼的事?早知道又如何,晚知道又如何?” 他抓住我的手,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抬眸,已很久未见过这样眼神的历寒。 “历寒,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你那点心思,是瞒不过我的。”历寒丢开了我的手,转身又去顺鸿鹄的毛。 想必现在鸿鹄的毛一定越顺越炸,因为此刻站在它身旁的是一个不知喜怒的历寒。 历寒道:“你去见了回故人,就将扇面魂的事情怀疑到了地府来,可是你想来想去,地府最有能耐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其他人你不清楚,可是你清楚我,你知道我才是那个最不把天下苍生放眼里的人……” 诚然,历寒说的确是我心中曾经的猜测,可是当时我很快就搁置了这个猜测,因为他若真有心颠覆六界,何必等到现在,何必等到共生咒已成,更不必因为我而佯装妥协。 “可是余映,你不清楚的是,我未将天下苍生放眼里,却将你放在了心里。”历寒仰头,闭上了眼睛,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所以封了我的记忆是为了不让我伤心,扇面魂调查的事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操心,不让我接触太多的外面的事也是为了我安心,全都是为了我!可是我不想这样,历寒,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凭什么……我的人生全都你说了算。” 这样的羁绊太深太深,深到我觉得后怕…… 一双强有力的手忽然将我拉至怀中,只听历寒在我耳边说:“我没想过要主宰你的生命,从来都没有,我只是没有办法看着你步入险境。” 没有想过是吗,可是给我画地为牢的人,一直都是你啊,历寒。 当初成亲时说过的话,依然清晰印在脑海里,说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人,是我,不管不顾轰轰烈烈的人,也是我。 历寒又说:“我知道你心里在计较什么,也知道你不肯面对的是什么,没关系,我全都接受。” 我计较什么?无非是凤麟洲那些事,河神离开了,伴随上千年的精灵伙伴也离开了。 好似有人生生断去了你所有牵绊,最后又告诉你,会永远守着你,而且还真的一直都在。 “历寒,我们……”回不去了的。 后面半句话,我说不出口,只顾着泪如泉涌,将历寒的衣服都湿透。 第132章 八殿的嘱托 “咳咳,你们这是……” 玉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可是撞见我与历寒“搂搂抱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用咳嗽声来提醒。 我立马推开了历寒,擦干了眼泪,整理仪容。 “不是我说,你们要抱也别在这外面啊,让其他孤家寡人的看了,闹心啊。” 历寒从头到尾没有看玉衡一眼,只对我说:“那我走了,其他事……不用太操心。” “噢。” 方才的确失态,亏我以为那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学会了该有的镇定。 见历寒走了,玉衡才踱步到了我身边,道:“和好了?” “什么和好?”敢情这些人一直觉得我是在和历寒闹别扭?有些事如果只是闹别扭就能解决,那自是万幸,可惜,我与历寒并不是。 “你和义净啊,不对,是你和历寒。” 他一会儿叫这个名字,一会儿叫那个名字的,也不知在他心中,历寒到底是当年救他的和尚还是后来的嗜血狂魔。 “要你管。” “喂,刚才对历寒还一副温顺从容的样子,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臭着一张脸?” 温顺?真不知道在玉衡眼里,我到底是什么窝囊样子?气。 继续不理他,但玉衡也不罢休,还是追上来。 我问:“不是说最近被其他几位判官折腾得很惨吗?怎么今儿有空来了?” “哪有几位,也就熬孟婆汤那位最爱折腾我。” 说起孟戈,本以为她挖了不少帮手去之后会收敛,结果依然喊着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太累。 所以,玉衡作为新任的赏善司,自然成为了孟戈首先压榨的目标。 “你就帮着她一点嘛。”虽然孟戈一直算不上太称职,但她那儿的活儿比我阎王殿还要无趣,所以我也对她抱以了充分的同情心。 “该帮的我定当帮,只是这察查司的位置难道就这样一直空下去?” “谁说的,时州以后会回来的。” “那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去了,书昊也说是会回来的啊,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否则,大殿何必找了我来顶这位置。” 提到大殿找他来顶位的事,玉衡依旧一脸不悦,想他在天上时多么清闲,如今到了地府却忙进忙出,实在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 “就算是真要找一个人来暂代查察司的位置,也不是现在啊,孟戈犯的错,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饶恕的。” 我掐指数了数,孟戈和时州各自被罚也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没有道理这么快就让孟戈轻松下来的。 “我看你殿里的谷衣就不错。” “不准打谷衣的主意!再说了,谷衣资历尚浅。”如果谷衣走了,我还真就断了左膀右臂。 玉衡双手环抱在胸,很是认真地与我探讨谷衣是如何优秀,她尽职又公允,当鬼差以来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 “那也不行,你不准去八殿面前乱说啊。” 若是八殿不小心听进去了玉衡的话,认为谷衣真的是堪当大任的人,真就将人给调走了,我找谁哭去。 玉衡指责我是在拦谷衣的升迁之路,我听不过去,只好说:“若是谷衣愿意去,那我也无话可说。” “行,待我下回碰到谷衣,就问问她。” “问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既然大殿可以将你从北斗星宿请下来,这代察查司职的人说不定也可以类此。” “看把你紧张的,少了一个谷衣,你还不是有其他鬼差嘛。” “可是他们又不是谷衣。” 的确,无论我平素如何埋怨谷衣,她也终归是与我最亲近的鬼差,漫长的阎王生涯,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她在跟着我。 到如今,我竟想不起在谷衣来第三殿之前,我到底是怎么处理公务的。 玉衡走后没多久,八殿竟然亲自登门了。 我在心里将玉衡骂了好几遍,不是明明答应了我,不去八殿那儿胡说的嘛。 “谷衣不行,她肯定也不愿意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仕途上的危机感,有些语无伦次。 “三殿,你在说什么?谷衣怎么了?”八殿秀眉微挑。 “我是说,她现在还需要多加磨练,还不能升任查察司……” 黄鹂这小姑娘听了笑开了眼,问:“八殿何时说了要让谷衣去任查察司?” “没有啊,那你这是来?”我看向八殿,只见她望着手里的茶杯,作沉思状。 “上回误放了疾行鬼王入阎王殿一事,我难辞其咎,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人间历一回生老病死劫,所以我走后,第八殿的日常事务就交由你打理,也算是你将功补过了。” 呃……我能胜任吗?我可以胜任吗?我心中此刻有无数个疑问。 “怎么了?”八殿抬头,与我对视,美目甚是赏心,我不由得想到了若是她这样的品貌投为凡人,只怕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红颜祸水。 “没有,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 黄鹂插嘴道:“三殿放心,大事啊都等八殿回来再说,其他一应事务与所有阎王殿都相差无几。” “那就好。” “不过,方才你说起察查司一事,倒是提醒了我,谷衣的确是个好苗子,可以栽培。”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打马虎眼是行不通的,八殿已经惦记上谷衣了。 想来也是,谷衣如此尽职尽责的好鬼差,再历练个几千年,是完全可以任判官一职的,虽说远远比不上崔钰、蔚凝冬等前辈,可地府毕竟是缺人,连我都能当阎王,谷衣比我尽心,又有何不可当判官的。 如此,我确实有些耽误人家前程了。 八殿放下茶杯,道:“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黄鹂会帮你。” “敢问,八殿是什么时候过奈何桥啊?” “今晚。” “这么快啊。”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其他事,黄鹂会告诉你。” “没有了,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不负所托。”怎么说也是八殿头回托付如此重要的事情给我,我要是办砸了,就无颜见地府诸位了。 抱着紧张又忐忑的心理,我找到了孟戈。 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却在撕彼岸花瓣玩,落了一地的花瓣,她坐在花丛中,倒也如诗如画。 只可惜我没有功夫去欣赏这如诗如画的景致了,直问:“不是说自己杂务缠身吗?我看你闲得很。” “哎呀,廉贞星君仗义,我自然轻松些。” “不说这个了,八殿说要去人间历劫,你可知道?” 孟戈点点头,道:“怎么了?她要树立公正严明的榜样,自然得去。” “我就是有些好奇,八殿给自己安排了个什么样的运程啊?”这凡人的命数,生死簿和命簿都会有写,但神仙投胎后的命数,却指不定在谁手里了。 “听说,似乎很惨。” “八殿的运程是交给谁来负责的?”可能交给其他阎王,也可能交给判官,但以我对八殿的了解,她定然不会交给一个心宽良善的人来负责她的运程,因为那样就没有惩戒的意义了。 “崔钰?或者凝冬?” 看来孟戈也不是很清楚,这却更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如果八殿这世太惨的话,谢必安一定不得安生,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 很快便到了夜里,我刚从孟戈处出来,就碰到了匆匆来奈何桥的谢必安。 显然,他是要送八殿的,可是八殿此时已经喝过了孟婆汤,正往轮回井去。 我揶揄谢必安,道:“这么舍不得,不若陪她去投胎啊。” 第133章 运程书 “当了凡人,就不能随时都护着她了。”谢必安如是说。 远处轮回井不断走进喝了孟婆汤的亡魂,而八殿黄夕也在其中,她太过耀眼,茫茫鬼魂无法淹没她的光彩。 “可是咱们也不能插手人间的事啊,若是动法术改了凡人的命格,是会受到惩罚的。” “我不怕。” 谢必安眼里无比坚定,我记起,其实他也不是没有陪八殿当过凡人,他这名字还是当凡人的时候来的呢。 “对了,必安,你知道八殿的运程,这回是谁负责的吗?” “在凝冬那儿。” “你看过了吗?” 谢必安叹气,我看他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肯定是蔚凝冬拒绝给他看了。我安慰他:“凝冬也是怕你做什么傻事啦。” “我有分寸,再说了,地府的规矩我又不是完全不遵守,什么不该做,我知道。” “真的吗?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阿映,怎么办,她刚走我就想她了。” 我:…… 这样一颗痴情种子放在地府,任谁都不能安心,就怕谢必安哪天一时冲动去人间做了什么篡改气运的事,于是从判官到阎王,都很留心他的动向。 尤其是蔚凝冬,作为罚恶司,她自是最清楚怎么予人以惩罚,加上八殿有说过别让自己过得太顺遂,所以,蔚判在写运程时,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不好的事情都写到了八殿身上。 所幸谢必安不了解八殿的凡世运程,否则他很可能会折腾出不知道什么幺蛾子来。 八殿一去,黄鹂便将第八殿一半的鬼差都派到了我这儿来,为的是帮我分忧解难。 可是接手第八殿事务的第一天,我就感到了重重的困难,由于对八殿所辖地狱的分层类别不是很了解,每回审完鬼都要翻一翻地狱册才清楚到底该送去那儿受罚。 需要批阅的卷宗和审理的鬼魂都多了两倍,我终日埋头案牍,活像个书呆子。 “投胎去吧。”鬼差将今日殿内最后一个鬼带走了。 我勾卷宗上今日最后一个名字,累得摊在了椅子上。 刚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蔚凝冬就来了,她摊了一本运程书在我面前。 这运程书我是见过的,用得比较少,通常都是神仙下界时所用,天上地下所有神仙入凡尘时的运程,上面都有记载。 其中也包括很久以前我和时州入世的过程,不得不说是除了凡人命簿以外,最精彩的“话本”。 “这个,先交给你保管。” “为什么?”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必安那小子,不分白天黑夜的,总想潜入我罚恶司,偷运程书。” 实不相瞒,不止谢必安好奇,我也很好奇,八殿要去历的是怎样的人生。 于是我佯装不经意地拿起运程书,又似不经意地翻到了八殿的那一页,一边瞟一边还要装作认真听凝冬的话语,这有些考验人。 “可是,凝冬,你大可将运程书放到大殿或者五殿那儿去,必安很可能就没那胆子去他们那儿偷。”继续瞟。 我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将运程书交给我来保管。 “你都能想到放大殿或五殿那儿最保险,谢必安会不知道?”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连我都能想到。 凝冬继续道:“他肯定不会想到我会将运程书放到你这儿来,所以,放你这儿最保险。” “你就不怕我跟谢必安串通一气?” “你试试?”蔚凝冬冷笑,威胁之意甚是明显,我的确没有那胆子,惹了凝冬事小,若真让谢必安捅了什么篓子出来,我跳进忘川河也洗不清。 “行,那我就先收着了。” “切记,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运程书在你这儿。” “好。”我郑重地将运程书合上,又收到袖子里,又道:“我保证睡觉都带着它。” 可是不管是我还是凝冬,都有些低估了谢必安,他见在罚恶司寻找无果后,就将目标投向了其他地方。 除了蔚凝冬以外的阎王判官们,什么牛头马面,各层地狱官,谢必安全都偷偷搜寻了个遍。 是的,他也没放过来第三殿查看,只是出于某种经验,他在第三殿并没找得如何仔细,只是草草看了一遍。 谢必安不知道,夜间,我躲在被子里,早就将他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在我这儿很好过关,谢必安似乎也不怕我发现了他,但是在另外几位阎王那儿,可就没那么容易蒙混了。 尤其是潜到大殿那儿时,他被逮住了,还拒不招认,非说自己是中了什么迷魂瘴,走错了路。 大殿对他恨铁不成钢,只好罚他去地狱里听了两天的鬼哭狼嚎。 两天后回来,谢必安没有继续寻找运程书,反而去了人间,大约是觉得耽搁太久,再不去人间看看都不知错过了多少事。 拿到运程书后,我立马就仔细翻阅了八殿的运程,这个命,那叫一个惨。 自小父母双亡,饥寒交迫,四处乞讨为生,后又被人贩子拐卖到了青楼,青楼里的日子也是过得惨不忍睹,好不容易后来遇上一个愿意给她赎身的书生,结果又被无情抛弃。 被抛弃也就算了,还怀了身孕,好不容易在一个破茅草屋中生了孩子,又险些被野狗给叼走。 为了养活孩子,当娘的又继续回到了青楼卖笑,可是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早就堕落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 当凡人的八殿,最后死在了自己儿子刀下,只因儿子见不得她相好太多。 饶是见惯了人间恩怨情仇的我,看到这儿,也有些咂舌,凝冬可真是会安排……我不禁替八殿捏了一把同情汗。 说来,八殿也忒无情了,对别人无情,对自己也心狠,这样的人,想来是很难对谁动心的。 掐指一算,这会儿八殿在人间,正好是遇到那位书生的年岁。 其实在青楼里,一直有一个杂役喜欢着八殿,默默为她做了许多事,只不过八殿并不知道。 想来那杂役也不是什么花言巧语之辈,否则不至于守了心上人一辈子也未和她在一起。 相较之下,书生的所作所为就显得人神共愤了。 所以谷衣时常看到凡人命簿,总会说什么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我寻思着待书生命归西天之时,谢必安一定会亲自去接他,而且还会揍他一顿,那场面一定很解气。 谢必安去了人间,是哭着回来的,谷衣恰好瞧见,回来告诉我,他抱着范无咎,委屈得活像个受了欺负的大姑娘。 我几乎能想象出范无咎脸上的表情来,推开人很费力,不推开自己又要膈应死,太难了。 没曾想,谢必安跟范无咎哭诉完了,又蔫着来找我。 “看到了?” “看到了,她跟一个负心汉好上了,那个杀千刀的,一看就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混蛋!” “那等那个混蛋死的时候,你去教训教训他好了。” “我现在就想去把他剁碎了喂狗。” “那你去啊,我保证不拦着你,但是你想好怎么弥补了吗?把人家心上人给杀了,让她哭死?” 谢必安沉默了,他定然不愿意八殿哭死,于是我安慰他说:“不说以后结果如何,至少她现在觉得幸福不就行了吗?” “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就是——”谢必安一拳头垂在我桌子上。 我颤抖了一下,道:“别冲动,我这桌子不怎么结实。” 第134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自打有了运程书在手后,我一得空便会翻上一翻。 神仙做了凡人,和其他凡人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差别,还是该蠢笨的蠢笨,该作孽的作孽,纵览运程书,我就看到三个人即使入了凡尘,也依旧不为七情六欲所困。 一个是大殿,他这样打从地狱诞生就存在的元老,看破红尘的心大约都浸染到三魂七魄里去了,自然不为所动。 另一个是十殿,十殿嘛,本身就是千年寒冰所生,红尘俗世,化不了他也实属正常。 还有一个人却在我意料之外了,那便是玉衡,两万年前,他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投了回胎,结果一生清心寡欲,终身未娶,成为了一代贤人。 如此,我竟对玉衡有些刮目相看了,可能这样的人才是最应当做神仙的。 “三殿,这运程书上的故事和凡人命簿上的也没多大区别,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看呢?” 谷衣问我。 我想了想,道:“大约是觉得神仙也愚昧起来,很有趣吧。” 接手八殿的事务后,我除了看运程书,另外一件事就是看两只鸟和一只猫打架,两只鸟指的是黄鹂和鸿鹄,猫自然说的是歌歌,实际上,许多时候我也分不清他们是在打架还是在玩闹。 而每回看到人间那些负心薄幸人的故事,我下意识会联想到八殿,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如今正是遭遇凄惨的时候,被抛弃了。 其实说来,带泉兮入阎王殿的起因在我,八殿纵有疏忽之责,我的责任也没法完全抵消。 虽说往生镜已经拿回来,但是过去的事实已经被改变,我还是难辞其咎,八殿却并未对此说什么,难得的宽宏大量。 然而无意间黄鹂和歌歌玩闹时,说漏了嘴,我才知道根本不是八殿宽宏大量,而是更惨的运程在后面还等着我。 黄鹂说,八殿其实有打算让我也去历劫一次,只是那样一来,就有三个阎王殿都没人处理公务了,所以我的惩罚暂且往后推一推。 听到黄鹂的话时,我几乎没将手上的运程书给捏碎。 这才是八殿的作风,既要保证地府的日常运转,又要保证赏罚分明,什么网开一面、宽宏大量在她那儿根本不存在。 “不过,离八殿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呢,三殿你大可不必这会儿就如此忧心。”黄鹂想安慰我,但是说的话并没有叫我宽心多少。 我不怕去凡间历什么劫,只是怕到时候有人给我安排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运程,而我却当局者迷。 “小黄鹂啊,你知道,八殿有考虑将我的运程交给谁负责吗?” 黄鹂摇了摇头,道:“想必还是三位判官中的一位吧,近来神仙下凡的运程,都是崔判或蔚判负责的。” “为什么不交给玉衡呢?” “也有交给他过,只不过他呀,似乎变成了判官中最抽不开身的一位了。” 我算是明白了,玉衡如今公务缠身,像运程书这等事情,自然没有必要去扰他心神,只是我的命若是落到其他二位手里…… 凝冬稍微近人情一些,若我去求个情,或许不至于把我下场写得太狠,可崔判就不见得了。 回想运程书上诸位神仙下凡的经历,凄惨者几乎死无全尸,被财狼野狗啃食。 “太惨了。”我下意识抱紧了双臂,生怕自己落到跟此人一样的结局。 我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谷衣,谷衣却安慰我,说那不过是人间的短短几十年,眨眼也就过去了。 “要是过不去呢?” “也不过就是一死,死了,三殿就能回到地府了啊。” 哎,谷衣这话,怎么说起来死了还像是好事?可是喝了孟婆汤后,谁会记得自己原来是谁呢? 万年前,我虽也入过世,经历过一些风风雨雨,但那会儿至少还记得自己前世的记忆,所以对于那些个悲欢离合的事,伤心少了许多。 人若忘却前尘,有些事势必要痛苦许多。 最终出于好奇,我一个人跑到了人间,为的是去看看八殿。 我只是想着,若是我也去趟轮回井,到了人间,所历之事,不至于比八殿还凄惨吧? 所以去亲眼看看八殿的遭遇,或许心中能多几分心理准备。 大雨,离别,哭泣,大概是天下所有眷侣一刀两断时必备的东西,当我来到八殿身边时,她恰好就在大雨中狂哭。 那个负心的读书人寻了功名前程,所以要另攀高枝去了,而那高枝见不得他曾和青楼女子在一起过。 即使到了人间,八殿还是那副绝世容颜,我委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抛弃这样的一个美人。 倘若我为男儿,定然是不舍的。 她哭起来,真是叫我也摧心肝,差一点就想过去将她从雨中抱回屋内。 但没等我出手,天空悄无声息升起了一片屏障,是有人在为她挡雨,不知道的会以为是雨停了,殊不知是有人在作法。 我飞到屏障后面,果然见到谢必安。也是,除了他,没有人会如此记挂八殿。 “阿映,你怎么也来了?” “我关心八殿不行啊。” “当然行啊。”他也丝毫未怀疑我的动机。 看到八殿晕倒在了雨中,谢必安立刻就想冲下去,我及时拉住了他。“挡雨这种事小,隐蔽一些也不会被发现,若是你此番去救了她,可就很难不被发现了。” “不行,我不能看着她这么受苦。”谢必安固执要下去。 “这才刚开始呢,以后她若遇到更苦难的事,你都去插一脚,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阿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谢必安狐疑地看着我,我有些心虚。 “你看过运程书?你都知道对吗?知道你就告诉我!后面还有些什么事?” 我被谢必安不断追问到难以应对,只好逃之夭夭。 回了地府后,我即刻就去找了范无咎,让他去人间领谢必安回来,否则再呆下去,保不齐他乱来。 “好的,我这就去!”范无咎动作也迅速,片刻都没有停留就去了人间,大约也是清楚谢必安的性子。 枉谢必安做无常若许年,看了不知多少负心读书人的事,到头来还是和寻常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忽然啊想起运程书上写过某一世,七殿阎王投胎去人间时,做的正是那等人神共愤的负心人,前后辜负了十来个女子,最后自己却栽在了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手上。 如此故事,倒也非常耐人寻味。 只可惜,运程书上没有历寒的故事,我甚至也想象不出来他成为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是什么样子,似乎有的人生来就该来去如风,不受任何约束。 范无咎素来行事稳重可靠,很快就将谢必安带回来了,可是谢必安回来后,第一时间仍是来寻我,非要知道八殿的生平运程。 彼时,我刚与黄鹂交待完事务,从第八殿出来,就撞上来势汹汹的谢必安。 旁边是第七殿,于是我就近躲进了第七殿。 很不凑巧,冲进第七殿时,七殿正在换衣服,他也是个人才,屋内突然闯入外人,却依旧不慌不忙继续脱自己的衣服,还一本正经拿起衣服问我,哪件比较好看…… 第135章 七殿其人 左手一件黑不溜秋的,右手一件素白无神的,说实话,我觉得都不好看,就算是人家黑白无常的衣袍,也黑白得很有特色。 “都不好看。” 七殿听了,立刻板起脸来,道:“三殿,你的眼光也忒差了。” 他正要认真与我探讨阴间服饰之美,谢必安已经前脚跨入了第七殿的大门。 “衣服你慢慢选啊,我先躲起来,你别告诉谢必安啊!” “你们这又是玩的什么游戏?” “你才玩游戏!” 很少进入七殿的内殿,我不得不赞叹一声,真是太适合捉迷藏了,四处都是柜子和架子,高的矮的,宽的窄的,应有尽有,而且其中不少放的是衣裳饰品一类。 大好男儿,如此爱打扮,实在值得嘉奖。 “你躲归躲,别把我柜子弄乱了啊。” 闻言,我化水钻进了某个柜子的角落里,这样总不至于弄乱柜子了吧。 很快,我就听到了谢必安和七殿说话的声音,谢必安执意要在这儿找我,七殿非说我已经离开了,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 谢必安拗不过七殿,只好放话说:“阿映,我看你能躲到几时。”他是认准了我不可能待在第七殿不出去了,早晚还是得回第三殿。 待人走后,七殿又将我唤出来,问我躲谢必安做什么,我一想起凝冬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人运程书在我这儿的事实,便又住了嘴,只说是和谢必安在人间有些过节。 七殿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虽有疑惑,却未及追问。 “哎,我说你这儿怎么这么多衣服?”我指了指身后大大小小的柜子,彼时我不识货,并不知道那些衣服都来得珍贵。 “我这几万年没干别的,就收集它们了。” “没干别的?”我一点都不信,遂道:“那阴间那么多风流韵事,不是你干的?” “说得好像就跟我一人有关似的。” “行,不止你,还有两个。”只是近几年,九殿似乎有所收敛了,不知道是真的清心寡欲了,还是有什么苦衷?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对所有美人,那可是真疼爱。” “在我看来都一样。”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收集这么多衣服吗?全都留着送美人啊。” 说着,七殿就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件湖蓝的衣裙,搭到我的肩上,道:“也送你一件。” “我不要这个,不好看。” “不行,你就适合这个。” 什么人啊,送东西还强买强卖。 “我瞧着跟你挺合适的。”我本是戏谑的话,结果他认真一想,点了点头,非常认同我的话,将衣裙穿到了自己身上,一转身,好一个明媚的姑娘。 “你……”莫非七殿还有男扮女装的癖好?虽然我承认,这么一变幻,确实称得上赏心悦目。 “我什么?你一定是被我的美貌惊呆了。” “没想到,七殿爱好这么广泛。”我抱拳,以表佩服。 七殿见状,被窝话里话外的讥讽味道惹得有些不高兴了,抓着我的手坐到榻上。 “阿映,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原本就是女儿身吗?” “七殿,你演上瘾了啊。” “我说真的啊!” “别演了,虽然你演得挺像的。”我努力想劝七殿回归正途,可是七殿却叫来了邻殿的毕川。 毕川扫了一眼女装的七殿,而后又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几万年前,他确实是女儿身来着。”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现在确实是演的。” 我扭头,七殿又恢复了他那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形象。 “扯这么半天,你逗我呢。” “阿映!我听到你声音了。”谢必安从天而降,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光顾着和起七殿争论性别问题,都忘了外面还有个白无常守着。 下意识就往六殿、七殿二人身后躲,这两人高大的身躯,刚好能够把我挡完,甚是合意。 毕川:“这是怎么了,要打要杀的。” 要打要杀?毕川这形容似乎有些夸张了。 谢必安:“谁要打她,杀她了,我不过就是问她一些事儿。” 所谓人善被人欺,就是当下的情形,谢必安拿凝冬或其他人没法,问不到运程书上的事儿,可是他拿我有办法呀,至少,人家打得过我。 我决定回去以后得让谷衣和歌歌好生修习法术,以后也不至于落到我这样的下场,这谢必安平日里与我关系甚佳,可是转脸就见色忘义,将我与他那点微薄的交情都抛诸脑后了。 毕川似乎是知道谢必安所要问的事情是什么,于是道:“你想知道什么,都得去找那最该找的人才是,抓着三殿不放算什么?” 七殿帮腔:“对啊,你怎么跟我们三殿这么过不去,以前不是瞧着你俩还挺好的吗?” 我从毕川背后探出半只眼睛来,却遭到了谢必安的瞪眼。 他气急败坏,自身又不是什么太能说会道的人,于是一肚子怨气地走了。想来,他气的是,自己不过是想追着我问一些事儿,结果到了六殿、七殿这儿,活像他仗势欺人。 “谢过二位啦,不过我估计他还会去第三殿等着我,所以……” 七殿笑道:“所以你还想在我这儿待会儿?”说着他就朝我敞开了胸怀,结果被毕川一把扯到老远去了。 毕川说:“能不能稳重点?” “我这是在对三殿的到来表示欢迎。” 七殿说着又想过来抱我,毕川还是想阻拦,我见他实在有趣,便道:“七殿对我这么热情,怕是要让那些爱慕你的人儿伤心了。” 谁知七殿脱口而出:“爱慕我的人儿?哪儿啊,没看到。”说着还故意认真环顾了周围一圈,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都没放过。 “阿映,来让我抱一下,我和你都一样是女子,不用害羞。”七殿继续朝我挥手,他每每想示好或表示亲近时,就会同毕川一样,唤我阿映,因此,每当他这样叫我时,我便知道他又开始玩心大发了。 毕川眉头一皱,一袖子将人扇了半丈远。 半丈远的七殿险些没站稳,这倒是让我很惊叹于毕川的法力,他或许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不知在十殿阎王中排第几? 毕川转头对我道:“阿映,你记住,七殿虽然很久以前确实和你一样是女子,但这几万年来,他早就适应了男儿身,跟我或谢必安没什么区别。” “我能问一下,七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当事人动了动脖子,似乎被毕川方才那么一推,还是有些受影响。 “要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说起来还得怪毕川,将我的凡人身体给烧成了灰飞,所以我只好重新造一副躯壳,我想着也反正没当过男的,索性就让毕川给我造了个男儿身。” “还能这样?”没想到毕川还是隐藏的“造人”高手? 毕川说着,甩出一只飞镖,扎在了七殿的肩膀上,那飞镖似乎并不伤人,却让七殿的肩膀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原来,七殿的身体是木头做的…… 被扎了一刀的七殿漫不经心地取下飞镖,耸肩道:“虽然身体是你铸造的,你也不能如此不爱惜啊。” 我对此表示赞同,自己精心雕刻的身体,怎么如此对待。可紧接着毕川说:“那是广寒宫玉树的木料,不腐不朽,伤不了。” “哇塞。”我此后可能要对七殿刮目相看了,从前只知道他是难得一见的从凡人修炼飞升的神仙,如今看来,倒也不完全是凡人,竟是个木头! 不过这木头,真的十分有趣。 七殿对我挤眉弄眼,道:“阿映也觉得木身很稀罕是吧?没事,好奇就大胆来摸,我不介意。” 呃……我介意。 第136章 告发 引魂入黄泉路的事,由于谢必安的耽搁,全都落在了范无咎一人身上,虽有花偶帮忙,但始终是不够的。 一气之下,范无咎将谢必安玩忽职守的事情告到了五殿那儿,如今八殿不在,管理这些事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五殿那儿,五殿又并不是个比八殿宽宏大量的阎王,一听谢必安如此,即可就着人去“请”他叙话。 要是能在阴间乖乖等着差遣问话,而不去人间看望八殿,大约也不是谢必安了。 当第七殿的鬼差私下碎语说白无常要被抓时,我才得知谢必安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谢必安一去人间不复返,只顾暗处守着八殿,虽然仅有的理智还是能让他不至于施法破坏运程的进展,但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却能做的都做了,那些事影响不了八殿的基本运程,却还是会让他自身遭到一些轻微的法力反噬。 既然谢必安并没有去第三殿守着,也就意味着我不用再躲他了。 回到第三殿,却发现范无咎在。 “无咎,你有什么事吗?”才听说你去将谢必安给告了,这会儿大约心情不如何好。 “必安此次可能难逃责罚了。”说这话的人,就仿佛并不是自己去告发的一般。 “那也是他自找的。”对此,我并无深刻的同情,觉着谢必安吃些苦头也好,不然真的不知分寸。 “其实,我并不想去告诉五殿的,只是我怕自己走后,会没人时常留意着,他也就不知会做些什么冲动事了。”说着,范无咎微微皱眉,似有几丝懊悔。 “又到了回人间的日子?” 范无咎点头,道:“所以无常暂时空缺,只能找其他鬼差代替了。” 歌歌忽然窜出来,问:“回人间的日子是什么?黑无常大人为什么要回人间?” 我将歌歌的头按回去,敷衍道:“下次告诉你。” 说起找其他鬼差暂代无常的职位,我便知他指的是谷衣,十殿阎王,虽说每个阎王殿都有一两个能力非常优秀的鬼差,但谷衣依旧是个中佼佼者,倒是如大殿、二殿、五殿这般才干卓绝者,殿内却没有太过出挑的鬼差。 范无咎每年都要去人间静默三天,这三天内,不理任何外界事务,像是闭关,也像是冥想,据说这权力是大殿特许的,有人说他去人间闭关是为了忏悔,也有人说他去人间纯粹是休假。 我除了知道无咎是执杖鬼出身,生前作恶多端,是从地狱十八层熬过来的人以外,对他不怎么了解。 谷衣跟着范无咎去了无常司,她是会操纵引魂花偶的,我见过,却不知她什么时候会的。和她一起暂代无常职的还有第七殿的一个鬼差,那鬼差是个闷闷的性子,和话多的七殿倒是分外搭配。 歌歌亦想跟着谷衣去无常司,被我打发到崔判那儿拿新的生死簿了,她一脸不高兴的撅嘴,可看到谷衣一个温柔的眼神,她便立刻不撅嘴,乖乖去找崔判了。 对于谷衣的好人缘,我发自内心的嫉妒,这阴间大大小小的鬼差,都似乎很买她的帐,但却不一定买我的帐。 为此,我曾提出过让她来做三殿阎王,我去当鬼差的建议,但是却害得谷衣不高兴了好几天,一会儿说我拈轻怕重,一会儿说我存心想让她难堪。 谢必安是被两个第五殿的鬼差带回阴间的,他很识想,鬼差们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很自觉就跟着回来了。 我想着,这次,五殿大约是得派他到五浊恶世去待上一待了,可惜,五殿并没有那样做,反而打发他回东方鬼域。 这对于谢必安来说,也许是更加残酷的事。 他来地府,是为了八殿,长期不回东方鬼域,也使得他与父亲,即鬼帝神荼常年不和。 而今五殿若是打发他回去,则意味着他要回去面对那个他很不待见的父亲了,而且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地府来。 我想,谢必安罪不至此吧,于是打算去第五殿看看,但是去时,谢必安已经走出来了。 “你……听说你要回去?” “哦。”声音微弱,人也看起来无精打采。 “那,我送送你?”忽然就想起了上次送时州去北方鬼域的情景。 北方鬼域如今是时州和泉兮对峙,分不出个胜负,只好一直僵持着,但局势已然比从前纷争不断要好许多,也稍微让天界安了些心,只是没有人想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二位鬼帝并立虽有常例,但天界断容不下泉兮那样的野心太大的鬼来统领一方。 谢必安瘪嘴:“送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怎么?五殿还让你回来?”我眼前一亮,难道我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他说要去回去将东方鬼域里,疾行鬼王的势力都清除掉,这样就可将功抵过。”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众所周知,泉兮势力遍布五方鬼域,时州一直没能彻底打败泉兮,也是因为他在鬼域扎根太深,而时州虽师出有名,也是响当当的四大判官之一,却不一定能得到其他鬼域的支持,因为大部分鬼帝都想各安一隅,不参与其他鬼域的争斗。 如果谢必安此去能够将东方鬼域的爪牙都拔掉,那也算是为拔掉其他鬼域的爪牙开了一个好头。 紧接着,谢必安就跟托孤似的,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去人间看看八殿,我没有表示明确的拒绝,也是为了敷衍他,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就算是回了鬼域,只要找到机会,也一定会去人间的,根本用不着我。 我道:“必安呐,你就让无咎省点心吧,他如今也去人间了,你可别再瞎折腾了。” 谢必安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道:“对噢,这几天是无咎回去打坐的日子。” “可不是嘛,不然他干嘛告发你。” “你说什么?是无咎告发的我?”谢必安的表情比起刚才更加失落,还带了一些愤怒。 诶,我没料到,谢必安竟然不知道是谁告发的自己,他肯定恨死无咎了。 “好你个范无咎!给我等着!”谢必安一溜烟就去了人间,我看形势不妙,也跟了上去,万一他去找范无咎打起来了,事儿就闹得更大了,也违背了无咎不想他惹事生非的初衷。 也不知我操的哪门子心,今儿个为了这哥儿俩的事一直奔波。 好在谢必安飞得不算是太快,使得我能追上。 “喂,我说你能别这么冲动吗?既然无咎是回人间修行的,那你去打扰他做什么,等他出关了再说也不迟啊。”我拦在了谢必安的前面,却发现他之前的怒火已经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没事,走到这儿,我就已经冷静下来了。”谢必安的视线越过我到了身后。 这儿?我回头,只见丛林遍布,并不是熟识的地方。 “你后面本是片坟地,无咎曾经的亲人都埋在这儿。” “莫非,无咎每次回人间,回的都是这儿?”我想往丛林中走,谢必安却拉住了我,道:“他在里面设了结界,不想让人打扰。” 我努力再往密林深处看了一眼,觉得迷惑,这个地方对无咎来说一定很重要,也很神圣,所以即使怒火中烧如谢必安,到了这儿还是忽然就收敛起了冲动的气焰。 既然已经到了人间,谢必安没有道理不再去看看八殿,数年岁,这会儿,八殿的儿子都有十岁了。出于好奇和担心,我也跟去了。 第137章 无错亦无咎 那的确是个很让人操心的儿子,才十岁就已经学会赌博,一朝偷了娘亲的大半首饰,结果全部输光了。 十岁的街头混混,还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却转眼间就能将路边的野狗踢到重伤,惊得街坊邻居不断勒令自家孩子一定要离这个娼女之子远点。 街坊说,他娘亲不干不净,儿子也不知道是跟谁生的,可能是路边的乞丐也可能是窑子里的小厮。 谢必安听不得凡人的闲言碎语,在他心中,全然没有什么投胎历劫之论,在他心中,只有一个黄夕,是个绝世美人,不能受任何污蔑,也不能受任何伤害。 可为了避免扰乱两界秩序,谢必安还是忍了下来,我看得出来,他的忍耐已经濒临崩溃。 看到八殿游走在人群中,嬉戏陪笑,我依然能读到她心中的傲气。有的人,无论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都丢不掉自己的风采,起码从她的眼中,依然能看到星辰和大海。 谢必安说:“那些可恶的嘴脸,我真想挨个都揍一遍。” “别冲动。” “不过比起他们,我更想揍的是那个姓裴的秀才。” 姓裴的秀才,我忽然想起,运程书上写着抛弃八殿的人就姓裴,这厮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始乱终弃了一个什么身份的人。 白日里陪笑陪酒,夜里还要面对一个怎么都不听话的儿子,八殿如今的日子过得确实不容易。 好几次,谢必安都想冲出去,将那顽皮的小子打一顿。 但是渐渐的,我倒有几分同情那个孩子来,娘亲忙着迎来送往,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管他,而他自己又饱受四邻的歧视和闲言,心中早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我劝谢必安早日回鬼域去,莫要在人间多逗留,否则传到五殿那儿又不知怎样。 谢必安反问:“阿映会去告诉五殿吗?” 我摇头。 “那不就结了,迟个两天三天的没事。” “说好啊,就待三天,多了我就不能保证不去告诉五殿了。” “我保证,就待三天。” 谢必安信誓旦旦,我将信将疑,果然还是范无咎才能收拾得了他。 说起范无咎,他再过两天也该出关了,我问谢必安,为什么每年他都要花几天时间躲那个林子里去,谢必安忽然就沉默了。 过了很久,谢必安开口道:“无咎啊,说白了,是亏心事做太多了。” “生前作恶的人那么多,单就我那第三殿的鬼差,就有两个江洋大盗,一个刽子手,也没见谁年年都忏悔的。”按理,作恶者死后,经受了地狱多年的刑法,便算是圆满了,前尘往事也都沉积在了心底,不会轻易去触碰。 “你知道无咎以前是怎么死的吗?” 执杖鬼通常不是被人间刑法处死就是被当权者杀死,而范无咎,会是例外? “不知道。” 谢必安看了我一眼,道:“无咎是被他父亲杀死的。” 彼时的范无咎还是一个不孝子,比之眼下八殿的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赌钱将家里输得一干二净,亲弟劝阻不听,又将亲弟给打死了。 后来,范无咎凭着自己混世魔王,又心狠手辣的作风,结交了不少有权有势之人,如此,他的气焰更盛,鱼肉乡里,为祸一方,怨声载道。 如此不孝子,实乃恶魔在世,无咎的父亲气不过,就在一个雨夜用锄头将他给打死了。 做了鬼的无咎对于父亲的行为非常怨恨,于是四处作恶,已然比活着的时候更加难以对付。其实父亲在将他打死后,心中一直难受,常常夜不能寐,无咎却认为父亲的罪有应得。 阴间派了当时的判官蔚凝冬来拿范无咎,细数他生前身后的罪孽,足以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万年万箭穿心的刑法。 受刑到第五千年的时候,范无咎终于开始忏悔从前的过错,尤其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亲弟弟和父亲,他们在世时,从未有过任何一点对不起自己的地方,而自己却那样顽固残暴。 一次,大殿秦广王巡视十八层地狱,顺手翻了范无咎的名册和生平,便随口问他,如有机会再见父亲和弟弟一面,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范无咎当时说,只要再见亲人一面,诉清罪孽,他愿意即刻灰飞烟灭,亦或者永困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那会儿,他的父亲和弟弟早已轮回过无数世,其实就算再见面也是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有范无咎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亲人。 大殿见其诚恳,便当真动了他去人间再见父兄一面的念头,范无咎当即流出两行血泪。 恶鬼是不会流泪的,若说会流泪,也是要到极度悲痛时才能流出两行血泪来。而阴间十万恶鬼,流过泪的也不过屈指可数。 从人间看完父兄回来后的范无咎,已经心满意足,问大殿是要将他灰飞烟灭还是将他永困地狱十八层。 大殿说:“前世你做尽千人恨万人骂的事,若我给你个机会改恶从善,你可愿意?” “我还有机会?”范无咎不相信。 于是,范无咎入了第一殿,成为了大殿秦广王手下的鬼差之一,三百年间,来去人间地府,捉恶鬼无数,时常身负重伤也不肯放弃抓捕逃鬼。 他总是一脸阴郁,仿佛心事重重,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露出无比坚定的眼神。 三百年后,阴间设无常司,主阴阳二道引鬼魂诸事宜,范无咎被大殿推去做了黑无常,专捕恶鬼。谢必安也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范无咎,初时印象寡言少语,不易亲近。 后来的无常司,职责也不再那么分明,黑白无常二人也不总是一起行动,但他二人却早已情同手足。 谢必安告诉我,范无咎的名字是他生前自己取的,因为觉得自己无错亦无咎。 “好一个无错亦无咎,可他到底是认错了。”否则也不会得到宽恕,进而入主无常司。 “只要他一日不去投胎,就会一日背负曾经的过错,永远不会释怀。” 那片范无咎每年都去的丛林,其实正是曾经他父兄及其他乡邻的坟墓所在,虽然时隔太久,坟地早已变成了林木,但故乡在他心里,或许永远都是当年的模样。 一日,八殿那混儿子又惹了她生气,气得她拿起笤帚追着他要打,结果被这孩子扔过去的石头砸伤了腿,谢必安这回再也没有忍住了,散出花偶就想将让那孩子绊一跤。 意外的是,花偶被几片黑色的彼岸花瓣拦下了,施法失败。 黑白交错,不用问,自然是范无咎来了。 只听范无咎说:“必安,别出手。” “这种孩子,就该给点教训,我才不在乎那点反噬。”谢必安说得不错,用点这等小法术,受到的反噬会很小。 “可是他若是跌伤了,心痛的还是当娘的。”范无咎一本正经。 这样一说,谢必安更加不爽了,可是又无奈。 范无咎看了远处那孩子好久,眼中无半点生气的意思,后又缓缓说出了一个震撼无比的事实。 “他其实是我弟弟的转世。” 谢必安扭头,“难怪你要护着。” 我戳了谢必安一下,责怪:“人家说得也不无道理啊,你若伤了那孩子,心痛的还是八殿。” 范无咎又道:“可是我印象中的弟弟,是很懂事的,不是这样的。”说完便不再看那孩子,转过那么多世,性情大变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第138章 深仇 “你该去鬼域报道了。” “走就走,用不着你提醒。”谢必安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八殿,才飘然而去。 剩我与范无咎二人,他说:“本意只是想叫他受罚的,没想到五殿却派他回鬼域去。” “那也不是份容易的差事。” “三殿可还要留在人间视察?我准备回地府去了。”范无咎问我,还特地说了是视察,弄得我好一阵尴尬,鬼都知道这绝不是视察,范无咎自然也清楚。 “等等,我也一起回去。” 这会儿既然无咎回来了,无常司那边应当就会放一个回本职了,我期盼谷衣能回来,歌歌眼下实在不堪大任。 但我没想到,回去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谷衣。 歌歌急得围着她不停地转,一见到我就慌忙来告:“三殿,谷衣姐姐到底怎么了,她的三魂七魄都要散开了。” 三魂七魄要散开,这岂不是灰飞烟灭的前兆?我心下漏了好多拍,冲进去,果见谷衣的魂魄已有剥离的迹象。 “不要担心,三殿。”也亏她如此痛苦之时还能安慰我不要担心。 我抓住歌歌,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才刚走一会儿,她怎么就这样了?” “我不知道啊,谷衣姐姐忽然从黄泉路回来就这样了。” 她犯不着去黄泉路的呀,只要操纵着花蕾化身黑白无常的样子,去引魂魄上路即可。 “啊——”谷一一声惨叫,整张脸都变了形。 我立刻找到鸿鹄,“快去找历寒回来。” 鸿鹄得令迅速飞走了。 谷衣是历寒带入阴间的,她的情况,他想必最清楚,而且散魂这种事,以普通人的法力也根本解决不了。 我又怕历寒一时半会儿回来不了,便亲自跑到了大殿那儿,希望大殿能施以援手,很不凑巧,他又不在。 看守第一殿的鬼差说大殿去天界和天帝喝茶了,我只好干跺脚,老人家真的是爱躲清闲,越发不愿意待在地府了。 大约是很久没有如此紧张了,当我反应过来时,指甲已经将手心抓破,歌歌留意到,用力才将我的拳头掰开。 起初,谷衣还能听到我说话,后面却直接昏迷不醒了,整张脸都开始模糊不清。 从第四殿找到第十殿,他们都纷纷告诉我,可能只有历寒才有法子,因为当年谷衣的魂魄是历寒修补起来的,至于在此过程中,历寒加了什么禁制,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我刚找到第十殿时,歌歌慌忙跑来告诉我,二殿回来了。 十殿眉毛一抬,道:“喏,该回的人回来了,用不着我了吧。” “告辞。” 历寒给谷衣稳定魂魄花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稳定后,谷衣依旧没有醒过来。 “她到底怎么了?”我问历寒。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我加在她身上的禁制忽然破裂,所以才会那样。” “你加了什么禁制?” “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知道她在黄泉路上到底碰到了什么。” 要查到黄泉路近来入阴间的魂魄很容易,只要去无常司就可以查到。 但在去无常司之前,我还是不放心谷衣。“历寒,谷衣她不会有事吧?” 历寒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有我在,你放心。” 无常司的记载,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来,于是只好将册子拿了回来,给历寒看,历寒初阅也未觉察出什么异常。 “姐姐!” 谷衣一声惊叫引起了我和历寒的注意,我这是第一次听到谷衣叫姐姐,虽知她在人间时的确有一个什么姐姐,但到底知道的不多。 然而惊叫了一声姐姐后,谷衣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醒来。 歌歌也听到了她的叫声,匆忙跑来,却见她依旧昏迷,便问:“刚才是谷衣姐姐叫的?” “是。” “她是在叫谁呐?”歌歌疑惑地看向了我,我立刻摆手,道:“自然不是我。” 历寒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拿出无常司的册子翻了起来,找到了一个名字——刘威。 “这个刘威怎么了吗?” “我方才细查了此人的不少前世,发现其中有一世,他是和谷衣有血海深仇的人。”历寒说着,将名字抓取出来,放到空中,牵扯出了刘威不少旧命。 “难道谷衣是因为在黄泉路上碰到了他,所以才大受刺激的?” “很有可能。” 谷衣伴我几千年,我却是头一回去了解她的过往,只是看完她的人生,难免让我难过许久。 她本也是出身显贵,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但是一朝家变,亲人尽赴黄泉,唯一的姐姐也在她的眼前惨遭折磨而死。 人间死不瞑目的人常说,即使自己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所恨,谷衣真成了厉鬼,可是翻遍人间也没找到那个仇人。 “她不知道,当初灭了她全家的人早已修了邪法,隐遁人间,神出鬼没。” 晃荡人间数十年后,谷衣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历寒路过人间本想随手将她收回地狱里,可是她胸中超乎寻常厉鬼的怨气却吸引了历寒的注意。 “我问她,如果我能帮你报了仇,你拿什么来回报,她想都没想就说,回报什么都可以。” “所以,你帮她报了仇?” “准确的说,是我将人抓到了她面前,任由她折磨致死了。”历寒回忆谷衣折磨仇人时的场景,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欣赏。 能得到历寒的欣赏,想来,谷衣当时的表现也很精彩了。 死,从来都不是结束,只要人还记得前尘往事,一切便都无法结束,谷衣虽报了仇,再面对仇人时,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若无法忘记,即使再过千年万年,那些爱恨也不会消散。 历寒告诉我,谷衣暂时算是没事了,再过几个时辰就会醒来,只是若要她以后再不会因为仇人相见而失控,只怕是还得费些功夫去消弭那些恨。 “怎么消弭?”我问历寒。 历寒想了想,道:“看看她姐姐如今的境况如何吧,如有不圆满的,去弥补了便是。” 这样或许不能消弭谷衣的恨,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离开时,历寒又提醒我:“你可别亲自去人间改运,有什么要做的,让鸿鹄告诉我就是。” 我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心中有些踟蹰,如果有机会能为谷衣做点什么事,我是积极的,但历寒显然是想揽下所有事。 见我不答,历寒走近,柔声道:“改个运而已,反噬不大。” 像被看穿了所有心思,我惊得不敢看他,想说我又不是担心你,你解释这做什么。 “那我走了,你去看看谷衣吧。” 我回了谷衣床边,她此时还是看起来有些虚弱,裂了魂魄,好比身体大小关节都断了,实在大伤。 谷衣长得眉清目秀,四殿曾形容她的脸,像春日里初开的迎春花,娇俏可亲。 “你说你这么温柔可亲的人啊,谁知道是厉鬼呐。” 我自顾自地对着谷衣说话,以为她听不见,结果她竟然回答我了,问:“厉鬼怎么了?三殿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厉鬼。” “啊!谷衣!你醒了!”我兴奋得抱住她,有种失而复得的欣慰。 “好了好了。”谷衣挣脱我的怀抱,我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过头了。 “我没事,三殿现在可以放心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忽然鼻酸,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说着什么“你可以放心了”的话,之前要灰飞烟灭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什么让我不用担心。 第139章 为谁生死 我问谷衣,是否真的在黄泉路上遇到了曾经的仇人。 谷衣沉默了,反道:“二殿回来过?” “嗯,你当时那种情况,我只能找他了。” “是我冲动了。”她本来也只是照例派遣花偶去引魂,结果通过花偶感知到了仇人的魂魄,便不自觉地跑去了黄泉路,仇人相见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再次见到这张梦里都恨不得撕碎的脸,往事又都浮上了心头。 “没事。”我安慰她,可是眼前比起谷衣是否冲动的事来说,我更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将谷衣的手拉放到自己手心里,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说:“就算是修炼万年的神仙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总还是不至于将自己伤成这样,你老实告诉我,历寒到底在你身上下的是什么禁制。” 谷衣眼睛忽然放大,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她的反应也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想,历寒下的禁制一定不普通,说什么说来话长,他倒是轻易敷衍过去了。 “到底是什么?”我追问。 “别问了,三殿,只要我以后留心不再被往事所困住,就不会有事的。”谷衣收回了自己的手,摆明了不想告诉我,着实让我气恼。 “行,你不说也没事,我迟早会弄明白的。” 吩咐歌歌好生照顾谷衣后,我找到了毕川,以他通天博学的本事,就算不知道谷衣为何魂裂,也总会给我提供一些线索。 历寒未归之前,我便曾到过第六殿找毕川,希望他救谷衣,然而,彼时,他不在阴间。 以我对毕川的了解,就算历寒不回来,他或许也有能力救了谷衣。 差了一个鬼差去第六殿打听,如果毕川回来了就告诉我,差去的人直到夜间才回来告诉我,说六殿已经回来了,而且知道我要找他,所以这会儿正等着。 “你去哪儿啊,一走就是大半日。” 毕川笑道:“这不,五殿派我去鬼域有些事,所以耽搁了。” “不说这个了,相信你也听说谷衣的事了。” “真是不好意思,你来时我不在,否则就不必等到二殿回来救她了。”毕川的道歉诚恳到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好在谷衣已经没事了,但我还有一事不明,历寒又不肯说,想来,或许你能告诉我。” 毕川也许不是唯一知情的人,但一定是唯一会开口告诉我实情的人,我有时也奇怪他怎么和其他阎王完全不同步。 “什么事?阿映但说无妨。” “我也不绕弯子了,你知道历寒在谷衣身上下了什么禁制吗?如果只是因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怎么可能会因此导致魂魄开裂?我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 换言之,历寒和谷衣都是存心要瞒着我。 毕川没有直接告诉我缘由,反而是带我下到地狱去看了几个正在魂裂的鬼。 此间痛苦形状,难以描绘,声响震得我头皮发麻,比之谷衣的情形还要严重。 “他们已经没有救了,而谷衣被发现得及时,所以还有机会救回来。” 也就是说,我只差了那么一步,就会永远失去谷衣。那会儿留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歌歌四处呼救,大殿和六殿不在地府,其他阎王又不见得能救谷衣,如此,我还真是回得及时。 在地狱里目睹了几个鬼魂从魂裂到灰飞烟灭的过程,我只觉脚步沉重。 “阿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吗?” “为什么?” “他们曾经都是二殿身边的鬼差,但是后来触犯了阴间的规矩,所以才被关到地狱来的,的确罪不至于灰飞烟灭,但就是因为他们身上的一些禁制,使得他们落到了如此下场。” 下场是,不复存在。 毕川告诉我,阴间有一种禁术,名为:断念。 断念,顾名思义,断却念想,将断念合以某种信念加之魂魄上,那人就会永生永世都只记着这一个信念,若生了与之相反的他念,就会遭受无比的痛苦,乃至魂飞魄散。 “方才那几个,大约是生了什么要杀了历寒或者反叛的心,才会催动了断念。” 其实,他们若安心受刑,以后还是会投入轮回,无忧无虞。 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忠心,谷衣对历寒言听计从,只怕也是因为这断念。 想到这儿,我有些沮丧,不知是为了谷衣沮丧还是为了自己失落,如果有的选,谷衣大约早就离了阴间,去投胎了吧。 我想好好问问谷衣,有什么愿望,她陪了我几千年,不该受此束缚。我也想过了,就算历寒不答应,我也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答应。 “三殿,你不用问了,我的心愿就是好好陪着你。” “我全部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承认?”如今在我眼里,谷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忍受着什么。 “三殿希望我承认什么?是困于断念还是困于前世的仇恨?六殿也许告诉你了一些事实,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的断念,从来都是不是要效忠二殿,从来都不是……”谷衣缓缓摇头,红着眼眶。 “我的断念,是守护一个人,她的名字叫余映。”谷衣的声音缓慢而轻微,在我听来却犹如旱天雷。 我吓得退了两步,觉得脑子被什么砸中,原来几千年的情谊,不过都是因为一个禁术。 “没事,以后你不用——”我肯定会去找历寒,解了这断念的,要强迫一个人永远守护着另一个人,想来,也的确漫长而折磨。 没等我说完,谷衣却忽然打断了我,我未见过她如此生气的脸,更是吓愣了。 她说:“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自作主张?是,二殿是给我下了禁制,叫我护你生生世世,只要我生了任何不再守护你的心思,我就会被禁术吞噬,可是你凭什么一句话就要将过往几千年的陪伴都一笔勾销?” “解了断念又如何?你要送我去投胎吗?给我十世荣华安稳吗?三殿,你真的好让人寒心?你当我这几千年来时时刻刻护着你的心,都是演的吗?” “若我真想离开,早就投忘川河了,前尘往事已叫人心死,我也从来都不屑于被断念吞噬,若不是在黄泉路上又遇到那个人渣,那些要与仇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根本就不会再冒出来。” “这个世界上,我只能为三殿一个人而死,若是为了其他去死,就是违背了断念。” 谷衣说完,眼睛更红了,这才是她厉鬼的本来面目,我鲜少见过,因为眼里除了仇恨再没有别的。 “谷衣……”我想叫她,她却置若罔闻。 “谷衣……”我哽咽得不知说什么好,心头也无比苦闷。 “罢了,三殿,你若真想我离开,我离开便是。” “不要走!”我抓住谷衣,她一身冰凉,回头看我,说:“三殿,你真的很像我姐姐呐,像她一样天真。” 我法力比不过谷衣,最终还是没能抓住谷衣,她还是消失在了第三殿,临了还说,只是找个地方静一静。 地府的鬼差若是厌倦了地府,想投胎为人,也没有人会阻拦,稍有阶品的,甚至还会欢迎他当够了人之后,回来继续当鬼差,只要不去喝那神仙喝的孟婆汤,他便还有机会再忆起从前。 老实说我舍不得谷衣投胎去,可是又觉得这样对她或许才是解脱。 只可惜了她几千年的修行,列入仙籍不是难事,只是她却一直留着鬼差的籍,没有申请,其他阎王殿像她那等资历的鬼差早都申请入了仙籍。 第140章 断念 奈何桥头,孟戈告诉我,谷衣并没有来找她。 “既然她有断念,又怎会抛下你不管呢,哪怕她想离开,也得等断念解了再说。”孟戈提醒我。 可是我想到的却是在往生镜遇到的那个鬼影,万念俱灰,也就不在乎什么魂飞魄散了。 锁魂术可以操纵人,即使死了也要任其差遣,但断念更决绝,连心意都要管控。 “那她会去哪儿呢?”我问孟戈。 “六界之大,她能去的地方多了。” 我自嘲笑了笑,的确,谷衣能去的地方多了,从这一点来说,她竟比我自由。 谷衣离开后,历寒派了鸿鹄捎信来告诉我,说谷衣在人间,叫我暂时放心。 不得不说,历寒确实是最能猜到我心思的人,谷衣这才刚走,就立刻知道了我可能会担心,也许他更担心的是怕我去找她吧。 歌歌问我谷衣姐姐去哪儿了,甚至怀疑是我将人赶走。 我欲哭无泪,“我没事干嘛赶她走?我比谁都希望她留下来。” “真的吗?可是我都听到你们吵架了。” “那不是吵架……” 我去找了谷衣的往生镜,想看看她曾经的生活,歌歌恰好也在,便跟我一起看了。 起初,谷衣的富贵生活一切如常,直到看到她死时,我心惊肉跳,她是在被人糟蹋后一剑捅死的,而这还不算最惨的,在她死之前,又亲眼目睹了自己亲姐姐被无数人糟蹋、折磨致死。 我没能将往生镜离的内容都看完,脑子里嗡嗡作响,歌歌却已经泣不成声。 “谷衣姐姐好可怜。”歌歌继续抹泪。 平心而论,谷衣的遭遇在人世间那么多血泪中,算不得最为凄惨的,可却因为她是我身边的人,我看了以后总觉心如刀割。 “三殿,你不觉得谷衣姐姐很可怜吗?” “是可怜。” “那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无动于衷?”歌歌显然在责怪我冷血,可我能怎么说呢,这世界上有个词语叫“欲哭无泪”的,不知歌歌明白不明白。 我总觉着歌歌当猫妖的那两千年都是白修炼了,只顾怪我对不起她的谷衣姐姐。 放往生镜回海里,是歌歌拿去放的,我以为那片海,全是血泪辛酸,多看一眼都要哭泣。 我悔的只是没能早些去了解谷衣的过往,从前觉得凡人一世,喜怒哀乐也无非那样了,到今才觉,终归是我轻看了一世的悲喜。 谷衣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三日也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是跟我说抱歉,觉得自己不顾大局,毕竟差事还是要做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说这些。” 虽然她不在的日子里,我的确做起事情来有些力不从心,许多卷宗及案子都要亲自去梳理,而这些事从前都是谷衣提前帮我做好的。 “还有,谷衣,我并没有想你离开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受到断念的束缚。” “嗯。”她回了我一个字,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我也真的托鸿鹄给历寒带了信,希望她能解除谷衣的断念,结果许久都没有得到答复。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似乎都恢复了以前的秩序,只是我却没法以从前那种轻松的心态来面对谷衣了。 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欠她许多。 后来我去查了谷衣那个姐姐的转世,算是平淡安稳,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改运的地方了,孟婆司里的鬼差告诉我,谷衣每隔几十年,都会在奈何桥边远远地送一个姑娘,想来是她姐姐了。 然而,这些事,我并不知道。 谷衣发现我在看她姐姐的转世,便说:“三殿其实无需如此费心。” “我只是看看。” “看了又如何呢?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命罢了。” 此番,谷衣的话,听起来却有几分无情。 “其实好与不好,也并不是全然没办法改变的。” “是吗?”谷衣不置可否。 “谷衣,我们去人间看看你姐姐好不好?”这个提议,盘桓我脑海许久,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大约觉得提及故人,总是会让她想起一些伤心事。 “三殿别想这些了,正事要紧。”说着,将卷宗推到了我面前,其实今日该审的也都审得差不多了。 “谷衣,走吧,我说真的。” “你就不怕我再次牵动断念,魂飞魄散吗?” “呃……那算了,当我没说。”我以为见到亲人总是高兴的事,不比见到仇人,杀念顿生。 谷衣忽然笑了,道:“其实没事的,见到她过得好,我便无什么牵挂。” “虽然还想跟她做一世的姐妹,可我也已经习惯了地府的日子。” 我记下了这句话,想着以后有机会,或者谷衣要投胎去人间的话,一定让她们再做一次姐妹。 最终,谷衣还是带我到人间,看了看她姐姐的转世,这一世,她生在了普通人家,但爹娘疼爱,倒也没受过多大委屈。 我一直打量着这个“姐姐”,很想知道谷衣说我俩像,到底是像在了哪儿,论相貌,其实完全不像。 若是说天真,我承认有些时候,我的确天真了些,比如,我竟然天真地以为历寒会替谷衣解了断念。 八殿回阴间比我意料中来得快。 黄鹂来领回之前被我征用的鬼差时,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八殿回来了呀。”黄鹂笑眯眯的,我却觉得一阵不舒服,因为八殿回来了,则意味着接下来要走的人就是我了。 然而过了好几天,都没接到通知我去人间历劫的消息,听谷衣说似乎是历寒去找了八殿,说要将此事推迟。 好在我也巴不得暂时不去人间,鬼知道我将经历些什么糟心的事儿。 谁也没料到这历劫一事,一拖就拖到了两百年后,这两百年间,历寒几乎都在六界收集众生浊,回地府的次数也不算频繁。 谢必安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去清理鬼域里错综复杂的鬼王势力,本想立即回地府,却因为和鬼帝神荼大吵了一架,神荼怒而封了桃止山,一封就是一百年。 书昊的修行很是顺利,他能自如来往天地间时,曾回地府看望过我一次,我笑说觉得他老了,他却不怎么在意。 歌歌在谷衣的指导下,也有几分称职鬼差的模样了,如此,倒让我省心不少。 我无事就偷偷查探山鬼所说的那个偷扇子之人,谁也没有告诉,但历寒也不知什么时候察觉了我的行踪,甚至让鸿鹄给我线索提示,不再像以前那样阻止我。 “其实,我很久以前几乎就将地府所有人都底细都摸查了一遍。”历寒表示,我如今所做的事,他其实早都做过了。 “那可有什么发现?” “可疑的人很多,但是没法排除,整个阴间,除了我,来历独特的其实很多。” 从阎王到鬼差,人人身后都是数不清的故事和过往,论及法力,高强者也不在少数。 谁都像是可疑的人,谁也都有可以被排除的理由,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目的。 我问历寒,“借我的手毁了人间,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一个人若想毁灭一样东西,要么是因为太讨厌它,要么就是因为太喜爱。” 这个道理放到六界众生来讲,似乎也勉强说得通,毁了人间,是因为太讨厌人间吗?亦或者太爱人间? 第141章 破出桃止山 鬼帝神荼封了桃止山后,谢必安并非没想过要出来,只是冲不破那层封印,所以只好一直待在了桃止山。 范无咎曾去看过他,隔着封印,谢必安说他很想回地府,范无咎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过就是想念八殿而已。” 于是整整两百年,黑白无常都只有无咎一人,他不是个会表露心思的人,以至于我们都觉得他一个人似乎也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直到有一回,玉衡路过无常司,发现范无咎累瘫在了地上…… 为此,玉衡还指责众阎王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不说,就不过问,也忒无情了。 其实我也并非没有过问此事,只是范无咎老说不用过于担心,我也就真的天真的没有再去操心了,加上人员调动也并非我所主管的事。 两百年后,桃止山封印破碎,谢必安冲了出来,还抱着自己已近残废的胳膊。 消息传到地府时,所有人都小小的吃了一惊,本来还琢磨到哪儿物色一人来接任白无常,到此看来,竟是不用了。 然而,谢必安没有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回到阴间来,反而,我们等了好些日子也没有见他出现在阴间。 想到谢必安冲出封印时受了伤,我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妙,一出门却见黄鹂往桃止山去了,显然必是八殿派去的。 既然黄鹂已经去了,那我也没有必要操这个心了,但八殿此举还是有些令我意外。 鬼帝神荼的行为,其实已经表明再也不想让儿子任白无常的意向,地府的诸位阎王也都不执着,既然当爹的拘着儿子不放,倒不如思考到哪儿去寻觅接班人。 不止我,就连谷衣也有些惊诧。 “没想到,八殿还派人去桃止山了。” “共事几万年,别人受伤了,怎么着都得关心一下吧?”歌歌不以为意。 谷衣眼神飘忽,道:“那可是八殿,别说共事几万年的神仙了,只要不是什么危害苍生的大事,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可我看着八殿挺好的啊,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冷酷。” 歌歌似乎从第一次见到八殿,就很有好感,不过我也发现了,她对所有面貌姣好的人都态度十分友好,无论男女,也无论鬼怪。 没等她沉醉完八殿的美丽,另外一位神仙人物又出现了。 我见她眼前一亮,一回头却发现是多日不见的历寒,自打上次讨论了偷扇人的事后,他离开也有好几月了。 “莫非你也是听说必安那家伙破了桃止山的封印,才回来的?”但是看热闹不符合历寒的作风。 历寒道:“他破不破封印的,我可一点不关心。” “倒也是。” “众生浊最后一块消失了。” 历寒带来的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消息,就连我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这两百年,他的足迹遍布六界,将四下流离的众生浊收回五浊恶世,为的正是六界安宁。 那些浊气一旦落入其他地方,小则让人发疯丧命,重则让一方生灵都不得安生。 也有遇到不少妖怪误食众生浊的,还以为捡了宝,法力在短时间内就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殊不知等着他的会是九死一生。 每次审鬼时遇到一些因为沾染了众生浊而亡的妖怪,我难免都要叹上一声,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轻轻松松就得了数千年法力。 可那些散去的浊气无论是被人吸收还是衍生成别的东西来,总还是有气息存在,不至于找不到。 消失了,意味着连气息都不见了,这实在是一桩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五殿一听说这事就匆匆赶到了五浊恶世,同去的还有我和历寒,历寒指着海上的五浊恶世,众生浊缺掉的那块不算显眼,但却很重要。 历寒:“这最后一团浊气,若是落入了有心之人手里,会修炼出什么怪物来,可就不得而知了。” 五殿点头,凝神思索。 “的确是件麻烦事,可六界生灵众多,居心叵测者不可谓不多。” 二人商讨了半天,似乎也没得出什么切实可行的策略,倒是叫来了十殿,希望他能加紧对五浊恶世的巡逻。 十殿却道:“这两百年来,我可是日夜都守着这残缺的五浊恶世。” 言外之意是说,根本不用你们二人提醒,我十殿也会看着这里的,谁让我离它最近呢。 日夜都守着,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儿,便脱口而出:“那你不是时时都见到二殿咯?” 十殿眼神怪异,道:“三殿难道不知道,二殿回一次五浊恶世,就会去你那儿一次吗?” 啊……我忽然有些尴尬了,我还真不知道,只当历寒来看我的次数要比去五浊恶世来得少。 五殿轻咳了两声,道:“既然二殿也回来了,我们也该共聚商讨一下近来阴间的大事了。” 共聚,商讨,您直说又要召集议事嘛。 我细数过去两百年来,五殿仅召集过所有人两回,比之从前的确少了许多。 毕川很远就看见了我,朝我笑了许久,我也回了他一笑,忽然却觉得旁边投来冷光,一转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历寒在和其他走来的阎王客套。 “听说众生浊缺了一块?”毕川问我。 “对啊,你们都知道了吧?” “八殿知道后,立刻就传令所有阎王都要留意六界异常。” “她总是行动迅速。” 就连谢必安破出桃止山受伤的消息,也是她最先派出黄鹂去查探情况。 我以为五殿召集大家一起,要讨论的是众生浊消失的事,结果从头到尾,都没人提众生浊的事,倒是将五方鬼域的情况掰扯了很久。 七殿说没有想到穆判去北方鬼域,一去就是这么久,八殿却说北方鬼域本就形势复杂,穆判能维持如今的局面已是不易。 鬼域势力到底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泉兮有多难缠,我却是十分晓得。 我见大家各抒己见,只好发出了自己的感慨,为什么鬼域所有事都得交给地府来办呢?天界也真是够闲的。 此言论一出,众人皆愣住,随后纷纷笑我想得太简单,天界要统领六界,要忙的事儿太多了。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连大殿都能经常往天界跑,去找天帝下棋喝茶,能有多忙? 也许其他人都跟我有一样的看法,却碍于种种原因不肯说罢了,叹呐。 提到鬼域,就不免顺带说一句谢必安的事儿,众人都摆明了觉得他是思卿心切冲动行事,可是对着八殿的冷脸,依旧不敢说破。 素知八殿最厌人家将她与儿女情长的俗事扯到一块儿。 黄鹂回得及时,偷偷在八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凝重了几分。 一旁的七殿八卦心肆意,偷偷扯了我问:“八殿先前派黄鹂去桃止山是为了谢必安吧?” “看起来是,否则她去桃止山做什么?” 历寒咳了两声,示意我不要窃窃私语,我立刻端坐回原位。 我留心到八殿的神情,自从黄鹂来过之后,就一直没有松缓过,大约是桃止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本着朋友之义,议事完毕后,我追上了八殿。 “桃止山那边出事了吗?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是有些蹊跷的事,不过,现在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看到谢必安出来后的确是朝着回阴间的方向走的,可他却消失了。” “消失了?!” 今儿到底什么日子,一会儿众生浊消失,一会儿谢必安消失…… 第142章 消失的白无常 桃止山的封印破后,鬼帝气得不轻,却并没有立即派人去寻找谢必安,因为他和众人一样都以为谢必安一定是回阴间了。 可是黄鹂一去,神荼才知道,谢必安根本没有回阴间,反而是不知去向。 这一点,没有人想得明白是为什么,连一向懂他的范无咎此次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那种人,就算是死也要见八殿一面才甘心去死的。” “所以,你也觉得必安是出事了吧?” 范无咎没有作答,似乎不想承认心中那些不好的猜测。 “不管怎么样,我会派花偶去找他的。” 歌歌忽然冒出来,道:“其实,八殿已经派了人去找了。” “你看到了?”我问她。 “没看到,不过是听其他鬼差说的。” 这丫头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就爱四处听些闲言碎语,不过听了这个,我与范无咎对望了一眼,心下都觉得八殿还真的可能派了人去找谢必安。 歌歌又说:“不过八殿也说了,只给半月的时间,能不能找到都不要紧,半月过后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回来复命。” 我心中的惊叹瞬间又熄火了,这才是八殿,她肯派人出去找已经是很难得了,何况,桃止山那边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找谢必安的下落,地府的人手能少用则少用。 “你能不能出去帮忙找找必安呢?”我非常讨好地看着鸿鹄。 “也不是不行,但——” 我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接过来道:“我马上就去告诉历寒。” 这回,鸿鹄倒也爽快,没等我去找历寒,就飞走了,而后我也未去找历寒,一来觉得鸿鹄被我差遣走了,他很快就能知道的,大可不必我再去说一声。 平时一起玩的鸟儿飞走了,歌歌有些闷闷不乐的。 “你说白无常大人到底去哪儿了啊?”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啊。”我说。 “可要是找不到呢。” 我叉腰,有些责备的意思。“怎么能说找不到呢,大活人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我即觉得此言不大恰当。“呸,什么死要见尸。” 东方鬼帝神荼的儿子失踪,这消息在五方鬼域不胫而走,其他诸方鬼域的鬼帝都主动提出帮忙找人,那可真是鬼域难得一见的齐心。 唯有北方鬼域,时州和泉兮二人不知在忙活什么,没有任何音信传来。 但我了解时州,他若是知道了谢必安失踪的消息,一定会帮忙留意的,加上他本就是个行事低调的人,要出手帮忙也未必会知会神荼一句。 半月后,八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更加令人难以理解的消息。 谢必安与疾行鬼王泉兮一同出没在北方鬼域! “你没看错?”我抓住来回报的人,总觉得他是眼花了。 “是真的,三殿,起初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八殿抬眸,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当即遣了三名鬼差,一名去将此事通知东方鬼域,一名将此事告知穆时州,还有一名去请五殿过往商议。 泉兮本就是地府一直想解决掉的人,而今却听说谢必安与之一道行动,纵然万般不信,也得提高警惕。 我回了第三殿,鸿鹄也刚好回来,告诉了我同样的消息。 “哎,果然是这样。”如果说八殿派出去的人看错了,那鸿鹄也看到了,总不至于两人都眼花吧。 鸿鹄眼珠一转,似乎想问点什么,可又觉得没必要便拍拍翅膀走了。 为了谢必安这事,时州还特地飞回地府了一趟,表示他在北方鬼域,确有查到谢必安的踪迹。 “他为什么要去那儿?” “没道理啊。” “疾行鬼王莫非给了他什么好处?” 各种猜测都有,可是任何猜测我都不信,我印象中的谢必安,从来不是那等轻易妥协和出卖自己的人。 我:“都别猜了,必安肯定有他的苦衷。” 时州是第一个赞同我的,说:“的确,我也觉得应该有其他原因才对。” 历寒瞥了我一眼,眼中微光闪动。 七殿大袖一甩,道:“三殿以为白无常有何苦衷?”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历寒巧妙引走了话头,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不如静观其变,看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如果谢必安真的加入了泉兮的阵营,时州那边的头痛事儿就要又多一件了,除掉疾行鬼王的事儿也得又往后推一推。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谢必安并非只是与泉兮一同出没,据时州后来的消息说,谢必安真的在帮泉兮做一些事,他的下属好几个被打伤就是证据。 毕竟深得鬼帝真传,谢必安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无常,从法力来说,他甚至稍高于范无咎。 战友倒戈不可怕,可怕的是倒戈是一个厉害的战友,谢必安正是那个厉害的战友。 据闻,自从谢必安开始和泉兮为伍,时州便有些走向了劣势,他在鬼域的多处布防被瓦解,还时常遭到突袭。 而那个真正主导局面的人,泉兮,却一直躲在不知什么地方,鲜有出面。 历寒道:“得了这么好用的一把刀,他当然得用到极致。” “真想当面去问问谢必安,为什么要这样?”随着事态的演变,我一开始坚定不移相信谢必安的心稍微有了些动摇。 “你不是一直坚持他是有苦衷的吗?” “是,即便他弄了那么多幺蛾子出来,我还是觉得应该相信他,可是我又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缘由……” 历寒本不太在意谢必安的事,估摸是打算等时州完全失利,他再出手去将泉兮除去也不迟。总是这么漫不经心的,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如我带你去找谢必安,当面问问?”没想到,历寒会这样提议。 “啊?真的吗?” “真的,反正,现在也是时候了。” 我没明白,历寒所说的是时候为何意,却明白他或许完全知晓真相。 时隔两百年再到北方鬼域,漫天风雪就像两百年一直在下一般,这回没有遇到泉兮,也没有遇到雪鬼或食法鬼,历寒直接就将我带到了谢必安马上会出现的地方。 “历寒,既然你都知道怎么找必安,为什么不说呢?”害大家白担心,尤其是鬼帝神荼和八殿。 “说了就打草惊蛇了。” “莫非你已经知道是谁在幕后捣鬼?” “难说。”历寒微微蹙眉。 忽然,雪地上扬起数丈高的积雪,历寒立即将我拉到了身后,飞扬的雪花中隐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谢必安。 白与白,实在有些考眼力。 “必安!” 我叫了他一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思及从前,我若是远远见着他忘了打招呼,他都要飞过来嗔怪一顿的,而今,只一眼,仿佛就陌生了。 两百年不见,当真生分了? 历寒忙着与谢必安过招,还不忘对我说:“他现在估计谁也不认识了。” “你别伤了他啊。” 历寒有些无奈,道:“我知道。” 可是很快我也看出来了,历寒是不想伤他,但谢必安却招招致命,随便换一个鬼差来,只怕早就被砍得四分五裂了。 “再打下去,应该会将鬼王给招来……”历寒一边往后退一边说,谢必安似乎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攻势更加猛烈了。 可是他料错了,历寒是以退为进,手卷残云,谢必安被困在了冰雪中,转而整个人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 “只是暂时叫他无法行动,不会有事的,我可不想他将鬼王招来。”说起泉兮,历寒总是厌恶,虽然他语气平稳,我却感受得颇深。 第143章 山鬼之殇 没曾想,两百年后再见谢必安,却是这样的收场。 历寒说那些冰只要我们离开了北方鬼域便会消散,但泉兮知道他曾与我们交手一事,却是在所难免了。 我的心里一直很沉重,历寒却令我不要将今日来见了谢必安的事告诉其他人。 “这件事很可能与那个偷扇之人有关,所以切不可透露出去,地府中任谁都有嫌疑。” “可他为什么要挑谢必安下手呢?” “也许不是冲谢必安去的,只是冲着跟谢必安有关的人去的。” 与谢必安有关的人?我一想,与之有关的人似乎还不少,到底是谁呢? 我与历寒刚离开鬼域,历寒手下的一个鬼差便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免得叫人生疑。” 鬼差一转身,没了踪影。 “余映,看来对方已经迫不及待了。”历寒眼角带笑,像在等待一场游戏。 “发生什么了吗?” “山鬼死了。” 简短四个字,却传递出了非比寻常的信息。山鬼死了,显然是被灭口的,而早在他死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了,如今再被灭口,只怕是又想起了什么或者又有什么新发现。 山鬼死在了凤麟洲的结界外,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扇子,全身找不到什么伤口,像是睡着了。 “若不是我的人来得及时,只怕他已经灰飞烟灭了。”历寒说。 “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吗?” “与扇面魂脱不了干系。” 再一次,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扇面魂,这种灵力低微的生灵,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操纵,恍若魔域恶灵,杀人于无形。 上回我见山鬼,他就在凤麟洲外,而今也是,又听历寒说其实山鬼经常出没在这附近。 每次来,他也只是随便待一会儿就走。 我道:“大约是想念这里吧。”无论当初逃得多么仓皇,年深日久还是要思念故土。 “我知道,你也想。” “想也没有用。” 刹那,我开始非常同情山鬼,这种同情将以前的怨愤都掩埋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他想拿回自己的扇子并没有错,毕竟谁又能猜到扇子到我那里后会发生后面那些事呢。 对于他珍视的那柄扇子,我唯一知道的事只是,他说过那是故人送的。 历寒将山鬼的魂灵封锁进了凤麟洲的结界,与洪荒大灾中无数亡灵封到了一起。 我看着结界开又合,脑海中忽然闪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些六界众生,会不会有朝一日都复活过来? 山鬼是神族,和许多凤麟洲的精怪一样,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但他也不是鬼,之所以被称为鬼,实乃与他平日的打扮有关,披头散发,没有丝毫神族的尊贵神圣。 他和许多凤麟洲的精灵一样,喜欢恶搞作弄人,更喜欢蛊惑人,可我认识他以来,却没真的见他故意做过什么大大的坏事。 “阿弱你完了,已经情根深种了。” “哎呀呀,总之你就是完了。”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 山鬼曾说过的话,我如今还能回忆起许多来,还有我输给他的那一箱子珍珠,虽然他后来又还给我了,凤麟洲覆灭后,许多东西也都不知去了哪儿,或许就沉在脚边的弱水河里,或许永也找不见了。 想到这些,我只觉眼眶红了。 历寒轻轻抱住了我,叹:“明明是害你身陷囹圄的人,你倒为他的死伤感起来了。” “不是为他,是为以前。” 为以前痴傻疯癫的岁月,也为以前一往无前的冲动。 山鬼的死让我想起了太多以前的事,以至于回了地府后,我依然魂不守舍了几日,既是忧心那诡异的扇面魂,又是愧疚于那少内疚了一万年的洪荒大灾。 忘记,有时候的确是件幸事,可对没有忘记的人来说,却是无声的尖刀。 谷衣见我怅然若失,便询问我到底怎么了。“从那天跟二殿回来后,三殿你就心不在焉的,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想到历寒有叮嘱谁都不能说,我便挥了挥手,道:“也没什么,我去睡一觉就好了。” 身后仿佛听到歌歌也在询问谷衣,三殿到底怎么了? 谷衣叹息,罢了,也不是你我能过问的事。 睡一觉,我梦到了从前凤麟洲的事,那会儿,河神、山鬼、忘忧草等精灵仙妖都还在,弱水河畔很热闹,可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使我惊醒。 从前藏着掖着,不说也不问,便以为随着时间推移,我可以淡忘。 一场梦还是将我打回了原形,我又哭回了弱水,剩两条胳膊抱不住变回水的身体。 我想念以前,想到身上每滴水都在疼,想河神慈祥的笑和严厉的呵斥,甚至想那个不言不语的小和尚,想鲜花着锦的嫁衣,希望它把凤麟洲的光阴都倒转…… “别怕,我在。”历寒的声音飘来,一股花香侵袭,他不着痕迹地将我恢复了人形。 “为什么是你……” “是我的错。” “为什么偏偏是你……”后来稀里糊涂我也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一面无比依恋历寒,另一面又无比排斥他。 歌歌看了一眼堂下待审的鬼,一掰指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何三殿还不起床。 这可一点不像过往两百年都兢兢业业的三殿呢,不过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自己不妨去叫她一叫? 想到这儿,歌歌蹦蹦跳跳闯入了内殿,人未至,声先到。“三殿,你再不起床,我就要掀被子啦!” 谷衣刚才在忙活其他事,一听歌歌这声大吼,立刻拍额头,忘了告诉这丫头别进去打扰。 没等谷衣前去阻止,歌歌就已经被历寒一掌拍了出去。 谷衣赶紧扶起她来,说:“忘了告诉你,二殿在呢,你就别进去打扰了。” “啊?二殿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你呼呼大睡的时候。” “可是外面鬼已经送来了,等着审呢。” 谷衣将歌歌往外推,道:“我去跟二殿说,你去将今日要审的卷宗都整理好,别再莽莽撞撞进去被打出来了。” 歌歌着活动着四肢走了,心道这二殿下手也真重,身上着实疼,其实她进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看到二殿将三殿抱在怀里,而三殿睡得很是安稳。 历寒见谷衣进来,便道:“将卷宗都送我那儿去吧,余映可能还得睡一天。” “好。”谷衣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 “三殿她,没事吧?”其实昨晚,同样住在第三殿的谷衣早就察觉到了余映这边的弱水波动,心疑她是否有什么事。 但没等谷衣起身,历寒就来了,谷衣也就作罢了。 “没事,只是有些心绪不宁,所以我施了法让她多沉睡几个时辰。” 谷衣不知道的是,历寒不仅仅是让余映沉睡而已,待她醒来时一定会意外地发现自己灵力有些许增长。 历寒的灵力邪寒之气太过,除了同类的昙花,几乎不能传给任何人,否则接受灵力的人一定会受伤,这也是历寒从未传余映灵力的原因之一。 而今见余映动不动散回弱水身,便还是决定渡少许灵力给她,为了不让这丝丝的灵力伤到余映,历寒花了一夜的时间去净化它。 “你好生看着她,我先回去了。”历寒对谷衣说,谷衣答应着,立刻就去催促歌歌整理卷宗送第二殿去。 接到消息的歌歌,自言自语:他们昨晚干啥了,三殿要睡一天…… 第144章 意料之外 睁眼,是傍晚。 “醒了啊。”谷衣走进来。 “我睡了很久吗?”记忆还停留在夜间历寒来时,我似乎在胡言乱语。 谷衣笑道:“不久,一天而已。” 糟了,我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要冲出去翻卷宗,谷衣又道:“不用担心啦,二殿已经处理完了。” 呼,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瞬间又反应过来,如果真有一大堆事等着我,谷衣才不会就这样任由我睡下去。 不得不说,这一觉睡得虽然久了些,倒是浑身通透,噩梦的阴霾也暂时散去了。 由于才睡了起来,夜间我无事只好在阴间瞎转悠,不仅从黑绳地狱第一层漫步到了第十八层,还抽了两个时辰练剑。 我的剑很少出鞘,由于外形太像历寒的十里寒冰剑,怕引起某些不知情人的慌乱。 鸿鹄似乎从来都不会睡觉,据他说是被历寒封了一万年,早都睡够了。 所以我大晚上的四处蹦跶,鸿鹄都看在眼里,时不时还发两句牢骚,说我太有闲情,不是巡逻就是练功。 很快,我发现,一夜未眠的还有八殿。 她就站在第八殿的大门外,望着阴间的天际出神,直到我靠近才瞥了我一眼,问:“你是没睡还是醒太早?” “没睡。” “难得啊,那么爱睡觉的。” 听出了话里调侃的意思,我有些尴尬,于是笑道:“八殿是有心事吗?” “没有。”还是一样冷漠,哎。 “我知道,你是不是在担心必安。” 八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如果担心他,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他呢?”虽然等你真的见到他以后,可能会伤心,但也许必安能记起你也说不定,毕竟你在他心里那么那么重要。 “事有轻重缓急。” “但——” 八殿没等我将话说就打断了,道:“没有但是,三殿没事的话,回去吧。” 要同八殿闲聊,的确是地府一大难事,三两句就能把你噎住。可直觉告诉我,八殿并非是完全不在意必安的,虽然她表现得很清淡,可我也察觉到了她对必安和对其他人的差别。 我问历寒,谢必安为什么会谁也不认识了。 历寒说他仿佛被某种力量操控了,但现在还不明确那是什么。 “可他总不会将八殿也忘了吧。” “你说呢。”历寒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谢必安但凡还记得丁点过往,都不至于助纣为虐。 妄图通过心上人来唤起谢必安的本心,我的想法是天真了些。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呢?”我望着历寒,非常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恢复不了了。” “怎么会?” 这个答案令人难以接受,难道地府从此要失去一位白无常了吗? 历寒沉默了片刻,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代价可能有些大。” “什么代价?” “这得看浊气与他如今的融合程度了。” “浊气?”我不由得想起了五浊恶世缺失的那一块,它怎么会跑到谢必安身上去呢? “其实我前些日子已经查出来了,最后一团众生浊,趁着谢必安破出桃止山时受的伤,侵入了他体内,本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及时清除便是……” “但是却被有心人利用了,不仅掩藏了众生浊的气息,还引谢必安入了魔,对不对?所以他现在才变得那么可怕,六亲不认……” 历寒点头。 我想把泉兮捏碎。 可是历寒紧接着告诉我,泉兮没那么大本事隐藏众生浊,就算是历寒自己要隐藏众生浊的气息也得费些周折,何况他区区鬼王。 最大的可能只是有人顺手帮了泉兮一把,将谢必安这把好刀递到了他手上。 五浊来自人的各种烦恼恶念,可以伪装成各种形态,但恶永远是恶,气息是难以藏住的。 有人却轻易将众生浊的气息给掩盖了,其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虽然历寒不说,我却能看得出他眼里的些微担忧,哪怕只有一丝。 鬼帝神荼知道了谢必安,可是对于他如今六亲不认的样子,大为伤神,无奈中只好找到了八殿。 五方鬼帝无论是谁,基本都是万年难得一遇来地府一次,当神荼驾临时,歌歌还偷偷跟去看了,回来却说不过就是个老头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谷衣随口说:“那你去北方鬼域瞧瞧,二位当权者都长得年轻貌美。” “北方鬼域?你说穆判官和疾行鬼王?这疾行鬼王嘛,我见过,甚是妖媚,可是穆判,我并不曾见过……” 时州仅有的几次回地府,歌歌似乎都不在。 我听着谷衣和歌歌的对话,不禁觉得好笑,每每和歌歌待一块儿,再成熟的人都要幼稚两分。 不知他们说到了哪儿,谷衣指了指我,说:“三殿都见过,不如你问问她,穆判和疾行鬼王谁更好看。” 歌歌果然将目光转向了我。 扶额,谷衣,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么困难的问题,只好说:“都好看,但是都没有歌歌好看。” “真的?” 这丫头还真的信了…… 谷衣忽然看向外头,道:“八殿和鬼帝神荼一起离开阴间了。” 这回八成是去救谢必安了,历寒说过如果要救谢必安,可能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歌歌问:“他们这是去哪儿呢?” 我:“北方鬼域。” 他们这一走,竟就是半月,半月后,谢必安回来了,八殿却始终没有回来。 黄鹂怒火朝天地杀回来,叫嚣着说要砍了谢必安,好不容易才被范无咎拦下来。 谢必安则闭门无常司,很久没有出现,我曾去看过他,但是吃了闭门羹。 “八殿去哪儿了?”我问黄鹂。 “不知道。” 本该最清楚八殿去向的人,如今却只用“不知道”三个字就将我打发了,弄得我晕头转向,也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黄鹂冷静了下来,说:“二殿出现将八殿带走了,也不让任何人跟着,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难怪这些日子,历寒也不怎么出现了,原来是忙着八殿的事去了。 “都是为了他,八殿大半条命都没了。”黄鹂看了一眼无常司,我丝毫不怀疑她有一天气不过会将无常司拆了。 “可是他呢?竟问心无愧地在这儿闭关!”说着黄鹂又将脚边的彼岸花都踩了个粉碎。 我想替谢必安说句话,说他怎会问心无愧,都闭门不见任何人了,想来是肝肠寸断太过。 可是一见黄鹂炸毛的样子,我又将话给咽了回去,生怕成为被怒火殃及的池鱼。 我没有想到八殿会出手救谢必安,准确的说是没有想到八殿会为谢必安牺牲到如此地步。 要说她对谢必安半点情义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几天后,历寒回来了。 我还是问他,八殿去了哪儿。 “送到天帝那儿去了,天帝自有法子救她,只不过几千年内,地府都不会再有八殿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日来悬着的心,忽然定了。 历寒忽然问我,“如果八殿不打算去救谢必安,你是不是想跑去救他?” “啊?我……就算想救,也要有那能耐啊。何况也轮不着我,二位东方鬼帝法力高强,怎么着也会先排在我前头去救他。”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八殿会出手,还折损自己到如此地步。” “其实,东方二位鬼帝都不会出手救谢必安的,如你所说,太过折损自身,因为,谢必安本就不是神荼真正的儿子,他是五万年前,八殿托付给桃止山的故人。” 我惊讶地看着历寒…… 第145章 征战岁月 如果一切都重新来过,你或许就不会爱上我了。 五万年前,还未当八殿阎王的黄夕一直这么觉得,也真的这样做了。 很久以前,谢必安还只是天界一介小仙,黄夕已是统领一方天兵的将领。 所有人都敬畏黄夕的威严和能力,只有谢必安不仅敬她的英姿飒爽,也爱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 只要一有时间,谢必安就会去找黄夕,那时他不像后来那么意气风发,却更多了几分内向,只觉得能同黄夕说说话也好。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黄夕说:“叫我名字吧,不用叫什么黄将军了。” “好,黄夕。”金黄色的夕阳吗?谢必安首先想到的是璀璨的天际,这是一个听起来多么温暖的名字。 黄夕,黄夕,夕夕,小夕……谢必安不知道在心里念了多少遍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苍好了。”谢必安挠挠头,笑道:“其实你以前问过。” 黄夕有些不好意思,平日见的人太多,虽说偶尔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但偏生她忘了眼前的人曾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 “阿苍,是吗?”黄夕微微皱眉,她以为这名字不好听。 “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这名字与你不般配。” “是吗?我倒没在意过这事,是师父取的,如今师父他老人家也遁入虚无,改不了了。” “不过,名字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后来,她依旧叫他阿苍,叫多了也就顺口了。 为了能与黄夕有更多的话题可聊,谢必安开始看兵书,勤练法术,以求有朝一日能在黄夕面前一展过人的风采。 的确,谢必安比起黄夕来说,不那么关心苍生,也不是太在意六界安稳的事,可是正因着黄夕的原因,他渐渐的也开始觉得自己得为六界太平做出点什么事。 谢必安想加入黄夕的麾下,黄夕却给了他比其他人更为严苛的考验。 “为什么不希望我当你部下?”谢必安杀出阵法时,第一句就是开口质问黄夕。 “你受伤了,先回去疗伤吧。” 能冲出这些阵法,并不容易,黄夕本希望他知难而退,结果却适得其反,谢必安成了新兵招募场上最奋勇顽抗的人。 “告诉我为什么呀?” 招募结束后,谢必安依旧抓着黄夕不放,上千年的陪伴,谢必安还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黄夕。 黄夕轻声道:“打仗不好玩,你会受伤的。” “好玩?我从没想过是来玩的,我只是想帮你。” 见谢必安无比认真,黄夕只好道:“这样,如果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都能答上,那明天就去报到。” “好。” 整整一个时辰,黄夕考了他很多东西,有生僻的有冷门的,结果谢必安都答了上来。 “我那么多书可不是白看的。”谢必安很是得意,黄夕看他笑意满满的双目,也不自觉柔和起来。 “那明天报到吧。” “好耶!” 那种雀跃的样子,黄夕很少见到,心中觉得有趣,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而另外一个被看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更加大步流星地跑起来。 身旁的副将也问黄夕:“为什么将军不愿意阿苍来我们军中呢?” “他太天真。” 天真?副将不解何意,因为他所认识的谢必安和黄夕看到的谢必安,根本就是两样面孔。 会犯傻会痴笑会逗趣会说天真话的谢必安,只有黄夕见过,而其他人见到的都是那个内敛稳重的谢必安。 彼时,六界还不算太安稳,战事频频,黄夕作为天界十大将领之一,自然时常领兵出征,上至仙山绝境,下至魔界地狱,都留下过关于黄夕的传说。 谢必安跟着黄夕走南闯北,上天入地,一晃,又是千年。 黄夕觉得,纵然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事变迁,这个天真的少年似乎一点都没有成长。 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同的是,谢必安觉得他眼中不苟言笑的将军,一直都没变过,纵然外界传言说黄将军越发冷血残酷了。 “我想就这样陪着你,到很久很久以后。” 黄夕笑道:“四下征战,有什么好的。” “不,只要有你的地方,我觉得就是太平盛世。” “说什么傻话。” “夕,你都没想过以后吗?等六界安定了,要做什么?” “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呢?” 谢必安认真等待着黄夕的答案,可是没有等多久,远处的战争又开始了。 “哎,又来了,不过,应当是最后一仗了。”谢必安拔剑冲到了黄夕的身后,他会是她最好的帮手。 胜利在望时,敌人节节败退,却忽然释放了被囚禁万年的凶兽重明鸟,原来之前一切的胜利都是假象。 重明鸟肆虐,黄夕等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抗衡这样一只法力高强的上古神兽。 “阿苍,你先带着大家撤走!”她不能容忍再有牺牲了。 上空熊熊烈焰,仿佛要吞没所及之处的全部生灵,重明鸟的声音,穿破云霄,直入九重天。 “我们一起走!” “不行,我得在这个地方转移它的注意力,若是将引它飞去了其他地方,遭殃的就不止这儿了。” 谢必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没有办法放着黄夕不管,最后迫于黄夕的一声怒吼还是走了。 黄夕说:“你不想大家一起死,就赶紧带人走,再拖下去,我们都会死!” “我马上就回来!”谢必安将剩下的部队带离了重明鸟肆虐的地方,一转身又回到了黄夕身边。 这次,黄夕是真的拼尽了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也是汗水涔涔,她笃定,今天就算肝胆俱裂也要打败重明鸟。 忽然手边一轻,对抗的力量仿佛消失了大半,黄夕未回过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到重明鸟摇摇晃晃坠落,黄夕才发现,站在重明鸟背上的人是谁,谢必安双手握剑,直插重明鸟的背,而为了抵抗住重明鸟身上过于灼人的烈焰,谢必安的胳膊和手都已经伤到看不出本来面目。 “快放手!”黄夕大声呼喊,谢必安却像没有听到一般,胸中只有一个目标,重明鸟必须死,这一切才能结束。 “阿苍!放手啊!再不放手!你会死的!”黄夕追不上重明鸟坠落的速度,心急如焚。 阴间的天空很久没有这么美丽过了,重明鸟飞来的火光,点亮了所有阴暗的地方,连最火红的彼岸花都瞬间黯淡。 人们走近那些黯淡的彼岸花,才发现,花丛只是在方才一瞬间枯萎了。 重明鸟的怒火燃烧了大半片阴间的天空,而重伤的重明鸟也瞬间将几个阎王殿压成了齑粉。 毁得最严重的是第二殿和第三殿,二位阎王虽及时躲开,却也被重明鸟落下带来的风吹凌乱了衣衫和头发。 当人们回忆起那时的情景,都印象颇深,上古凶兽一朝坠落,称得上奇景,可也有不少人记得,瘫在重明鸟背上的还有一位已经看不清模样的人。 除了手中的剑还能辨认出他天将的身份,其他一切都太过模糊。 “阿苍!”黄夕自天而降,落到了重明鸟的背上。 众人议论纷纷。 “那不是黄将军!” “的确是黄夕。” “到底发生了什么?” …… “看,她将人带走了。”只见黄夕怀抱着那个已经模糊不清的人,飞离了阴间。 “那重明鸟怎么办?”三殿有些心疼自己的阎王殿,可那自然不是最要紧的事。 二殿站了出来,“此等凶兽,也不知被谁放出来的,我们必须得快将它封印了才是。” 众人皆赞同,而封印重明鸟的事也由当时的二殿来主要负责了。 第146章 故人叹 五方鬼域初定,而东方鬼帝神荼和蔡郁垒这二位结拜兄弟,曾得益于黄夕的帮助才登上了鬼帝之位。 欠下的人情是迟早要还的,只是神荼没想到,黄夕要他还的方式竟是给他送了一个“儿子”来。 谢必安其实已经没有存活的可能,连魂魄都已经飞散了大半,仅有的一丝魂魄是无法唤回本尊的。 黄夕对神荼说:“用你们鬼域里的鬼气来养着他吧,如果有缘,他或许还能以鬼身存活于世。” “放心,我们二人一定竭尽所能。” “只是,真有那天的话,切不可再叫他踏入六界纷扰了。”她瞧着初定的鬼域,却像世外桃源。 “好,一切都听黄将军的。” 黄夕转身离开了桃止山,仿佛丝毫不留恋她方才送走的人,可是在东方鬼域的上空,她停留了好久,眼睛直直地看着下方的鬼域。 如果这里能让你重新活过,那便最好不过了,救我,救苍生都不该是你的使命。 她忽然想起一段未完的对话,谢必安问她,如果六界安定了,她要做什么? 黄夕并不知道,谢必安从来都不只是为了她而活着,他也为了自己的快乐和心意在活着,因为在黄夕身边时,谢必安是快活的。 “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太平盛世。” 谢必安残缺的游魂,养了几万年才算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魂魄,形如婴孩,新生的谢必安,既是原来的阿苍,也不是。 说是是因为他还带着阿苍的气息,说不是是因为阿苍毕竟去了,他经历过的事谢必安都没有经历过,也都不会记得。 天界同样几万年,黄夕倦了,便向天帝申请去了地府。 在黄夕到阴间去之前,第八殿的阎王位其实已经空了许久,听闻那儿曾坐着个凶神恶煞的神仙。 不少鬼差都惊异于黄夕的美丽,再加上与从前第八殿的主人对比,每个人初见黄夕,都心中叫好。 只是时间一久,大家也纷纷领教到了这位新任八殿的冰冷和严苛。 “从前那位虽说看起来吓人,但总还是有能讲情的地方,现在这位啊,凡事只按阴间最严格的规矩来,半点情面没有。” “可不是嘛,那天,我听说连大殿都被她几句话堵了回去。” “那可是大殿,地府元老,她什么来头?” 几个人纷纷投以白眼,“你竟连八殿什么来头都不知道?” “她可是天界十大将领之一,一生少有败绩,论及阵前杀敌指挥,咱们地府没有人是对手……” “一点也不像啊……” “要不,改天我给你制造机会,让你好好开开眼?” “不了,不了,我不找死。” 五殿找到黄夕,表示她这位新任的阎王,按例是要去五方鬼域都走一趟的,当是巡视,也算结交。 鬼帝虽名义上归地府管理,但到底是鬼帝们各自为政,只要不出大事,地府几乎都不会过问。 为什么不过问呢?说白了还是没有那闲工夫,人间事儿已然够鬼差们忙活了。 于是,黄夕没过多久便去了鬼域,五方鬼域,她将东方鬼域排到了最后。 走入东方鬼域的地界时,黄夕有些踟蹰,远远看了一眼桃止山,便觉没有必要再往前走了。 思及鬼帝神荼曾托人带信说,那人已经修成了人形,不知道模样变了没…… “罢了。”黄夕转身欲飞离桃止山,可是身后却偷偷跟来了一个“小尾巴”。 黄夕回身一掌,准备将人拍落,却见是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他笑起来和初见时一样,温暖灿烂。 “敢问姑娘,是从哪儿来啊?”他在鬼域从没见过这样美的人。 黄夕定睛,半晌才开口:“阴间。” “正好我也没去过阴间——”跃跃欲试的样子,依旧像个孩子。 “回去吧。”黄夕挥袖,将人打落到了桃止山上。 神荼察觉到此方有异动,立即出来查看,结果却看到从天上直直落下来的“儿子”。 “神荼,你还是好生看着他罢,玩心太重了。” “黄——八殿,可是来鬼域巡视?”八殿走遍了五方鬼域的其他四方,神荼和蔡郁垒必然早就从别处知道了新任阎王要来巡视的消息。 “已经巡视完了。”黄夕仿佛急着要离开,神荼也不留人。 谢必安虽被打落摔到了石头上,却没有受什么伤,不由得暗自思量,这位冷若冰霜的美人倒也不是个狠心人,没将我摔成肉饼。 待他急匆匆起身跑过来,黄夕已经离开了鬼域。 “刚才那是什么人啊?”谢必安问神荼。 神荼眼神复杂地看了谢必安一眼,道:“第八殿新上任的阎王,黄夕。” “黄夕……可是曾经叱咤六界的黄将军?”她的传说,很多人都听过,谢必安也不例外。 “正是她。” “哎!”谢必安很是惋惜的叹道:“这么个举世无双的人,我竟没能早些识得,甚是遗憾!甚是遗憾……” 神荼的目光更加复杂了,当年黄夕将一缕残魂托付给他的时候,就表明不愿再与之有瓜葛,可是这仅仅又见了一面,这小子还真上心了? 虽然不是自己真正的儿子,神荼也确实给了谢必安很多儿子才有的特权,整个东方鬼域,除了鬼帝,几乎没人敢惹他。 其实照此情形下去,谢必安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的鬼帝,只是神荼很快就发现,他这个“儿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往阴间跑。 不成器是神荼时常用来形容谢必安的话,他甚至开始庆幸,还好不是自己亲儿子,否则他会更加气愤。 随着凡人数量的不断增多,鬼魂也越来越多,阴间原本略感清闲的地方,也逐渐开始繁忙起来。 总是有那么一些鬼,死后不按规矩行事,游荡在人间,迟迟不肯离去。为了更好的引导亡灵进入黄泉路,地府设置了无常司。 人说世事无常,故谓之无常司。 可是谁来专职做这引魂的使者呢?地府思考了好久,放眼现有的鬼差,似乎都不尽如人意。 大殿一拍桌子,决定了——在六界发布诏令,征召无常使。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应征,大殿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写的文字没有问题,可以位列仙班,可以得到十大阎王的指导修行…… 如此多的好处,竟然没有人来? 又是三天过去,一个白衣少年形容稍嫌狼狈地出现在了地府,他说是来应征无常使的。 这时人们才发现,白衣少年的身后倒下了无数本打算来应征使者的人,他们都是被站在前头的这位少年打败的。 “无常使,只能是我!”这般桀骜狂放的语气,大殿有些不以为意,道:“为何非得是你?” “反正我会把所有来应征的人都打败,所以只能是我。” “哈哈哈,够胆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父亲和叔叔都叫我阿苍,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一时间,白衣少年肆意狂傲的态度传遍了阴间。 第147章 心思 如果考核无常使的人是黄夕,可能谢必安永远都没有办法进入无常司,但偏偏考核的人是大殿,大殿看他胆识过人,又出身鬼域,法力也远高于一般鬼差,很快就同意了他的加入。 “我不同意!”八殿是唯一一个反对谢必安加入无常司的阎王。 “他样样都是出挑的,八殿不满意的是什么呢?”大殿疑问。 “这事儿怎么说都得跟神荼说一声吧,只怕神荼不会同意。”有八殿的授意,神荼不同意是预料之中的事。 但大殿却以为又不是黄毛小儿,怎得事事都向双亲报备?所以最后也没有派人去告诉神荼一声,神荼得知后,不悦了好几天。 怕太过暴露自己的心思,八殿没有再提出反对的意思,眼睁睁地看着谢必安入住了无常司。 只是谢必安才到无常司没有几年,八殿就借口去人间体验疾苦了。 得知八殿投胎去后,谢必安二话没说就跳了轮回井,孟戈没拦住,只好告到了五殿那儿。 为了小施惩戒,谢必安那一世过得分外凄凉,可是他自己回忆起来时却觉得很划算,因为那一世无论过得多么煎熬,八殿都在他的不远处,哪怕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你叫谢必安是吗?这名字还挺好的。” 自此,谢必安记住了这句话,名字也一直没再换过。 他拼命杀出桃止山,就是为了再听八殿叫他一声“必安”,谁知出来要面临的却是这样难解的分离。 我有些纳闷,又问历寒:“八殿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必安远离她呢?因为,她若不让鬼帝将桃止山封了,或许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可能,她觉得自己什么承诺都给不了。” “没想到,看遍沧桑的八殿,竟也没能看透这个问题,她难道就不明白吗,谢必安根本不需要她承诺什么。” “因为太在意吧。” 太在意对方,所以不忍心让对方白白付出吗?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为对方好? 后来好些天,我每每想起八殿和谢必安的事,就要唉声叹气好久。 就在我以为谢必安要这样长久闭关下去时,崔钰那个火爆脾气,冲过去就将无常司给拆了,还大骂说谢必安不务正业,期期艾艾、伤春悲秋,是个懦夫。 总之,崔钰骂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戳脊梁骨。 我正担心谢必安会不会被崔钰骂到火山爆发或者更加自暴自弃时,谢必安却转眼就带着花偶去黄泉路了。 范无咎以为他要发疯,跟了他一路,才发现他不过是去做着最普通的引魂之事。 表面看起来,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正常…… 当然,我一开始根本就不信谢必安已经平复了心情,他或许是在换种方式麻痹自己,又或者逃避。 直到谢必安再次大晚上提着酒来找我…… 距离上回一起喝酒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但默契却还在。 我见他微微笑着,眼中没有太明显的哀伤,便问:“要借酒浇愁了?” “会不会说话?”谢必安白了我一眼,这个眼神让我确信了谢必安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他没有疯,没有麻木自己,更没有逃避。 他还记得我放酒杯的地方,依旧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取了两个酒杯来替二人都满上。 “阿映,我今天去了天界,可是天玑不让我见八殿。” “天玑?她回天界了?” “看起来是的,只是也不清楚如今白民国是谁承了王位。” 说完,谢必安又挠头,“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哎。” “噢,你方才说天玑不让你看望八殿,到底是什么原因呐?她有说吗?” “她说,我会打扰到她。” “这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我心里面真的好难受。”说着又是满杯下肚。 “八殿只是伤得重了些,她会没事的,假以时日,就会回来。” 谢必安没接话,继续喝闷酒,我努力构思着,要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他。 “她不该救我的……” “她心里有你,自然是要救你的,谁也拦不住,就像几万年前,你救她一样,谁又能拦得住呢?感情的事,总都是你情我愿的,哪儿那么多该或不该。你若真为她好啊,不如好好照顾自己,别叫她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 谢必安脸色微红,眼神也是越来越迷惑…… “等等,阿映,你说什么几万年前,像我救她一样?还有,什么叫别让她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八殿什么心思?” “你不知道?” 天啦,我真想拍死自己,以为谢必安对于前尘往事都已了解尽然。 “我不知道什么?阿映,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谢必忽然眼前一亮,抓着我,道:“你不会又知道了什么秘密吧?” “哪儿那么多秘密……” 这一关显然是混不过去的了,想当初因为说漏嘴八殿的运程,谢必安就纠缠了我好几天。 “阿映,你快告诉我啊,八殿这么多年到底什么心思?” 我没办法,只好大声道:“她都为你豁出命去了,你还问我什么心思?!” 难怪谢必安被崔钰一骂就好了,原来是我将事情想得复杂了,他根本就没有知道事情的始末,只是清楚八殿为他牺牲巨大,而自己陷入了无比的悔恨和愧疚中。 谢必安没再追问,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若是让他知道那些个往事,真不知道他还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没有追问了,但谢必安喝酒却更猛了。 两人都醉眼迷蒙时,他竟还记得要问我:“对了,阿映,你说我几万年前救过八殿?我何时救过她?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胡说的,别听啊,来,喝酒……” 后来酒越喝越多,说天谈地,讲了些什么,我一觉醒来便全然忘记了。 只是难免有些忐忑,期望谢必安能尽量忘记一些酒话,好在后来的一段时间,谢必安也没有再追问过我什么。 一天,玉衡忽然来找我,问我要运程书。 “凝冬说,运程书在你这儿,拿来吧。” 一个激灵,我猛然想起了运程书的事儿,当初凝冬为了防止被谢必安偷走才放我这儿的,结果一放就是两百多年。 主要是过去这两百多年,也没什么神仙下凡历劫的事,自然就用不上运程书了。 要说真有什么需要历劫的事吧,就是我了。 “玉衡,你要运程书做什么啊?” “你说呢嗯?”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答案显而易见。 “我的运程是由你来写?” “嗯。”他回答得果断。 “太好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赶忙跑到书房将运程书取了来,郑重交到玉衡手上。 玉衡接过运程书,随意翻了翻,问:“你刚才说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希望你笔下留情,别把我写得太惨了。” “怎么着,也不能比八殿过的顺遂吧?那岂不就是太不公平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的热情和对玉衡的好感瞬间消失了大半。“行吧,你爱怎么折腾我怎么折腾。” “放心,我一定秉公执法。” 玉衡将运程书卷了卷,往袖子里塞,又问我:“但有些事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比如说,你想得个什么身份呢?是达官显贵还是有平头百姓?” “不管是啥,该倒霉的还是会倒霉不是吗?”断不可能我说要做达官显贵,你就遂了我意,一辈子都享富贵荣华吧? “不选算了!” “诶,等等,我要选!有得选总比没得选好。” “说吧,想投个什么胎?” 想起我这么久以来唯唯诺诺的性子,垫底的法力和不得自由的境遇,远不比在凤麟洲时潇洒。于是,我告诉玉衡,希望去人间做一个侠女,最好武力非凡,独步天下,没有人能欺负到我头上来的那种…… 第148章 不若重头来 谢必安从玉衡那儿听说了余映将去人间的消息,立刻就跑去找她,可是谷衣告诉他,三殿已经过了奈何桥。 “也不过一两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谷衣以为谢必安是舍不得余映,便如此安慰了她几句。 “之前,怎么也没听她提起过?” “三殿以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没必要都一一告知。” “小事吗?可我不这样认为。” 谷衣凝眉,不解谢必安此话何意。 奈何桥头,孟戈亲自给余映送上了一碗孟婆汤,道:“这回我可放不了水了,不然我还得受罚。” 余映接过孟婆汤,笑道:“其实暂时忘记一些事也很好。”她想起记忆被封存的那一万年,她过得也不算太糟糕。 “但若是忘了再也没机会想起呢?毕竟,有的人,是怎么都舍不下的。” “你说历寒吗?”余映感觉很敏锐。 “自然是他,若真要你永远忘了他,你也不会愿意吧。” 余映看着清澈见底的孟婆汤,沉思了很久。“自从知道八殿和谢必安的事以后,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一切都重新来过,大约我和历寒会是另一番局面吧。”她固执的认为,如果初见历寒便知他的真面目,或许后面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说完,余映端起碗,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孟戈看着余映完全走入轮回井才转身,继续将手中的孟婆汤递给排队的人,她几乎不会仔细去看来人的脸,倒是更留意伸过来的手。 手有粗细,有大小,但终归不会差别太大,直到一双玉一般的手伸了过来,她才猛地抬头。 “二殿!” 孟戈定睛,确认眼前的人是历寒没错。“二殿这是何意?” “喝孟婆汤,入轮回啊。” “我可没接到什么指令说要二殿也去凡间历劫。”虽然孟戈已经能猜到或许历寒只是想去人间陪余映,但到底没接到指令,随意放人过去,谁都脱不了干系。 许多年前,谢必安也是这样,不顾阻拦跳了轮回井,还害得孟戈被五殿说了一顿。 “那你现在算是接到了。”历寒虽手捏了一张阎王令来,上面赫然印着第二殿的阎王印章。 孟戈将手里的碗递给旁边的鬼差,鬼差继续着她未完的任务。 她叉腰道:“二殿,规矩也不是这样的啊。” “哦?”历寒显然清楚规矩是什么,十殿阎王中若是有人受罚,通常都得需其他阎王来下令,若是自我审判,难免有失偏颇。 但擅长自我审判的人,其实一直大有人在,比如八殿。但碍于她通常都是事出有因,大家也都无话可说。 “行了啊,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三殿,但是你去当个什么都不能的凡人,又能做什么呢?”言下之意,你倒不如现在的样子,更能护佑余映。 历寒绕开了这个问题,却问孟戈:“她走的时候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有些事暂时忘记也好。” “还有呢?” 孟戈疑心历寒是否早就偷听到了什么,他也实在可怕了些。 “还有啊,就是说,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或许就是另一番局面了。”说完,孟戈小心留意着历寒的脸色变化,无论如今历寒在地府低调了多少年,孟戈和不少人一样,并没有完全放松对他的警惕。 “所以,就如她的愿,都重新来过吧。” 历寒一抬手,鬼差手里的碗立刻就到了自己手里,没等鬼差惊诧,历寒就将孟婆汤一饮而尽了。 孟戈一拍额头,觉得分外苦恼。“真是没事找事,我啊,祝愿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越坎坷越好!” 旁人问孟戈:“为何要这样诅咒二殿?” “反正他命硬,出不了事。”她心疼的只有余映而已,千万别再被他连累太过了才好。 说到这个,余映今生的运程是谁在负责呢?上回听凝冬讲过,似乎是交给玉衡了,也不知玉衡会如何操纵…… 历寒自作主张一走,苦恼的不止是孟戈,还有大殿。 第一殿内,大殿听到鬼差的回报,又不能冲到人间去将人杀了,只好跺脚。“他怎么也如此胡来了?” “也罢,反正等他历劫回来,有的是事情等着他。”大殿的心思立马就转到了下棋上去。 此时坐在大殿棋盘对面的人正是天帝,天帝对于历寒入红尘一事,像是完全不在意。 鬼差扫了二老一眼,先人说得果然不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 待一局终了后,天帝才将视线转向了历寒一事上,道:“那小子可是你力保下来的,怎么如此行事荒谬。” “他头一回这样。” “想来是为了第三殿那人吧?” “可不是嘛。” 天帝忽然哈哈大笑,道:“果然六界之内,无人能逃情网,他若不是这般痴情,我只怕当初也不敢放了他。” “那是,正所谓无欲则刚,无情则强。” 余映离开后,谷衣像往常一样找到了毕川,希望他来接手第三殿的事务,但奇怪的是,毕川破天荒地推说自己很忙,将谷衣推到了第七殿那儿。 “哎呀,小谷衣,好久不见。” 谷衣只觉一听这个声音,就脑仁疼,若是七殿来,那她以后有的烦了。 “七殿,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有时间,三殿的事,我再忙也有时间,我可不像毕川那样,推三阻四。” 谷衣心想,人家六殿也就推了这一回,往常都是主动要求帮忙的。 毕川被如此形容,也不恼,道:“那第三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撤了。” “走吧走吧。”七殿挥手,像是在赶人。他将谷衣拉到一旁坐下,亲自倒茶不说,还不停嘘寒问暖,好在七殿一向对女鬼如此,谷衣也不感稀奇。 “也不知道毕川最近怎么了,经常见不到人影。” “嗯嗯,六殿既然杂务缠身,那就麻烦七殿——”话未完又被打断,七殿忙摆手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能帮上三殿是我的荣幸。” “那就多谢七殿了,那我现在就去将卷宗都送来。”谷衣找了个借口起身,七殿也跟着起身,道:“不用送来送去那么麻烦,我以后两边来回就是。” “呃,那就有劳七殿了。” “你说你老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学学你们家三殿,随意一点。对了,我听说三殿养了一只猫,很是有趣,一直没机会去看看……”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活跃和话多……谷衣心中叹气,又回:“那不是三殿养的,是第三殿的鬼差,因为死前是猫妖,所以有时候会变成猫的样子。” “猫妖啊,有趣。” 为了看看川说中余映养的猫,七殿紧跟着谷衣就去了第三殿,歌歌总共没见过七殿几次,就记得余映曾经告诉她,要离第四殿、第七殿还有第九殿的主人远一点。 来者不善,歌歌冰块一张脸迎接的七殿,谷衣还有些纳闷,怎么歌歌忽然就不热情了,她从来对来人都很热情的。 “猫呢?”七殿张口就是找猫。 瞧瞧这轻浮的样子,歌歌立刻在心中给七殿划了一个大叉。 第149章 故事接龙? “猫呢?”七殿又问了一次。 谷衣指了指歌歌,道:“喏。” “原来是你哇!”七殿也不是没见过第三殿的这个鬼差,只是没见过她变成猫的样子。 “快快,变回去我看看。” 这人好生自大,你让变我就得变?歌歌一扭头就走了。 谷衣想叫住歌歌,说她怎么忽地如此无礼,但是七殿很大度,道:“兴许人家今天心情不好,算了算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歌歌回来了,却见七殿还没有走,于是偷偷问谷衣:“他怎么还没走?” “他是来处理第三殿的日常事务的,一时半会儿自然走不了。” “以后几个月,三殿不在的事情都由他来处理?”歌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谷衣点点头。 “可是咱们以往不都是找六殿来着?” “我一开始也是去找六殿来着,但是六殿忙啊。”从方才的观察来看,七殿处理公务的速度非常迅速,而且保质保量,谷衣自觉还算满意。 感觉到歌歌回来,七殿立马抬头,盯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歌歌。”谷衣率先回答了,因为瞧着歌歌的样子,依旧不想搭理人。 歌歌顺嘴道:“你怎么不说你叫什么名字。”事实上,两百年过去了,每位阎王的名字,歌歌依旧没有完全记清楚。 七殿会心一笑,倒是太多年头没有人问过自己的名字了,于是好心情地说:“我叫董厘。” 懂你?歌歌立马联想到了这个谐音,轻浮,名字也这么轻浮…… 和其他人一样,七殿也不例外,第一次听到歌歌这个名字,想到哥哥这个称呼。见他疑惑,谷衣又补充道:“是唱歌的歌。” “唱歌的歌,嗯,不错,好名字。” 歌歌没有心思听七殿的随口夸奖,转身又去找鸿鹄了,自从历寒和余映二人走后,鸿鹄也显得很没精打采的,整日眯着眼睛养神。 看这里猫鸟嬉戏追逐,七殿不由得感叹:“第三殿可真是热闹。” “其实三殿在的时候最热闹。” “她的性子,倒也的确不是个安静的。”七殿忽然想起之前听说二殿也跟着去了人间,便问谷衣:“你可知道三殿的运程书是归谁写?” “赏善司。”其实,谷衣也担心三殿吃太多苦,可是一听说是玉衡来负责运程,便也没有多余的担心了。 七殿把头一歪,道:“小谷衣,你好不好奇玉衡在运程书上写了些什么?” “七殿什么意思?” “咱们去赏善司那儿找运程书来看看。”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为了改运才看的,改运这种事啊,也就谢必安那个没脑子的干得出来。”他可真就是不太懂了,八殿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受点伤,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走喽!”七殿大步流星朝赏善司去,谷衣还有些犹豫,不过一想,反正带头的人是七殿,应当也没什么问题,也跟了过去。 鸿鹄扑了扑翅膀,问歌歌:“你不去啊?” “他们去干嘛啊?” “看你们家三殿的运程。” 鸿鹄话音刚落地,歌歌就跳了起来,大喊我要去看,瞬间溜得影儿也没了,鸿鹄摇头,感叹小孩子精力真好。他不仅不关心余映去人间会经历什么,甚至也不关心历寒去了人间会经历什么,反正不管经历什么,都是他自找的罢了。 赏善司内,玉衡才将运程书关于余映的那一页写了一半不到。 剩下的,玉衡尚未想好,一来不能让余映过得太顺利,二来想蔚凝冬那样半点不留情,他似乎也做不到。 “玉衡,写什么呢,我看看!”七殿冲进来就将运程书给夺走了,歌歌也在旁边偷瞄,只有谷衣没什么动静。 玉衡也不着急,道:“反正还没写完。” “你速度也太慢了。”来自七殿的抱怨,他还等着看故事呢。 “那你别看!”玉衡立即将运程书抢了回来,不再让任何人夺去。 “别这样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但事实上,他最好奇的并不是余映会如何,而是历寒会如何,于是又问:“对了,这二殿不说一声就去了人间,他的运程谁负责呢?” “没有人负责。”玉衡回答。 通常像历寒这样不说一声,就自作主张去投胎的神仙,六界有史以来不多,很多时候也就没有人会特地安排运程,除非他在人间某些表现太突出了,地府就会安排一个人去写一写他的运程。 一听说历寒的运程无人负责,七殿的好奇心更旺盛了,当即就说想去人间看看。 玉衡却责怪他不务正业,成天就知道看戏,七殿被玉衡说得几句话便消了去人间的念头。加之,此时余映和历寒在人间不过只是几岁的孩童,想来也无什么趣事可看。 歌歌是个机灵的,趁着玉衡不注意,将运程书攥到了手里。 七殿眼睛一眯,指着歌歌笑道:“好样的。” 玉衡并不阻拦,只道:“看可以看,但不许拿走啊。” “一定一定。”谷衣这会儿才来了精神,快步移到歌歌身旁,但是歌歌翻了许久都没有翻到余映那一页。 七殿看不过,只好道:“才当鬼差啊,运程书都不知怎么查,那你会查生死簿吗?” “生死簿,我当然会了。”歌歌显然不满意被人这么小瞧,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摸到运程书。 “一样的办法,你找找余映的名字。” 于是,很快,歌歌就找到了余映的那一页,可是那一页前后不过数行,并无多少内容。 玉衡又道:“都说了我还没写完啊。” 谷衣顺着几行字看下去,并念了出来。“褚知行,褚氏家族行十三女,母亲早亡,武学奇才,七岁入江湖,十岁以一人之力大败出身武林世家的齐氏四兄弟,从此名声大震,十四岁练成褚氏家族秘传武功沧海刀,江湖再鲜有人能敌。” “然后呢?”歌歌觉得这一段实在不够看,期待地看着玉衡。 七殿又将这几句话回味了一遍,摸着下巴,道:“艺高就会人胆大,称霸武林必然树大招风,即便玉衡不写啊,接下来三殿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玉衡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这些可是阿映自己要求的,她说想当个无人能敌的侠女,那我就满足她了。” 歌歌见玉衡不回答自己,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我问你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然后啊,我要是知道我就写上去了。” “快写嘛,我想看。” 七殿心生一计,道:“不如我帮你写一段?” 谷衣眼角抽抽,道:“你想写成什么样?”直觉告诉她,七殿出手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看你担心的,我还会对三殿下狠手吗?我又不是蔚凝冬。”七殿拍拍谷衣的肩膀,将运程书移到了书桌上,打算接上两句什么。 歌歌显然也不太看好七殿干这活儿,将毛笔架子拿开了,道:“你得先说说想写成什么,我们觉得可行再说。” 玉衡左看看右瞅瞅,觉得气氛实在不对劲,这明明是自己的任务,到了这三个人手里反而像故事接龙?不爽,轻咳道:“你们当这是儿戏啊,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七殿摇摇食指,说:“要说儿戏,你玉衡也认真不到哪儿去,三殿说想当侠女,你还不就是让她当了,可见,你也不是那么秉公执法。” “反正这不是你们改管的事,都给我回去!阎王不像个阎王,鬼差不像个鬼差的,走走走。”玉衡三两下就将几个人给推搡出了赏善司的门。 第150章 传闻中的十三 路旁春梅开得正好,时不时有鸟儿从枝桠中以跃腾空,飞向明媚春日的阳光里,树下的人却行色匆匆,仿佛下一刻就是寒冬腊月。 他们是一群送镖的人,身后一大箱子装的不是金银财宝,却是宝刀好剑,这些兵器全都要送去一位痴迷兵器收藏之人手里,对方出了非常好的价钱,不容有任何闪失。 这趟镖才出发了几日,就已经遇上了三伙训练有素的劫匪,劫匪亦不为钱财而来,是为名剑宝刀而来。 虽然勉力将贼匪击退,可一股无形的阴云却笼罩上了所有镖师的心头,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人来劫镖呢? 果然,第四批劫镖的人还是来了,这次来的人更多,看起来更难对付。 每个人都使的不同武功路子,这也使得镖师们难以判断,到底对方是来自何门何派,受何人指使。 梅林花瓣翩飞,落到地上,与血混为了一体。 “住手!”凭空一声呵斥,声音也似初春暖阳般令人忘忧,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少女,一身粉黄相间的衣裙,像极了天边的朝霞。 少女从林间飞来,那步伐,练武人一看便知,轻功绝属上层。 “今日这镖,我保了。”语毕,少女袖间甩出两把刀,行云流水,穿梭在蒙面人中,让人看不清她的步伐,唯一印象深的倒是灵活转动在她手中的双刀,好绝的刀法! 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蒙面人倒了一地,但未有一人断气。 “今日本姑娘心情好,就放你们一马,若是还要上来打的,可得先让同伴把你的坟地选好。”年纪轻轻说起话来,自负不已,可是在领教过少女的武功后,没有人敢上前来,思忖片刻后便纷纷逃之夭夭了。 为首的镖师震撼之余还不忘上前感谢,可是刚一拱手,那少女便道:“谢就不用了,我也不是白帮这个忙的。” 此言一出,所有镖师刚松下的心又玄了起来,少女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那,敢问姑娘有什么要求?”为首的镖师已经想好了,只要不动这趟镖,什么要求他们都尽可能地满足她。 少女微微一笑,余光瞬间转为肃杀,右脚微微一移,已经到了箱子面前,镖师们更紧张了。 她能将方才劫镖的人轻易就打个落花流水,显然,所有镖师加起来都不会是她的对手,若她也对这镖感兴趣…… 又是唰地一声,箱子的锁已经被打开,少女手里还拿着那把砍断锁用的刀。 “别紧张,我对这一大箱子没兴趣。”她说着将刀收回鞘,从箱子里捡了一把匕首出来,那匕首削铁如泥,能自如伸缩,还暗藏多种机关,实在是暗杀首选之器。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少女表示自己对这一大箱子没有兴趣,可她的行为似乎却与言语不一致。 这时,少女已经拿着匕首消失在了梅林,她还留下一句话。“匕首我拿走了,刘老头若是想拿回匕首,让他来找我好了。” 少女口中的刘老头,便是那位痴迷兵器收藏的人,也是这趟镖即将送往的地方。 江湖上但凡知道一些的人,都会尊他一声刘先生,可这姑娘不仅直呼老头,还将他的东西给半路劫走了,真不知什么来头。 一位年纪较轻的镖师已经忍了很久,可碍于少女的武功又不敢轻易出手。 待人走后,他才终于发问:“那黄毛丫头到底是谁啊?好生狂傲!” 为首的镖师眼里波澜壮阔,半晌才道:“若不出所料,应该是褚十三。” “褚十三!”相较于她的本名,褚十三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更广为人知。 “竟然是她!” “论年纪,论武功,还有那手刀法,江湖上也只有褚家十三小姐对得上号了。” “年纪轻轻如此了得,以后真是无可限量。” “她太狂了,如此自负,早晚会吃亏。” …… 为首的镖师行走江湖多年,这也是头一回见到褚十三的真面目,心中纵有千万赞叹,到底也不同于其他年轻气盛的镖师。“既然褚十三说,刘先生要找匕首就去找她,那咱们还是不宜耽搁,早日将镖送了才是正事。” “可是少了一把匕首,刘先生会认吗?” “不认也没办法啊,总要试一试,或者你们谁去褚家找那褚十三算账去?” 镖师们哑口无言。 “谁都不敢是吧?那不就结了,先送镖要紧。” 于是一队人马又踏上了送镖之路,神奇的是,而后再也没有遇上什么难以对付的劫匪。 而那厢,褚十三取了匕首后,回到褚园,立即赏了二十多个下属,感谢他们助她取得这匕首。 侍女芳华问:“小姐,以你的武功,何不直接去将东西抢回来呢?还费这么大周折,先是让人去假意打劫,自己又出手相救。” “那不一样。”十三将匕首扔到空中转了好几个圈,越看越觉得欢喜,她耍刀习惯了,如今想试试这等短兵器,新鲜感正旺。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若是直接去抢,会坏了咱们褚家的名声,可是我若是雪中送炭,那即便顺手牵羊拿了一把匕首,他们也不会太过苛责,何况我都已经告诉他们了,要匕首就让刘老头来找我便是,或许到那时,我就已经玩腻了这匕首。” 匕首又在空中转了两圈,直刺芳华,芳华武功不差,一把就接住了。芳华道:“也是,刘老头一向吝啬,那些个宝刀,平时要借来看一看都不肯的,如今被你抢了,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不是嘛,要不我干嘛费那心思去抢。” 一个爽朗的少年音自窗外响起,声音说:“十三,爹叫你过去。” “什么事?”十三立即示意芳华将匕首收起来,芳华迅速照办,将匕首藏到了衣柜里。 接着屋内进来一个看起来与十三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芳华行礼叫了一声十少爷。 “多半是为了下个月春日比试的事。” 十三一脸不屑,道:“这种事干嘛叫我去,他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我都拿了连续五年第一了。” “反正话我带到了,你爱去不去。” 说完少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他当然知道只要十三一现身比试,其他人夺魁的机会就会非常渺茫,不过这不也正是给了大家一个奋斗的目标吗? 十三见少年走了,佯装无奈地叹气:“罢了,我去爹那儿了,看看他今年又有什么话要说。” 印象中每年褚家的春日彼时前,爹都会召集要参加比试的子女和弟子老生常谈一番,什么输赢不如团结重要,武功不如道义要紧。 她听腻了。 褚应海今年刚五十,在族中排行第三,因其行事稳重可靠,武功也深得褚氏全部家传,所以如今由他来掌管族内以应大小事务。膝下四子一女,按族内排名,分别是六少爷、七少爷、十少爷、十三小姐及十四少爷,其中十四少爷于两年前因病夭亡。 五个子女各有所长,但褚应海一开始怎么都没想到,他唯一的女儿褚知行会是个武学奇才,如今在褚氏同辈人中竟已无人能敌。 锋芒太过总不是好事,他一直在琢磨怎么让她收敛一些,就从下月的春试开始吧。 “什么?您让我别去参加春试了?以后也别去?”十三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第151章 知言与知涵 “你连续赢了五年,还不够吗?”褚应海见自家女儿这反应,有些皱眉,不就是个春试嘛,他还以为她一向不放眼里。 “因为我赢太多次了,所以爹您才希望我别去了?”十三也是皱眉,这什么爹?为人父母的难道不都是希望看着儿女成为佼佼者吗? “你啊,年轻气盛,比起武功,还有更需要你练习的东西。”言下之意,褚应海想磨砺她的耐性。 “还有什么?”她心想,自己连褚家最难的沧海刀都练成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可以难住她的? “你以后每日就与知言一起跟着我,处理园内的大小事务吧,总之,春试不用去了。” “不去就不去。” 十三心里也确实不如何稀罕褚家每年的春试,但这场春试对于大部分拜入褚家门下的弟子来说却极为重要,因为最后的比赛结果将决定着整整一年的待遇。 整个褚园,队列分四等,不看出身,只看武功。只要武功不行,即便是褚氏本家小姐少爷,依旧会被分到第四等的队列里。 当年十三的堂姐褚家三小姐,就因为实在不爱习武,在第四等队列呆了十年,直至出嫁。 在春试比武中名列前茅的人,可以被分配到最优秀的队列里继续接下来的习武,可在下一年的春试比武中,他若不能再名列前茅,则会被分到其他相对资质平庸的队列里。 芳华一得知自家十三小姐不去春试,立即表示自己也不去了。 “你可别,小心他们一不高兴,将你分到第四等去了,那可怎么办。” “我不怕,反正跟着你也可以学不少呢。”事实上,芳华有不少功夫都是十三亲自教的,她虽说年轻了些,教导起人来却意外的有耐心。 “说得也是。”十三对芳华这话颇为认同。 但其实,十三教得最好的人却不是芳华,而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褚知涵。 褚知涵是褚氏家族排行十四的少爷,只比姐姐小三岁,习武资质虽赶不上十三,却也算是上层。 奈何上有奇才十三在,褚知涵总是备受打击,但其实他的才能比起族中不少同龄人来说,已属优异。 九年前,十三才七岁,当娘的自知时日无多,亲手将不过四岁的褚知涵拉到十三跟前,叫她一定要保护号弟弟。 “娘亲,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十三早熟,隐约已经知道了死大约是怎么一回事,可能就是再也见不着的意思吧,她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 “说话啊,知行,说会好好照顾弟弟,无论以后发生什么。” “好。”十三记忆中,娘亲是叫她名字最多的人,后来的人们,似乎只知道褚家十三。 其实,弟弟知涵也会叫十三的名字,只是叫得比较少。每次被叫“知行”,十三都会板着脸纠正他:“你得叫姐姐。” 她这个姐姐也很有姐姐的样子,娘亲离开以后,她便忽然像长大了几岁,主动肩负起照顾弟弟知涵的各种责任来。 从读书习字,到练功习武,十三都要带着知涵一起。 某一天,知涵问十三,娘亲去哪儿了。十三想了很久,也没有什么答案。她其实真的很想很想娘亲,会偷偷在被窝里哭,可是她就是谁都不能告诉,娘亲说过她是姐姐,所以势必要多担待一些。 遗憾的是,知涵在十一岁那年,也患上了和娘亲一样的病,整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失去亲人的阴影,再次笼罩上了十三的心头,她为了不去细想知涵生病的事情,以及以后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只好没日没夜地练习刀法。 谁曾想,正是在这种不顾休息练武的情况下,十三的刀法武功却取得了很大的进步,那时,她已可以和一般高手打到不相上下。 除了练武,十三一累了就去照顾知涵,但是后来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十三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去看他。 十三躲了起来,怕面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到来的噩耗。 “十三小姐,十四少爷找您!”几天后,知涵还是遣乳母来找到了十三。 “十四少爷很担心,这连着几天都没看见您了,您还是去看看吧。”照顾知涵的乳母大致也能猜到十三为什么躲起来,可那边十四少爷的病也不能拖了,老爷甚至偷偷将后事都打理好了。 十三盯着满院子的落叶,倏忽又想起了娘亲去世的时候。 “好,我去看看知涵。” 也不过几日不见,本来年轻活力的少年,忽然像个老头子,腰背也直不起来,面无半点血色。 “姐姐,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啊?” 知涵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只是这笑却看得十三心头发酸。 “姐姐,你怎么了嘛?愁眉苦脸的。” 彼时,知涵也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病到何种程度却不是很清楚,周围人都口风很紧,总是安慰他说,病很快就会好。 十三看着单纯的知涵,也努力收起了自己的愁容,可是还是没忍住要红了眼,为了不让知涵看到自己的泪眼,只好一把抱住他。 抱着瘦弱的弟弟,十三的眼泪霎那没忍住,夺眶而出。 “让我抱抱你。” 知涵有些不解,但还是笑了,回抱住十三,说:“那我也抱抱姐姐吧。” “你不要离开我。”情不自禁,十三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已经全然顾不得会不会引起知涵的怀疑。 “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是好害怕,知涵有一天也会像娘亲一样离开我。”这是十三一生中少有表露的软弱时刻,知涵听了不觉得心更软了,毕竟,姐姐实在不像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在知涵的心目中,姐姐应该是——如果你要离开,那就赶紧滚吧。姐姐是这样的人才对,他不知道她也会如此害怕离别。 “我怎么会离开呢?毕竟我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啊。” 父亲太忙碌,在知涵和十三彼此的眼里,对方的确是最亲近的人了。 “那万一你哪天离开了怎么办?” 十三忽然不依不饶起来,有点孩子气,其实她那时也不过才十四岁。 知涵道:“如果我真的有一天离开了,那肯定还会再回来的啊。”的确,只要天不塌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会永远在,就算以后要行走江湖,见识世面,但总归得回来的呀。 “那你不要食言啊。” “不会。” 知涵并不知道自己这些话的分量有多重,只是觉得似乎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后来的日子里,十三也没有那么害怕去面对知涵了,虽然他看起来依旧虚弱无比。 只是每次听到知涵问大夫,自己还要吃多久的药时,十三都会背过身去,不想看到弟弟那种无比期待的眼神,想来,大夫被问得多了,也有些于心不忍继续骗他,偶尔说起话来也是慢慢悠悠到近似吞吞吐吐。 十三夜不能寐,半夜坐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伤风了。 头痛又咳嗽,芳华还纳闷了好久,这小姐身体一向好,怎么忽然就病了,于是赶紧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药的。 由于怕传染给知涵,加重他的病,十三又有好几天没有去照看知涵了。 也正是在这几天,知涵真的离开了。 离开之前,知涵看到外面的日出,忽然很想叫姐姐过来,问她,太阳出来了,可不可以一起去练刀法。 一缕初日的阳光穿破久病的房间时,知涵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前不久,也是在这个地方,十三问知涵如果他万一有一天离开了怎么办? “不怕,我会回来找你。” 第152章 倔强的眼神 褚家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想要拜入门下的人不在少数,每年春试之前,褚园门口都会挤满了前来应征的人,这些人小至从未习武的三四岁孩童,大至十五六岁已有武学底子的少年。 只要得到褚家的认可,就能正式拜入褚家习武,而且会参与即将到来的春试,经过春试后再行分配。 十三虽然不参加春试了,但是却要和褚家十少爷,即褚知言一起,帮忙筛选今年来应征的备选弟子。 这是褚家每年开春的一件大事,所以,作为族长的褚应海都会到场,叫上知言和十三,为的也是锻炼他们。 褚园位于半山腰,从大门望下去,乌泱泱一群直到山下,全是慕名而来的人。十三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开始皱眉,也没有几个自己瞧得上眼的。 知言却是很认真地在观察每一个人,见十三一脸不屑,便问:“都还没比试,你怎就如此不屑?” “你看看他们,一个二个的,资质愚钝。” “你啊,说话小心点吧,这种话,很容易得罪人的。”知言很友善地提醒道。 “看不惯就来跟我打啊,打得赢我,我就道歉。” 知言啧啧两声,不欲再言,他这妹妹,也实在太过嚣张了,嚣张到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惯,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娶了她。 这时,远处的人群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褚应海瞥了一眼,下意识想叫知言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是十三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还不忘放话:“竟然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打架,也真是欠揍。” 眼看着十三飞走,褚应海也就作罢了,且看看她如何处理这等争端吧。 知言心里想的却是,十三可千万别把每个人都打一遍才好,那样只怕是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远处,几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围着一个瘦弱的姑娘,不停地讥笑、推搡。 “就你?还想来褚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跟你娘亲一样贱骨头,就爱攀高枝!” “你那点武功,还是滚回山下挖野菜去吧!” “哈哈哈……” 被围着的女孩,衣着简朴,一看就不是大富人家出来的,但是眼中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倔强,任周围人如何讥笑,她都只管狠狠地瞪着。“我凭什么不能来?你们不过就是命好一点,会投胎一点,得意什么?” “还敢瞪我们?” 说着,几个人毫不留情地将女孩推到了地上,更有甚者,想伸腿去踢她两脚,但是却被十三飞过去的刀给吓住了脚。 “你是谁?”其中一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站了出来。 十三嘴角噙着笑,悠哉地走向前,随手将插入土中的刀抽起来,利落地收回刀鞘中,道:“就凭你们今天欺凌弱小的行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不用等考核了,回去吧,我褚园不会要你们。” “你凭什么——”话没喊完,一把刀就架上了脖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到眼前这个女孩是如何移动到少年身后的,而被刀架着脖子的人已经面色苍白。 这女孩到底什么来头?武功高到难以置信。 十三虽手握着刀,却面带微笑。“你们若是识趣,就乖乖离开,否则,我这刀可不长眼睛。” “谁怕谁啊!”其中一个莽撞的,立刻就抽出了剑来,想与十三一较高下。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没见过世面的,旁边一个女孩子从十三出手那一刻开始,就猜到了几分,于是赶紧拉住莽撞的往后退。 “我们先走吧,她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十三见状,也收回了刀,一把将方才挟持的人推到了对面人群中,好在被他几个伙伴接住才避免了摔伤。 没等十三去扶人,那被欺负的女孩早已爬了起来,心中的好奇心并不比其他人少。 “喂,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啊?”十三将刀扛上肩,随意地问道,眼睛却看向的是大门比试的方向,比试考核已经开始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被救的女孩子都还能清晰地记得这一幕,眼前的十三,就像春日里的太阳,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十三提刀扛肩的潇洒一笑,甚至比后来她双刀抵千军还要让她难忘。 “我问你话呢?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啊,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仿佛才反应过来,立刻道:“我叫靳萧,至于他们,他们从小就欺负我,因为我爹死得早,也没有人保护我。” 很难得的是,女孩说起这些往事时,眼中除了可怜,更多的却是不甘,十三被这种倔强的眼神打动了。 “靳萧?那我叫你萧萧好了!你学过武功吗?” “小时候,爹有教过我一些。” “那好,出手吧。”十三是打算就地开始自己的考核。 靳萧见识过十三的武功,饶是再没见过世面,也感觉得到她很难对付,一听十三叫她出手,立刻慌了。“不,我不行,我肯定打不过。” “谁叫你一定要打过我了?只是看看你有没有资质进入褚园。” 十三看了看手中的刀,又问:“你平时惯使何种兵器啊?还是,赤手空拳?” “我……我没有兵器,也没有练过。” 听到这儿,十三立马将刀收了回去,摆出了要赤手空拳打一架的意思,一见她这么认真,靳萧有些紧张,但是心中的执着不允许自己退缩。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全力展现自己的能力,她太想要进入褚园了,只有进了这儿,她才有机会学得一身武功,也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十三姿势变换轻松又随意,与严肃紧张的靳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十招即结束,十三一直在闪躲,从未出手。靳萧也从这短短的时间内,更进一步的认识到了十三的厉害,她是个奇才。 明明比自己大了不过一两岁,十三的修为却仿佛领先了她几十年,这种差距,甚至让她觉得恐惧。 从内心来说,十三觉得靳萧资质平平,但勤能补拙,她一看就是那种认定了一件事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而且决不放弃的人。 “好了,褚园收你。” “真的?”靳萧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没想到这么容易,她来的一路上就已经吃了不少的苦,以为等着自己的褚园考核又将是一场极难跨越的坎。 十三看向褚应海的方向,不知爹爹是否会同意,不过既然话已出口,无论如何,她都会让靳萧留下来。 “真的,我带你去见我爹。” 十三朝靳萧伸出了手,靳萧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两个女孩子脚步欢快地奔向了褚园的大门。 当听十三决定要将靳萧收入褚园时,褚应海表示了反对。“太草率了!没规矩!” “爹,你就答应我嘛,我看她挺可怜的,那么多人欺负她,她竟然都没哭。” 褚应海沉思了片刻,又叫知言将靳萧领进去仔细问话,从父母系何方人士,父亲因何亡故,到她为何想进褚园,以及未来的目标是什么,都问得清清楚楚。 靳萧一面故作沉着一面又免不了担心,这位褚园当家的到底在想什么,不怒自威的其实也确实让小姑娘有些怕。 问话完毕,又等了好一会儿,褚应海才道:“你先出去吧。” 靳萧心头的阴云更甚,族长也没给个准话,意思是不同意? 第153章 兵器 靳萧离开后,十三又缠着褚应海说了一会儿,褚应海才勉强同意让靳萧进入褚园。 “我看萧萧挺好的啊,为什么爹您就是不同意呢?” “你当褚园是什么地方,随便谁都能进?这天下可怜人多了,都放进来不成?”褚应海虽是呵斥的话,却说得语气轻柔,没有让十三觉得挨了训。 “可怜人是多,可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啊。” “也罢,她只要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春试中不至于名落孙山,那褚园就收她,还让她拜入你二伯门下。”十三的二伯褚应江是褚家第二高手,擅使暗器,为人寡言少语,却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极大的作用。 “好耶!谢谢爹。” 十三跑出门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靳萧,但靳萧还是担心自己能否在春试中有所表现。 “不用担心,还有一个月,你勤加练习,肯定可以。”十三一向乐观。 靳萧的眼神也瞬间坚定起来,觉得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因为这可能是自己唯一脱离苦海的机会了。 为了让靳萧在一个月内能有明显的进步,十三甚至去连哄带骗将知言的宝剑给拿走了。 气得知言直呼:“你要做好事,何必拿我的剑去,你又不是没有剑。” 十三吐舌头,道:“我那剑不都给芳华用去了嘛。”她自从练成沧海刀之后,就再也没有使过剑,所以仅有的一把剑也送给了芳华。 “好啦,知言,你就行行好,反正你的剑那么多,少一把不少的。” 知言心想,你拿走的可是我最好的一把…… 当十三将“抢”来的宝剑放到靳萧手中时,靳萧险些没哭出来,十三却以为她是嫌剑不好,连忙道:“这还是知言那里最好的剑了,你要是觉得不好,就先将就练着,以后我若遇上更好的,就拿来给你如何?” “没有不好,很好了很好……”靳萧紧紧抱住剑,她没有摸过这样好的兵器,更别说练了。 十三脑袋一转,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把匕首,也将它翻出来交到靳萧手上。 “行走江湖嘛,兵器肯定是需要的,有时候多一件兵器就像多一个帮手,这把匕首可是一位高人打造的,锋利无比,还能伸缩……” “不,十三小姐,我不能要你这么多东西。” “嘿——有什么,这匕首反正也不是我的,说不定日后还要拿回去的,你啊就暂且拿去防身,你可是我带回来的人,千万不能让其他褚园的弟子轻看了。” 十三说什么也要将剑和匕首塞给靳萧,靳萧终于接受,却愣在原地好久不能回神,她生来头一回见得这么慷慨爽朗的女子,不由得开始好奇,未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夜晚,三更已过,十三靠在门口,哈欠连天。 “小姐,既然困了,就去睡。”芳华的眼神中带了些许不明显的责备,自从十三将那叫靳萧的女孩带回来以后,就没日没夜地教她练剑,想想教自己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十三又打了一个哈欠,再定睛看向院子中,靳萧挥剑的手臂依然没有停下来,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我再看看。” 芳华叉腰,执着要十三回去睡觉,只得道:“接下来,我替你看着,可好?” 十三被推回卧室,一沾床就睡着了。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教知涵的情形。 不得不说,靳萧虽资质平平,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刻苦毅力,这一点,连芳华都看出来了,她在褚园这么多年,见过刻苦的人不少,但是像靳萧这么拼命的,却实属少数。 无意间,芳华还发现,靳萧为了不让自己发困,还用针扎自己的手,由此,她不禁开始暗自佩服,小小年纪,如此坚毅,只怕将来必不简单。 一月之期将近,意味着春试也即将举行,新征选的预备弟子和已经成为褚园弟子的人,将会共同参与比试,最后根据排名进行分队学习。 知言想起那把被十三拿走的剑,也不知那叫靳萧的练得如何了,于是闲庭信步走到了十三的院子来。 为了保证春试正常发挥,十三已经不让靳萧再没日没夜地练剑了,只叫她好好休息,保证精神充足。靳萧认为十三说得在理,便听了她的话,果真按时睡觉,按时起床。 “就要春试了,你还这么悠闲?” 芳华一见知言来,便问:“十少爷,还是喝云中月吗?” “茶就不喝了,十三抠门得很呢,上回我不过就多吃了她一盒糕点,她就说了我半个月。”说着还看向十三,十三却不以为然,反问:“那就剩一盒了,能跟这相提并论吗?” 云中月这种茶,褚园要多少有多少,十三也不稀罕。 看着二人斗嘴,芳华听着抿嘴笑了,道:“那我这就给沏壶云中月来?” 十三连忙挥手:“赶紧去沏来,省得某些人嘴碎,四处说我抠门。” 芳华走后,知言就十三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怎么没看到你带回来的那姑娘呢?” “我让她好生歇着去了,春试在即,可不能太累。” 说到这儿,十三猛然反应过来,扭头狐疑地看着知言。“你不是想把剑要回去吧?” “瞧你紧张的,既然你要用,那便拿去,用多久都行。” 细想从小到大,十三从知言哪儿拿走的东西真不少,二人年龄相差不过两岁,知言很多时候却表现出一种比十三大好多岁的包容来,这一点,是十三一直没有察觉到的。 芳华刚将茶端上来,知言的随从就立即来回禀,说后山门发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这人是怎么躲过守卫,跑到后山门来的?若非武功高强,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看来是喝不上茶了,我得去后山看看。”知言站起身来。 十三听了汇报后,也是觉得蹊跷,想着自己无事,便说:“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看看到底是谁,能躲过重重守卫,到后山门来。” “也行。” 如今,褚家年长一些的哥哥姐姐都各自担任要务,或者远在他方,褚园内这些不大不小的事也就都落到了知言身上,褚应海是有意好好培养他的。 芳华看着自己刚沏好的茶,只得摇头:“可惜了我一壶茶。” 十三笑说:“你自己喝呀,或者你找靳萧来一起喝,不要浪费。” 出了小院,随从才继续汇报后山的情况,说那人一身都是伤,仿佛被人用很强的内功打伤的,看身形,应当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不是咱们褚园的弟子吗?”知言问。 随从回:“已经让人都看过了,没有人认识他。” “那人现在在哪儿?”十三问。 “就在后山的偏院呢,陈大夫在那儿看着。” 后山是褚园种植草药的地方,那里住着两个褚园的大夫,是夫妻二人,为褚应海的旧友,看上了褚园后山的风水,所以这才长久住了下来,也顺便给褚园的人看病。 陈大夫今年五十有七,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十三从小就喜欢和他说话,只因他看法言谈皆异于常人,但陈大夫的夫人却总说他老教人一些歪理邪说。 “小十三,你多久不来看我了?可是有了心上人,天天顾着会情郎?” 十三听了,哈哈大笑。“会情郎?你是说芳华吗?天天跟我待一块儿的人只有她了哟。” “没有就好,可不要轻易被哪个混小子花言巧语给骗走了。” 第154章 少年 知言凝眸,心想,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儿吧?也不知这陈大夫怎么想的。 “闲话不说了,那小子在哪儿啊?”十三径直往房子里去,一股巨大的药味飘来。 陈夫人走出来,道:“还昏迷着呢,别嚷嚷。”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伤得太重了,怕是得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十三显得有些失望,听这话的意思,想来一时半会儿,那人也是醒不来的了。 知言转身对陈大夫道:“那就麻烦陈大夫照料了,过些日子,他醒了,还烦请派人来通知我一声。” “行,你先忙去吧。”对着知言,陈大夫就要正经许多。 十三见知言走,便也跟着离开,但是陈大夫却不高兴了,道:“十三长大了,还真是无情起来了,都不留下来陪我这老头子多玩一会儿。” 十三刚跨出去两步的脚立刻就收了回来,扭头道:“我还有事呢,下次来找你啊。” “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玩。” 十三嘻嘻哈哈地笑着跟在知言后面还是跑了,陈夫人走近丈夫身边,道:“她年纪还小,贪玩也是正常。” “十六了,不小了,夫人你十六那会儿都会追着我满山跑了。” 说到这儿,温柔的陈夫人忽然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马就闭了嘴,这女人啊,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一样不讲道理。 他可一点没有说错,年轻的时候,确实是陈夫人追着他满山跑。 夫妻二人曾经也是有过一个女儿的,只是那女儿先天不足,早早就夭折了,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把十三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说起那个早夭的女儿,一直都是陈大夫心中的痛,自己身为大夫,不知受了多少五湖四海的赞誉,却没能救回自己的亲生女儿,人人说起都觉唏嘘。 知言回来的路上还惦记这那壶茶。 十三笑他说:“又不是什么上好的供品,值得你这么惦记?” “那可是抠门的褚十三亲自吩咐沏的,自然与众不同。”话里话外,都是讥讽的意思,听得十三直翻白眼,看来自己抠门这个坎是过不去了。 芳华没有料到十三和知言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惊讶。 靳萧见二人回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十三连忙让她坐下,道:“都说了,不比如此多礼,看看芳华,就从来都没大没小的。” 芳华闻言不以为意,道:“对啊,这院子里的人啊,都是十三小姐惯的。” 知言一边听一边笑,也不介意芳华是否忘了给自己倒茶,自个儿拉了茶壶来倒。 众所周知,十少爷是褚家多位少爷中,脾气最好的一位,大约是承了他娘亲的秉性,与世无争,低调内敛。 春试的前一天,靳萧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女孩子,年纪又小,前些日子拼命练剑的沉稳劲儿也不知都去了哪儿。 十三安慰她不用紧张,肯定能够留下来,但言语安慰起到的作用似乎很小。 “不如我带你去后山转转,那儿环境清幽,最适合静心凝神了,还有个陈大夫,说话特别好玩。” 也许,陈大夫能分散靳萧的注意力也说不定,十三如此想着。 到了后山,陈夫人在忙着种草药,却不见陈大夫的身影。 “十三来啦,老头在屋里呢。” 十三拉着靳萧的手奔到屋内,却看到陈大夫在给一个看起来无比孱弱的少年把脉。 他看起来很憔悴,不仅面色发青,嘴唇也血色浅浅,想来就是前几天被救回来的孩子了。 “嗯,再养两个月救好了,好在你身体底子不算差,否则可能得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啊。”陈大夫专心看病,忙完了才起身招呼十三。 十三的注意力却是在少年身上,发现被陌生的目光注视,少年生了警惕之心,露出黑猫一样的眼神来。 “你终于醒啦。”十三望着少年笑了笑,这是少年所没有料到的。他会来到这儿,本就是意外,本以为就此死亡,结果却被救了,从得知被救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片刻未放松过。 靳萧也在留意这个受伤的少年,他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甚至可能同岁,只是他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在这儿,在场却无人知晓。 十三正想好好问问少年,事情的来龙去脉,少年却忽然扯了扯被子,翻过身打算睡觉,摆明了不想说话。 “好了,我们都出去吧,人跑不了,要问也不用急于这一时。”陈大夫带头出了屋,十三和靳萧也跟了上去。 据陈大夫说,这少年从醒来到现在就只说过一句话,问是谁救了他?至于其他的问题,无论陈大夫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 看来又是个倔强的小孩呐,十三心里想着,却忘了其实自己也大不了他几岁。 “想必是经历了什么大事吧。”陈大夫轻叹一声,得此结论。 “知言知道他醒了吗?” 陈大夫一拍脑袋,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遣人去通知知言,但是也懒得起身去找后山的护卫了,索性就托十三回去同知言说一声,说后山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已经醒了。 像这种来历不明的闯入者,是一定会遭到严厉盘查和审问的,十三隐隐有些担心少年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个深受重伤的少年,十三总会想起已经过世的弟弟知涵,其实二人长得并不像,唯一像的可能是年龄,还有同样都是病中。 “好了,我会记得通知知言的,只是我今儿来可不是为了他的。”十三拉过靳萧,热情地做了一番介绍,说靳萧是个非常刻苦努力的人,一顿夸,倒叫靳萧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陈大夫看得出,靳萧是个谨慎藏心的孩子,和外向爽朗的十三完全不同,这样两个人怎么会玩到一块儿去呐? “你特地带她来,是有什么事吧?” “这不,明天就要春试了嘛,我看萧萧实在紧张,就说带她来后山散散心。” 紧张这种事在十三的春试生涯中,几乎没有过,也难为她能对靳萧的事如此上心。其实,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在于,十三清楚不能让自己亲自带回来的人,让其他弟子看不起,否则往后很久都要沦为他们的谈资了。 陈大夫示意萧萧伸出手,他要把脉,萧萧虽纳闷,却还是伸出了手。 这一把脉,对方身体情况,脾性情绪都一目了然。 事毕,陈大夫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瓶丹药。“这药强身健体,正合她的身体状况,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急于求成了,要知道,太心急,总是不能是十拿九稳的。” “谢了。”十三一把接过小瓶,打算转交给靳萧。 靳萧很明白,陈大夫话里的意思,就是自己之前不该那么没日没夜地练武,如今倒有些内外疲乏,精神不济起来了。 “多谢陈大夫。” 陈大夫却道:“谢我没用,你该谢十三,若不是她带你来,我可不会拿这药出来的。”亲疏之分,异常显眼。 十三对此有些老大不满,弄得靳萧又要谢她,累不累呀,于是赶紧抓住靳萧的手,将丹药塞到她手中,道:“别谢我,都是你应得的,你那么努力。” 回去的路上,靳萧紧紧攥着丹药瓶,心情有些复杂,在这诺大的褚园里,人才济济,有人天赋异禀,有人生来就得名师真传,仿佛唯有她,无依无靠…… 第155章 回忆 春试的那天,十三看了一下名录,发现靳萧得过很久才会登场,所以就暂时先离开了。 知言发现她离开,便追了上去。 “爹都还在呢,你怎么就走了?” “也没什么可看的啊,不如去后山找陈大夫,对了,之前救上来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子已经醒了。”十三这会儿才想起将陈大夫托付的事情告诉知言。 “是吗?”知言当即决定和十三一同去后山。 “但是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 “有的是办法。”知言也不是没有审问过人,他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该强硬的时候也一点不心软。 陈大夫没料到今日十三和知言会出现在后山,以为值春试,他们应当都在前头挑重担才是。 可知言一跨入药圃,就问到前些日子被救的孩子,陈大夫便对他的来意了然于胸了。 少年依然在病床上躺着,精神也依旧看起来不大好,但眼中的警惕和提防却很能说明他此时心中所想。 知言一上去就有些严肃。“听说,无论问你什么都不肯说。” 少年看了他一眼,似乎打算翻身继续睡觉。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要是早些交代了,还好说,要是一直藏着掖着,反而叫人怀疑。” 他能一身重伤的出现在后山,本就够蹊跷的了,如今还什么都不愿意说,更让人起疑。 少年依旧不理人,知言眉头一皱,他可一点不喜欢太倔强的小孩。 十三摸透了知言的路子,知道接下来,他若还是如此不言不语,知言很可能就会带他离开,去交给其他人来处理了,其他人会怎么盘问,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肯定的是,其他人肯定没用知言与十三这么好说话。 “算了,知言你先出去吧,我来跟他说。”十三用眼神示意知言出去,而听了这话的少年,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昨日这姑娘便来过,但是并未盘问过自己,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面相看着倒是亲和,可他只一眼就明了,这姑娘武功非常高。 知言还有些犹豫,但是见十三坚持,便还是出去了。 陈大夫见知言这么快就臭着脸出来,道:“我都拿他没法,你还指望自己很快就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啊。” “十三说她来问,我看呐,也是难说。”论及褚园大小事务,知言接触得比十三要多,自然经验也丰富些,他并不认为十三能啃动这块硬骨头。 “知言,你这话还为时尚早。” “陈大夫看好十三?” “别的事不好说,但你还不了解十三吗?她决定要做的事,无论多困难,也要去拼尽全力的。”说的不好听一点,话都放出来了,她若是无功而返,岂不失面子? 屋内,十三端了一根凳子坐到床边,又替少年理了理被子。 “我啊,第一眼见到你,就想起了一个人。”十三仿佛没有任何要盘问的意思,声音出乎意外的柔和,和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些出入。 她也不管少年有没有在听,只管讲自己的。 “他如果还在的话,应该跟你一样大了,他在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是像你这样,每天都躺着,我每天都盼望他能够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拿着剑说要和我比试。” 没能在知涵闭上眼睛之前守在他的身边,一直都是十三心中的疙瘩,她为什么就能因为不敢面对日渐衰弱的知涵,还就不去见他呐? 如此,可真是狠心,十三总会这样自责。 “他武功练得其实不错,但是我很少夸他,怕他骄傲,父亲说过,太过得意忘形总是会吃亏的,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可自己也做得不好,却总那样要求他。” “虽然我看到你总是想起他,可你比他要幸福多了,虽然受了重伤,可陈大夫救了你,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来了。”十三说到这儿,眼眶有些红红的。 床上面朝内侧的人心中波澜万千,却还是一动不动。 十三不忍过于让自己陷入回忆,便没打算继续诉说了,站起身,打算离开,顺便说一句好好休息。 床上的少年却忽然开了口。他问:“你说的人是谁?” “是我弟弟。” “他……怎么了?”从十三讲的话中,他能猜到,这位“弟弟”已经去世了,可他还是好奇,他怎么去世的。 救回他的陈大夫,难道都没办法救她弟弟吗? “他得了一种和我娘亲一样的怪病,会不断消瘦下去,气息全无。”陈大夫看过他们的身体,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一直用药勉力维持。 “有闲言碎语说,是因为娘亲的先祖曾经冒犯过神仙,所以才受了诅咒,导致他们世代都会有几个人会患上那样的怪病,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那样。” 少年一听,立刻来了情绪,加大了声音,道:“什么冒犯神仙!无稽之谈。” 十三见他如此言论,便知自己已经和他拉近了距离。 说实话,十三自己也从来不信什么冒犯神仙的传言,若神仙真那么记仇啊,这世上冒犯他们的可多了,都得一一去诅咒一遍? 若真那样,神仙也未免太闲了。 “的确无稽之谈,可是,不管什么原因,斯人已去。”此时,十三发现少年已经翻过了身,与她眼神对视。 少年道:“看得出,你很伤心。” “是很伤心,但人总是要继续生活的,不能因为亲人的离世,就自己也不活了对不对?他们没有见识的风景,没用见识过的人和事,活着的人也许还能替他们见识见识。” 这话,其实是很久以前,娘亲教十三的,她说,无论如何,活着的人得继续活着才行。 “对了,我叫褚知行,褚家排行十三,你可以叫我十三,你叫什么名字呐?”说起来,少年来后山有些日子了,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褚知行……”少年默念着这个名字,褚十三的名头,他是知道的,准确的说,褚家活着的每个人,他都有基本的一些了解,当初看出她武功非凡,就有过一些猜测。 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姑娘真的应了自己的猜测,就是褚十三,只是他不知道,褚十三还有过一个弟弟。 “说话呀,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呐?”少年虽然受着伤,衣着倒也不完全似清贫人家的孩子。十三忽然注意到,他小小年纪已经满手的茧子,可那茧子并非干苦活出来的。 同样分布的手茧,十三在二伯手上见过,练刀剑和练暗器的人,那手一看就能看出区别来。 显然,少年是常年练暗器的。 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注视,少年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将手放回了被子里。 “我无父无母,被人收养的,没有名字也正常。” “收养你的人,一定是个暗器高手。”十三直言不讳,道破了少年的身份。 少年睁大眼睛,十三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名字叫褚应江?” 十三垂眸,沉默,仿佛认定了自己的死局,身份被识破,褚应江也一定不会保自己,甚至可能将自己斩草除根。 他若不被陈大夫所救,或许自己爬下山,苟延残喘,还能有一丝活路,如今又回到了这儿,还真是上天捉弄。 第156章 死士 十三本只是试探性地问问,没想到少年听了褚应江的名字后,竟然更加沉默了,这说明,他确实认识褚应江。 可是二伯的弟子,十三都见过,就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 “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是褚应江培养的死士。”少年直呼其名,没有任何尊重的意思。 死士,换言之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杀手。江湖上不少人都会暗地里培养自己的死士,可是眼前的少年年纪不大,怎么会出来执行任务呐? 以前也没有听谁说过,二伯有暗地里培养杀手,如今看来,二伯实在深藏不露。 “不过,他们都叫我小四。”因为在他那批孩子中,他的年龄大小刚好排第四。 所以,其他还有小一、小二等,直到小八,一共八个孩子,都学了江湖各大门派的武功,杂学一身,叫人一时间难以分辨到底系出何门何派。 小四,这还真是一个随便的名字呢,十三如此想着,不由得想起大家都叫自己十三,似乎也挺随便。 “那,打伤你的人又是谁呢?”十三问道。 “他们安排我去杀一个人,说是不如何会武功,我便去了,结果那人不会武功是装的,我一去,就被打成了重伤,刚好褚园后山的护卫经过,他不想被发现,才将我扔下了。” 总之,他这条命是捡来的,按说,任务失败,他唯有以死谢罪,这也是他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可惜当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时,不免对死里逃生有了新鲜的感觉。 “我不认识那个人,应该说,从前,他们叫我杀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只是上面安排了,我也就去做了。” 十三越听越觉毛骨悚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孩子去当杀手,一个从年幼时期就开始沾染血腥的孩子,以后会如何呢… 似乎看出了十三的心中所想,少年一笑,道:“他们说孩子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是当杀手的好料子。” 他抬起一张天真的脸,十三却有些背脊发凉。 见十三脸部微僵,少年眼中原来些许的光亮忽然熄灭,幽幽地问:“十三小姐,打算如何处置我呢?”他想过了,反正现在受了伤,硬冲出去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换个计策。 “我如果把你交给二伯,你会死的对吧?”少年没想到,十三会有此一问,心中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打算。 “知行!不要把我交出去!”少年忽然身子前倾,抓住了十三的双手,十三没有躲开,是被他一声“知行”给叫愣了。 不要叫我知行,你应该叫我姐姐,十三的脑子里轰一声炸开,知涵的话语清晰无比。 “好,我不把你交出去。” “可是你哥哥那里怎么办?”他指的是褚知言,相较之下,褚知言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你不用担心,我去跟他说。” 走出房门,十三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气才开始冷静下来,自己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呢,明明前一刻还觉得满手血腥的孩子很可怕来着。 可是那声知行,彻底唤醒了她的恻隐之心。 说到底,他本来应该有一个普通的生活的,不应该永远活在暗处,任人差遣,成为杀人工具。 而屋内的少年,在十三走后,脸上却浮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这个十三小姐,真是什么都好,还心软。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又开始心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褚十三,那样他或许能够有一个不一样的生活,偏偏最早捡到他的人是褚应江手下的管家。 “什么?他是二伯暗地里养的杀手?”褚知言觉得匪夷所思。 当然更让知言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后面。 “嗯,他现在只要离开这儿,很快就会被二伯的人给杀了。” “我们必须得将这件事赶快告诉爹!”这么大的事情,非同小可。 “是需要告诉爹,可是,他不能有事,我要带他回去,继续待在后山,一定会被发现的,而且,说不定,他们已经发现了!”只是碍于陈大夫在这儿,不好出手“清理门户”。 知言脑袋一歪,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十三,你没吃错药吧,你带他回去做什么?他应当交给爹处置才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最讨厌暗养死士的行为了,还不知道会把他怎么样呢?” 她不认为父亲会对一个杀过人的“孩子”手下留情,反而会利用他,得到更多的情报,如今少年身体未痊愈,万一禁不住关押…… “是,爹是讨厌杀手死士之流,但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若那孩子没有犯什么大错,爹也不会滥杀无辜的,何况这事的关键还在于二伯。” 褚应江才是最需要慎思的人,他到底要杀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培养孩子做杀手的? 不管十三说什么,知言都不让十三带人回去,堂堂褚家小姐,带个身份不明的人到自己住处,像什么话,虽说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但一定会招来很多流言蜚语。 十三无奈,只好妥协,却表示知言不能私自将人带走盘问,起码得让人身体恢复了再说。 知言更是无奈,低声道:“等他恢复了,又可以杀人了,那个时候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还小,难道就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十三你看清楚,他不是知涵!知涵没有重新活过的机会,他更没有!”说罢,知言覆手而立,真不知道自己妹妹到底中了什么邪,左手一个靳萧,右手一个死士的往自己身边拉。 “我知道……哎,罢了,我们该回去了。” 春试还在继续,也不知靳萧上场了没有。 见十三将心思放回了春试上,知言严肃的面色也松缓了下来,陪着她一起回到了比试场。 途中,知言表示等春试一结束,他就会向父亲禀明少年死士一事,也希望她不要意气用事,一切等父亲吩咐。 十三和知言离开后,少年深觉方才自己的话语可能还不足以使十三动摇,所以眉头微蹙,他觉得自己可能还得做点什么才行。 现在是春试,褚家重要人物应该都去了比试场,所以,这会儿他若是进入褚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由于山上山下本就有严密的守卫,园内反而可能相对松活一些,少年细思了一番,以如今自己的身体,要下山实是困难,可进褚园却似乎还有些机会。 如果错过春试,那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独自接近褚十三了。 主意一定,少年就开始找机会避开陈大夫夫妇的视线,好潜入褚园。 所幸,时不时有前头春试受伤的弟子过来包扎之类,少年很快就寻到了机会离开药圃。 他虽熟悉褚家的情况,对于褚园却来得很少,褚应江把他们养在山下某个地方,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 离开药圃后,少年一路躲躲藏藏,忍着伤口的剧痛,不停寻找褚十三的院子,直到看到一处开着白玉兰花的院子。 隐约,他记得十三身上带有白玉兰的香味,如果没有猜错,那院子很可能就是十三的地方。 往常,十三的院子里都会留下一两个丫鬟,但是今日春试,十三将人都叫去给靳萧加油助威去了,院子空空的。 “终于……”少年从墙上摔入院子,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只是由于伤重加上一路躲藏奔波,他的体力已经完全耗尽了。 第157章 同情心 十三赶回比试场的时候,靳萧的比试已经结束了,芳华告诉她,靳萧打败了对手,基本可以确定不用待在第四等队列里了。 接下来的比试,无论如何,靳萧都不用担心留不下来。这样一来,十三也就放心了. 靳萧远远地就看到了十三,向她招手,十三也笑着招手,还跳起来大喊要加油,引得一旁的褚应海呵斥她没规矩。 十三嘴一瘪,立即转身又和芳华说说笑笑起来了。 此次选拔,其实很有看头,较之前两年更加人才辈出。 某人却因为脑子里老是惦记着后山的那个少年,一直没有将精力全部集中在赛场上,她看了看聚精会神的父亲,猜测他听了知言的汇报后可能有的反应。 靳萧最后一场对上的是褚应海最小的一个弟子,也是深得褚应海真传,当他一上场,芳华便道:“大局已定。” 十三自然也晓得,可是靳萧还是想全力一搏。 没有等多久,靳萧就在对方连环刀的攻势下挂了彩,裁判立即上前制止,比试算是结束,靳萧输了。 芳华立即将人从台子上扶下来,十三看她胳膊上有伤,立即说带她回去包扎。 “送去陈大夫那儿比较好吧?”芳华知道十三会包扎,但又何必放着有大夫不用呢。 “此去后山还有一定距离呢,再说了,去陈大夫那儿的人也不少,我们就没必要去增加了,药我那儿反正也有。” 芳华不再反对,牵着靳萧要离去。 可是十三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立即接过靳萧的手,在芳华的耳边偷偷吩咐:“你先在这儿看着,如果结束了,立即来报我。” “好。”芳华应声,回头看到知言正看向这边来,疑心莫非结束以后,十少爷和自家小姐有什么要事? 路上,靳萧说:“就是一点小伤,我自己可以的。”让十三亲自送她回来,靳萧还有些过意不去。 “哪里是小伤了,若是不好好包扎,以后可是会留下后患的。”她是真的出于担心才说要亲自带人回来包扎的,加上对于芳华的不放心,芳华对她倒尽心尽力,对于别人,十三还真不敢保证。 可是刚一推开小院的大门,十三就吓了一跳。 首先出声的是靳萧。“那儿怎么趴着一个人啊!” 由于人是趴着的,十三并未立即反应过来那人就是本该在陈大夫处养伤的少年,直到走近,她才发现趴着的人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啊?” 可惜人已经昏迷,没有办法回答十三的话。 苍白的脸庞,让十三下意识地心疼起来,于是立即扶起人来,靳萧想帮忙都被拒绝了。 “你手上还有伤,别来了。” 十三进屋,环顾了一圈,思来想去还是将人安放到了自己床上。靳萧问:“你认识他吗?” “算是认识吧。” “要不要我去找大夫来。” 可是如果让陈大夫到这儿来,就太引人注目了,但是不让陈大夫过来,她又担心这人会出什么事。 “罢了,我先将你的伤包了再说。”十三的眼神触及到放创伤药的柜子,立即奔过去取了药来,让靳萧将袖子挽起来。 包扎花不了多少功夫,这次十三还加快了速度,所以很快就包扎完了。 没想到,靳萧的伤刚包扎完,床上的少年就睁开了眼睛。“知行。” 靳萧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叫十三的名字,觉得新奇,便多看了少年几眼,只见他虽看起来孱弱,眼中却有无比坚定的目光。 “你没事吧?还有,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十三见他挣扎着要起来,便伸手扶他起来。 “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十三一脸疑惑。 少年看向了靳萧,靳萧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便道:“既然已经包扎好了,我回比试场看看去。” “行,你先去吧,对了,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十三叮嘱靳萧。 见靳萧走了以后,少年才放下心来,他还以为自己有一次要没命了,是有些高估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他历经千辛万苦过来找十三,赌的只是十三的同情心。 “我来找你……找你……是因为希望你能保护我,我知道……只有你能保护我,在整个褚园,无论我落到谁的手里,都……都会很容易就死去,我……不想那么早死,我还没……” “好了,你别说,先歇着。”十三见他喘着气,说话有气无力,狠心打断了他。 “你别说话,我来问,你点头就是。” 少年点头。 “你不想被被知言交给我爹?” 点头。 “因为你觉得如果由我爹来处置这事,你可能会死?” 又点头。 “可是知言一定会将这事报告给爹的,二伯暗地养孩子当死士的事情,他也迟早会知道的。” 少你的眼中露出了绝望而凄凉的目光。“那你能不能送我离开?”祈求的声音再度响起。 十三知道,凭少年如今的状况,一个人离开,是万万办不到的,且不说山上山下那么多守卫,就算是能够侥幸都避开,他的身体也未必能支撑他再走两天。 他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来找自己的,这还真不是一个死士能够具备的素质,他若真称职,早在被陈大夫救了的时候就该自行了断。 如此迫切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使十三动容。 人,这辈子,只有一条命,十三望着憔悴的少年,再起了恻隐之心。 “就算要离开,你也得先将身体养好了才行啊。” 少年沉默了。 “你信我吗?”十三专注地望着少年,少年想了一会儿又点头,毕竟他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个世界上,他无依无靠,不信十三又信谁呢? “信我,那你就留在这儿,好好养伤,等你身体好了,我就找机会送你离开,走得远远的,再也没有人认识你。” “好。” 其实十三不是很有把握,只是面对着这样病弱的少年,她生了保护之心,知涵不能重新活过,可是眼前的少年可以,她没有理由不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只是,接下来要面临的可能就是知言和父亲的双重审问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芳华就匆匆回来,告诉十三,春试已经结束,十三将芳华带到了少年面前。 没有等芳华反应过来,就是一通严肃地叮嘱:“你听着,我现在要去找知言,无论谁来都不要让他进,也不要让人知道我这儿收留了一个伤患!切记,谁都不能让进来,等我回来!” 十三拍了拍芳华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后,一个箭步就冲出了院子,留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芳华。 即便搞不清楚来由,芳华还是会按照十三的话去做,这也是她能够在十三身边待这么多年的原因之一。 因了十三说谁都不能让进来的话,连靳萧和其他两个丫鬟回小院时,都被拦在了外面,靳萧隐约能够猜到是什么原因,其他两个就完全不解了,一直纳闷,十三小姐为何突然不让任何人进去。 十三终归还是来得稍晚了些,知言已经将后山少年的事情说了一半。褚应海一见十三过来,便道:“听说你还打算将人藏起来?” “我只是觉得,他还小。” “在你眼里,你爹我就是那么杀人不眨眼的吗?” “不,不是。”十三挠挠后脑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承认自己有些关心过头了,还头脑发昏的想保护他。 “人呢,现在在哪儿?后山吗?马上带来!” 十三眼皮一抽,哪儿能在后山啊,在她那儿呢,可是她又有些不敢开口。 知言点头,打算去往后山,结果一转身就碰到陈大夫前来,十三心中大叫不好。 第158章 新身份 “什么?人不见了?”知言大惊。 陈大夫见知言这样子,也是纳闷道:“我也奇怪着呢,他那身体能跑到哪儿去。”正是因为笃定他跑不了,所以陈大夫才一直忙着给其他病人看病包扎,没有太顾及到。 知言立马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十三的脸上。 十三知道瞒不过,只好嘿嘿笑了两声,道:“他在我那儿。” 这下轮到褚应海惊讶了,问:“他怎么在你那儿去呢?” “因为他不想被交出去,所以就跑去找我了。”十三摊手,以表无奈。 知言往前两步,靠近十三,微眯眼睛。“看来他是认定你会救他了?眼力劲倒是不错,只可惜心思重了些。” “人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十三实在不懂,为什么知言要这么针对那孩子。 知言又是拧起了眉头,道:“我们也没说要置他于死地啊?”他一向都是公事公办,从不偏私的。 “现在是不会,但是以后呢?若是二伯知道了,他还有命活下去吗?” “你现在私自将人藏起来了,他才会更容易被发现!” 十三明白知言的意思,如果将人交给父亲和哥哥们,或许他能得到更为严密的保护和看管,可是那并不是少年的心愿,少年只是希望离开这个是非江湖而已。 趁着知言和十三还在理论的时候,褚应海早已默默派人去了十三的小院,不顾芳华的阻拦,将床上孱弱的少年拎了过来。 当看到一脸惨白的少年被带过来时,十三懊恼,她怎么会只留芳华一个人看着呢,芳华一个人定然是没法阻拦爹的人。 褚应海亦没料到眼前竟是这样一个文弱俊秀的少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可是他手侧的茧出卖了他的身份。 知言恨铁不成钢地轻瞪了十三一眼,道:“你难道以为一个已经血染腥风的人,能够完全断绝从前的恩怨吗?” 除了绝顶高手,这个江湖,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的退隐归巢,何况他一个孩子。 “十三你先回去。”褚应海吩咐道。 “我不。” “听话,先回去,我保证他不会死。”褚应海放软了语气,有时候啊,他是真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 “那你们也不要严刑逼供。”保证不会死,可没有保证不会残,十三一直以来都是清楚他们褚家长辈那些手段的,虽谈不上太残忍,到底非常人所能受。 褚应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勉强答应道:“好,不严刑逼供。” 十三被知言推走,还是想往回看,看看父亲到底打算如何。 知言道:“爹都答应你了,你还不放心?”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我担心他过会儿晕过去了。” 这话说得知言心中,老大不快。“十三,你可从来都没对我这个哥哥这么关心过,如今对着一个外人,倒是上心得很。” “你受伤了吗?”十三上下打量了一番知言,冷哼一声便扭头走了。 身后知言只得无奈笑笑,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十三只是因为见那少年病重,想起了曾经的弟弟知涵而已,可是她怎么就那么糊涂,知涵是个真正善良的孩子,而那少年,只是个杀手死士。 当褚应海派人去将少年带走时,褚应江就已经知晓了一切的情况,他也料到了自己这个弟弟很快就会派人去请他。 而对于二哥暗养死士一事,褚应海也并非头一回知道,只是他从前一直都念及兄弟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二哥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为祸褚园的事情来。 令知言意外的是,二伯的到来,使得自己也被父亲“请”了出去,莫非父亲早就知悉二伯的所作所为? 的确,从之前他汇报后,父亲的反应来看,的确没有太大的波澜。 知言在外徘徊了好久,才见二伯走出来,一对上二伯,知言就有些心虚,毕竟事情是他揭发出来的,可是二伯待他如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真好奇,父亲和二伯在里面说了什么。 这时,褚应海的随从出来,表示请十少爷进去。 知言应声而入,见那少年还歪斜坐在地上。 “死士一事,你二伯说了会另做安排,实际上,他安排不安排的,我也不在意,只是他说要将这孩子要回去,我说先不急。” 的确,按照规矩,这孩子若是送回去了,必然只有死路一条,执行任务失败的人,为了避免往后被人认出,牵连出主子来,是一定得死的。 知言问:“可是因为答应了十三,所以有顾虑?” “是啊。” “我想到一个法子,您看可行不?不如让十三自己去找二伯,如果二伯答应不要回这孩子,那咱们也用不着犯难了。” 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十三不同于其他同辈兄弟姐妹,深得长辈们厚爱,二伯也不例外。 褚应海沉吟片刻,默许了这个办法。 他的观念其实和儿子知言一样,手上已经沾染了腥风血雨的人,是不可能全然脱离的,只是既然十三要救,那便让她救罢,而且他还得费功夫去考虑——若十三要将人留在身边,该当如何。 知言找到十三,话都没有说完,她就马不停蹄地跑到了褚应江的门前。 褚应江一看十三来,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只问:“世间要死的人多了,你为何偏要救他?” “因为他在我眼前。” “好一个在你眼前。” 褚应江微微一笑,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只是交代须得少年从此和他的过往脱离干净,有一个新身份,且不能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和褚园曾经的瓜葛。 否则,他一样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十三郑重地答应了褚应江的要求,拜谢离去。 褚应江看着远去的十三,回想起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和十三长得非常相似,是十三的母亲,若非看在她的份上,他断不会应了今天十三的请求。 权当是自己还她母亲曾经的救命之恩罢了。 当年褚应江闯荡江湖,是个亦正亦邪的存在,白道黑道都有人想要他的命,而他自命不凡,也从未将人放在眼里,终于有一次遭人暗算,沿江流落,被十三的母亲所救。 明知褚应江的名声不好,却还是救了他。他也曾问,为什么要救他,十三的母亲说:“看到了,也就救了。” 虽得了二伯的应允,十三还是没有得到允许将人带回去,只依旧送到了陈大夫那儿养伤。 少年对十三感激涕零,几乎要跪下来谢她,十三却说:“若真谢我,你就好好活着吧,活得开心一些。” “对了呃,你以后不能再提及以前的事了,要与过去断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他其实非常意外,褚应江真的会答应放过自己,但是这个中缘由,只怕只有褚应江自己心里清楚了。 “对了,你以后想去哪儿?”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少年其实心中早有打算,他离开褚园,保不准还会被杀,一个人没有背景和靠山,到哪儿都是难以安生的,既然寻了十三小姐这么大的靠山,没道理不好好利用。 “嗯……那你留下来?” 少年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159章 饮风刀 最后一缕春风吹开了窗扉,太阳开始热烈起来,夏日将近时,少年已经恢复了大半。 十三在纸上挥笔写下了三个字:褚之涵。 芳华看了又看,问:“他真的要叫这个名字吗?” “你觉得这名字有何不妥吗?”十三双手举起纸张,在欣赏自己的字。 “他可是十四少爷……” “是之涵,不是知涵。”十三强调了一遍,芳华不再说什么,虽说这字变了,到底听起来都一样啊。 也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迷魂阵,让自家小姐愿意出让自己亲弟的名字,芳华再一次不满起来,走了一个靳萧,再来了一个看不透的野小子,怎么个个都让十三这么上心呢。 两个月前,靳萧拜入褚应江门下,每日勤加修行,已经少有到这边小院来看了,芳华还嗔怪她无情,但十三却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师父,自然要好好表现,来与不来的,有什么要紧。” “你啊,就是心大。”芳华看十三仿佛将心思都放到了照顾病人身上去,只好无奈摇头。 也许,她只是在弥补从前没能好好照顾知涵的歉意,芳华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少年拿着那张写有名字的纸看了好久,十三歪头问:“怎么样?以后你就是褚家的人了。” “族长,他同意了?” “我会让他同意的。”在褚氏这个大家族里,姓褚的直系旁系加起来都有上百人,根本不会在意这多出来的一个姓褚的。 少年微微勾起嘴角,点头,对上十三期待的目光。“名字很好,那我以后就叫褚之涵了。” “之涵。” “嗯。”他轻声应道,忽然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有了名字,是否意味着自己就能在这个来去匆匆的人世间,有了一席位置? “那,我可以叫你知行吗?” 十三却忽然犹豫了,每每听到有人叫她知行,她总是心中复杂难言。“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吧……” 于是,后来,之涵和其他人一样,也叫她十三,他甚至从未想过尊称她一声十三小姐。 “对了,褚园不养无用之人,你得好生习武,争取以后为褚园效力才行,我已经想过了,不如你就拜我大姑姑为师,她很好说话,不像爹或二伯……” 十三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的安排,仿佛要将之涵接下来十年的人生都安排完毕。 之涵却忽然打断了她,道:“让我跟着你不好吗?” 十三愣住。 “我哪儿也不想去。” “你难道要拜我为师?”十三拼命摇头,她可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师父,师父要担负的责任太多了。 之涵扑哧笑了,道:“你哪里有半点师父的样子,我只是说,就跟着你,你教我武功不好吗?” 十三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是想不叫一声师父,就白捡一身武功。 “但我不擅暗器啊。” “那学其他的啊。” “那你得有心理准备啊,我很严厉的。”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十三一点也不严厉,反而很有耐心,的确,她并不是第一次教人武功,芳华及其他几个丫鬟的武功都曾得到过她的指点,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十三是有为师经验的。 为了更名正言顺的让之涵留下来,十三找到父亲褚应海,给他安排了一个十三小姐护卫的名头。 知言得知后,自言自语道:“堂堂褚十三,要什么护卫。” “随她去吧,看看她能教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过,你还是得留心着他一点,我对有历史的人总是不放心。”褚应海大手一挥,准了关于之涵的一切请求,却又暗地嘱咐知言,要多长一只眼睛。 “以后可不能任由十三这么带身份不明的人进褚园了。”知言提议。 “那是自然,话说回来,那个叫靳萧的丫头怎么样了?” “听二伯那边的人说,一切如常,她练武很刻苦。” 褚应海眼睛微眯,相较于这个拥有和自己过世儿子相似名字的褚之涵,他似乎对那叫靳萧的姑娘更放心,不过转念一想,都还小,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院子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芳华刚从十三的大姑姑那儿提了一篮子吃的回来,结果被头顶一个落下来的箱子吓到腿软。 抬头一看,十三正站在房梁上。 “哎呀!褚十三!你到底在找什么啊,能不能放着让我们来?”一到情急,芳华总是会直呼褚十三,丝毫没有丫鬟该有的样子,不过这都是十三惯出来的。 “我已经找到了。” 十三一个翻身,利落地从房梁上落下来,手中还拿着一把宝刀,芳华看了两眼这把刀,想起来是几年前,族长褚应海送的生日礼物。 “你这是打算将这刀给褚之涵做兵器?” 十三点点头,芳华咂舌,您可真舍得,一会儿剑一会儿刀的往外送。 看着脚边的箱子,芳华想起一桩更重要的事儿来。“当初就说过让你不要将箱子放房梁上,这万一掉下来砸着人可怎么办?” “你不是没有被砸着嘛?” 芳华气结。 十三笑眯眯地拍了拍芳华,道:“好好好,我错了,以后就不放上面了,再说了,我哪儿知道你出去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若非知道屋内没人,她才不会这么放心扔箱子下去。 当初放上去时,十三是没有想过要再拿下来的,只是因着里面都是长辈送的东西,又不好随意乱扔,便异想天开放到了房梁上。 “对了,大姑姑又给了什么好吃的?” 十三自顾自地将篮子接过来,打开就是一阵惊呼,一边塞一边喊:“大姑姑的手艺就是好,她肯定把练武的时间都拿去练厨艺了。” 刚吃了两块点心,十三就想起要把刀给之涵送去,于是将篮子里的一半糕点分出来,吩咐芳华:“这些你们留着吃吧,还有的我给之涵还有陈大夫送去。” “好。” 说完,十三一溜烟就不见了,芳华耐着性子将点心收好,又将被十三倒腾乱了的房间收拾了一番。 “我只有刀法最好,也不收藏别的兵器,所以,只有刀可以给你。” 之涵看着十三左手刀,右手食篮的,笑得跟那天的太阳一样,不由得心也化了。 “快试试啊。”十三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将篮子里的糕点都拿出来,去唤了陈大夫夫妇来吃。 之涵也是练过刀的,只是终归不如暗器来得顺手,他拿起十三所赠的刀,凝视了良久,刀柄上刻有“饮风”二字,出鞘即是锋芒毕现,自己复杂的表情全部倒映在了刀背上。 他拿起刀挥动了几下,似还不顺手,十三看了,连连皱眉。 陈大夫忙道:“好久没看十三你耍过刀法了,来露两手啊。” “好嘞!”说着,双刀出鞘,飞至空中,十三飞起来接住,举手投足间,自信非常。 不过几招,十三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之涵的脖子上。 “你啊,要学的太多了。” 之涵垂眸,谢过十三指教。 “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除了沧海刀啊,褚家其他武功,我都可以教给你。” 眼前人之慷慨,眼前人之明媚,眼前人之爽朗,都是之涵毕生仅见。 “能遇到十三,真是我三生有幸。” 陈大夫一捋胡子,道:“岂止三生,我看呐,你小子简直就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到褚家十三的亲传。” “陈大夫说的是。”之涵连连点头,做出谦虚的样子来,心中越来越觉得这个十三小姐是个宝藏。 第160章 潇潇暮雨 之涵是个有悟性的,无论十三教什么,他都能很快掌握,两年过去,他也进步神速。 既担了十三小姐护卫的名头,便也天天跟着十三,上山下山的,跑了不少地方。 十三有时是个贪玩的,还拉着之涵穿上女装扮姑娘,引得芳华等人哈哈大笑,但十三买了好吃的好玩的,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分给身边的人。 之涵到十三身边刚满一年的时候,十三就想过让他去参加春试,可是之涵拒绝了,并且表示以后也不会参加春试。 本该年轻气盛的年纪,不知怎的如此低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认怂了,可是十三清楚,芳华等人早就不是之涵的对手了。 另一边,靳萧的进步也不小,第二次参加春试就从第三等队列晋升到了第二等队列里。 十三一直想让之涵和靳萧比试一番,看究竟谁更胜一筹,之涵依然拒绝。 “我区区一个护卫,何必与人争胜?”这是之涵回绝十三的话,十三却是不满,道:“习武不过招,怎么知深浅高低呐?” “我用不着。” 十三摇头,只认为是之涵是懒散,这两年下来,她也算有些了解他,除非有必要,他基本不愿意和外人多说两句话。 连日日在一起的芳华等人,也表示可能三天与他会有一句话的交流。 算起来,反而是十三和之涵说的话最多,有时即便之涵不大想搭腔,也架不住十三的穷追蒙问。 后来的日子里,十三也没有再如何教之涵武功,他底子好,很多功夫不用教,也能无师自通,渐渐的,十三便只是偶尔扔些心法书籍给他自己看。 两年后的春试,当十三劝之涵参加无果后,转身就遇到了很久不见的靳萧。 靳萧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了大半,人也没有以前那么拘谨。 “十三小姐怎么垂头丧气的?” 十三曾说过好几次,让靳萧别叫她小姐,但靳萧嘴上答应着,很多时候依然生分地叫着小姐,这一点来说,十三倒更喜欢不那么有礼貌的之涵。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之涵去参加春试,但他不愿意。” 明明自己也看不上春试的,却老是希望身边的人参加,对此,芳华一直不解,十三解释说是因为自己辛辛苦苦教了一场,不能一点成绩都没有。 之涵是谁?靳萧立刻想起来了,她是见过好几次的,就是时常跟在十三身后的那个护卫,一向沉默寡言,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为什么不愿意呢?” “鬼知道他呢。”十三挥手,表示随他去罢。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他的武功到底如何。” 闻言,十三驻足,认真凝视着靳萧,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让此二人比试,但总归得你情我愿才是。 “萧萧有兴趣和之涵比一比?” “嗯嗯。”靳萧点头,其实去了褚应江那里后,虽学了不少东西,但依旧惦记着褚十三的刀法,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学。 倒是与她同样毫无背景的人褚之涵,捡了个便宜,成日跟着十三小姐,应当受益匪浅吧? 仅有的几次见面,那黑夜一样的沉默眼睛,就似乎在向靳萧传递一个信息:此人不简单。 褚园中人几乎都不清楚褚之涵的来历,只晓得是十三小姐从外头带回来的,随了褚姓,其他,一概不知,隐约听说是个孤儿。 靳萧显然比褚园其他弟子知道得多一些,起码,她知道,这个叫褚之涵的曾经为了找十三小姐,身受重伤,昏倒在了十三的院子里。 “可是不知他会不会同意——不管了,我会叫他同意的!”十三来了劲儿,叮嘱靳萧回去等她的消息,她一定要让他们二人比上一比。 说到底还有些孩子心气,十三看戏的心态和大部分人一样,无论靳萧赢还是之涵赢,她都不介意,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她内心深处稍微偏向之涵赢。 之涵捂住耳朵,不想听十三的啰嗦。“有完没完啊,我早说过了,不想跟任何人比试。” 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那你还接我的招干嘛?”十三时不时地会偷袭之涵,为的就是试他的武功,但每次之涵都接得很好,一点不像是对比试毫无兴趣的人。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才不屑跟其他人比。” 十三纳闷,难道我还该感谢您的赏识? “下雨了。”之涵忽然站住,下意识将袖子挡在了十三的头顶,时近傍晚,阴云飘来显得更加暗了。 十三抬头看为自己挡雨的之涵,才忽然感觉到之涵又长高了,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这时,一把剑横空破出,之涵抬手接住,回头一看,靳萧正站在墙头,她回去后,等了许久都未见十三来通知她,便料到可能褚之涵这尊大神不好请,便决定亲自来看看。 “接了剑,那就比一比吧。” 之涵眼睛一眯,心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大没小的丫头,竟敢直接挑衅。 “萧萧。” 听到十三叫她萧萧,之涵才有些想起,她似乎是叫什么萧来着,拜了褚应江为师,说起褚应江,他可没什么好感,虽然自己也曾经得了褚应江传授武功,到底多是学的如何让人一刀致命。 “十三小姐,您来做个裁判如何?” “乐意之至。”十三一脸期待,望着之涵,之涵皱眉,道:“这么喜欢看别人打架?” “瞧你说的什么话,这是切磋,刚好你俩,我都指点过,我自然好奇到底谁更胜一筹啊。” 之涵将剑一挥,看了一眼十三,道:“既然你想看,那就比吧。” 新一年的春试在即,靳萧此举也是为了早日摸清其他参与人员的实力,只是她不清楚的是,之涵对春试根本没有兴趣。 刀光剑影,烟雨微蒙,芳华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时,二人正打得激烈。 十三聚精会神,分析着二人的招式变化,靳萧是很认真地在打,而且用的全都是二伯那些常见的招式,也不知她是否学了暗器一门,还是专攻剑术了? 反观另一头的之涵,出招却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狠戾,一会儿漫不经心的,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心在比试。 这一点,靳萧似乎也察觉到了,心中升起不少疑问,这个褚之涵,莫非在轻视自己?不过,再一看,却又不像。 “到此为止,我认输,姑娘武功在我之上。”之涵一个利落的空翻,跳到了院子的另一边,拱手表示不想再比下去了。 十三嗔怪:“这才哪儿跟哪儿,你认什么输?” 靳萧更是不服,道:“既然答应了比,就好好比,中途退出算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再打下去,怕自己一不小心会伤到了姑娘,所以还是就此打住吧。” “你!少说大话。” 之涵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转身翻墙离开了小院,显然不欲再和她们纠缠,十三看得不过瘾,有些失望,而靳萧没有比到位,更是不快。 怎么有这么嚣张的人?靳萧从此记住了这一仗,总有一天,她会要他认真起来与她比一场。 “十三小姐,既然他不想比了,那我也就回去了。” “别放心上啊,之涵他就是这么随心所欲。”说实话,他今天能够出手,已经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靳萧心里可计较了,脸上却依然笑着,道:“无妨,是我技不如人,让人家没有兴趣打。” 十三立刻反驳道:“瞎说什么,你比他努力多了,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只可惜,他春试也不愿意去,说不定你们还能遇上。” “他?不去春试吗?”这还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十三点头,靳萧却以为之涵心高气傲,根本不屑于同任何人比。 第161章 规则 这一年的春试,褚应海决定改一种比试方法,以褚家山为中心,方圆四十里的地方都是起点,谁最先到达褚园的大门,谁就是今年的赢家。 方法一经公布,即引起议论纷纷。 “这还有两天就开始了,为什么不早点公布呢?” “可能考的就是咱们的应变能力吧?” “看这意思,比的是体力?” “你可长点心吧,哪儿那么容易,看看规则先。” 一群人围着公布栏上写下的规则讨论了好久,只见规则上说,可以使用武力阻止其他人前进,但是不能取命或给对手留下终生残疾,时间为三天。 不少天真的人想着,不过四十里的距离,哪里用得着三天。 但也有不少明智的人,看穿了规则背后隐藏的含义,褚园弟子众多,再加上新入选的备选弟子,这么多人,自然打晕一个就少一个竞争者。 同样围观过来的芳华,觉得许久没有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跑回小院就和所有人都说了一番。 十三听了,也是觉得有趣。“弄得我也想参加春试看看了。” 芳华道:“你要是去了,其他人还有机会吗?” “可别这么说,保不准我不在的这两年,已经有不少英才叫人刮目相看了呢。”十三的确武功高强,但还没有到无人能敌的地步,对此,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我还是觉得,你若是去参加了,第一肯定又是你。” 这时一旁少语的之涵忽然开了口:“那可不见得,照新的规则来看,比的可不仅仅是武力了,还有头脑,能抓住机会,引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个中高手。” 芳华一想,之涵的确说得在理,对付如此众多的敌人,若都自己出手,那岂不太累了,能够坐山观虎斗,不引火烧身,才是上策。 十三听了,却想到了另外一层意思去,问:“你的意思是,我头脑不好?” “不好说。”之涵回答得很是诚恳。 “哼,我看你头脑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一个大傻子!” 十三扭头就走,之涵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没搞清楚为什么十三会生气。 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已,他也没有针对十三的意思啊,她哼个什么劲儿…… 芳华也随之瞪了之涵一眼。“对,你才头脑不好!” “我……我招谁惹谁了,我就不该开口。” 当十三跑到褚应海面前,提出要参加今年的春试时,褚应海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似乎丝毫不担心她会又拿到第一。 既然十三要参加,芳华出于某种义气,也跟着说要参加,院内其他两个丫鬟也是附和。 四个人站到了同一阵线,之涵站在门口,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里面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一起去?”十三眨着眼睛,却是一种,你不同意我就打到你同意为止的架势。 “好。”之涵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快就答应了。 “好嘞,那咱们就有五个人了,相信凭我们的力量,怎么说也得是前三。” 在新规则下,体力,轻功,武力,头脑,一样不落才能取得好名次,当然,合作也很重要,在开试以前,像十三一样结了小团体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想拉靳萧入伙,但靳萧心中却另有计较,身旁这些平庸之辈,她并不是很瞧得上,可是又到哪儿去寻找可以结盟的人呢? 褚园优秀的弟子不少,但是靳萧没有深交的,她对谁都不是很放心。 “听说这次十三小姐要参加?” “真的吗?她不是已经有两年不参加了吗?” “应该是真的,不过对于我们这等水平的人来说,她参不参加都不要紧,该担心的是去年得了前三、前五的那些人。” …… 十三小姐要参加,从大家的闲言碎语中,靳萧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约是因为改了规则,好玩吧?靳萧看得明明白白,整个褚园,褚十三凭着自己的天赋异禀,几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根本不需要一场春试去证明自己。 何况,她老早就已经连续拿了五年的春试第一。 就在靳萧犹豫到底要和谁结盟时,芳华找到了她。 “我们家小姐托我来问问你,春试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出发?” 芳华其实不太愿意来问靳萧,且不说靳萧这两年来往得少,自家小姐也想得太周到了些。 可十三说,既然是自己带进门的人,哪怕不在自己身边的,也是要时时照顾着才行,否则就是半途而废。 “十三小姐托你来问我?”靳萧有些意外。 “对啊,不过,你要是已经和其他人约好了——” “不,没有约好,我很想跟十三小姐一起出发。” 芳华轻瞥了一眼靳萧身后那群叽叽喳喳的弟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队友。“那过两天,你卯时到小院来与我们会合?” “好,我一定准时!” 这对靳萧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一旦跟十三在一起,起码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淘汰得太快,虽说自己也有自信不至于名落孙山,但到底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 芳华回到小院时,发现十三和之涵在比试,这个之涵,任谁出招,他都不愿意接,十三除外。 眼下,之涵虽打不过十三,但假以时日,想必也会是江湖一等高手。 十三收回刀,笑着对芳华说:“你们到时候可别给我丢脸啊。” “不会,肯定不会。” 虽然话是这么说,芳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们没有正儿八经参加过春试,这次又是按照新规则来的,会遇到什么情况尚未知。 于是,趁着十三不在时,芳华将之涵拉到了角落里,道:“我寻思着,你还是趁这两天先去方圆四十里内探探路况,如何?” 山路上,慢腾腾走下来一个人,靳萧一回头就看到是之涵,也不知他这会儿下山是做什么? “你也是来探路的?”靳萧试探性地问了问。 之涵本没打算同她打招呼,但是见她先开了口,便道:“是的。” “十三小姐让你来的?” “是芳华。” “哦——”想来十三那等自信,应该也不屑于提前探路,倒是像她这般在意比试结果的人,才会提前来探路。 之涵看了看天色,不觉加快了脚步,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靳萧一见他加快的速度,也追了上来,显然并不想自己一个人前行,何况眼前的人是春试时本就要一伙的。 “这次春试的新规,你怎么看呢?” “就那样吧。” “就那样是什么意思?” 之涵眉头一拧,这姑娘怎么这么刨根问底呢,可是十三很多时候也是话很多,他却未觉得烦。 然而,此时在褚园中,十三却满世界找之涵。 “这人到底去哪儿了啊?” 芳华听到十三的声音,才忽然想起,忘了告诉十三,她让之涵去探路了。 “别找了,他今晚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十三道:“不过就是个春试,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左一个之涵,右一个萧萧的去探路吗?” “什么?靳萧也去了?” “对啊,我刚听二伯那边的弟子说的,难道不是你叫去的?” “我可没叫她去。八成啊,是她担心自己会拖累我们,所以才自己决定要去的。” 十三皱眉,觉得芳华这话实在不中听,什么叫靳萧觉得自己会拖累我们…… 第162章 黑衣人 直到半夜,靳萧和之涵都未回来,十三开始有些担心。 芳华却以为二人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出不了什么大事,叫十三不必担心,说不定第二天就回来了。 十三对芳华的话半信半疑,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于担心了,另一方面又害怕什么万一,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就是在这种犹疑之间发生的,然后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就像当年的知涵离开一样,她但凡多一分的关心和勇气,可能也不至于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思及此,十三还是决定下山去寻找之涵和靳萧。 芳华无奈,表示要一起去,十三阻止了她,道:“你还是早些睡吧,且当我也去探路了。” “不行,你们这一个二个的,说走就走,万一都不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啊,我是谁啊。” 好说歹说,十三终于说服芳华不跟去,独自一人,半夜下了山。 春天的夜晚,山间还飘着阵阵的花香,莫名叫十三的脚步惬意起来,若不是心中记挂着其他人,她可能要在山中享受好一阵的风了。 从褚园出去,方圆四十里,十三也不是每个方向都去过,加之靳萧和之涵走时也没留话说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十三停在山脚有些犯难。 但一想,那二人也不是傻子,总不会挑穷山恶水走吧?于是,十三选了一个看起来道路平坦的方向去。 事实上,十三这个想法却与靳萧完全相反了,靳萧以为大多数人都会选好走的路,如果他们选偏僻的,兴许能少遇到一些对手。 之涵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十三走哪儿,他走哪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都不介意。 稀薄月色下,依稀可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在大路上奔跑,脚步轻快,近似飞舞,不知道的会以为这是神人异象,但习武之人一看就知道,那不过是因为轻功卓绝。 无人的山野,十三只听到了鸟叫和虫鸣,但她不知道的是,浓重的夜色中,有双深邃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那人一身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若非靠得极近了,十三尚未意识到眼前是一个人。 好生奇怪,她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人的气息,凭她的修为,不至于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儿有人。 “你……什么人啊。”十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夜晚虽不能完全看清其面孔,但是那双眼睛投过来的目光却一点没有危险的意思,反而沉静温厚得像海。 “我……”那人似乎在犹豫着要怎么介绍自己。 十三觉得更加奇怪了,又道:“不想说就算了,不过,兄台,您这样大晚上的还穿一身黑,在这儿挡道,实在是奇怪,若非恶意,还是莫要这样了。”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十三出乎意外地放心,不知是对方太会隐藏,还是对方的确没有半点恶意。 “你误会了,我没有恶意的。” “那就好,我还有事,告辞了!”十三拱手,抬腿打算继续往前走。 黑衣人嘴角一勾,忽然很有礼貌地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十三抬腿远去,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这人出现得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说别的,就凭他离自己那么近,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就很奇怪。 这江湖上,高手如云,能做到此种地步的,怕都是老头子级别了,可是那人看身形,言语,实实在在是个青年人。 一个时辰后,十三已经跑出了四十里远,但是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靳萧和之涵的身影,莫非自己判断失误,他们并没有走这个方向? 也罢,换条路回褚园,也可再找找。 可是刚一扭头,十三又看到了那个黑衣人。 “呃……”十三更加惊诧了,难道这人一路都跟着自己?然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倒是黑衣人先开了口,问:“你可是在找人?说不定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你知道?”十三眯起眼睛,怎么看眼前的人,怎么觉得奇怪。 “你知道我要找谁吗?” “褚之涵和靳萧。” 没想到对方一字不漏的将二人名字说了出来,十三更加惊讶了,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你下山是来找他们的。” “你怎么知道?” 好端端的,谁将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不成? 黑衣人走近,十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前的人完全看不透武功底子,她还是不宜轻举妄动。 只听他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到底是谁啊?褚园里的?不可能,要是褚园里的,我肯定见过。” “不是。”男子微微一笑。 “等等……你不会是齐家派来报复我的吧?齐家那四兄弟怎么这么小心眼?”她不过就是当年奸诈了一点,将人打来伤得重了一点,也没将谁折腾到缺胳膊断腿的。 男子笑得更开了,道:“亦不是。” 十三将头一歪,陷入沉思。 “不用猜了,总之我不是坏人,你不是想找褚之涵他们吗?我带你去。” “哎!等等——”十三话没说话,就感觉有人轻轻将自己带进了轻风里,意眨眼到了一个山坳旁的小路上。 这不是轻功,这绝对不是轻功! 黑衣人将十三温柔地放开,十三却跟见了鬼一样,眉头拧到了一起。 “你会飞啊……你不会是鬼吧?” 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有用对方是鬼才能解释,加上黑灯瞎火的夜,似乎更说得通了,听闻,鬼只能在夜间出没。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了。”黑衣人露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来,十三吓得转身就跑。 但是没跑几步,黑衣人又挡住了去路。 “这位鬼兄,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只求你别缠着我了。” 黑衣人低头,捂嘴轻轻笑了,又轻咳了一声,道:“未了的心愿啊,我生前尚未娶亲。” “好说好说,你将生辰八字给我,我赶明儿就找个大师给你配个绝好的**!” 其实**什么的,十三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听其他人将奇谭怪事说过,具体如何操作,她完全不清楚。 “我不想要死人啊。” “什么?你一只鬼,还想要娶活人当媳妇儿啊?”这就……十三急得挠头,她怎么这么倒霉呢,难得出来一趟,结果还撞上鬼了,回去一定得好好烧烧香了。 这莫非是从前自己完全不肯拜神佛上香的报应? “对啊,人选我都已经找好了。” 说着,黑衣人忽然闪到了十三的身后,呼了一口冷气,吓得十三浑身僵硬。 “人选就是你。” “开什么玩笑!”十三猛地回头,却对上一双无害温柔的眸子。 他又笑了,说:“逗你的,我不是鬼啦。” “你真不是鬼?”这回轮到十三不信了。 “他们就快过来了,我说了带你来找人,没有食言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过几天来看你。” 黑衣人忽然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在黑夜里,十三呆愣地看着对方消失,长大的嘴一时半会儿难以合上。 “十三?你怎么来了?”之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十三回头,果见之涵和靳萧一前一后走来。 第163章 打闹 “你们相信吗?我遇到鬼了。” 十三显然完全忘了,那黑衣人说自己不是鬼的话。 之涵摸了摸十三的额头,这没有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靳萧却有些当真,道:“听说鬼会晚上出现,迷惑行人,不然十三小姐为什么大晚上的出现在这儿呢?” 十三还算清醒,一听靳萧这么说,立刻反应了过来。“才没有被迷惑呢!还不是为了找你们,不然我大晚上的出来做什么?” 之涵似乎很喜欢这个答案,嘴角带着些微的笑,难以察觉。 靳萧道:“我们多走了些地方,所以耽搁了时间,让你担心了。” 相较之下,之涵就看起来仿佛不那么礼貌了。他一没说谢谢,二没说抱歉,只是深深地望着十三。 “总之啊,没丢就好。”十三看了一眼之涵,心道这小子怎么一点歉意也没有,自己巴巴地跑来找他,敢情是多余的? 三人结伴而行,行至半路,月亮躲进了乌云,小雨淅淅沥沥。 之涵这时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伞,递给了十三。 十三觉得一把伞三个人不够用,索性就没有接,反正雨也不算大,淋着也无妨。 殊不知之涵根本没将靳萧和自己计算在内,想着只要十三别淋雨就好。 靳萧自然不清楚之涵心里这些计较,只是委婉地催促着二人赶快回山上,万一雨下大了,可就麻烦了。 脚下虽快了起来,十三手上却没闲着,一会儿扔叶子,一会儿扔树枝的,和身后的之涵打打闹闹。 十三的加入,完全打破了之前靳萧心中之涵高冷不可亲近的印象。 但他似乎也只对十三这么放肆,靳萧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羡慕还是鄙夷。 待回到褚园时,已有天亮的迹象。 十三拉着之涵悄悄回到了小院,不想惊醒其他还在睡梦中的人。 进了屋以后,十三扔了一块帕子给之涵,道:“快擦擦头发,看你湿的。” 之涵却不接帕子,把头一歪,意思是要十三给他擦。 通常四下无人的时候,之涵就会突然这样,十三也早就习惯了,她也乐意这样惯着他,于是拿起帕子,走到他身边。 “找个凳子坐下来吧。”这才没多久,之涵仿佛又长高了。十三情不自禁地感叹:“你可别再长高了,再高,跟你说话都费劲。” “好啊,那我不长了。”之涵的语气听起来,好似是否长高一事真能由自己做得了主一样。 十三刚抓住之涵湿漉漉的头,没有擦几下,之涵忽然又站起来将十三按到凳子上,他才想起,怎么能忘了,先将十三的头发擦干呢。 “别闹。”十三察觉到之涵在动自己的发髻,立刻起了警觉,她的发髻和首饰虽说极其简单,但也不是之涵这等男孩子能随意弄懂的。 “我不捉弄你,就将你头发散下来而已。” 之涵有些固执,按着十三不动,十三也就随了他去。然而,之涵真的轻轻地取下了仅有的发带和钗饰,擦得很细心。 十三不知道,这些动作,他早已看芳华或者十三自己弄了无数次,不存在手生的问题。 本来极其和谐温馨的画面,在十三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又演变成了孩童嬉戏打闹。 于是芳华就这样被吵醒了,匆匆穿好衣服走出来,只见两个披头散发的人,在追逐,看背影,活像两个疯子。 可二人一回头,却又都是令人叹息的容颜。 “我说你们两个,大早上的精力怎么那么好。”芳华叉腰站在门口,一脸倦容。 “赶快回去睡觉!” “好,走,之涵,我们去睡觉。” 芳华见十三拉着之涵往自己房间去,立刻将二人给扯开了,十三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此举不妥,却未觉尴尬,还是依旧回了房间去。 见十三离去后,芳华逮着之涵好一顿教训,说什么都不是小孩子了,两个人能不能成熟点,他褚之涵不要面子,十三小姐还要面子哩。 “既然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该得知道男女有别,你以后还是有点分寸,别小姐说什么,你都跟着瞎起哄!” 之涵嘴上心不在焉答应着,其实全将芳华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他明白,十三很宠着自己,是出于一种当姐姐的姿态,但他对十三,却并非只是弟弟的心态,可又包含了些其他什么呢,他似乎一时说不确切。 十三给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纵容和关爱,他唯一确定的是,想和十三一辈子都在一起。 芳华虽然将之涵说了一顿,但也看得出来,之涵根本没太放心上,他被十三惯得的确有些无法无天了,平时待人爱答不理也就算了,如今随着年龄增大,让外人怎么看? 如此一来,只怕自家小姐的终身大事都得受影响,芳华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还撞见过不少江湖世家子弟上门提亲的,当时也未问及到底是给褚家哪位小姐提的…… 且不管是向谁提的,总之早晚都会轮到十三。 这么一操心,芳华困意全无,在院子里徘徊了好久,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找时间和十三好好说说。 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十三的房间里又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芳华听着直叹气。 十三睡了一觉醒来,又想起了夜里遇见的黑衣人,于是找了之涵来,问他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之涵想了想,说:“兴许有吧。” “对了,他还说过几天来看我呢。” “你真的没见过他?”之涵听了十三描述的来龙去脉,觉得此人一定对褚家非常了解。 “黑灯瞎火谁看得那么真切,不过,如果我真认识他,再黑灯瞎火也能猜出来啊。”可是无论从身形轮廓,声音言辞,十三没有一样觉得是熟悉的。 “那看来,很有可能是鬼咯。”之涵故作认真。 十三将枕头扔到了之涵脸上,大叫:“不是让你来吓我的!” “你最近脾气见长啊。” 之涵一点不生气,又将枕头放回了原处。 “算了,不想了,想我褚十三纵横一世,怎能怕鬼呢?”俗话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就算是鬼来了,她褚十三一身正气,也能让鬼吓破胆…… “是是是,只有鬼怕你的份。”之涵附和道。 为了即将进行的春试,除了之涵和十三,其余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小院里两个丫鬟已经将干粮都给备上了,芳华看了直叹:“有小姐在,我们哪儿用得着干粮啊,一天就能来回!” “一天也是要吃东西的啊,再说,你就不怕有什么万一吗?” “瞎说什么?别开乌鸦嘴了!” 十三没想到几个人想了这么多,有些哭笑不得,道:“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去游山玩水的呢,带这么多东西。” 那方圆四十里的地方,在十三看来,也的确有些像游玩,只是风景差了些。 最后在十三的勒令下,所有人都简装上阵,十三表示:“可以没吃没喝,但是兵器不能丢,所以什么迷魂药,蒙汗药,刀啊剑的,都给我带上!” 终于到了春试的日子,十三很早就赶到了和靳萧约定的地点。 靳萧却来得更早,还和十三商议了一翻走哪条道的问题,靳萧以为走偏僻些能够避开多数敌人,但是十三认为走平坦的路,好打架,最好将敢来挑衅的人全都打一遍,绝对有威慑力。 “十三小姐,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战啊……” 芳华道:“不过,我看,如果十三小姐走大道,识相的都不会轻易来挑衅吧,说不准大家都不敢,我们也就轻松过关了。” 之涵点头:“在理。” 靳萧无奈道:“那好吧,依你们的意思,走大道。” 第164章 夺旗之行 距离褚家山四十里的不少地方,都设置了一个信物点,信物点有固定数量的旗子,旗子上写有褚字,只要取得这面旗子,在规定时间内,返回褚园,呈上旗子,即认定比试完成。 如此一来,势必有不是少人会选择多拿几面旗子,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就使得一部分参试弟子选择了投机取巧,不到达四十里的地方,只在半路埋伏着,等有合适下手的队伍路过,就出手抢旗子。 各路弟子从褚家山直奔而下,都带着自己已经想好多遍的对策,就等着大展拳脚。 可能是因为有十三在,去往四十里的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任何阻碍,一路畅通,畅通到十三觉得无聊。 芳华道:“有你在,哪个不长眼睛的敢上前阻拦啊?” “那我蒙面可好?” “你以为蒙面就没有人认得出吗?”芳华白了一眼旁边的树。 正这么说着,果真就有不长眼睛的出现了。几个弟子看着面生,想必是新来褚园的预备弟子,也未见过十三等人。 这次春试,不少人都抱着能多打败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因为这也意味着自己的排名会上升。 所以,有几个倒霉的,不知是怎么判断的,竟认为十三一行人比较好解决,待几人走入小树林时,就齐刷刷地亮相了。 十三环顾了几人一眼,抬了抬下巴,道:“他们交给你们了,我上树睡会儿。” 言下之意,这等资历,还轮不到她亲自出手。 说完,十三就近挑了一棵树,一跃而上,脚下,是芳华等人刀剑相搏的声音,之涵的暗器上有令人迷幻的毒药,接着,十三嗅到一丝血腥味。 “小姐!下来了,我们可以继续走了。”芳华将脚边倒下的人踢开了一些,心下又替他们不值,这果然脑子比武功重要。 武功再好,没有脑子一样不行。 十三睁开眼睛,从树上下来,看都没有看一眼身后倒下的几个人,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药能让他们睡到几时啊?” 之涵道:“起码三个时辰吧。” 到了取旗子的地方后,大家惊奇的发现,这里的旗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篮子。 芳华懊恼:“竟然有人先到了,还将所有旗子给带走了,这摆明了不想让其他人拿到旗子嘛!” 十三不以为意,道:“这有旗子的地方又不止这一个,咱们其他地方找呗。” “就怕啊,其他地方的旗子也被搬空了。” 十三微微一笑:“若真是那样,我非得把这个人揪出来,打一顿不可。” 说起来,近两年,她未如何关注春试的结果,也就不清楚这两年夺冠之人到底是谁了,难道还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高手? 不幸的是,真应了芳华的猜测,十三他们接着找了三个地方,三个地方的旗子都不见了。 十三怒了,动动手腕,一副吃人模样。 靳萧显得沉稳些,道:“这不,一共有十五个放旗子的地方嘛,总不能所有地方的篮子都空了吧?” 芳华惊道:“难道你打算将剩下的十五个地方都跑一遍?我不去,太浪费时间了。” 靳萧分辩:“可是现在没有旗子,咱们也没其他办法呀。” 十三一锤定音,将空篮子往远处一扔,道:“既然拿不到,咱们就去抢!” “反正也没规定不能抢其他人的,说不准,早就有人开抢了。”十三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光线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之涵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十三这个决定。 芳华也有些动容,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唯有靳萧,看不出是什么反应,但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来。 这时,密林中有个人,看着十三剑拔弩张的样子,笑了。 在他身后,是一大捆的旗子。 商议好抢夺其他人的旗子后,十三一行人回去的路上选择了往偏僻的路上走,若非靳萧和之涵提前来探过路,这些偏僻的羊肠小道,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一行五个人,为了分散目标,都各自不远不近地分开行进,为的既是不引人注目,又保证在关键时刻,其他人能够一起出动。 十三认为自己武功最好,应该走最后,也能保护所有人,之涵和芳华本来反对,但拗不过十三,于是就让她走了最后。 很快,一桩怪事发生了。 十三走着走着发现地上出现了一面旗子,惊喜之余,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惊讶,为什么这么明显躺在路面上的旗子,之前走过的人竟然没有发现? 如获至宝地将旗子捡起来后,十三正打算呼喊前方不远处的伙伴,却发现附近又有一面旗子,十三继续捡起来。 捡了第二面,不远处又出现了第三面……如此,十三直接捡了十多面旗子起来,还自言自语:“这到底谁这么捣乱,抢了旗子又不要,还乱扔。” 而此时,走在前面的之涵最先注意到,身后的十三不见了! 之涵连忙回头找人,可是十三仿佛蒸发了一般,四下风轻无声。 糟了!之涵开始懊悔,就不该让她走最后的,虽说她确实武功了得,但世界上总有万一的事。 芳华见之涵掉头,也跟着过来,很快,靳萧并两个丫鬟也到了之涵旁边。 “十三小姐也许是走了其他道,忘了跟我说吧?”靳萧推测道。 芳华直言:“明明说好了往哪儿走的,她怎么会不吭一声就消失呢?” 一丫鬟道:“小姐武功那么高,不会有事的吧。” 之涵眼中波光流动,似乎完全没听到其余人的讨论,靳萧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担心。 “我们得先找到十三。”之涵说完,也没等其余人作答,就径自找去了。 而此时,捡了多面旗子的十三,不知不觉误入了一片迷雾中…… 这里是哪里?十三环顾四周,一片陌生,她不过是多走了几步,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之涵!芳华!”十三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答。 “萧萧,阿悦,阿琳。”依旧没有人回答。 有了那夜遇到不明黑衣人的事后,十三对此开始有些后怕了,虽说当时那黑衣人也未对自己如何,到底是来历不明。 迷雾中,十三忽然撞到了一个高大结识的身体。 回头,一双白玉似的手,捧着很大一堆旗子,呈到十三的眼前。“不是要找旗子吗?都给你。” “你……是?” 眼前的人一身袈裟,黑色透着暗红,明明是和尚打扮,一双妖冶非常的眼睛,却像极了狐狸精。 “不要啊,那算了。”说罢,和尚手中燃起一把火,将所有旗子都化为了灰烬。 十三看了看自己手中捡到的旗子,只觉背脊发凉。 老天爷到底在跟自己开什么玩笑?走了一个黑衣人,又来了一个诡异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走春试的旗子?” 和尚勾起嘴角,呢喃:“你怎能说我偷呢?我可都给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十三不敢多看这个和尚的眼睛,直觉告诉她,多看几眼,自己一定会被蛊惑。 然而,和尚似乎不满意十三眼神的躲闪,忽然将她拉近跟前,强迫她看着自己。 十三在心中腹诽,这什么和尚?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吗?还是说是个荤素不忌的出家人? 第165章 迷雾丛中 “投了个凡胎,你倒是变得怕我了。”和尚呵呵笑着,在十三听来却有些瘆人,准确的说,十三觉得这个和尚浑身上下都透着阴冷。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十三推搡着希望对方能放开自己,结果推了半天,对方还是纹丝不动,反而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喂!我警告你啊,再动手动脚的,我就找人阉了你。”十三忽然大吼起来,实在是因为她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深深的危险气息。 没想到和尚竟然说:“我看那褚之涵成天也对你动手动脚的,怎么没见你说要阉了他?” “胡说八道什么,能一样吗?”十三回想自己和之涵,无非就是打闹,跟现在完全不同。 “我看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让你放开我。”十三张开血盆大口,就往和尚胳膊上咬,结果啃到的地方,窜出一团黑气。 和尚立刻就放开了她,顺手捏住了她的嘴,不让其合上,待到十三嘴里的黑气都消散完,和尚才松手。 “我说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啃,你一个凡人,吸了鬼气,是要死的。”这寻常鬼的鬼气,可能不会让她死,但他可是鬼王! “鬼气?”十三连连呸呸呸了好几声,问:“你是鬼?” “你说呢?”和尚笑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幅度。 十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碎碎念:“我怎么这么倒霉,接二连三地撞鬼?” “你说什么?接二连三地撞鬼?”和尚眼珠一转,大致猜到是谁了。 “这位鬼兄?鬼和尚?咱们没有仇吧?”十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和尚又反问:“你猜?” “我猜?我猜那就是没有,既然无冤无仇,那咱们就此别过,你也别再缠着我了。”十三一转身,又撞入了和尚的怀中。 只听那个阴沉沉地声音说:“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我没有缠着你。” 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的鬼? 明明自己挡路,还非赖别人。 “别动,让我抱抱。” 你说不动就不动?当我是傻子啊?十三依旧拼命挣扎,但环抱自己的人仿佛铜墙铁壁,显得她多年武功都白练了一般。 “以前啊,没什么机会抱你,现在好不容易你身边没人盯着了,还不安安分分让我抱一下?” 这鬼生前想来也是个疯子,瞧瞧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十三张嘴又想咬人,但是一想到刚才一咬就是一团黑气,立刻又闭上了嘴。 意识到十三的这个动作,和尚轻轻笑了,忽然动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捉住十三还未完全闭上的嘴,吻了上去。 这件事,他惦记很久了,当然,他惦记的,不止是这件事。 十三脑子忽然一阵空白,随后噼里啪啦爆火花,火花唰一声,飞上天,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顷刻间上瘾,变本加厉,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十三很是抓狂,拼命想咬他,但是敌不过对方娴熟的技巧,根本没有机会动牙,手中的旗子落了一地。 这时,一片树叶直射二人,十三忽然就被放开了,捂着自己微红肿的嘴唇,十三想剁碎和尚的心都有了。 之前见过的黑衣人站到了十三的身边,两指夹着刚才飞过来的树叶。 与此同时,周围的大雾也被黑衣人散去,十三完全看清了他的面孔,之前因为是黑夜,十三仅仅记住了他那双温润的眸子,如今再一看,实是玉树临风,面目清雅。 和尚拇指抚过自己的下唇,似在回味,这个动作惹得十三心中更加不快。 “穆时州,你还真是对我形影不离啊。”和尚扶额,似在叹息,从鬼域追到人间,愣是没将人甩掉。 “你在鬼域作乱也就罢了,如今还到人间来挑事,真是不怕灰飞烟灭啊。” 和尚忽然将目光移向十三,道:“为了你,灰飞烟灭,我心甘情愿。” “呀——”十三抖落一地鸡皮疙瘩,这和尚真的是瘆死人不偿命。 穆时州闻言,也很是嫌恶,抬手间就将身后的几棵大树连根拔起了,树干仿佛有了生命力,齐刷刷飞向和尚。 十三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这叫穆时州的什么来头?神仙?鬼怪? 趁着和尚被树围住,穆时州带着十三离开了树林。 将人放到来时消失的地方后,穆时州便打算离开。 “谢谢你啊。” “不用谢,他本就不该出现在此。”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穆时州迟疑了一会儿,道:“他不是人,是鬼王,以后若再遇上他,你要留心些。” 可是说完,穆时州又觉得自己话实在多余,如今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介凡人,再怎么厉害也对付不了鬼王啊,留心也无用。 十三一边答应着会留心,一边却注意到鬼王这个词,问:“鬼王是什么?鬼中的王者?” 穆时州点头。 “没想到鬼也是要称王称霸的啊……”她长见识了,不过那鬼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你也不用太怕他,他不敢害你性命,何况我会随时留意他,让你安心的。” “他为什么不敢害我性命?”就方才那跟狗啃骨头似的架势,十三以为自己险些要断气,这叫不敢?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得先去追他了。”穆时州忽然顿住,看向十三的手,道:“手伸过来。” 十三疑惑,却还是将手伸了过去,只见对方将自己的手摊开,在手心写了一个“时”字。 “以后若再遇到事,就朝手心吹一口气,我会来救你。” 十三觉得新奇,立刻就开始对着手吹气,穆时州被逗笑了,道:“不骗你的,以后再试吧,我先走了。” 一阵风吹过,穆时州消失了。 “穆时州……”十三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起忘了问他是什么来历,如今看来,倒也不太可能是鬼怪之流了,毕竟,他是与鬼王为敌的人。 最先找到十三的人是靳萧,靳萧觉得才一会儿不见,十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抱着一把旗子,还一直看着手心出神。 “萧萧啊,我真的撞到鬼了。” 引得靳萧当下决定得和芳华好好说说,回褚园后一定得请个得道大师给十三小姐驱驱魔。 “十三小姐,我们得赶快和大家会合,之涵找不到你,都急了。” “噢。”十三脚步跟着靳萧,思绪却还停留在鬼王与穆时州之间,想来无论多么高明的凡人,见了不是凡人的人,总都得记忆尤新许久。 终于又和大家会合后,之涵立刻注意到了十三微红的嘴唇,于是问她到底去哪儿了。 十三说:“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敢相信,可是我真的撞到鬼了,起初我见路上有旗子,就去捡,结果没走几步就到了一片大雾中,紧接着,鬼就出现了……” 芳华和靳萧等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相信吧,可是这事实在玄乎,不相信吧,十三也不是那等信口开河的人。 所幸,之涵将十三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中,提醒大家现在比试要紧,既然旗子已经拿到,还是先回褚园最重要。 但之涵也完全没有忽略十三所说的话,心头甚至一直萦绕着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赶路时,之涵到十三的旁边,偷偷问:“你遇见的鬼什么样?是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时遇到的那个吗?” “不是,这回是另一个,是个光头鬼,不过后来那天那个鬼也来了……” 之涵的视线落到十三的嘴边,思绪飘远,她一定还漏掉了什么东西没有讲。 第166章 失之交臂 褚园大门内,褚应海等几位褚家长辈不断接到线报,一会儿说十三小姐一行人打晕了四十个弟子,一会儿说十三小姐一人抢了三个点位的旗子…… 知言自言自语:“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参加春试。” 十三的大姑姑听了,笑说:“看来今年又是小十三夺冠。” 却也有其他人表示,第一位到达褚园的人还未出现,此时下结论尚为时过早。 前两年春试夺冠的人,是褚应江的入室弟子王临岸,此人时年十九,不仅学得褚应江的各门暗器,刀法剑法也纷纷精通,实乃不可多见的全才。 王临岸看起来少年老成,平时也不爱出风头,更不会轻易与人交手,所以若非他连续夺了两次春试之冠,只怕再过几年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而此次春试,王临岸也非单独行动,而是与起余几个师兄妹结成了同盟。 十三也许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但是他们却是很了解十三的名声,因此一路上都避开了十三的队伍,为的是巧胜。 这使得十三一路上,不停地感慨,褚园那么多弟子,竟然没有一个能打的。 芳华等人自然能猜到是因为什么,却不肯点破,由得十三暂时性地自大起来。 相较于靳萧的求胜心切,其他人似乎带了些游戏心态,并不着急得个好名次,十三更是如此,四处张望,只希望出现一个像样的对手。 若非靳萧表现出来的过于明显的焦急,十三可能压根不会加快步伐。 山脚下,一行人和王临岸等弟子撞上了,大家纷纷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褚园大门,恨不得长了翅膀,眨眼就飞进褚园的大门。 十三和王临岸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彼此才是对手,其余人则各自打量着,挑选合适的竞争对手。 一路跑,一路打,褚家山脚下好不热闹。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王临岸和十三,二人互不相让,打得不可开交,但是却又在稳步前进,越是靠近褚园的大门,两个人的争斗就越为激烈。 这是王临岸第一次和这位曾经蝉联五年春试之冠的十三小姐交手,以前从来都只听过传闻,在园内虽然也偶有见过,到底算不上熟识。 因此,他一刻都未掉以轻心。 十三很久没有遇上这么能打的人,兴致一上来,反而将进度给拖慢了。 距离褚园大门还有十步之遥时,反而被后来的二位弟子居上,第一第二名,既不是十三,也不是王临岸。 王临岸凭着自己更胜十三一筹的求胜心,以半步的差距赢了十三,先一步跨入了褚园大门。 堂堂褚家十三小姐,竟然在这次春试中仅拿了第四! 得知这个消息的褚知言很是惊讶,他惊讶的倒不是在于十三妹得了第四,而是那夺得前两名的弟子,实力显然在十三和王临岸之下。 然而对于这个结果,褚氏族长,褚应海,十三的爹爹,似乎很满意。 此次春试本就是为了验证,除了武功之外,头脑,时机也很重要的事实。 虽然懊恼,十三却不是太在意这个结果,她注意到的是,之涵的排名,竟然到了第十,连她院内两个武功平平的丫鬟,排名都在他之上。 这是否就意味着自己白教一场了? 十三找到之涵,满脸都写着不满。 之涵吊儿郎当靠在玉兰树上,一边听十三诘问,一边偷笑,似乎完全不觉得十三是在同自己生气。 然而,唯一注意到事情真相的是靳萧,名次公布以后,她偷偷看了好几眼之涵,发现他根本不在乎。 其实,在和其他弟子交手的时候,靳萧就留意到了,之涵心不在焉,一直在躲,直到对手放弃交手,他才不紧不慢地上了山。 既然根本不在乎名次,他为何要来参加春试?靳萧陷入了深思。 大约是被十三说得烦了,之涵从树上翻身,捂住了十三的嘴,道:“我不想引人注目不行吗?” 十三从之涵的眼里看出了认真,随即沉静了下来。 只听之涵继续说:“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还是老出风头,迟早还是会丢的,你明白吗?” “是我考虑不周了,可是,二伯明明都已经答应过我了。”他总不会食言吧,他这人虽说深藏不露了些,但答应过的事情确实没有反悔的。 “他答应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在意,比如我的仇人,或者以前结怨的人,这些人都在暗处,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 十三忽然不说话了,仿佛觉得自己一切的行为都在犯傻,她兴高采烈想拉之涵轰轰烈烈活一场,然而那人却似乎只想收敛羽翼,灭尽荣光。 之涵见十三面露失望,忽然摸了摸她的头,道:“没关系啦,反正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谁让你摸我头了!”十三跳起来,她哥都不敢像这样摸小狗似的摸她的头,褚之涵显然是活腻了。 之涵却忽然弯下腰,说:“那你摸回来好了。” 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就在自己眼前,十三看了两眼,却扑哧笑了。 “有什么好摸的。”一边说着,手也伸了过去,将之涵的头发给揉乱成了一团。 靳萧步入小院时,恰好看到这一幕,阳光下的二人,暖得耀眼。 脚下一僵,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想到这儿,她退出了小院,也忘了本来是要找十三做什么。 恰好这时,知言走了过来,见靳萧在门外,于是问:“找十三吗?怎么不进去?” “没,没找,十少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看着靳萧匆匆离去的背影,知言稍微纳闷了一阵,但很快就滤掉了疑惑,抬腿跨进了院子。 “某些前三都没能进的人,怎么看起来一点不在意?” 十三耳朵一动,这个讨厌的声音,除了知言还能有谁。 “不管我在意与否,结果反正都已经无法更改了不是吗?”十三摊手,心里要说完全不在意那也是假的。 “对了,爹找你有事。”知言说到这儿余光瞥向了之涵,这家伙成天跟在十三身边,褚园内早就已经有了流言,偏这二位当事人,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有什么事啊?” “你先跟我走就是了。” 路上,知言才将有人上门提亲的事告诉了十三,惊得十三下巴掉地上。 “这谁家的那么多事?”十三似乎从没考虑过自己会嫁人,大约自在惯了,入江湖也早,便失了不少女儿心思。 可是年龄摆在那儿了,会有人上门提亲,实乃常事。 知言轻咳了两声,道:“齐家三公子,齐廷。” “啥?他?”十三可没有忘记这个人,自从那年她打败齐家四位兄弟后,四人回去都奋发图强,拼命练武,尤其这齐家三公子,败得最为惨烈,一度被十三穷追猛打到跳进河里才躲过。 但是时隔数年,再要比试一番,谁赢谁输却尚未可知。 谁知当年一败,齐家三公子却惦记上了,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要打败褚家十三小姐,后来在多次的武林大会中,齐廷更是见识了十三的英姿飒爽,这争强好胜之心,渐渐就多了些其他含义。 十三道:“他是嫌当初败得不够惨吗?上门找打了是吧?” 知言连忙劝住:“就是怕你冲动,爹才让我提前告诉你的,别到时候见了人就打起来,失了礼数,这不是比武,你得收敛点。” 第167章 提亲 褚十三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是要行侠仗义、行走江湖一辈子的,至于其他事情,譬如儿女情长,家长里短,都应该由其他人去承担。 所以在听到知言说有人上门提亲时,竟然有了一种被轻视的感觉,难道她堂堂褚家十三小姐,名满江湖,要走这寻常人才走的相夫教子的路子? 若真那样,实在是大材小用,褚十三心里这么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褚应海的书房前。 知言敲了敲门,道:“十三来了。” “进来吧!” 二人跨门而入,没有看到其他人,只有褚应海一人在。 褚应海道:“齐家父子已经回去了,我已经说了,十三的婚事不急,得从长计议。” 十三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爹也没有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我对那齐廷可没有什么兴趣。”十三说话一向直接,褚应海虽觉此言无理,但好在齐家父子不在,所以也就随她发牢骚了。 女儿婚事,江湖世家少有死板迂腐的,子女双方若实在有人看不对眼,父母也不会勉强。 “不管怎么说,爹已经答应了,让齐家三公子可以随时来找你,你们可以接触接触。” “爹!我才不想去接触他。”十三暴露了自己的孩子气,连语气都娇嗔起来了,也就只有在褚应海面前,她才会这样。 “又没让你必须嫁给他,再说了,以后你要在褚园独当一面,江湖各大世家,哪家不去接触?” 十三瘪嘴,不愿承认褚应海说得有理。 为了以防十三见到齐廷起什么冲突,褚应海还特地交代了她两次,不管乐意不乐意都不要大动干戈,不能让以后来提亲的人都望而却步。 “什么嘛,说来说去,还不是得嫁人。”十三的脸一垮,褚应海只觉得更担心了。 “哪怕以后来提亲的人,你都看不上,但你总有一天得嫁人吧?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便告诉爹爹,只要不是来历不明且品行不端的,爹都可以考虑同意。” 褚应海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十三再有怨言也没有什么可开口的了。 看到这儿,知言心中反而觉得不公平了,褚应海其他儿子,他都明确表示过,娶妻当娶门当户对的,唯独对这女儿,他难得的宽容。 可是,稍微细想便知,这宽容只怕也是另一种严格。 十三垂头丧气地回到小院,都没有同之涵等人打招呼,迅速就回到房里把自己给关起来了。 芳华:“小姐今天是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是去了老爷那儿?” “好像是的,十少爷过来找她去的。” “挨骂了?”可是十三并不是那种挨了骂就会垂头丧气的人,所以这一点排除。 “我看啊,八成跟今日齐家父子来提亲有关。” 芳华一听不得了,瞪大了眼睛,问:“你从哪里听来的?别乱说。” “厨房送菜的厨娘说的啊,说是过几日要宴请齐家老爷和三公子……” 看看,果真来了吧?芳华是最早注意到十三年纪增长问题的人,但是真当听说有人来提亲时还是吓了一跳。 “话说那齐家三公子,不就是以前被十三小姐打得躲到河里的那位吗?” “是啊,是啊,哈哈哈,他怎么还有胆子来?” 芳华打断了几个丫鬟的讨论,又看向了十三的房间,她得找十三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团,显然是有人。 芳华走过去,一把救将被子掀了起来,里面的人立时烦躁起来,又将被子拉回去,嘟囔:“芳华你别打扰我。” “齐家来提亲了? “嗯。”声音嗡嗡的。 “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心烦什么?” “我……”十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芳华。“你说我心烦什么,有了第一个肯定有第二个啊,爹还不准我动手,你说心烦不心烦?” “这……其实,我觉得说不定这么多提亲的人,就有一个你满意的呢?” 十三听了更是头大,直喊:“我根本不想嫁给任何人啊,满不满意都不想。” “这叫个什么想法,早晚得嫁人的不是吗?” “你走,出去,跟你没法说。”十三不停地推芳华,觉得今日芳华说的话实在是很不中听,虽说芳华以前说话也不算中听,但是今日说得尤为不中听。 说得好像她若终生不嫁,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该遭天打雷劈一般。 芳华很难得被十三给轰了出来,引得一众人围观。 “小姐怎么了?” “生这么大气,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芳华道:“小事啊,小事,都该干嘛去干嘛去吧。” 虽然芳华是这么说了,但听的人却不见得信了。 其中最不信的就是之涵,他了解十三,甚至比芳华这些从小跟在十三身边的人还要了解。 可是如今十三忽然把自己关起来的举动,也叫之涵迷惑,他想敲门进去找十三,但是手抬起又落下,犹豫了。 与其什么都不知道的进去问,之涵觉得或许他先出去听听风声再做考虑更佳,否则说不定他也会落得和芳华一样被轰出来的下场。 齐家三公子作为头一个上门向十三小姐提亲的人,很快就引起了褚园上下的议论。 这别的小姐也就罢了,但十三小姐是谁啊,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放眼望去,江湖英雄少年,就没有几个人能打得过她的。 既然是要选媳妇,怎么能选一个处处都胜于自己的姑娘呢?以后成亲了自己威信何在?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前些年,一直没有什么人上门提亲,纵使是有几个有心的,在和褚十三交手之后也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而八卦流言最多的地方也不是别地儿,就是后厨,这些人每日做饭择菜的,接触的弟子也多,又是最爱嘴碎的,一闲下来就将褚园的底儿都给翻出来聊个够。 之涵不过是在后厨房顶上待了一会儿,就听了不下四个关于齐家三公子提亲的版本。 一说齐三公子身有隐疾,娶不到寻常世家女子;二说齐三公子其实武功很好,当初被十三打败全是出于爱慕所以让着她;三说齐三公子是为了褚家秘传沧海刀法而来,目的不纯;四说褚家十三小姐拿刀硬逼着齐三公子上门提亲…… “噗……”之涵越听越想笑,最后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此时烟囱里开始窜出烧火做饭的烟来,之涵立刻退了老远,没有机会再听底下人的闲言碎语。 之涵初听说齐家上门提亲时,心里是失落的,他舍不得十三嫁人,可是一想到十三早晚得嫁人,不是齐三公子也会是其他人,他心里就更加烦躁起来。 后厨那帮人的夸大其词只是暂时解了之涵的忧愁,他最终还是要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十三是姑娘,会嫁人的。 十三蒙在被子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见窗户上映出了一个人影。 “之涵,你有事吗?” 窗外的影子动了动,将窗户推开了。 斜阳正好洒在他身上,十三忽然觉得之涵比姑娘还要好看,不禁看呆了。 然而,之涵却完全不清楚十三心里的活动,只当她是没睡醒,道:“也没什么事。” “睡了一觉,还饿了,能不能帮我找点吃的啊。”十三翻身下床,走到桌边,自个儿倒了两杯水,一饮而尽。 “你等等啊,我让厨房送吃的过来。”之涵转身消失在了窗口。 第168章 心仪之人 又一颗桃核落到桌子上,这已经是十三吃的第五个桃子了。 “厨房那边说过会儿就送饭菜过来,你这么吃下去,待会儿还吃得下吗?”之涵扫一眼果核,又扫了一眼盘子里剩下的桃子,他拿桃子来本就只是暂给十三充饥之用,没想到她倒好,吃得停不下来了。 “之涵,你有心仪的人吗?”十三忽然放下啃了一半的桃子,望着之涵。 之涵瞳孔微缩,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如果有的话,那你想娶她吗?” 他脑海里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的场景,十三在纸上写下了“褚之涵”三个字。 他又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心仪的人。” “是嘛,可是我心仪你呢。” 一句话,击得之涵忽然浑身无力。 十三笑了起来,道:“瞧你吓得,我开玩笑的。” 其实,十三自己也说不清对之涵是种什么感情,像亲人,可是一想到他以后会娶妻生子,又觉得酸酸的。 他只是弟弟,嗯,只是弟弟,十三偶尔会这样自言自语。 “以后你若是——”十三忽然又有了长姐姿态。 “以后若是什么?” 十三眉头一皱,又觉得自己是瞎操心,挥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她本来想对之涵说,若是你以后有了心仪的人,记得告诉我,我想看看那是怎样的人。 没说完的话,之涵却像是听完了,道:“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十三更加皱眉了,道:“那哪儿行?我可不想你孤独终老。” “不是还有你吗?” 之涵脱口而出,但是忽然又觉这话不对劲,他难道要诅咒十三终生不嫁?于是赶忙找补:“那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护卫。” “噗。”十三看着之涵有些焦急的样子,不禁感动又好笑。 “别了,省得以后人家说我耽误了你。” 之涵心想,哪里会有人觉得十三耽误了他呢,更多的只怕是觉得他耽误了十三,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会离开,哪怕十三以后真的嫁人了。 只要十三不赶他走,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她身边。 齐家三公子来得比大家想象中要快,他来的时候,十三正在练飞镖,拿之涵当靶子。 没有人担心十三会失手,之涵自己也不担心,他也不是第一次给十三当靶子了。 但是齐三公子看到这一幕,却起了正义之心,跳出来大喝:“住手!太没人性了,怎么能拿人当靶子!” 十三手里晃着飞镖,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她不去找他,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我说你啊,人家都没说反对,你急什么?”十三走近齐三公子,对视着这双天真的眼睛,十三立刻就回忆起了当初他的狼狈样子。 之涵对于这位“仗义之士”也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他看十三的眼神,虽然有责备,但更多的是喜悦。 齐三公子看向之涵,他确实看起来泰然自若,没有任何紧张的样子。 “找我什么事?”十三本着礼貌待人的原则,问得不咸不淡,言外之意,若是没有事就可以走了。 “就是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来看看。” “那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芳华立刻走过来,招呼齐廷坐下,还不忘瞪一眼十三。“人家大老远专程跑来看你,你怎么能这就让人走呢。” 十三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只好走到齐廷对面凳子坐下。“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来提亲,是嫌我当年打太轻了吗?” 齐廷就喜欢十三的直接,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子。 “怎么老提当年的事啊。”齐廷挠了挠鬓角,那段往事虽然尴尬,也让他认识到了十三的特别之处。 “行吧,我不提,你到底什么地方想不通了?非要跟我提亲?”十三并非觉得齐廷这人有什么问题,虽说接触不算多,但为人礼貌,也从未听过谁说他一句不好。 “我没有想不通啊,我就是觉得,能跟十三小姐相伴一生,一定很有趣。” 有趣?十三完全误解了这个有趣的含义,道:“敢情你当看猴戏呢?还有趣?” 齐廷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芳华远远听着,直摇头,她家小姐实在是太凶悍了,平时也就爽朗疏阔一些,怎么到了齐三公子面前,整一个母老虎? 但是,之涵听着十三和齐廷的这些对话,心头却没由来的一阵高兴。 “我说,之涵,那两人都快打起来了,你看起来似乎还很高兴的样子?”芳华忽然踱步到之涵面前,老早她就想找这小子好好谈谈了,今日一见,果然有猫腻。 之涵心虚,心道自己高兴得有那么明显吗? 他明明隐藏得很好,唯一不幸的是,芳华眼睛太尖。 “之涵,你跟我过来。”芳华忽然严肃起来。 之涵看了一眼十三和齐廷那边,二人看起来似乎没有方才那么剑拔弩张了。 芳华没给之涵犹豫的时间,就将人拉到了远处,她要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风言风语和事情的利弊都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之涵。 这小子一点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很多事他其实都明白,但就是不会去在乎。 而在芳华说教的时候,之涵也变得很受教的样子,仿佛将她的话都当成了金科玉律,可是一转身,他上浮的嘴角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意。 外人说什么,他才不在意。 “你就算不为自己名声着想,你也得想想十三吧,她不能因为你毁了自己的名声。”芳华尽量将话往严重了说,以期引起之涵的注意,可是之涵心中完全是别的想法。 “等等!”芳华忽然叫住转身的之涵。 “你有心仪的人吗?如果有,那人可是十三?”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之涵回头,云淡风轻地道:“没有的事,芳华姐姐你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芳华看着这样云淡风轻的之涵,反而有些后怕,那种诡异的感觉从记忆里蔓延开来,她想起,眼前的少年,曾经是杀手。 另一边,齐廷望着十三傻笑,十三说了很多话,好听的难听的,他都照单全收。 “我警告你啊,不准再提要娶我的事儿,否则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十三对齐廷下了最后通牒。 “听到没有啊你!” 齐廷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半个机会都不给我呢?” “我啊,是要四海为家,行走江湖的人,不能为儿女私情,家长里短所束缚。” 很多年后,当十三回想起这些话时,自己都能笑半天,笑完又感慨,到底是年轻气盛。 “我们不能一起吗?” “不能!” “为什么?”齐廷总是满脸写满了为什么,但是十三却永远不肯给他一个信服的答案。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说完,十三想起了之涵,如果是之涵要一起去浪迹天涯,她似乎不会说不可以,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之别。 她承认,自己与之涵的感情很深,如果知涵还在的话,或许…… 无端的,十三想起了弟弟知涵,当知涵与之涵的面貌重叠时,十三猛地摇头,那根本就是两个人,性格喜好全然不同。 十三推推搡搡将齐廷送走了,临走前,齐廷站在小院门口还一直问,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十三觉着自己今日实属无礼了些,破天荒地心生愧疚起来。 “你想来就来吧,只是不准傻笑!” “好好好,我一定不笑了。” 每当齐廷望着十三傻笑,十三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以前怎么没发觉这齐三公子是他们四兄弟中最傻的一位呢。 第169章 未知之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流传着一样东西,叫预言书,书上记载着很多人的命运,荣华富贵、功成名就,或落魄孤独、一败涂地,都在预言书上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若只是传说,大抵许多人不会当真,但随着沄涳派掌门的暴毙,越山教教主久病回春,木心楼楼主一夜白头…… 很多人信了,因为这三人都表示自己曾在预言书上看到过自己的命运,和最终的结局别无二致。 有人恐慌,有人害怕,更有人跃跃欲试,对于这样一本神奇的命运之书,江湖各方人士都开始了自己的寻找之路。 首先是沄涳派,自掌门忽然暴毙后,门派内上下都积极寻找预言书的痕迹,可是花了很多功夫,依然没有找到,外界也有传言说,其实他们找到了预言书,只是秘不透露。 其二是越山教教主,这位教主由于常年患病,其实已经大权旁落,但是凭着自己多年的威望,还是苟活于教中。 直到有一日,教主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身轻如燕,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十招内收拾了四位掌握大权的护法,众人才想起,教主早几年前就表示,自己的病会好。 其三木心楼楼主一夜白头,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这木心楼是江湖上的情报机构,而楼主又是一个美艳出尘的女子,所以一直有流言说这木心楼的消息,都是楼主靠着出卖美色获取的。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美艳女子,却忽然陷入了控慌,她说前不久有一个神秘人给她看了预言书中的内容,预言书中说她会在一夜之间老去。 预言出来没有多久,木心楼的楼主真的就在一夜之间老去了,这对于一个美丽女子来说,无异于杀了她,或者说比杀了她还让人难受。 这三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出事,自然广为知晓,而当有人怀疑其真实性时,身边不少无名之辈也开始接到预言书…… 可能在你一觉醒来时,床头忽然放着一张纸,已写好了你今日要遇到的事。 可能在你看书时,一转身,书桌上忽然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你今年会高中的事。 也可能在你准备出嫁时,天上落下一封信,告诉你,你嫁过去三年后必守寡…… 不断涌现的预言书,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大风,所吹到之处,人心惶惶。 而这些预言无一例外都会在最后落款写上出处,如:出自“预言书”第一章第二行。 人对于未知都有着一定的好奇心,当然也害怕直到未来的事情,未来好则另说,若是不好,那现在是否也不用再拼命努力了? 因着这些种种复杂而单纯的原因,以沄涳派、越山教为首的江湖门派,纷纷开始疯狂地寻找预言书,而那边年华老去的木心楼楼主,则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上吊自杀了,木心楼一时沉寂下来。 风声很快就传到了官府,于是,寻找预言书的人群又增加了一批,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乞丐流浪汉,都想知道预言书上是否写了自己的最终结局。 在预言书的浪潮中,也有人不受牵连的,褚园就是其中之一。 奇怪的是,偌大的褚园,竟然没有人收倒过预言书,当然,褚园也乐得置身事外,并且告诫园内的弟子,不要参与进那些风波中。 但此事不找,自有别的事找。 人们怀疑沄涳派私自藏起了预言书,所以纷纷喊着希望沄涳派能够交出预言书来,另一边越山教也受到了不少怀疑,深陷争议。 有矛盾,自然就容易打架,一打,大大小小的门派争来争去,始终没个结果,反而自我耗损。 有明智一些的,提出希望去请位江湖前辈出山,来主持公道。 哪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能够担此重任呢?首先,他至少应当与预言书一事没有牵扯才行,所以,大家一来二去就想到了褚氏族长褚应海。 当沄涳派的大弟子连同越山教的大弟子来褚园找到褚应海时,褚应海是想拒绝的,可是见二位弟子说得言辞恳切,加上又出于某种江湖道义,褚应海便答应了,亲自去走一趟。 褚应江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站出来阻止,他认为这等小事大可派其他人去,没必要一族之长亲自出动。 “而且此去涳沄派路途遥远,其中变动尚可未知,所以还是慎重些的好。”褚应江如是说。 没想到,褚应江这么一说,褚应海便当真犹豫了,虽说身在江湖,自有责任在这种紧要关头站出来主持公道,但是预言书一事,本就过于蹊跷,这到底是一趟什么混水…… 相较于褚应江,褚应海始终更大义凛然,在经过不长的犹豫后,他还是决定跟随二位弟子去涳沄派。 族长出行,必然不会是一个人,走之前还要挑选数十名弟子随行,一是排场需要,二也是某种保护,倘若遇到普通毛贼小喽啰,弟子们自可先行解决,用不着族长出手。 为了这挑选之事,褚应海将十三等子女都叫到了跟前,知言提出要跟随父亲,褚应海便允了,而后,褚应江也选了三名稳重可靠的弟子过来,其中就有靳萧。 十三本来举手表示自己也想跟随去涳沄派,但是却被父亲拒绝了。 褚应海道:“正好,趁着我和你十哥不在,好好学学如何处理园内大小事务。” 十三嘟囔:“学,这不一直都在学嘛。” 说起学习处理园内事务,十三尚有一半心虚,因为上有哥哥姐姐们在,尤其是知言在帮她,所以许多事,十三根本就没有操心。 大部分的人选都已确定,知言数了数人头,忽然看到门外走过的之涵和芳华,于是立即将人带了过来。 “我反对!”十三一听说要之涵跟着去沄涳派,第一时间就激动了。“凭什么我不能去,他能去啊?” 知言道:“你有重任在肩。” “既然你都说我有重任在肩,怎的不给我留个帮手?” “我看,芳华更适合当你的帮手。”知言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十三的心思,她不过就是舍不得之涵离开,想过去的几年,这二人去哪儿都一处,就没分开过,引得知言心里有时候都不是滋味。 之涵一个外人,却得了他妹妹的如此照顾,实在是不公。 十三虽还想争辩,但是知言却表示如果她再反对,就告诉爹爹,十三这才熄了火。 “若是让爹知道了,肯定又会骂我一顿,搞不好,连芳华都一块叫走。” 十三无奈。 芳华守在不远处,看着知言将出行事宜都交待完毕后,立刻上前感谢。“十少爷,谢谢你了,我啊,是真怕他继续留在十三身边要出事。” 知言却道:“你就算不说啊,我也会想办法将他安排到别处的,如今园内已经有了不少流言。”他是真替十三的前途担心。 “我也只是想着,若之涵暂时离开了,她或许能收回注意力,看看别人,齐三公子或者其他谁都好。” 知言拍拍芳华的肩膀,道:“但愿十三能明白我们的苦心吧。” 她其实也希望十三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那个人不能是褚之涵,不能是一个从小就满手鲜血的杀手。 园内的人都传言说之涵野心勃勃,岌岌无名却想攀上褚家十三小姐,谋图褚氏家业,更有甚者,说十三小姐和之涵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芳华和知言认为,不论这些说法到底真或假,他们都不会去冒险。 第170章 掌权者 临行前,十三特地嘱咐之涵:“没有我在,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比我小三岁。”十三冷冷地强调着这个事实。 “好好好,听你的。” 十三对之涵的回答很满意,丝毫不介意他稍嫌敷衍的语气,其实她没有想通,为什么知言非要拉之涵去随行呢,褚园那么多人,又不缺他一个。 “对了,萧萧也要去,你们可以相互照应。” “谁稀罕照应她啊。”之涵小声说道,却被十三听了去,立刻板起脸道:“不管怎么说,她是女孩子,遇到困难,你必须帮帮她!” 之涵叹气:“行,听你的。”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之涵后悔莫及,他本就不该什么都听十三的,但那都是后话了。 看着之涵离开后,十三还无端有些落寞,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养只猫啊狗的,天天跟在身边几年,也舍不得分开,何况是人,还是自己亲自照顾培养大的人。 “也不知爹爹他们这一去要多久才回来。”十三素知这类江湖纠纷,且不论去沄涳派的路程,就算是和各门派详谈,也得费上数月功夫。 芳华安慰她:“不要想了,族长出马,肯定很快就能搞定。” 褚应海一行人刚下山,褚家的长辈连同十三的几位还在褚园当值的堂兄姊,就将她叫去,悉数交付了不少事务。 看着手中的一应账册、弟子名单、兵器册……十三险些就吓得直接摔到了地上。 呃,礼貌还是要的,十三还是笑眯眯地接过了所有事情。 其实,她也清楚,如今爹和知言都不在,她自然得挑重担。 “为什么六哥、七哥他们不回来啊,全都落我一人身上了。”十三向大姑姑抱怨,大姑姑也只得劝慰:“咱们褚家你又不是不清楚,各处分园,支舵也是需要人打理的,怎能说脱身就脱身?” “罢了,我回去慢慢琢磨吧。” “也不要自己瞎琢磨,若是遇到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或者你二伯。” “二伯……算了吧。”十三觉得冷冰冰的二伯实在不如大姑姑这般容易亲近,她也不是没听过江湖上那些关于二伯的传闻,哪怕到了现在,她依然搞不清楚二伯在褚园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说他不是族长吧,但是他的权力并不低于爹爹,说他大权在握吧,但是他似乎又很多事都不管,暗地里不知在倒腾什么,或许又在培养杀手? 于是,好动的十三开始整日埋头书房,似乎将自己过往十八年都没够的看书时间全部补了回来,只不同的是,她看的全都是账册、弟子花名册之类。 开始的几日,十三实在很不习惯,凳子上坐不了半个时辰,就想出去活动筋骨,好在有个“催命”的芳华在,硬将她按回了椅子上。 园内一应人等,吃穿用度,练功修习的排布,弟子的杂事纠纷,其他世家应酬往来……真正深入到内里,十三才深感——爹真的太辛苦了。 “族长若是知道你由此感慨啊,一定会欣慰的。”芳华如此感慨。 一天夜里,十三忙着给几位哥哥回信,写到了深夜。 这几位哥哥虽远在他乡,一听说自家十三妹代为掌权了,纷纷来信表示关心,其中不乏严厉叮嘱的,十三看得头皮一紧。 “六哥也真是的,竟然担心我会动不动就体罚弟子。” “还有七哥,竟然说字如果写得没有进步,就不要给他回信了!” 都是些什么哥哥啊,十三猛拍额头。 所以在回信时,十三斟酌了许久,既不能显得自己太孩子气,又不能全然不顾人家的亲情问候。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成熟了,字也真的有进步,十三写完一封又一封,始终觉得不满意。 看着笔下的狗爬字,十三迫于无奈,承认:“好吧,我的字真的没有任何进步。” “为什么要为难我一个舞刀弄枪之人,在这儿舞文弄墨?”十三咬着毛笔头,闭上了眼睛。 “如果之涵在就好了,他字还可以,他可以帮我写。”不过,那样一来,哥肯定能看出来。 穆时州来时,十三正闭着眼睛,不知嘀咕着什么,书桌上乱作一团的纸和笔墨,似乎很能说明问题。 感觉到嘴边的毛笔动了动,十三立刻睁开眼睛来,一双沉静的眸子映入眼帘。 “你又不声不响地出现了!” 十三立刻来了精神,眼前的人还真的是神出鬼没,不过由于上回他出现救了她一次,十三很是感激。 “那按你的意思,我下回出现应该有点声响?”穆时州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你要来时,可以先写封信给我呀,或者让人带个口信,我立马准备好酒好菜给你接风洗尘。” “你要给我接风洗尘?”穆时州看着十三眼睛眨呀眨,不由得想起了万年前的事,她也是这样满脸纯真,不带防备。 “怎么了嘛?上回你救了我,我还没答谢你呢。” 一想到那个鬼和尚,十三至今气不打一处来。 穆时州伸手将远处的凳子吸了一张过来,坐下。 没等他说“不用答谢”,十三立刻就被眼前的法术所吸引了,大呼:“哇,你好厉害,你能教我吗?” “不急。”不急,你本来也是会法术的。 “恩人,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穆时州听十三叫他恩人,不觉想起了人间戏台上唱的段子,英雄搭救了女子,女子含羞带怯,道:“小女子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 “叫我时州就好。” “时州?好吧,就叫时州。”十三好奇地打量着穆时州,反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立刻转过脸去,道:“我就是得了空便来看看你,也无什么要紧事。” 想起上回泉兮的事,时州又道:“那和尚,说不定还会来找你,若是他来,你记得唤我,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十三摊开手心,笑嘻嘻地道:“我记得。” 既然记得,可是上回分别后,也没见你召唤过我?时州眼中一闪而过的灰暗。 “不过那个和尚,我记得你说是鬼王?他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时州自然清楚原因,却说:“大概是因为无聊吧,你知道,反正鬼嘛,不做点坏事,似乎就不像鬼了。” “有道理。” “咳咳。”时州没想到自己胡诌的理由,竟然得到了十三的赞同。 “我要是也会法术就好了,这样再有鬼来找我,便不怕了。” 时州却笑:“如今你已是武林高手,还是莫要太贪,且那鬼王万年法力,可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对付的。” 声音轻柔,表面上说十三太贪了,其实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也是,我不能太贪心了。”十三素来知足,要说贪,可能贪心的只有陪伴与温暖。 说到教法术,时州其实内心巴不得,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坏了十三的运程,自己受到反噬也就罢了,但是他不能让十三受到任何影响。 “你的当务之急,是学着做一个称职的掌权者。” “其实若不是爹爹走了,我也用不着这么赶鸭子上架的,要熟悉的东西太多了。”十三觉得和时州说话很安心,他有一种让人安定下来的特质,大约就像海一样,寂静强大。 第171章 想来是不够美貌 烛火摇动,十三的书房里笑语阵阵,但是由于时州设下的结界,没有任何人听到。 时州同十三讲了好些鬼域里的趣事,不同的鬼有不同的习性,有气死的,病死的,饿死的,甚至有美死的。 “敢情还真有人因为长太美,而被围观死的。” 说从前有个叫卫玠的人,由于其风采夺人,相貌出众而被处处围观,到哪儿都能被围得水泄不通,最终因心理压力大而死。 “活活被看死了,真的是死得冤。”十三惊叹完又惋惜。 “我倒是好奇,他到底长得有多美,才能如此结局。”十三对于一个人好看不好看的判断,通常是出于情感。 换言之,感情深厚的,十三自然觉得美,感情不深厚的,再是好看,她也过目能忘。 时州道:“以后有机会,带你去鬼域看看,他啊,死后就一直没去投胎,生怕自己再落得个被看杀的下场。” “想来,人若生得太美貌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从前偶有听说江湖上侠客为美人互相残杀的事,很难理解,到如今也只是一知半解。” “还是不理解的好,若真到理解了的那天,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什么意思?”十三不解地望着时州,时州被她这么呆呆望着,不由得又避开了眼神,心中在呐喊,请不要这样直勾勾地看我了,我定力并不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在地狱里,有一个魔物,因为原身是花,所以长得非常好看,引得地狱里无论男女都为之倾倒,他也清楚这一点,于是顺势怂恿了好多邪灵恶魔同他一起造反,势要毁灭整个地狱。” 时州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讲故事讲完整。 十三却很感兴趣,追问:“后来呢?他怎么被拿下的?”按照一般故事的逻辑,地狱自然不会被毁掉,十三自然也就没往那处想。 “后来啊,整个地府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无奈之下,阎王只好去请了佛主过来,将他收走了,本以为他从此就遁入空门,谁知……” 十三立刻接话:“谁知因为生得太好看,就算是入了佛门,也四处招桃花?” “他在佛门如何,我倒是不如何清楚,但想来也如你所说,毕竟他在地府的时候,就蛊惑了不少女鬼女妖跟着他一同造反,而且那些妖魔鬼怪啊,至今都不悔改。” “我想,好看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吧,他能煽动那么多妖魔鬼怪,应当还有其他服众的能力才行。” “是啊,他法力非常高强,阎王都没办法。” 时州想起了历寒当年携四方恶灵,从地狱蹿出的景象,那情形至今还是有些人的噩梦。 “那他现在如何呢?”十三问,或许还在佛界当他的和尚? 时州被问到这儿,忽然沉默了,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十三见之不语,急了,问:“到底怎么样嘛?他现在?” “还好好活着,改邪归正了。” 简单一句改邪归正,略掉了千万年的风霜雨雪与爱恨情仇,时州说得轻巧,回忆却沉重无比。 十三拊掌,道:“还好是改邪归正了,如若不然啊,这样的人真不知得带来多大的灾祸。” 时州又道:“他其实也不算完全改邪归正了,只不过是……”时州又停顿了。 听得十三又开始着急。“只不过怎么了?” “只不过,他后来遇到了一个女子,便收敛了。” “啧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啊,一定又是什么绝代佳人。”十三其实觉得,这样的故事未免俗套,不可一世的人们,最终总会被另一个人收服,可见,人心总有弱点。 时州望了十三一眼,笑了很久,道:“对啊,是个绝代佳人。” “看来,鬼怪的故事也和我们凡人的一样俗套。” “鬼怪最开始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无论是从什么东西修炼而来的,都披着凡人的皮囊。” “这样啊,那——时州,你以前也是凡人吗?还是说你是妖?”十三说完又摇头:“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是妖。” 在十三的心目中,妖大抵都是害人性命的,和鬼一样,不存在什么好的妖。 “若我真的是呢?你会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觉得你不是。” “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这么肯定。”十三见时州笑而不语,心中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啊,看起来这么清雅温厚的人,怎么会是妖。 说着说着,十三忽然将注意力移向了别处,道:“我觉得时州你也长得煞是好看,应该有很多女妖女仙的喜欢吧?” 时州不喜别人拿他相貌说事,轻咳:“好看与否,只是皮相而已,真要长久的受人喜欢,只有皮相肯定是不够的。” “那是自然,不过我与你相处后,依然觉得应该还是很多人会喜欢你。” 那你喜欢吗?时州差点脱口而出。 他收回思绪,戏谑道:“是啊,很多人喜欢我,可惜,我都记不得有些谁了,想来是不够美貌。” “噗,难道你是看重皮相的人?”十三摇头,觉得不是。 “我怎么不看重了?只是,我看重的只一个罢了,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不美也不丑。” 时州的视线越过十三的头顶,看向了不知名的某一处,仿佛那人就在那里,又不在那里。 原来是个为情所困的人啊,十三从时州的话里,感悟到了一些悲愁。 忽然,房子的结界受到了些微冲击,时州察觉到是随从来找他了,于是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别累着了。” “你要走了吗?” “嗯……下次再来看你,有事的话,记得——” “好啦,我知道。”十三朝他晃了晃自己的手心,平时,那个“时”字不会出现,但是每当十三对着时州晃动手心时,那字就出现了。 熠熠生辉的字,时州看了一眼,转瞬消失。 十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时州从未出现过一般。 “还真的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手边依旧是没有写完的信,光顾着闲聊,都忘了写,早知道就让时州帮忙了,毕竟字如其人,他的字想必不会太差。 此时的褚园上空,穆时州站在一朵云上,旁边站着的是自己从鬼域里挑选出的得力干将,水柏。 “发生什么事了,水柏。” “疾行鬼王带着三万鬼众占了明月城,但是目前我们的兵力都分布在各鬼域,所以暂时没法反击。” “将所有鬼众召回,你马上随我去明月城。” 水柏有些诧异,道:“大人是想独自前去会会鬼王?” “你家大人我没那么鲁莽,肯定是等帮手到了再行动啊。” 明明是大事,水柏却觉得穆时州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近来时常往人间跑,也不知是在探望哪位仙家的转世。 “那我们这就回去?” 穆时州看了一眼脚下的院子,不再留恋,飞离了这片天空。 “这两百多年来,那鬼王也不知跟我们打了多少次了,每次总是打到一半就跑,也真是不嫌烦。”时州反正是觉得有些烦了,泉兮很少与他正面较量,专爱暗地里捣鬼,加上他天生疾行的禀赋,要抓到他还真的有些困难。 水柏赞同:“他若是肯再全力一战,北方鬼域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波动不断。” 正所谓不怕敌人太强,就怕敌人太会藏。 第172章 齐三公子 时间过得很快,若不是听大姑姑提及,爹已经走了两月有余,十三断不会察觉时间的匆忙,大抵总是因为每天忙碌着,也就暂时忽略了时间。 “也不知道预言书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大姑姑道:“想来应该很棘手,昨儿我还听外面的人说又有人见到预言书了。” “大姑姑,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那样的书吗?” “只听过阎王爷有生死簿的,但是生死簿没道理会到人间来啊。”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神仙,但凡人的直觉就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没有道理跑丢在了人间。 “万一真的是有人将那什么生死簿丢在了人间呢?”十三不肯罢休,倘若传言属实,那么多的事也真的不像是以凡人之力能够办到的。 “若真的是那样,也不是你我二人凡人能够左右的。” 十三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忽然想问问时州,他那么神通广大,或许能够知道预言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手心,十三试探性地呵了一口气,但是时州却没有出现。 “原来是逗我玩的啊。”十三失望。 “我这不是来了嘛。” 清冽的嗓音,一身黑衣,除了穆时州,还有谁。 “有什么事?”感知到被召唤时,时州还以为是泉兮又出现了,可是前一刻,他还在明月城里见过他。 来了人间发现,这里并没有泉兮的踪迹,随即松了一口气,神情轻松起来,仿佛前一刻在明月城里与众鬼刀戈相撞的人并不是自己。 “来来来,坐下。”十三四处看了一眼,发现芳华等人不在,才将时州拉到了自己房内坐下。 若是芳华知道她又随随便便将人带回来,一定会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事?”时州问。 “你知道江湖上最近流传的预言书吗?” 时州摇头,他在鬼域已经很多事等着处理了,哪有功夫来管人间的事,况且人间的事如今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了。 “你不是神仙吗?竟然不知道。” “神仙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 “这样啊。”十三露出失望的表情,想着能从时州处得到一些消息的希望破灭了。 时州看出十三是有事求助,便稍微掐指算了算近来人间的事,顷刻间,预言书的传言已全部知晓,可是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算不出预言书的来历。 神仙能算人间事,却算不出六界其他事,可见,预言书并非人间之物,操纵此物的人也并非凡人。 这什么人竟然到人间来搅弄风云?时州有些疑惑。 “算出来了吗?”十三见时州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部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只是还有些事尚不明了,可能得去趟地府走走。” “地府?!”凡人听到阴曹地府,大约都如十三一般的反应,唯恐避之不及。 “对啊,去看看地府是否有生死簿遗落,但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事。”时州又陷入沉思。 生死簿都由崔判官分发到各处,而且这些生死簿都有灵性,一旦盖上阎王印章,就能听从阎王的召唤,所以也就不存在遗落一事。 “那如果不是生死簿,还能因为什么?有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可以知晓世人的生老病死,运道命数?” 时州笑道:“生死簿不过是简单记录了些生辰年岁,命中大事,并非什么都有,可这江湖中流传的预言书,那可是连你晚上吃什么都知道。” “这也……真的有些可怕了。” 不过,你不用怕,我会护着你的,时州心中有千言万语未及言明,既怕了乱了十三的命数,又怕反噬了自己,最后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十三,齐三公子来了!”院外芳华的声音响起。 时州闻声消失,还留下一句话: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来过。 “哦,好的。”十三回头,芳华匆忙跨进来。 “他怎么又来了?”十三着实头疼,这两个月,他都来了三次了,一开始,十三还很有耐心地应付着,到后来,十三就完全没有了耐心。 看着十三这几次的态度,芳华也暂时死了让十三转移注意力的心,可架不住齐廷的耐心,但其实很多时候,齐廷并不烦人,只是来看看,话也不算多。 “人家来了,你就去招呼一下嘛。” “招呼?”十三恍惚间有一种自己是在青楼卖身的感觉。 “好嘞,齐三公子,您老来啦……”十三学着怪腔怪调的,芳华又给了她一个白眼。 “好好说话。” 褚园里面有一片很大的湖,齐廷大约没想到自己自打多年前跳了回河以后,如今竟然又“跳”了一回湖。 当时,十三怒发冲冠跑去找齐廷,他正在对着湖里初开的莲花出神,十三越看越觉得像个傻子,也不知这么品貌端庄的人,怎么就看起来像个傻子了。 人容易欺软怕硬,十三也不例外,看着齐廷的傻样,生了恶作剧的心,将自己随手带的刀飞了过去,结果谁料到,这齐廷由于太过出神,竟没有反应过来,反而一转身一移步落到湖里去了。 连带着落下去的还有十三的刀,直挺挺地插入了淤泥中,更叫十三心疼。 心疼完自己被弄脏的刀,十三忽然见齐廷在扑腾,心疑他不是会游泳的吗?怎么眼下看起来很困难的样子。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不能让齐廷在褚园丢了命,于是一个箭步冲到了湖边,跳下去将齐廷给拉了起来。 听得水声哗啦,岸边已经围过来了一些弟子,且看好一出“美救英雄”的大戏。 “喂!你不是会游泳吗?”十三抓着齐廷的衣领,齐廷喝了好几口水,话也说不利索,十三无奈只得将人丢给了管家。 “先带他去把衣服换了吧,省得生病伤风了,我又多一桩事。”十三说完就打了个喷嚏,虽然这天气不算冷,但许久未下水,对十三来说还是有些冲击。 芳华急匆匆赶来,方才听说十三小姐落水了,还不相信,十三会水,怎会落水? 走到这儿一看,她和齐廷二人都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更加疑惑了,两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十三揩了揩满脸的水,形容难得一见的狼狈,看到芳华过来,连忙朝她伸手。 芳华拉过十三,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说了,先回去换衣服,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走在路上,十三又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我好像真的伤风了。” “赶紧回去,洗个澡,我给你煮完姜汤来。” 看来这齐廷和十三小姐真的是克星一对,芳华如此想着,以后还是少让齐三公子来褚园吧,只是不知他能否听进去…… 脱下带水沾泥的衣服,十三踩入浴桶,热水的温暖立刻侵袭全身,不好的心情立刻都烟消云散了。 丫鬟将外面的脏衣服收拾走,又问:“待会儿穿什么衣服呢?” 十三脑袋泡得晕乎乎的,随口答:“随便拿什么来都可以。” “好。”丫鬟答应着,退出了房间。 十三在浴桶内泡了很久,奇怪的是,热水许久都未变凉,然而十三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沉浸在热水中,有些昏昏欲睡。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抚上了十三搭在浴桶边缘上光洁的手臂…… 第173章 荒山叙旧 冰凉的触感让十三睁开了眼睛,水雾迷蒙中,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和尚!”十三惊呼,下意识想站起来,可是此时自己一丝不挂泡在水里,实在没有勇气站起来。 “你出去!” “别总和尚和尚的叫,我名字叫泉兮。”泉兮拉起十三的手,很是亲昵,可是这动作却让十三觉得毛骨悚然。 十三想抽回自己的手,美目怒瞪。“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倘若我不呢?” “芳华!阿悦,阿琳!”十三放声大喊,泉兮也不急,就看着她干着急。 过了好一会儿,十三发现怎么喊都没有人理她时,才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泉兮,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泉兮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来,道:“我才不屑于对凡人下手,放心,她们不过是在结界外,暂时听不到你房间里的声音而已。”他也不是第一天当鬼了,自然清楚为害凡人早晚会受到反噬的。 结界?那又是什么东西? 泉兮觉得十三此时虽然一脸怒气,却毫无威慑力,倒有些可爱。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一丝不挂的样子呢。”泉兮眼睛发光,俯身看着十三,十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个时候,十三忽然想起了手心的字,她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帮手给忘了呢。 可是,泉兮显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没等十三将手拿近,就捉住了。 “穆时州还真是用心,这都想到了。”泉兮一挥手,将十三手中的字抹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泉兮的眼睛直溜溜在十三周身打转,眼里全是不怀好意的光芒。“我想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嘛,孤男寡女能干什么?” “你……。”十三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要冷静,要冷静……十三不停催眠自己,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失了理智,本来就不是对方的对手,若再冲动,真就难堪了。 泉兮单手撑在桶边,似乎怎么看都欣赏不够眼前的美景。 “呼——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咱们好好聊聊?”十三发誓,这已经用上自己尽可能最平和的语气了。 直觉告诉十三,她若再暴躁起来,眼前这个自称泉兮的和尚,绝对能干出更过分的事来,什么登徒子纨绔子弟都不及他半分。 “聊?聊什么?”泉兮眨眨眼,十三竟然品出了一丝天真的味道,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总之你先出去。” 泉兮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一弯,将所有邪气都收藏。 他也不过是逗她玩,他再大胆也没有胆子来坏十三的运程,虽然他真的很想做点什么。 听闻当年她初次投胎入人间时,历寒就真的想坏她的运程,如此不顾一切的参与她的人生,也根本不在乎会给彼此带来什么后果,多么可怕的占有欲,泉兮倒有几分佩服。 只可惜的是,后来的事泉兮并不清楚,历寒的计划未实施前,自己就先因为修炼律宗动情而元气大伤。 泉兮转身消失在了十三的眼前,留下一缕紫黑的烟雾。 十三环顾四周,又等了片刻,确定四下无人时才终于从浴桶里站起来,三下五除二将身上擦干,披上衣服。 她这辈子都没有穿衣服这么快速过,好在并没有穿反。 头先探出屏风,十三在视野里寻找泉兮的身影,可是看了一圈也无人,随即放松下来。 “找我吗?”一双手揽过腰迹,十三刚松懈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你放手。”十三掰了半天,也没将泉兮的手掰开,只好暂时认怂。 而泉兮似乎很沉浸于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看着猎物挣扎,能带给他一种少有的满足感。 “不是说跟我聊聊吗?走,咱们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叙旧。” 十三感觉头一阵眩晕,随即就被泉兮带到了一处荒芜的山头,这山,十三很熟悉,就在褚园的对面,然而这里却由于地势险要,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涉足。 “小心点,要是掉下去我可不救你。” 十三:…… 心想,到底是谁把她带到这儿的? 泉兮靠在一块大石头旁,仿佛在远山的风景,但是十三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风景。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嘘——”泉兮忽然拿食指捂住十三的嘴。“待会儿再说话,就这样。”就这样,无人打扰的,和你待一会儿。 “你这人,不,你这鬼,真是太奇怪了。” “我说了,我叫泉兮,下次再乱叫,我就把你——”泉兮忽然转头,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得十三后退了一步。 “站稳了。”泉兮下意识伸手去勾住十三。 十三用余光往下瞥了一眼,这高度,饶是她的轻功,应该也没有办法安然落地,搞不好还会摔的粉身碎骨。 泉兮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待会儿我会送你回去的。” “那我提前谢谢您嘞。” “不用谢,反正你也曾经帮过我。” “曾经?”十三心道,自己到底是哪辈子瞎了眼睛,会帮这么个家伙? “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也正常。” “多久以前?” “两百多年前吧。” “鬼话连篇!”十三不屑道。 可泉兮本来就是鬼,十三想到这儿,又觉自己说得多余,她好端端的,干嘛跟一只鬼较真呢。 “我没有骗你,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泉兮侧身,周身的邪魅气息在阳光照耀下仿佛散去了许多。 “管你怎么说,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如果可能,泉兮真希望自己早些出现,谁想到那历寒竟然追到了人间来,这一世,他依旧没有早一步,不仅没能早一步,连穆时州都先他一步出现在了人间。 “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认识你。” 泉兮轻哼一声,将十三拉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姿势就成了,她压着泉兮,泉兮靠着石头。 “但是我有兴趣认识你啊,你现在名字叫褚知行对吧?” 十三一言不发,其实叫她本名的人很少。 “那我就叫你知行了,嗯,这个名字比阿映好听。”说完,泉兮还在内心将余映那个名字嫌弃了千百遍。 “知行是你叫的吗?” 十三拍拍手,正起身子,泉兮轻佻的样子让她觉得十分危险,想来生前一定也是个花花和尚,行事完全不顾男女有别。 “我就要叫知行,你能奈我何?” 十三操起背后的刀,就给泉兮砍了过去,泉兮笑着配合变成了两半,但是转瞬间又合并到了一起,站在了十三身后。 他靠着十三的耳朵,呢喃:“明知道砍不死我,何必白费力气。” 是啊,十三也知道,对付鬼怪,她手中的兵刃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但就是有愤怒需要发泄,尤其是想到上回在丛林中被强吻的事,她更想将泉兮剁碎。 泉兮忽然故作大方起来,摊开怀抱,道:“不过你若是胸中有气,我也不介意给你砍着玩,说吧,要流多少血?我都能变出来……” “去死!”刀刃再次滑坡长空,将泉兮横向劈成了两段,他却似乎演上了,真将自己弄得浑身是血。 没见过此等障眼法的十三,还愣了好一会儿。 “你可真是狠心,知行。”一缕黑烟缠绕过十三的身体,幻化出泉兮的上半身。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十三既怕又怒。 见十三抓狂,泉兮立马又恢复了常态,道:“早说了,就是想跟你叙叙旧,上次穆时州在,所以没来得及。” 第174章 你缠着我做什么 “真不知道我们之间哪儿来的旧可以叙。” 十三翻了个白眼,泉兮看得笑意更深了,她就算是当了凡人啊,举手投足间还是没变,她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眼下的动作有多讨人喜欢。 “有,有很多可以叙的。” 说是这么说,泉兮到了也没有说出什么旧事来,那些回忆虽然在他看来珍贵,对于十三来说,始终是空白,他觉得似乎也没有讲的必要。 泉兮没有说话,倒是拉着十三晒太阳吹了许久的风。 十三走不了,只好找话说:“不是说鬼都怕太阳吗?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不仅不怕,泉兮晒着太阳还一脸惬意。 “不要拿我和一般的鬼相提并论。”泉兮心想,凡人果然就是见识短浅,他堂堂鬼王是寻常小鬼能比的吗? “噢,我险些忘了,你可是鬼王。” 泉兮道:“穆时州告诉你的。” “嗯啊。” “他还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泉兮看着十三这副藏着掖着的样子,就觉得不爽,仿佛穆时州说了什么顶重要的事。 不过她不说,泉兮也懒得勉强她。 见泉兮又不说话了,十三再问:“既然你说我们以前认识,那我……没有欠你什么吧?” 泉兮没好声气道:“欠了!” “难怪你缠着我不放,说吧,我欠你什么了?” “我说了,你要补偿我吗?” “你先说了才知道。”事实上,十三完全就不信泉兮的说辞,说什么从前认识,反正都是鬼话连篇,一旦认定了对方是鬼且一肚子坏水以后,十三就将泉兮说的一切话都当成了谎言。 “你欠我,太多了。” 欠我一个机会,还欠我一场男欢女爱,更欠我一生相许……泉兮这么想着,看着十三的眼神也越发复杂起来。 十三不以为意的神态出卖了她,泉兮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信她的话,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无聊问话。 一想到这儿,泉兮头顶阴云更甚,不由得低叹:阿映,你可真是太伤人了,即便失了记忆,也不忘伤人于无形。 “不过,也不需要你还。” “那你缠着我做什么?”十三立刻抓住了关键,质问起来。 泉兮见不得她这副恨不得马上离开的嫌弃模样,将人抓到了自己怀里,咬住了十三的耳朵。 “因为,我喜欢你啊。”声音轻轻的,如风似细雨。 十三有一刻的失神,不知是为动听的嗓音还是为和煦的阳光,失神后立刻回过神来,将泉兮推开。 “谁要你的喜欢。” 泉兮没有用力,轻易就被推开了,推开了还面带着笑容,他当然料到了十三的反应,她若不推开那才蹊跷。 “罢了,我先送你回去吧,我再不走啊,某人该知道我来人间了。” 泉兮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甚是晴朗。 十三回到自己的房间,腰上的手一松,泉兮离开了。 这时,芳华恰好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姜汤。“这人不就在这儿嘛,阿琳怎么说不在呢。” “怎么了?”十三问。 “我让阿琳给你送姜汤来,结果她来找了一圈,说你出去了。” 十三挠挠额角,道:“我是出去了一会儿。” “去哪儿了?” “没什么,就在外面走了走。” 她怎么能说自己被鬼给带走了呢,那样一两句可真说不清,上回春试,她说自己遇到鬼后,就引得芳华要找法师给她驱邪。 “来来来,先把姜汤喝了。” 十三端过碗来,又问及齐廷的情况,芳华表示没什么大碍,十三这才放了心。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掉水里去?” “诶,不是我们掉水里啊,是他掉水里去了,我救他去了。”十三纠正道。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不说了,反正也是我自找的。”谁料到他那么不禁吓呢。 芳华听十三这意思,也猜到了七八分,她还不了解自家小姐啊,因为想恶作剧结果弄得自己很狼狈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喝完了姜汤,芳华又问十三是否要休息一下,但是十三想起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就作罢了。 很快,褚应江就派了随从过来请十三。 “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十三琢磨着,难不成是自己近来表现不佳,让族中长辈们不满了? 于是一路忐忑着到了自家二伯的书房。 “十三小姐到了。” “进来吧。” 随从为十三推开了门,十三走了进去,一走进这里,十三就觉气氛冷然。 “二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听这说话的语气就是收敛了往日气焰的,乍一听很恭顺。 “坐吧。” 十三依言坐下,接着发现二伯脸色有些凝重,她也跟着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真的是近来自己表现不佳? “你爹已经离开将近三个月了,至今没有消息,这很蹊跷啊。” 十三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诘难的,可是一听说事情很蹊跷,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蹊跷?” “按照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早就应当到了沄涳派才对,可是江湖上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连褚园送去沄涳派的信也没有回音,鸽子都有去无回。” “什么?!”十三立马站起来,褚园养的信鸽,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除非被关起来了或者死了。 “最近,我们往沄涳派一共送了三次信,即便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也不至于三只都出事吧?再说了,三弟一去那么久,起码会让人带个口信回来,说说目前的进展才是。” 经过褚应江这么一分析,十三越来越担忧,手已经攥得极紧。 按褚应江的逻辑,褚应海这次本就不应该搅和进预言书这滩浑水的,可是他偏生愿意去顾及所谓的江湖道义,还是去了。 “那依二伯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十三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从前,无论哥哥姐姐们,还是爹或其他长辈,每个人似乎都很强大,她也没有机会去操心这等大事。 所以,对于这样的事,十三毫无经验,只能等着褚应江发话。 “我已经秘密派了一队人马前往沄涳派,另外也安排了人去木心楼和越山教,只是眼下褚园无主,你虽代为掌权,到底年轻了些,所以得上十二分的心才是。” “十三知道。” 从褚应江的书房走出来后,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有心事。 她担心与爹同去沄涳派的所有人,尤其是之涵和萧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行,想到这儿她不免又有些怨怼,当初就应该坚决不让之涵去,可是不是之涵也会有其他人啊,十三忽然为自己的私心感到懊恼。 “十三小姐把所有在外的褚园弟子都召了回来。” “十三小姐将最近在褚园散播流言的三个弟子逐出了褚园。” “十三小姐还重新整顿了后厨……” …… 听着不断传来的汇报,褚应江还算满意,她的确更加上心了,到底自己眼光没看错,甚为褚氏族人,怎么能只有武力,这种时候沉着冷静,明辨是非更为重要。 表面上,十三雷厉风行,但实际上每天晚上却都陷入焦虑,预言书的事像一片怎么也散不去的乌云,每天环绕在头顶。 第175章 木心楼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十三半夜忽然从床上蹦起来,找到芳华。 “我想去沄涳派。”十三开门见山。 芳华被叫醒,本就心情不佳,一听十三这么说,更加愁眉。“你要是走了,褚园大大小小的事怎么办?” “有姑姑和二伯啊,还有四叔、九姐姐——”十三打算将族内亲人都挨个儿数一遍。 十三打住道:“停,这事本就是族长交给你的,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但是其他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事,你如此岂不是平白给人添麻烦?” “哎,可是我真的放不下心啊。” “二爷不是早就派人出去了嘛,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芳华,若那预言书并非我们凡人所能掌控的呢?”她已经见过泉兮一个鬼王,穆时州一个不知何方的神圣了,人间之外,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 “为什么这么说?”芳华不解地看着十三。 十三摇摇头:“没什么,你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换作平时,芳华一定能够察觉到十三的异常,然而此时由于困顿,忽略了,亦没有追问。 十三连夜离开了褚园。 第二天清晨,阿悦在十三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封信,信上将三日内园中大小事务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为的是自己不在时一切也能照常运转。 同时,信上还强调,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离开褚园的事情,否则,不仅园内会人心惶惶,园外也可能会有动荡。 阿悦赶紧拿着信找到了芳华,芳华看完信,又是无奈又是生气。 “怎么那么冲动呢?” 阿悦却道:“信上将三日内的事情都安排完了,想必十三小姐也是经过一番周全思虑的。” 芳华点头,也算她没有冲动到什么都不顾,既然说了三日必回,且就等三日后再看罢。 “你待会儿同阿琳说一声,这几日就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了,凡事要回禀的,都直接来报我。” “好,可是……若是二爷或者四爷他们来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芳华暂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好寄希望于运气,若真有长辈到访,可能还得根据不同的人来应对。 “芳华姐姐,你说就三天时间,她能去哪儿呢。” “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是到不了沄涳派的,你想想离褚园最近的是什么地方?” “木心楼!” 的确,十三不敢花太长的时间在外,所以就选择了去最近的木心楼,打探消息,虽说自楼主自尽后,木心楼便分散开来,但木心楼怎么说也在江湖上多年,该有的底子还是有。 十三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拼命赶路,路上只睡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木心楼所在的位置。 人们只注意到木心楼附近出现了一个带着白色斗笠的女子,却不知道她来自何方,江湖上见过十三的人不多也不少,为了以防被认出,十三还是选择了斗笠蒙面。 几年前,十三曾到过木心楼,只是如今再到这儿,却深深感受到了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的凄凉。 “姑娘你找谁?”木心楼里伙房的管事还住在这儿,已经注意十三好久了,这些日子,来木心楼的人不少,但是架不住木心楼今非昔比,来的人多半都是失落而归。 “这里其他人呢?”十三问。 “早都走了,各奔前程去了。” “那你怎么还不走?” “这儿好歹有个住的地方,我走什么,那边还有几亩田地可耕种,我啊,不愁。” 十三不觉笑了,伙夫说得非常在理,如今偌大的房子都成他的了,他岂不乐哉? “那你知道木心楼几位副楼主都去哪儿了吗?” 伙夫想了一会儿,道:“听说是去沄涳派了,但我也不敢肯定。” “好的,谢谢了。''“” 十三转身离开,想着如果木心楼的几位副楼主真的去了沄涳派,那事情估计就更复杂了,这沄涳派短时间内积聚了大量的江湖高手,怎么说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莫非这沄涳派真的有猫腻,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高人操控。 本来一个楼主的离去,尚不足以使木心楼分崩离析,但事实却是,他们失去楼主后,四下分离,速度快到让人惊讶。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这木心楼,显然僵得极快。 守在里木心楼不远的茶铺,十三发现来这儿的江湖人士不少,大约都是出于和她相似的目的。 “听说沄涳派出事了?” “不是早就出事了吗?” “哎呀,你说的那是他们掌门暴毙那事,我说的啊,是近日不少高手在沄涳派失踪的事。” “失踪?怎么说?” 正说到这儿,几人四下环顾,似乎觉得不大方便,于是便交头接耳起来。 听不到接下来内容的十三,有些焦急,可又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像以前一样亮出兵器,逼迫人家告诉自己。 褚家代掌权的十三小姐,只能在褚园中,不能在其他地方,而十三只要一亮出刀来,不少人便能猜到她的来头。 粗茶淡饭后,邻桌的人似是往越山教去了。 十三结完帐,也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在一路的跟踪中,十三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更多的消息,据传,沄涳派的弟子消失了近一半,连同着一起消失的人还有其他几个门派过来的高手。 自始至终,十三都没有听到褚园中人的名字。 若是情况真如这几个人所言,那么褚园随着褚应海前去调和的一干人等去了哪儿呢? 两天时间过得非常快,十三虽然很想再去越山教看一看,但是已经答应了三日内必回,所以十三只好忍痛打道回府。 又是一天一夜的赶路,这回,十三几乎没有休息,风尘仆仆赶回褚园小院时,已经夜深。 芳华还在等着她回来,但是十三一回来,简单洗漱后,倒头就呼呼大睡了,芳华本想问点什么,见她实在是累了,便作罢。 由于太累,十三睡得很沉,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之涵忽然变成了神仙,带着自己九天遨游,而后自己却又被扔下天空,粉身碎骨。 这一落,惊得十三一身汗,坐起来缓了好久。 “醒了?”芳华推门而入。 “醒了。”十三神思飘忽。 很多时候,十三是个可靠的人,答应了三日必回,果然累成昨晚那个样子还是赶在午夜前回来了。 “没有睡醒吗?不如再睡会儿。”芳华见她眼神飘忽。 “不睡了,时间不等人。” 接着十三又以非常迅速的动作,穿衣起床,在院中练功,芳华看得出来,她是在发泄。 院内的玉兰树被十三的刀锋闪落了不少叶子,阿琳抱着笤帚,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寻思着,十三若再弄得满地落叶,她就和她打一架,即便是打不过也要打。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十三没多久就将刀收回刀鞘,大步跨出了院门,这一出去没多久就撞到了褚应江。 “听说你昨晚很晚才回来?” 十三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心虚。“二伯,你都知道啦?” “你不让人进你院子,三天也没出现在园里,要猜到也不难。” 十三沉默了,的确,她早就该知道,她的离开,是瞒不过精明的长辈的。 “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听到一个传言,说此时沄涳派很多弟子都消失了。” “你爹也不见了。”褚应江语气肯定,似乎早就知晓。 十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二伯,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不早,不晚,前天知道的。”刚好是十三离开褚园的第二天。 他派出去那么多人,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十三顿时觉得自己白忙活了,可是依二伯的性子,大抵在暗中已有自己的计划,不容旁人置喙。 可能在二伯眼里,大部分人都只会碍事,包括她。 第176章 困境 “且等我派去沄涳派的人回来了再说吧,不要轻举妄动。”褚应江特地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 十三心烦意乱,想起之涵以前心烦时会练字,于是也拿起了笔,但她到底不是之涵,写着写着,纸上尽是褚之涵的名字。 “天啦,我到底在干什么!”十三扔下毛笔,将练字的纸全部给烧了。 进来收拾书房的丫鬟只看到了一堆灰烬,不禁疑惑,这十三小姐到底在烧什么。 而此时在遥远的沄涳派地下回廊里,一个幽暗的身影已经笼罩了所有的灯光。 靳萧在这片迷宫里已经走了好几天,但仿佛一直在绕圈子,始终找不到出口,而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虽然经过之涵精心的包扎,但是连日的劳累和行走,让伤口始终没法得到愈合。 其他人去哪儿了?靳萧不知道,他们或许都不该来的,躲在暗处的敌人实在太强大,她敢肯定哪怕是再多十倍的兵力,他们也打不过那股强大的力量。 她相信世上有妖魔鬼怪,如果那股强大的力量来自妖魔鬼怪,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走入末路,再无生还的机会? 幽暗的身影跟随靳萧,一个转身,立在了靳萧的前面。 “想离开这儿吗?” 靳萧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周身一团白雾,也分不清男女,甚至连声音都似云若雾,飘渺悠远。 “你是谁?”靳萧下意识握住了手边的剑。 “我是可以带你离开这儿的人。” 他等了许久,就是想趁着她经过数日困顿,到如今意志已然薄弱时,再出现。 “你到底是谁?”声音已经沙哑,多日未进水进食,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命丧黄泉了,可是心中有一万个不甘愿,明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只要你答应从此为我效命,我就可以带你离开,并且给你一世的荣华富贵与无上的权力。” 靳萧握剑的手更加攥紧,眼前的人,不,也许不是人,实在来得太蹊跷。 “从小在村里备受欺凌,好不容易进了褚园,结果还是背地里要被人嘲笑,明明喜欢一个人,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情敌是高高在上的褚家小姐……” 每一个字都恍若锋利的剑,刺入靳萧的心脏。 “别说了!”她抽出剑,直指前方,然而一团雾气飘散过来,将她的剑顷刻间侵蚀为粉碎。 眼前人,如斯可怕。 他不仅无所不能,还知道你的一切。 “因为被我说中了,所以愤怒吗?” “不,你应该愤怒的不是我,是那些欺压你的人,想想你日夜练功的努力,再想想你故乡还等着你风光回去的娘亲,你没有天赋,也没有家世,褚园人才济济,你以为你能很快出头?” 靳萧想起了十三小姐,那个集了褚园所有人宠爱和艳羡的女孩,是啊,她是真的羡慕,可也是她,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用你管!”靳萧大吼,在人听来却更像哀鸣。 “嘻嘻,那我先走了,如果你撑不下去时,记得叫我。” 阴影散去,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昏黄的烛火下,能看到靳萧额头全是冷汗,不知是饥饿、疼痛还是害怕、紧张所致,又或者这些都有。 看了看臂膀的伤口,她本应该拆开布条重新整理一下的,可是想起包扎的那个人,她却忽然又不舍拆开了。 从褚园出发后,之涵对她颇为照顾,但她却不知,之涵不过是听从了十三的吩咐。 在靳萧的生命中,除了娘亲,之涵就是第二个给予她如此照顾的人,虽说十三也待她极好,可终究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和江湖世家的小姐相提并论呢? 唯有之涵和她一样,没有背景,没有权势,也让她觉得更好接近,虽然之涵的沉默寡言总是让人觉得分外高冷,可靳萧愿意忽略这些,只因为他是之涵。 其实靳萧与之涵此时不过一墙之隔,但是之涵昏迷了好几天,方才才转醒,一醒就发现自己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只记得当时沄涳派集聚不少江湖人士后,突然开始了互相杀戮,空中也是毒气弥漫,或死或伤。 他还记得靳萧当时被人砍了一刀,他还将她带到僻静处,为她包扎的伤口,可是后来似乎两人都因为吸入毒气昏迷了。 虽然从昏迷中醒来,但是腹内空乏及此处的过低的温度却再次成为了折磨人的利器。 “好冷。”靳萧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不断下降,太奇怪了。 此时正值夏日炎炎,没道理会有如此近似寒冬的温度,靳萧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她不停寻找出路,可是到此时,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靳萧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那是十三送给她的,其实她没有怎么使用过,匕首的光芒投射入眼里,靳萧想到了死。 与其这么耗下去,不如自我了断,少些折磨。 但忽然眼前又浮现出了许多人丑恶的嘴脸,实在是很不甘心呢。 相较于二人,褚知言似乎要幸运得多,虽然负伤,却在打斗中被扔下了山坡,落到一处密林里,匆忙来去的人一时也没有发觉。 转醒后,褚知言明白此时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宜再逗留,必须得就近找个地方养伤才是,若是能回到褚园那就再好不过了。 爹去哪儿了?还有其他人呢?知言艰难地爬到了一棵大树下,勉力坐起来。 从这里隐隐约约能望到沄涳派的大门,可是那里似乎连半个人都没有。 经历了这么一番波折后,知言似乎有些信了来时听到了传言,说这沄涳派早已被预言书背后的神秘力量所操控。 若真是那样,前来沄涳派实在是一个失当的选择。 “也不知道十三怎么样了,褚园是否有出事。” 十三若是知道知言到此时依旧挂念着自己能否安稳,会不会出岔子,可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不管怎么样,要先离开这儿。”知言歇了一会儿后又继续朝前爬,难为自己堂堂褚家少爷,竟然落到这么个行动艰难的地步。 可是一想到不少人可能都已经不复存活,知言又觉得自己应当知足。 褚应江派到沄涳派来的人,快到目的地前,便发现了路旁昏迷的十少爷。 “一定是出大事了!” “得赶紧回去禀报二爷才是。” “这样,我们几个先送十少爷回去,你们继续前往褚园打探,切记如有不确定的情况时,务必立即离开,不要逞强。” “好!” 褚知言再次醒来时,是在马车上,为了不加重他的伤口,大伙特意放慢了马车前进的速度。 伤口已经清理包扎过了,知言心中舒了一口气,还好遇到了二伯的人,否则自己可能真的就要死在异地。 “十少爷你醒了。” “醒了,是二伯派你们来的?” “嗯,二爷发现你们一去数月都无音信,便觉得可能出事了,所以派了我们来,结果没到沄涳派就发现了你。” “到底发生什么了?” 知言却道:“我也……说不清,一切都太突然了。” 几位随从面面相觑,头一回见到褚知言这么茫然的眼神。 第177章 地府一瞥 忘川尽头来了客人。 新来的鬼差不识,以为是哪方神仙造访,连问是何人。 旁边的老鬼差连忙将他拉开,道:“穆判回来,可是有要事?” “嗯,找五殿有些事。” 穆时州飘然离去,新来的鬼差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何方神圣。 “他可是地府的四大判官之一,以后长点眼睛。” “既是判官,为何在地府没见过呢?” “外出公干两百年。” 老鬼差望着天尽头,觉得两百年似乎有些久了,北方鬼域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 穆时州也是自嘲,不曾想自己身为判官,新来的鬼差却不认得。 可是又在情理之中,先是沉睡了一万年,如今又去了鬼域,那察查司的位置也空了太多年,想到孟戈一直在兼着两职,他临了转了方向,在奈何桥边落下来。 孟戈此时正在将一个不肯喝孟婆汤的鬼丢进忘川河里,穆时州作壁上观,想着她果然是平时不发火,一发火就要人命。 当然,孟戈也不敢将人真的丢进河里去,只是作势吓唬他。 收拾完不听话的鬼以后,孟戈走到了穆时州身边,开口就是一句:“这三殿都已经不在地府了,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不行吗?” “别,要不是你走了,我用得着每天这么辛苦吗?” 穆时州指了指她身后正在熬煮孟婆汤的几个鬼差,反问:“这叫辛苦?” 孟戈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两声:“别说出去啊。” “就算我不说,应该也不少人知道,反正你四处借人充当苦力也不是第一次了。” 孟戈拂袖而坐,道:“你怎不去人间看看三殿?” “已经看过了,所以这才来了地府。” “何出此言?” “说来话长,我回来是准备找五殿商量商量的。” “那你可得赶紧去,五殿待会儿可能要去天界。”孟戈起身走了,大有送客的意思。 “多谢告知。” 穆时州本也没打算在此多逗留,回回看着奈何桥过往的亡魂,他都十分怅然。 第五阎王殿内。 “真有此事?”五殿掐指一算,了解了大概,但是有些事却怎么都算不出来。 “我猜,这事可能不是凡人所为,所以我才算不出他的来历。” 五殿神情严肃起来,这神仙妖怪的,以前也有些爱去人间闹事的,但凡有些阅历的都会注意分寸,因为那势必会对自己造成很大的反噬。 能兴风作浪至此,要么是找到了可以转移反噬的法子,要么就是法力异常强大,根本不屑这点反噬。 二者都有可能。 “最近地府没有丢失生死簿吧?”穆时州问。 五殿道:“生死簿岂是那么容易丢失的?” “我也知道,只是这人间流传的预言书,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五殿沉思了一会儿,道:“这样,我待会儿还得去天界,我让毕川去一趟人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我这就去找六殿。” 穆时州拱手告辞,转身就去了第六殿。 此时七殿追着一只猫,一溜烟进了殿门。里面传来毕川的呵斥声:“董厘!你再追着歌歌不放,阿映回来一定揍你。” 歌歌站在毕川的肩上,朝七殿露出了尖利的爪子,哼,我一定会告诉三殿,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七殿看着歌歌一脸宠溺,完全不将她的示威当回事。 “我不过就是要抱你一下,你怎么老是见我就跑呢?” 歌歌扭头,可爱的样子挠得七殿心痒痒。 他觉得地府应该多收些猫来,多可爱啊,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总是想摸一摸它们顺滑的皮毛和软乎乎的爪子。 毕川从肩上抱下歌歌,对她说:“不如你以后待我这儿了,反正在第三殿那边,董厘老是烦你。” 七殿一听大喊:“我不要!” “那你以后别总追着人家不放。” 七殿默不作声,心想,看着猫咪在眼前,哪有不摸的道理。此刻,他又嫉妒起毕川来,歌歌被他抱着,一点不反抗,特别顺从。 毕川见空中,穆时州飞来,便将歌歌放到了地上。 “第三殿那么多事,你不用忙吗?赶紧回去。” “你也知道我公务繁忙啊,既要管我第七殿的还要管第三殿的,要只猫怎么了嘛。”言外之意是,生活已经不易,你还要阻拦我捉猫的自由。 毕川对七殿一向不客气,见他如此怨气冲天,抬腿就想将他踢出去。 “别动手啊,我走还不行嘛。” 四下环顾,歌歌早已不知去向,临走前,七殿还不忘同穆时州打了声招呼:“穆判,好久不见。” “是有些日子没见了。”穆时州的回应淡淡的,近似敷衍。 见七殿离开后,穆时州道:“七殿还是这么贪玩。” “他一向如此。” 毕川略过七殿的事,开门见山道:“想必穆判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我去人间看了看阿映,人间似乎出事了。” 毕川敏锐地注意到穆时州的用词,他说的不是阿映出事,而是人间出事了。 然后再一想,穆时州过来的方向,想必他已经先行去找过五殿了,多半是五殿脱不开身所以叫他来找自己。 “进去慢慢说。” 二人相谈不久便出来了,结果发现门口站着谷衣。 “听孟大人说,穆大人去了人间,所以我想来问问,三殿情况如何。” 毕川笑道:“谷衣果然时刻都惦记着阿映。” “她挺好的,你放心吧。” “倒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只是想起了就来问一下,反正无论如何最后还是会回来的。” 穆时州点头。 “那谷衣就先告退了。” 谷衣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不喜欢人间,所以若非有事,几乎都不会去人间,所以虽然好奇三殿在人间的生活,却始终没有去人间,她知道,就算她不去,其他人也会去的。 其实她还想问问二殿的情况,但是想着对方是穆判,也就没有开口。当初二殿追随三殿而去,大殿还不悦了好一阵。 像这样突然闯入轮回的人,运程书上多半都不会有安排,所以二殿做凡人这一世到底什么造化,没有人知晓。 回到第三殿,歌歌也刚好从外面回来,小心翼翼地问:“七殿不在吧?” 谷衣对于七殿的“贪玩”也很是无奈,此番,她倒同情起歌歌来了。 “不在,你进来吧。” “我可以申请去六殿那儿吗?”歌歌忽然丧着一张脸,呆呆地望着谷衣,这段时间,她真的是被七殿折腾累了。 谷衣冷漠道:“不可以。” “我就去一段时间,等三殿回来了,我就回来。”那个时候,七殿应该也不用日日来第三殿处理公务了。 谷衣依旧摇头。 “啊啊啊!”歌歌百无聊赖,抓着谷衣的手臂一直晃。 片刻后,谷衣道:“行,你可以去。” 歌歌立刻收敛住手脚,眨眼问:“但是呢?”谷衣的话肯定没说完。 “但是你不能给六殿添麻烦。” “唉!我当什么呢,肯定不会添麻烦的,我又不是第一天来地府。” 就这样,歌歌屁颠屁颠跑到了第六殿,但是第六殿的鬼差却告诉歌歌,六殿方才随穆判去了人间。 “那六殿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那我在这里等他好了。” 鬼差想了想,近日六殿时常不在地府,回来的时间也不确定,所以便好心建议她:“这六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也罢!” 第178章 报平安 这天,一向稳重的芳华跑回小院,大喊:“十少爷回来了!” 十三喜出望外,从书房里奔出来。 “在哪儿?” 十三说着就要往外面走,但是芳华拉住她,道:“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现在受了很重的伤。” “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二爷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 没等芳华将话说完,十三就跑了老远,跑着跑着忽然回过神来,芳华只说知言回来了,那是否意味着其他人…… 虽然一路颠簸,但知言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治疗,所以暂时没有大碍,只是接下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静养了。 知言正靠在院子的躺椅上,由于伤重,他回来时并没有走正门,也为了避免园内弟子看到了议论纷纷。 劫后余生让知言感慨良多,好似现在能表面悠哉地坐在自家院子里,都是偷来的时光。 十三朝他奔来的时候,他觉得像看到了阳光,真好,还能看到十三妹。 从前未觉那么思念亲人,如今,知言却忽然开始思念,哪怕十三就在眼前。 可是,知言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十三,我没能——” 十三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直记挂着其他人的去向,可是一见知言还完好回到了自己面前,便忽然熄了诸多的疑问,他伤成这样,想必肯定尽力了。 “不用说了,知言,我们会把爹找到的。”十三抱住了知言,不过数月,却觉得过了好几年,可能因为险一些,二人就阴阳相隔。 知言沉默,眼眶发红。 十三放开知言,看着他,道:“你平安回来就好。” “如今的沄涳派早就不是当初的沄涳派了。” “能让爹也不知去向的人,自然不是一般高手。”对于这一点,十三有着清醒的认知,连爹都生死未卜,之涵……十三不敢深入了想。 “大夫说,我再休养半个月就能行动自如了。” 十三明白他的意思,却打算制止。 “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二伯派去沄涳派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一定亲自去把失踪的人都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知言觉得短短时间,十三像长大了许多岁,眼中的坚定和果敢,超乎同龄人。 “十三……”知言欲言又止。 十三深吸了一口气,为平复胸中的浪涛,转头又尽力微笑看着知言。“你现在一定要好好养伤,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她故意将话说得有些重,强调不能再失去亲人,知言听了亦觉沉重。 此后,知言每日将养着,看似无事,其实一直在回忆沄涳派事发当时的情境,他希望理出一个思绪来,可是却久久无果。 借着众高手齐聚的机会,连环爆发毒计,要铲除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可是知言到最后也没能知道,那不过是某人的一场游戏,不针对谁,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 “二爷派去沄涳派那几个人,怕是回不来了。”芳华数了数日子,觉得已经等得太久了。 十三又何尝不知道。 “再等等吧,不过现在我得修书将褚园的情况都告知各位在外的哥哥姐姐,危急关头,也只能靠大家了。” “好,我来研墨。” 信写好后,为了以防再发生信鸽失踪的事,十三找来褚园几位可靠的弟子,亲自往各分园送信。 “一定将信亲自交到各位少爷小姐手上!” “十三小姐放心!” 看着大家离去,十三忧心忡忡,恨不能现在就策马扬鞭,杀往沄涳派,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在作怪。 但她不能这么冲动,她需要顾全大局,至少得等有人能够来接任她的位置时,才可以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 之涵回到褚园的时候是夜里,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十三正躺在床上,惆怅。 “什么人?”窗外黑影攒动,十三立即拿起手边的刀。 “是我。” 怎么形容当时十三的心情呢,大约是连日阴雨终于见晴的轻松。 之涵跳进了窗户,形容有些狼狈,身上满是尘灰,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还有着几道结痂的伤。 “十三。”之涵叫了一声,声音异常柔和,却听得出来包含了非常多的情绪。 他风尘仆仆,避开所有视线,跑回来,为的就是十三。 “你……”她捂住嘴,不知道该说“你竟然还活着”还是“你怎么回来了”。 “不能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之涵走近十三,怕她下一刻要大叫起来,她那样的人若有什么欢天喜地的事,的确恨不得都告诉身边人知晓。 之涵的回来,也给十三带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怀疑,沄涳派的事情,褚应江有参与。” “他为什么要参与呢?” “不知道,只是我在沄涳派,和他们打起来时,发现有好几个褚应江安排过去的死士,那几个人都是幼时一同接受训练的,手法,眼神都很熟悉,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能认识的人有限,所以到底有多少褚应江的人,无从得知。 十三神情凝重,虽说这二伯的确神神秘秘,但的确从未做过什么不利于褚园的事情,否则也不至于能在褚园待到今日。 “二伯做事的目的,一向都令人猜不透,可我还是不相信他会对褚家不利。” 相较于十三对褚应江的信任,之涵显然要淡漠许多,他见识过褚应江的冷血无情,所以无论他搅和进什么样的事情里面,之涵都不会觉得奇怪。 “十三,一切皆有可能,虽然现在很多事还是不确定,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十三再次沉默,似在消化之涵所说的事情。 “罢了,太晚了,你先休息吧。”之涵淡淡地看了一眼十三,似乎后悔太早与她说这些。 “等等。” 十三忽然叫住之涵,道:“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被这么一问,之涵的心忽然软了。 “没有。” “真的没有了?不要瞒着我啊。” “没有瞒着你。”之涵朝十三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你这几天就待在小院里,哪儿也别去吧,暂时不会有人知道你回来的。”关于之涵所说的一切,十三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但是之涵的要求,她却不会拒绝,那就是不让其他人知道他回来了。 “好。”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涵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整个人却忽然脱了力一般,全身靠在门上。 一抹腰部,血迹已经渗透。 这是他在山下被几个蒙面人所伤,且他们兵器上有毒,这熟悉的毒确为褚应江手下之人所常用。 此毒无解,不出三日,他一定会命丧黄泉。 一想到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十三,之涵觉得自己的伤仿佛更重了。 “咳——”背靠着墙,好像也无法支撑,之涵又跌跌撞撞走到了床边,将里衣解开,准备给自己包扎一下伤口。 嘴唇开始发白,他或许三日都撑不到了。 黑暗的屋子里,一地血衣,之涵换了好几次绷带,依旧鲜血不停地流,自己房里止血的药已经用完,他又不敢离开房间去其他地方找。 “十三……” 好几次,他都想认栽了,不愿逞强,只想跑去找十三,十三一定会很心疼,而且十三那里肯定有止血的药。 可是,他不愿意十三太早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一想到十三看到自己如今的惨状会皱眉揪心,之涵就将牙咬得更紧了。 第179章 所谓报恩 之涵回来了,十三放心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寻找父亲的下落。 多日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多睡了半刻,芳华也没有来叫醒十三。 睁开眼睛,十三立刻就想到了要去看看之涵,她得叮嘱芳华等人,不能向外人透露之涵回来的消息。 砰砰砰—— 拍了好几声,依然没有人响应,莫非之涵出去了? “不会啊,若是出去了,肯定早被发现了。” 十三继续拍门,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门从里面上了闩,一时半会儿打不开。 终于用刀背推开闩后,屋内未散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之涵!” 此时的之涵已经不省人事,歪斜着躺在自己的床上,面无血色,十三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鼻息。“还好,还好。” 这些人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来吓自己,先是知言伤重回来,而今又是之涵伤重回来。 “得赶紧找陈大夫!” 可是这样一来,二伯那边肯定就有人知道之涵回来了,这也违背了之涵的意愿。 “不管了!”十三转身关门朝后山奔去,好不容易跑到后山,却发现药圃空无一人,夫妇二人也不知去了哪儿。 “怎么偏偏紧要关头,不见人影了呢?” 想到如今知言也需要时常医治,十三立刻反应过来,陈大夫会不会是去了知言那儿。 正打算转身离去,十三的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见你神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穆时州问,他一直在等着十三召唤他,可惜等了许久也没有,心疑是否出了什么事,便来人间看看,谁知果真是出了事。 “之涵快不行了,你能帮我救救他吗?” 她觉得,神仙肯定有办法的,兴许比陈大夫出马还管用。 “好。” 穆时州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仿佛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会给自己或给十三带来什么后果。 他无法拒绝十三的请求,一点也无法拒绝。 到了之涵的房间里,穆时州看着之涵这张熟悉的脸,心情复杂,他没有见过此人如此虚弱的时刻,是否也算见识了? 可是看到旁边的十三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穆时州立刻开始施法,检查之涵如今的身体情况。 “他到底怎么样了?是否中毒了?”行走江湖多年,对于伤痛、毒药,十三还是有些基本的认知。 十三查看过之涵的伤口,并不算什么致命的伤口,但之涵却因此气息微弱,可见定有其他原因。 此时的之涵对于穆时州来说,算是将死之人,他要做的并不是救他,更准确的说,更像是要复活他。 穆时州给了十三一个“你放心”的眼神,道:“不用怕,我会还你一个健康如初的之涵。” 万年前,历寒救过他,如今,倒像是报恩来了,穆时州想到这儿,不禁觉得命运弄人。 身为地府判官,本应是最清楚一切命定,不可逆天之理的,如今,他却明知故犯。 十三看不懂穆时州在做什么,只觉得眼前五光十色,像天边翻腾的云海,孕育着无限的希望和生机。 半个时辰不到,之涵面部恢复了血色,好似从未受伤过。 穆时州稍微施了些法,并没让之涵立刻就醒来,一来是不希望更多的人见到自己,二则要之涵感谢自己,他怎么都觉得有些讽刺。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来过,所以得先行离开。” 说到这儿,穆时州注意到十三的手,便道:“将手给我。” 十三不明所以,将手伸了过去,穆时州一看,心中了然。 十三连忙道:“你给我写的那个字,上次被那个鬼和尚给弄掉了。” “要不你再替我写一个?”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到。 穆时州二话没说,又在十三的手上写了一个字,只是这次写的是“穆”字。 “好了,这回,泉兮没办法去掉了。” 十三看着手中的字,很是欣慰,神仙果真是神通广大。 此时,十三的注意力全在之涵的身上,穆时州眼中一闪而过的灰暗,却依然笑道:“我先走了,有事记得叫我。” “好。”十三拼命点头。 趁着之涵还没有醒过来时,十三又拾掇了之涵换下的衣服、绷带去烧掉,如此才算完全的“不留痕迹”了。 外头,芳华怔在询问阿悦和阿琳,十三去哪儿了,褚园好几个管事的等着找她汇报呢。 “好烦,我要先去处理事情了。”十三扯了扯之涵的发梢,希望他立刻就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刚回到鬼域,穆时州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水柏道:“那可是逆天改命的事,不比普通的法术。”他不明白,既然是判官,自然应当最清楚这六界运行自有命数,如今却跑去人间做了那等逆天的事。 生死有定,凡人更是如此。 穆时州一阵眩晕,大抵法术损耗过了。“休息些时日就好了。” “说得倒是云淡风轻。”水柏无奈,又去加强了外头的戒备,若是叫那疾行鬼王得知穆时州的状况,那几百年来的对峙的情况只怕就要瓦解了,他们会输得一败涂地。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水柏道:“再是有影响,也不及你受到的影响大啊。” 的确,虽然逆天改命会给当事人都带来反噬,,但终归还是施法的那个人受到的反噬最大。 忽然,穆时州想起了一段往事,那个时候十三还是余府大小姐,而历寒不顾一切地追到人间,说要娶她,事后想起来,未免觉得骇人。 冒着反噬的危险,也要如此,历寒当真是执着了些。 五十步笑百步,穆时州思来想去,又觉自己似乎更执着一些。 之涵没过多久便悠悠转醒,只觉浑身通畅,患处也好了,连伤疤都没有,他不禁怀疑自己遇刺受伤中毒,其实是一场梦。 屋子里的血衣也消失了,能考虑如此周到,莫非是十三发现了? “也是,除了她,还有谁对我这么上心。”之涵自嘲地笑了笑。 外头太阳已经升得非常高,再一次劫后余生,之涵的感触颇深,只是到底是何方神圣救了自己,之涵还是迷惑,陈大夫医术再高明,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变得生龙活虎。 之涵正望着外面照进的阳光出神,十三兴奋地推开门,正对上之涵的眼睛。 像越过了千山万水,只为了这一眼的安心。 “你没事啦?”十三抓着之涵,就差把他的衣服脱下来,看个究竟。 好在之涵拦住了她,说:“堂堂褚家小姐,怎么这么不矜持。” 十三却丝毫不以为耻,笑嘻嘻地看着之涵,直到看到之涵脸颊微红。 她好开心啊,之涵没事了,真的好开心啊,又能看到之涵了。 “干嘛一直傻笑?” “我高兴不行吗?”十三撅嘴。 之涵很少看到十三这般撒娇的样子,不觉也嘴角上扬,他好希望所有时间都停留在这一刻。 “你不知道,我差点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他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十三了,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想到这儿,之涵又问:“对了,是谁救的我?” “我说一个神仙,你信吗?”虽然穆时州表示过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十三的确也想不起什么借口可以解释这一切,只要她不说名字,应当是无大碍的。 “神仙?” 之涵越想越觉得荒谬,可是十三没有道理骗自己。联想她此前说自己见到鬼的事情,之涵皱眉,也不知这十三到底遇上了什么…… 第180章 集结 不希望之涵纠结神仙的缘由,十三转而问:“你饿了吗?从昨晚到现在应该都没有吃东西吧?我给你拿点?想吃什么?” 被这一连串的问,之涵一摸肚子,确实饿了。 “你等着啊,我去让厨房送点吃的来。” 十三刚开门跑出去,就见芳华守在门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嘘,不要告诉任何人。”十三将芳华拉到角落里,再三申明不能让外人知道之涵已经回来的事实。 “为什么?” “哎呀,说来话长,总之,性命攸关,切记。” 芳华凝眉,片刻后终于答应。 沄涳派事发,在江湖上开始流传开来,但是所传之内容却和亲眼所见之人的描述相去甚远。 多数人认为那就是一场争夺预言书的阴谋,但是预言书法力高强,将所有不轨之心的人都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知言听完十三的讲述,觉得有些可笑。 “也不知道这另一个世界指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只怕都是以讹传讹。” 随着流言的传播,十三的不少兄弟姐妹都从各处赶回了褚园,每个人逮着十三就问个不停,十三被问到头皮发麻,可是如今知言要养病,大家伙不好打扰他,于是十三就成为了被追问的对象。 “为什么你在信中没有说明,爹生死未卜的事情?” “对,十三,你有什么事得及时告知我们才行,这回若不是听到传言,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现在怎么办?” “必须得立刻集结人手,前往营救。” “下落都不明,往哪儿集结?” “自然是先去沄涳派。” …… 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加一起十八人,每一个人站出来,十三都觉得自己能被审问至死。 最后还是褚应江走了出来,将所有晚辈都呵斥了一遍。 “你们这一个二个的,还有一点褚氏传人的样子吗?小时候学武时,第一课上的是什么?是冷静!都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了,还是当年十五六的黄毛小子吗?”说到黄毛小子时,褚应江看向了几位稍微年长一些的兄弟。 “没头没脑,不成体统!我看褚家就要败在你们手中!” 十三倒吸了一口凉气,二伯发起火来,比爹要可怕多了,满堂望去,褚家的兄弟姐妹们,个个敛声屏气。 直言褚家要败在这代人的手中,实在是非常重的话,大家心头更加不好受了,毕竟都是头一回碰上这么严重的事,十三也理解大家的心情,其实自己也恨不得马上就杀去沄涳派。 是之涵一直在劝她冷静,不要意气用事,而且褚园如今须得有个掌事的人。 接着,十三大约听到了二伯此生说过的最多的一番话。他挨个儿走到不同的人面前,将每个人都训教了一番。 首先是大小姐,大小姐是大姑姑的女儿,但是在大姑父死后就回了褚园,改了褚姓,就此成为褚家长女。 “身为长女,不能承担该有的责任,纵容弟妹如此胡闹,实在愧为长姐!” 大小姐低头沉默,她虽未远离褚园去别处执掌要务,在园内也是有自己分内之事的,比如培养弟子习武。 十三想替大姐抱不平,大姐膝下两个孩子要照管,哪里有这么多时间都放弟弟妹妹身上。 褚应江然后走到二少爷面前。 二少爷是褚应江长子,但是却一直不受父亲喜欢,因他资质平庸,又心性太过宽厚甚至软弱,虽深得弟妹喜爱,却是长辈严重不成器的后辈。 “你!去山下祠堂面壁十日,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二少爷应声而去,旁边的三小姐,看着褚应江走到自己身边来,手都开始发抖。 三小姐也是大姑姑所生,随了褚姓。她是褚家十八位子弟中武功最差的,如今几乎也没有担任要务,嫁人后就一直在夫家相夫教子,少有涉及江湖事务,现今倒是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回来了。 “没有本事的人,做到不给其他人添乱才是最大的关心!” 十三又想替三姐抱不平,人家出于好心回来看看,也有错了? 四小姐浪迹江湖,曾是十三最向往的侠女榜样,前几年才成亲,却依旧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听说褚园有事,就立刻跑回来,结果被自己父亲骂得夺门而出。 “平日里怎么没听说你对褚家这么关心过?是想着出了事,回来看热闹吗?还跟着起哄,要杀到沄涳派去是吧?杀过几个人就以为自己能端了城池是吗……” 四小姐一腔热血被数落得分文不值,愤而离去。 接着,五少爷、六少爷、七少爷…… 没有一个躲过了褚应江的责骂,平日里无论走到哪儿都要被多看一眼的褚氏子弟,如今人人灰头土脸。 好在褚家十八位兄弟姐妹并非人人都在场,有几个人也就避免了被责骂的命运。 最后轮到十三时,十三率先开了口,道:“二伯,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十三的错,没能提前通知各位兄长、姐姐,他们也是担心父亲,加上怕十三太年轻,做事没有分寸,所以这才——” “你不用多说!” “哦。”十三立刻闭嘴,等着褚应江的骂。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褚应江都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去挑选些信得过的弟子,择日出发吧。” “什么?”十三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您的意思是要去沄涳派?”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虽说自己的确有此想法,但却几乎未同人提及过。 “你得记住,斩草要除根,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千万不可一时心软就放过了仇人,所有给褚园带来无妄之灾的人,都不能放过。” 十三被褚应江眼中的冷血吓到了,一时愣在原地,脑海里,对二伯的怀疑和信任交织成一团,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十三这就去挑选弟子。” 方才还“热闹”一堂的地方,一个个被褚应江骂了回去,或回夫家,或回分园支系,或去祠堂面壁思过。 褚应江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堂,忧从中来,也不知这些年轻人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眼下是紧要关头,怎能所有人都回到褚园来呢? 越是危险的时候,就越要守住原来的阵地,这些代表着褚氏各方势力的晚辈,蜂拥回园,岂不就是在告诉天下,褚园出事了吗? 对于二伯的连番责骂,十三心有不甘,兄长们,哪个不是处事老道的江湖高手,如今在二伯几句话的“攻击”下,倒显得很委屈。 可是风一吹,十三冷静下来,又觉得也得感谢二伯站了出来,此情此景,的确不能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分园要打理,有家室的人也不能全然不顾家里。 “十三,你要记得,临危不乱,是大善。” 她耳边回响起父亲曾经教她要临危不乱的话来,那时听无什么感觉,现在想起却开始懂得个中滋味。 临危不乱,是大善,不在危机时刻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亦在危机时刻给身边的人以希望。 多余的情绪和冲动,会坏事,十三默默念着这句话,转身去了父亲的书房,以期在这个她从前不喜欢的地方能得到些许指引。 走入褚应海的书房,映入眼帘的正是四个字“临危不乱”。 第181章 出发 一大早,十三就派人去将所有弟子召集到了一起,这是十三代任以来,首次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重要,关乎褚园的生死存亡。” 此言一出,底下议论纷纷,如今江湖上出了大事,褚园再密不透风,也能听到些风言风语,见大家的反应,十三也能看出来,想必早就听过了不少说法。 “我不管你们平日里听谁说的,或者捕风捉影,自己猜测的,都是不准确的,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澄清一些事实,愿意一起留下来的就留下来,觉得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也请自便。” 话说到这个份上,弟子们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褚氏族长如今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到底是沄涳派的阴谋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我们暂且不去猜测过多,当务之急,是要集结人手,前往营救,不光是为了族长,也是为了当时一同前去的师兄弟姐妹们。” 知言坐在轮椅上,很远就听到了十三洪亮的声音。 那气魄,言辞,无情又有力,果决又留有余地。 “还真的是今非昔比了。”知言不自觉地笑了,他也盼着自己能够快些好起来,如今看着身边的人整装待发,自己无能为力,的确很苦恼。 今非昔比的不止十三,还有整个褚园,渐渐的,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褚氏族长消失的事情,而当初亲自上褚家山,请褚应海出山的二位大弟子,也不知了去向。 这时,随从走到知言的身后,道:“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少爷还是回去吧?” “我再看看。”看看十三接下来说什么,也看看整个褚园的弟子要何去何从。 其实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够想清楚,褚园少了一个族长,虽是大事,却不至于让整个褚园分崩离析,重蹈木心楼的覆辙。 就算没了褚十三,褚家也还有众多继承人,更有一干长辈在支撑。 十三表现出了难得的耐心,等底下人议论完毕之后,才又开口:“好了,该说的我也已经说完了,至于去与留,自己选择,愿意随我下山去沄涳派的,站到我的右手边,希望离开的,站到左手边。” 想了一会儿,十三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不反对做缩头乌龟,你若是不愿意去沄涳派,也不愿意离开褚园,那就马上回到房里,该干嘛干嘛。” 最后这补充的一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的,尤其是在旁看着的几位兄长,纷纷投以“不解”的眼神,甚至示意十三,不要如此儿戏。 大事面前,非进则退,当缩头乌龟,绝非英雄好汉作为。 但十三显然不这么想,她认为人有苟且偷生的权利,只要在苟且偷生的同时,并没有妨碍到其他人。 不久后,之涵在小院里,也听到了阿悦和阿琳的议论。 “十三小姐真这么说?可以当缩头乌龟,不予追究。”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不过,这也很像她的作风,她就是有一种什么人都能接纳的心胸。” “心胸太宽广,也不见得是好事。” …… 之涵听着听着,也不觉嘴角上扬,褚知行,的确是他见过最有容人之量的人,可是也绝不对人纵容。 她是心宽,眼里有天地,不计人如蝼蚁。 天上,乌云完全飘到褚园上空时,站队去留的情况已经完全出来了,选择离开褚园的不过十多人,其他的大部分都站到了褚十三的右边。 大约是怕脸上过不去,并没有人选择站中间。 毕竟光荣献身也好过缩头乌龟的名声,十三对此结果很是满意,可是这样一来,要筛选的数额就大了。 筛选合适条件的弟子,是十三的几位哥哥姐姐做的,剔除家中独子独女和已婚有家室的,也依旧剩下了不少。 一道惊雷过,随从催促知言赶紧回去。 “好,回去吧。”知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其实已经恢复了过半,但由于依旧不能操劳,所以才坐着轮椅。 “少爷,还是让我推你回去吧?” “不了,很久没有走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了刚才的一幕,知言有种自己也做了抉择的感觉。 他当然没有办法“上阵杀敌”,可是在十三走以后,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接好褚园的担子。 身后随从还在小声嘟囔:“虽然恢复能走了,但也不能这么着急啊。”又一道惊雷,随从立刻推着无人的轮椅走了。 “六哥,辛苦你整理名册了,我去看看知言,最近都没有去看他。”这几日忙着,十三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有去看望知言。 “去吧。”六少爷欣然应允。 外头的雨大了,十三跑到知言的院子里时,发现知言也淋了雨。 “民谚呢?怎么让你淋雨了。”民谚是知言的随从,平时都是跟在知言身边的,尤其他受伤以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平日看着妥帖的人,今日怎么……十三下意识想责怪随从。 知言却道:“我自己要走回来了,他应该也快到了,八成也淋了雨。” 说到这儿,果见随从回来了,将轮椅安置好后,才来见过十三小姐。 “以后,知言还是要你多费心,他如今虽身子大好,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民谚从话里体悟到了责怪的意思,立刻要认错,却被十三叫住。“好啦,看你紧张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何况你在知言身边这么多年了,也没犯过什么错。” “你先出去吧,十三找我应该有事要说。” 在知言的眼神示意下,民谚退出了屋子。 人走后,十三忽然想起一事,道:“还是先叫民谚拿身干衣服来换了吧,小心着凉。” 知言看了看外衣上并不多的雨点,摇头:“无碍,并没淋多少。” 十三左看右看,确定不用换,才没有坚持。 “若非我受伤啊,可能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你这么体贴周到的关心了。” “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挺高兴的?”十三感觉知言又恢复成很久以前那个人了,总是爱挤兑人。 “不说这个了,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十三瘪嘴:“说什么告别,听起来太伤感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罢了,虽然现在出发的日子还没有定,但想来也不远了。” “其实,我也很想去。” “不行!”十三果断拒绝了。 “你们缺一个亲历者,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去沄涳派,更是第一次面对未知的敌人。” “你不也说了自己到现在都是迷惑的吗?所以你就算跟我们去了,还是得面对一样的未知。” 知言沉默了……良久才道:“总之,十三,你一定要小心。” 从知言处出来后,十三又碰上了许久不见的齐三公子齐廷,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十三在召集人马去沄涳派的消息,也来自告奋勇。 十三觉得头疼,道:“你们家齐老爷子同意吗?你就来?” “同意!不止同意,还非常赞成。” “可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什么事,我可交代不了啊。” “我不会出事的,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出事……” 无论齐廷说什么,十三都还是严厉拒绝,可是架不住出发当天的时候,齐廷还是巴巴地骑马跟来了。 “我说齐三公子,您在家好好呆着比啥不强,非要趟浑水。” 齐廷与十三马匹并列,道:“你就当我来历练历练不行吗?以前你不总说我缺乏历练吗?” “那你可得小心了,有事我是不会救你的。” 十三将马鞭一挥,又将齐廷甩了老远。 第182章 意外相逢 经过商议,十三走后,由六少爷同十少爷打理褚园事务,十三走得也较为放心,倒是芳华等几个丫鬟要求同去被拒绝了。 直到看到十三让之涵换装蒙面混在前去的人群中,芳华才顿悟:小姐这是要带之涵前去。 “当真了鬼迷了心窍!”芳华冷冷地自言自语。 莫名其妙地从沄涳派回来,这本就很令人生疑了,如今还要一同前去沄涳派,谁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呢? 当然芳华有这些怀疑,实属常情,毕竟十三未将之涵受伤以及怀疑二伯等事情全部告知芳华。 然而她答应过十三,不会将之涵回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她早就去告诉知言了。 此去路途遥远,十三连带着所有挑选出来前去沄涳派的弟子共一百人,武功都属上层,轻功亦不在话下,风尘仆仆到达沄涳派附近时,每个人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但是随着不断地靠近沄涳派,人人都开始严肃起来。 此时的沄涳派远远看去,处在一片淡绿的毒气中,其中的房子依稀可见,却更像是什么地狱鬼城,凡有飞鸟经过,便会立刻坠落。 之涵靠近了十三,告诉她:“上回我们来的时候,毒气是突然出现的,并不像现在看起来这么浓烈。 几乎可以想见的是,在毒气下面,或许躺着无数尸骨。 难道父亲英明一世,结果死在了毒气之下?十三越想越觉寒心。 由于不清楚那毒气是什么,所有人在来时都备了各种各样的解毒药,所以只要有人先服下解毒药,进入毒气中,确认无碍,那其他人都可以照办。 但若是有人因此牺牲,未免惋惜,所以,这实在是个笨办法。 然而没等十三想出更好的办法时,已经有人自告奋勇要先去试毒了。 十三严令退下,道:“不要急,一定有办法的。” 这时之涵又道:“那毒气或许未必致人死亡,我吸入毒气后其实昏迷了很久,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地下,那地下有很长的回廊,俨然一座宫殿!” 毒气不一定会让人死亡,虽说这是个好消息,但十三却不能冒这个险。 十三向之涵确认:“地下是没有毒气的吧?” “我当时醒来到走出去都没有看到。” “那你还记得入口在哪儿吗?” “这样,我先去打探打探,你让大家先在这儿等着。” 十三欲言又止,想一同跟去,但是身后大批弟子不能无首,只好作罢,只对之涵郑重嘱咐了一声“小心”。 谁知之涵刚离开没有多久,沄涳派那团绿气中,忽然开始涌出了大量的人,虽然都穿着沄涳派弟子的衣服,但是神情呆滞,眼睛也都是绿色的。 其声若鬼似妖,让不少见过世面的弟子都大吃了一惊。 十三拿刀挡在前面,道:“大家小心了,他们八成不是人。” 认识了穆时州和泉兮以后,十三其实深感凡人的无力与脆弱,饶是如自己这般,纵横江湖的人,一遇上那些个不是凡人的,好像就得听天由命。 在这群人中,十三很快就发现了褚园弟子的身影。 但这些人却好像不认识任何人了一般,见人就杀。 几个弟子因为遇上了熟人,所以忍不下心,反而被杀。 渐渐的,十三看到了更多的熟悉面孔,越山教的大弟子,沄涳派的大弟子…… “你清醒一点!”十三一刀砍向了沄涳派的大弟子,可是对方感觉不到伤痛,倒地后立刻又站起来,继续提剑前行。 “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忽然变得六亲不认?” “真的是有邪魔作祟吗?” ……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一样的疑问,可是面对不断扑过来的绿眼人,又不得不奋起反抗。 十三忽然大喊:“他们一定是被什么控制住了,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听到十三的喊话,大家也更坚定了杀死对方的心,可是在遇上熟悉的面孔时,还是有些难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从前萦绕在所有人心头,如今更是挥之不去。 没有人看到的是,在绿色的毒气之中,有个周身雾气的人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在他的身后还远远站着一个姑娘,眼中满是焦急。 “到底要杀到什么时候?”姑娘问。 “别急啊,现在他们死的人还不够多。” 言语间的轻蔑显而易见,惊得姑娘一哆嗦。 接着消失许久不见的褚应海悬空显现在他身边,眼睛闭着,想来是已经昏迷。 “族长!” “别急,他没死。” 声音听起来像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这几日,靳萧被迫一直跟在了此人身边,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做什么动作,因为一旦她有任何让那人不悦的动作言语,就会感觉心脏被一双手紧紧握着,比死还要痛苦。 “实现你的愿望啊,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去做,一定会达成。”其实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即便靳萧不按他说的去做,他也有办法叫她就范。 靳萧眸色灰暗,为什么要盯上她,又为什么要选择她…… 那人又说话了。“别忘了,是你叫我救你的,从我出手救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背叛了所有人。” “不,我没有。” “呵……早晚会的。” 他轻声呢喃着,选中靳萧,本就是看中了她心中的恶,人心皆有恶,只要经过挑拨,迟早会生长成参天大树,而靳萧是他在人间这盘棋中最合适的人选了。 “对了,褚之涵到地宫入口了,要不要给安排你们来个意外相逢?” “之涵也来了……”靳萧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被救后,她的伤其实已经完全好了,可是还是舍不得解开绷带。 那人一挥手,靳萧一晃眼到了离地宫入口不远的地方,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之涵刚好就在远处。耳边还回响着那人的吩咐——这是你为褚园立功的机会。 之涵大约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靳萧,连忙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呢?” “他们……他们……都被控制了。” “那你?” “我侥幸才逃了出来。” 靳萧捂住胸口,觉得隐隐作痛,就在方才见到之涵的那一刻,她有一股很大的冲动,想跑过去告诉之涵这些日子来,她受到的痛苦。 她想说,沄涳派如今是个地狱,最好赶快离开,而那背后操控着一切的人,强大到难以直视。 “没事就好,我带你回去。”之涵并不直到十三那边已经变成了厮杀场。 靳萧下意识抓住了之涵的手臂,之涵觉得不习惯,可是一想到她可能受伤,脸色也不好,于是便没有推开她。 “对了,你知道其他人在哪儿吗?” 靳萧想,其他人除了褚应海,都被那人操控去做杀人工具了,她能怎么说呢。 “他们都被人控制了,现如今,我也不清楚在哪儿。” “这样啊。”之涵还以为靳萧在这儿比自己多待了些时日,能够有更多的消息,结果却是有些失望。 “不过我见过族长,他没有被控制,就在地宫深处某个地方,只是昏迷不醒。” “那我们赶紧回去告诉十三。” 忽然一束无形的光穿入之涵的后脑勺,之涵立即昏倒在原地。 靳萧回头,见到了那人,那人道:“面也见了,现在该进入正题了吧。” 第183章 假意 忽然空中飘来一阵埙声,陷入血战的绿眸人,纷纷倒向了地上。 “诶?他们怎么突然……” 循着声音的源头,十三看到了多日不见的靳萧。 “萧萧……”比起疑惑,十三更多的是惊喜,真好,萧萧没事。 靳萧吹了一会儿埙,眼见这所有敌人都晕过去时,方才收起埙,穿过人群跑到十三的身边来。 “没事吧?我来晚了。” “没事,就是——” 就是若靳萧早些出现,他们或许就不能死伤这么惨重了,可是十三虽惋惜,亦觉得这事怎么着也怪不了靳萧,毕竟,她没事就很好了。 众人疑惑的目光纷纷投向靳萧,其中有不少认识她的,可能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被这个不起眼、无天赋的师妹给救了。 靳萧极力地维持沉着冷静,举起手中的埙。 那埙与寻常所见到的埙都不太一样,上面刻有精致而复杂的花纹,与埙本身古朴浑厚的音色有些不搭。 “沄涳派已经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操控了,他残忍冷血,不仅将我们之前一起来的几个师兄弟给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祸害到了其他各大门派,我如果不是躲在地下,早也已经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众人这才仔细观察了靳萧,身上满是尘土,的确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有些胆子稍微小点的,甚至怀疑靳萧此时是否还活着。 “这个埙,也是我捡到的,我曾见到他们用来控制各个门派的人,方法很简单,只要吹响它,所有人都会根据你的心意行动。” 说着,十三转身将埙交给了十三。 “十三小姐,现在交给你,他们都由你来处置。” 十三有些惶恐,道:“相信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怎么处置,我也说了不算。” 这时,人群中开始有人发话。 “这事得赶紧通知各大门派才行,单凭我们来决策,恐怕是难以服众。” “的确,这些被控制的人都来自各大门派,随便哪个,都不能轻易得罪了。” …… 十三点头,算是默认了大家的意见。 接着,她就从剩下的褚园弟子中挑选出了十位左右,分别前往各大门派报信,强调速度一定要快,无论门派做什么决定,是前来接应还是坐视不理都要立即回来报告。 安排完人后,十三才想起,之涵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莫非遇上了同样的事。 “萧萧,你知道这里的地宫入口在哪儿吗?” 萧萧的脸色忽然松缓下来,似乎如释重负,心道,你可算是问到重点了。 “我知道,十三小姐是打算去地宫看看?” “之涵说去地宫打探,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靳萧忽然脸色凝重,道:“想来也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可能在地宫深处,我在那里还见过族长,可是他昏迷不醒,我便没能把他带出来。” “你怎么才说!快带我去!” 靳萧没有立刻跟着十三走,却道:“里面的路太复杂,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 十三看她满脸愧疚,不觉心又软下来,道:“咱们多去几个人,总能找到的。” 挑选了几个最得力的弟子后,十三看了看脚下成片躺着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精雕细琢的埙,觉得若这样走了也不会放心,于是转身将埙交给了留守的一位弟子。 “一旦他们再‘活’过来,记得吹埙。” 弟子郑重地点头:“十三小姐放心。” 说完,十三又问:“你会吹埙吗?” 此担心实属多余,十三关心则乱,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靳萧立刻插话道:“不用担心,只要让埙出声,他们就会听控制了。” 十三还是有些犹豫,那埙看着就不像什么人间之物,倒像是从坟墓里掘出来的,且又听萧萧说了它的神奇之处,竟会跟着人的心意而变化…… 着实诡异了些。 可是另外一边,之涵和爹爹都在等着自己去找,十三心一横,带着靳萧及部分弟子奔向了地宫的入口。 有了靳萧的带领,找到入口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只是当大家都站在了地宫外面时,靳萧又停住了脚步,一脸严肃地回头看着所有人,缓缓说:“接下来的路,我也只走过一次,而且个中错综复杂,可能即便走过千百回也不见得能记住,而且其中机关密布,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好!”众人齐声。 越是往里面走,光线越暗,每个人的步子也越放越小。 不大的火苗在几个人手中燃起,照亮了前行的路,可是这走廊却像没有尽头一样,一直往前。 正当十三要感叹这走廊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时,十三的眼前出现了五条分叉口。 “该走哪儿?” 十三望着靳萧,希望她能给个准确答案。 可是,靳萧经过刹那的犹豫后,选了中间那个入口,众人没有任何怀疑,忐忑的只是靳萧,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立刻带着所有人返回,逃离…… 可是之涵还在等着她带人去救,她不能就这样临阵退缩。 通过第一个分叉后,分叉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从五个变成七个、十个、十三个…… 选到最后,靳萧表示自己已经记不清,但十三还是已经依旧让她选,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所有人都开始口干舌燥,腰酸背痛。 十三的腿也非常酸痛,但硬是忍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靳萧也有劝过十三是否歇会儿再继续,但是十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认为如果这个时候休息,可能之涵他们就多一分的危险。 有人小声发问:“我们走了这么久,都还没找到族长他们,是不是之前某个岔路口的时候走错了啊?” “对啊,我们会不会已经走错了?” 十三闻言看向了靳萧,老实说,她也没有底,只是除了十三,其他人压根没有来过这里,选择到正确路线的可能性更低。 靳萧道:“应该快了。” 若不是地上出现了那个神秘人留下的标记,靳萧觉得再让自己走两次,也未必能记得这么复杂的路线。 她盯着脚边的光线,陷入沉思。 “萧萧你怎么了?”十三投来关切的目光。 “呃,没,可能有点累了。”靳萧立刻收回盯着地上标记的眼睛,还好其他人都看不见这道印记。 “不如我牵着你?”十三将手伸了过来,靳萧犹豫了片刻,便将手伸了过去,其实她不是太累,只是心虚。 这会儿的靳萧怎么也没有想到,本来还会心虚忐忑的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撒谎得越来越游刃有余。 当十三再次见到父亲和之涵时,隔着一道巨大的水晶屏障。 地宫深处,他们被悬浮在空中,闭着眼睛,仿佛进入了睡眠。 没有见过此等奇景的弟子们,欣喜之余还有莫大的惊叹,靳萧所说的背后操控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十三却没有功夫欣赏这些奇妙的构造,拔腿就冲向了屏障,希望能将屏障砍碎。 靳萧却死死地抱住十三不放,不停地喊:“别去,有危险!” 十三气急:“到底,到底要怎么办?” 靳萧深吸了一口气,道:“让我去吧,我见识过那道屏障的厉害,一旦有人靠近,它就会发出刺眼的光来,将人击晕。” “不行。”十三立刻拒绝了靳萧的提议。 “我有办法。”靳萧眼神坚定。 “什么办法?”在确定办法切实可靠以前,十三不希望有任何牺牲。 第184章 功臣 “十三小姐,你将刀给我。” 十三依言将手中的刀递上。 “可惜你送我的剑,被我弄丢了。” “没事,我再送你。”褚园哪怕什么都缺,也不缺兵器。 靳萧握住刀,显得有些手生。 “我的办法就是——” 十三凝神,正准备洗耳恭听。可是这时,靳萧已经提着刀三步并作两步跨向了屏障,电光火石间,屏障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众人被过亮的光射得睁不开眼,而靳萧也只管紧紧闭上眼睛,用尽了所有力气。 砍向屏障。 不管光与热。 只听得劈里啪啦一阵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本来悬浮于空中的二人因为屏障的消失而直直坠落到地。 破坏屏障的人——靳萧,却撞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萧萧!你怎么那么傻。” 十三将萧萧上半身抱起,用袖子将她头上缓缓流下的血迹擦干净,可是无论怎么擦,血依然在流。 “十三小姐,族长和褚之涵都没事,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几个弟子检查完情况后,如此回报。 过了好一会儿,十三才缓过来,道:“带他们回去吧。” 十三摸了摸靳萧了脉搏,还有跳动,只是比较虚弱了,所以必须得赶紧离开这儿,找到大夫。 想到来时路漫漫,十三不禁又失了神,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时间紧迫容不得十三多想,背上靳萧就往回走,后面几个身强力壮的师兄则分别背上了褚应海和褚之涵。 “咱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秉持着这个信念,十三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地宫,可是此时,靳萧已经完全断了气。 十三的背上也染了靳萧的鲜血,远远看去像盛开了朵朵红花,可是一走近就会嗅到那骇人的血腥味。 她将背上的人轻轻放到了旁边石头上,却见人已面如死灰。“萧萧!萧萧!你别吓我啊!” 十三喊得红了眼眶。 旁边的人看得也揪心,于是想了一个办法,道:“靳萧伤势太重,不宜再挪动了,这样,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将几个会医术的叫过来。” 十三摇头,道:“你们都一起去吧,把我爹和之涵安顿好,顺便叫那几个会医术的弟子赶紧过来。” “赶紧走啊,凭一般人还奈何不了我!”十三大声吼到,希望这群人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重要,在她心里,此时,爹、之涵、靳萧都比自己重要。 待几位弟子走了以后,十三才摊开了手心,当初穆时州留下的字若隐若现。 她叫所有人走不是没有原因的,触过靳萧的鼻息,十三知道她已经断气,可十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叫其他人都走。 因为她接下来要召唤穆时州出来了,唯有大罗神仙,才能叫凡人起死回生。 鬼域里,穆时州感应到十三在召唤自己,水柏似乎也注意到了,便道:“又要去人间吗?” “嗯,她在找我。” “可是你上回的内伤都没恢复好。” “无碍。” 水柏皱眉,这人怎么总是那么逞强,他怎么就跟着这么固执己见的一人呢?完全听不进去旁人的劝告。 “我同你一起去。”水柏怕的只是,万一那人间的姑娘又给穆时州提些什么过分要求呢? 她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可是他水柏不能坐视不理。 穆时州摆手,拒绝了水柏的请求,他知道,如果水柏在的话,很多事一定不会进行得顺利,当初留那个字给十三,本意就是为了她能在危机时刻呼唤自己。 既然她有难,他一定赴。 令穆时州意外的是,这次到人间看十三,她却是在沄涳派附近,上回他与六殿查探人间预言书一事,就曾到达过这里。 这事,莫非十三也卷进来了? 那可真是不太妙,上回同六殿来此查探,其实就已经确定预言书一事绝非凡人所为,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查出结果来。 六殿当时表示得回地府去翻翻远古资料才能确定,二人就此分别,穆时州想念十三便到了人间,结果带着一身反噬造成的内伤回了鬼域。 “时州!”十三眼睛红红的。 穆时州看得心都碎成了渣滓。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在十三的身边,有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是新鲜的。 “你能帮我救救她吗?”十三红着眼望着穆时州。 穆时州忽然笑了,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 “太好了!”十三激动得又掉了两滴泪,穆时州却不急着救人,反而拿袖子将十三眼角的泪擦干了,才将注意力转向“尸体”。 这会儿,魂魄还没有离开尸身,所以对穆时州来说救起来尚属方便,如果他再来晚些,只怕要去和黑白无常要人了,那样一来,就非常难办了。 “你转过身去吧,待会儿鬼差会来,可能会将你抓走。”穆时州随口捏造了一句谎言就让十三转了身。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十三注意到自己可能会露出的痛苦神情。 短时间内替人逆天改命两次,实在是六道轮回中的大不韪。 没有过多久,穆时州便让十三转身。 “好了,转过来吧,她已经没事了。” 十三惊喜地转头,发现靳萧的脸又恢复了血色,可是她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又伸手指探了探靳萧的鼻息,终于才完全放了心。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 十三望着时州,发觉他的眼睛一直都是带着笑的,总是看得人如沐春风。 “不用报答,举手之劳而已。” 他将这些事情说得易如反掌,也消了十三的顾虑。 “可是——我还是想报答你,不过,你们神仙可能什么都不缺吧。” 十三开始自问自答,到了也没得出到底怎么报答的结论来。 “这样,我先走了,应该快有人要来了,你得记住,不能——” “不能让人知道你的存在。” “对。“穆时州眼睛一眨,消失在了原地。 他回去等着可能会出现的下一轮反噬,然而却等了许久都未出现。 这的确是桩奇怪的事。 上回救了褚之涵后,他很久都没有恢复,但是这次又去救了另外一个人,身体却似乎什么影响都没有。 莫非那被救的姑娘本来就不该死? 这个小小的疑惑没能困扰穆时州太久,就被泉兮手下众鬼的厮杀声引去了注意力。 泉兮不知从哪儿得知了穆时州受伤的消息,趁机带兵攻打,水柏已经上去迎战。 虽说穆时州如今的法力有所退步,但还能勉励维持一会平局,可是这回,泉兮的法力确像是增强了好几倍,所向披靡,完全不再耍动不动就逃之夭夭的游戏。 水柏明显感觉到了这场战局的差异,甚至特地派人通知穆时州离开鬼域。 穆时州却以为此等紧要关头,自己若是做了缩头乌龟,便再也无法在北方鬼域立足,执着要披甲上阵。 水柏无奈,只好力保穆时州。 泉兮一见穆时州出来,便知自己的消息确切不假,他果然是受了伤,只是他到底为什么受伤,却没有查到。 一旦确定穆时州受伤,泉兮杀伐起来就更加大胆了,邪魅猖狂,五方鬼域,无出其右。 杀到眼红时,穆时州的眼睛已经失去了颜色,水柏知道一旦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无色,就意味着他危在旦夕。 他得赶紧带着穆时州离开鬼域才行! 可是四周包围重重,水柏既是绝望又是愤怒。 忽然,空中飞来一道带光的飞镖,直指泉兮双眼,泉兮抬手握住,手中溢满了黑气。 “如果识相,就赶紧滚。”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云众弥漫开来。 第185章 落败 泉兮将手中的飞镖扔到地上,轻蔑地笑:“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地府六殿阎王啊。” 来人的确是毕川,穆时州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兴许是有手下提前去地府搬救兵了。 他看向水柏,水柏却摇头,用眼神表示:他还没来得及去地府搬救兵。 所以,六殿很可能只是路过,算是自己侥幸吗?穆时州想着,可是自己的法力消耗太过,加之体力不支,唰一声倒地。 毕川走到穆时州的跟前,吩咐水柏赶紧带穆时州离开。 “他现在需要马上疗伤。” 水柏看了看四周虎视眈眈的大军,泉兮忽然不再步步紧逼,好像是要停下来欣赏敌人的垂死挣扎,那么漫不经心。 “待会儿我杀出空隙来以后,你就赶紧带人离开,去北斗星宿找天玑。” 水柏颔首,虽担心六殿是否能应付,可是眼下他也只能先带走穆时州了。 整个六界,与毕川交过手的人都在少数,因此对于他的实力,很少有人清楚,但又因为他低调的性格,倒也很少有人好奇想去打探他的底细。 对方虽然没有交过手,但是不妨碍泉兮会轻敌。 尤其是在法力得到巨大增长以后。 有什么样的统帅就会有什么样的士兵,鬼王轻敌,其手下的众鬼依然轻敌,压根没有将六殿与一众残兵放在眼里,发出了较之刚才更为猛烈的攻势。 毕川忽然换了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刹那间,将靠近自己的鬼全部击得灰飞烟灭。 是灰飞烟灭!不是简单的打倒受伤那么简单! 此举,让泉兮眼中泛出危险的光,心思:看来这位阎王还不能小觑。 说到阎王,泉兮忽然就想起了余映,也是,十殿阎王,除了她,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实力。 毕川不是恋战的人,将先行部队收拾过后,就整理衣袖,慢悠悠地道:“如果还要继续,那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只是个中损失,鬼王还得心理有数才行。” “也罢,反正那穆时州也撑不了几时了,撤。” 一声令下,众鬼潜入地下,万里飘雪,泉兮身上的袈裟泛着暗红的光,那是前几日他无意间得到的上古凶兽法器在身体里张扬。 毕川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背影,眸色暗沉。 北斗星宿内,天玑接到了奄奄一息的穆时州,不由得轻叹:“这些年,你们地府的人可越发爱打架了,左一个右一个地往我这儿送,八殿都还未恢复,判官又来了。” 天玑指了指悬空在光晕中的八殿,对于地府的事,水柏不是很清楚,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天玑。 “你出回去吧,我再找几位星君过来施救。” 天玑淡淡地说着,可是水柏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罢了,你要守着也行,去星宿外头待着吧。” 水柏闻言立即抱拳退下。“穆大人就麻烦禄存星君了。” 一探穆时州的魂灵,天玑惊道:“还受到了反噬?” 这又是为了谁如此劳神?天玑见了太多因为乱用法术而受到反噬的神仙,可是别人就算了。 “你可是判官察查司,竟如此明知故犯。” 可惜,天玑的叹息,穆时州听不见,即便听见了,大约还是不会后悔当初所为。 伤重的穆时州暂时留在了天界,水柏也一直未归北方鬼域,维持了两百多年的北方鬼域平衡被打破,疾行鬼王一方独大。 泉兮自作主张在北方鬼域称帝,所有不承认他的一律用武力解决。 从前就让人闻风丧胆的疾行鬼王,在吞食了凶兽后,变得更加可怕,更加肆无忌惮。 大殿得知此事后,气得将棋盘掀翻。 “给我查!疾行鬼王为什么在这么短时间内法力大增!” 说完,大殿又想起穆时州受伤的事。“穆时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以他对穆时州的了解,即便是泉兮在短时间内法力大增,也没有理由就顷刻间虚弱至此。 “还有个历寒也真的是!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他却跑去人间再续前缘了!” 说起地府这些当差的,上到阎王,下到小鬼阴差,大殿鲜少有不生气的。 “一个二个的,说起来还都修炼了数万年,我看连人间十岁孩童都不如!” …… 第一殿的鬼差就这样一直听大殿骂骂咧咧,胆战心惊,毕竟很少见大殿如此生气过,连棋盘都摔了,可见事情的确非同小可。 还好毕川及时赶来,暂时用其他事转移了大殿的注意力。 鬼差们纷纷长舒了一口气,六殿可真是救星。 毕川来找大殿,也不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像是闲聊,聊着聊着倒让大殿把正事给忘了。 先说了第三殿所辖的地狱有怨鬼作乱,先已平乱,后又说到白民国新任的国王来地府拜访了五殿的事…… “对了,书昊昨儿还来过地府,看来修行很是顺利。” “是吗?快些回来才好,都两百年了。” 大殿说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是:赶紧回来干活。 “听书昊话里的意思,的确是想回地府,可是他师父似乎认为此时尚不是最佳时机。” “什么最佳时机,不佳时机的……” 大殿听了又想骂人。 “对了,大殿可知二殿在人间的情况?” 毕川又将话题转移,可是大殿听了还是来气。 “他在人间爱怎么样怎么样,最好早点死!” 毕川抿嘴偷笑,说来自己都还未去人间看过二人,不过,时间也短,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泉兮站在明月城的城楼上,迎着漫天风雪,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前一刻万众臣服,高呼鬼帝的情景转眼就变得索然无味。 以前还有穆时州老是和自己作对,如今没了对手,他倒不习惯起来。 “老子等了几万年,终于等到了今天,可是……” 可是,为什么成为鬼帝时,却没有意向中的喜悦呢? 他其实可以继续杀戮前行,进而一统五方鬼域,可是泉兮此时似乎忘了他从前的野心。 不知是胜利使人寂寞还是其他…… 不知道阿映此时在人间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成亲了?是跟那和自己一样的佛门败类吗? 泉兮脑海中浮现余映说自己和历寒都是佛门败类的神情,如今想来依旧觉得声音动听且悦耳。 他其实也会想,既然同样是佛门败类,余映怎么就偏偏选了历寒呢? 明明他比历寒先认识余映,虽说这所谓的“先认识”是经由自己手所篡改的。 “要是真嫁人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真是奇了怪了,她嫁人跟我去不去人间有什么关系?” “我一见历寒就心情不好。” …… 泉兮徘徊在墙头,自言自语了好久,回头看到明月城内恩爱异常的男鬼女鬼,心情更加不好了,伸手就扔了一把雪过去,想将情人暂时拆散。 受到惊吓的情人们,反而没有分开,而是由另一人紧紧抱住躲开了无名的雪团攻击…… 泉兮看着脚下的情景,叹息:“都成了鬼了,何必还惦记情情爱爱的,也难怪你们只是鬼,成不了王。” 思来想去,泉兮还是决定去人间看一看,只是看一眼,这次什么都不做,何况他也怕做的事太多,遭了和穆时州一样的反噬。 虽然他现在都不清楚穆时州到底在人间做了什么遭到反噬,可是无论如何,总是与余映脱不了干系的吧。 第186章 只是病了 几位会医术的弟子匆匆赶来找到十三和靳萧时,发现靳萧的情况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不仅不严重,还比较轻微,可能只是撞到头昏迷了。 十三见他们的神色,心中有了数,立刻道:“既然没有大碍,那就回去吧。” 于是上来两个人帮忙扶着靳萧就走了,十三本想上前帮忙的,但是几个弟子见她神情疲惫,便推脱掉了。 终于与大家汇合后,有人看着沄涳派上空漂浮的绿气很是不安,便提议既然族长和其他师兄弟姐妹已经找到,不如大家早些离开。 十三道:“可是那些前去各大门派通知的人还没回来啊。” “我们可以留下标记,好让他们回来的时候可以沿着标记来找我们。” 十三认可这个提议,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再待下去,没有人能保证不会出什么事。 回去的路上,为了照顾一群昏迷不醒的人,多了三辆马车。 不知道情况的人往车内一看,还以为全是“尸体”,其实他们当中既有被操控后昏迷的人,也有靳萧和褚之涵。 而族长褚应海则单独一辆马车,由十三亲自照料。 起余门派的人也都被陆陆续续的带走,当然也有许多不愿意带走弟子,任其自生自灭的。 他们怕这些人醒过来后继续发狂。 这个担忧,跟随十三的不少人也有。 “不是还有那个埙嘛!”十三望向了先前自己交付埙的弟子,那位弟子慌忙往袖子里摸,可是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 “不会啊,之前明明还在的。” 其他人见状,更加担忧了。“赶紧找找,要是丢了,等他们醒来发狂,我们可就没辙了。” 说着,收埙的弟子更加焦急了,就差将自己衣服给扒光了找,可是依旧没有找到。 这时,四面投来责备的目光。 十三看着眼前的弟子一言不发,这人平时可靠老实,交给他做的事情,她一向放心,今天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会不会是有其他原因?十三默默沉思着,在周遭的诘难声快将那名弟子淹没时,终于站了出来。 “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顿了一会儿,十三继续说:“那埙本身就来得诡异,如果是可以控制人的东西,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丢了,还让靳萧给捡到了,依我看,埙消失,也可能是安排好的。” 发出如此议论,十三想了一会儿,既怕引起大家的不安,又怕自己猜测出现巨大纰漏。 可是经历了刚才和绿眸人砍杀的事情后,十三以为猜测大胆一些也不为过,从一开始,一切的事情本都十分奇怪。 她没有说,不代表她不疑惑。 果然,听了十三的一席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是各自心中打的何种算盘却不得而知了。 也许更加害怕,也许更加无所畏惧。 “那依十三小姐看,我们应当怎么办,如今埙没了,总要想个法子应对。” “是啊,万一他们突然醒来又发疯怎么办?” 十三立即纠正道:“他们不是发疯!只是病了而已。” 既然是病了,那就意味着有病好的一天,至少十三一直这么期盼着。 但大伙说得也没错,的确需要想个办法,若是到了褚园,大可将所有人都关起来,可是若在路上他们忽然醒来…… 带着这诸多得疑虑,回程的路还在继续。 不比来的时候,回程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同时,也是为了让后来的弟子能够跟得上。 此时在另一辆马车内,靳萧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 “你会死一次,可是放心,会有人救你。” 神秘人没有告诉她,到底谁会救她。 重新活过来,靳萧觉得自己仿佛重生过了一样,原来在神通广大的人面前,自己的性命真的就如蝼蚁,那场自导自演的戏,她其实演得很辛苦。 可是不演,她又能怎么样,至少她现在成了褚十三的恩人,就算是平日里对她不待见的弟子,多多少少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结果吗? 正发愣,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让靳萧汗毛竖立的声音。 “我说过,你会活过来的。” “你在哪儿?” 靳萧慌忙环顾马车,可是四周都是昏迷不醒的同门弟子。 “你看不到我的,别找了,我说的话也只有你听得到。” “你还要怎么样?” “为了让你和心上人独自重逢,还出了点小纰漏,所以现在我得让褚之涵忘记在地宫见入口见过你的事。” 言语间,似乎这一切都是为了靳萧着想,可是再靳萧听来却是毛骨悚然,此人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连心脏的跳动都被牢牢拿捏。 一阵清风吹过,那人似乎走了。 随着靳萧醒来后没多久,躺在她身旁的之涵也醒来了。 “靳萧?”他以为这是自己这段时间第一次再见到靳萧。 之涵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而且身边没有十三,有的倒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这些不都是当初与自己同去沄涳派的弟子吗? 靳萧见之涵一脸迷惑,于是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离开沄涳派了,族长也找到了。” “真的?”之涵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为何睡了一觉起来,一切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真的,现在我们在往回赶。” 之涵下意识想起身,跳下马车去找十三。 靳萧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忽然晴转***:“可是族长现在昏迷不醒,十三小姐正在照顾他。”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之涵转而坐回马车,随意将脚边昏迷的弟子踢远了一些。 靳萧注意到他这个随意的动作,不禁在想,如果自己还在昏迷中,他先醒来也是会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吗? 不,应该不会,她又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 “包括他们在内,很多武林人士都被控制,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工具。”靳萧指了指身边这些躺着的弟子。 神秘人没有告诉她,如果这些人醒来再要杀人怎么办…… “族长也被控制了?” 靳萧摇头,道:“我不知道。” 事发后,她就没有见过醒着的族长,所以关于族长什么情况,她没法定论。 还记得神秘人无意间提过,将褚应海专门关起来,为的是给她一个救主的机会,此等大恩大义,足以使她日后在褚园拥有完全不同的地位。 “你没事吧?”之涵见靳萧神情恍惚,似在想什么,于是随意关切了一声。 “没,没事。” “那好,我去看看十三。”之涵说着跳下了马车,靳萧很想再叫住他,可是一伸手又硬逼自己收了回来。 他心里只有十三,从很久以前就是。 “可是,至少他,待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靳萧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之涵用心太过。 之涵跑到十三的马车外,本想大喊一声,可是忽然想起族长可能也在,便没有喊出来,转而蹑手蹑脚爬到了马车内。 先喊出声来的是十三。 “之涵,你醒了?”语气中还透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感觉怎么样?没有其他事吧?要不要叫人来看看……” 十三捧着之涵的脸左看右看,确认他真的神色清明,体有温度。 之涵推开十三的手,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哪需要看病,倒是族长,他怎么了?” 十三沉下语调:“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在地宫深处找到你时,爹也在旁边,你们都昏迷不醒……” 第187章 失踪的人 之涵还记得自己主动说要去地宫入口打探,可是后来…… 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会昏迷呢? “不记得便算啦,反正你现在活着,比什么都强。” 十三安慰之涵,之涵点头,但是心中的疑云却未散,沄涳派的事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踏进去就泥足深陷。 随后,褚应海等人也陆续醒来,令人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像做了一场梦,完全记不清之前受到操控变得六亲不认的事。 “爹!”十三欢呼雀跃,褚应海本想责怪她没大没小,但只犹豫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好了好了,爹没事。” “我担心死了。” …… 看着父女重逢,之涵觉得自己未免多余,于是独自悄无声息地远离了马车。 他想,他们父女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以前未发觉,自己竟然连十三父亲的醋都要吃,他只有十三一个,但十三有一大家子,如此看起来,似乎是不公平的,之涵没由来的有些怅然。 靳萧不知何时来到了之涵的身后,从一片喜悦声中走来,靳萧听着只觉得吵闹,远远看到之涵远离了人群,便立即想要靠近。 “在想什么?” “没什么。”之涵注意到靳萧,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还好大家都没事。” “嗯。”之涵根本不关心大家有没有事,可是并不会直截了当地说。 “我听说齐三公子也来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他?”提到齐廷,靳萧非常留神之涵的变化,只见他神色如常,这令靳萧猜不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廷是他的情敌才对,可是之涵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或许他也不是那么喜欢十三小姐,靳萧神思游走。 之涵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齐廷,他不可能不关注齐廷,齐廷每一次接近十三他都知道,只是装作不在乎罢了。 “没看到他呢,不知道去哪儿了。” 之涵不欲与靳萧多作闲聊,说完就转身回了人群中。 即便是在那么多人中,之涵的背影依旧是最挺拔且潇洒的,无法淹没,靳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齐廷失踪了。 直到几天后,大家才发现这个事实,一来队伍里人比较多,二来又都沉浸于重逢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对于齐家三公子这个从头到尾都没出什么力,只顾着游山观水的“客人”,大家会忽略实属常理之中。 可是当十三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却觉得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现在好了,人都不见了,万一齐家找我要人怎么办?” 之涵认为十三担心过头了,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兴许发现什么地方好玩,就自己去了。” “他不会不告而别的。”起码,在十三与他相识的这些年来,齐廷一直都是个彬彬有礼,哪怕只是路过都要打声招呼、挥手告别的人。 你就这么了解他了?之涵轻轻皱眉,没有说什么。 “赶紧把最后见过齐廷的人都给我找来,我要挨个儿问。” 之涵有些不太情愿地点头:“好,这就去。”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不见的,若是在沄涳派……十三一个脑袋两个大,万一真是丢在了那里,那她可真的没法同齐家交代。 “真是的,这么大一个人了,看见危险难道不会绕着走?” “不,他有时候就跟个傻子一样。” …… 十三一边踱步一边念叨,看到父亲走来,立即就收住了焦急的表情。 “休息好了就马上出发吧,耽搁得已经太久了。”出来这一趟,发生的事情太多,褚应海难免想起二哥褚应江当初阻止他去沄涳派主持大局的话来,于是想早日回到褚园。 “好。” 这厢,之涵已经将好几个来时与齐廷走得比较近的弟子都叫了过来,可是一见褚应海在,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便立刻咽了回去。 十三见他领着一大群人来了,立即扯着人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事可不能让爹知道。” “我明白,刚才我不什么也没说嘛。” 十三转而又看向了身后的几个弟子,挨着问了一遍最后见到齐廷是什么时候,他在做什么。 几个人的回答相差无几,都是在到达沄涳派之前,十三心中的石头更沉了,看来十有八九都是把人给“落”在沄涳派了。 “好了,我要问的就是这些了,暂时谁都不要透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褚园。” 领着浩浩荡荡这么大的队伍前去沄涳派救人,结果人倒是都救着了,还有一个却丢了。 十三号召大家赶紧上路,可是自己却骑着马慢悠悠跟在队伍后面。 之涵也将马的速度放慢,待与十三并驾齐驱。 “还在担心齐廷?” “可不是嘛,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有办法交代。”虽然来的时候,她开玩笑地说如果齐廷出了事,她不会救,可到底只是玩笑。 “我竟一直顾着爹和其他师兄师姐的事去了,完全忽略了他。”说到这儿,十三又是懊恼,又是自责。 “这也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了。” “怎么不是我的错了?当初就应该一脚把他踹回去,非跟着来趟什么浑水……” “那我帮你回去沄涳派找找?” 十三立刻就拒绝了,万一一个没找到,之涵再丢了可如何是好。 当然,之涵也不是真的想回沄涳派去找人,且不说危险与否,至少他不愿意为齐廷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冒险。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就是想听十三的拒绝而已,果然,十三因为担心拒绝了他的建议。 十三忽然收住缰绳,道:“还是我回去找吧。” 之涵叹气,这还不如他去呢。 “且慢,你要是走了,族长发现怎么说?” “就说我游山玩水去了。”这样一来,父亲会更加觉得自己不堪大任,可是眼下,十三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了,让其他弟子去,一来不见得会那么尽心,二来她也不希望褚园再有弟子出事,沄涳派一战,本就不少人都受了伤。 “万一族长不信呢?” 十三顿住,她爹还真的有可能不会信,这样一来,齐廷失踪的事岂不是就露馅了吗? 之涵见她犹豫,知道还有劝服的空间,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费了许多口舌终于将十三给说动不再回去找人。 按之涵给十三灌输的想法就是,那齐三公子若真是在沄涳派出了事,岂是她一人能够对付的,搞不好还将自己给搭进去了,这样一来,十三对不起的可就不止齐廷了,还有褚家那么多关心她的长辈和兄弟姐妹。 也只有和十三时,之涵才会费这么多口舌去说话,若是换了别人,你爱去不去。 各大门派的人陆续赶到沄涳派,领走属于自己门派的人,不少昏迷的人在此之前就已经逐渐苏醒,纷纷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而远处绿气萦绕的沄涳派似乎又在告诉他们,并不只是睡了一觉那么简单。 在人群外的不远地方,有个人却永远醒不过来了,若是有人“幸运”见到,应当会认出,这不是齐家三公子嘛。 好在,齐三公子在尸身腐烂前就被发现了。 “看起来死了有两天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等等,看他身上的伤,这分明是沧海刀所为!” 沧海刀为褚家独传武功,会的人不出三个,其中包括褚家十三小姐褚知行。 第188章 脏水 褚家有位姑娘,策马似脱缰,指不沾阳春水,却背扛双刀,携沧海绝技。 纵然其姿容亮丽,却鲜有人真的敢上门求亲,唯有齐家三公子,做了那人人艳羡又敬佩的第一人。 “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了褚家秘传的沧海刀?” “笑话,齐家三公子根本不用刀。” 关于齐三公子喜欢褚家十三小姐的事,江湖上有非常多的传言,连十三自己都没有想通,齐廷为什么要在她这棵树上吊死。 对于婚事,她劝过,骂过,可是齐廷全都当成了耳旁风。 “十三,你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齐廷曾经这样问过十三,但是十三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齐廷也就当作是没有了。 对于齐家这个家族来说,若是能和褚园联姻,也实属好事,所以齐老爷子从来没有阻止过齐廷不断地往褚园跑,且认为年轻人嘛,总是要碰碰壁的,或许有一天,那褚十三就忽然开窍了。 然而齐老爷子的算盘没有拨完,齐三公子被沧海刀杀害的消息就传来了。 齐家上下同仇敌忾,誓要将找褚家算账。 正当褚应海一行人回到褚园没多久,齐家老爷子带着齐二公子就上门寻仇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寻仇,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褚应海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与齐家相识多年,认为对方兴许是得到了什么证据才会如此肯定。 可是齐老爷子口口声声说,齐廷就是死在沧海刀之下,这一点,证人众多,但凡见过齐廷尸首的,都能说明这一点。 “如果不介意,可否让我去看看齐三公子?” 齐老爷子眼睛一眯,立刻就回绝了,此时,褚应海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谁晓得他到时候会动什么手脚。 “我褚园没做的事,是绝不会乱认的,同样,如果齐三公子真的是死在了沧海刀下,那我担上性命也要将那人揪出来,还你们一个公道!” 齐二公子听不下去了,大骂褚应海事到临头了还在这儿装仁义大侠。 “那沄涳派的事,我现在甚至都怀疑就是你们褚园主谋的!” 十三躲在门外听不下去了,父亲本来再三叮嘱她不许出面的,因为比起褚应海,她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所有人都知道齐三公子是跟着她褚十三走的。 “齐二公子,就事论事,脏水不是你这么泼的!” 十三大步跨入门,眼睛像把刀,唰唰飞向了齐二公子,这齐二公子出了名的不好惹,即便是当年输了十三手下,也是最不好对付的一个。 这种不好对付并不在于武功,而是难缠,太过狡猾又太爱咄咄逼人,这与温良甚至稍显软弱的齐三公子实在有很大区别。 齐二公子也回以冷冽的目光,他虽曾是褚十三的手下败将,可是今日若再比试,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终于露面了啊。”齐二公子说道。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将江湖上所有破事、坏事、烂事的主谋都扣到我们褚园头上?” 齐老爷子明显稍微理智些,道:“不说远了,就欠我家廷儿一命这事,你们必须得给个交代。” 听起来客气,可是言辞之中分明是说,你们褚园必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此事,而且承担的方式是一命抵一命。 褚应海对于十三的出现非常不满,可是当着齐家父子的面不好发作,只是轻轻呵斥:“十三,你先出去!” 十三不听,反而将背上两把刀丢到了地下,指着刀说:“我褚十三这两把刀从没砍过不该砍的人,问心无愧!要我认这罪,我是绝不会认的!但是你们若非要在这儿颠倒黑白,我也不怕跟你们走一趟!” “既然说齐廷是被沧海刀杀的,那好歹也让我们看看,空口无凭,也不怕让江湖看了笑话!” 齐二公子冷笑,道:“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还非要在这儿装什么无辜,我三弟就是跟着你去沄涳派而失踪的,而你会沧海刀,凶手是谁,根本不用问。” “会沧海刀的可不止她,还有我和我二哥褚应江。”褚应海用眼神示意十三别再添乱,可是十三一肚子气,根本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 齐老爷子也是冷笑,道:“褚族长这话的意思是凶手不是十三小姐,而是你和你二哥其中一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十三还是沉不住气。 “胡说八道的人是你!”齐二公子大有与十三大吵一架的趋势,最好能够打一架,叫她认罪。 十三拳头一握。 褚应海再次呵斥十三,叫她退下,十三深呼吸了一口气,收住了气焰,却依旧没打算离开。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让我确认齐三公子确实是死于沧海刀下,我一定将凶手揪出来,任你们处置,即便那人是我女儿。” 十三冷哼,心道无论是自己还是爹或者二伯,根本都没有杀了齐廷的理由,他一介江湖后生,根本没有哪个高手会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齐老爷子思忖片刻,便同意了让十三小姐去确认齐廷的尸体。大约是觉得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若两家真动起手来,一定是个两败俱伤。 之所以选择十三去确认,褚应海心中也清楚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他还是褚应江,都是久经风霜的人,换言之,在齐家父子眼里,他们二人都太狡猾。 可是十三不同,年轻气盛,要耍什么手段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没等褚应海同意,十三就表示立刻动身去齐家。 “我这就跟你们走。”像是在说,我倒要去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嫁祸嫁到她褚十三头上来了。 褚应海虽然不愿意十三去深入这个龙潭虎穴,可是眼下齐家父子坚持要十三去,他也只好妥协。 去齐家前,齐家父子还提了个要求,希望十三不带刀走。 芳华怒道:“这不是存心觉得十三会去杀人吗?” “不带就不带,我又不是没了刀就不行了。” “可是他们这样太过分了,怎么能连件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呢?” “赤手空拳,我一样可以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说大话了!” “我没有说大话啊……” 芳华不欲再接十三的话,而是简单替她收拾了包袱,犹豫了好久,还是在包袱里塞了几个飞镖,藏得小心翼翼,一开始没让十三知道,为的是怕十三太过刚直的性子要反对。 可是只要十三离开后,打开包袱,不管找吃的还是找衣服,就能够发现。 离开褚园时,没有人来送十三,褚应海忙着安排人手暗地里跟去,而芳华却在四处找之涵。 “怎么一天也没见到他了,这十三都要走了,他都不来看看,真是白疼一场了……” 说起之涵,芳华总是有一肚子怨气,总觉得十三是错爱了人。 “这小子,关键时候总是不见人。” 阿悦忽然想起什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好像看见他早就下山去了。” “下山?”芳华皱眉。“兴许是觉得十三要出事,逃之夭夭了。” “不会吧。”阿悦一向不习惯将人往坏了想,可是对上芳华一脸愤的脸,本想替之涵辩解几句的心,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而如此被讨论着的之涵,此时坐在山下的一棵树杈上,就等着看十三离开。 明明身前身后都是危险和质疑,十三策马扬鞭,扬尘而去的样子,依旧让之涵有一种她已笑傲九霄的错觉。 第189章 冰窖 十三的身影变小后,之涵吹了吹口哨,一匹马从树林里跑出来。 “我怎么能让你一人独赴战场呢。” 他才不管褚应海暗地里安排了多少人追随,他只知道他要去,谁若要十三的命,他就剁了他全家。 在之涵那个不起眼的包袱里,全是许久没用的暗器,有折磨人的,也有杀人于无形的。 腰间还别着十三送他的饮风刀,这些年虽说都在跟着十三学习刀法,其实暗器的功夫,他丝毫没有生疏。 生于黑暗的人,就算有朝一日站在了阳光下,还是不会忘记原来的生存规则。 齐氏家族在江湖上是可以和褚氏家族相提并论的存在,虽说前些年因为褚家出了十三小姐这么个奇才,显得褚园似乎风头更甚,实际上只是齐家比较低调而已。 这里许多人都见过十三,清楚她的本事,可是当人们这回看到十三跨入齐家的大门时,却都带了一种不解的眼神。 她是来认罪的?还是来挑衅的?亦或者其他更可怕的目的。 虽说齐家上下已经挂了白布,可是丧事并没有真正地开始,大堂中停着的棺材是空的,为了防止尸身腐烂,齐廷被暂时安放在了一处地下冰窖旁。 一入齐家,齐老爷子还故作客气地问了十三一声,是否要歇息片刻。 “先去看人吧。” “老二,你带她去。” 意外的,齐老爷子并没有一起到下冰窖,反而是让齐二公子带着十三去。 本以为来到齐家,会面临着齐家一家老少的“追杀”,谁知到了这儿才发现,连女主人都没见露面,这实在是令十三有些意外。 不过,十三当然希望出现的人少一些好,否则一人一口唾沫估计就会淹死自己。 冰窖很深很长,十三越走越觉得浑身发冷。 “还有多久啊?” 齐二公子稍微放慢了脚步,扭头道:“就在前面了。” “好吧。”十三身上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全是冷出来的,果不是活人待的地儿。 “到了。”齐二公子止步。 十三抬头,看到前方的石床上,躺着齐廷。 前不久还在自己眼前蹦跶的人,如今却没了呼吸躺在地下,要说十三全然无感,是不可能的。 “怎么?十三小姐不上前看看?” 齐二公子的话透着尖酸,好似在说,等你看了还有什么话说。 十三走到齐廷的跟前,还未来得及注意他死灰一样的面色,就被他身上几处致命伤给吸引了。 沧海一出,万刀退避。 一刀取命,锋芒毕露。是沧海刀才会有的痕迹! “不可能。”十三不相信齐廷真的是死在沧海刀下,连忙摇头,又定睛细看了刀的伤…… 的确是沧海刀! 齐二公子见十三脊背僵硬,便道:“我们可有说谎?” “没有。” 十三双手撑在石床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有人竟然用沧海刀杀了齐廷,这意味着与褚家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莫非真的是自家人干的?不,十三再次摇头,她不会杀齐廷,爹一直昏迷不醒,更不会,二伯根本就没有去沄涳派…… 到底是谁?还是说在褚家,除了这三个人,还有其他人也会沧海刀? 一股寒意直窜入十三的头顶,接着身后“咚——”一声巨响,冰窖的石门关上了。 十三闻声回头,却早已不见了齐二公子的身影。 他这是打算把自己关死在这里吗?十三立即反应过来,跑到石门处,疯狂拍门,可是冰冷的石头除了冰凉,没有给出什么回应。 石门外听不到十三的呼喊声,更听不到微弱的拍门声。 厚厚的石门,除非机关开启,否则根本没有打开的可能。 “若是身上还有宝刀在,或许能勉力一试,可惜……”十三看着自己的赤手空拳,在坚硬冰冷的石头面前,忽然显得力弱无比。 难怪齐家父子不让自己带刀…… “原来他们老早就算好了,要我陪葬。”十三背靠石门,冷笑,自己还是高看了人心,还痴心妄想有什么真相大白的可能。 齐家认定了,她褚知行就是杀害三公子的凶手。 只要她死了,齐家对外可以编造任何的谎言,比如心虚畏罪自杀,毕竟对方是对她一往情深的齐三公子。 冰窖内过于寒冷的温度,很快就让十三失去了冷笑的力气。 “好冷,好冷……” “真没想到,我褚十三最后竟然是冻死的。” “冷……” …… 冰窖外,齐二公子和齐夫人。 “娘,您真的打算让褚十三给三弟殉葬?” “你不是都说了,她承认那是沧海刀所为吗?”齐夫人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恨意,若不是念着儿子喜欢这姑娘,她老早就将她碎尸万断了。 齐二公子却道:“儿子只是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 “是便宜她了,可是一想到廷儿,还那么年轻……”齐夫人忽然掩面而泣。 “娘,别担心,大师就快到了,想必到那时,褚十三应该也断气了。” 这位所谓的大师,不过是比常人多懂了些五行八卦、阴阳风水之类,偶尔也替人配生辰八字,看姻缘,当然,他只看死人的姻缘。 十三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生平头一回穿上嫁衣,是嫁给一个死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在冰窖里的,但是自己醒来时,已经被换上了鲜红的嫁衣,胭脂粉黛,浑身被束缚。 棺材里是同样换好喜服的齐廷,挣扎间,十三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吓得直哆嗦。 “这绳子……”十三扭得筋骨酸痛依旧没有将绳索挣断。 “还真是聪明,知道……普通的麻绳绑不住我。”十三暂时放弃了挣扎,可是实在不想挨着死人,便拼命往棺材角落里挤。 但棺材毕竟只有那么大,十三缩了半天,齐廷惨白的脸仍近在眼前。 “我说你死就死了吧,为什么还死了都不放过我?” 说完,十三又生怕齐廷忽然开口回答她一句什么话。 “好了,我知道你死得冤,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出去,一定替你找出凶手。” 十三说着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齐廷的脸色,确定他依旧“死着”。 咕噜咕噜,十三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一天没吃饭了。 什么人啊,就算是砍头还得喂一顿好的……十三的脑海里因为又冷又饿不断涌现出各种念头,觉得自己实在倒霉。 可是眼下棺材还没盖上,证明这丧事还未开始,但十三一直等啊等,也没有等到齐家的人出现。 她不知道的是,齐家人其实一直都在附近,之所以没有出现不过是在等一个所谓的吉时而已。 **,总得等到子时以后才行,随着月亮越升越高,十三的手脚也开始麻木起来。 “吉时到!”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入——十三惊得额角冒汗。 这是要来杀她了吗?此情此景,就算是没见识过**,十三也非常清楚,自己离死非常近了。 齐夫人走到棺材旁,对上十三瞪大的眼睛。 “命倒是硬,冰窖里竟然没冻死,只是可惜了你这好身子骨啊。” 说完又一脸悲伤地看向齐廷,道:“廷儿,你放心去吧,我将你最爱的女人也送来了,想你黄泉路上一定不会孤单。” “喂!你们这是滥杀无辜!”十三咆哮了起来,声音还带着颤抖,饶是胆识如她,遇到这种阴诡之事依旧胆颤。 第190章 棺材中 “滥杀无辜?我给你留个全尸已实属宽宏大量。” 齐夫人又看了一眼十三,觉得这姑娘打扮起来,也的确是个美人,论皮相配自家儿子不差,可一想到她竟然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儿子,她就想伸手掐死她。 但比起掐死,还是让她在黑暗中慢慢窒息而死比较大快人心。 躺在棺材里的十三看不到周围的人在做什么,只听到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各种香烛纸钱的气味,还有大师口中的念词,全都像潮水涌入棺材。 “喂!来人啊!” “你们不能这样草菅人命!齐廷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十三无力地喊着,所有人却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忙着自己的事。 喊累了,十三又扭头看了一眼齐廷。 “你要是能起来帮我喊两声就好了,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十三对着齐廷自言自语,从方才的害怕到现在,她甚至开始希望齐廷忽然诈尸。 “盖棺!”声音仿佛宣布行刑一般,直接宣告了十三的结局。 十三还想喊什么,沙哑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棺材中。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自打弟弟和母亲去世后,这是十三头一回想哭,为自己哭。 不知道爹如果知道自己就这样死了,得多伤心,他一定会找齐家算账吧,还有芳华肯定想将齐夫人扔到河里去,还有……之涵。 想起从前嬉笑怒骂,欢喜冤家,霎时眼泪汪汪。 被关在黑漆漆的棺材里,身旁的死人显得更加让人毛骨悚然起来,尤其是十三挪动身子时,总难免碰到齐廷,一碰到这冰块一样的身子,她就要哆嗦好久。 “齐廷啊齐廷,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初说不定就答应嫁给你了,也许还能免了今天的误会。” “若是你没跟我去沄涳派,或许一切都不会有了。” 想起这些,十三其实是内疚的,可是内疚不了多久,又开始可怜自己。 “不知道齐家会不会给我立碑,碑上会写什么呢?齐廷之妻?太荒谬了!” “不,他们或许什么都不会写。” “啊啊啊——”咆哮声逐渐弱,十三的眼角流出豆大的泪珠,她真的好冤…… 白天,之涵看着十三走入齐家后,就一直守在不远处,其中好几次,都想偷偷潜入齐家看看,但是又怕打草惊蛇。 直到夜里,他竟然惊奇地发现,齐家大门上的白布竟然换成了红绸。 丧事变喜事?太蹊跷了! 但是就在之涵打算潜入齐家的时候,齐家的守卫却忽然变得森严起来,这让之涵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空隙可以钻。 十三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要将齐家给灭了。 不断焦急着,等待着,之涵将整个齐府都转了三圈。 而正在这个时候,那些由褚应海派来的蒙面人也纷纷浮出了水面,似乎也是寻思着十三小姐进去太久,怕是出了什么事。 早在他们离开褚园的时候,褚应海就有交代过,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一定以保住十三为首要任务。 困在棺材里的十三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听他们的意思,大约是要在凌晨的时候出殡,这意味着她很快就要和齐廷一起长眠地下了。 “我还不想死。”十三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想我救你吗?”忽然,身边传来一个鬼魅的声音。 “齐廷!”十三转头,看不清齐廷的脸,但一细想,这声音也不像是齐廷的。 “是你吗?齐廷?” “真是伤心,竟然听不出来我的声音。”说着,声音又叹息了一声。 这不慌不忙又略带邪气的……调调。 “泉兮,你是泉兮?”十三本来还盼着有什么神通广大的人能够出现立刻救了自己,然而盼了半天,却盼了一只鬼出来。 这鬼,似乎比齐廷的鬼还要让她觉得一言难尽。 “这才听出来啊。”声音透着浓浓的失望。 “你真的能救我出去?” “不信就算了,反正,这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泉兮靠在棺材边,侧耳倾听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声音。 还好他来了人间,否则可能都错过了这么好的一出戏,这丫头竟然被人关起来**了。 十三连忙道:“等等!救我。” “那如果我救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十三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被困太久,于是道:“只要别叫我杀人放火、六亲不认都好。” “那好,你等着。” 十三还以为要等多久,结果眨眼间,棺材盖就被泉兮举起来了。 泉兮没料到躺在棺材里的十三是穿着嫁衣的,一身金玉首饰,衬得整个人娇艳欲滴。 他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她。 不由得看呆了。 十三却瞪眼,问:“你快拉我起来啊!” “哦,马上。” 解开十三的绳子后,十三却没法立刻站稳。 “全身都麻了。” “我替你疏通疏通?” 没等十三同意,泉兮就开始上下其手起来,十三浑身无力,挣脱不得,又想张口咬他。 “诶,住嘴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你别借机占我便宜,有你这样的救命恩人吗?” 泉兮立刻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装得很听话的样子。 在他身后,是齐家老小,有十三认识的,也有十三不认识的。 “外面的人呢?也放倒了?”十三问,虽说此时听来鸦雀无声,但齐家人多势众,弟子遍布江湖,丝毫不逊于褚园。 “还没有呢,说不定很快就会过来了。”泉兮耸肩,一点也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情况。 “你!”十三活动完筋骨,懒得再跟泉兮废话,转而跨步出门,想立即离开这儿。 但是泉兮一个箭步,勾住十三的腰,就将人带离了齐家。 泉兮带着十三落到了荒郊野外,天上若非月色明朗,十三以为这里是什么乱坟堆,四冷风习习,枝叶簌簌。 不过不管这里是哪里,总归是离开齐家了。 十三对泉兮抱拳,道:“十三在此谢过,不知你想要我怎么报答呢?” 对于鬼来说,什么东西比较重要呢?金银财宝?十三还迅速回忆了一下褚园现有的金银有多少。 “简单啊,以身相许。”泉兮笑着。“我看你今儿的衣服正好,不如咱们就在这荒郊野外拜个堂?” “开什么玩笑!”十三眼皮抽抽,她这是刚逃离一个火坑,又落入另一个火坑了吗? “我没开玩笑。” “不可能!换一个报答方式。” “可是我只想要这个。” “告辞!”十三扭头就走,她真是多看一眼泉兮都觉得自己活不长,此鬼心思极深,又行为乖张,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 泉兮立刻拉住十三的手,放软了语气,道:“好了,我不勉强你。” “那你换个报答方式。” “以后再说吧,但是你得记着你欠我。” “好,我一定记得。” 十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一想自己竟然和一具尸体在棺材里躺了将近一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能立即回到家中,洗个澡,换身衣服。 “泉兮,这里是哪里啊,离褚园还有多久?” “褚园啊,还很远,因为这儿就在齐家附近。”他匆忙带十三离开齐家,很大的原因是之涵带着一群人已经杀进了齐家大门。 一旦之涵和十三重逢,自己好像又得离开了。 “那我得赶紧离开。”十三不顾身上的酸痛,执着地要尽快远离此处。 泉兮忽然叫了一声:“阿映。” 第191章 撤退 “你说什么?”十三没太听清“阿映”二字。 “没什么,我叫你呢,知行。” “怎么了?”很少有人叫她知行,泉兮是其中之一。 十三总觉得泉兮神经兮兮,时而阴森可怖,时而又温润无害,可显然,阴森可怖的一面更令人印象深刻。 “其实……” “其实什么?”十三很奇怪,这鬼和尚倒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了。 “其实——齐家的人已经醒过来了,发现你不见了,现在肯定在四处找你,你还是别乱走比较好,大晚上的——容易走丢。” 十三一听,立刻警觉起来。“现在不逃更待何时啊?” 可是刚跑了几步,十三又觉得泉兮说得不错,若是走出这小树林,就撞上齐家的人怎么办,不是她怂,是她怕对方人太多。 泉兮上前抓住十三的胳膊,道:“我在这儿附近划个结界,保证他们找不到这儿来。” “真的?” “真的。”说着,泉兮大手一挥,一道淡淡的紫光就飞上天空,落下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虽然完全搞不懂这些神仙鬼怪的法术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既然泉兮说这样可以不被找到,那十三姑且也就信了。 “很快就要天亮了。”十三看了看天,忽然觉得犯困,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泉兮不知从哪儿给变了一张床来,十三又惊又喜。“你这么体贴周到,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既然困了,就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你守着我?”十三眼睛一眯,直觉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泉兮知道她在疑心什么,立刻不屑道:“我要真想做什么,你反抗也是没用的,还不如安心睡。” “倒也是。”十三立刻放了心,倒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你也真是心大,就一点不怕我——”泉兮看着呼呼大睡的人,入了神,睡着了的人儿看起来没有一点防备,他喜欢她这样的状态。 迷糊间,十三摊开了手心,泉兮发现那里的字,心道:穆时州可来不了了,他且在天界养着呢。 “其实,我想带你回鬼域,藏起来,可是你肯定会怨我的,所以还是算了。” “实在是很不想把你还给历涵呢,他如今也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哪里能保护你。” “阿映,你知不知道……” 我多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回想起来,那样,你就只是个凡人,没有历寒、没有阎王殿、没有其他的一切,或许有一天你就会只是我的。 泉兮觉得自己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对着睡得很香的人也能说这么多话来,实在是丢脸。 天微微亮时,北方鬼域传来消息,说有人来访,泉兮这才将十三叫醒。 “我要离开了,你自己小心,那个,褚之……他们应该就快找到你了。” 十三还是很困,半睁着眼睛。 “还有,穆时州出了事,可能接下来都没有办法来救你了,所以不要寄希望于他了。” “我的床……” 泉兮见她还是十分困,不禁有些不忍心,但是他此时实在不宜在人间留下活动过的痕迹,只得叹:“下次睡啊,下次让你睡个够,现在我必须得把结界和床收走,否则被发现就不妙了。” 直到泉兮离开,十三都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忽然间床没了,什么都不见了,自己昏昏沉沉又靠在一棵大树上,半眯着眼睛,真的很困。 若非一群人的打杀声闯入树林,十三可能要好久才能清醒过来。 原来几乎在泉兮带走十三的同时,之涵以及褚应海派来的人见十三久未出齐家,料定她出了事,便公然攻入了齐家。 然而十三消失在了棺材里,这一点任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之涵认为是齐家将人藏了起来,而齐家则认为是褚家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两家人马对垒,打得不可开交。 但最后由于毕竟地处齐家地盘,且齐家人多势众,之涵等人逐渐落了下风。 在亲手杀掉了齐家数十位高手后,之涵选择了撤退,他已经招架不住齐家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是齐家四面八方赶回来的弟子…… 而且,唯有保住自己才有机会找到十三。 连同之涵一道撤退的还有活下来的十几个褚家弟子,个个也都不同程度负了伤。 “想跑,没那么容易!”齐大公子提剑追上。 齐二公子也是大喊:“杀我齐家那么多人,我跟你们褚家没完!”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而且一结下,后来许多年也没有解开过。 褚之涵一行人为躲避追杀,逃进了树林里,迎面恰好撞上了十三,又惊又喜,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十三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想起泉兮走前说的话,说他们就快来了。 原来说的是之涵他们。 “之涵,你怎么在这儿?”十三立刻抓过之涵的手,发现他手背上有几道刀痕,一看就是刚受的伤。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得赶快离开才行。”之涵拉起十三就往树林深处跑。 此时另外几个褚家弟子觉得一直跑也不是办法,于是提出要去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能逃掉几个是几个。 十三却是不想,道:“要引开也是我去引开,怎么能让你们去。” “十三小姐,我们已经牺牲了几个师兄弟了,不能再让你有事,否则他们就白送命了。” 之涵也是着急,说:“不能再拖下去了,十三,赶紧离开这儿,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若是全部被齐家的人追上,那就真的完了。” 十三无比艰难地点头:“好,我走。” 不知道跑了多久,十三觉得此生未这么狼狈过。 “应该暂时不会有人来了吧。”十三看着前面的山洞,想躲进去休息休息。 之涵也是喘着粗气,点头,他也是很累了。 二人走进山洞,十三没有走几步就噗通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她实在是太累了。 之涵也跟着坐下来,将随身带的水壶解下来,递给十三。 见了水如同见了生机,十三咕咚咕咚就喝掉了一半,若非想着之涵要喝,她可能会停不下来。 但是之涵却说:“你喝吧,我不喝。” 十三犹豫。 之涵又说:“你就喝完也没事,等休息好了,我们救可以就近找户人家,说不定还可以吃点东西。” 于是,十三又喝了两口,但还是没将水壶里的水喝完。 从见到十三的那一刻开始,之涵就在猜测,为何十三穿着盛装,联想棺材里同样红衣的齐廷,不难猜到是为什么,可是之涵还担心其他。 见之涵盯着自己的衣服看,十三有些窘迫,道:“很难看吗?” “不难看。” “瞧我问的什么,好看难看重要吗?都差点没命了。”十三懊恼,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之涵顿了顿,抿嘴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真会说话。”十三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镯子,寻思着或许出去还能换点吃的,如此看来,给死人当回新娘,似乎也不算全亏了。 “衣服都是好料子,首饰也都是好首饰,只是没想到我褚十三这辈子第一次穿嫁衣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别提多糟心。 之涵忽然问道:“那你本来想的是要在什么情况下穿?”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十三的目光与之涵的目光碰撞,脑海里忽然想象出了之涵穿新郎服的样子。 第192章 新娘子 十三以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自己也不是非要当天下第一,毕竟古往今来,成为第一的人都很孤独。 可是不成为第一,她又要做什么呢?成为下一任褚家族长吗?且不说自己有无那能力,终归她不想被担太多的责任,那样太过不自在。 反正开心一辈子就好了,身边有朋友、亲人,还有之涵。十三的愿望忽然变得简单起来。 “我就没想过自己要嫁给谁。”十三望着之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如果必须要和谁以夫妻的名分活下去的话,我想和你。” 之涵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失聪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看你吓得,我只是说如果。” 十三甩了甩自己的大袖子,越发觉得新娘子的衣服看起来碍眼,她终归得找身衣服换了才安心,来时的包袱还扔在齐家,想来也是没有办法拿回来了。 路上,她发现了芳华偷偷放在包袱里的飞镖时,也竟未上心,以为不过是来看看尸身,出不了什么大事。 之涵好不容易才隐藏起自己的慌乱,良久才道:“知行,不管以什么身份,我都会陪你一辈子的。” “嗯,我很感动,可是我不能耽误你啊,日后你若是——” “不会有其他人的,我只有你。” 十三忽然不敢看之涵的眼睛,二人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呢? “那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吧。”十三笑了,其实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了,反正她决定一辈子对之涵好,一辈子保护之涵。 此刻,二人似乎都没有想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事总是要变的。 这一年,褚之涵才十六,褚知行也不过十九。 十九岁的同龄人早已嫁了人,她却似乎一点不着急,加上江湖正值多事之秋,好像也没有几个长辈对她的婚事过分关心。 在山洞里放松下来后,十三又开始犯困,之涵其实也困,但还是硬撑着很有精神的样子,希望十三靠着他睡一会儿。 十三放心地睡着了,之涵忽然希望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刻,好像此时穿着嫁衣的十三是为他而单独存在。 “我……想娶你,很久以前就想。” 之涵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整个山洞都能听到,可是睡着的十三听不到。 没有睡多久,十三就醒了,因为梦见了齐廷的鬼,还梦见齐廷非要拉着她拜堂,伸出来的手都是骷髅。 “怎么了?”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见什么了?” “哎,你说齐廷的鬼魂不会真的来找我吧?”十三垮着一张小脸,觉得这几日实在是狼狈。 这个问题难倒了之涵,他想了想,道:“又不是你杀的,自然不会来找你。” “那就好。”十三拍了拍自己胸口,最近自己实在有些神经兮兮的了,尤其是被**那么一吓。 之涵忽然想起问:“对了,为什么我们找到齐家的时候,你不在呢,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齐家把你藏起来了,结果谁想到你竟然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我说是有个鬼帮我逃出来了,你信吗?” 之涵陷入沉思,转而想起上次自己中毒又莫名痊愈的事,当时,十三也是说是有位什么神仙救了他。 可是,这世界上真的那么多神仙妖怪吗?还偏偏全叫十三给碰上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二人立刻警觉起来。 “只有一个人?”十三与之涵面面相觑,莫非不是齐家的追兵? 之涵下意识握紧了刀柄,而十三更是握紧了拳头,谁知进来的却是一个樵夫,背着一捆木材。 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倒是松气了,但是樵夫却觉得眼前的二人实在奇怪。 一个姑娘新娘子打扮,而且看那身上的衣服首饰,八成是富贵人家的新娘子,而那旁边的小伙子穿着寻常,虽面貌清贵,到底看起来不是新郎官。 “那个,你也是来休息的?”十三率先打了招呼,这招呼略显尴尬 “躲雨的!” “噢!外面下雨了啊?” “自己出去看。” 樵夫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 十三倒也丝毫不介意,既然下雨了,他们暂时也走不了了。 “喂,你们是逃婚出来的吧?”樵夫忽然开口问,他心中纳闷实久,怎么看十三和之涵二人都觉得不像什么正经关系。 “不是。”之涵冷冷道。 樵夫满脸写着不相信,我信你才有鬼。 十三却笑道:“你就别管我们是做什么来的吧,待会儿雨停了,可否带我二人回你们村里,借两身衣服?” “带你二人回村里?”樵夫立刻警觉起来,他可是听过不少大户人家追杀逃妾的故事,万一被找到,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十三见他犹豫,立刻将手中的金镯子取了下来,扔给樵夫。 “这样够了吧,你若愿意帮忙,事后还有重谢。” 樵夫可能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捧着金镯子愣了好久,连声说好好好。 十三给了之涵一个眼神,意思在说,还是钱财好使。 雨停了以后,樵夫果真带着之涵、十三回了村子里,一走入村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哇,这个新娘子好漂亮!”有小孩子在围着十三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小伙子长得可真俊。” “哪儿来的神仙人物?” “不知道,村口李二带回来的。” “李二什么时候结识了这种富贵人家?” …… 十三听着四周的议论纷纷,知道自己的打扮的确太招摇过市了些,于是偷偷拉扯之涵的袖子。“看来咱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了,否则就越传越远了。” 之涵深以为然,趁十三没留意时,就去找到几个农妇家,拿银子换了几身粗布麻衣。 村里未出嫁的姑娘们,偷偷躲在篱笆后面看之涵,并且在今后几十年的生活中,都在回味这一天所见过的这位美男子。 他大约是天上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笑起来让人忘记了一切。 而当见到之涵对着那新娘子一脸温柔的时候,所有姑娘们心里又都酸起来了。 “她命真好。” “是啊,可以嫁给这么英俊的夫君。” “谁说是夫君了,是夫君为何没见穿新郎官的衣服?”有人不死心。 “你刚才没听到吗?他借衣服时说了,是给自家夫人借的。” 之涵将衣服交到十三手上,还觉不好意思道:“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服了,我可是花了重金。” “两锭银子,那叫重金吗?” “反正是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了,你赶紧去换了吧,这身太招摇了。”之涵虽然觉得十三好看,但想着这是与齐廷一起穿的喜服就觉得心头不快。 十三抱过衣服,转身躲进了低矮的茅屋里,之涵就在外面守着,时不时有姑娘假装路过来看他。 等了没有多久,十三就换好衣服出来了,将新娘服抱在怀里,一时扔了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之涵问:“还留着它做什么?” “我留着自是没用,可要是随便扔,若是叫人拣去给了别的新娘子穿,岂不晦气?” 这么好的料子,在这种地方,稀罕的人不少,可是十三想着到底是趟过棺材的衣服,实在不吉利。 十三又摊开衣服中的首饰,道:“再说了,我瞧着这些首饰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好吧,那就留着,咱们走吧。” 之涵很自然地拉过十三的手,往村外走去,在身后的人看来,这可真是一对新婚恩爱的小夫妻。 第193章 雀山谷 离开村子后,十三拿剩下的部分首饰去换了两匹马,为的是尽快回到褚园。 回褚园的一路上并不算顺利,齐家发现十三消失,早已认定她是被褚家救走的,所以不仅加派了人手追杀,还另派了人去往褚园讨公道,半句不提**的事。 十三觉得自己两手空空,总缺了什么。 “正好,前面不远就是雀山谷,我们去找刘老头要把刀如何?” 之涵半是犹豫半是答应,因为这刘老头,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一个素爱收藏十八般兵器的老头。 “走啦,他要是不给,我多求他一会儿,肯定会给的。” 这种经验来自十三小时候,小时候,刘老头时常来往褚园,每回都会带些新奇东西来,十三见了便总想要,起初,他什么都不愿意给,但是架不住十三的穷追猛打,最后或白送或卖给了十三。 雀山谷地处清幽之境,平时很少有人造访,刘老头就是在这里,建造了一所宽广的大宅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住了许多人,实际上除了刘老头十余位家人,起余的房子全是收藏的兵器。 然而多年未到雀山谷,这次来,山谷外涌动的人潮却吓到了十三。 “怎么这儿忽然聚集了这么多人?”十三跳下马,走近了人群。 从穿衣打扮来看,前来的人都是江湖人士,整齐地排成了好几列,有人左顾右盼,像在等待着什么。 之涵也下了马,一人牵着两匹马,慢悠悠地走来,他对于眼前的景象不如何关心,视线全在十三身上。 十三问旁边的人,道:“雀山谷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人?” “这刘老头说要将自己的珍藏全给卖了,所以,大伙儿都来竞拍了。” “他舍得?”十三瞪大了眼睛,全然不信爱兵器如命的刘老头有朝一日竟然打算将藏品全部给卖了。 “那谁知道呢,反正来都来了,说不准能捡到什么宝贝……” 十三顺着队伍望去,没有注意到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有人疑心十三要插队,立刻催促她到后边去。 十三退回之涵的身边,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而又决定亲自去找刘老头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在这儿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进去?”十三问之涵。 “一起。” “好。” 刘宅大门守门的一看是十三来了,立即就跑进院内去通知。 之涵却问:“看来这儿的人都认识你啊?” “那是,都被我打过,怎能不认得?”说着还颇有几分自豪。 之涵看了看十三自豪的神情,又看了看跑远去通报的小厮,不由得感叹:看来又是一段血泪往事。 没有等多久,刘老头就让人来迎十三,但是十三似乎觉得不够,大步冲到了大堂,喊:“我难得来一次,你都不亲自出来看看?”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十三如此对老者大呼小叫,有失礼貌,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跟刘老头耳濡目染学会的,刘老头本身就是一个为老不尊、完全不顾长幼尊卑有序的人。 对于这个江湖闻名的兵器收藏家,之涵虽早有耳闻,但到底不熟悉,今日见了,只发现他鹤发童颜,精神看起来十分好,实在与“老头”一词不匹配。 刘老头正埋头清点自己的收藏,方才听人回报说褚家十三小姐来了,就在琢磨这丫头这回来又要抢自己的什么东西。 “你多少年没来过我这雀山谷了?压根把我这老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今还想我去迎你,做梦吧!” 说完自己擦拭自己的兵器,眼中满是不舍。 十三大致扫了一眼身旁的这些宝贝,更加不解了,道:“老头,这些可都是你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收藏的宝贝,为什么要卖了呢?” 说着,十三立刻就将视线落到了远处的一对双刀上,这刀,光看刀柄就觉别致。 刘老头注意到十三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十三的后脑勺下拍了一巴掌。“死丫头,又打我兵器的主意!” “反正你都要卖了,卖给我怎么了嘛。” “你能出得起多少钱?”刘老头这时才仔细打量了十三,见她穿着粗布麻衣,丝毫不像褚家小姐该有的派头。 “看你这样子,是从哪儿逃难来的?能出得起银子才怪。” 受到鄙视的十三瘪嘴,叉腰。''“少瞧不起人了,我不过就是前些日子遇到些坎坷,银子自然还是有的!” 言毕,十三将包袱里剩下的所有金玉首饰全拿了出来。 刘老头眼中的疑惑更深了,问:“十三丫头,你这是到哪儿去打劫回来了?打劫就罢了,还专打劫人新娘子。” 知不知道,也许人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一次盛装,你还要去抢…… 刘老头开始在心里数落十三,十三自然也看得出来,不欲多做解释,翻个跟斗就将先前看上的双刀拿在手里耍上了两圈。 刘老头看得兴致高昂,也拿了把剑参与其中。 几个回合下来,刘老头兴致依然,但小厮已经来报——外头的人已经吵着嚷着问拍卖何时开始了。 “下次再比了,先把今天的拍卖完了再说。”刘老头不舍地扔下刀,又吩咐人将刚才清点完的兵器全部抬出去。 十三道:“那这刀?” “给你了,给你了!”刘老头一脸嫌弃,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祸害。 “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给卖了呢?” “哎——说来话长。”刘老头望着外头天,长叹了一声,外头等着买兵器的人们,已经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不断传进来。 “等等。” 刘老头刚抬出去的一条腿又放下,不耐烦地回头道:“还有什么事啊?” “反正你都要卖了,我能多拿几件吗?”十三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 刘老头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前几年抢镖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呢?那把匕首,我可是至今连看都没看到过!” 十三不好意思地扭转了头,拿手遮住脸,似乎确实觉得自己过分了些。 “来都来了,一起吃顿饭再走,我先出去了,再不出去,那些人得挤破大门。” 刘老头无奈地摇头,似不经意地瞥到之涵一眼,这小子看起来有些捉摸不透。 “好,那你先去忙,我们自便啊。” 没等到刘老头的回答,十三就拉着之涵在院内逛兵器室。 跟着的小厮本不想开锁,但是迫于十三的“淫威”,将大部分的藏室都给打开了。 之涵被库藏量惊呆,但是十三却说:“这算什么,他那些最珍贵的东西可都没在这儿呢,也不知他藏哪儿去了。” “这里随便拿一样兵器来,都能卖不少银子吧?”之涵小声道。 十三将可心的兵器都试了一遍,又问之涵有没有喜欢的,之涵连忙摇头,虽说有十三在,但他也不好意思做这“霸王买家”。 “对了,刘老头之前说你抢镖的事还没跟你算账,是什么意思?你还抢了镖?” 之涵素来清楚十三平日行事嚣张了些,但是绝不会干太违反江湖道义的事,比如抢镖。 “也不能算抢,我不过是做了个交换条件而已,那年,刘老头不知从哪儿又收罗了一堆兵器,叫镖局送到雀山谷来,我听说其中有一把非常特别的匕首,于是就好奇想拿来看看,正好半路上碰到了送镖的被围追堵截,便出手救了他们一把,当然也不是白救的,那匕首就当是报酬了?” “真的?”之涵问。 十三歪头:“你什么意思?” 第194章 散尽家藏 “没,没什么意思。”之涵赶紧摇头,他不过就是觉得拿报酬此举不像十三的一贯作风。 那十三一贯的作风是什么呢?要么硬抢,分文不给,要么大方之际,救人救事,丝毫不求回报。 按十三讲述的来看,她是因为救了一趟镖,所以才顺手拿走了匕首做报酬。 直觉告诉之涵,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可是十三的态度也是摆明了不希望他有所怀疑,既然不希望被质问,那他不问了便是。 雀山谷刘老头要拍卖所藏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十分迅速,闻讯而来的人已经多到山谷装不下,只好就近借住农户,生怕错过了一把好兵器。 十三一边看藏品,一边也是可惜。“我都替他心疼,收集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就要卖了呢?” 之涵道:“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非卖不可的事吧?” “能有什么事,非得要人散尽家财的?” “这可不是散尽家财,他将所有兵器卖了,应当可以大赚一笔。”如果运气好,应当可以成为江湖第一富了,之涵认为从这一点来说,刘老头其实并不亏。 像十三这样从小衣食无忧的人,对于金钱自然不会像之涵这么敏感。 然而十三一听之涵提及卖掉这些兵器,刘老头会大赚一笔,心中白拿双刀的愧疚感倒减少了大半。 沉迷于各式刀剑的十三时不时还想起要给其他人带点什么兵器回去。 “这剑不错,适合萧萧。” “这鞭子适合芳华,她喜欢红色的。” “还有这棍子——”十三捞起一根看似普通的棍子,可是不小心触动机关,棍子尖端立刻散开成莲花状,每一片莲花都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刺刀。 没等十三将刘老头的所有藏品看完,刘老头就回来了,大呼人太多,明天再继续。 十三笑道:“你放话要卖兵器,大家可不都是赶着来嘛。” “我也不想啊。”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到底为什么要卖掉这么多心血?” 刘老头看了看站在十三身旁的之涵,问:“这小伙子,你带来的?” 十三立刻将之涵拉近,介绍道:“这是褚之涵,我弟弟。” “你弟弟不是早就——” “另一个弟弟啦。”十三不想解释知涵和之涵的区别。 刘老头却道:“我还以为你情郎呢。” “瞎说什么!”十三立刻脸红,可是她这么一否认,反倒令人觉得可疑。 刘老头也是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没有再追问,只让十三单独跟他去书房。 之涵犹豫是否要跟上,却被刘老头一句话给噎住了。刘老头说:“放心,你就站在原地不动,我吃不了她。” 十三也望着之涵笑:“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听了十三的话,之涵才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到了书房里,刘老头从一堆纸张下面翻了很久,翻出一封信来,信只有一页,上面写着:雀山谷十日内有大难,非散尽家藏可解。 落款是出自预言书某章某行,十三看了好几遍寥寥数字的信,又翻了翻信的背面。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预言书?” “应该是了,我拿着去问过那些收倒过预言书的人,大家都一致认为和自己收到的一样,无论字迹还是折信的方式。” 十三这才注意到,信上的折痕与通常折信的方式有所区别,那是一种很别致的样式,好像就是为了要引起人的注意才特地为之。 “信上也没说是什么大难啊。” 刘老头将信收回,道:“难道我要等着大难临头才后悔莫及吗?” “万一没什么大难呢?” “没有当然好,可就怕万一啊,你瞧瞧我这雀山谷,虽说人丁不旺,到底也是有些人的,都等着被连累不成?” 十三沉默,这预言书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到了此地步,连一向处事不惊的刘老头都要为了它散尽家藏。 “但愿真的能够免灾吧。” “但愿吧,可都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想到这儿,刘老头难免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又要喷出。 十三看他着实神情凄凉,便转移了话题,道:“不如你再送些给我?” “看看你这副贪得无厌的嘴脸,也不知是遗传了谁?抢我匕首的事儿,我还没跟你计较呢!把匕首还来!” “您这都要散尽家藏了,还要那小匕首做什么?再说,匕首也不在我这儿。” 刘老头忽然一脸严肃,十三只好招认:“我抢了匕首没多久就送人了。” 接着传来刘老头的震天咆哮。“好你个褚十三,拿我的东西去做人情,送人了?你怎么有脸送得出手?” 十三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又听刘老头说:“送了也罢了,不在你手里就好。” “什么意思?” “那匕首是个不祥之物啊。”这也是刘老头方才要十三还回来的原因。 “兵器不都是不详的吗?”见血封喉的刀枪剑戟等,从来没有在世人眼里被视作可以做礼物送人的东西,只是江湖人士并不介意这些罢了。 刘老头道:“那把匕首来历不明,沾过无数亡魂的血,但凡使用它的人,做的皆是不仁不义之事。” ““嗨——我当多厉害呢,也不过就是些玄虚之谈。” 十三丝毫不在意关于匕首的种种传闻。 “虽说传言不可信,但还是堤防一些比较好,不过既然说匕首不在你手里,那倒也不用介怀。” “那我是不是得回去叫萧萧别用那匕首了?不对,萧萧惯常使剑,应该没事。”思及至此,十三打消了要去提醒靳萧的念头,何况她根本就不信靳萧会做什么不仁不义的事出来。 沄涳派地宫中,她英勇献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十三认为此等义气人物,绝不会做什么有悖德行之事。 “老头,既然你都说那匕首不吉利,干嘛还要?” “研究兵器是我唯一的嗜好,自然什么样的兵器都想要拿来看看。”要说沾染血腥,雀山谷藏着那么多的兵器,每件兵器下,想来都有过人命。 十三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的确,就像我练武一样,若不是爹爹不允许,我应当早就将那些个禁术秘籍都给练过了。” “饭可以乱吃,武功可不能乱练,万一走火入魔,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十三摸了摸自己肚子,嘟囔:“哎呀,我饿了,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对了,那小子,你可得看紧一点。”刘老头忽然想起门外的褚之涵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那双眼睛,实在有些熟悉。 “你说之涵啊?我看紧他做什么?” “那小子一看就命犯桃花,太招女人喜欢,对你不见得是好事。” 十三又是沉默,之涵很招女人喜欢吗?她怎么没发觉,于是笑道:“老头,你又胡说了,他还小。” “还小?他多少岁了?” “比我小两三岁吧。” “那哪里就还小了?十三呐,你别不承认,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说什么是弟弟,骗别人可以,你可骗不了老头我。要是真喜欢,就好好把握,但他不见得是你的良配。”无论褚之涵如何低调,他都没能瞒过刘老头那双阅历过于丰富的眼睛。 他认为,像褚之涵这样的人,竟然愿意跟在十三身边,默默无闻,若非执念很深,就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爹都不操心的事,你倒操心起来了。”十三话里大有责怪刘老头的意思,她就听不得任何人说之涵不好。 第195章 饱餐之后 以刘老头本来的意思,是想十三留下来吃顿便饭,但是十三非点名要吃雀山谷的野味和特产,说是自己太久没来了,怎么能随便吃点就走。 “行行行,按她说的去办,野鸡、河鱼、花珍糕……”刘老头对着厨房管事的说了一通菜名,管事的仿佛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任务,要知道刘老头并不是个喜欢享受口腹之欲的人,所以平时吃的不算丰盛,唯有贵客到访时,才会如此下菜碟。 十三对此非常满意,笑得合不拢嘴。 刘老头说:“这么喜欢吃美味,嫁给我儿子好了,在雀山谷天天吃。” “我才不呢,天天吃,早晚有一天得腻味。”其实,十三之所以这么多要求,是有一定私心的,私心就是她吃过的好吃的,想让之涵也尝一尝。 不过她这点心思,之涵一开始却没有领会到,只当她这一路奔波,确实是委屈了。 直到上了饭桌,十三不断地给之涵夹菜,之涵好似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尤其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从前在褚园的小院中,两个人无论怎么亲密,怎么打闹,都没有人会过问,也就芳华有时看不下去会说两句。 现在到了外面,十三还是这样,之涵难免觉得不习惯,其实只是因为,十三没太把刘老头当成外人,所以很多行为也都不会收敛。 刘老头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谁还没个你侬我侬的时候呢。 “我说十三,你今天要是不把这一桌子的菜都吃完,看我怎么收拾你!”最后,老头也只好如此放话,以作“报复”。 “没问题,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大话说得快,但十三没吃多少就发觉自己吃不下去了,于是脑筋一转,继续给之涵夹菜,直到将之涵撑到不想站起来。 望着一桌的光盘,刘老头表示很满意,点点头便去后院继续清点兵器了。 十三和之涵两个人摊在椅子上,互相看。 之涵说:“自己点的菜为什么要我吃?” 十三道:“因为好东西要分享给你啊。”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之涵摇头:“你也没问过我喜欢不喜欢?” “哈哈哈,对不住了,我今天要是不吃完,刘老头以后再也不会给我机会吃这儿的东西了。”所以,她得为以后考虑,虽说平日里来这雀山谷来得很少,但并不是不来。 第二日一早,雀山谷外面又聚集了一大波的江湖人士,继昨天的拍卖以后,不少没有抢到心仪兵器的人继续守候在此,同时,还有不少听到消息刚刚赶到雀山谷的人。 十三刚跨出院门,就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本来就是因为不想和熟人打照面,所以十三才选择一大早就起床赶路,但是当她和之涵走到门口时,却发现眼前早已围满了人。 “这不是褚家十三小姐吗?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她前段时间将齐家三公子给杀了。” “对,真没想到,此女如此狠毒!我可听说那齐三公子一直钟情于她。” …… 十三立刻捂脸,果然现在江湖上传得到处都是了。之涵下意识将十三拉到旁边,偷偷说:“我们先离开吧。” 然而人群中的议论声却此消彼长,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听说齐家悬赏十万银两,要褚十三的尸体,活捉也可以。” “褚园的名声这下可臭了。” “不,我还听说,那褚十三一直养着一个情郎,所以才拒齐三公子于千里之外的。” “真的吗?” …… 十三越听越觉得过分,抽出双刀,翻身就站在了几个议论纷纷的人面前。 几个人立刻不敢说话了,心里都清楚褚十三的实力。 但也有不少自诩江湖一流高手的人,忽然提出:“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她一个褚十三吗?到时候十万银两,分一分还是不少。” “说得有理!” “对啊!有道理,咱们人比较多,愿意加入的,都站到这边来。” 之涵也到了十三身旁,抽出刀来。 聪明一些的,基本已经料到了,这个一直跟在十三身旁的男子就是她所谓的情郎。 十三心平气和地扫视了眼前的一排人,道:“刚才说齐家悬赏十万,要我尸体的是哪位?” 但是没有人回答,都在猜测褚十三是否要找这人单挑?单挑的话,那胜算可就小了。 “没有人回答是吧,那就是所有人都说了?” 十三冷笑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若你们不信呢,我也不怕在这儿开个杀戒。” 听到开杀戒二字,周围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肃杀了。 “齐家三公子齐廷,不是我杀的,但他的确是死在沧海刀下,凶手是谁,我褚家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只是在真相没有出来之前,齐家就这样肆意泼脏水,也别怪我见一个剁一个!” “还有你们,不了解事实真相,以讹传讹,我也不介意,但是如果要取我褚十三的命,那可得想清楚了。” 十三将刀往肩上一扛,大有要斩掉所有挡路人的架势。 人群中有部分人听了这番话后,还是犹豫了,可是更多的人却认为她再有能耐,也没办法一个人解决掉所有的人。 这时,人群中忽然飞出一个男子来。 那男子看着有些面熟,十三想着自己兴许是见过,只是一时想不出系出何门派。 “两年未见,十三小姐不记得我了?” “废话少说,既然不怕死,那就动手吧。” 男子将抽出刀,却道:“我对取你性命没有兴趣,只是想和你比试比试。”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可喜欢找十三比试的人一向不少,十三不记得的也很多。 之涵小声问:“这人是谁?” “我不太记得了,大约又是以前的哪个手下败将吧。” 正说着,男子立刻就举起大刀杀了过来,而之涵却先一步冲在了前头,未曾想,与此同时,其他人也跟着杀了过来…… 刚才打着要比试的男子反而被之涵缠住,根本没有功夫靠近十三。 在这种时候,还分不清楚状况地想和十三比试的人,想必脑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之涵觉得有些可笑,他除了给那些想杀十三的人当了回先锋,似乎什么作用也发挥不了。 刘老头今日本未打算出来监督兵器拍卖,送走十三和之涵后,就在后院浇花了。 早晨的太阳令人赶到浑身舒爽,可是这舒爽没有过多久,就听人来报,说外面打起来了。 “有什么好打的,价高者得。”刘老头放下水瓢,站起身来。 可惜,他想错了。 “不,外头的人是和褚家十三小姐打起来了,这会儿,十三小姐已经将前来的一半人都给砍伤了。” 刘老头一听,皱眉,这个褚十三,真是会给自己添乱。 “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好像说齐家悬赏十万银两,要十三小姐的命。” “有这回事?”刘老头深感这些日子旧居深山,不问江湖事,似乎错过了不少新鲜事。 当刘老头大步流星赶到雀山谷外面时,十三已经杀红了眼,发丝凌乱,衣衫上染了不少血,一时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老爷,不去制止吗?” 刘老头捋捋胡子,道:“先看会儿,这十三丫头打架就是看得人舒畅,精彩!” 小厮们一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第196章 河边木屋 若前来雀山谷买兵器的都是白道中人,十三或许要轻松许多,然而这些人中,偏生有许多惯常使用阴狠手段的黑道中人。 暗器,毒药一并招呼上,十三到后面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之涵及时注意到十三的情况,闪身到了她身边,想带她先逃走。 十三一开始是拒绝的。“想杀了我,没那么容易。” 之涵正打算强行带走十三时,刘老头终于看够了好戏,站出来阻止,放话说若是再在他的地盘闹腾下去,任何兵器都别想从雀山谷带走。 刀枪剑戟的声音渐渐削弱下去,之涵没有多等,找着机会就想将十三带走,然而人群中有人不愿意罢休,继续追了上去。 追上十三和之涵的人,多是黑道杀手,本就以杀人领赏金为谋生手段,对于齐家挂出的这笔巨额赏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十三这才注意到,之涵随身带着不少暗器,她还以为几年过去,之涵早将从前的手段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对付几个黑道高手,对十三来说不算容易,但是尽力一搏还是有胜算,只是经历了前面的长久打斗后,十三的体力已经不太跟得上。 之涵道:“这几个人之前都没有出手,应该就是在等坐收渔利。” 十三挥刀挡掉了大部分的飞镖,但是却没能挡住侧面飞来的银针,银针入脖颈处,十三霎那面无血色。 “之涵,先撤吧,别管我了。” “瞎说什么。” 这时,从天而降一个轻灵的身影,放出烟雾弹,带走了十三和之涵。 山林僻静处,十三望着靳萧道:“还好你来了。” 靳萧却关注十三的脖子,道:“这帮人可真是阴毒,竟然早已安排了人躲在暗处。” “是我掉以轻心了,那些人本来就是干的人命买卖。” 十三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喘气也跟着费力起来。 之涵立即点了十三身上几处大穴,算是保住了心脉。“我们得赶紧回褚园找陈大夫解毒才行。”之涵面无波澜,但是眼中流露出的焦灼却瞒不过靳萧。 靳萧忽然冷了脸色,道:“暂时还不能回褚园。” 十三惊讶地看向靳萧,之涵问:“为何?” “实不相瞒,齐家已经带人将褚园包围了,现在两家僵持不下,我也是趁乱才跑出来的,出来就是想找到告诉十三小姐别回去。” 十三一边觉得头晕脑胀,一边觉得胸口发闷,如今听靳萧说了这么一个情况,浑身更觉难受起来。 之涵一直注意着十三脸上的细微变化,心弦绷紧了,脑海里忽然闪过好几年前,一个陌生人给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你能活下来,以后到雀山溪来,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雀山溪是雀山谷背后的一条河,那里住着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世外高人,世人皆以为他不会武功。 可是之涵非常清楚,他不仅武功了得,还是个制毒高手。 当年他就差点死在那人手下,才有了后来被陈大夫所救,进而脱离死士身份的事。 十三曾经问过他,可知道将他打成重伤的人是谁,但之涵却选择了沉默。 事实上,他知道的也并不多,褚应江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下令一定要取那人的性命,才派了之涵去,可是没有人料到,那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内功深厚。 后来,之涵曾经琢磨过好多次,练武到什么境界,才能像那人一般,隐藏到谁人也看不出。 靳萧见之涵抱着十三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急忙跟了上去。 “之涵,你要去哪儿?” 一直问,之涵都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觉得说话浪费力气,他现在要将所有力气都用在争取时间上,早一步赶到雀山溪,或许就可以早一步救回十三。 终于来到雀山溪时,之涵也有些茫然,当年那人不过是留了个地名,可是之涵除了知道雀山溪的位置,却并不知晓那人的具体位置。 放眼望去,河边远远有一处建造在水中的木屋,如果那人没有骗他的话,他可能就是在那儿了。 之涵顾不得想那么多,继续抱着十三往前冲,十三虽然神志不清,却也感受得到自己如置风中,心中不解,之涵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站在木屋前,之涵见门开着,正想往里走,屋内却飞出一个人,手里抱着一只黑猫。 之涵长大了,但是眼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从前看起来不起眼,今天依旧看起来不起眼。 还好……还好,有人在,之涵忽然间松了半口气。 “你还记得几年前,在褚家后山,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之涵其实没有把握,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不是个玩笑,若只是个玩笑,那十三…… 盛平一边抚摸手中的黑猫,一边思索,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可是在触及到之涵极度迫切的眼神时,瞬间便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几年前在褚家后山奉命要杀他的那个孩子嘛? 到底是孩子,几年过去,个子高了太多,面目也大有变化,盛平一时竟没能认出来。 的确,当初他是有说过,如果这孩子能活下来,他不介意满足他一个愿望,之所以许下那诺言,不过是笃定那孩子活不了。 且不说当时的之涵已经被盛平打成了重伤,即便万幸他被救了,褚应江也不会放过他。 “没想打,你真的活下来了。”这是盛平再见之涵,开口后的第一句话。 之涵又道:“前辈当时说过的话,可还算?” 盛平看了看之涵怀里抱着的姑娘,不觉勾起嘴角,好一出英雄救美。 “我盛某人说过的话,自然算话。” “那,可否请您救救她。” 靳萧注意到,此时的之涵,说话都开始恭敬起来了,大约是生怕自己一个语气不对,就激怒了对方。 可是,之涵从前是绝对不会如此恭敬有礼的,果然还是为了十三。 此人自称盛某人,江湖上姓盛的人没几个,可眼前这人又是谁呢?靳萧脑海里飞速搜寻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半天也没猜出这位盛某人到底是谁。 盛平眼睛微眯,将眼前三个人的关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怀里的十三因为呼吸困难,呻吟了两声,之涵看得眉头紧皱,又急切地望向盛平。 盛平长袖一挥,道:“抱到屋里去吧。” 之涵没等盛平说完,就抱人进了屋,然而靳萧想跟进去时,却被盛平拦在了门外。 “照顾的人进去一位便可。”话是如此说,其实盛平不过是不想看着眼前的姑娘在里面打翻醋坛子而已,也就那傻小子完全看不出来,他可看得一清二楚。 “你可知道她中了什么毒?” 盛平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道:“不管是什么毒,我都能解,包括褚应江手里那所谓的无解之毒。” 之涵立刻想起了自己从沄涳派回褚园时,在山脚下被褚应江的人追杀中毒的事。 原来那毒是有解的,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罢了。 “不用惊讶,这江湖上大部分杀手所用的毒,都是我发明出来的。” 没等盛平炫耀完自己的能耐,十三又开始呻吟了,盛平轻轻瞥了一眼十三,心道,这姑娘到底长得像谁呢,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就请您快快救救她吧。” “急什么,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盛平说着就拿了银针过来,坐到床边。 “把她衣服脱了。” 之涵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着盛平。 第197章 渊源颇深 “让你脱,你就脱。” 盛平一想,这眼前人是个小年轻,难免扭捏,于是补充道:“领口处解开就行。” 之涵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十三的外衣给脱了,毕竟人命关天,哪里有更多的时间给他犹豫。 接着,盛平不知在十三的脖子周围涂了一圈什么药,再配以银针,那根窜入十三脖子里极细的毒针便慢慢退了出来。 “把周身大穴解了,不然我没法继续。” 之涵照做。 “把人按住,不许动。” 之涵也是照做。 门内紧张兮兮,但是门外的人却其思绪万千,叫她来雀山谷救人的是那个神秘人,为的不过是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只是令靳萧怎么都没有想到,十三意外中毒了,那时,她的心情是复杂的,甚至还有些高兴。 可是又难免为自己这种高兴而不齿,而后之涵找到了可以救十三的人,靳萧的心情又是复杂的,她既盼着十三活过来又盼着她不要活过来。 毕竟,待十三醒来以后,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那厢,褚园一片混乱,这厢,十三九死一生。 “你现在去雀山谷,说不定不仅能洗去嫌疑,还能再当回恩人。”神秘人望着褚应江的尸体,淡淡地对靳萧说。 是的,她杀了褚应江。 可那并不是她的本意,靳萧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 忽然,木屋的门推开,盛平走出来,靳萧赶紧上前问:“怎么样了?” “没事了。” 盛平敏锐地捕捉到靳萧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她有一丝的失望。 靳萧走进房间时,之涵还紧张地握着十三的手,不停地拭汗,他的神思还停留在方才的惊险中,盛平说再晚一会儿,十三就会没命。 “没事就好,别担心了,之涵。” 之涵却问:“褚园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了?” “说来话长,齐家说我们背信弃义,非要我们交出十三小姐。” “他们做梦。” 在齐家的时候,之涵是杀齐家人杀得最多的一个,虽说脸已撕破,不必再礼遇,但江湖两大世家关系破裂成这个样子,也的确令人唏嘘。 之涵想了想,又道:“待会儿十三醒来,暂时别告诉她这些事吧。” “她早晚会知道的啊,而且知道得越晚,她会越不安。” “还是稍微等一等再说吧。”之涵不想十三大病初愈又去操心那些事,靳萧见他坚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十三醒来的时间虽然没有过多久,但对于之涵和靳萧来说,却都是漫长的。 当盛平看到十三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忽然就想起了她这眼神到底像谁。 “欢怿可是你的母亲?” 十三有些惊讶地点头,知道她母亲名讳的人并不多,而她自己也是有太多年没有听人提及过自己的母亲了。 “褚家子女众多,我一时还不敢确定,不过现在确定了。” “怎么,您认识我母亲?” 十三只听之涵说起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只是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时瞧不出有什么大来头。 “欢怿是我师妹,我和她原本师出同门,只是后来我叛出师门,就再也没见过了。” 十三对此倒不算特别惊讶,因为她知道母亲是会些医术的,所以有一个会治病救人的师兄弟不算什么稀奇,惊讶的是之涵和靳萧。 盛平将药端到十三手边,道:“先喝了再叙旧吧,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她女儿。” 说着又看了之涵一眼,他最没想到的应当是这小子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十三接过碗,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听着盛平问之涵,也顺带清楚了之涵为何会认识这人。 “你叫什么来着?之涵?话说你当年是怎么没被褚应江杀掉?” 没有完成任务的死士,本就该被杀掉,虽说是褚应江自己判断失误,以为盛平一点武功都没有,但任务失败终究是任务失败。 之涵看了一眼十三,道:“是十三小姐救了我。” “难怪,也应当只有褚家十三小姐出面,才可能救得了你。” 十三忽然抬头,问:“为什么只有我才可以?”当时,虽说是她铁了心要救走之涵不假,但若是其他人出面,也未必就会失败。 “因为你是欢怿的女儿。” 盛平顿了顿,又道:“即便欢怿嫁给了褚应海,褚应江还是忘不了她。”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盛平也有片刻的疑虑,疑虑自己是否应该跟这些晚辈说长辈们的爱恨情仇。 因为也许,这个世界上知道那些事的人越来越少了。 十三最是心惊,没想到自己母亲与二伯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如果真的是那样…… “欢怿曾经救过褚应江的命,缘分也是那个时候结下的,但是至于欢怿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你爹,我却知道得不多了,想来啊,又是一段说来话长的事。” 之涵藏了好久的疑问,这会儿忽然憋不住了,问:“褚应江为什么要杀你?你与他结仇了?还是知道了他什么秘密?” 以之涵的经验来看,江湖世家子弟要杀一个人,无外乎此二种理由,而褚应江又是个不在乎他人议论和误会的人,看起来,为了秘密而杀人的几可能性非常小。 然而,可能性小不代表没有可能。 接下来,盛平说的事情足以让十三刚恢复的脸色再次惨白。 “十三,你可知你母亲死后葬在哪儿的?” “褚家祖坟啊。” “但是你不知道吧,那棺材里早就什么都没了。” “怎么可能?”莫非有人掘坟?十三不想往那儿想,那实在是太过令人生气。 盛平挠挠自己的额头,似乎在愧疚什么。 “褚应江把欢怿的尸身偷了出来,藏在了一个冰窖里,配合着我给他的药,可以保尸身百年不腐。” 说着盛平开始翻箱倒柜,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个瓶子来。“喏,就是这瓶,只要将药丸含在口中,尸身就能长久不坏。” 十三将药碗砰一声放在桌子上,厉声道:“你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我可是亲眼看着他将欢怿的尸身盗走的。” “太过分了!我要回去找二伯算账!” 盛平显出头痛的样子来,这十三小姐真是个暴脾气,不过他也能够理解,毕竟那是她娘亲。 之涵问:“所以,褚应江要杀你,就是为了这事?” “是,他那人脾气太怪,我脾气也不好,所以难免有闹掰的时候,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后,我便扬言再也不给他提供任何毒药,谁知他因为怕我泄露他的秘密,竟然派了人来杀我。” 盛平微笑,看着之涵。“派的还是个孩子。” “可惜啊,他终究是低估了我,以为我这么多年专研毒药,根本不练武。” “所以他后来还是派了不少人去杀你,可惜都没有成功?”之涵问。 “他若真杀得了我,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么多年,盛平就守在了雀山溪,不曾动过任何挪屋子的想法,所以要杀他的人基本也都知道他的所在,然而盛平丝毫不怕这些,甚至将一批接着一批的杀手都当成了嬉戏的工具,极尽所能地捉弄。 靳萧听到这儿,忽然对盛平起了敬畏之心,褚应江心狠,她见识过,然而能让褚应江这么多年都没办法的人,她却少有见过。 眼前的人,想来实在可怕。 第198章 孝女 虽说盛平叛出师门,到底和十三的母亲曾有师兄妹之名,当被问到为什么对褚应江的行为保持沉默,甚至帮助他保存尸首时,盛平只给了一个十分庸俗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他出的价格不低呢,我没有理由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 十三无言以对,可盛平毕竟是救了自己,她也不好发作什么。 “罢了,二伯才是罪魁祸首。”十三翻身下地,只觉得浑身发软,想来是毒未完全清除的原因。 盛平倒也不留人,这三个人在一处,他多看一眼都觉得尴尬,其实巴不得他们早些离开,遂当即包了三包药交给之涵。“药带走,再服三天的药,也就好了。” “多谢。”之涵小心收起药方。 十三本来走到门口,却想起什么,忽然回头。“既是我褚十三的救命恩人,我也当知道恩人姓甚名谁才是。” 盛平一笑,道:“盛世太平之盛平也。” “就此别过。” 十三一跃到了河对岸,看起来丝毫不像中过毒,只有她自己清楚,不过是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才会如此逞强。 况如今褚园的情况混乱,也容不得她再多做逗留。 靳萧跟上来,提醒道:“十三小姐,这都快晚上了,我们还是明儿再赶路吧,你这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过,我担心你身体。” 按十三的性子,她定然会赶夜路,只为早些回到褚园,可是听了靳萧这么一说,身体的乏累忽然涌上,倒觉得非休息一夜不可。 于是,三人就近找了一家破小的客栈住下,而之涵则亲自去给十三煎药。 靳萧本想将煎药的活儿揽过来的,却被之涵拒绝了,之涵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 “也好,你也早些休息。” 之涵点头,盯着药壶有些出神,若是他没有找到盛平,也许现在就看不到十三了…… 还好,回想起来,一切似乎都是幸运的。 盛平险些杀了他,而十三又救了他,如今十三又被盛平给救了。 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早已注定好的,之涵如此想着。 另一边,十三却一直眉头深锁,担心褚园出事,但以自己的经验来看,褚园伤亡只怕是在所难免。 她没有细问之涵,冲进齐家救自己时,齐家人的伤亡情况,但想必一定不会少了。 所以,齐家肯定会将这个仇报回来。 “哎!都怪我。”十三觉得心乱如麻,只好抱住头。 这时,之涵端着药,推门进来,便看十三在抱头苦恼。 “先把药喝了吧。” 十三没有立即端过药来,只是轻声说:“我担心爹爹。” “褚园那么多人,族长一定不会有事的。''” “什么一定不会有事,之前去沄涳派前,大家也是这样觉得的,你看,结果呢。” 结果到现在都不清楚,沄涳派到底怎么了,那股仿佛来自天外又像来自地下的力量,深深操控了一切。 之涵垂眸,不知如何作答,对于这些事,他的确无能为力,而且,在他心里,褚园其他人的性命,根本不重要。 “喝药吧。”之涵转移了话题。 十三看了一眼药,觉得黑乎乎就像自己的心情,于是拿起碗一饮而尽。 之涵带走余有药渣的空碗,嘱咐了几声早些休息,便关门离开了。 背靠着门,之涵并未立即离去,他的心情也像十三那么难受,但不同的是,十三难受是因为褚园,而他,只是因为十三难受所以难受。 十三无意间扫到自己手心,想起了穆时州。 “呼——”呵气,没有反应。 再呵气,依旧没有反应。 “对了,我想起来,那鬼和尚似乎说过时州出了事,暂时帮不了我了。”十三无奈垂下手心,也不知时州怎么了,可无论如何,他到底是神仙,应当用不着自己过多担心。 也许再过些日子,时州自己又会出现了。 今夜,她不过就是想让时州带自己尽快回到褚园而已,她太想知道褚园如今的情况了。 第二天清早,十三刚醒来,就听见靳萧来敲门。 “进来吧。”十三掀开被子,下床,昨夜胡思乱想了许多,以致于并没有睡好。 靳萧推门而入,眼中带着难言的肃穆。 “十三小姐,刚刚接到消息,师父他,去了。” “你说二伯?” 靳萧点头,又将手中的飞鸽传书递给了十三,上面交代说因为杀害齐三公子的凶手褚应江已经自尽,所以齐家人多已从褚园外撤退,另外一层意思则是表明十三可以放心回褚园了。 十三拿着信纸的手在发抖。“竟是二伯杀了齐廷?” “不清楚,太突然了。”靳萧摇头。 “二伯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儿,他又为什么要杀齐廷呢?” 十三本就头晕脑胀,这会儿更加觉得头痛欲裂。 “去叫之涵起来,我们必须得尽快回去,回去才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靳萧得了令,立即准备去叫之涵起床,殊不知之涵早已起床,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外。 当靳萧推门与之涵的目光对上时,十三已经迅速穿好衣服,一见之涵在门外,便道:“既然起来了,那就不用叫了。” 然而正当三人站到客栈楼下时,靳萧却忽然提出要就近去看看娘亲。 “是了,我想起你娘亲的确在这附近,是该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十三曾经也和靳萧回过她的家乡,除了记得那里风景优美却清贫外,什么印象都没有。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会尽快赶回褚园的。” 十三点头,习惯性地叮嘱她注意安全,而后绝尘而去。 看着十三和之涵远去进而消失不见的背影,靳萧微笑着的面孔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她转身朝深山而去,一个神秘的身影正在那里等着她。 每一次捡到神秘人,她都要努力打量他,然而无论她怎么偷看,都看不真切他的模样,云山雾罩,大约是鬼吧?靳萧偶尔会这么想,如果做鬼这么无所不能,那似乎也挺好的。 “信给十三了?”喑哑的声音问道。 “给了。” 那信的确是褚园弟子发来的没错,但却是经靳萧提前授意而发出来的。 “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通知你一声,你娘亲现在已经危在旦夕了。” 靳萧脸色大变,她还记得上回回乡见娘亲时,她只是有些咳嗽,但并没有什么大碍,怎么就会突然危在旦夕了呢? “所以,你赶紧回去看看吧,但是别耽误了正事。” “那我先回去了。”靳萧轻轻地转身,而后飞也似地狂奔,冲到家门口时,果见娘亲独自卧病在床,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点生机。 “萧萧……” “娘亲,你怎么了?” “村里许多人都染了痨病,娘……娘也没……能逃过。”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明明上次我回来,你还好好的。”靳萧泪如泉涌,穷苦人家的孩子自然知道什么是痨病,患了痨病的人,没有人活到了最后。 她本来盼着等自己有朝一日风光了,可以回乡接走娘亲,让她真正享一回福,然而…… 一瞬间,长久以来的动力和希望仿佛都破灭了,靳萧抱着瘦骨嶙峋的妇人,默默流泪。 眼泪迷蒙中,从前所受的欺侮又涌上心头。 “不行,娘亲,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罢,靳萧飞奔出茅草屋,她要去找神秘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娘亲恢复以前的身体。 神秘人显然早清楚靳萧会来找他,一见靳萧没等她开口便道:“我可以救你娘亲一命,但是生死有命,若是我救了她,就等于干了一件不顾天命轮回的事,会遭到报应的。” “我不怕报应,要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好了。” “嘻嘻……真是个孝女。” 第199章 原来都是真的 齐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褚家山撤离的时候,褚园门口还倒着好几具尸体。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争斗,因为两败俱伤而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褚应海平静地吩咐手下的弟子收拾尸骨残害,还不忘回忆自家二哥褚应江的死。 服毒自尽? 怎么听怎么觉得匪夷所思。 像他二哥那种人,是宁可被误会也懒于解释的,更别说会内疚了。 发现褚应江自尽的人是齐家二公子,并且他还发现了褚应江留下的遗书,书中确切有说之所以要杀齐廷是因为他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至于什么秘密,没说。 就算真相真如此,他非杀了齐廷不可,他也不一定非得用沧海刀这种绝招…… 不管怎么说,褚应海对整件事情都持怀疑态度,可是若非因此,齐家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族长!我们发现了——” 几个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这是几个前不久被安排去褚应江住处收拾整理,以备后事的人。 “族长,您还是跟我们去看看吧。” 褚应海素知二哥的神秘,但是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事情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因为在褚应江房间的地下室里,他看到了自己早该入土的妻子——欢怿。 欢怿的确死了,可是她安静地躺在寒气逼人的地下室石床上。 “族长?”身边跟着的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女子,可是见族长的神色,立刻猜到女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褚应海没有反应。 “族长?”弟子又喊了一声。 褚应海这才从无限思绪中回过神来,道:“你们先出去吧,这事不准对任何人提及。” 几个弟子悄悄退出地下室,褚应海这才缓缓走近了欢怿的尸体。 “差点,我还以为你还活着。” 褚应海的声音有些颤抖,想伸手触摸欢怿,却又怕一触即散,梦一场。 “真的是你吗?” 他该愤怒的,他该纳闷的,也该大发雷霆……可是一见到她的脸,他便什么都忘了。 “真的……” 若非十三小姐回褚园的声音穿破长空,几个守在地下室外面的弟子还没有想起是否要进去通报一声。 “族长没有叫我们进去,我们贸然进去不好吧?” “前几天,族长不是还一直念叨着十三小姐嘛?就担心她是否有事。” “刚才你也见着了,族长那样子,失了魂似的,我可从来没见过族长那样的表情。” 几人犹豫来犹豫去,还是难以决定到底该去通报还是不去通报。 十三回到褚园时,心情无比沉重,身边路过的人不是带伤就是在拖走一身是血的人。 有人对十三投以不解的目光,心想怎么她偏偏就在大事已经过去后就出现了,危难时刻呢? 但更多的人对十三的回来,报以的是欣喜,还好她回来得晚,否则指不定出什么事,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了,杀齐廷的凶手是二爷…… “我爹呢?”十三随手抓了一个弟子问。 “应该在二爷那儿?” 被十三抓住的人也不清楚族长的去向,只是觉得二爷死了这么大的事情,族长没有理由在别处。 十三此刻有一肚子的疑问,关于二伯、关于娘亲,等等…… 这一切的疑问,在进入冰窖后,就都有了答案,原来盛平说的不是假的,娘亲的尸身真的被偷走了。 “爹。” 十三叫了一声褚应海,褚应海红着眼眶,回头看这个女儿。 没有人想过,一家三口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地方“重逢”。 “回来了啊。” “原来……都是真的。” 十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黯淡的光线看过去,娘亲的身形依旧,只有过于惨白发青的脸色在宣告着她已死亡的事实。 “你说什么都是真的?” 褚应海正踟蹰要如何向十三解释这一切,毕竟他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当初自己亲自下葬的人,如今却出现在了自己二哥的冰窖里。 “有人告诉我,二伯偷走了娘亲的尸身,我本来还有些怀疑,没想到……” 十三往前跪走了两步,双手抓住了一只冰凉的胳膊。 “娘亲……我好想你。” 本来一腔愤慨,非要找褚应江算账的,可是在见到真身那一刻,思念就盖过了一切。 或许,她应该感激二伯,能让她有机会再见一见娘亲。 世人常说入土为安,可是哪里晓得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世的不安。 “我好想……好想你……”十三语无伦次,可是又小心顾着尸身,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一切就破灭了。 褚应海的情绪被十三这么一打扰,反而去了一半,他拍了拍十三的肩膀,以示慰藉。 “你是听谁说的?这事我竟从不知道。” 十三擦了擦眼泪,重新振作起来,将自己在雀山谷中毒又被盛平所救的事简略讲了一遍。 “盛平……”褚应海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耳熟。 “怎么?爹认识他?” “似乎听你娘亲说起过,但未见过,只说他曾因为私自研究秘药禁书而被逐出了师门,没想到他竟与二哥有联系。” “二伯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褚应海摇头,他先进倒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从前对很多事都追究得太少,导致现在许多事被掀到面上来时,自己竟有些猝不及防。 “见着靳萧了?” “见着了,只是她说想回去看看娘亲,所以我们就没有一起回来。” “我原本是想让她去找你,告诉你先别回来,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便一起来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褚园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没有理由放下这一切,什么都不管,尤其是在得知了二伯的那些事以后,她就更铁了心的要回来确认,只是谁知没等到她的质问,二伯就先行去了。 褚应海叫人封了冰窖,不让任何人靠近,并且严令若有人泄露消息,便会被逐出褚园。 十三领了命,去和几位哥哥一起接待牺牲弟子的家人。 他们把子女送进褚园时,都是盼着子女能够出人头地,难料的是江湖凶险,不少人未等到出人头地时便送了性命。 有家人的领走了尸身和大笔抚恤银,没有家人的,也要准备葬入褚园的陵墓,让后世的褚家人都来瞻仰。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情绪异常失控的家人,叫嚣着要褚园赔人。 十三硬着头皮、顶着骂名,终于送走了吵吵嚷嚷的几家人,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知言走到她身边,安慰说:“过段时间,他们会想明白的,人在江湖,终归身不由己。” 所有进入褚园的人,都会上的第一课,就是生死抉择,遇上实在贪生怕死的,带领他的师父们都会劝他早日离开。 过了生死关,才会有武学关。 而十三以为自己过的生死关不是别的,是娘亲和弟弟的死。 见到知言行动自如,十三还是关切:“你真的不用坐轮椅了?” “完全不用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那就好。”十三垂下头,脑海里又想起娘亲的事,一时间思绪复杂,感慨万千。 对于至亲来说,如果能长久保存所爱之人的尸身,日日见着,未尝不是一大安慰,只是对于死去之人来说,却未必如此了。 人死以后,魂魄真的还能看到人间所发生的一切吗? 娘亲,若你能看到,是否能够想办法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呢,我想留下你,又想让你入土为安,我想,爹的想法大约也是一样矛盾的。 第200章 娘亲 夜晚,十三又偷偷进了冰窖,一待就是一夜,好像只有待在娘亲的身边,她才能感受到绝对的安心。 “娘亲,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十三靠着冰冷的手臂,却丝毫不觉得冷。 之涵见十三许久未出来,便也进了冰窖,可是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后,却选择了悄悄离开。 他听见十三讲起了自己的弟弟知涵,讲起了以前姐弟俩的不少事,于是开始猜测,到底自己的存在对于十三来说是什么,只是弟弟的替代品吗?可分明他不是。 离开冰窖后,之涵又回小院拿了两件厚厚的披风。 芳华刚好看到,便跑出来问:“这是要去哪儿?十三呢?”她早听说十三回来了,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回小院儿来,不知到底在忙什么。 “她在冰窖里。” “冰窖?什么冰窖?” 之涵一想,这事族长有吩咐过不能外传,于是道:“说来话长。” 怕被芳华抓住追问,之涵很快便溜了,再次来到冰窖里时,却见十三睡着了。 “真是的,在这种地方还能睡着。”之涵将披风给十三披上,又犹豫是否要将人抱回去。 十三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问:“之涵,你怎么来了?” “不要在这儿睡。” “我没有睡。”十三解释道。她不过是闭上眼睛去回味曾经娘亲还在的温暖日子,之涵给她披上披风的时候,她险些以为是娘亲来了。 “这里太冷了。”之涵本想说,别在这里待太久,但是想到十三的心情便换了个说法。 十三却以为之涵是被冷到,连忙催促他离开冰窖。 “我陪你。”之涵道。 “不用了啦,我和娘亲再待会儿。” 之涵抿唇,退出了冰窖,可是却守在外面,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他终归是担心十三冻病了。 所以,十三这一待就是一夜。 第二天天未亮,十三就从冰窖中出来了,再次感受到外面的温暖,十三才觉冰窖里面是真的冷。 “人要活下去,需要暖和,但是死人要活下去,却需要寒冷。” 十三忽然的感慨,让之涵吃了一惊,尤其惊讶她所谓“死人要活下去”的说法。 死去的人如何活下去呢?不知道为何,之涵想到了自己,对于十三来说,他的存在,是不是就是死去的知涵在活着? “啊——切——”十三打了很大一个喷嚏。 “你都伤风了,赶紧回去,让芳华给你熬碗姜汤。” 说着,十三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由于伤风加上一夜未眠,十三一回小院就倒头睡着了,好在芳华暂时出去了没有在,否则一定会拉着之涵数落一通。 之涵也是庆幸芳华不在,否则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此时在小院里的只有阿悦。 “阿悦,十三小姐有些伤风,你去给她熬碗姜汤吧,还是得叫她喝了再睡。” 阿悦歪头看了看十三的房子,虽说是去睡了,却连门都没有关好,可见是太困了。 “好,我这就去煮碗姜汤。” 见阿悦转身进了小厨房后,之涵才终于感到了困倦,随即也回了自己房间准备睡觉。 可是待之涵刚躺下时,外头忽然就响起了芳华吵嚷的声音,原来她是去园子里帮忙置办后事去了。 除却被家人领走尸身的弟子,无家可归的弟子也有数十个,加上褚应江的丧事,要忙活的事非常多,所以各个大小院子的丫鬟小厮都抽调了不少去。 芳华一回来就见阿悦端着姜汤,劈里啪啦问了一通后,果将矛头对准了之涵。 “天天跟着十三身边,也不知是怎么照顾人的,反正回回都得十三照顾他就是了……” 阿悦还替之涵辩解了两句,道:“十三小姐非要做什么,之涵也拦不住吧。” “他好歹可以劝两句嘛,哎!就会跟着起哄。” 一数落起之涵来,芳华是带有偏见的,然而之涵听着却不生气,因为他清楚,芳华从来都是真心为着十三着想的。 阿悦叫醒了十三,十三满脸写着不高兴。 “让我睡醒了再喝不行吗?” 阿悦将碗推到十三面前,坚持说:“不行,先喝了再睡,否则我白熬了。” 十三叹气,只好慢悠悠地将姜汤给喝完了。 喝完后又是蒙头大睡,梦里,她见到了自己的娘亲,也见到了知涵。 接近中午时,靳萧带着一位形容消瘦的妇人走进了褚园。 妇人从上山开始就小心地四处张望,这个地方虽谈不上富丽堂皇,对于过惯了清贫日子的妇人来说却已是极好。 “萧儿,这就是你平时住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在别院,不在这边,我现在要去找褚家的十三小姐,求她让你住下来。” 按规矩,褚园弟子的家人是不被允许轻易进入褚园的,但靳萧不放心娘亲再一个人住下去,所以才将人带来了褚园。 谁能为了她网开一面呢?靳萧首先想到的还是十三。 “十三小姐?噢噢……”妇人只是从靳萧口中听过褚园的一些简单情况,对于这个十三小姐也略有耳闻,想象中,那大约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千金小姐。 很快就到了十三的小院,但由于十三在睡觉,所以接待二人的是芳华。 芳华得知靳萧的来意后,芳华有些犹豫,毕竟褚园没有这个先例。 妇人见芳华犹豫,赶紧提出自己端茶倒水、烧火煮饭,各种活都可以干,只要陪在女儿身边就行。 见自己娘亲如此姿态,靳萧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她带娘亲过来本就是享福的。 芳华一听妇人这样说,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只要将人安插到厨房等地,那留下来就名正言顺了。 靳萧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可是却没有立场说什么,只是干看着娘亲与芳华说话。 正巧这时,十三醒了,一听靳萧带了娘亲过来找她,立即就跑了出来。 看到眼前形容有些憔悴的妇人,十三动了很大的恻隐之心,同样是娘亲,一想到自己的娘亲已经不在了,十三就更想好好照顾靳萧的娘亲。 于是,在十三的主张下,靳萧的娘亲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褚园,住进了十三的娘亲曾经住过的别院。 芳华看着十三如此热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想着族长那关怕是不好过。 一切安排好之后,靳萧母女对十三感激涕零。 “萧萧,若是你嫌这儿离你那儿太远,搬过来也可以,娘俩还是住一处比较亲近。” 靳萧已经受了十三莫大的好意,自然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婉拒了十三叫她搬过来和娘亲一块儿住的提议。 仅是安排了住处,十三还觉得不够,又嘱咐之涵没事酒来帮老人家干干活,毕竟靳萧平时勤奋刻苦练功,恐有顾之不及。 之涵答应得有些敷衍,腹诽十三总是对外人极其热情,对自己人“呼来喝去”。虽说无论十三对他如何“呼来喝去”,他都会照办,到底有时心中不大痛快。 尤其是在冰窖中听到十三回忆弟弟知涵的那些话以后,之涵总是想问十三,在她心里,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如果只是弟弟,他宁愿不要。 第201章 出殡 “验过了,二爷的确是中毒身亡。” “那毒是二爷惯常用的,所以一眼就能瞧出来。” “首先发现的是二爷的门童,门童没有什么可疑的,试探过了,不像说谎。” “明天就要出殡了,还有什么要查的吗?”如果日后还有疑问,意味着,只能掘坟验尸。 …… 十三默默听着之涵的汇报,若有所思,她实在无法相信,二伯那样的人会自尽,即便齐廷真是他杀的,他也不太可能以死谢罪,毕竟死在他手上的人,又何止齐廷一个有家世背景的。 因为不信,所以才安排了之涵去查验,趁着夜间灵堂的人少,之涵轻而易举地就近了棺材。 查出来的结果和爹说的差别不大,十三不是不信任亲爹,只是非常清楚爹的性格,有的事为了大局着想,身为族长是有必要瞒着所有人的,包括自己的女儿。 “罢了,不查了。” 十三摆手,做出很无奈的表情。 而后又想起盛平所说的关于二伯和自己娘亲的往事,愤怒过后,平静下来,她总觉震撼,到底多执着,才会将死去之人的尸首都偷出来,另作存放。 “我想去看看娘亲。” 之涵见十三背影落寞,倒有些嫉妒那位从未谋面的褚夫人了,死了还能得十三的依偎。 他寻思着大约是近来发生的事难以接受,所以才会老想躲到亲人身边去,若是他将褚应江死亡的真相全部告诉十三,十三只怕是会更加受不了。 “等等!批件衣服去吧,那儿冷。”之涵忽然反应过来,回屋就给十三拿了件厚披风。 芳华见十三披着厚披风离开小院时,还纳闷,是否伤寒未好,怎的这个天气批上了? 去冰窖时,十三路过灵堂,看到几个堂兄在忙碌,驻足了一会儿,想起二伯这一生,前后娶了两个夫人,一位和离,一位病逝,膝下子女也没有太让人操心的,总体也谈不上什么可以诟病的。 唯有私养死士杀手一事,到底有些让江湖正派不齿,可是为了褚园的名声,这事也从未闹大过。 若非发现娘亲尸首被盗一事,十三对褚应江,可能至死都会持着尊重的态度,一则对方是长辈,二则他待自己还算不错。 如今,她倒不知如何面对了…… 驻足了一会儿后,十三还是决定第二日出殡要去随行,她这几日连连缺席,已经引起爹的不满了,作为晚辈,总是缺席长辈丧事仪式,怎么都显得很无礼。 冰窖被严密封锁,导致十三险些也没能进去,若非褚应海及时来到,十三很可能与看守的人打起来。 “怎么这么不知分寸,这事若是闹大传出去,你让其他人怎么看待你娘?又怎么看带你二伯?” 十三低头,认同自己方才的确冲动了,可是却不打算认错。 “爹,您难道就不生气吗?二伯这样做。” 褚应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十三,长叹一声:“怎么可能心里不气……可是,爹又庆幸,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 十三惊愕,没想到爹竟然是这么想的,她还以为只有自己才存了这种庆幸的心思。 “那就让娘一直待在那儿?”十三又问,对此,她心中没有答案,似乎想,又似乎不想。 “哎!你进去吧,别待太久了,会生病。” 褚应还避开了女儿的问题,替她随意整理了一下披风的帽子。 其实,他心中比十三还要复杂。 一个兄长,一个已故的妻子,关于他们之间,他其实已经不想去过问,可到底尸首被盗是事实,于情于理,这种行为都非常出格。 最难的是,如今二人已经先后去世,褚应海纵有火也不知向谁发。 第二日天未亮,芳华就将十三叫醒了,因为十三曾有交代芳华早些叫醒她,莫错过了二伯出殡的时辰。 十三还有些睡眼惺忪,可是想起今日出殡,又强打起精神,穿衣洗漱出门。 到了灵堂处,早有族内亲眷上来替她另做“装扮”,披麻戴孝总是要的。 褚家与齐家这一纠葛,以褚应江畏罪自杀为终结,因此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听,丧事本不应该太过招摇,然而褚家人认为那毕竟是褚园的二爷,无论如何,该有的体面不能失,对此,身为族长的褚应海也不反对。 所以,褚园上下弟子齐刷刷披麻戴孝,为送二爷最后一程。 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片素白,十三心中也不自觉悲伤起来,只是与其他人的悲伤不同,十三的悲伤中,带了很多不解和愤怒。 人若是活着,你大抵可以有千百种办法去找他麻烦,然而人若是死了,任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似乎也没有办法。 那年,娘亲离世时的丧事,和眼前的阵仗相差不多,不同的只是当时自己还年少,知涵也还在身边。 走着走着,十三回头发现之涵也在人群中,她还以为他不会出现呢。 毕竟褚应江对于之涵来说,是个曾经想要他命的人,此前由于他发现了褚应江安插在沄涳派的人,还险些丧命。 当时,之涵中的毒,正是后来褚应江死前所中的毒。用自己惯常的毒来自杀,听起来似乎很合理。 十三不知道,之涵之所以会出现,只是因为想跟着她而已,至于那棺材中装的什么人,他不在乎。 在人群中,十三还看到了不少眼睛红红的弟子,其中也有靳萧。 十三想,毕竟师徒一场,会哭也实属常理,只是萧萧从此失去了一个好师父,不过听说以她如今的水平,其实已经可以打败不少褚园的弟子了。 下葬的时候,靳萧哭得很伤心,十三还安慰了她好久,之涵看在眼里,目光却越看越锋利。 在凄凉的气氛里待太久,让十三觉得不舒服,于是在坟墓要完全封土前,便悄悄离开了人群,想去别的地方透透气,纸钱烟火的气味也熏得人难受。 奇怪,当年娘亲下葬,她却没觉得漫天纸钱和满地香烛烟火味难受…… 在这片坟地里,埋葬着许多褚家的祖辈,也有十三娘亲的坟墓,从前,十三还会偶尔来到娘亲的坟前看看,说说话。 而今,十三茫然望去,心里重复着一个异常清晰的事实,这么多年,她徒对着一座空坟诉说思念,的确讽刺。 讽刺归讽刺,十三还是习惯性地走到了娘亲的坟前,这里墓碑依旧,丝毫看不出有人动过的痕迹,许是年深日久,那些痕迹也消失了。 娘亲名欢怿,欢是欢乐的欢,怿也是高兴的意思,十三也一直遵循着娘亲的意思,不要沉湎于悲痛,欢欢喜喜过一辈子。 可事实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你这身可真丑。” 一个阴诡的声音从旁传来。 十三惊觉回头,大喊:“泉兮!” “哎,我在呢。”泉兮嬉皮笑脸,似乎完全忽略了十三脸上的惊恐表情。 虽说上回泉兮救了十三,但在十三心中,鬼就是鬼,即便当了鬼王,那还不是鬼? 何况如今,鬼出现的地方是在坟场…… “你来做什么?” “你这么问我可要伤心了,我来看看你不行吗?”泉兮心想,若非为了来人间看看你啊,我才不会放着鬼域那堆烂摊子不顾,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刚称帝的人,怎么说也要立一立威信才行。 “那你看到了。”十三想赶人走,可是想起自己还欠眼前的人一条命,索性将冷酷无情的话咽了回去。 泉兮也是有趣,接话说:“是啊,看到了,可是我没看够,你让我好好看个够可好?” 虽是询问,却没有等到十三应答,泉兮挥手就将十三带离了坟墓旁。 第202章 不回去了 之涵一直都留意着十三的动向,从她离开人群去娘亲的坟前,之涵都看在眼里,只是十三时不时做出一些奇怪的表情,令之涵很费解。 她在和谁说话吗? 可那边空空荡荡,明明只有十三一个人。 再一眨眼,十三也不见了,那边更是情景萧索,像十三从没有出现在那儿过一样。 泉兮决定了,要带走十三,在历寒看不到的地方,在穆时州重伤的时候,他似乎才可以心无旁骛地完全占有一个人。 机会实在难得。 “想想我还真是不容易,既要防穆时州,又要防历寒。” “你自言自语嘀咕什么呢?” 十三听到了他的声音,忽然回头。 “啊,没什么。” “喂,你到底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就在前不久,这个鬼和尚将她带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乍一看,这是一座城池的模样,可是整座城风貌诡异,令人十分不舒服,半个人影不见,倒是冷风习习,难道不是人间? 十三胡思乱想着,警惕又忐忑,但那鬼和尚就在一旁站着自言自语,一点不着急解释自己的行为。 “带你来……逛逛?”泉兮想了半晌,找了个自己也不信的借口。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赶紧送我回去,要是大家发现我不见了,会着急的。”她也怕长辈责骂她不懂规矩,毕竟是丧事中。 “不回去了。” 泉兮忽然将目光锁在十三的脸上,他真的好想……好想把这个人藏起来,六界无人知晓。 十三被看得心里毛毛的,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不回人间去了,我不想让你回去。” 泉兮揽住她的肩,动作十分霸道,引起了十三的强烈反抗,当然最终反抗无效。 “喂,你发什么疯?” “还有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 十三一阵吵嚷,全都被泉兮的霸道动作淹没,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十三连珠炮似的发问,自顾自将人带到了鬼帝宫殿中。 这里在十三眼里,依旧空荡荡,只是因为身为凡人的她,根本看不见满布四方的各类鬼物、守卫。 穿过幽暗的正殿,泉兮将人拉到了宫殿深处,这里守卫寥寥无几,只有泉兮设下的结界,一般鬼物难以靠近,当然也难以出去。 “好了,就这儿吧,看看喜欢吗?” 泉兮终于放开了十三,非常欣赏地环顾屋内陈设,不少陈设和地府某个阎王殿很像,不过十三是不会看明白这些心思的。 “这到底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啊,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要知道这里是我的地方就可以了。” 泉兮看着满脸嫌恶的十三,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这里不是人间,外面全都是鬼,你要是不听话,他们就会现身来吓你。” 十三立刻高耸起肩,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四周气氛怪怪的,原来竟全是鬼。 听说一般人是看不见鬼的……十三看着似笑非笑的泉兮,觉得更加可怕了。 虽说是救命恩人,可鬼就是鬼,鬼话不能信。 “你少胡说了,我才不信。” “既然你不信,我叫他们出来看看?” 并没有真的要询问的意思,没等十三反应过来,什么缢鬼、无头鬼、食炭火鬼、饿鬼……就一齐涌现,围绕在十三的身边。 人生经验不过十多年的十三,哪里见过这些妖魔鬼怪,单一个缢鬼伸长的脖子就把十三吓得脸都白了。 剩下几样鬼物还没等到亮出杀手锏,只是轻微显露了些原形,十三就直接晕了过去。 看着倒地的少女,泉兮有些懊恼。 “这么不禁吓啊。” 几个鬼也纷纷点头,缢鬼幽幽的声音传来:“凡人都是这个胆量,比她还胆小的我也见过。” “好了好了,退下吧,这事不准说出去。” 嗖一声,众鬼离去,对于他们来说,这事也的确不值得四处张扬,吓唬个凡人实在没什么意思,虽说他们有些好奇为何鬼帝会忽然带了个凡人回鬼域。 只是有些见识的鬼隐约想起:那凡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忘记了。 摸了摸十三煞白的小脸,泉兮忽然不后悔了。 凡人的确比较好对付,几个鬼就能吓住。“你乖乖待在这儿,我保证再也不吓你。” “堂堂三殿阎王,竟然被鬼吓晕,这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不过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觉得还是挺有趣。”至少,她如今比较好骗。 泉兮又揉弄了十三的脸好一会儿,所有低语也只有他能听到。 把十三抓过来这个计划,泉兮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经过考虑的,他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不过分,反正她凡人一世,仓促短暂,陪陪他又如何了? 往后那么长的岁月,她还可以继续做她的阎王,跟她的历寒在一起,他不过只想要这短短的凡人半世而已。 他也想过可能会因为插手运程而受到反噬,刚成为鬼帝,大局还不稳,怎么能够这个时候受到反噬而陷自己于不利之地呢? 但徘徊来徘徊去,泉兮还是去了人间,毕竟,机会来之不易。 那些凡人会如何担心,他根本没想过,这不在他的眼界之内。 惊吓过度的十三醒来以后,还是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缩在床上,连床都不敢下。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黑夜里,如果下床,会不自觉地想到床下有鬼会伸出手来抓她的脚。 她还想起老人们说,鬼有时候甚至会和你睡一起,俗谓鬼压床…… 总之,她想起了很多传说,而那位带她来这莫名其妙地方的罪魁祸首,却不知去向。 “泉兮……”忍不了这个空荡荡的地方,十三只好叫泉兮的名字,声音细微,仔细听还有些颤抖。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十三又叫道:“泉兮。”她如今怒喊“鬼和尚”的勇气都没有了,蔫得像霜打的秋叶。 左顾右盼好久,泉兮还是没有出现,十三觉得又累又饿,求生的本能让她克服了恐惧心理,瑟缩着将脚伸向了床边。 她要下床,去找泉兮,尽量请求她送她回人间去。 双脚落地,十三悬着的心松了些许,一双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脚腕。 “啊——”十三吓得不敢动,甚至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脚腕。 这时,泉兮的声音出现。 “你胆子实在太小了。”声音似乎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你不要……吓……我……了,好吗?”十三觉得自己要哭了,这实在很没出息。 泉兮也怕她又晕过去,从床下飘出来,一阵烟雾缭绕间,化为了人形。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吓你了。” “你想怎么样嘛?”十三的声音依然似哭腔。 “你就待在这儿,不要想着离开,我就不吓你。” “可是……可是,要待多久嘛?爹肯定会找我的,芳华她们也会找我,之涵也会担心……” 她不提之涵还好,一提之涵,泉兮就冷了脸,道:“那得看我心情。” 说完,泉兮又消失了,任十三怎么叫都没有回来。 “呜呜呜……”十三继续缩在床上,特别希望有人能够从天而降,将她带走,她吹了吹手心,那个“穆”字还在发光,然而写字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第203章 鬼域静悄悄 屋子里静悄悄,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十三又困又饿。 想她堂堂褚家十三小姐,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今日落了如此下场,实在是有够怂。十三虽一面自责,但是又确实不敢提起勇气往外面走一走,只一个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生怕再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她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对着泉兮这种长得人模狗样的鬼,她尚且可以勉力维持,但若是再冒出什么奇形怪状的鬼,她觉得自己能被活活吓死。 肚子咕咕叫了好久,十三才终于敢放开了脚步试着走出去,然而,没走几步,泉兮留下的结界就将她给弹回了原地。 “该死的鬼和尚。” 十三揉了揉手腕,方才被那结界撞得不轻。 “我好饿。” 十三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她忽然好奇,鬼是不是和神仙一样都可以不吃不喝的,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能就要饿死在这儿了。 “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了。” 这里看不到外面的天光,虽有烛火亮堂,但到底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窗户,莫不成这里是地狱? “不,不能胡思乱想了,我要省点力气。”免得没出去就给饿死了,可见,活下来,才是头等大事,虽说人也没那么容易被饿死,但十三的求生欲此刻异常强烈。 泉兮是个闲不住的,走了以后,又纠集部下在北方鬼域与东方鬼域交界处打了一仗才罢休。 鬼帝神荼得报后,大为震怒,他早知道这个疾行鬼王不是什么安分的,做了鬼帝后,愈发嚣张。 怪不得整个地府的人,当初都极力想要阻止他登上鬼帝之位,北方那片鬼域落到泉兮手里后,将周边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发泄完后,泉兮这才想起被自己关起来的十三。 他这出来都多久了,也不知十三怎么样了,哭了?还是……说实话,自打余映投胎成凡人后,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急急忙忙赶回明月城后,泉兮却发现十三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在哪儿都能睡着。” 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是如何唤鬼吓唬她的事,坐实了十三大大咧咧的性子,然而没有人知道过去这么久的时间里,十三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做鬼太久的泉兮,根本不记得人会如何,甚至也忘了,肉体凡胎需要进食的事实。 十三本是在饥饿的状态下又极困倦睡过去的,因此也没有睡太久,泉兮没有回来多久,她就醒了。 梦里似乎也不是很好,之前吓过她的那些鬼又转而在梦里出现了,搅得她难以安生。 睁开眼睛,也是带着疲倦和困顿,泉兮也注意到这一点,便问:“没睡够?继续睡?” 这么温和的语气,实在不像他从前。 缓了好一会儿,十三才回过神来,忽然挣扎着坐起来。“你快放我回去。” 一睁眼就是这句话,泉兮只觉头疼,才在东方鬼域边界发泄完的怒火又有复燃的趋势,可是他忍住了,笑着道:“干嘛急着回去呢,人间有什么好的?” 若不问尚好,这要问人间有什么好的,十三的要说的就可多了。 “在人间,我起码可以自由自在的,还不会挨饿受冻。”说着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挨饿受冻?这话立刻提醒了泉兮。 他立刻抱住十三,道:“你冷啊?怪我,忘了你现在不过是个凡人。”那神情忽然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我饿。”十三语气平淡地重申这个事实。 “饿啊,好办,想吃什么,我给你变。” 说完,十三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十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感叹,会法术可真好。 “你怎么变的啊,能不能也教教我?” “可以考虑,不过要看你表现。''”泉兮活动活动手腕,觉得似乎有上完年没用过这种低等法术了。 无论变吃的还是变金银财宝,归根到底都是属于无中生有的法术,然而法术是不可能无中生有的,所以所谓变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将别处的转移到眼前罢了。 十三吃得正欢,完全没有注意到泉兮的眼神,眼里全是亮闪闪的星星。 谁想得到,如今的北方鬼帝却因为一个小姑娘吃东西,而看得津津有味。 六界之中,神仙妖魔鬼怪,大抵都是一样的,越是修炼,就越不用时常进食才能活下去,像他这样的“老鬼”,自然早就忘了美食的滋味,可如今看着十三吃得这么开心,忽然也想吃点什么了。 泉兮记得,从前的余映也是爱吃东西的,一点也不像个修炼了多年的精灵,但余映喜欢的是各类果子糕点,总之,喜欢甜甜的东西。 眼前的十三,吃得可一点不素,专挑肉吃。 好不容易,十三注意到了泉兮的视线,以为他也想吃,便随口问了句:“你不吃吗?”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十三不疑其他,继续扒饭,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你们鬼对什么感兴趣?” “鬼跟鬼是不一样的,有的也和你一样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有的喜欢吃人。” 说到“吃人”二字时,十三拿筷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幽幽地看向泉兮,道:“你不会就是那种喜欢吃人的鬼吧?”瞬间胃口全无,这鬼原来如此大方给自己一堆美食,八成是为了将自己喂饱了再吃了。 “不,我不喜欢凡人的气味。” “那就好。”十三稍微松了一口气。 接着又听泉兮说:“除了你。” 十三立即放下筷子,胡乱擦了擦嘴,怯生生地看着泉兮,问:“所以,你是想吃……我?” 泉兮觉得逗十三很好玩,于是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眼中还带着无限期待。 “大哥!鬼大哥,再商量商量行不行?我还没活够……”十三抓住泉兮的袖子就是一顿呼天抢地,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许多江湖大事等着她去办,还有不少恶人等着她去打。 “等等,你哪儿来的小?” “之涵啊,还有很多师弟师妹,他们都等着我照顾呢。”十三抬起头,很诚恳的样子,似乎师弟师妹们少了她会死。 “之涵年纪不小了,他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再说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也有其他师兄师姐照顾,不一定非妖你。”泉兮说得算客气,别人也就罢了,但是十三提之涵,他就是觉得不爽。 “反正,你就是不肯商量商量是吧?” “也不是。”泉兮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觉得十三实在好骗,他哪里舍得吃了她呢,但既然人已经上钩了,他没有理由不好好敲诈一笔。 过了好久,泉兮道:“这样吧,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我就考虑让你好好活着。” 这算哪门子的条件?还不是跟死了一样……十三心里想着,但嘴上不敢说。 “可是,我想回人间好好活着。” “倘若我非不让你回去呢?”泉兮笑眯眯的,他料定,十三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她如今什么法术也没有。 十三道:“我就纳闷了,你为什么非跟我过不去?还总说我欠你的,你倒是说说,我欠你什么了?” “嘻嘻,真想知道?” 怎么看怎么觉得泉兮笑得不怀好意,十三下意识耸起了肩膀,直觉告诉她,这厮八成又要干什么坏事。 果不其然,泉兮将人拉她怀里,又是一吻,这吻没有停留,只是蜻蜓点水。 十三拼命揩脸颊,觉得像被什么脏东西沾到,她可真是倒霉,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还是被这个人占便宜。 “流氓!” 第204章 经年一别 十三想过了,鉴于泉兮的多番无礼行为,若她来生做了神仙,肯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然而如今,她除了怒瞪泉兮两眼,也不敢轻举妄动。 泉兮对于十三的愤怒也根本不当回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刚非礼完人又拉着人回了人间。 这是人间最繁华的地方——京城,然而这里离褚园很远很远,十三来过数次,也未见过京城如此热闹的景象。 “既然都回人间了,为什么不带我回褚园去。” “是你说想人间,我才带你来看看的,我可没说要放你回家。” 就在前不久,还是十三死缠烂打,又被占了几次便宜,泉兮才答应带她回人间的,然而姜还是老的辣,这人间是回了,但是却没说让她回家。 “你说话不算数……”十三看到街头妇人在骂街,忽然也想学一学,对着泉兮就是一顿骂,然而很多太过低俗的语句她却没好意思学个十足,于是在泉兮听来,就是四不像。 “别闹了啊,你再闹就回鬼域,再也别想回人间了。” 十三立刻停下了碎碎念的声音,看了看脚下的过往游人,此刻她倒像个世外之人,二人坐在屋顶上,但泉兮似乎施了法,使得没有人看得到他们。 好几次她都想飞檐走壁逃走,但是到了泉兮面前,十多年功夫跟没练一样,半步都逃不开。 中途,泉兮似乎有意看她逃跑,便松开了手,十三瞅准机会,撒疯地往远处跑,结果一路顺畅,从闹市飞跃到田间地头,泉兮就在前方的石墩上坐着。 “跑开心了吗?”泉兮还非常体贴地问。 十三深呼吸道:“算你狠。” 这时,泉兮看了看天,忽然眉头一皱,他果然还是不该轻易来人间,一举一动都容易被发现。 别的时候倒也罢了,偏生他从凡间抢了个大活人走,若是被地府或天界发现了,事情可就闹大了。 “回去吧。”泉兮起身,抓住十三的手,一转身又回了北方鬼域。 十三不清楚泉兮的担忧,只是一味寻思着怎么样才能让泉兮放自己走,可是这鬼和尚似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呃,不对,她也没法对他来硬的,因为打不过。 要是时州在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看了看手心若隐若现的字,十三有些惆怅,你说,神仙一般会出什么事呢,她非常有限的认知里也想不出什么可能来。 路上,十三问:“你说时州他出事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泉兮自然不会告诉她,穆时州被自己打成了重伤,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反正没死。” “什么叫反正没死?你说清楚。” “你再问,我就把你从天上扔下去。” 这个警告非常有用,十三立刻就不问了,只是得知时州还活着,心中稍微放心了些,可是,神仙也会死吗? 又回到了阴气弥漫的鬼域,十三刚从人间带回来的鲜活气息就少了一半,泉兮告诫她不要随意乱走,那样可能会被喜欢吃人的鬼盯上。 十三牢记这话,其实泉兮不说,她也没有胆量随意乱走,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充斥着妖魔鬼怪的地方。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吗?” 这回,泉兮带着十三从宫殿大门进入的,但是一路走来,连任何守卫也不见,实在有些奇怪,可是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泉兮道:“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你身后就是一大片。” 十三立即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心中大约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鬼的确到处都是,只是她看不见罢了。 “不过,只要你别乱跑,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吓你的。” “哦哦。” 泉兮摸了摸十三光滑的脑袋,愈加觉得凡人的十三可爱。 只是很快,他就认识到,这种可爱只是暂时的,十三没有安静多久,就又开始变着法地表示自己要回褚园去。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啦,你看你来去自如的,随时可以来看我啊。” “哎呀,留下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一不会法术二不会做饭三不会干活,留着只是浪费粮食。” “和尚啊,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就算是出家人死了,也该有个出家鬼的样子。” “你瞧瞧你干的事,是一个佛门弟子该干的事吗?” …… 然而,任十三说破了天,泉兮都充耳不闻,甚至威胁十三,如果再提,就将她扔出明月城去喂鬼,这一威胁,十三立刻就停下了闹腾声,但依然希望能给家里人带个信,起码让他们知道自己平安无事。 泉兮想了想,觉得这个请求尚属合理,于是答应了。 虽然十三不知道泉兮是如何带信的,但既然他说带了,那便是带了。 鬼域一天,人间一年,一年后,褚应海在书房看到宣纸上忽然出现了一行字:褚知行安好,勿念。 字体完全是十三的,褚应海愣了许久,过去的一年,他几乎发动了所有的力量去寻找这个女儿,然而,十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音讯。 对着一行忽然出现的字,褚应海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芳华及十三其他兄弟姐妹都收到了同样的讯息,只是纷纷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泉兮琢磨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给之涵也带个信,表示十三没事,他该干嘛干嘛去,最好早些娶妻生子,从此忘了十三。 自打十三消失没多久后,之涵就离开了褚园,浪迹江湖,就为了寻找十三的下落,而今得到离奇出现的信,几乎要喜极而泣,但更多的是担心。 “知行,你到底在哪儿啊?”环顾四周,万籁俱寂。 之涵拿着信急匆匆回到了褚园,却发现芳华也有相似内容的信。 “她到底去哪儿了,可真叫人担心死。”芳华将信纸卷来卷去,仿佛要将纸给揉化才罢休。 芳华这一年总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大活人忽然消失了,她怎么都想不通,有时也怀疑是不是十三在恶作剧,可是她也了解十三,她虽然有时顽皮,但绝不是个会让所有人为之如此担心的人。 之涵心中也是满腹疑问,不过联想到许多奇怪的事后,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十三所说的什么神仙出现了? 如果真的是法力高强的人带走了十三,一走就是这么久,可见那也不是什么好鸟!之涵已经对未见过的泉兮下了如此定论。 “之涵,你说十三她到底去哪儿了啊……”芳华无奈地说到,也不像在询问,大抵是这一年一来,始终无果的寻找,让所有人都非常迷茫了。 “或许不在人间了。” 芳华惊得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能往那么坏的地方想呢?” “我的意思是,她还活着,只是不在我们普通人能到达的地方。” 芳华还是不太明白之涵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之涵转而坚定地望着芳华,道:“放心,就算是在地狱,我也会将人找到!” 望着之涵远去的身影,芳华忽然重新认识了之涵,他似乎也不是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完全是在拖累十三,也许自己真的对之涵的偏见有些大吧。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褚园去寻找十三,但是事务缠身,族长也不同意她离开,所以就一直没有动身,隐隐约约的,她也希望自己一直留在褚园,那样,如果有一天,十三回来了,这里还有人在。 只是芳华没想到,那一天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第205章 温泉池 来到鬼域的第二天,十三是在泉兮的身边醒来的。 昨晚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十三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可是很快就想起了泉兮不要脸的本性,于是冷冷地盯着旁边这张即使睡着了都还散发着妖冶气息的俊脸。 “你给我起来!”十三推搡着泉兮,希望把他弄醒,但是推了好久,泉兮都没有反应。 “装什么装!别装了。”叫了这么久不醒,十三再笨也看出泉兮是在装睡。 泉兮其实很早就醒了,昨夜他也遵照约定让十三一个人睡了,只是自己毕竟不是凡人,睡不睡觉的关系不大,所以就潜入北方鬼域不少鬼类聚集地晃了一圈,只是晃完了回明月城发现十三还没醒,所以才就着床躺下。 躺下了,他也不是那么规矩的人,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扯扯手指,一会儿掀掀衣袖…… 他心想,这姑娘可真能睡,和当阎王时一样。 见泉兮嬉皮笑脸地睁开眼睛,十三就很生气,这无赖样,多看一次就想多打一次。 “醒了啊。”泉兮道。 “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地方,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泉兮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翻身往十三身旁靠,十三吓得立即挪了窝,坐到了另一边。 “跑那么远做什么,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至少现在不会。 十三立即跳下床,这日子过得真是提心吊胆。 很快,泉兮又出现在身后,歪过头来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我要洗漱。” 十三紧接着就被扔进了一个温泉池里,险些没被呛到。大喊:“我说洗脸,又不是洗澡!” “这儿水多,你想洗什么洗什么。”泉兮插着腰站在岸边,看十三落水的狼狈样子,心情大好。 气! 她可真气! 怎么有这么粗鲁的人! “那你走开,我洗个澡。”浑身湿透,十三不想洗澡也没法了,只是她没料到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还有温泉,而且烟雾缭绕的环境,看起来还不错,与外头那些景色截然不同。 “行。” 本以为泉兮这等流氓绝不会离开,然而此番答应得非常干脆,扭头就走,十三都有些诧异。 可是深知泉兮劣根性,十三还是小心翼翼看了会儿周围,才动手解湿衣服。 刚好到十三觉得洗完了的时候,泉兮就回来了,不仅拿了新衣服过来,还带了许多十三平日早期要用的东西,比如梳子帕子。 十三将头淹没在水里,憋到快断气时,泉兮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说,你是打算闷死在水里吗?” 水面咕咚冒了几个泡,泉兮怕她真又呛着自己,于是道:“我走了,你自己起来吧。” 十三看着岸边的人消失后,才猛地冒出头来,如果泉兮再不走,她可能真的要被自己给淹死了。 大口呼吸了好多新鲜空气后,十三才缓缓游到岸边,一看,东西果真齐全,可是再一看,这些东西有点眼熟…… “这家伙不会是去褚园偷的吧。”语气是肯定的,十三拿起梳子一看,果然是自己惯用的那把。 梳洗完后,十三站在岸边不知该往哪儿去,泉兮又是适时地出现了,让人怀疑他一直都是在暗处躲着。 “等等,头发还没干呢。” 泉兮将十三尾端的湿发放在手心,很快就干了,十三已经见怪不怪,心中再次嫉妒了一下这些会法术的鬼怪们。 走出温泉池,是一片绿水青山的地方,但这也是整个北方鬼域唯一一个像人间的地方,平常鬼是不喜欢来这儿的,因为这里“阳气”太重,泉兮自然不惧这些,于是暂时用结界将地儿围了起来,想着以后十三可以常来。 这里还长着许多白色的果子,闻起来香香甜甜,叫人心情舒畅。 十三盯了果子好久,泉兮立刻给她弄了一箩筐来。 “你尝尝,这果子整个六界可只有这儿才有。” “是吗?”十三从框里拿起一个,小心啃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又问:“这果子叫什么名字啊?” 泉兮摇头:“没有名字。” “竟然没有名字。”十三只觉这些鬼真的是不识好歹,不喜欢这么美的地方,也不喜欢这么香甜的果子,所以连名字都不取一个。 “你可以给它取一个。” 说完,没等十三开始思考,泉兮就道:“不如就叫你的名字吧,知行果。” “不要!”她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当果子的名字,虽然她承认这东西挺好吃的。 尽管十三一再反对,但是依旧抵挡不了泉兮要给它们取名知行果的决心,而且取了名字后,他越看越觉得这些果子很像十三本人,娇小可爱。 自打知道了这个地方后,十三就不愿意在其他地方待着,一有机会就来温泉池旁边,练武或者发呆,仅仅待了两日,十三就觉得无聊到要发芽了。 泉兮一刻没闲着,除了偶尔离开,其他时间都待在十三旁边,弄得十三越看越不顺眼。 “我说你堂堂鬼帝,都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吗?” 她不清楚鬼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有一个皇帝的帝字,总与人间的帝王差不了太多吧,听说为君者都是日理万机的,眼前这鬼,却成天围着她转。 泉兮心想,我的事可多了。 “正事?正事就是陪你啊。” “我不需要你陪,你什么时候愿意大发慈悲放我回去啊,我就谢天谢地了。” “瞎说什么,这儿不挺好的嘛,我看你就在这儿养老吧。” 十三叹气,果然跟这个鬼,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她已经很绝望了,还要成日面对泉兮的调戏,她就更绝望了。 正以为泉兮没正事时,早已潜回北方鬼域的水柏带着人,准备端了泉兮的老窝。 然而他终归低估了泉兮的实力,被泉兮一群得力手下围殴到重伤,泉兮看着人快不行了,这才悠哉悠哉地走出来。 “就凭你,还想来杀我?天真啊,真的是太天真了。” 水柏不是不清楚泉兮的实力,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暗藏了这么多他从未交过手的部下,这也是泉兮老谋深算的地方,他宁愿被人轻看了,也不想叫人看清自己的全部实力。 今日交手的人,水柏一个也不认识就是证据。 水柏被一只缢鬼缠着,呼吸困难,泉兮却没有让他立刻就死的意思,走到他跟前,道:“其实若你愿意归顺,我也不是不可以放你一马。” 是否要假意归顺?水柏忍着剧痛,脑海却在飞速旋转。 然而这时,又听泉兮说:“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归顺于我的,要归顺也只是假意。” 被看穿心思的水柏面无波澜,此时他已落了下风,随时等死,即便心思被看穿也无所谓。 正在这个时候,十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看着眼前鬼怪一群,衬托得为首的泉兮面容十分姣好。 “这……” 十三没能反应过来眼前什么情况,泉兮却有些慌,该死,怎么忘了给这个丫头设结界,反而跑出来了。 “你们这是?” 十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又瞟了一眼被缢鬼缠着的人,一身黑气与血污,形容十分狼狈,可是鉴于缢鬼过于灵活的脖子,十三又不敢多看。 “褚家十三小姐。” 说话的是水柏,十三一听,立即又看向了半死不活的人,心道:这人敢情认识我? 第206章 连哄带骗 泉兮忽然想到穆时州的事,立刻要将十三拖走,但十三执意不走,问水柏:“你是谁啊?怎么认识我?” 话音未落,十三就被拖走了,泉兮一走,剩下的鬼众面面相觑,商讨着到底该杀了水柏还是再请示请示鬼帝。 别人也就罢了,大家伙都能自行处置,只不过,这水柏到底是一直跟着穆时州的副手,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所以恐怕还是得等泉兮亲自发话。 于是,缢鬼拖走了水柏,直接关到了鬼域监牢里,这里密不透风,由一颗又一颗的气泡构成,一颗气泡关押一个鬼怪,伤重的水柏就被扔在其中一颗气泡里。 “喂,刚才那人分明就认得我,你干嘛拉我走?” 十三甩掉泉兮的手,一脸不爽。 “就算认得你又怎么样?”这六界,认得你的人可多了。 “我就是好奇啊。”十三忽然意识到泉兮的反应不太对劲,他干嘛这么着急将自己拉开,不让她和那人多说一句话,总不会是担心自己救他吧? 她忽然换了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泉兮,道:“我猜他不只是认识我吧?应该还知道我的其他事,否则你不会这么慌张地将我拉走。” 泉兮点点头,道:“也许你说得都对,可是,我不让你见到他,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十三叉腰瞪眼,她的确没有什么办法。 可如果这么轻易就放弃,那便不是十三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水柏的面貌,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但会不会是因为受伤太狼狈,以至于其实她见过却没能认出来呢……十三也在怀疑这一点。 “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打他吗?” 十三眨了眨眼睛,泉兮不为所动。 “哎呀,你说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泉兮敷衍道:“还能因为什么,敌人,自然要打啊。”不仅要打,他还要杀呢。 可是像水柏这等身份的人,如若悄无声息地给了结了,似乎有些浪费,他要做的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水柏反攻失败,如此才能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那他也是鬼咯?” 泉兮点头。 “他为什么会认识我呢?” 泉兮不答,十三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啊……” …… 泉兮被问得烦了,索性消失,然而当他忍不住再次出现在十三面前时,十三缠着他,依旧问那人的事。 无奈。 “他是穆时州的手下。” “是吗?难怪他知道我。”虽然十三也没见过水柏,但是想着既然是时州的手下,认识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好了,你问的我也答了,别再问了。”泉兮捂上双耳,希望别再听到穆时州相关等人的名字。 “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不会把人杀了吧?” 泉兮装作没有听见,可十三不在乎,她就是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不过更多的是她不过仗着泉兮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心,只是这一点她没有意识到。 泉兮也觉得自己真是大度,若换了其他人对他这么不依不饶的追问,他可能已经将人捏死了。 “对,已经杀了。” “啊?你可真冷血。” “我冷血?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 十三沉默了,江湖上有的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她不会不理解,只是有些怅然,想不到鬼与鬼的争斗也如此激烈。 关于整个鬼域的血雨腥风,一定不止她看到的这一星半点那么简单,而且说不定时州也是因此才再也没有出现过……想到这些,十三难免会忧虑,虽然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却依旧闷闷不乐的。 泉兮可不知道十三心中如此多的思量,只想着怎么才能让水柏死得更有价值。 众鬼纷纷献策。 “魂飞魄散最好了,让那些反叛我们的家伙都来瞧瞧。” “不,得先让他受七七四十九天的鬼火烧灼。” “撕碎扔地狱里去算了,叫厉鬼啃食。” 泉兮听着直皱眉,他觉得这些死法都不够残忍…… 所以琢磨了半天,泉兮也没有拿准一个合适的主意,另外还因为他脑海里老是浮现十三的脸,以至于也没太认真听大伙的讨论。 既然十三这么希望见见水柏,那他为何不以此为条件…… 想到这儿,泉兮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什么?你说那个人没有死?还愿意带我去看看?”十三不敢相信,泉兮态度上的忽然改变,这变化也太大了。 “当然是有条件的。” “我就知道,说吧,什么条件?” “不要老是想着回人间去好吗?就在这里陪我一段时间。” “这不划算。”十三立刻意识到,这交易非常不值得,她不过就是好奇那人为什么认识自己,然后再顺便问一些时州的事,如果为此就要牺牲自己回人间的机会,实在不划算。 十三道:“再说了,我回不回去也一直都不是我说了算啊。” “我想你心甘情愿留下来。”泉兮很难得用了一种较为诚恳的眼神看着十三,这与他以往轻佻的神色不同。 “留多久?” “不会太久的。”泉兮半真半假地哄骗着,起码要让十三开始是心甘情愿的,至于后面嘛,再说了,他会有办法的。 “几天还是可以考虑。” 彼时的十三根本不知道鬼域的几天和人间的几天差别有多大,想得极为天真。 “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十几天……”泉兮的眼神越来越精明,他觉得凭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忽悠这么个小姑娘完全不在话下。 “其实你要是答应,我说不准还会考虑带你去看看穆时州。” “真的?” 十三眼前一亮,然而泉兮眸色一沉,他这是造的什么孽,要拿情敌当筹码。 “我只是说可以考虑。”泉兮强调道,然而心中想的是——让我带你去穆时州那儿,除非我是疯了。 且不说穆时州如今还在北斗星宿,就算只是带十三上到三重天,也极容易被发现,到那时就不是他想不想留下十三的问题了。 他要把十三藏起来,谁都不让看见,至于那个水柏,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见也就见了。 于是在泉兮的连哄带骗下,十三答应了可以多留几日,前提就是要带她去看看水柏。 到了鬼域监牢里后,十三看到水柏飘在空中,像睡在什么泡沫里,如果不是泉兮告诉她,这里是关人的地方,她大约会以为这里是什么仙境,四周都是透明的气泡。 轻轻一戳,是不是就会破呢? 十三下意识伸出食指,然而立刻就被泉兮捉住了,轻声呵斥:“别乱动,手断了我可不负责。” 原来这些泡泡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实则非常可怕,尤其是像十三这也的凡胎,一碰就是个残废。 只见装着水柏的那个气泡缓慢飘落下地,十三这才注意到水柏是睁着眼睛的,一身伤也挡不住眼里坚定的光。 气泡消失后,十三立即上前,之前没细看,这一看才发现,此人伤得的确太重,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十三小姐?” 水柏大概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十三,只是当他扭头看到站在十三身后的泉兮时,立刻就收敛了神色。 其实水柏不过见过十三两三次,还都是暗处,对她,除了知道是自家主子很牵挂的人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第207章 那个人间的女子 十三将泉兮往远处推。“你走远一点,别打扰我和他说话。” “喂,是我带你来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在,他根本就不想说话。” 泉兮翻了个白眼,道:“行行行,我离你们远点。”说着作势走远了,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只是躲在了十三看不见的地方。 水柏自从跟在穆时州身边起,就知道他牵挂着某个女子,只是那女子是谁,他却不清楚,传言说是地府的某位,但到底是谁,鬼域的小鬼们,谁也说不清,他不是爱论闲事的人,自然也就从未问过。 直到后来无意间在人间看到穆时州和一个姑娘有说有笑,他才意识到,那位姑娘可能就是他的心上人,因为水柏从来没有见过穆时州那样的神情,无比专注又无比温柔,像千山万水都不及眼前人半分,像天崩地裂都不能让他移开眼半刻。 就算是在鬼域,痴男怨女也不少,水柏见多了,对于妖怪的爱恨情仇也不觉稀奇,他奇怪的只是为何穆时州明明喜欢这姑娘,却为何不同她在一起,毕竟惦记那么多年了。 是凡人又如何呢,水柏觉得穆时州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穆时州的确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只是水柏没有想到,他后来还为了那姑娘动了逆天改命的大忌,法力丧失大半不说,还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此举十分不理智,水柏非常不赞同穆时州的做法,可是他终归什么也没有说,只尽力做着分内的事。 而今自己被俘,却又在鬼域见到了穆时州心心念念的姑娘,这实在令人意外,没想到她与泉兮还有牵扯。 她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凡人,能与曾经在北方鬼域叱咤风云的两位人物都有关系,她到底什么来头呢? 水柏看十三的眼神越发疑惑起来。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听说你是时州的部下。” 十三问话有些拘谨,只是因为有些把握不准眼前人眼里传递出来的意思,疑惑、迷茫甚至是愤怒? “我叫水柏。”声音低沉。 “我想,你是认识我的对吧?” “算是。” “泉兮为什么要杀你呢?” “敌人。”答案与泉兮的如出一辙,十三一时无言以对,对于敌对双方来说,大约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对了,你知道时州怎么样了吗?听说他好像出什么事了。”她甚至怀疑时州是不是也被泉兮关了起来,只是潜意识里又觉得时州无所不能,怎么会被泉兮这也的恶鬼给打败。 “你关心他?” 十三诧异,道:“我当然关心他了,毕竟他帮了我很多忙,我怎么样都不会忘记的。” 如果不是关心,她又怎么会答应泉兮那家伙的条件,心甘情愿留下来呢? 这可真是一个无比天真的姑娘,水柏如此想着,穆时州为她所做的事,她竟一点不知道。 她不知道,神仙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快告诉我吧,时州他到底怎么了?” “他受了点伤,在天界疗伤。” “没有什么大碍吧?” 水柏想了想,淡淡然道:“没有大碍。”即使有什么大碍,这姑娘也帮不上什么忙吧,所以不说也罢。 “那就好,我一直都很担心来着。” 十三这回算真的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的表现不管在水柏还是在泉兮看来,都单纯到了极致。 而后,十三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着,问:“他是怎么受伤的啊?不会是泉兮干的吧?” 没等水柏回答,泉兮就跳了出来,大嚷:“好了好了,人也看到了,可以走了。” “你急什么,就算是你干的,我还能杀了你不成?”十三冷然道。 水柏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自然是他干的,还是趁人之危。” 泉兮不由分说将十三拉走了,水柏周身的气泡继续围上来,他又陷入了牢笼,脑海中思绪万千,对于泉兮来说,这个姑娘意味着什么呢。 泉兮也许不知道穆时州是为了十三才法力丧失的,但一定是存了杀死穆时州的心才会趁人之危。 既是敌对的人,拼个你死我活也正常,可如今水柏倒觉得,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罢了。 倘若穆时州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着的人,却与仇人在一块了,不知有多伤心。 水柏替穆时州赶到可惜,然而却不知道十三被泉兮拉走后,大吵大闹了好久,吵的什么不知道,总还是与穆时州有关罢了。 当然,泉兮最终也没有承认是自己趁人之危,只是说两军交战,必有一败。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也不信,如果法力丧失的人是自己,穆时州不会趁机攻击他。 为了穆时州的事,十三有两天没有理泉兮,泉兮也没闲着,尽情风花雪月,和一众女鬼女妖玩得很开心。 只是开心之余,总难免想到十三,但再一想她那冷冰冰的脸,又实在不想贴冷脸。 “你说我到底是为什么啊,这不是犯贱嘛。”泉兮小声嘀咕,再看了看身边的美艳女鬼。 美人恍惚听到他在说话,遂道:“鬼帝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你很美。” “嘻嘻……” 十三又一个人跑到了温泉池旁,百无聊赖地扒拉着岸边的石头和杂草,其实她很无奈,生气也不止是生泉兮的气。 身为一个凡人,什么也不能做的无奈,逃又逃不了,帮又帮不到。 还真的是很没用呢……十三自嘲地笑了笑。 在她发呆的间隙,好几个女鬼飘到了身后,叽叽喳喳。 “这就是鬼帝从人间带回来的女子啊。” “长得也算讨喜,可怎么也算不着倾国倾城啊,鬼帝什么时候变这种口味了?” “我看她灵魂纯净,应该很好吃。” “你要是把她吃了,鬼帝准会扒了你的皮,让你魂飞魄散。” “不就是个凡人嘛,至于这么上心?” “你想想,过去数万年来,鬼帝哪里从人间带回过凡人?” “倒也是,不过我为何觉得她看着有些面熟呢?” “算了,想不起来了,也许前世见过。” …… 讨论的声响越来越大,十三猛地回头,看到了一片容貌各异的女子,每个人看起来都各有特色,可爱的可爱,妩媚的妩媚,冷艳的冷眼…… 等等,十三险些被这些美好的面孔欺骗了,想起这里可是一个全是鬼的地方,瞬间吓得僵住了手脚。 “你们,不会是鬼吧?” “瞧她担惊受怕的样子,还真的是有点可爱。”一双妩媚的手伸到了十三的脸颊处,冰凉的触感在提醒十三,这人的确不是人。 十三吓得更加不敢动弹了,虽说比起之前吓晕自己的那些鬼,眼前这群女鬼明显顺眼多了,可鬼毕竟是鬼,她怕。 “你想……做……什么?” “别怕,我们就是好奇啊,来看看,鬼帝到底带了个什么样的可人儿回来。” “对对对,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其他女鬼附和。 十三心想:我才不信。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鬼帝都不让我们看看,就知道把人藏起来……” “我想走了,这里阳气太重了。”有一个法力低微的女鬼忽然开始抱怨。 妩媚的女子轻蔑道:“你可真没用。” 说着其他女鬼也围上来,有的在嗅十三身上的人味,有的在摸她的衣服。 “这样式可真不错,改明我也去人间偷一件。” 十三:…… 可是这群女鬼越说越放肆,上下其手,甚至有扒衣服的架势。 “快让我看看你里面穿的什么,现在人间都流行这么穿吗?” “不要拉我裙子!” “鞋子不准动!” ……十三欲哭无泪,这群鬼是来打劫的吧。 第208章 我认识你时 忽然一阵风刮来,一群女鬼被吹离了十三身边。 “我说你们啊,既然对人间的事那么感兴趣,不如去找孟婆要碗汤,投胎去吧,省得一天到晚闲着没事。” 泉兮站在了十三身旁,对着不远处东倒西歪的女鬼如此说道。 “鬼帝说笑了,我们不好奇,一点也不好奇。”说完,女鬼领着众鬼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十三忙着整理自己的衣服,方才那阵仗,她的确招架不住,谁曾想,那群女鬼一个比一个放肆。 “没事吧?”泉兮问。 “没事。” “这些人也真是闲的慌,平日都不爱到这儿的,如今倒找来了。” 诚如泉兮所言,这里阳气太重,大部分鬼都是不喜欢来的,只是他低估了众鬼对于十三这个凡间女子的好奇心。 十三听了,愤愤道:“怪谁啊,还不是某人非把凡人带来鬼域。” 她觉得自己在那些女鬼眼里,更像什么稀奇玩意儿…… “你要是生气啊,我这就去把她们全杀了。”作势要走。 “别,干嘛这么喜欢杀人。” “可是她们惹你不高兴了啊。”理由听起来很正当的样子。 为了劝泉兮不要大开杀戒,十三又费了不少口舌,越劝越心累,和一只杀伐成瘾的鬼交流真的很难,尤其是一只不仅喜欢开杀戒还对你有歪心思的鬼。 十三叹气:“你说你这么喜欢杀人,会不会哪天把我也杀了。” “又胡说了,你跟她们不一样。” 十三冷笑,不一样,大约也只是暂时的吧? 知道她不信,泉兮道:“你知道吗?我们其实已经认识好几万年了。” 几万年?说实话,十三对此没有明确的概念,能知道的不过是关于凡人的那几十年。 “我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个普通人,会生老病死。” 十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泉兮,不知道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只见泉兮又道:“我知道你都不记得了,可是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十三看泉兮的眼神依旧怪异…… “虽然已经那么久了,可我还是后悔没有早些认识你。”他那从往生镜偷来的岁月,如今看起来,弥足珍贵。 对于他这些“胡言乱语”,十三全当了耳旁风,道:“难道你说的是我前世的事?” “可以这样说吧。” “既然是前世的事,关我什么事?” 泉兮诧异,没料到十三会这样说,她大约是唯一一个认为前世的事与自己无关的人吧。 要知道,人无论如何轮回,灵魂是不会变的,所以生生世世都是一个人而已。 “怎么不关你的事了,无论你转了多少世,你始终都是你啊。” “好吧,你说是就是。” 十三想他停止这种无聊的缅怀,但是没有明说,只好有一答没一答的应付着。 在听故事的过程中,十三已经扒了一把野花,整整齐齐摆在石头上。 “哎,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听啊,你刚才说什么了?我们认识的时候……”显然十三根本没有用心听,泉兮哭笑不得。 “罢了,你饿了吗?” 十三摇头。这两日,虽说泉兮不爱搭理她,倒也没有断了她的口粮,在房间里,按时会有食物出现,十三没了泉兮的打扰,一个人倒也吃得自在。 “你想出去走走吗?” “去哪儿?”十三似乎兴趣也不大,她也是有几分了解泉兮的,不可能带她去太远的地方,主要是怕被人发现,这种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 “除了人间和天界,随你选。” 说着这话的泉兮,其实在懊恼,来之前还说一定要给十三一点颜色瞧瞧,比如断她吃食之类的,可是一见到本人兴致不高的样子后,又想带她出去游山玩水。 泉兮啊泉兮,你可真是太没出息了。 在十三有限的认知中,除了人间、天界,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其他地方了,不,还有阴曹地府呢。 去阴曹地府?算了,十三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她又没死,去什么阴曹地府。 可是一看自己身处的鬼域,四面八方都是鬼,想来也和阴曹地府差不多了,地府或许更糟糕。 十三希望自己死后能够上天,而不是去阎王爷那儿报到,据说生前行善的大好人都会成仙的,不知道她会不会? “想好了吗?” “没想好,因为我就想回人间。” 泉兮瘪嘴,他就知道。 “不过你若是非要带我四处转转的话,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鬼域一点也不好玩。” 鬼域不好玩?泉兮并不这么看,他觉得鬼域可好玩了,主要是自己可以肆意兴风作浪,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玩的地方了。 只是如今比起穆时州在的日子,稍微无趣了一些,少了对手后,泉兮也感觉到了些许的寂寞。 “山清水秀的地方?”泉兮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 那些个仙山绝境风景倒是不错,除了难以进入的无启国外,其他地方似乎都容易到达。 “走,这就带你去看看。”泉兮将十三拉到了怀里,直窜入云。 十三惊吓的叫声震破天天际。“太快了!” “哈哈哈。”带着她飞行的人完全不把她的惊吓当回事,反而很享受。 “我会摔死的!” “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我不要去看什么风景了,呜呜。” “说了看就要看,我可不会出尔反尔。”泉兮试着放慢了速度,十三这才敢稍微低头看看脚下,可双手紧紧抱着泉兮,一点也不敢松开。 泉兮很喜欢这种被十三紧紧抱着的感觉,硬是拖着她将各大仙山名国都看了一遍。 震撼是真的震撼,惊吓也是真的惊吓。 “这么多地方,你最喜欢哪儿啊?”泉兮问。 十三想了想,说:“人间。” 她承认,那些地方都很美,可终归没有熟悉的人和事,没有家人朋友。 泉兮哑然,又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喜欢人间,如今倒是舍不得了。” “我以前也喜欢啊。” 泉兮不去解释,他说的以前不是她口中的以前。 “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啊,要被发现了。” 泉兮没有告诉十三,他带她离开人间和离开鬼域,都是冒了巨大的风险的。 首先,作为新任的鬼帝,他一直都备受关注,其次十三的身份毕竟不同于一般凡人,不说其他地方,单是地府,关注她的人就不会少。 可是,好像能吓一吓十三,似乎也值得,毕竟她从来没有那么主动地抱过他。 很快,鬼帝离开鬼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也是,堂而皇之带着人穿梭于各大仙山绝境,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就在回到鬼域的第二天,地府的人就找上了门来。 来的不是别人,是六殿阎王毕川。 彼时,十三尚在睡梦中,泉兮感觉到宫殿外有“贵客”降临,出门一看,却是阎王。 毕川开门见山:“鬼帝拐走了一个凡人,是时候送回人间去了吧?” “可不要血口喷人。” “哼,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承认,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 “六殿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泉兮摸了摸光头,皱眉,早知道他就先将十三转移个地方再出来。 可是毕川明显不想同他废话,一手掀翻所有守卫,直直往里面闯,泉兮一看不得了,迎了上去,二人就此打了起来。 第209章 巨变 十三正在睡梦中,忽然被叫醒,很是不爽,正想发作,水柏的一张大脸突然出现。 “快跟我离开,我带你回人间去。” “啊?”十三一脸懵懂,没明白水柏为什么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嘛。 “快走,时间不多了,要是被泉兮发现就惨了。” 这一点倒是提醒了十三,如果被泉兮发现,可能就走不了了,不管怎么说,能回人间都是十三梦寐以求的事。 水柏带着十三离开鬼域的时候,十三还如置梦中。 “我记得你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吗?”身旁的水柏看起来伤已经好了大半,对比先前狼狈的样子,实在是好了太多。 “六殿救了我。” “六殿是谁?” “十殿阎王之一。” 什么?阎王爷都亲自出马了?十三捂住嘴,没敢太惊讶,毕竟对于凡人来说,阎王是远远高于小鬼的存在。 “泉兮是在哪儿掳走你的?” 十三想起自己离开那天是二伯的丧事,于是道:“褚家墓地?” 水柏果真把十三带到了褚家墓地里,这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香烛纸钱都不见。 “你自己小心,我还要去和六殿汇合。” “好,谢谢你。” 水柏犹疑了片刻,还想嘱咐点什么,可是又怕挂念着鬼域那边的事,索性淡淡点了点头就消失了。 十三朝着水柏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猜想关于鬼域和人间的关联,是否有个入口之类。 可是待她转身,却发现,不过离开数日,一切都变了。 写着“褚氏子孙褚应江之墓”的坟头看起来很旧,周围也长上了一些杂草。 震惊的是,在二伯的坟旁,多出来的一座新坟写的是“褚氏子孙褚应海及妇欢怿之墓”。 十三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好几遍,的的确确是写的父亲的名字! 到底怎么回事? 她必须找人问问,这是有人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是有人恶作剧? 紧接着,十三沿着墓地走到尽头,角落里的墓碑写着“褚园弟子芳华之墓”。 “芳华!” “不,不不,我不相信。” 水柏一定是把她送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她要回的人间。 这不是,正常情况下,芳华应该是到处找她,找到之后,把她骂一顿,她这么多天没有回来,芳华一定很生气。 在褚园,无父无母且无亲朋的弟子,死后一般都会葬入这片墓地,芳华是孤儿,与十三一块长大,一同习武,一同打闹,不可谓不亲近。 虽然名义上只是随身丫鬟,但十三没有做小姐的自觉,芳华也没有做丫鬟的自觉,二人的关系可能比与十三有血缘关系的姐妹还要亲。 十三拼命跑回褚园,站在大门口,却发现无人认识。 守卫都是陌生面孔…… “你是谁?”守卫问。 “我是谁?我是褚十三啊!” 她是头一回站在自家门前,被问是谁的问题。 “褚十三?”守卫似乎不知道这个名号,另一个显然知道些什么,连忙道:“失踪了八年的那个褚家十三小姐?” “什么失踪八年?我才离开几天而已。” 守卫谁都没见过十三,一时拿不定主意,眼前的女子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但保不齐是什么疯子。 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名动四方的褚家十三小姐,人间蒸发了八年。 守卫入内报告了情况,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今褚园的掌控者,早有言在先,如果是十三小姐回来了,要立刻向她禀报。 是的,十三回到褚园了,可是褚园却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褚园。 十三没等守卫进去通报完回来,就自顾自地闯入了褚园,区区几个守卫的确拦不住她。 一般的弟子也拦不住她,然而败在脚下的弟子,都是十三所不认识的。 一切仿佛都是陌生的,这里真的是褚园? 十三下意识又开始怀疑,水柏是否把自己送错了地方,还是说,这世上不止一个人间。 “十三!快住手!”一个悦耳的女声传来。 十三侧头看到一个青衣女子前呼后拥飞来。 弟子们恭敬地称她“靳师姐”。 萧萧,不过几天而已,感觉她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举手投足间成熟了许多,眼睛里的光芒也不是年少时的坚韧和纯粹。 一声萧萧,十三欲言又止。 倒是靳萧,热泪盈眶,就差没抱着十三痛哭流涕了,好在身旁的人劝住了。 看得出来,如今的靳萧在褚园很受尊重,也很有地位。 “你知道你离开的这些年,发生了多少事吗?我们一直都在找你,可是你却始终没有音讯……” 十三不明所以,还是强调:“我明明只离开了几天啊。” 靳萧的脸僵了一瞬,从十三的面容来看,八年过去了,她似乎一点没有长大的迹象,看起来还是当年那副阳光灿烂的模样。 她想了想,笑道:“别开玩笑了,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这样对不起我们找你这么多年的心血。” “萧萧,你信我,我真的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 靳萧收起温和的面庞,冷着脸将人拉到了祠堂。 指着褚应江和褚应海等人的排位,厉声道:“你好好看看,就是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都走了!族长、我师父、你的大姑姑……这些,这些……” “我不信。”十三拼命摇头。 “要我带你去他们坟前看看吗?” “不,这不是真的!”十三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联想到自己见过的几块墓碑,脑子里乱哄哄的。 看着十三跑出了祠堂,靳萧站在门口看了她的背影好久,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十三会莫名消失,可神秘人有说过,十三会回来。 早在几天前,神秘人就给了消息,说十三会回褚园。 只是,靳萧没有想到,回来的十三看起来还和当初一样,甚至固执的认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天。 这不是一个很可笑的说辞吗?整整八年,她说是几天。 靳萧冷笑,想起这些年,之涵东奔西走地找人,几乎轻生,又心疼不已。 “十三她,根本不值得。”靳萧默默低语。 说来,之涵如今已不在褚园,十三消失两年后,他也去浪迹江湖了,但偶尔还是会回褚园看看,只是在十三的小院里一呆就是大半天。 十三离开祠堂后,奔回了小院,却发现很多东西已落了灰。 “芳华、之涵、阿悦、阿琳……” 无人应答,像她叫的人从未在这里住过一样,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也是落了灰,只是比起其他地方还算干净,自己从前用过的不少物件都已经不见了。 不知是被搬到了别处,还是被扔了。 但是屋子中间放着几个大箱子,打开才发现里面书籍兵器、衣服首饰、稀奇玩意全在,原来是被收起来了。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却有一种巨大的陌生感。 十三在褚园走了一天,见认识的人就问芳华、之涵等人去哪儿了,可是她的出现总把大家吓到。 “十三小姐!真的是你?”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啊?” “十三小姐,你怎么不早些回来啊,族长念了你多少年,到死你也没回来看一眼。”后厨帮厨的大妈如是说,她看起来也比从前苍老了。 “你说阿悦和阿琳?她们早就嫁人了啊。” “至于芳华,好像是病死的。” …… “不,这都不是真的,你们都在骗我!”十三越问,越不敢相信,她不过走了几天,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有人告诉十三,之涵很早就离开了褚园,说是要去找她。 夕阳西下时,十三站在褚家后山,望着残阳,心情沉重到如坠深海。 熟悉的长者的确老了,熟悉的孩子的确长大了,一切,都恍如隔世。 第210章 匆匆 夜幕降临时,山上采药的陈大夫回来了。 看到余晖中立着一个孤寂的身影,很是熟悉,走近一看,才知,竟然是八年未见的褚十三! “你,去哪儿了啊?”陈大夫开头也是这样问。 “我,去了鬼域。” 陈大夫没有听过这个地方,遂问:“鬼域?那是什么地方啊?” “不在人间。” “原来不是人间啊,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一点都没有变。” 十三下意识伸手抚上了脸,今天不止一个人说自己没有变了,几天而已,她能怎么变? 陈大夫一边摆弄晒好的草药,又叹:“八年了啊,她也走了有四年了。” “夫人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 十三心头咯噔了一下,一天之内,接收了太多生离死别的信息,如今根本承受不住,想起陈夫人温柔的面孔,十三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八年了,你也二十八了。” 十三皱眉,还是不能接受所有人都说自己离开了八年的事实。 “我十九,一直都是十九。” 陈大夫又叹气,道:“你可知人间一年,天上一日啊,虽说我去过天上,但总是因为有人去过,才这样说啊。” “怎么会是天上呢?” 十三垂下头,那里明明是鬼域,唯一的解释就是,鬼域和天上一样,过的都不是人间的时辰。 陈大夫给十三泡了杯安神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去那个什么鬼域,可是如今既然回来了,就去做该做的事吧,给爹娘上柱香,也给你那丫鬟芳华上柱香。” “褚园如今是谁当家?”十三问。 “你没回褚园区看看?” “回了,可是没见到当家的人,知言也不知在哪儿。”她一个兄弟姐妹都没见着。 “知言……”陈大夫说到这儿,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十三立刻有了不好的猜想,可是在褚家的坟墓里,她并没有见到写着知言名字的墓碑啊。 “知言,他怎么了?” “坠崖,落到江里,尸骨无存,本来想给他立个衣冠冢的,可是后来族长身亡,此事也就一直没被提起了。” 十三端茶杯的手,开始发抖,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其他人呢?” “你六哥不知所踪,七哥现在谁也不认识了,傻了……” 十三手里的茶杯砰一声落地,她泪流满面,全都是疼爱他的哥哥啊。 “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对吧?”十三红着眼望着……望着…… 陈大夫眼里满是辛酸,其实褚家发生这么多事,他也很感慨,那么大的家族,却在几年之内,完全变了样,最为优秀的几个继承人,全部失踪的失踪,病的病,死的死…… 有人说是褚家作了孽,也有人说是褚家招了怨。 “褚家现在当家的是当年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靳萧。” 十三疑惑,难怪白日里看着她前呼后拥的样子。 “我也没想到啊,竟然轮到她了,可是有什么办法,你们褚家的子孙,四下流离,没有一个可当大任。” 江湖早有传言,褚园可能要改名换姓了。 “萧萧,她也没跟我说啊。” “你才是褚家正牌继承人,她又不姓褚,和你说什么?说不好意思,你褚园现在是我靳家的了?” 十三沉默了,褚园外面的牌子挂的还是褚园,可是姓褚的人已经没有几个。 “她好歹也是二伯的弟子,接管褚园,也不算完全名不正言不顺。” 十三当然也清楚,她褚家但凡有一个得力的人还在世,也轮不到靳萧来当家作主,可事实就是,褚家没人了。 陈大夫听了这话,可就不高兴了。 他道:“我说褚十三,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身为褚家后继之人,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我没有说不管褚园了,只是我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其实从十三内心深处来讲,靳萧只要能带褚园走上正道,自己继不继承族长之位,其实不重要。 可责任摆在那儿,她姓褚,她必须在所有人都离去后,毅然承担起祖辈留下的基业。 直到夜深,陈大夫和十三说了许多话,关于这些年来,褚园和江湖经历的风风雨雨。 令十三震惊的是,靳萧的成长速度,如今她不仅武功修为突飞猛进,手腕也变得越来越强硬。 “你啊,如今怕是打不过她了。”陈大夫笑了笑。 “不过,我始终觉得奇怪,她为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进步那么多。” 十三笑道:“她很努力。” 陈大夫微微摇头,眼中有一抹难解的惑色,真的只是努力吗?反正他对靳萧这个丫头,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她从十三消失后,一路晋升得也未免太顺利了。 “不说靳萧了,爹和知言到底怎么死的?” “你爹,死的时候我去看过,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又像是中风了,连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为此我还琢磨了好多天。” “至于知言,他和齐家二公子不知发生什么矛盾,被追杀到了悬崖边,结果掉了下去,讽刺的是,那追杀他的齐二公子,后来没多久也死了。” “怎么会,连你也看不出来爹的死因是什么?” 十三难以置信地望着陈大夫,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件件都很离奇。 “还有芳华,其实是被杀的,但是至今找不到凶手。” “十三啊,说了这么多,你应该心里有数了,这一切事情不可能只是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是我岁数大了,也没什么精力去调查,最近总是梦到她……” “可能我也将不久于人世了吧……” 陈大夫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一个看遍了江湖纷争的神医,选择隐居之初,就决定了不多过问世事,在从前相濡以沫的妻子离世后,更加不想过问世事了。 十三看得到岁月在陈大夫身上和心上的痕迹,对于他而言,失去爱妻,可能就失去了一半活下去的动力。 “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再说了,回去小院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陈大夫想了想,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睡这儿,反正还有一间空房。” “嗯,我一个人待会儿。” “哎——” 一声长叹后,陈大夫转身回了卧房,外头烛火昏黄,映在十三茫然失落的脸上。 几天而已,却是八年的生离死别。 她需要好好静一静,想一想,到底应该怎么办? 可是另一面,她又实在不想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一定是水柏跟她开了个玩笑。 十三看了看手心,又想,如果时州在就好了,或许可以带她回到她想回的那个人间。 独立风露一夜,十三还是没想明白许多事。 一夜过去,十三回头看到药圃旁边依然立着陈夫人的墓碑,心又凉了,果然,太阳升起来,新的一天依然是八年以后。 陈大夫早起,看到十三站在外头草丛中,一看就是一夜未眠,忍不住说了一句:“别想了,很多事还等着你去做。”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十三绷了一天的弦立刻就断了。 十三转身,望着陈大夫哇哇大哭,一句话也没说,只管哭,哭了好久好久…… 第211章 落魄 没等十三亲自去找靳萧,靳萧就主动找上来了。 靳萧一番言辞恳切的话,将本来心神不宁的十三拉回了现实,那就是她要继任褚家族长之位,挑起这个她不得不挑起的大任。 稍作准备后,十三去爹娘坟前上了香,芳华和知言的墓也没有漏过,十三忽然想起以前,曾觉得芳华和知言很般配来着…… 到底天不遂人意。 但令十三想不到的是,自己刚出现在褚家所有弟子面前,就引起了一片哗然。 “她是谁?” “十三小姐回来了。” “家破人亡了才回来,之前干什么去了?” …… 十三听得一阵尴尬,心一横,还是决定将自己要继承大任的话讲出来,不管外界怎么看,褚园都是她的责任。 八年一过,褚园多了不少新面孔,相较于熟人的包容,新弟子们完全不买十三的帐,议论纷纷。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是啊,褚家总共就没剩几个人了,她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一定是看着靳师姐得了权,心中不快。” “但是靳师姐这些年为了褚园呕心沥血,费了多少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啊,她算什么?” 许是看着众弟子太过吵嚷,靳萧大喝了一声:“窃窃私语成何体统?平日都怎么教导你们的?” 底下的人立刻住了声,十三觉得心酸不已,自己前头说了那么多话,在他们看来不过都是笑话,反而靳萧随便一句就能叫所有人住嘴。 八天和八年,她到底错过了多少? 十三是在一片嘲讽声中离开褚园的,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篡位者,篡的是靳萧的位。 面对熟人的不解和新人的白眼,靳萧全然当没看见一般,极力要求十三掌管褚园,可是十三没有办法忽视众弟子的声音。 大部分弟子都不支持她这个褚家后人执掌褚园,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靳萧为了挽留十三,几乎要将所有说闲话的弟子赶出褚园,十三阻止了,只是非常失魂落魄地望着大门的牌匾。 “萧萧,褚园就交给你了,也许,你比我更加合适吧。” “你要去哪儿?” “浪迹江湖。” “那你随时回来,褚园永远是你的。” 十三挥挥手,没再说话,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可能赢回人心吗? 有生之年,她若能查清爹爹的死因,芳华的死因,替他们报仇,就心愿足矣。 另外,她还要找到之涵,如今,这个世界上,之涵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十三刚一走远,之涵就回了褚园,但一回来就到了曾经的小院里,静静呆着,没有机会从旁人那里得知十三其实回来过。 如今的褚园,不认褚家十三小姐,其他人,就更不认了。 先找到之涵的还是靳萧,彼时,夕阳西下,温和的残阳将之涵清秀的面庞衬托得格外好看,称得上惊心动魄。 靳萧多看了一会儿,八年过去,之涵已经完全褪去了曾经的稚气,眉宇之间风霜隐现,令人更移不开眼。 他,的确是靳萧此生遇见过最特别的人。 “有她的消息吗?”靳萧问。 之涵摇头,其实他有想过十三会不会已经不在人间了,可是除了人间,他又能到哪儿去寻她呢?一介凡人,不能上天,不能入地。 “我想,十三如果知道你这么找她,一定会回来的。” “但愿吧。” “对了,你这么久没回来,都去了哪些地方?” 靳萧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之涵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就将自己去过的地方都念了一遍。 恍惚间,之涵想到了十三,如果是十三这样问自己,自己会如何作答呢。 许多时候,之涵觉得十三是残忍的,为什么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但是万一她有什么苦衷呢? 对,十三也许在等着自己去救她…… 想到这儿,之涵决定下山,靳萧看着天黑,道:“都这么晚了,住一晚走不行吗?” 之涵停住了脚步,的确天色已晚。 靳萧以为有希望,又道:“如果十三回来,知道芳华和他几个哥哥都不在了,一定会很伤心。” “也许吧。” 最终靳萧没能留住之涵,之涵还是趁着夜色离开了褚园,靳萧一边想留住之涵,另一边其实又怕他留下来,因为他若留下来,十三回来过的事肯定瞒不住。 她想,走了也好,反正还会回来的。 她怕的只是二人在江湖上又碰面了,十三要是真的死了该多好…… “你杀谁都可以,但褚十三不准动,她是我最关键的一步棋!”神秘人的话言犹在耳,靳萧陷入了沉思。 离开十三的小院时,靳萧去看了看母亲,母亲如今身体虽不好,但总还在自己身边,也只有面对母亲时,靳萧才能稍微放松片刻。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机关算尽,其实很累。 就在方才看到之涵的那一刻,她心里一闪而过了一种念头:如果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她什么名利都可以不要。 偏偏,她喜欢的人爱着别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褚十三生来就受万千宠爱,而她却备受欺凌。 “你有心事啊?”娘亲将手搭在了靳萧肩上。 “没什么事,你就别担心了。”靳萧推开了娘亲的手。 “怎么能不担心,当娘的不想你这么劳累,你都二十八了。” “别说了。” “我知道心里有人,可是也要人家心里有你才行啊,你何必这样……” “行了行了……” 老生常谈的话在靳萧今日听来却有些刺耳,是啊,她等了多少年,为的不过是喜欢的那个人能喜欢她,就算不喜欢她,留在她身边也好。 当娘亲的自然懂女儿的心思,可是却不懂女儿所经历过的事和曾经做过的事,靳萧也永远不会告诉她。 十三离开褚园后,首先去看了阿悦,因为阿悦嫁得比较近。 阿悦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见了十三还咯咯地笑,一点也不怕生。十三被孩童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了。 “娘,有人找你。”一个孩子笑完跑进了屋。 “谁啊。”阿悦整理好衣服走出来,却愣在了原地。 如今的阿悦胖了不少,想来是在夫家的日子过得不错,这里虽不算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到底也不愁吃穿。 “十三小姐!”阿悦立刻跑到十三跟前。 “你回来了。” 阿悦红了眼眶,十三安慰性地抱了抱她,虽然如今的阿悦与记忆中的阿悦不太一样,甚至说是模样大变。 “你去哪儿了啊?”阿悦没忍住还是哭了起来。 十三险些又跟着哭起来,可是最终忍住了,她要冷静。 “先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其实,我来找你除了看看你,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你问,你问。” 二人携手走进了卧房,在榻上坐了下来。 “我以为我只是离开几日,没想到却是好几年……如果早知道,我可能就会早点回来了。” 阿悦没太明白十三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哎,不过都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我就想知道过去八年发生了些什么事?芳华怎么死的?还有我爹,我哥……” 阿悦神色凝重起来,说到芳华的死,其实也是她心头的痛。 “芳华是被人从背后一剑致命的,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当时族长也为此事下令追查了好久,但始终没有结果。” “可怜的芳华姐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十三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叫人如此去回忆往事,其实心如刀割,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芳华,她最好的芳华啊,会骂她也会永远护着她的芳华。 第212章 开始的地方 那一年,齐家二公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褚家秘不外传的沧海刀秘籍,暗地里练成了。 借着沧海刀的武功,齐二公子将自己做的不少事都嫁祸给了褚园。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会沧海刀的人寥寥无几,加上褚家二爷已经自尽,剩下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大家并没有怀疑到褚家族长身上,而是怀疑到了褚十三身上。 她失踪且会沧海刀,无论怎么联想,那些案件都与十三更有关系。 知言不信这些说法,于是一边找十三的同时,也费了很多心力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最后查到了齐家二公子身上。 “就这样,我再也没见过十少爷了,只是有人看见说坠崖了,可族长派了好多人去找,总归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如今齐二公子也死了,算是死无对证了。” 芳华也是在那之后不久被杀的,死的时候就倒在十三的小院门口,清早,阿琳起床就发现了,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后来就是六少爷失踪的事,七少爷说是被人下了毒,好不容易救回来却神志不清了……” “族长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岁,后来干脆闭门不出,等到发现时,他也……” 阿悦在族长丧事后,家里人不放心她,就硬是将人接了回去,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嫁了人。 “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没有空回褚园看看,倒是听说如今是靳萧在作主。” “是她。” “既然你回来了,褚园应该你作主才是。” 说到这儿,十三自嘲地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我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 “我不相信那么多人出事都是巧合,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十三很是笃定。“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谋要浮现一般。” 阿悦凝眉,这不是她所能完全想通的事,在她简单的思维里,褚家只是运道不好罢了。 “阿悦,其实你有没有发觉,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预言书开始的,从沄涳派开始的。” “好像是,从那以后,就不断有事情发生。” “我决定再去沄涳派一趟。” “听说沄涳派早都人去楼空了,各大弟子也不知去向。” 十三对此情况并不意外,她甚至怀疑八年前,沄涳派大部分人就已经死了。 作别了阿悦后,十三独自踏上了去沄涳派的路,临行前阿悦一直劝她最好不要一个人前往,万一遇见什么事,也没人可以帮衬着。 可十三只是苦笑,她倒是想找人一起,可是放眼望去,谁能呢,终归故人心易变。 阿悦知道留不住十三,最终叹气还是让人走了。 当年她和阿琳,在芳华的带领下,和十三嬉笑玩闹的场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怎么,就一切都变了。 孩子来拉了半天衣角,阿悦都没有反应。 风尘仆仆赶到沄涳派时,却见一片残骸,所有房子像是被火烧过,屋内的东西片甲不留,而曾经通往地下的入口也被巨石堵住,进不去。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中飘下一张信纸,写着“寻褚之涵,往南,五十里”。 早听闻预言书,可是十三今日才得到一张,与世人描述的别无二致,尾部落款的确写着出自预言书某处。 “预言书竟然知道我想要找之涵。” 十三将信纸折好,转身就奔南边去了,五十里,好在对十三来说不算是太远。 八年,之涵变成什么样了? 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梦,等见到之涵,之涵也许会说:“你傻了吧,哪里来的八年,你就走了几天而已……” 五十里外是个看起来繁华的小镇。 街上的人不多不少,天空的云不多不少,一眼望到尽头,要找的人刚刚好。 之涵的想法其实和十三相差无几,他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最近忽然也意识到一切离奇的事情都是从预言书开始的。 所以他打算去沄涳派看看情况,只是前些日子听闻沄涳派一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什么都没了。 赶路饿了,就近找了个面摊,一碗素面刚端上来,十三就坐在了对面。 之涵拿筷子的手一抖,眼眶立即就红了。 “之涵,我回来了。” 说完,十三转头朝老板喊:“再来一碗面。” 之涵顷刻间胃口全无,找寻多日的人儿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激动啊!他想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再也不松手。 十三认识之涵这么久,也确没见过他这样子,眼里藏不住的惊喜和激动。 “吃,先吃完了,咱们慢慢说。” “好。” 一口面没完全塞进嘴里,之涵还是落泪了。 这一滴泪,十三看得心碎,在记忆里,之涵是从来不会哭泣的,可如今却落泪了。 霎那,一股巨大的歉意从心底生出来,十三觉得无比对不起之涵,她让他担心了。 之涵和芳华一样,无父无母,关系最近的人就是十三。 而相较于芳华,之涵对十三来说,又更有不同,他的命是她救的,他的武功也是她教的,名字是她取的。 面吃完了,十三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之涵的手。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为了以防人打扰,二人特地走到了安静的河边,挨着一块石头坐下。 和煦的阳光洒来,之涵觉得像过了千万年,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与十三就这样并肩手牵手坐到了一起。 “对不起,之涵,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之涵一听这话,更加揪心,反手将十三抱住,不住地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了,你回来就好。” “之涵……” 之涵是唯一一个没有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的人。 二人抱了好久,直到十三觉得受不了时,之涵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二伯出殡的时候,有鬼出现,带走了我,我以为只是离开了几天,可是一回来,却发现已经过了八年。” “有鬼?” “一个法力无边的鬼,在他面前,我们凡人的力量都太弱了,我想过逃跑,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那最后你是怎么离开的?” “有人救了我,也是一个鬼,但他似乎是好心的鬼,把我送了回来。” 之涵丝毫不怀疑十三这些话的真实性,事实上也只有对着之涵,十三才能将这些事讲清楚,若换了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就未知了。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受伤?”之涵掰着十三的肩膀左看右看,似乎看起来和八年前没什么变化。 “好啦,他没对我怎么样。”至于那些非礼占便宜的事,十三自动省略了。 十三认真地望着之涵,他似乎变化也不是太大,只是看起来更加成熟了。 “之涵,见到你之前,我心里真的很难受,甚至一度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可是芳华的死,爹的死,我必须知道真相,我想着等报了仇,就随他们去……” “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忽然好庆幸,庆幸你还活着,这样,至少,我在人世间,也不是完全孤单了。” “我会一直在的。” 之涵打断十三,怕她继续说下去,伤心的情绪收不住。 “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难道是巧合?” 十三掏出一张信纸。“预言书告诉我的。” 第213章 轻风亦残忍 之涵看了十三手上的信后,也掏出了一封信,上面是十三的字迹。 “这信是你写的?” 十三看了看有些犹豫,而后又想起曾经拖泉兮带信给人间的家人,于是点了点头。 “我没有写过信,但我的确有让人带信报平安,只是没想到他模仿了我的字迹。” “当时,我、芳华等好几个人都接到了这封信。” “可以想见,收了信的芳华可能更担心了……” 十三伤过了,气过了,如今只好怨泉兮,他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离开人间几天的后果是什么的。 又或者,他根本没想过放她回来…… 十三又想之涵问及爹和芳华的死,然而之涵表示为了找他,常年不在褚园,谁人生老病死的,他都是后来才知晓。 听到褚应海死的消息还是在江湖上,当时他只想到了如果十三知道了,一定会痛不欲生。 之涵安慰十三:“你放心,无论仇人是谁,我都会将她杀掉的。” “可是万一找不到呢?”十三却担心起这个。 “预言书这事本身就蹊跷,沄涳派的事也蹊跷,我害怕,敌人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或者力量太强大,让我终其一生也找不到。” 经历了八年变迁的十三,对于凡人一生的认知有了更多恐惧的意味。 凡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而那些法力高强的人,高高在上的神仙,想捏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之涵握住饮风刀刀柄,道:“不管敌人是谁,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眼神坚定而冷酷。 十三注意到,少年曾经单纯的眸子里,已经染上了血腥。 那些血腥,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从面面对十三时,伪装了起来,十三恍惚间想起,之涵从前是杀手的事。 原来有些东西从来未曾改变。 之涵问十三,是否要回褚园,但是十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如今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回到褚园了。 “那我们去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再从长计议。” “好。” 十三以为之涵会带她去什么客栈,谁知骑着马一路扬尘,将她带到了一座宅院面前。 这是之涵很早以前就买下的院子,为的是如果有一天十三不想待在褚园了,还有地方可以去。 选中这所院子,主要是因为院子里开着木兰花。 “你哪儿来的银子?” “赚的啊。” “怎么赚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慢慢告诉你啊。”之涵才不会告诉十三,这都是他做杀手赚来的。 十三不在的这些年,之涵已然混成了黑道排名前三的杀手,之所以不是第一,只是因为他有时候会临时毁约,本来说好要杀的人,突然心情一变就不杀了。 在杀手界,人们称之涵为小四,这是他童年时的代号。 对于之涵如何赚钱的事,十三没有过多追问,一是出于信任,二还是出于信任。 更惊讶的是,十三的房间也布置得非常和她心意,一切用品都是十三喜欢的。 不用问,也知道是出于谁的细心。 “之涵,谢谢你。”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我还以为自己要从此浪迹天涯了。” 之涵忽然握住十三的手,道:“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 眼前人话语中透露着难有的认真,十三一时竟有些呆愣,过了好久才点头。 “好啊,我们的第二个家。” 之涵又道:“我知道褚园才是你真正的家,可是这里也是我给你留的地方,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十三泪目,转身抱住了之涵。 一只温暖的大手不停地抚摸她的背,安慰:“别哭,别哭,你只要知道,我永远会陪着你就好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十三更加泣不成声了。 终于将之涵的胸膛哭湿了后,十三才罢休,之涵也没有一直劝慰她,只是抱着她。 好似,从现在开始,十三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这是个令之涵开心的念头,虽然他完全不敢表现出来,而且必要时他还要配合十三的情绪伤心一下。 买这座院子时,之寒幻想过把十三带来的场景,到今天终于实现了,虽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十三来了。 只要她来了,他就满足了。 在十三抱着之涵狂哭的时候,之涵脑海里闪过了各种各样的想法,比如要不要把十三打晕,关起来,或者给她吃点什么会忘记一切的药…… 至于十三的仇人嘛,不急,反正他知道是谁,他暂时还不想舍弃眼前的一切温存,而且希望这种亲密和温存可以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 哭过后,十三就累了,迷迷糊糊在之涵的怀里睡过去。 之涵觉得眼下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十三只有他可以依靠了,全然无防备地睡着在他怀里。 十三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的第一反应是,之涵去哪儿了!昨天见到之涵的事不会是自己做梦吧? 慌忙下床,鞋子都顾不上穿。 之涵刚好从外面进来,见十三光脚踩在地上。 “怎么不穿鞋呢。”之涵将十三扶回床边,又亲自将鞋袜给穿好。 之涵怔怔看着之涵一系列温和亲昵的动作。 “我还以为你走了。” 之涵忽然笑了,道:“我说过不会离开你的啊,这么多年,我何时食言过?” 十三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这倒的确显得她不够信任人。 住在这里的日子,之涵将十三照顾得很好,而且还展现了很多十三以前不了解的能力,比如做饭。 “之涵,我以前就在想,谁要是嫁给你啊,一定会很幸福的。” 一天,十三吃完饭后,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 之涵低头,不以为然。 “不过我觉得寻常姑娘都配不上你。”感慨完,十三又来了这么一句。 “是,其他人都配不上,只有你配得上。” 二人四目相对,十三的脑海里想什么炸开了锅,劈里啪啦的。 “不说这些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七哥吧。” “我去年见过他一次,状态不是很好,谁都不认识。”之涵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七哥已经不认识你了。 “还要去问问六哥的事,大姐夫也离得不远,可以顺便……” 没等十三说完,之涵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都听你的。” 随后,十三简单收拾行囊和之涵骑马离开了只住了不过几日的新家,但找人的过程并不顺利。 有的堂兄弟姐妹甚至直接将十三拒之门外了,理由是不孝女。 大姐倒是好说话,只是言语中依然透着很多对十三的怨言,离开多年,不闻不问,如今倒是想起来了,任谁心中都会有怨言。 被埋怨,十三欣然接受,唯独见了痴傻的七哥后,十三沉重的心无以复加。 “六哥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之涵如此说道。 “只能这样想了。”十三甚至盼望,六哥是和自己一样只是暂时去了一个不是人间的地方。 六哥、七哥、知言……知涵……等等,十三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褚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只有褚应海的子女出了事。 这更坚定了十三认为是有人针对自己或针对爹的猜想,从冤枉她杀了齐三公子开始,厄运似乎就没有停止过。 “爹一生行好事,为人刚正耿直,谁曾想,到最后就剩我一个好好的。” 十三抹掉眼角滑出的一滴泪,觉得轻风都很残忍,生生刮自己全身的伤口。 “这段日子,你哭得太多了。” 之涵将十三抱住,他觉得此时的十三脆弱无比,也不知这些伤多久能恢复。 第214章 沉寂 本以为自己将漂泊无依的十三,忽然有了一个家后,开始闭门不出起来。 她也不是不想出去调查褚家的事,但是之涵却表示他会调查,她暂时不用着急,而且以十三的身份,很多事未必能查到。 “都知道你是褚家的十三小姐,大家也就不见得会对你倾心以待了。” 相较之下,之涵这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要从鱼龙混杂的江湖中,探知一点什么真相,要容易许多。 十三想了想,觉得之涵说得在理,于是便听从了他的建议,暂时不出现在江湖上。 远离江湖是非的十三,脑海里是一片混沌,她总是会回想起许多从前的事,爹爹、娘亲、哥哥、弟弟…… 时常,之涵从外面回来,都会看到十三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但他不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照顾她,给她做好吃的,帮她洗衣服,有时还会给她梳头。 “看你一天天怪无聊的,要不找两个丫鬟过来。”之涵想好了,就去农家选那种细心又活泼的姑娘,那样的姑娘单纯。 “不用了,家里多了生人,不一定习惯。” 大小姐出身的十三,一时半会儿没能想到干活的事情上去,加上之涵把她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她也就不觉得这家里需要个什么人手。 直到有一天,之涵从厨房出来满头大汗时,十三才仿佛意识到什么。 “还是去请两个丫鬟或家丁来吧。”十三建议。 “不用,这点事啊,我做绰绰有余。” “那我帮你吧。” 之涵也没反对,但是第一次做饭,就因为撒盐没有分寸,将菜做得难以下咽,第一次洗衣服则因为力道不当,将衣服给撕坏了…… 对此,十三很抱歉,之涵笑了笑,依旧什么也没说,却不让她再碰家务了。 曾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十三,忽然觉得自己在之涵这儿一无是处。 “之涵,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能干啊。” “以前是以前,芳华她们把什么都给你打点好了,自然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难怪……十三想起他的出身来,那种出身的人,想必是都有武功以外的本事,毕竟时时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还好,你还在我身边。”十三时常看着之涵的身影出神,她其实已经猜到他出门都是为了什么。 那把她送的饮风刀,其实最适合杀人了,但不知为何,之涵不如何带出去,反而带的是别的刀,有时也佩剑出去,有时什么都没有。 无论之涵将自己收拾得如何干净,不染血腥的模样,十三还是能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他没说,她也不问。 “你现在好好休养就是,报仇的事不急,我会帮你的。” 十三不置可否,心想,我也没病,休养个什么休养。 日子一天天流逝,十三也不像要急着报仇的样子,除了每天在之涵离开后,在院子里练武,什么也不做。 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之涵从外面回来,十三忽然拉住他,说:“别去当杀手了。” “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早就看出来了。” “金盆洗手,哪儿那么容易呢?”之涵一声轻叹,从他成为死士那一刻开始,很多事就已经注定无法回头了。 十三沉默了,她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当然知道人要想洗去过往重新开始并不容易,且不说仇家众多,单就那些雇主也不见得能就此放过杀手,那是一条结实的利益链,想脱身,何其难。 可是没等十三继续沉默下去,之涵转而一笑,道:“不过既然知行说不喜欢,那不做了便是。” “真的?”十三从之涵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欺骗的神色。 “真的。” 小院里风声过,一切都安静了。 许是怕触及某些内心,十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问江湖事。若非神秘人的出现,十三可能还需要沉寂一段时间。 这天,之涵再次外出了,声称是回褚园有点事,靳萧找他。 十三信了,对于靳萧,她并没有任何可以多想的地方,反而觉着如今有人在主持大局挺好的,相较之下,自己更像一个废物。 神秘人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十三在练刀,唯有这种时候,她看起来最有心事。 “练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出去试试刀?” 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十三猛地回头,刀锋直指处是大门口,然而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飘来了大雾,诡异至极。 虽回了人间有一段时间,但十三对于各类妖魔鬼怪的警惕性一如既往地高,好似随便个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往人间乱穿…… 见十三没有说话,那个声音又来了。“不要怕,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真相的。” 十三依旧沉默,眼看着大雾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十三定睛打量许久,却依然没能看清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不过根据十三的经验,眼前这位,多半不是人。 “你可知,杀你父兄的人是谁?” 十三眯起眼睛,直觉这人接下来会说出让她无比震惊的事实。 “你可知,日日陪伴在你身边的男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一滴汗滑过太阳穴,十三直觉周身雾气寒凉,自己却紧张万分,来人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让她不自觉地紧张。 “你又可知,芳华死的时候,经历了何种绝望?” 她仿佛被攫住了心脏,难以呼吸。 “哎!”神秘人忽然叹息,像在惋惜什么,完全无视了十三的紧张。 “你现在太弱了,根本杀不了凶手。” 十三大约是生来头一回听人说自己太弱了,的确她虽不能称得上江湖第一,但也绝不能用弱来形容。 离开人间的八年,从前自己的手下败将有些都超过了自己,可是十三还远远不到被用“弱”来形容的地步。 “你到底什么人?”十三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问完却听到对方一声轻笑。 “我们原本是认识的,只不过你现在不记得了。” 类似的话,穆时州说过,泉兮也说过,十三本来对这些话不以为然的,但是如今又听到,却感觉到了恐慌。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可是她分明是褚十三,从小到大的很多事都记得,从褚园到闯荡江湖,每个遇到的人和事,她都没有忘记。 “不过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了。” 神秘的影子靠近了些,十三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关于凶手的事。” 说完,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十三推到了池塘边,池塘面上推开一圈波浪,上面映出了褚应海的脸。 “爹。” 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手出现,往茶水里倒了些什么…… 是有人下毒!十三惊愕不已。 再一看那双手的主人,是…… “萧萧——”十三不自觉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在水面的幻境里,她看到了芳华、看到了知言、六哥、七哥…… 所有人的死,原来都跟一个人有关,那个人是败十三所救,也是得了十三的恩惠才入褚园学武,更是拜入了二爷褚应江的门下,她的人生本不会如此平步青云的,这一切都与十三有关。 神秘人离开时,大雾也散去,池塘边倒着一个人,昏迷不醒。 “还是经历的波折太少了,这么不禁吓。”神秘人轻轻惋惜,背对着倒下的十三,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几乎凌晨,之涵才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发现十三倒在池塘边,面色苍白。 一身冰凉的十三,吓到了之涵,赶忙将人抱回床上去,把脉才稍微放了心,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之涵仔细到院内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到来的痕迹,的确以他的严谨,就算是靳萧也不知道他这个地方。 好在没有过多久,十三就悠悠转醒,目光呆滞地看着之涵。“你回来了啊。” “到底怎么了?” 十三仿佛没有听到之涵的话,过了很久才转了转眼珠,道:“没事,你出去吧。” 之涵想留下来,可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去了,临走前不忘叮嘱:“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十三点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头有在动。 以之涵对十三的了解,她眼下的反应太奇怪了。换平时,十三一定会补充一句“你快去睡吧,太晚了。” 今天的十三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整个人仿佛灵魂被抽空,小脸毫无血色,他从来没有见过十三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涵想到最坏的一种可能是,十三是否知道了什么?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在这个小院里,一定有人来过!至于为什么没有任何痕迹,他还得好好想想。 是来人武功太高,还是来人……根本不是人。 之涵忽然想起和靳萧接触的那个神秘人,靳萧虽极力掩藏,之涵还是有些察觉——靳萧的背后一定有什么强大的人在帮助她。 第215章 隐瞒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靳萧的呢?之涵靠在门外开始回想十年前的事。 的确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只是怀疑归怀疑,靳萧对十三并无恶意,所以之涵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来,十三消失,之涵更没有心情去顾及靳萧的事。 像之涵这样从底层出来的人,见多了世间的贪婪和丑恶,很多人,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到底什么心思,靳萧喜欢他,他看得出来,靳萧野心勃勃,他也看得出来。 那年,褚园二当家褚应江“畏罪自杀”后,之涵就开始怀疑靳萧了,只是因为当时他无意间看到靳萧从二爷的院子里离开,脚步稳重,一点也不慌乱,根本不像是发现死者后该有的步伐。 不过后来她在众人面前的表现,的确看起来比较慌乱。 之涵对褚园没有多少感情,实在要说有什么感情,还是因着十三的关系,既然彼时十三并未受太大的影响,之涵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事实说出来破坏她的心情。 而今看来,十三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其实要报仇也简单,之涵完全有办法将靳萧引到十三面前,也完全有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了她,只是躲在靳萧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麻烦。 十多年了,之涵不是没有试着探知靳萧背后那人的身份,然而却像撞上了一堵完全不透风的高墙,怎么也无法得知分毫。 要将十三置于这样位置的危险中,之涵是决计不愿意的。 等等…… 白日里自己离开小院就是因为靳萧传信与他,说要与他商议一桩事,与十三小姐重回褚园有关,他才去的。 可是他一走,十三这边就出了事,若说这是巧合,之涵冷笑,看来还是与靳萧脱不了干系。 只是院子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这一点令人捉摸不透。 所幸,对方不是来杀十三的,所不幸,对方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之涵侧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他很想推门进去再看看十三的情况,他猜,她肯定睡不着。 进,还是不进,一想到十三那种从未出现过的苍白而绝望的面孔,之涵就感到心凉。 没有过多的犹豫,之涵还是推门进去了,只是带了些糕点进去。 十三将头埋在被子里,低着头,像在睡又不像。 “知行。” 回人间后,之涵很少叫她十三了,仿佛是为了与从前的身份区别开来。 叫了一声,十三没有回答,却把头抬了起来,幽幽地望着之涵的方向,天快亮了,外面透进来似有若无的微光,之涵的身形洒下大片阴影。 她竟仿佛从未了解过眼前的人。 “之涵,你出去吧。” “发生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十三坐直身子,冷着一张脸,又看了看之涵,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语气是肯定的。 “谁来见过你?” “你果然都知道。”十三冷笑,她本还有些疑虑,可见之涵绕开了自己的问题,转而问谁见过她,她就明白了。 这下,十三更加绝望了,本以为是世界上仅剩的亲近之人,结果他什么都瞒着自己,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这是血海深仇的大事啊! 之涵面不改色,只是坐到了十三的床边,握住她的手。 十三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姿态,静静地等着。 谁料之涵却道:“我帮你杀她。” “用不着你现在在我面前来装好人,要杀我自己会杀。”十三甩开了之涵的手。 “你杀不了她的。” 靳萧如今的武功早已在十三之上,还在江湖上有一定名望,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十三都是不占优势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不要冲动,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十三冷笑:“从长计议?这么多年了,你跟我说从长计议?你明明都知道芳华怎么死的,你却无动于衷,你也知道爹怎么死的,还是无动于衷,那么多人,一个个的都冤死了,你就像看戏一样,冷眼旁观,你还有心吗?我不求你跟我一样同仇敌忾,可是你起码不要这么事不关己,你好歹……好歹该告诉我一切,而不是看我像个傻子,四处寻觅无果。” “之涵,我突然不认识你了。” 人怎么可以对身边的人漠视到如此地步?即使不是亲人挚友,至少也是无冤无仇,一起生活过的人,他怎么能…… 之涵依然面色不改,继续说:“因为在我心里,只有你重要而已。” 其余的人,就算是死光了,我眉头都懒得皱一下。 十三从之涵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神奇的痴狂,联想到这些日子他的表现,那么冷静,那么温柔,忽然觉得之涵开始有些可怕起来。 “那你可知,在我心里,不止你重要?” “我知。”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外面太阳升起来时,连光都仿佛发出了舒展的声音。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坐着,直到天大亮。 之涵起身,背对着十三道:“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我怕……见你难受,也怕见你哭……因为那样,我会比死还要难受。” “如果你讨厌见到我,那我出去就是。” 十三这会儿才留意到之涵之前带进来的糕点,是平日爱吃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叫住了之涵。 之涵一回头,却见他已经泪流满面。 “你……” 之涵猛地抱住十三,一顿狂哭,诉说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纠结,诉说着自己多年来的内疚,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找到失踪的十三…… 如此种种,彻底将十三融化了,反而开始安慰之涵,说自己已经回来了,好好的回来了,就不用担心了。 “我等了八年才等到你回来,让你一回来就要面对这样的残酷事实,我真的于心不忍,我真的……” “好了好了。”十三拍着之涵的背,像哄孩子。 之涵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打消了十三的怨气,嘴角露出笑容来,眼神清明,像从来没有哭过一样,然而他还是打算多在十三的怀里呆一会儿。 良久,之涵终于推开十三,问:“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十三转头看着那盘糕点,道:“就那呗。” “够吗?不够告诉我,我再给你做点。” 十三点头,觉得这人恢复得也太快了,前一刻还仿佛天塌了一样。 “知行,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冲动,不管你是要报仇还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都可以陪着你……” “好,我知道了。” 报仇吗?十三清楚一切都已经大变样,她不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褚家十三小姐,如今的她,既无左膀右臂,亦无深厚实力,拿什么来与靳萧抗衡呢。 而且每每回想及与靳萧的往事,十三就觉得头痛难忍,她倒是一腔热血了,结果帮了一个白眼狼,这种痛心程度,并不亚于失去亲友。 她会杀了靳萧,而且在那之前,她要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如此忘恩负义。 此时的靳萧正站在后山,望着深深的悬崖,忽然一阵寒噤,她也经历着一场难以忍受的折磨,来自内心也来自回忆,原来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比想象中更难受,她也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那些真正强大的人的面前,她宛如蝼蚁,生死不论。 摊开手心,一股暗黑的力量在涌动,她早已无人能敌,可是隐隐中有种直觉:这样的无敌快要结束了。 人一旦走了捷径,早晚会为此付出代价。 第216章 力量 许是为了以防再出现什么事,之涵后来几天都没有再出去,就陪着十三,而十三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练武还是一如既往。 之涵知道十三早晚会离开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却暂时看不出来。 “知行,你想过怎么报仇吗?”最终还是之涵开口了。 “杀了她,还能怎么。” “我说过——” “你说过我杀不了她。”十三打断了之涵,之涵什么意思,她当然懂。 “可是你不是说你会帮我吗?”十三反问。 之涵点头,所幸,十三还记得自己会帮她的承诺,他唯一怕的事情只是十三独自行动,然而撇下他惊慌失措。 这般,之涵似乎放了些心。 一个夜里,十三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神秘人告诉她,给了她一把扇子,那扇子法力无边,可以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靳萧。 半夜里,十三醒来,一摸枕头底下,果真有一把精致异常的扇子。 折扇展开后,上面绘着仙境山水,十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梦里的神秘人还告诉十三,这把扇子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他就会收回扇子。 扇子的法力到底有多强大,十三在梦里已经见过了,只需要轻轻一挥,就能将人扇得灰飞烟灭,连影子都不曾留下。 “为什么要帮我?” 没等十三将问题问出,她就醒了。 轻轻抚摸着折扇的轮廓,十三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是从前练功未有过的,刹那间仿佛拥有了可以移山填海的力量,十三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将扇子扔到了地上。 为何握着那把扇子,她会那么恐惧。 可是恐惧之余,她又开始好奇梦里见识过的力量。 忐忑良久,十三下床又将扇子捡了起来…… 次日清晨,之涵来到十三房间敲门时,却许久不见回声,推门而入才知,十三早已离开,但是她却连刀都没有带走。 松了一口气的之涵,开始寻找十三,想着她莫不是出门散心去了。 由于十三未带走刀剑,之涵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到她竟是回褚园去了。 是的,十三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那把扇子,为了测试扇子是否真的向神秘人所说的那样,十三还特地寻了处密林,轻轻一挥,果见成片树木倒下,杂草丛中还死了几只无辜的鸟儿。 若是一开始,十三还有什么顾忌,在尝到了扇子的威力之后,这种力量的诱惑便越来越大了,十三没有办法拒绝。 不仅如此,扇子带着十三还将数日的路程给一下缩短到了半个时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十三乘着扇子,就飞到了褚园后山。 “太神奇了。” 到此时,十三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对神秘人的诸多疑问,力量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从前她见神仙来去自如就很羡慕,如今当自己也可以日行千里之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幅新的画卷,仿佛天下都可在囊中。 十三飘至靳萧窗外时,靳萧吓了一跳,她觉得眼前的十三仿佛变了样子,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只见十三幽幽地望向窗内,摇着一把非常精美的折扇,好像在笑,可是却笑得很奇怪。 “萧萧。” 十三叫她。 “十三小姐,你怎么……”没有人通报过,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位小姐就这么出现了,靳萧不由得皱眉,她是漏掉了什么事情吗? “萧萧,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吗?” “什么事?”靳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已经不是少时那个容易慌乱的女孩了。 “呵——”十三瞬间失去了继续问的耐心,一跃进入屋内,用扇子指着她。 靳萧这时才注意到十三并没有带武器,好生奇怪,一向爱刀的十三小姐竟然没有带刀。 “十三小姐,忽然这般是为何?” 十三将扇子展开,轻轻抚摸,微微低头道:“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我爹是怎么死的,二伯是怎么死的,还有芳华……沧海刀的秘籍又是怎么外泄的……这一桩桩一件件,还需要我提醒吗?” 十三的到来令靳萧触不及防,她本以为那些事无人知晓,即便不小心知道的人,比如芳华和知言,都已经死了。而今,十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十三小姐以为他们的死于我有关?” “哎,萧萧啊,你怎么这么能装呢,多少年了,你再装也没用了。” 十三的耐心彻底耗完,折扇一挥,将靳萧身后的家具全部掀翻,此一招,靳萧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也是接触过非凡力量的人,自然清楚十三如今的情况,绝不是凡人武功可以达到。 她莫非也有什么高人相助? 正思虑间,十三已经再次出手,可是靳萧显然不想太快暴露自己的实力,只顾闪躲,显得一直都是十三在咄咄逼人。 当屋顶被掀掉的时候,不过是眨眼睛,靳萧握紧了拳头,奇异的力量在手间涌动,这一点异常,十三自然也注意到了,心想自己带扇子来或为一个正确的选择。 清晨的褚园,围满了弟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上方屋顶仅剩的悬梁上,那是他们褚园现任当家人和褚家十三小姐所站的位置,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靳师姐!” “师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不少不认识十三其人的,叽叽喳喳讨论着眼前这个与靳萧剑拔弩张的人到底是谁,只是看她那架势,想必是个狠角色。 靳萧是绝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任何事的,何况眼下所有褚园弟子都会下意识选择站在她的一方。 “快去将所有弟子召回,褚家十三小姐疯了,要屠戮褚园。” 所有弟子一听靳萧这么说,那还得了,飞也似地就四下寻找褚园弟子了,十三听她这么说更加怒了,立即挥动扇子,飓风阵阵。 “到底是谁屠戮褚园?!”十三怒吼道。 她再也顾不得去问靳萧关于所谓真相的事了,只想将眼前的人撕碎,于是疯狂舞动扇子,褚园顷刻间变了一片废墟,弟子死伤无数。 靳萧也受了重伤,她如今已经确定十三掌握了什么非凡的力量,否则不至于连自己都伤成这样,可知她在凡间早已无人能敌。 为什么神秘人还不出现,为什么…… 这么多年来,只要有事情发生,神秘人必然会出现,或救她于危难,或给她指点,然而今天实在蹊跷。 靳萧捂着胸口想要逃走,然而却被十三的扇子打得四分五裂,她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死的那一天连个全尸都没有,她更加不会想到,自己到死也只是神秘人的一颗棋子而已,扶持她至今,也不过是为了送到十三的手下杀死。 褚园开了一场大战,但是战事时间极短,少数侥幸逃走的弟子开始四下求救,很快,整个江湖都会知道,褚家十三小姐归来,血洗褚园的事。 然而此时的十三已经失了心性,见谁杀人,褚家山变成了千年一遇的蛮荒模样。 “这真是一把好扇子。”十三看了看手里的扇子,此时甚至忘了扇子到底从何而来,而方才死在自己扇子底下的众人,她也纷纷都忘了。 “没有人了吗?这才刚开始呢。” 一个倩丽的身影乘着扇子飞出了褚家山,像一道彩虹,横贯天际。 第217章 消失的阎王 地府内,谷衣掐指一算,心觉不妙。 早前二殿入凡尘之前曾有一桩要事交代过谷衣,莫非是是时候了? “歌歌,你先别玩了,我得出去一趟,你好生守着。” 歌歌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见谷衣已经离开,飘出了地府。 “走这么急,做什么呢。” 旁边的鸿鹄忽然展翅也飞离了地府,歌歌更加不解了,这一走就走俩,到底什么意思。 “还是七殿比较有意思……” 且说此时的人间,之涵等了许久不见十三回去,便开始出门寻找,但是往褚园去的路上听了不少传闻,褚园已经灭了? 之涵百思不得其解,这莫非是十三做的?可是十三断不会将祖祖辈辈的心血给毁了的,那到底是谁做的呢? 这个江湖上,多的是未解的谜团,而萦绕在褚家周围的谜团更是一重接一重。 知行,你到底在哪儿…… 谷衣闪现到之涵身后,多看了他两眼,当了凡人的二殿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比起二殿,她更关心三殿如今的境况。 谷衣抬起手,化出厉鬼的模样,心里默念了两声:对不住了,二殿。 之涵被厉鬼缠住,一手穿过胸膛时,眼前全是十三的脸,他死不瞑目,找不到十三,如果十三出了什么事,他更加不瞑目。 之涵死了,死在谷衣的手里。 凡身一死,历寒重现人间。 “二殿。”谷衣颔首,见从之涵的躯体里脱出一个人影,那是多日不见的二殿。 历寒掐指一算,人间暂时还未大乱,便对谷衣道:“还好你杀我杀得及时,我得去找余映了。” “我可以一同吗?”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回地府去,看看哪位阎王不在,顺便……你也歇会儿,提前结束了我在人间的寿命,反噬怕是不小。” “好。” 谷衣转身离开了,现在基本已经猜到历寒的用意了,这么多年,二殿一直都在暗察到底是谁操控了万年前那场洪荒大灾,如今,倒叫自己回地府去看看哪位阎王不在地府。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谁如今不在地府,谁就有最大的嫌疑,只是为什么会怀疑到十殿阎王身上,谷衣暂时还想不到。 只是谷衣没想到,她前脚刚杀了二殿在人间的凡体,后脚刚回地府,所有人都知道了。 谷衣扶额,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地府的反应能力。 大殿和五殿匆匆来找到谷衣,上来就是一句:“历寒那小子叫你这么做的?” “啊?” 大殿见谷衣这反应基本已经知道了,道:“他好歹提前跟我说一下,现在弄这么一出,又想搞什么?” 谷衣有些尴尬道:“二殿他有自己的计划吧。”至于什么计划,她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我去人间一趟,三殿快把人间掀了个底朝天……” 说完,大殿拂袖而去,他大约是很久没到人间去了,而今却忽然要去人间,谷衣皱眉,看来事态非常严重了。 五殿忽然问:“你没受到反噬?” “暂时……还没有吧。”谷衣很奇怪,五殿为何忽然问这个。 五殿转而道:“估计是不会有反噬了。” “啊?五殿的意思是?” “运程书丢了。” 运程书在玉衡手里,但是玉衡刚写了个开头,就丢了,而且找了好些天都没有找见,心知瞒不住后,玉衡方才告诉了五殿。 运程书上无运程,则意味着十三和之涵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才人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受命格掌控的,就算有人特意篡改了他们的命数,那也不会遭到反噬。 五殿没有多说就去了天界,谷衣心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从第四殿到第十殿,除了六殿和七殿,还有已经上天的五殿和一直在天界养伤的八殿,所有阎王都在,并且早已得知了人间的情况,只是原因却并不知道。 “死魂忽然增多了这么多,我怎么会不知道?”四殿急得焦头烂额,从方才开始,死去的凡人就开始成倍增加。 九殿才从外面浪荡回地府没有多久,一回来就面对了一殿堆积成山的案牍,握紧了拳头,莫不是又有什么鬼帝在人间造次。 十殿二话没说,调出人间的景象来看了看,除了一片狼藉还是一片狼藉…… 六殿不在,七殿也不在,谷衣立即转身回了第三殿,刚好看到歌歌还在和七殿打打闹闹,原来七殿在这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谷一难得严厉起来,将歌歌吓住了。 七殿也仿佛位愣头青,问:“怎么了?”他是甚少见谷衣如此严厉呵斥歌歌的。 “七殿,您不如关心关心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殿低头一算,得知大批亡魂正涌入黄泉路来,低声道:“不妙!”话未落地就飘出了第三殿。 “到底怎么了?”歌歌还一脸懵懂。 谷衣摸了摸歌歌的肩膀,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要有大事发生了,而且许多人要遭殃。 “你说啊,谷衣姐姐,怎么了?” “歌歌,你也来地府两百多年了,可曾遇到过什么大事?” 歌歌摇头。 “是啊,可是很快就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事?什么大事?” “说来话长,哎,我要你记得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二殿或者三殿的错,而且从现在起,地府里无论谁说的话你都不要轻信,尤其是六殿。” 六殿? “话说回来,六殿近日都不在地府。”歌歌与毕川并不算太熟悉,因为总是与七殿打得火热。 谷衣垂下眼帘,看来这次人间事的主导者是六殿无疑了,他不是这几日不在,而是根本不会再回来了。 谷衣等了一会儿,也未觉身体有何异常,难道真的像五殿说的那样,运程书未写完就丢失了。 如此说来,倒是好事,至少对谷衣来说是如此,既然没有反噬,她就要去人间了。 “歌歌,你守在第三殿,哪儿也别去,我得去趟人间。” “噢噢。” 谷衣离开了地府,离开时却见天界已派了天兵天将下来,而四殿、七殿和九殿都在天兵队列前方。 五殿转而回地府,同十殿一起主持地府事务,太多的亡魂涌入,根本忙不过来。 谷衣瞥了一眼远方的天兵,握紧了拳头,加快去速度前往人间,只是再见她的三殿时,三殿根本不认识她了。 若非历寒及时出现,带走谷衣,谷衣很可能就死在了余映的扇子底下。 “二殿。” “现在余映谁也不认识,你先不要出现。” 谷衣见历寒一脸冷静,不禁纳闷起来,这二殿到底安的什么心,前方,三殿所到之处,已是尸横遍野,她在笑,一直在笑,笑着看脚下血流成河。 看着这样的余映,历寒眼里反而透露出一丝欣赏的意味来,那个心肠一向柔软的人,终归还是杀人无数了。 从前是,现在也是。 许是厉鬼心性,谷衣多看了余映两眼后,竟觉化身杀人狂魔的她分外美丽。 “地府是不是只有毕川不在?” “对,二殿是否早就料到了?” “我早就怀疑他了,现在只等他现身了。” “他万一不现身呢?” “只要我帮众天兵捉拿余映,他就会现身的。”历寒一笑,这一笑,谷衣更加一头雾水了。 虽然不明白历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谷衣却没打算多问,反正有二殿在,总不会让三殿出什么事的,何况如今的三殿根本没有人可以伤得了,她手里那把扇子,仿佛越是杀人就会法力越强。 历寒一转身与四殿等人站到了一起,身后还跟着谷衣。 众阎王都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像历寒这样的人,难道这种时候选择了与正义站在一方,与大家同仇敌忾捉拿魔头余映。 第218章 一头雾水的人们 七殿也委实是个人才,大敌当前,还能抽空抓住谷衣追问二殿的事。 谷衣只是一脸无辜道:“谁知道二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呢?” “我啊,就怕他临时反水。” “这话该我说吧,七殿与六殿渊源颇深,临时反水的怕是您。” “我董厘做事一向问心无愧,你何故如此冤枉我?”七殿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实从被九殿拉着来打架之初,他就没弄明白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了人间一看,捉拿对象是三殿,他更加迷惑了。 谷衣见七殿眼神诚恳,便试探着问:“七殿当真不清楚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何?” “我要是知道,我就直接去寻那根源了。” 所谓根源就是余映忽然六亲不认的原因,不用多加交手,众人便能知晓,如今的三殿的确是谁也不认了,若只是如此还好,偏生她忽然法力大增一般,死在她扇子底下的人数不尽数。 “三殿哪儿有那本事啊,不过是遭人利用罢了,只是这利用之人,想必是六殿。” 谷衣懒得再同摸不清楚状况的七殿废话,飞去了阵前,并不为捉拿余映,她不过是假意参战,却只是看着生怕有人伤了余映。 其实有历寒在,她或许不用操那么多心的,但终归习惯性地要看一看。 听闻万把年前,弱水泛滥六界,余映也是这般? 七殿还在慢速反应中,脚下忽然泛起洪水万千,只听有将士在喊:“凤麟洲的结界破了,怨灵破笼而出,只怕是抵挡不住了!” “那些怨灵不是早被封印了吗?” “谁知道啊!” 守在第三殿的歌歌看阴间的天空忽然五颜六色起来,极为好看,可是旁边的鬼差告诉她,是六界要遭大祸了。 不断从黄泉路涌进地府的亡魂将谢必安和范无咎惊得手忙脚乱,虽说已历万年地府事务,如此庞大的亡魂数量却还未有过。 谢必安忙着阻止亡魂四下流窜的同时还要提防众鬼从地狱出逃,体力消耗太过,终于趁着五殿从身边路过时问了句:“到底发生什么了?” 五殿眉头一皱,道:“三殿要灭六界了。” “三殿要灭六界?阿映要干什么?”她不是投胎去了嘛。 谢必安甩了甩脑袋,以为自己在做梦。 “无咎,我想出地府去看看。” “看什么看啊,六界都乱套了,你我还是安守本分吧,好在现下阴间还未失守。”范无咎倒要淡定许多,仿佛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感兴趣,只是手边有啥事就做啥事,不过忙碌一些。 孟戈看到天空呈现五彩色时,心跳得极快,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无启国的丁修筠,于是放下手边的一切,奔去了无启国。 奈何桥上的鬼没了秩序,纷纷乱穿,不少意外跌入忘川,灰飞烟灭。 偌大的阴间,仅仅靠着二位阎王和三位判官及一些鬼差勉力支持,着实费力,尤其是在得知作乱的人是余映以后,崔钰怨气更大。 “早说了她就是个祸水。” “崔判,现在气也无济于事啊。”蔚凝冬劝道。她心中的思量却是另一番,这六殿去哪儿了。 玉衡还沉浸在丢失运程书的自责中时,就听见地狱里吵嚷的声音,群鬼即将破笼! “这完全不应该啊,就算阎王不在,地狱里镇压的恶鬼们也不该如此躁动!”玉衡忙着维持地狱的宁静,暂时将运程书的事儿抛到另一边去了。 蔚凝冬也觉蹊跷,道:“我猜早有人在地狱动了手脚,希望趁着外头大乱时,将恶灵都放出来。” “谁这么居心叵测?” 玉衡不会觉得是余映,以余映那种一眼就能望穿的坦率来看,历寒的可能性要大太多了。 “你觉得呢?” 没等玉衡回答,崔钰就不屑道:“还有谁能如此熟悉地狱的封印?我看八成是历寒,除了他还有谁会存这种心思。” 蔚凝冬却是摇头,倒并非觉得历寒没有嫌疑,只是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想了一会儿,蔚凝冬问:“其他阎王都去人间抓三殿了?” “应该是吧?” “六殿可在?” “为什么这么问?”崔钰不解道。 “没什么,只是他近日少有在地府,也不知去哪儿了,兴许这会儿还不知道六界出事了呢。”蔚凝冬轻笑,若非前些日子,偶然发现六殿近日时常不在阴间,她或许根本不会联想到他来。 事实上,搞不清楚状况的不止判官和鬼差们,还有各大仙山仙国的人,乃至五方鬼域,当洪水肆虐六界,冲破结界,将无数生灵摧毁,又释放出万千恶灵时,泉兮还在打瞌睡。 梦里,泉兮梦到了余映,梦到她回了地府,然后也恢复了往日的法术,变得强大无比。 一睁开眼睛,谁料面对的却是又一场洪荒大灾,所有鬼都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泉兮身为新任鬼帝,自然要护众鬼周全,然而以他一人之力,很快就发现有些勉强了。 “到底什么玩意搞的事?等我知道了,非把他剁碎不可!” 说这话的泉兮完全不知道造成这大乱的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余映,而最后告诉他这个事实的是其他鬼域的鬼帝,五方鬼帝破天荒结盟到了一起。 泉兮心中自是不愿,他还一心想着要一统鬼域呢,怎么可能现在结盟?然而不断肆虐的弱水和恶灵却逼迫他快速下决定--结盟。 鬼帝们都告诉他,造成弱水泛滥的源头在三殿阎王身上,可是泉兮不相信。 “肯定还有别人在背后操纵,凭她,怎么可能?” “她可是弱水精灵化身,你别忘了!” 弱水精灵是什么样的存在,普通妖魔鬼怪也许不知道,但像泉兮这样资历的鬼,不会不知道。 弱水可颠覆六界,而弱水精灵更是有着操控弱水的巨大潜力。 “我只是觉得她一个人不会有那么大野心罢了。” 泉兮确实这么想,无论余映到底什么来头,她能力如何,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存心颠覆六界的人。 要颠覆六界,怎么看都像是历寒会做的事。 “那历寒现在何处?” “忙着一起捉拿魔头呗!” “一起帮忙捉拿?”泉兮迷惑了,历寒难道弃余映于不顾了?还是说他有更大的打算。若是历寒真的就此弃余映于不顾,泉兮觉得自己也想剁了历寒,但困难就在于,自己打不过历寒啊。 趁着众鬼帝没有注意,泉兮特地派了一个法力尚可的食法鬼出去打探消息,其实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看清楚那祸乱的源头到底是不是三殿阎王。 “去……是可以,但……鬼帝,我也没见过三殿阎王啥样啊!” 泉兮白了他一眼,道:“就是我之前带回来那个凡人。” “这样啊,明白了!” 其后没多久,泉兮又派了几个人去打探天界的情况,如此情况,天界想必早就出手了,但是投入了多少兵力却不清楚。 渐渐的,在泉兮心头生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若是那总高高在上的天帝被余映一发弱水袭了下来,也许会非常好玩。 但是比起看戏,泉兮更担心的还是余映的安危,就算是真的有幕后之人,等这件事结束,余映也绝逃不了罪责,她的阎王估计也当不成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问题。 第219章 现身 六界的神仙们从来没见过像眼前这么神勇无敌的历寒,他一人冲锋在前,挡下了余映所有的大招,距离危险也最近。 那些见识过历寒曾经嗜血面貌的神仙尤为惊愕,一面提防一面放心地往后退。 大殿和四殿却一眼就明了历寒的用意。 “他不过是不希望我们伤害到三殿而已。”大殿捋了捋胡须。 七殿却道:“现在凭三殿的本事,我们能伤到她?你看看脚下的人间,半数已湮灭。” 四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拍了拍七殿的肩膀,道:“就算是要杀三殿,也只能二殿来杀。” “只有他来杀?” 大殿打量了七殿一番,忽然觉得让他离开阴间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一到了大事面前,跟个傻子一样? 于是乎,大殿将七殿赶回了地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回地府去帮忙,毕竟如今地府只有两位阎王,这人手太缺了。 七殿落入地府时,是被大殿扔下的,正好落在了玉衡边上。 “哦哟,七殿回来了,外面战况如何?” “惨!太惨了!” 蔚凝冬无情地拆穿他,道:“兴许是大殿看你碍眼才让你回来帮忙的吧?” “凝冬姐姐,您何必说实话呢,心里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对了,六殿可与大殿他们一处?”蔚凝冬问道。 七殿认真回想了一番,摇头:“没有看到。” “嗯。” 蔚凝冬由此更加觉得六殿近来行事奇怪了,这种时候了还不见踪影,实在可疑。 “怎么,蔚判找六殿有什么事吗?”玉衡问。 蔚凝冬摇头,她这会儿不适合动摇人心,何况自己什么证据都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猜疑不太好。 “对了,四殿为什么说,就算要杀三殿也只能二殿来杀?” 玉衡和蔚凝冬互相看了一眼,意思都是同一句——七殿是个傻子。 “别这样看着我啊……”七殿感受到了眼神的恶意。 玉衡叹道:“你以为当年天界是出于什么原因才选择放过三殿和二殿的?” 经过这么一提醒,七殿忽然想起来了,猛拍脑门,大喊:“同生共死!我想起来了!哈哈,瞧我这记性。” 历寒一马当先,之所以让大部分元老神仙放心的原因,不仅在于他的战力,还在于共生咒,因为一旦余映死了,历寒也会死。 即便余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为了让她死,大家也可以趁着历寒不备时攻击他,历寒一死,余映也活不成了。 这些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历寒心知肚明,当然也有人商量着要趁机拿下历寒的,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反而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历寒的厉害之处。 七殿只是对大事不上心,以至于在这种事上反应慢了一拍,待明白过来后,忽然开始担心余映的安危起来。 蔚凝冬却斥他,道:“生死存亡,你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还有功夫担心三殿?” “况且,她如今作为,也难逃一死了。” 七殿沉默,觉得这六界之事真是头疼,反观那些不断涌入黄泉路的亡灵,倒觉有三分羡慕,虽然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可是等太平下来,还可以投胎,投胎后又是一番天地了。 再看看咱们这些做神仙的,永远要担心是否有人捣乱,要乱六界太平,一旦出了事,自己还得顶上…… 他当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来地府的? 没有人知道此番七殿心中的计较,同样,他也不会知道其他人心中的计较。 不知什么时候,蔚凝冬发现奈何桥已经没人了。 “这个孟戈!准是去无启国了!” “随她去吧。” “待她回来,准治她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玉衡一向宽容,对于孟戈的事也知道不少,他却认为这种时候还能记着心上人的孟戈,颇为有情有义。 而在有情有义的人当中,有那么一部分人是相对无情的,因为他们的情义只针对某一人。 眼看着人间即将完覆灭,六殿还是没有现身,谷衣有些担心。 然而很快,谷衣就听到历寒已占上风的消息。 “二殿阎王真是太厉害了!” “他可是地狱昙花化身,别说小小的三殿了,即便是天帝也未必能完对付他。” “真的?” “骗你做什么?我爷爷当年就是追捕历寒的人之一。” “那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会被你们抓住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总的来说是他自己投降的。” “想不通……” 耳边嘈杂着将士的声音,谷衣穿过云海,果见历寒已经将三殿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中,只是要完制服,可能还需要时间。 人群中有声音在喊,希望能杀了余映,但是这个时候稳重的神仙不会出声,他们都清楚,历寒不会那样做。 “三殿……”谷衣发现,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余映已经变了一个样子,一头紫发,浑身邪气满布,眼睛也变成了紫色。 其他神仙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历寒却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真正的灾难才刚开始。” “你什么意思?”大家下意识地以为历寒接下来要作什么乱,然而他们显然想得天真了。 “如果余映就此伏法,那背后操控之人要颠覆六界的目的可就中断了。” “背后操控之人?” 聪明人早已知道历寒这番话的意思,但仍有许多人似懂非懂。 但是世界没有给那些人更多的反应机会,更大的灾祸就来袭了。 地狱镇压了数万年的群鬼,忽然破出地狱,十大地狱的鬼魂部出动,这种阵势,没有哪位神仙见过。 阴间一片残骸,七殿等人均受了重伤。 历寒对着从地狱窜出的鬼群道:“毕川,你该现身了吧。” “其实你不现身也无所谓,反正余映暂时已经不能行动了。” 他隐下了所有对余映的心疼和担心,装得漠不关心的样子,斜倚在云端,谷衣知道,二殿根本不在乎六界的存亡,他介意的自始至终都是六殿对三殿动手。 大殿见状,偷偷吩咐一旁的四殿,道:“你赶紧去看看八殿。” 四殿虽不明白为什么大殿忽然要自己去寻八殿,但事出情急,即刻应声便告辞了。 待四殿急匆匆跑去天上寻八殿时,却得知八殿不知所踪的消息。 过去两百年一直都待在北斗星宿的八殿,到底去了哪里?廉贞星君也百思不得其解。 “前不久我还来看过她呢,她还担心下界的情况来着……” “下界只怕是……”四殿欲言又止。 “只怕是什么?” “先不说了,我得将此事尽快告诉大殿。” 待七殿再次回到大殿旁边的时候,毕川已然现身。 “没想到我地府千万年来竟藏了这么大一个祸害。” 四殿看了看那方与历寒交战颇为激烈的人影,由于身披斗篷,根本看不清面孔。 “那位真的是六殿?” “真的是,只是他露出了真面目而已。”即使换了身气息和衣衫,该认识的人还是会认识。 历寒在数百年前就向大殿说起过自己的怀疑,他认为当初将扇面魂引到余映面前的人就藏在地府,只是那时,历寒并不确定是地府中的谁。 如今的毕川倒也不紧不慢,反而劝说他放弃抵抗。 “你不也是厌烦这六界么,何不与我一起毁了它?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再创造一个新的六界。” “哦——对了,还有和阿映一起。” 历寒听了却说:“若是万年前尚有可能,只是从你选择伤害余映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了。” 第220章 清醒后 我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人间历劫,但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间已经陷落,中间战事如何惨烈,牺牲如何巨大,我毫无印象。 那个我作为凡人时最喜欢的人间,如今什么都看不到了。 毕川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将那把“罪魁祸首”的扇子交到我手上,说从此是属于我的武器了,他还说将我的共生咒也解了,算是奖赏。 “我不要!”我把扇子扔出去。 我拼命想离开这里,但毕川设下的结界仿佛比历寒当初设下的还要牢不可破。 这里是凤麟州,我惦记了千万年的故土,如今我又回到了这里,却一点也不高兴。另外我的元灵也回到了身体里,重获力量的感觉很好,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掩盖我失去自由的事实。 元灵回归,则意味着凤麟洲镇压的无数怨灵已经释放,外面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一无所知。 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叫人发疯,空荡荡的凤麟洲,风景变化不大,可是了无人味。 “你不是一直想回凤麟洲吗?如今我让你回来了,你倒是不高兴了。” “历寒呢?”这不知是我第几次问毕川这句话了,可是每回我问,他都沉默或转移话题,或告诉我天上哪个神仙叫他杀死了,又或者告诉我穆时州本就未恢复的身体又受了重伤…… 但是这次,毕川却没有回避我的问题。 他说:“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你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只是……哎,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慌了,想扑过去掐死毕川。 毕川一晃就又消失在了我面前,我懊恼不该冲动,毕竟毕川难得出现一次,如果可以让他多待一会儿,或许我可以知道更多关于外面的事情。 回想一个月前,毕川说要带我回凤麟洲时,我竟然信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人间,只是当时体力消耗太过,脑子也不是很清醒,他说带我回凤麟洲我也就信了。 只是我没想到一到凤麟洲就被困住了。 “等新的六界诞生的那天,我再放你出来。” “新的六界,什么新的六界?” 他笑了笑,简短地将我所做的事说了一番,说如今的六界生灵涂炭,需要重新来过,而这重新来过则需要借助我的力量。 我从没想过我这么有用,毁灭世界需要我,重建世界也需要我。 毕川传递给我的信息片面且有限,那些阴谋的真相,靠着我的想象力在构筑,然而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毕川已经不可信了。 虽然心中有了这样的结论,但我还是有些不愿意去相信,那个在地府中待我最亲善的阎王,竟有一天会成为我的敌人。 毕川说:“你以为当年大殿为什么要急匆匆上天去求天帝和诸位神仙放你们一马?还不是因为我向大殿提议的,弱水之力难得,可不能就此消失了。” “万年前那次洪荒大灾是我失策了,我低估了历寒对你的影响,他一出现,你就会发挥失常。” “可是啊,没事,我可以再等机会,等一个历寒没有下手机会,你也忘记历寒的机会。” …… 诚然,毕川等到了,我一旦入轮回就会忘记历寒,而我去人间后,历寒追随而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料定历寒不会任由我去人间同别人开花结果去…… 运程书在玉衡手中其实没有写到一半就失窃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毕川干的,因为他也怕反噬,毕竟六界的铁律摆在那儿。 运程不存在,那也就不存在什么反噬了,我那没有写完的人间命格,自然也就任人宰割了。 毕川没有食言,三天后果然带我见到了历寒,只是…… “他现在化不了人形了。” 毕川淡淡地说着,我心却碎了一地。 “你在开玩笑对吧?” 我见过历寒的昙花真身,眼前的花我是熟悉的,气息也是历寒的,理智告诉我,这朵花就是历寒。 “开没开玩笑,阿映你应该知道,毕竟你应该比我清楚,历寒的真身什么样?还是说你跟他好了这么多年,连真身都没见过?” “我不信。”是的,无论事实如何摆在眼前,我还是不信,历寒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你不信,我也理解,毕竟历寒算是六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了,只有佛主才能收服他。” “可是啊,阿映你知道吗,越是聪明的人越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太自信了,以为凭六界联合就能拿下我,可惜终归是低估了这六界叛变的人数。” 本该联合起来的六界,在大灾面前却分裂了,长期对天界或地府不满的人们,选择了投入毕川手下,跟他一起建立所谓的新六界。 历寒算是寡不敌众,耗尽了心力,化为了一朵昙花。 如今的昙花真身虽还有些法力,但终归弱得还不如一只普通的精灵,我伸手抚摸昙花的花瓣,它的气息在积极回应我,这回应叫我湿了眼眶。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佛主他老人家不管管么?” “佛主又不是救世主,他哪儿能管那么多呢,何况他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呢?” “什么意思?” “又不是只有神仙需要历劫,佛主也入凡尘去了,今儿啊还不知是尘世中的谁呢,不过是谁都没关系了,我们就快迎来一个新的世界。” “你不是说人间已经完蛋了吗?” “人间是差不多要完了,但还有那么多地方呢,仙界,妖界,魔界……” 对于毕川的执着,我一直很难理解,虽说六界诸多不好,可是新的六界就一定好吗?纵然万般不是,也不该以千千万万的生灵为代价。 毕川说,凡人贪婪,神仙古板,妖魔无知,都该被消灭,反正合着在他眼里,六界生灵一无是处,好似非得如他一般“完美”的生灵才配活着。 “历寒……”我叫花的名字,花回应得更加积极了。 “你让我跟他在一起吧,反正都要死了。” 是啊,我就是这么没有求生欲,唯一的愿望不过是和历寒死在一起。 毕川却笑:“那可不行,你还得去帮我寻找五方天柱呢。” “那是什么东西?” “六界归根到底不过是金木水火土五种东西,而支撑六界运行的就是五方天柱,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你就是代表水的天柱。” “那历寒是木?”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还猜对了。 “阿映还是有些聪明的。” “可不是嘛,如今共生咒都不在了,你没有理由留着历寒的元神,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还有用。” “可惜啊,现在就差土一方天柱没有找到了。” “那火和金分别是谁?” “你都认识,不如你来猜猜?猜对了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和历寒多待一会儿。” 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去猜测,一言不发。 “不猜那就算了。” 毕川一把将我拉走,离开了那朵蓝色昙花,眨眼间我似乎还能感受到昙花在对我微笑,可是却笑得我心痛。 在我心里,历寒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就算到了人间,依旧是他照顾我的多,尤其是在人间长大以后,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靳萧的脸来,她不就是多年前勾搭了历寒的忘忧草嘛。 许多年前,是我把忘忧草千笑打了一顿,没想到后来我入人间为凡人,她倒是来报我打她的仇了。 人间那一遭,其实从很早开始就在毕川的掌控之中了,他要的就是我家破人亡,要的就是我孤立无援,然后再去复仇,那些个什么预言书,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他玩弄人心的小手段罢了…… 只是,在我心中那么无所不能的历寒,终归还是成了一朵什么都做不了的昙花。 第221章 探灵 按毕川的说法,我是五方天柱中位于中间的水天柱,中间是一个顶重要的位置,所以我是最关键的一环。 找了上万年,都没能找到了土天柱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个土天柱的人啊,太不显眼的,以至于很难发现。 何谓不显眼,那就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在六界找一个没有特点的人,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 “我这些日子查了查古籍,想到或许还是得阿映帮我这个忙才可以。” “什么?”我警惕起来。 但是毕川二话没说就将我带到了天帝面前,说是天帝,其实我一开始根本没有认出来,因为形容实在太过狼狈,法力也微乎其微,毕历寒好不到哪儿去。 “把手伸过去,用元灵触碰看看。” 毕川的语气近乎命令,我也只好听话的将手伸了过去,天帝微微抬眼看了看我,眼睛里透着复杂的光芒。 那种复杂的光芒,或许是仇恨也或许是惋惜,但更多的我就看不懂了。 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高高在上的天帝变成了如今模样,我竟觉得有些幸灾乐祸,那个劳什子的共生咒不就是他为我和历寒种下的么。 当我的元灵靠近天帝的元灵时,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什么感觉?” “很热。” “那就对了。” 说完,毕川又带我去看了八殿,八殿的元神没有什么温度,但我却仿佛看到了金光闪闪的世界,像满地金银的杻阳山,那是金天柱的回馈。 走一圈下来,我不用问也知道了,八殿是金天柱,而天帝是火天柱。 四方已齐备,唯欠土天柱。 为了让我找到土天柱,毕川选择了一个最保险也最繁琐的法子,那就是将六界还或者的妖魔鬼怪神仙凡人部着急到一起,叫我一一用元灵去感受。 虽说六界生灵已损失不少,可是部加起来还是能将我累个半死,至少三五天内是无法完成的。 毕川野不是太着急的样子,当我用元灵累了的时候,就带我回去休息,于是我许多时候便消极罢工,毕川看得出来,看得出来我很多时候在撒谎借口累了。 然而他却没有生的意思,或许他是想换个策略在我身上。 隐隐的,我觉得他又变得像我认识的那个毕川了,温和从容。 “你说你找了上万年都没有找到土天柱,会不会是因为土天柱根本就不在了。”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不信。” 我无语。 良久,毕川又解释道:“五方天柱不会不存在的,不然六界就覆灭了,换句话说,即使当初你被天界处死了,那在你死后,你的宿命也会转移到别人身上,会有新的弱水精灵或其他水中精灵诞生。” “以前我以为董厘会是木天柱,所以才帮助他修炼,至少同在地府,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会更放心。” “七殿现在如何了?” “呵呵,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我几乎能够想象出来,七殿肯定骂毕川了,而且心伤程度不比我轻,何况毕川是他师是他友更是他恩人,没有毕川,就不会有后来的七殿。 “说真的,我倒是挺佩服你的,为了一个目标蛰伏数万年,竟一丝破绽也没有露出。” “谁说没有破绽?历寒早都开始调查地府的每位阎王了。” “是么。”我不置可否。对于历寒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我或有所察觉,但是终归不知什么进展。 “你不知道也正常,他不愿意将你卷进来太多。” “可事实就是,我还是卷进来了。” 历寒的用心,我自然晓得,只是他从来都不肯听我的,做什么都背着我,让我毫无安感,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反正觉得无论什么事他都会解决,其实如今看来倒不尽然。 若他早些告诉我关于毕川的线索,或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不,也许在历寒眼里,我就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问毕川,待集齐了五方天柱后,要怎么做,他告诉我,待集齐以后,将我们的元灵归到一处,就能诞生出一方新的天地。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我还是不解这样的意义何在。 “牺牲那么多人去换一个新世界,值得吗?” “有什么不值得的?就算不这样做,这个糟糕的世界也依然会每天都有流血牺牲。” 换言之,毕川认为自己不过是将这一切的牺牲提前罢了。 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些好奇新生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了,你不如告诉我,新的六界会是什么样的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 荒谬,太荒谬了,为了一个自己不清楚会如何的世界去发疯。 “五方天柱的事情,我也是在古籍中看到的,但是古籍中对于新世界并未说明,也许是六界,也许是五界,又或者只有人间……” “也不知是本什么样的古籍,你这么信它!” “你想看?” “嗯。” “也行,不过改天吧,看我哪天心情好了,带给你看。” 话说到这儿,我忽然又没了好奇心,我怕看了那所谓的古籍后,会觉得眼下的一切更加荒唐可笑,而自己和诸位神仙的牺牲也显得更加没有意义。 人或许是不怕死的,但是更怕没有意义。 我怕的就是这种“无意义”,可是回顾一生,能遇到历寒,或许还算是有那么一点意义了。 想到这儿,我忽然又心安了。 “死就死吧,我无所谓了。” “你可真是我见过最不屑反抗的神仙了。”毕川说天界那些神仙啊,没有一个不和他打得你死我活过,可是他们都输了,而且都输得很轻易。 “因为他们自不量力,我啊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 于其斗得一身疲惫,我不如躺着睡觉,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光,还能回到凤麟洲,我是不是得感谢毕川? “阿映,我倒有点舍不得你死了,毕竟你这么有趣。” “可是舍不得有用吗?”我冷笑。 被毕川拉着不断试探元灵的过程,像在和人一一作最后的道别,的确,他们很多人和我可能都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只见了天帝和八殿两位熟人。 “什么时候去看看四殿他们呢?”我问。 “他们啊,或许不用了,要是的话,我早该发现了。” 毕川说得在理,我却有些失望,看来是没有办法一一道别了,在试探元灵的过程中,我也遇到了一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可是因为大家都身陷囹圄,我放眼望去觉得每个人都一样狼狈,加上心力交瘁,也根本没有心情寒暄。 他们中不少人以为我做了毕川的走狗,对我怒目而视,我也权当没有看见。 “我干嘛这么累呢?” “你要是觉得累,可以自尽,这样水天柱就的职责就转移到了别人身上,只是这样一来会比较麻烦,因为我又得去寻找谁是水天柱了。” 毕川特地耐心跟我分析了我暂时不能自尽的理由,我只得被动被说服,继续当“走狗”,其实于我而言,真正不能自尽的原因不过是,我还贪恋着历寒,即便他只是一朵花了,我也期待偶尔能去看看他。 第222章 消极抵抗 一回,毕川带我试探元灵时碰到了廉贞星君,她已经法力尽失了,所以甚至都没被严加看守,可是即使身不得自由,她却还是看起来清雅端庄。 “廉贞星君。”我叫了一声,以为她会向某些神仙一样对我嗤之以鼻,但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任由我试探她的元灵。 临了我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叫住我,说:“穆判养伤时,昏迷之时可都忘不了你,他若知道你如今没事,定然也就安心了。” 刹那,我只觉着脚下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了。 “只可惜廉贞星君白费功夫给他疗伤了,遇着个白眼狼,他终归还是又伤了。”我瞥了一眼毕川,他像一个字也没听到一般,泰然自若。 其实白费功夫的又何止穆时州一个,八殿也是这样。 上回我见着八殿时,她是昏迷着的,而且像是已经昏迷了好久好久,我想,谢必安若是有知,定会叫嚣着要撕了毕川。 也不知地府那群判官阎王得知幕后凶手是朝夕相处的六殿阎王时,会是什么反应。 我几乎能够想象出他们每个人的反应,崔钰肯定火冒三丈的,蔚凝冬相对淡定一些,但也少不了要说些义愤填膺的话,玉衡呢,他或许只是笑着,但心头肯定是懊恼和愤怒…… “我能去看看时州吗?”我问毕川,说来在人间时,都是我坑了他,他本不必受到反噬的,结果给了泉兮可趁之机。 泉兮成为鬼帝也没多久,便被抓了,这一点,我倒觉得幸灾乐祸。 “你还是别去了,看了会伤心。” “假仁假义,我伤心不伤心,你哪里会真的在意?” 毕川笑而不语,却道:“倒是另外有人想见你,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权当是谁这么惦记我呢,到了地方一看竟是泉兮。 泉兮和其他神仙的情况不同,一点也不像是失去自由了,反而自在潇洒得很,也不像是受伤了。 于是我想到了一种很坏的可能,问:“你投靠毕川了?” 本来一脸热情想扑过来抱我的泉兮忽然冷下脸来,诚然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叹啊,他疾行鬼王什么德性,我又不是第一天知晓了。 虽不齿,却还是忍住了,毕竟我也在消极抵抗,在外人看来,我与泉兮是一丘之貉。 “阿映,你不也是投靠毕川了吗?” “我那是被迫的。” “被迫?他把你怎么了?” “哎,不说这些了,你真就打算跟着毕川一起迎接新世界?” “一开始我也是不愿意的,但是六殿说服了我,如今的六界太肮脏了,重新来过也挺好的。” “好吧,祝你好运。”我不想再同泉兮废话了,从来我与他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别这么消极,我觉得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难道你不期待?” 我想我应该没有办法去期待了,即便期待应该也没有机会看到了。可是见泉兮心态这么好,我不禁开始好奇,毕川到底是怎么忽悠他的,明明这么狡诈的一鬼。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知道迎接新世界需要些什么条件吗?” “知道啊,六殿有提过要找什么五方天柱。” 我看他神色如常,立刻猜到,他定然不知道我就是五方天柱之一的事实,也难怪说得如此轻松,殊不知五方天柱一旦找到,面临的就是死局。 “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关于五方天柱更多的事,我已经不打算告诉泉兮了,有时候人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更好,即使他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连历寒都那样了,他一鬼帝又能如何? 与泉兮分别后,毕川问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五方天柱现在就差一方的事情,我笑了,说何必给他徒添烦恼呢。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怎么忽悠到他的,他那么精明的人。”反正我从来都没有成功骗到过泉兮,鬼精鬼精的,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他的软肋是你啊,看着我恢复了你的法力,解除了共生咒,要让他相信很简单。” “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恢复法力只不过是元灵回归后必然发生的事,解除共生咒,你只不过是担心我自尽罢了,一旦共生咒不在了,我自尽也只是死我一个。” 被我戳穿的毕川冷了冷脸,一甩手将我扔回了凤麟洲。 这几天看了些六界山川,果然凤麟洲才是保存得最为完好的地方,其他地方,哎!不说也罢。 找土方柱的事情依然继续,我还是没能见到时州。 事实上,我除了向时州说两声抱歉,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可不可以放了时州。”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没有。” 于是我不再和毕川提起穆时州的事,现在的我,谁也救不了,想来多年以后六界的史书上会如此记载我吧--墙头草,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眼下,毕川唯一会答应我的事情就是让我偶尔去看看昙花,也就是历寒,起初我会有很多话同他说,但是到了后面,我就没话说了,毕竟他也不回应我。 有时候我甚至都怀疑历寒是不是在装死,空对着一朵昙花,我竟也生出了恨意来,恨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也恨他此时竟不能与我对话。 “也不知你我死后,还有机会再见不……” 花瓣忽然动了一下,我的手感到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你还是能听到我说的对吧。” 于是我又开始絮叨起来,想起在人间的时候,历寒即使当了凡人也是有很多事瞒着我,瞒着我做了杀手,也瞒着我所有真相。 “说起来,你还记得以前勾搭你那个含羞草吗?她呀,就是咱们在人间遇到的靳萧。” 花没有反应,想来是忘了。 也是,历寒对于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上心,他若真对含羞草上了心,只怕伤心的就是我了。 “可能就是报应吧,当初我打了她一顿,她投胎后竟十倍地还了我。” 可是无论人间如何恩怨纠葛,一场洪荒大水,也将所有人都淹没了,含羞草的亡魂也不知去向了何方,她甚至可能已经灰飞烟灭了。 一段时间后,魔界仙界的人都试探了个遍,土天柱依旧没有现身。 毕川怀疑我是否向他隐瞒了真实感受,我就差对天发誓我所说绝无虚言了。他还是将信将疑,道:“若是让我知道你骗了我,我立刻就去杀了穆时州和谷衣他们。” “就算你现在不杀他们,以后他们若是不服从你,你还不是照样会杀了他们。” “你说得不错,所以我要将他们的死期提前吗?” “不不不,我瞎说的。” 我总是最快认怂的那个,可能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会有一线生机吧,谷衣身上的断念还没有解,一旦我出了事,她是活不成了的,果然该早些叫历寒将断念解了的。 第223章 好自为之 最后只剩下阴间的人没有试了,噢,不对,应该说是阴间的鬼。 “没想到折腾这么一圈,土天柱还是在阴间。”我有些嘲讽的意思,嘲讽毕川潜藏地府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找到。 “哼,话别说太早。” 毕川一把将我推进了地府,自打跳了轮回井后,我就没有回过地府,一回来才发现这里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地狱空荡荡,恶灵都在阴间之外飘荡。 地狱都空了是什么概念呢,我记得大殿曾说,如果将十方地狱的鬼都放出来,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吃掉整个人间。 但是我们低估了毕川,他不仅将地狱里镇压的所有恶鬼都放了出来,还让他们乖乖听话了,至少人间还没有被完全吃掉。 隐约中,我记得在天上飞行时,见到人间还尚有一方土地是没有被吞噬掉的,也不知是为什么,难道毕川漏掉了? 阎王和判官们都被关在了十八层地狱里,那地狱刚好是我曾经所辖范围。 “再次回到自己管了那么多年的地狱,是不是很亲切啊?” “亲切个头啊,一个鬼都没有。” 我没有见过空无一鬼的地狱,也没有见过空无一阎王的阴间。 如今算是都见着了。 前些日子见了那么多神仙故人,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如今要碰见同僚了,我反而开始紧张起来。 毕川似乎看出了什么,问:“莫不是怕他们骂你?” “要你管!” “阿映啊,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三殿了,怕什么,你没有必要怕。” “你不懂。” 就算我现在能与大家抗衡了,也不代表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万年积累下来的怂,不会一朝一夕就改变的,比如我对上崔钰那双红眸,依然容易心生胆怯。 没想到排在第一位的人就是崔钰。 “哟,三殿,你还活着呀。”话语里尖酸刻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借崔判吉言,我苟活到了现在。” 照崔钰的言外之意,我犯了那么大的罪,就该以死谢罪才是。 崔钰根本不想让我接触她的元灵,我又不好用强,于是对毕川说:“大家都知道崔判是三味真火的化身,这就没必要再试了吧?” 毕川二话没说给了崔钰一掌,将她打得口吐鲜血。 “喂,好好说话,干嘛打人。”我赶过去将崔钰扶起来,却被她一手甩开,那种憎恶的眼神,我并不陌生。 甩开归甩开,她的力气已经耗尽,我还是轻易就试探到了元灵,那火热的感觉叫我很难受,于是很快就退出。 “下一个吧。” 崔钰之后,被推到我面前的人是蔚凝冬。 蔚凝冬脸上有伤,兴许是在压制地狱群鬼时造成的,我忽然开始心疼,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会让他们觉得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三殿近来可好?”没想到凝冬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让我搞不清楚她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 “挺好的。” “那就好。” 蔚凝冬显然很配合,没等我伸手,她就将手伸了过来,我握住她的手时,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惜。 她莫非是在怜惜我?这实在很没道理。 蔚凝冬之后是玉衡。 玉衡对于我的到来有些意外,他嚷了两声:“我说怎么多日不见三殿,原来是和六殿一道去了啊。” “我……不是自愿的。” “不是自愿的?”玉衡看了看毕川,又望向我,道:“我信。” 且当玉衡是真的信了吧,我道:“手给我。” “历寒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他……不怎么样。” “好吧,我看你这表情也知道凶多吉少了。” “谁又不是凶多吉少呢。”我看了看四周歪着倒着的人,其中不少是各阎王殿的鬼差,但是阎王与判官们似乎是独自关押的,谁也不知道彼此的情况。 玉衡趁我握住他的手时,忽然将我拉近,问:“毕川到底想干什么?” 我余光瞥到毕川的脸,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的举动,但是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于是我告诉玉衡:“很显然,他要毁灭六界呗。” “我问的不是这个,他叫你来试探我的元灵,到底想做什么?他在找什么?” “找土?”我其实也没想明白这土到底是什么感觉,天帝代表火天柱,所以元灵是炙热的,这和崔钰的三味真火又有所不同。 那土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我至今也没有想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之前试探的那些元灵,没有一个能让我联想到土地的。 “你什么意思?” “一两句也说不清,总之就是要找一个人,他的元灵跟土有关。”情急之下,我也说不了太多的话,加上一面注意着毕川的反应,就看他什么时候将我们的谈话打断。 “好了,他也不是。”我放开了玉衡的手。 玉衡被带走后,我问毕川,能不能让我先看看谷衣,毕川同意了。 的确,相较于其他阎王什么的,地府中我最牵挂的人还是谷衣。也不枉我牵挂一场,谷衣一上来就将我抱住了,若非厉鬼无正常人的眼泪,她此番一定大哭一场。 “还好你没事,三殿。”看得出来,这些日子,谷衣一直都在牵挂我。 “我没什么事,而且我的元灵也回来了,共生咒也解了,现在啊一身轻。” 谷衣不相信的样子,转头看了一眼毕川。 “你没看错,我现在跟六殿是一伙的了。”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自愿的。” 欣慰!到了这种时候,能像谷衣一样相信我的人已经太少了,我过于消极的抵抗以至于自己有时也会有一种已经狼狈为奸的错觉。 毕川似乎觉得我来地府叙旧花了太多的时间,到谷衣这儿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冷冷道:“我劝你还是少废话,办正事要紧。” “哦,谷衣,把你手给我。” 谷衣的元灵很清淡,像一阵风似的,就像她整个给人的感觉一样…… 然后是阎王们一个个轮番登场,几乎每人登场都要为难我一番,尤其是十殿,我觉得若不是他如今被法术禁锢着,他会跳起来将我生吞活剥了。 九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像我与毕川进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样,五殿除了瞪了我一眼,多余的话也没说。 七殿的心情想必是久久难以平复,一面是亦师亦友的毕川,一面是我这个同僚,被我试探元灵时,他仿佛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三殿,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七殿问。 不知道为何,明明该点头的我却忽然选择了摇头。 “不会的。”我这样回答了七殿。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七殿被带走的身影,我忽然想叫住,说你何必信我的话,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其实,这多半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四殿来时,冲我笑了笑,其实他伤得很重,我能感觉得到。我道:“都伤成这样了,还笑什么?” “见三殿,我高兴啊。” “是吗,我也高兴。”我也冲他笑了笑。 真正让我觉得如临大敌的却是大殿,平日里,只要他出现,我就立刻会收敛起随意的性子来,毕竟因其是长者,而今他走来,依然威严不减,所以我还是下意识的一脸恭敬。 “三殿啊,你好自为之吧。” 大殿扔下这么一句话,叫我难受了好一会儿,比起骂我或者对我笑的人来说,一句仿佛放弃你的“好自为之”似乎更加伤人。 阎王和判官们都不是土天柱,剩下的目标人群就锁定在了鬼差当中,地府鬼差众多,但是投降了一半,所以要检验起来,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 只是当真正找到土天柱时,我们都还是有些意外…… 第224章 祭坛 检查鬼差们的元灵时,我感觉有人在扯我的裙摆,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猫。 “歌歌?”小猫看起来脏兮兮的,我有些认不出。 “喵--喵--” 果然是她。 我赶紧将猫抱起来,想来她是没法恢复人形了,于是不由得在心里有鄙视了毕川一把。 “小可怜,我抱抱。” 毕川适时提醒我,顺便将这猫的元灵也试探一下。我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可能是歌歌,但是当我将元灵探入歌歌的元灵时,却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混合着雨后的气息,有野草野花的味道,还有一股无形的蓬勃之感,仿佛春天就要来临一般。 “这……”莫非就是土天柱的气息? 毕川见我许久未退出,狐疑道:“是这猫儿?” “好像是。”我将元灵退了出来,看了看歌歌的猫脸,忽然有些同情她,本来她或许不用这么早死的,可是啊,谁让她这么有用。 “真没想到找来找去,竟是你殿里的鬼差。”毕川将猫提溜起来,猫似乎很不愿意,张牙舞爪的。 我很想劝歌歌,现在不要和大魔头对抗,否则他可能一眨眼就把你四条腿给弄断…… 没等我说话,毕川已经给歌歌施了法术让她昏迷过去了,他就这样提着猫脖子,离开了地狱十八层。 “你再不跟上来,是打算我也提着你一起吗?” 我立刻小碎步跟上,因为不想被提脖子,那滋味一定很难受。 离开阴间后,毕川倒是很放心的将歌歌交给我照顾了,的确,一个胆子小的我加一只废猫,量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既然五方天柱齐了,那意味着我们的死期也不远了,可是我在凤麟洲等了好些天,都没有见毕川再来找我,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出事了。 当然,事实不会如我所愿,毕川再次出现时,看起来完好无损,我有些失望。 “带上那猫,跟我走吧。” 我立刻抱起猫就走,可怜的歌歌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不过,其实就算是我,对于即将面临什么也知道得不是那么清楚。 毕川拉着我飞出了凤麟洲,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种可能,我有没有可能趁机杀了他呢? 要怎么出手才有胜算?然而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无论怎么出手,最后遭殃的都只有我。 毕川看穿了我的心思,道:“你如果想趁机杀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相信我,你会白费力气。” “哪里的话,我要是杀得了你,我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呵--” 现在的毕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我温言细语的六殿了,我甚至一度怀疑我是否认识过曾经的六殿。 在人间那块没有被毁灭的土地上,毕川建起了一个类似祭坛的地方,祭坛通体血红,乍一看以为是被鲜血淋过,瘆人得很。 一落地,毕川就将我固定在了中央的位置,而另外四个方位分别站着八殿、天地和一朵花、一只猫。 我的视线只在花身上,但恁我视线如何热烈,想来历寒都感受不到了,花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鬼魅摄人的气息,看起来平凡无奇,除了幽深的蓝色还说明着他是来自地狱。 很快,祭坛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阵,按照经验,这种图案,多半都是禁术,然而由于我的脖子不能扭动太过,所以看不图案的貌。 早就知道凡人死前,生前的回忆都会重现一遍,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也有机会看看自己一生的回忆,走马灯闪过,却什么都没有,我忽然间记不起任何人了,眼前是历寒的影子。 “小和尚,我喜欢你。” “小和尚,你怎么不说话呀。” …… 生命仿佛又回到了认识历寒之初,虽然后来被泉兮篡改了过去,初识历寒时,他还在人间为非作歹,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国师,可是我认定初始就是从小和尚开始的。 小和尚法号什么来着?我一时也想不起了,我只记得他叫历寒。 恍惚中,我又听到了历寒在叫我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叫。 “余映,醒醒。” 我想回答他,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毕川的计划并没有那么顺利,纵然将五方天柱都送上了祭坛,但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想象之中的新世界并没有到来,反而迎来了诸位本该法力废的神仙们的反扑。 祭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我也昏迷了过去。 六界的能人异士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倒,他们也会忍辱负重,暗地里积蓄复仇的能量,就等着毕川登上祭坛的那一刻,天帝的法力在顷刻间就恢复了,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装的,这个老谋深算的神仙能成为天帝,自然也说明了他不会轻易被拿下。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九重天的天牢里,这里的牢房和鬼域的牢房很像,四周飘散着巨大的气泡,按理说气泡里应该有其他犯人,可是放眼望去却只有我一个。 我身上被拷了千斤重的锁链,胳膊也抬不起来,要醒来面对这种局面,我宁愿我是已经祭天了。 没有人来看我,也没有人来提审我,我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想来也没有审问的必要了。 纵然我有一千颗想辩解伸冤的心,也已经无法了,在他们看来,我已经不是初犯了,即便我心仍是善的,但只要我还是弱水化身,就依然有成为毁天灭地之神器的可能。 不知过了好久,我没有计算时间,但总归是有好几个月了吧,终于有人来看我了。 来人是玉衡。 “他们商量着要杀你,可是被历寒阻止了。” “历寒没事?”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他现在成了六界一大功臣,自然不会有事。” 通过玉衡,我才知道,原来历寒变成昙花真身,一开始就是装的,为了装得逼真,他甚至不惜自废了一半的法力,若非如此,毕川也没有那么容易上当。 就是在伪装昙花的那段时间,历寒偷偷联系上了被困的天帝等神仙,叫大家一起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这一切,我竟一无所知。 “没事就好。”我沉默了好久才平复自己难过的心情,只说出一个没事就好,事实上,那时已经心如死灰。 可笑我当时竟还想着要杀了毕川,想着即使杀不了毕川,也要和他同归于尽,虽然我最终没有出手,为的不过是多看历寒两眼。 “其实,不必救我的,反正就算天界现在不杀我,以后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就对天界这么失望?” “也许在你们看来,我是罪不可恕,可是我对于那些事根本没有什么印象了,若我喊冤,也没有人信的。” 玉衡沉默了,我想他或许是在回想那两场灾难的境况,也许他见识过我的猖狂,也见识过我的可怕。 “你就没有其他想问我的?”玉衡忽然问。 “你来之前有,你来之后,没了。” 玉衡摇摇头离去了。 在有人来看我之前,我心中是有很多好奇的,比如历寒怎么样了,谷衣怎么样了,时州怎么样了…… 可是当我得知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以后,那种备受欺骗的感觉浮上心头,便将所有关切的心都淹没了。 既然毕川已经被镇压永久封印,那其他人,想来结局也不会太糟糕就是了,只不过那些选择了投靠毕川的人,想必日子不好过,比如泉兮。 都说历寒现在是功臣了,可是他竟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彼时我的心情像极了怨妇,他莫不是有了新欢?莫不是怕再跟我扯上关系?莫不是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从他谋划这一切开始,就没想过我的感受罢了。 第225章 ** 六界再次经历一场大难,要想恢复元气,定得费一番功夫。 地狱里那么多流窜的恶鬼,要想一一收回来,估计又是得很长的时间,想当初历寒去补散掉的五浊恶世,已是繁琐,我想地府一定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如此想来,没有人有时间来看我,也是情理之中。 无人对话的日子,我学会了自欺欺人,也学会了自我安慰,想给所有无情无义的人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玉衡来看过我之后几个月,历寒来了,他钻进了气泡,远远看来,我俩好似情人如胶似漆依偎在一起,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我拼命想推开他,他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二殿啊,别以为天牢就没人看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说话你又不听。” 我放弃了挣扎,道:“行吧,你说,我听着。” “你不会有事的,再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 又是这种话……我冷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二殿您操劳奔波了,可是我废柴一个,死了也就死了,根本用不着旁人费劲。” “旁人,余映,你觉得我是旁人?” “难道不是吗?你在谋划那些事的时候,不也是把我当旁人嘛?”从前在天虞山是这样,后来在地府也是这样。“从来都把我当傻子,说封我记忆就封,说禁足就禁足,说不让我出地府就不让,你哪次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 历寒微微皱眉,眼里冷光乍现,我知道他开始生气了。 从前若是见他如此,我一定会哄着他,因为我害怕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我不让你知道那些是觉得没必要。”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都记着呢,我--谢--谢--您--嘞。”道谢的话,我说得咬牙切齿,面对着历寒,我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他心思深,我不仅捉摸不透,很多时候还徒添烦恼。 “别闹了。” “我闹?历寒,到了今天了,你还觉得是我在同你闹?” 历寒望着别处不说话,我又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你再说一遍。” 冷冷的声音传来,他人又离我那么近,我条件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余映啊余映,你害怕历寒可真是害怕到骨子里去了,方才还那么硬气的,这会儿子还是又怂了。 不能认怂,绝对不能,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说,我不想--” 嘴被堵住了,身子也被紧紧抱住,我动弹不得。 印象中历寒从没有如此粗暴过,他这人虽说心狠手辣,但在男女方面的很多事上,还不如我来得主动,即使是他主动的,也会非常温柔小心,只要皱眉,他就可能会选择停下来。 我觉得自己的嘴没有这么痛过,他那哪儿是在吻,根本就是撕咬。 直到我痛得开始呜咽,历寒才放开我。 “你可以怪我,也可以怨我,但是别说什么不想看到我的话,你知不知道很伤人。” “你也知道伤人啊,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在担心你的时候有多伤心。” “我知道。” 那些日子,我日日对着昙花诉衷肠,他却很少回应我,后来想起或许那会儿他的元灵根本就不在昙花里,而是溜出去找天帝或其他人了。 “你就会说我知道,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你想知道什么?” 历寒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盯着我,我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心里藏着太多秘密,以至于我时常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这么一想,怨气又生了出来,我拗不过历寒的,千万年前我就知道,可是难道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傻傻的担心,傻傻的一无所知? 太蠢了,我心底冷笑。 “你走吧--” “我说了,不要再说这种话!”历寒一歪身子将我压到了身下,他眼角露出危险的笑意。 “你--”都说了不要在天牢里拉拉扯扯,这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其实我一直都想来看你的,只是来得太勤,恐怕天界那些神仙会因此有所忌惮。” “他们怕你会偷偷放了我?” 历寒将手枕到我头下,脸靠得更近了,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我每天都想偷偷来放了你,将你偷走,偷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藏起来。” “那还不是从一个天牢到另一个天牢里。” 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历寒听了我将他比作牢房后,狠狠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疼得我嘶了好长一声。 “你疯了啊。” 我挣扎着要推开历寒,但是人像一座山,压在我身上,任我无论如何推都纹丝不动。 历寒撑起身子,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又推:“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设了结界,看不到的。” “那你也不能--”话没说完,痛到麻木的嘴唇又被吻住了。 这次历寒还算温柔,否则我真的可能会反咬他。吻完后,历寒忽然摆出一副很正经的表情来,道:“我们是不是得有上万年没有亲近过了?” 什么?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着历寒笑意越来越深,立刻反应过来,大喊:“你疯了!” “我是说真的,因为你离我越来越远,才会像今天一样说些让人生气的话吧,我不在的日子,你倒是惹了不少难缠的人,某些人都追到人间去了……” 追到人间去,他说的是时州还是泉兮? “我又没跟他们怎么样。” 历寒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得等你们怎么样了,我才可以生气?” 生气?我抓住了重点,历寒想表达的话语是--他生气了。 生气了一般要怎么办呢?我经验真的有点少,一则历寒很少对我生气,二则他对我有时很纵容,就算生气都是佯装的。 “不说话?心虚了?” “瞎说什么你,就算我们曾经是夫妻,你也不能--”也不能这么咄咄逼人,哪怕我真的喜欢你,你也没有理由掌控我的一切。 但是这句话说完以后,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只剩下呜咽的声音,历寒说要提醒我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的夫妻关系从来没有变成曾经。 我的所有坚持在历寒的亲吻下很快就溃不成军,即使过了万年,对于他的任何亲近,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回应,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矜持。 那会儿我的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任由历寒为所欲为,我也忘了此时身在天牢,好似只要他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管他什么天牢地牢的…… 一番**,好似过了千年,我眼前浮现了在凤麟洲那段最惬意的日子,可是身旁小和尚已经不是小和尚,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寒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不符合他那张纯净无暇的脸了。 我不知道身上的锁链是什么时候解开的,只是当我浑身酸痛躺在历寒怀里时,竟有一种此生无憾的错觉,到底是我败给了他。 历寒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乌发披散,衣衫半开,引得我以为他在诱惑我。 “你要在这儿陪我过夜吗?”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你还是走吧,难道地府没有事要忙吗?” “我可以理解你这是用完就扔吗?”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历寒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分明是怕他逗留太久,露出端倪来,人好歹六界功臣,跟我一个罪臣待一起算什么意思? “对,我就是用完就扔!你走吧。” 历寒挑了挑眉,露出很无奈的神色,站起来,拢了拢衣服领子,转眼又回到了那个清冷寡淡的姿态,我在心头嗤之以鼻,也不知方才那个跟疯了一样的人是谁。 第226章 转移 离开的时候,历寒将鸿鹄之羽的手链给我。 手链我大约是留在地府了,没想到还能找着,只是现在我多半也用不上了。 “还是还给鸿鹄吧,现在的我应该也用不着。” “留着吧,它也不缺这一根羽毛。” 于是我仍旧将鸿鹄之羽带到了手腕上,说起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定情信物?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对,我明明是要同历寒怄气的…… “我看你这春心荡漾的,是历寒来过了?”玉衡的声音打破了天牢的宁静,我猛地扭头,发现玉衡好整以暇地凝视着我。 是心虚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啊?” “我其实早就来了,但是看到你这处有结界,寻思着或许是历寒在,我就没敢打扰。” 霎时,我心虚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这玉衡何时起开始有蹲墙角的习惯了? “行吧,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我这不是怕你无聊,来陪你说说话嘛。” “说实话。” “行吧,其实就是天帝让我监视历寒,担心他背着所有人把你盗走了。” 盗走?我怎么听着这个措辞这么不舒服呢,皱眉。 “那你去监视啊,看我做什么?”身上没了铁链子,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就差没有在云朵上打滚了。 玉衡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钻进了气泡里,我就纳闷了,我这气泡凭什么人人都能轻易钻进来一般,唯独我出不去。 “你在这里,我还用得着监视他吗?除非你不在这儿了,我才着急。” “说的也是。” 其实我也担心历寒会做什么与六界对抗的事,但眼下来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仿佛完站到了正义的一方,可是直觉告诉我,这一切很可能都只是假象。 玉衡自那以后便是日日来看我,我问他都没有其他正事可以做吗?他却说看紧我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过我来,不会影响你和历寒吧?” 我怎么听都觉得玉衡话里有话。 “不过影响了我也没办法,职责所在。”他还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不影响不影响,你不如住我这儿吧,虽然小是小了点,但是清净。”我大方指了指气泡里仅剩的空间,的确可以容下两到三个人。 “客气,但是我怕历寒撕了我。” 大约是气玉衡天天里明里暗里的挤兑我和历寒,仿佛我俩总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于是存了要恶搞一下的心。 我将玉衡拉到我身边,笑说:“你怕什么嘛,他要是找你麻烦,我护着你。” “姑奶奶,别开这种玩笑成吗?”玉衡一靠近我就跟沾了烫手山芋一样,恨不能立即躲到三丈开外的地方。 “我说真的,我一定会护着你的,保准历寒不敢把你怎么样。” 最后在我的一番“调戏”之下,玉衡逃之夭夭,有两日没来看我,我奸计得逞,很是满意,让你一天到晚打听那么多,总是旁敲侧击地问我历寒是否有来,然后我俩都干啥了……听听,这是神仙该八卦的事吗? 记忆里,玉衡以前不是这样的,莫非在地府待久了,跟那群不成事的鬼差们学的,嗯,很有可能,说来,地府里的人们总是最爱八卦的。 岂料玉衡转身就将我勾搭她的事告诉了历寒,害的历寒大半夜跑来找我兴师问罪。 但历寒兴师问罪和许多人不一样,从来不是凶巴巴的,他就坐那儿冷冷地看着你,看得你发毛,直到你将事情和盘托出。 “听说你近来和玉衡走得很近啊。” “还好吧,他自己闲着没事,天天来,我就只好戏弄他了。”反正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解闷。 “以后别这样了。” “哦。” 嘴上答应着,但是心里却打了玉衡十八遍,这小子干啥不行,两头通气,明明是来监视历寒的,结果我却觉得自己才是被监视的那个人。 “历寒。” “怎么了?”他靠在云边,斜睨了我一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天界现在有说怎么处置我了吗?” “一直关起来。” “天啦,我会疯的。”虽然不杀我已是大恩大德,可是我倒宁愿杀了我,失去自由的滋味我已经受够了。 历寒忽然笑了,道:“要不,把你封印了?” “算了算了,不指望听到什么好消息,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气呼呼地蒙头大睡,也不知道历寒何时走的,连做梦都觉得自己憋屈,他毕川炼化扇面魂来引诱我,所以我也就有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历寒那副淡然的样子,险些让我都有了他已经改邪归正的错觉,然而事实上一天睡着后,我被他带出了天牢,醒来时已经远离了九重天。 他真如玉衡所说的那样,偷偷将我盗走了,可是这意味着,我要从此藏起来。 “你放我回去!” “你不是不想待那儿了么,我看你闷得很。” “我当然不想呆天牢,但是越狱下场会更惨吧。”历寒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既然知道了还要这样做,那证明他有足够的信心不被发现。 “不会被发现的。” 听他这么肯定的回答,我就更暴躁了,大嚷:“我不要从此不见人,我不想永远躲起来……”嚷了一路,历寒只好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再说话。 不得已我只好咬了历寒的手一口,但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太可怕了。 历寒只是带我去了羽民国一个深山里,我竟不知他还有这样一处秘密地点。 “让我回去!” “已经出来了,你若是出去被发现了,一样会罪加一等。” 对啊,搞不好死得更快。 “就算罪加一等,也有你的份。” “我完可以推卸说不关我的事的,毕竟有能力破天牢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应该更信我的话。” 我没料到,如今历寒已经这么会收买人心了,他不是一向不屑于同天界那些神仙走太近的吗? “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也迟早会怀疑到你身上的。” “一时半会儿他们还发现不了。” 历寒也许在天牢布下了什么幻境,又或者收买了管辖天牢的神仙,总之一切都可能。 “就算他们发现了,那会儿也不会怀疑到我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立刻联想到历寒说能破天牢的人不止他一个的话来,糟了。“你想嫁祸给别人?” 历寒眉尾一挑,道:“你变聪明了。” “我不过是稍微了解你罢了,在你面前,从何谈聪明?” 此番,我又开始怨历寒了。 我拒绝历寒的靠近,真应了那句从一个天牢到另一个天牢。 “你知道的,我在地府禁足那万年已经够憋屈了,如今还要困着我,你还不如叫我死了。” 我往山洞外走,却被一道结界挡住,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像极了多年前历寒困我在弱水河底。 “你放我回去,无论天界怎么判决,我都认了。” “我怎么可能再让你回去,难道你真不怕被封印起来?” “可是我也不想一直躲起来。” “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多余的话没说,历寒转身消失了,气得我拿剑将山洞砍了个地动山摇,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我把脚边的野草当历寒,踩了个面目非。 第227章 问候 “为什么不让我将功补过呢。” “兴许这个过太大,补不了吧?” “我怎么那么倒霉。” “不想当弱水精灵了。” …… 山洞里其实别有洞天,但是我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探险了,每天躺在吊床上自言自语。 几日后,历寒又来了。 我翻身不想理他,他这个人啊执着又难以撼动,跟他那把十里寒冰剑有得一拼。 感觉到人在床边坐下,我急需往床的另一边挪。 历寒清冷的声音传来。“第一次洪荒大灾时,我就很懊悔,没能护好你,第二次好不容易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了,我却还是不放心。” 他不放心什么?也不过就是因为我是弱水。 “即便如今扇子毁了,扇面魂也灰飞烟灭,但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就要把我关起来?那你和天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余映,我花了上万年的时间才将那些事情暂时摆平,真的不能容忍再出任何差错了。” 我可以理解为,历寒这是在向我解释? 我听不下去了,翻身坐起来,瞪着他道:“就因为我是弱水吗?就因为这个,你们一个二个都要压制我,都要来管我!” 从来没有人想过我的意愿…… 历寒有些无奈地动了动眉毛,道:“现在不是管你的问题了,是天界想抹杀你。” “那就让他们杀好了啊!” 历寒的眼睛忽然冰冷下来,像寒潭深井,我怂了下来,道:“我随口说说的。” “如果他们真的要那样决定,我就把毕川放出来。” “别,你别,六界已经伤痕累累了,难道真的只有毁灭一条路吗?”我虽没亲眼目睹太多,终归是见不得生灵涂炭的,而这种事,历寒完做得出来。 “其实这个世界重新来过也好。” 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赶紧叫历寒打住,停止这个危险的念头。 “总会有办法的对吧?” 我期待地看着历寒,希望从他眼里得到更肯定的含义。 “你乖乖呆在这儿就是最好的办法。” 哎,说来说去还是得照旧,就这样认命吗?我忽然觉得遇到这些事的若是别人,早就造反了吧,想想我也真挺能忍耐,都这样了还是没有什么要大动干戈的心。 “那我要待到什么什么呢?” 历寒没有回答我,但是他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答案是永远。 “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巴不得将我永远关在这儿,一来省了外界的麻烦,二来你也放心。” 可是凭什么这就是我的命运…… “既然没法,那你能不能让谷衣来看看我,其他人我都不奢望了,好歹让我见见她。” “她好好的没什么事。”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谷衣来了,我没再争辩,反正也争辩不过历寒,他是那种小事随便我怎么折腾,但是大事只要决定了,我就算捅破天也没有用。 没等到我捅破天际,转机就出现了。 本该回地府的时州不知从哪儿知晓我离开天牢的消息,竟然找到了羽民国来,可是历寒的结界他破不了,于是就在外头同我说了会儿话。 “时州,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你说。” “我不在天牢的事迟早会被发现的,那时历寒肯定会找替罪羊,我担心……” 像天牢那等地方,能进去如入无人之境的神仙也无非就那几个元老,而且地府和鬼域会成为最大的怀疑目标。 我问时州,有没有办法悄无声息从天牢带走我,时州想了会儿,点头。 “可是你从没想过要偷偷带我走对吧?” “不……我有想过。” 时州的反驳出人意料,以他的为人,从来就不像是要与六界为敌的。 “六界呼声很一致,都希望处决你,很难有逆转之势了,所以我就想去天牢看看你,想着也许可以……” 我哑然失笑,原来时州也有这样的打算,若非如此,根本不会发现我不在天牢的事实,既然已经发现了,时州就开始四处寻找我,按理说羽民国这个地方是很难找到的,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历寒在羽民国有这样的地儿。 “如果不是鹿蜀,我可能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找到你。” 原来是鹿蜀啊…… 时州陪我说话说到了天黑,将如今六界的局面一一都详细讲了一遍,四字概括就是“百废待兴”,荒芜的人间大地要恢复生机估计还需上百年甚至千年,而从地狱里逃亡的恶鬼已经被镇压得差不多了。 我很惊讶,地狱里那么多鬼,怎么可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处理完? “多亏了历寒。” 话已至此,我也无需多问了,既然历寒出手,想必也没有那么麻烦,这倒让我不禁开始怀疑,当初他外出收集逸散的五浊之一,是不是存心拖延。 “阿弱,你想离开这儿吗?” “想啊,可你不是没办法嘛。”方才已经试过了,时州拿这个结界根本没有办法。 “历寒和毕川那战,法力失掉了一半,布下的结界还是这么强,实在我意料之外,不过,阿弱你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我眼前放光,抑制不住地迸发出希望来,要是真的可以离开就好了。 “可是离开这儿,我又去哪儿呢?回天界等他们杀掉我吗?”只怕那时又是一场大战了,历寒肯定会发火,哪怕不是对我发火。 “那我带你去透透气?”时州歪头看着我,像非常期待我的回答。 “好啊。” 这时远处的夜空划过一道星光,我很熟悉,历寒要来了。 “糟了,时州你快走,历寒要来了。” 时州走后,我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虚得很,断不能让历寒知道时州来过,否则就完蛋了,历寒肯定会带我转移地方,但我根本舍不得离开,至少好歹有人能来看看我了,他会告诉我如今六界的情况,而不是像历寒那般欲言又止。 历寒来时,我出于心虚朝他笑了笑,然而这一笑显得更让人怀疑了。 “今天有人来过?”历寒眼睛倒是很尖,从来我想瞒他任何事都是非常困难的,今天想来也是异常艰难。 “没有啊。”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淡定。 历寒冷哼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可是我在外面发现脚印了。” 脚印?什么脚印? “我怎么美看到?” “来,我带你看看。”历寒轻柔地揽着我到了山洞门口,我努力寻找地上的脚印,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历寒忽然放开我,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我低头,不敢看历寒,但嘴硬还是必须的。“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说完拔腿就跑,但这是历寒的地盘,我能跑掉才有鬼。 最后我只好躲到了角落里,看着历寒步步逼近,心跳加速,完了完了,若是别人倒罢了,偏偏来的人是时州,历寒素来视时州为眼中钉的。 “余映,我给你个机会,老实交代,否则后果自负。” “行吧,时州来过。” “还有呢?” “就他来过,真的我发誓,没别人了。” “我的意思是,他来干嘛了?” “就随便问候问候,反正你的结界,他也进不来。”我伸出双手抵住仿佛马上要扑过来的高大身影,实在不想他再靠近了。 “我倒是低估他了,忘了他有鹿蜀在身边。”鹿蜀是追踪高手,连我都差点忘了。 第228章 逃离 时州来看过我的事情已经暴露,我以为历寒会带我离开羽民国,然而他没有。 “话说,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正是地府事务繁忙的时候。” “我不能来吗?” “没,这是你的地方,当然是你想来就可以来。” 历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只好静静地坐他旁边,直觉告诉我他肯定在计划什么大事,但是我没坐多久就靠着他睡着了,醒来时天亮,人已经离开。 第二日,时州又来了,但是表情有些凝重,像有心事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他有只是笑笑摆手说什么事也没有。 “莫非天界已经发现我不在的事了?” “别想了,没那么快的。” “我不信。”我这人有时反应迟钝,但有时又非常敏锐,比如此时我联想到昨夜历寒的表现,外人看来可能没什么变化,但我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时州,你就告诉我吧,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没什么啦,就是谷衣无意间说起想你了,我在纠结是否应该告诉她我见过你的事实。” “还是别告诉她吧,免得担心。” 谷衣这辈子为我殚精竭虑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她本不该是为我而存在的,她本该有完属于她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来的事,历寒知道吗?” “不知道,你放心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撒了谎,大约是怕时州觉得有心理负担,他万一日后不来了怎么办,那我就完不能了解六界的情况了,这样算是自私吗?我又开始犯难了。 “他最近应该会很忙,你不忙吗?如果不忙就多来看看我吧!”说完我就想扇自己两巴掌,为了达到目的,已经生了利用时州的心,可是眼下,我要出去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时州受宠若惊似的,眼前一亮,很快就答应了常来看望我的事情。 “对了,你不是说有办法救我出去吗?” “嗯,是……有办法。” “但是很麻烦是吗?” 时州点头,同我提到了泉兮独创的一门法术,那法术专为逃跑而生,只是需要在地下钻个洞,因为大部分的结界都有相对薄弱的地方,而这相对薄弱处通常都是在地下,若是配合外力一起进攻薄弱处,就能取得非常短时间的结界缝隙。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一般法术的人即使遇着了缝隙,也无法出去,因为速度不够快。 “速度啊,我觉得我或许可以试试。” “只是泉兮现在被压在十八层地狱,不知他愿不愿意传授。” 十八层地狱啊,泉兮你也有今天,可是幸灾乐祸完,我还是得想办法叫泉兮同意传授法术才行。 我与泉兮虽谈不上多大的仇人,但是他既对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就难免平时见他要厌恶些,这与时州又有不同,大抵总是没有眼缘罢了,做朋友也没法。 “他会同意的,你只要将我的情况告诉他,你说我想要逃离历寒身边。” 对不起了泉兮,这辈子最后还得利用你一下。 时州并不知道我心中的愧疚,丝毫没有耽误就离开了,临行前还叮嘱我不要着急,千万别在走之前就露出马脚。 说什么露出马脚啊,历寒这段时间不太可能出现在此了,虽然时州拿谷衣想我的话搪塞了我,但这也更加肯定了我心中的猜测,天界已经发现我不在天牢的事情了,或者天界已经下了判决,决意将我处死。 若非以上二者,时州不会露出那种神情,历寒也不会在昨晚忽然出现。 他们都是极会隐忍和伪装情绪的,可我是谁啊,与他们相识上万年了,有些事一眼就能猜到,尤其是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 时州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他来时手里拿着泉兮的一串佛珠,那佛珠平时并不起眼,我也是认识泉兮很久以后才发现他手腕上带着佛珠。 佛珠颜色幽暗发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佛家之物。 “泉兮听我说完后二话没说就把这个给了我,说只要有了这个,我们打破结界就可以事半功倍。” “那我们行动吧,你来之前,已经找到了这里结界相对薄弱的地方,在后山。” 没想到我余映有朝一日还用上了挖洞的法术,从山洞里直接挖一个洞通往后山,时州会在那儿等我…… 当成功冲破结界时,时州比我还着急,拉着我就往外跑。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阿弱,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如果没有,我们就先去北海吧。” 北海四季冰封,也是时州出生的地方,我忽然想起初识时州时,他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百川东到海,皆是水归处。 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我这湾弱水,或许真的要回归大海了。 “我能先去看看谷衣吗?” 时州有些犹疑,我知道一定是因为现在整个六界都在找我,如果我不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被发现那是及其容易的事。 “时州,你听我说,谷衣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她,叫她放心。” “那我们到了北海,我找机会带她来见你,可好?”他在与我商量。 “你放心,我就去一会儿就回,我现在的法力,不会让人轻易发现的。” 如果换成是历寒,可能根本不会听我多说就直接将我带走了,可正是因为我面对的不是历寒,我才有机会再回一趟地府,去见见谷衣,当然只有我清楚,不只是见见而已。 “那好,你得抓紧时间,我也不知此时历寒是否在地府,若是被他发现就有点麻烦了。” 时州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我不要掉以轻心而已,事实上,我知道,历寒肯定不会在地府,他如今肩上担负的责任已经不是一个阎王那么简单了。 溜回第三殿的时候,我有了种做贼的感觉。“真没想到有一天我回自己的阎王殿还要偷偷摸摸。” “时州,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出来。” 时州本来想同我一起进去,但是被我阻止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若是他在,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好,那你小心。” 我把手上的鸿鹄之羽摘下来,取给时州,道“有这玩意在啊,我到哪儿都容易被鸿鹄发现,所以你先收着吧,实在不行,藏到这附近哪儿去也可以。” 时州欣然收下鸿鹄之羽,我也放了心,飘到了谷衣身后,她正靠在一张椅子上,不知想什么。 “谷衣。”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三--”我立即做了个嘘的手势,她也立刻明白过来,在我俩四周划了个小小的结界,说实在的,枉我如今法力不错,却连谷衣会的这种小小结界都不会,赖历寒当初教导我时的有意为之。 “历寒把我带出了天牢,我是偷偷溜回来的,不能叫他发现。” “现在六界到处都在找你。” “果然时州骗了我。” “穆判怎么了?” “没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想到时间紧急,我赶紧拉起谷衣的手,喷涌而出近半数的法力给她。 “三殿你做什么?”谷衣慌忙想甩开我的手,但是已经被我趁机定住。 早前我从历寒那里套了解断念的法子,原来断念并非不可解,只是代价会有点大,历寒那人自然是不会轻易耗损自己给谷衣解的,所以只能是我来解了,历寒当时寻思着我也没自由,做不了什么,索性就说了。 “谷衣,我早就该将你断念解了的,对不起等到了今天,我欠你的太多了,来生还你吧。”谷衣的眼睛瞪得老大,泪水盈满了眼眶,看来她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枉相识一场。 。 第229章 弱水的原罪 没等断念解完,时州就冲了进来,我也低估了他发现这一切的能力。 “阿弱,你在做什么?” “先别过来,被打断了,我和谷衣都会死。”我将话说得夸张了些,但是成功吓住了想继续前行的时州。 “你为什么要一路上都留下自己的气息?” “他们应该在路上了。”我指的是六界那些欲杀我图后快的人。 “为什么?你告诉我!” 我专注解断念,没有功夫去和时州解释这一切,好在已经快结束了,这时,地府已经挤入了六界各路高手,还有天界此次专门负责抓捕我的神仙。 断念一解,我法力失去大半,为了防止离我最近的谷衣来“坏事”,我撒手就给了她一掌,直将人推到了十丈外。 当我掀了第三殿的屋顶,立在半空中时,四周围绕的都是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带着仇恨的眼睛,我清楚,他们恨我,恨我造成了洪荒大灾,造成了无数生灵的灭亡,其中或许有他们的亲友挚爱。 我将元灵捏在自己手中,给四周的人都展示了一番。 “不是都觉得我是祸害吗?都想杀了我吗?放心,不劳你们动手。” 当整个地府再次陷入五光十色的幻彩中时,鬼差们并不知道那是我粉碎元灵的痕迹,迷蒙中,我只看见了历寒拼命朝我奔来的身影。 如果历寒来得早一步,那我或许就没有机会自毁元灵了,正是为了以防他来得太早,我才取了鸿鹄之羽给时州,我想,时州一定会藏到别处去,而且一定是离第三殿不远不近的地方,太远了他担心我,太近,又无法真正转移视线。 弱水元灵不在,我亦不是不可活,只是为了叫他们安心,我还得粉碎了自己的魂魄才行。 唯有大家看到我元灵不在,魂飞魄也散,他们才能真正地放过弱水。 不过,阿弱已经不在了,余映也不在了。 我知道自己这也做,会让历寒肝肠寸断,会让谷衣和时州伤心,但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在鸿鹄之羽里,我给历寒留了一封信,上面已经将我所有的想法说了,我不想一辈子过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活,也不想被关一辈子,那样还不如就此死去。 “历寒,如果身为弱水是我的原罪,那我就弃掉弱水之身,盼有缘再见吧,多希望再遇见你时,我身无罪责,不受千人所指,也不受万众所斥……” “安分当你的功臣吧,那样我才能安心。” 若是我的死能稳固历寒的半世英明,倒也值了,他虽来自地狱,手沾血腥,也是为了我才入了正途,若是再为我入了魔道,那我才是真正的罪无可恕。 可是,我多后悔,前夜你来时,没能好好抱抱你,可是那样,你又会看穿我有心事了…… 你太懂我,我也太懂你,是好事也是坏事。 至于谷衣,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只可惜,我仍觉还她不够,还有时州,我欠下的已经数不清了。 地府那群鬼差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仍然后知后觉。 “阴间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神仙?” “好像有人魂飞魄散了,你看忘川尽头。” 忘川尽头的天空晚霞山洞,一叶流云过,是一个魂魄灰飞烟灭的痕迹。 “我看那气息是从第三阎王殿来的。” “莫非是三殿回来了?” “她不是在天牢吗?” “你看看这架势,这么多神仙都来了,肯定是三殿私自逃跑,现在被抓了。” “既然要逃为什么要逃回阴间来呢?这不是傻吗?” 歌歌刚从外面回来,快近第三殿时,天空出现了五彩色,五彩色下是蒙蒙细雨,雾气很快就掩盖了整个阴间。 “发生什么了……”歌歌摊开手,雾气很快在手中凝聚成一颗水滴,好生像谁的眼泪。 奈何桥边,孟戈手里的孟婆汤,也被雾气稀释。 “什么鬼,阴间竟然下雨了?”可是回头大雾弥漫,真的是雨吗?这股熟悉的气味,像雨像雾又像风…… 崔钰打了一个寒噤,没想到堂堂三味真火化身的判官,在今日却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刚回地府继续赏善司的书昊,书桌前的宣纸刚写上几笔,也被水雾浸染得面目非,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地府的前任赏善司玉衡刚踏出门又折回来,问:“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发生什么也不影响你回北斗星宿吧?” 书昊拿起湿透的宣纸,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大变!“不好了!玉衡。” “什么不好了?” 书昊扔下宣纸就飞了出去,玉衡捡起宣纸,左看右看,想起这几日,书昊总是提起余映,说没有她在的地府很是无趣。 书昊出去撞上了蔚凝冬。 “不看路的吗?”蔚凝冬正想开口斥责,但是一见是书昊又忍了下去,这小子才回地府,不与他一般计较。 “蔚判,这雾怎么化不开啊。”书昊使用了好几次法术都不见任何效果,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修行不够法力低微的原因。 蔚凝冬手一挥,雾依然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阴间可从来没起过雾啊。” “怎么又感觉在下雨。” “阴间也没有下过雨。” 迷雾蔓延到了地狱,整个十八层也没有放过。 当雾水沾湿了泉兮的锁链时,泉兮呆住了,为什么他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所有神仙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伸手不见五指。 谢必安匆匆行走在黄泉路上,忽见阴间入口起了白雾,不知为何。 “无咎,阴间怎么了?”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眨眼的功夫,黑白无常踏入阴间,深陷迷雾,耳边传来少许鬼差的讨论声。 “你说什么,这雾是三殿造成的?” “我也是刚才听第三殿的鬼差说的,说三殿已经自散了魂魄和元灵。” “畏罪自杀?” “只怕没那么简单,不过她一死,天界该放心了吧,昨儿个还六界海捕……” 谢必安的眉睫被润湿,挂满了水珠,他抬起手随意擦了一把,仿佛哭过。 “无咎,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谢必安看不到范无咎在哪儿,但是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 范无咎沉默了。 阴间这场大雾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大雾散去,楼宇亭台焕然如洗,忘川河边的红花也仿佛开得更艳丽了,红得令人心如刀割。 孟戈随手摘下一朵彼岸花,看了看又扔到了忘川里,像进行某种纪念的仪式。 奈何桥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熟悉的模样。 熟悉的人在身后露出一只手来,手里攥着一把各色的彼岸花,那人说:“给你花。” 如果余映在一定能听得出这是丁修筠的声音。 孟戈接过那那束花,欣然一笑,又扔到了忘川里。 “你为什么扔了呢?” 孟戈沉默了。 “你说啊,我特地送你的,为什么扔了?” “献给一个朋友,她曾经于你有恩。” 孟戈痴痴地望着水面,看着忘川水将彼岸花吞噬,轻轻唤了一声“阿弱”,那个还没成为三殿阎王的阿弱笑靥灿烂又仿佛在眼前了。 地230章 相思树 能修成罕见的弱水精灵,本就是得了毕川暗中助力,在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帮助下,我诞生便注定了成为杀人利器,我想着脱去弱水之魂魄,或许一切便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时过境迁,五百年后,我才在一棵红豆树上找到可以长久寄生的地方。 我知道我不会死,因为我舍不得历寒,但是我又不得不死,所以在死之前在阴间留下了一丝执念,这点执念没有记忆没有法力,唯一的使命就是找到宿主,然后不计一切手段强大起来。 为了以防我再次失忆,我将过往的记忆藏在了水滴中,大雾之后,我的记忆将分成碎片,浸入阴间的土地,那样一来,有朝一日,我再次走进阴间,我的记忆便会源源不断地回来。 只是我没想到,寻找宿主就寻找了五百年,五百年间,我寄生在了不同的人、妖、魔身上,见证了他们的爱恨情仇,也吸取了他们的少许精气以滋养自己。 我最后一任宿主是一个深闺怨妇,她夫君外出多年未归,于是她开始日夜祈祷,隔三岔五就到寺庙里祭拜,成为了给予香火钱最多的一位香客。 寺庙旁有一株五百年的红豆树,民间谓之相思树,站在寺庙旁,见证了五百年的风霜雨雪,感受着不同香客的虔诚和爱恨,因此些许有了点灵气。 相思树的脾性甚合我意,彼时还是执念之身的我,唯有遇见同带有执念的人才能共存,相思树自己并没有什么执念,但是却吸取了来往痴男怨女的相思,已然成为不可多得的执念宿主。 趁着最后一任宿主到相思树下捡红豆时,我借机转移到了相思树上,从此开始了当一棵树的修行。 在我执念的指引下,相思树愈发修炼得有了灵性,只是离成为一只树妖还有非常遥远的路要走。 相思树疯狂地吸收路人的思念,在人间形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从树下走过的人都会心情愉悦,无论多么思念一个人都能在树下得到缓解。 于是,相思树成了方圆百里闻名的存在,声名早已盖过了旁边的寺庙,传说也越来越离谱,譬如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也开始来到树下,希望能够恢复健康。 但是相思树对于身体上的病痛没有办法,也不过是暂解了他的忧愁,让其心情稍微舒畅些,终归作用不大,因此也有人怀疑相思树的奇效,殊不知,相思树只解相思。 当了相思树两百年后,树下来了一个神仙。 神仙来时是夜里,他一身黑衣,我能嗅到他身上浑厚纯正的仙气,要是可以吃了他多好,那样我一定可以化为人形了。 彼时我并没有任何关于六界修行的规则意识,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自己强大,看到这么法力高强的神仙到来,不由得开心得花枝乱颤。 “你很开心?”他看着头顶摇晃的树枝,似乎看出了我的打算,于是我立刻打消了想吃他的打算,也立马反应过来,对方这么强大的,还能让我吃了不成? 哎,我真是天真。 “相思树真的能解相思吗?”黑衣神仙问我。 我是树,还没修成妖呢,如何能回答你的问题? 不过既然你都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若是不发挥点什么作用,岂不是叫你小瞧了? 说实话,我还没吃食过神仙的相思,凡人的相思无非就那些恩怨情仇我都听腻味了,期待着神仙的或许会有些特别,但当我晃动树枝,吸食他的相思时,有些失望。 不过就是记挂着一个七百年前就死了的女子嘛,女子的相貌还不错,总是笑呵呵的,有时候看起来还有些傻,其他的就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神仙活的年岁长,想一个人的日子也久,我吸食到的思念足以媲美上千个凡人的量了。 由此,我开始盼望,树下能多来一些神仙,盼这些神仙有说不尽的思念和怨仇,盼他们已经爱一个人爱了千年万年。 离开树下时,那位黑衣神仙的似乎看起来气色好些了。 哎,本来多么俊朗的一人,被情给折磨得惨兮兮的样子,可真是不该,斯人已去,何况是七百年了,这又是何必。 没料到次日,神仙又来了,来的时候依然是夜里,依然是满目哀愁。 “你倒灵性颇佳。” 那是自然,我有些小骄傲,只是我不能说话,不然或许可以央求他多带几个神仙来,那样我也可以早日修炼出人形来。 通过吸食黑衣神仙的相思,他的情路我也稍微了解了,也不过就是尘世间最常见得不得了的那种爱而不得。 老实说,我觉得爱而不得的人是最惨的,自欺欺人又放不下,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目标而努力,不过这样的相思格外美味,因为足够飘渺和虚幻,也足够诚挚和纯净。 没想到神仙也为爱而不得苦恼,彼时我想着,我若是神仙,定然将六界的仙妖神怪都勾搭遍,放着那漫长的生命不浪费,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当然,黑衣神仙若是愿意在我这棵相思树上吊死,我是万般愿意的,毕竟那样我便可以白捡数万年法力了,虽然我看不清他到底活了多少年,几万年总是有的。 自此后,这位黑衣的神仙时常来树下,而且来的时候都是夜晚。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几十年,一天夜里,他忽然开口问我,是否像修成人形? “我看你很有灵性,且又生长在寺庙旁,相比其他妖物,根骨想来干净许多。” 我当然想啊,于是晃了晃树枝,他也默契地懂了我的意思,但是就没再说话。 还当你是要施舍我点法力呢,结果又不说话了,害我白高兴一场。 又一天的夜里,黑衣神仙来了,还带了一束血红的花来,我不认识那花的名字,至少在我记忆里没有见过。 “这是阴间开了百年的彼岸花,平时灵力低微的小鬼都吃它助长灵力,你或许可以试试。” 他将彼岸花化进泥土里,我的树根也顺便吸收到了不少精气,整棵树都开始颤抖起来,因为太高兴了。 “这些花,其实是熬煮孟婆汤用的,因为灵力低微,有点修为的都不屑一顾,没想到你竟这么受用。” 我当然受用了,可以节省我上百年的修炼时间。 就在我期盼下回神仙还能给我带些彼岸花时,那神仙却说“吸食旁人法力到底不是正途,往后还是得你自己努力才行。” 看来是没有再吃彼岸花的机会了,真是垂头丧气,我觉着是这神仙偷懒,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报答我一解相思的恩,事实上抠门得很。 腹诽归腹诽,人家毕竟是个神仙,能来我也高兴,活了几万年的神仙知道的事情总比活了几十年的凡人知道得多,我期盼他能多说些六界的趣事,但他开口的时间却不多。 “你知道吗?我的时间不多了,很想再见她一面。” 什么叫时间不多了?我纳闷,神仙只要持续修炼,是会有源源不尽的生命的,虽谈不上永远不老不死,但总还是可以存在好久好久的,久到我难以想象。 且我看你体格健壮,除了愁眉苦脸一点,也没什么地方伤着啊,莫非想自杀? 那我岂不是捡到宝了?请在我的树上吊死吧…… 说来过去几百年在相思树上自尽的人也有那么几个,但是凡人没有法力,身一死,魂魄归西,于我而言没有益处,我需要的只是法力。 。 第231章 化人 黑衣的神仙一如既往的来,只是再也没有带过什么彼岸花,这一点让我有些失望,因此有时他说话,我也不爱搭理了,于是他来得便不是那么频繁了。 可他依然会来,因为思念太重。 每次吸食他的相思,我都能感受得到过去的一段时间,他是如何惆怅且神伤,渐渐的我也不感叹了,甚至开始惋惜那死了好几百年的姑娘,你说你死什么呢,有个人这么念着你想着你。 又是三百多年的光阴,旁边的寺庙也倒塌了,期间甚至有人想砍了我这棵树,好在我施了些诡异幻想叫他们放弃了,说起来,我作为一棵树活着真是不容易,不像鸟儿会飞,也不像鱼儿会游泳,更没有四条腿可以跑路。 “你现在应该可以化人形了吧?”黑衣神仙说。 “不如你试试?” 我想他说得有理,是时候幻化成人形试试了,起码那样还可以有两条腿可以走路,不用长长久久地窝在这山坳里。 飞禽走兽尚有雌雄,树是没有公母的,我又犯难了,我要变幻成一个男人还是女人呢,当男人的话,我又该变成啥样?做女人的话,我又得啥样? 思考了半天,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姑娘,于是跃跃欲试。 当我变成姑娘模样出现在黑衣神仙面前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准确的说,像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怪物,那眼睛瞪得堪比杏子。 “怎么了?不好看吗?”我可是按照你日思夜念的人变的。 “阿弱。” “阿弱?你喜欢的人叫阿弱啊?”这名字可真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 没过多久,他又忽然反应过来,严肃地道“你别用这张脸,换一张。” “为什么?我就不换,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不行,你用谁的脸都可以,这张不可以。” 我这棵相思树,从执念中来,自然也特别固执,你说不让我用吧,我还偏就不信了,于是任黑衣神仙说什么都不肯换副面孔。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在我意料之外了,这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平和的神仙忽然像是生气了,非要过来抓我,强制给我换脸。 我哪儿能让他抓到呢,于是一溜烟钻进了土里,其实凭他的法力是可以逮到我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继续追来。 有了人身的我,欢喜了好几年,到处玩玩乐乐,因此难免闯些祸事,但神奇的是,黑衣神仙总会出现,告诉我一些人间该守的规矩,比如不能随意施法,不能破坏凡人命数…… “你不是不喜欢我顶着这张脸到处走吗?”我将一个橘子抛出又接住,如此来回转圈…… “反正她人也不在了,我用用怎么了嘛?况且你那么思念她,看看我权当一解相思了。” 黑衣神仙皱眉,似乎认为此举非常不妥,可是并没有说什么。 在人间游荡的日子里,我也认识了不少的妖怪,他们有的很和善,有的很凶恶,但只要我能打过的,我都会吸食对方的元灵,那种感觉别提多好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能总是吸食其他人的元灵,必须自己修炼。” “你怎么又来了啊。” 每回当我和别的妖怪打架,黑衣神仙就会出现,不是劝我慈悲为怀就是不要妄图走捷径。 “你既然顶着这张脸,就不要干这种事。” 听这话里的意思,那姑娘原来是个善良从不夺取他人法力的主儿?可惜啊我不是那样的人,因为自打我有意识以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就在不断地督促我,要变强,要变强…… “大不了我不要这张脸了嘛。”我寻思着不如换张面孔,可是已经用了这么久,我很难变回去了。 “可是我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黑衣神仙懊恼的拍额头,看得出他非常不愉悦,可是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对我大发雷霆,神仙大约总是经历了漫长的磨砺,忍耐力比别人强些也是正常的。 这时,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忽然出现在黑衣男子身后,我晃眼一看,二人衣着真像“黑白无常”。 “穆判,好巧啊,我在附近办差,刚好就察觉到了你的气息,过来一看,果真是你。”穆判?我以为这是黑衣神仙的名字,于是记下了。 “必安啊。” 被叫做必安的人这才抬头看向我这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我到那一刻,他吓得后退了一步。“阿映!” 这一会儿阿映,一会儿阿弱的,到底是谁啊? 穆判急忙解释道“她不是,只是长得像罢了。” 说完,穆判又介绍说“这是谢必安,地府白无常。” 白无常?什么? “难道你是黑无常?” 谢必安扶额,道“不是穿着白衣就叫白无常,穿着黑衣就叫黑无常的。” “那黑无常呢?”我问。 穆判替谢必安答道“想必无咎有其他事吧。” 谢必安点头,但是转眼又忽然靠近了我身旁,几乎围着我转了好几圈,当树的时候习惯了被观摩,如今被人这样打量,我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反而大方配合他的观摩。 “穆判,我觉得她真的不是一丁半点的像阿映,连表情神态都一模一样。” “但她没有她的气息。” “这倒也是,若有她的气息,我老远就察觉了。”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我却是烦了,不就是和你们认识的某人长得一样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世间长得像的人可多了,譬如双胞胎。 趁着他们说话,我转身离开了,但是没一会儿,穆判就追了上来。 我以为他是想监督我,别让我再随意吸食其他妖怪的元灵,于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道“你凭什么管我?我爱怎么样修炼就怎么样修炼。” “你这样终会自食恶果的。” “什么恶果?” “通过捷径而取得的修炼更容易误入歧途,也不牢固,唯有自己专心修行,才能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法门,这样别人也不容易抢走。” 后来,穆判又苦口婆心跟我说了许多劝诫的话,还例举了不少例子,来说明我的修行是在虎口夺食。印象中,这大约是穆判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我听得似信非信,又舍不得放弃如此便捷的修行法子。 见我犹豫,穆判道“你几百年来以相思为食,不挺好的吗?要知道六界飞禽走兽多,花鸟虫鱼多,可是解相思的却寥寥无几,这是你最特别的地方,你不要辜负了。” “可是靠吸取相思,修行会变得很漫长。” “你得去找相思最多的地方啊,去那里才能体味人世间的百态。” “相思最多的地方?” 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穆判将我拉到了一座青楼面前,我才恍然大悟。 “我做判官这么多年,看到的痴心女子大多是从青楼来的。” 这时,我才明白,穆判不是他的名字,叫穆判只是因为他是判官,曾记得谁说起过,地府有十殿阎王、四大判官和黑白无常…… 今天见了一个判官,一个无常,不知道其他大人何时能见着,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我的思绪陷在了眼前的青楼里。 接着,穆判告诉我,说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是单纯地吸食人的思念,要看每个人的情况而言,有的人不仅不要吸食他的思念,可能还得加重他的思念才行。 “加重?为什么?” “痴心太过的人,那就免去他的忧愁,但是负心的人,得叫他尝尝相思的滋味才好,这样才算是修行,也是你在人间的功德,相信我,用心去帮他们,对你很有提升的。” “可是你不是说不能随意改变凡人的命数吗?” “相思一事,不比其他,有时候就连月老都左右不了,情本就是六界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命数。” 我好像没太懂,不过,既然穆判说有用,那我就试试? 。 第232章 相思最多处 青楼有个后院,我在后院种了下来,虽料到第二天大家看到一定会很吃惊,但是这于我未尝不是好处。 我还是化为了一棵树,看着楼里来来往往的人,偷听他们的故事与哭诉,也时常会目睹些私会逃亡的大事。 按照穆判的说法,我不能再吸食人们的相思而活,需要更清楚探知他们的内心世界,至于以后的事,都看造化了。 有时,我见着太过负心的人,会生出一些行侠仗义之心,将万重相思都给他,但是却将他思念之人的思念部带走。 原本痴心的人倒变成了负心人,这一点,我很是满意,反正人生在世,做过的错事,迟早是要还的。 有时,我也会生出恶作剧的心来,将那些原本不会有牵连的人通过无端的思念联系到了一起。 那时,我觉得自己比月老还要强大,加之修行也很顺利,因此便开始愈发随意地运用自己的能力。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不完如我预料,原本经过我的帮助会百年好合的人,也因为经受不起尘世的磨难而分开了,那些已然对彼此毫无情义的人,反而因为机缘巧合凑合在了一起。 我才开始有些许懂得,为什么穆判会说,相思一事,不比其他,人心善变,世道亦善变,谁能永远痴心不改呢? “穆判啊,我怎么越来越不懂世人了呢?明明喜欢着却要分开,明明不喜欢了却还是要硬凑一起?” “因为人不能只靠感情而活,还有生计和家族,还有前程和志向。” “都是些虚无玩意儿,百年后还不是什么都没了。” 由此,我更加觉得凡人无聊了,世上最徒劳者莫过于凡人。 穆判笑我,若是人人都看那般透彻,岂不人人都该出家了? “那佛祖可要高兴坏了。” 事实上,我不知道,如果凡人都出家去,佛主到底会怎么想,毕竟佛主也不是做生意的,难道盼望着西天清净地人来人往,闹若集市? 也不过十多年的时间,青楼就倒闭了,因为已经改朝换代,当今的圣上最见不得什么歌舞酒肆了,于是从前那些乐师歌伎也没有了出路。 在院子被封之前,我趁无人时离开了,第二天大家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又会啧啧称奇,说我是个神仙树? 来世上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人们的少见多怪,我也见过有的人轮回了三世,依旧从我树下走过,或许那就是凡人常说的缘分。 “那我接下来去哪儿呢?”我本想问穆判,但是他因为近日公务繁忙不怎么来人间看我,我也总结出规律了,但凡人间有大事发生时,他就会忙尚一些,比如瘟疫,比如战事。 不知在那地府干活是什么光景?会有俸禄吗?又会有休沐假吗? 听闻三百里外的战场上,尸骨成山,我本想去看看,或能吸食一些垂死之人的精气,但是忽然想起穆判曾说的种种恶果,也只得作罢。 好在我还不算太笨,忽然想到既然那么多人都战死沙场无法回家,我何不去看看他们的家人,想来他们由于思念或取得噩耗,早已悲痛欲绝了。 可是真正当我走遍那些孤儿寡母家里时,才发现,更多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收到什么噩耗,只是知道那人自离开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是死了,又或失踪了,他们只是猜测,我一时无法分辨到底是得知噩耗好一点还是不得知好一点。 得了确切消息,就可以收拾包袱准备改嫁了,若是没得到,慌忙着改嫁了,待那人归来时,岂不尴尬? 诗上说的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根本就太少太少了。 诚如穆判说的那样,世人若已为生计所奔波太久,哪里管得了什么深情与厚意。 改嫁的人很多,守寡的人也很多,无论谁,无论怎么选择,都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毕竟人各有其活下去的方式。 原以为短时间内再也寻不到青楼的时候,我竟又在不少地方看到了它的存在,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远远的,谁能知道你开的是啥呢? 每月定期给太守大人进宫些银钱,一切就都可以顺风顺水地进行了。 我找准了一家青楼准备再次化作相思树扎根后院时,却发现后院已经有了一棵树,且树上还吊着一个死人。 自缢的姑娘约莫十七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可是人世间的事,也无非就那些,或打或骂,或情或伤,或恨或爱,没什么特别的。 “年纪轻轻就想不开,罢了,我今儿做件好事,叫他们来葬了你。” 我化作一个少年,开始在墙头上大喊“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没过多久,便有人出来,一见着树上挂着的人,吓得顿时瘫倒在地。 凡人可真是不禁吓啊…… 最后我决定好人做到底,亲自跑去后厨叫醒了两个伙夫,至于为什么要叫伙夫,大约是因为伙夫的下脚处离我最近。 “你是谁啊?” “我路过的,听到有人喊死人了,就好奇翻墙来看看,结果真死了。” 翻墙的确不是什么好行为,但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可以充分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院内的理由了。 还有就是,比起我翻墙的话语,二位伙夫的重点明显是落在了“死人”上面。 “愣着干嘛?还不去收来葬了。” 一高个儿伙夫挠挠头,似乎在想这事应该谁负责,另一个稍微矮些的倒是反应快些,赶紧叫道“去通知老鸨。” 待老鸨来时,见了我在,问我从哪儿来的,我也是照着之前那话说了一番。 老鸨倒是立刻就信了,我断定那是因为我这张脸的缘故,此时我顶着谢必安的脸,妥妥的小白脸一个。 姑娘们都是喜爱小白脸的,即便到老了还是一样,从老鸨的眼里,我看得出些许少女时期的目光。 遂心中窃喜,还好化了男子进来,若是女儿身进来,那后果就不好言说了。 为了在青楼待下来,我装作很热心勤快的样子,帮着将人从树上放了下来,还积极讨论着城外的乱葬岗如今什么情况。 以我对他们这群人的了解,断不会为了一个不足轻重的姑娘去挖坟立碑,能拉去乱葬岗便算是收拾后事了。 由于我的勤快,老鸨看我的眼神就更加温和了,这女人啊,真好骗,即使精明到了四五十岁一样。 但我还是要继续骗下去,得叫他让我留下来才行,打杂砍柴做饭挑水,对我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拿着那套最常见的谎话成功留了下来,也不过就是来此地投靠亲戚,但是暂时没有找到人在哪儿,所以想暂住下来,我一个人可以干三个人的活,不用工钱,管饭就是。 要我是老板,我也愿意请个不用工钱的伙计,老鸨自然很快就同意了,并且觉得自己骗到了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她能这么误会,我觉得挺满意。 谢必安的脸在此处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从头牌到普通丫头,见了我都是满眼带笑,加上我又极会恭维人,对姑娘还特别谦让照顾,一段时间后,我的名声已经在青楼外传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做起了断袖癖的生意…… 。 第233章 食尸鬼 就在我逍遥自在做着青楼一枝花之后没多久,谢必安本尊找上门来了。 “你到底是谁?” 不得以我只好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很奇怪的是,不管是穆判还是谢必安,只要看到我原来的样子,都会下意识的愣住,哪怕已经见过了还是会愣住。 “干嘛变成我的样子?”原本凶神恶煞的谢必安见我恢复原身后,说话的语气都变温柔了。 “随便变的,谁让你长得比较符合这些凡人小姑娘的审美。” 谢必安一听仿佛更加不高兴了,道:“那也不是理由,若论英俊,穆判岂不是更合适?” “不行,穆判的脸看起来太正人君子了。”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像小人?” 越描越黑,谢必安就差没追着我打了,索性我直接求饶,对天发誓绝对不再用他的脸了。 “小小树妖,不学好,小心阎王来收了你。” “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有什么要紧,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去见阎王。” “还是别了,小的现在活得挺好的。” 这时,许久未见的穆判突然出现,一看到我怂到家的模样,不觉笑了笑,问:“你这是和必安发生什么矛盾了?” 谢必安怒道:“她变成我的样子在人间鬼混,你说这以后要是让人发现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我都说了不会了啊。”继续低头,不敢看。 穆判转而问我:“你为什么要变成必安的样子呢?” “当时我就想着男儿身进青楼方便些,一时也没想到变成什么样子合适,所以就--他咯--”我指了指谢必安,谢必安瞪了我一眼。 穆判摸着下巴道:“顶用他人面貌,的确是该教训。” 我继续沉默,这些人怎么这么小气,不就是借用了一张脸嘛,彼时我以为神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日后那些凡人归西入黄泉路,觉得引路白无常看起来分外眼熟,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我都知道错了。” 穆判有心帮我,于是借机转移了话题,问:“你这次到人间来所为何事?” “这青楼有个女子死了,但是魂魄一直没有归地府,所以要来看看。” “这等小事让花偶来就可以了啊。” “不是,穆判,你不清楚,这次这事颇为蹊跷,寻常人死了若有怨气大的舍不得离开人间也正常,但这次这个女子死后竟然将整个乱葬岗的尸首都啃食了……” 我听着他们谈话,越说越觉得耳熟。 “你们说的那个女子是不是上吊死的,名字叫晏蝶?” “对,你认识?” “不认识,但是她死的那天晚上,是我把她从树上抱下来的,后来我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名字叫晏蝶。”当时,围观的人还夸我年纪轻轻就有胆量抱死人,我心道,我比你们不知老了多少岁,还年轻? 关于这个晏蝶为什么要自杀,我也打听过,也无非就是喜欢某个公子哥,但是公子哥始乱终弃,她就自尽了。 这种故事,我过往数百年见得太多,也就没有什么好奇心追问,所以个中细节知道得并不清楚。 想来这样的事,地府的人应该见得比我多更多。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那晏蝶在死后,魂魄竟然没有离开身体,反而是继续操控着身体,变成怪物一般的存在,专门啃食刚死不久的尸体。 晏爹游走到外地,也引起了不少的恐慌,譬如,某户人家正在办丧事,第二天准备下葬,盖棺时忽然发现里面只剩一具白骨…… 这样的事情多了以后,人心惶惶,势必要引起地府的重视。 穆判却说:“好在她不吃活人,否则事情就得闹得更大了。“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将晏蝶捉拿归案。” “捉拿?怎么捉拿?” 我想起凡间所绘黑白无常,丑陋不堪,还手拿铁链,形容古怪。 穆判笑道:“莫非你感兴趣?” 谢必安随口道:“正好我无常司缺帮手,你不如来地府当鬼差?”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也没有想过要答应,便道:“我才不去阴间。” 穆判凝眉道:“只怕你就算是想去,我们也得考虑考虑。” 谢必安也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说:“你要是去了阴间,只怕大家都会被吓死,尤其是二殿,说不定会打得你魂飞魄散。” “为什么?”虽说我是看不上什么鬼差的差事,但是谢必安如此形容,我就不开心了,我有那么吓人吗?还要被打得魂飞魄散? 谢必安本想说什么,瞄了一眼穆判又吞了回去。“没什么,我先去那晏蝶生前所住的地方看看。” “我带你去吧。”我自告奋勇,其实是想看看无常都是怎么办差的。 谢必安也没反对,我就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穆判,他如今倒是像没差可办的样子,到人间来游玩了。 晏蝶住在一个相对偏僻的房间,她在这里名气不算大,但是也有些时常来往的恩客,因此日子还算过得去。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到晏蝶的房子里来,这屋子封了有一段时间,老鸨本来想把它安排给其他姑娘住,但是任谁都不愿意来住。 房间陈设素雅,衣物已经被拿去烧了,倒有些首饰等妆面用品还在,屋子里还摆着一张琴,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东西?” 我在琴底下摸到了一张奇怪的符纸,我不懂符文,也看不懂这是为了驱邪还是什么而存在,于是递给了穆判。 穆判只稍一眼,就立刻认出了,道:“看来是有转身符在作怪。” “转身符,那是什么东西?” 一直认真研究床底的谢必安,这会儿忽然站起来,道:“一种可以改变凡人性别的符。” “改变性别?这么说晏蝶到底是男是女?”我回想当初抱她时,能感觉到的确是姑娘才对。 “肯定是姑娘没错,只是这符文确实不失为一条线索。”谢必安将符收走,打算去下一个地方查探。 “等等,接下来去哪儿啊?” 谢必安现在沉浸于办案,似乎没有心思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穆判一直从旁给我耐心解释,说会画那道符的人很多,但是大部分有点身份地位的神仙是不屑于为凡人做这种事的,那么能剩下的怀疑对象就很少了。 嫌疑人得具备两个条件,一是会画转身符,二是在人间。 “只要去查查最近有那些妖怪在这附近活跃过便可以有下一条线索了。” “我们可以找城隍爷问问。” 我话刚说完,就来到城隍庙,城隍大约是感觉到了无常和判官的到来,十分热情地就迎了出来,原来就是他向阎王上报附近出现食尸鬼一事的。 可是当谢必安问及近来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在附近出没过时,城隍爷念了一大堆的名字出来,听得我头都大了,除了念到我时…… 彼时我没有名字,城隍爷只用了一句“不知名的树妖”来带过,但是谢必安和穆判一听就知道是我,还不忘看了我一眼。 谢必安甩出那张符咒,问:“我们得找会画转身符的,你就告诉我,最近出没在附近的家伙,哪些最阴阳怪气,最神出鬼没好了。” 结果,城隍爷告诉了我们一个道士的所在。 我问谢必安,为什么觉得绘符的之人是阴阳怪气的人,谢必安给出的答案是:这就不是正常人会干的事! 第234章 道士 依城隍爷的说法,我们来到了离城外不远处的一个道观,道观看起来破败不堪,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可是一靠近就能感受到这里的诡异之处,奇香扑鼻不说,空中还漂浮着很多黄符,但符有障眼法,凡人来却是看不到。 一踏入道观,就见里面花花绿绿,好生嫌弃…… “这真的是道观吗?三清四御五老一个都不供奉。” 谢必安却是见怪不怪,道:“这人间多的是徒有虚名,招摇撞骗的人,有什么稀奇,只怕连三清是谁都不知晓。” “谁说我不知道三清是谁?”声音果然阴阳怪气。 这时,一个身穿红绿衣服的道士跳了出来,我真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想看,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道士帽子也是灰绿灰绿的,这人间所谓“绿帽子”似乎是有特殊含义的,可是眼前这道士想来是真的喜欢绿色。 那道士又开口了,道:“我说怎么有人能悄无声息就闯入观内,原来是阴间的无常大人。” 谢必安也懒得废话,拿出转身符问:“这可是出自你之手?” 道士一看那符就点头:“是老道所画,只不过无常大人是怎么得到的?”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向你求这符的就可。” 道士却犹豫了。 穆判一闪身到了道士身后,阴恻恻地说:“不说也没关系,直接随我们去见阎王吧。” “判官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这个,这个,实在是为难啊,老道只怕说了以后,你们更会带我去见阎王。” 谢必安冷哼:“浪费我时间,穆判,咱们直接将人带走吧。” “别啊,别……别。” 顿了一会儿,道士终于开口道:“那符是一位姑娘来求的,只不过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符,我只说可叫她心上人回心转意,她便拿了去,也没多问。” 我问:“姑娘叫晏蝶?” “什么名字,我可没问,只不过长得还挺俊俏。” “你没说实话。”话音刚落地,穆判就伸手掐住了道士的脖子,吓得他浑身哆嗦,我也没有见过这么凶狠的穆判,不由得抖了抖肩膀,判官到底是判官,怎么可能一直都温润示人。 “别、别、别,我说就是了。” 穆判也没有打算放过道士的意思,依旧掐着脖子,让他把话说完了才松手。 原来这道士是才学会转身符不久,就一直想找人试试,不得不说,这实在恶趣味,想试何不在自己身上试呢? 上元灯会时,道士就去集市上摆了个摊子,专卖祈愿锁,来祈愿的人非常多,晏蝶就在其中,本来道士只是随口一问,问她心上人缘何变心,却意外得知晏蝶的心上人是个断袖。 真有意思,原本还同青楼姑娘暧昧多情的男子,转眼就投入了其他男子的怀抱,真是太有意思了。 彼时,道士对晏蝶说:“既他喜欢男子,你变成男子就好了。” “道长说笑了,只怕下辈子才有机会了。” 然后单纯的晏蝶就这样被骗了,拿了道士的符放在房间里风水最好的位置,也就是放琴的地方。 而后,晏蝶什么情况,道士就没有继续关注了,但是几天后,道士再画符时,突然发现前几日给晏蝶那道符是自己练习时画错了的。 也亏得这道士胆大,画错了的符都敢给人试,就不怕因此大乱?我自己是不太懂符的,只是听穆判说,这符若是画错了,要么失灵,要么让使用的人癫狂甚至致命。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符肯定没有失灵,反而还使晏蝶一命呜呼了。 “或许是拿了符以后的晏蝶,开始噩梦连连,精神备受折磨,于是在一个夜晚选择了自缢。” “那符魔力这么大啊,还能驱使人去自尽?” 谢必安道:“管他魔力不魔力的,现在得找到晏蝶的行尸才行。” 白无常是个不关心真相的家伙,我算是看出来了,也不知道他这性子,在人生中要错过多少真相。 “那你到哪儿找啊?” 接着,白无常给我展示了他的花偶,从他手心里生长出无数的白花,一支一支飞向四面八方,作为专门寻找亡灵的花偶,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找到行尸的所在。 这时,我就纳闷了。 “既然你有这么方便的花偶,何不一开始就散去寻找,且先把晏蝶解决了,再行调查真相也不迟啊。”我只是想着若晚一些,可能又有尸身被吞噬了。 谢必安忽然露出无奈的模样,道:“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完事啊,只是二殿说了,我不能回回都只管抓不管调查,既然这晏蝶并不吃活人,迟一些也无妨。” “这么一听,二殿说的倒是有道理。欸,等等,二殿是指的二殿阎王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啊。”听语气,谢必安对这个二殿似乎有点怨气。 很快,花偶从远处飞回,告诉了谢必安晏蝶所在的位置。 “东南方向,走吧。” 顺着东南方百里外,也有一个乱葬,半个时辰前,这里新扔了一具尸体,黑漆漆的夜里,当我再次见到晏蝶时,魂都快吓没了,只好躲在穆判身后偷瞄。 穆判和谢必安二人倒是淡定地很,果然是修了几万年的神仙,跟我就是不一样,枉我从前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已经见过了世事变迁,各类妖魔鬼怪。 晏蝶那时正疯狂地趴在一具尸体上,掏心挖肺,一身血渍,下半张脸也全是血污,眼睛血红,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这……与我上回见的晏蝶,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穆判下意识将我揽到了身后,还安慰说:“别怕,只是样子吓人了些,法力并不高。” “是吗?我倒觉得这模样已经很给她的法力加持了。” “噗。” “你笑什么?”我抬头看到穆判脸上挂着笑,久久也未消去。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大概又是他思念的那个什么阿弱吧。 在与穆判谈话时,谢必安已经将晏蝶收服,将魂魄套上枷锁,准备带回地府。 “我还没看清楚呢,你就收完了?” “要是想看啊,你来黄泉路啊,有的是可看的。”说完,谢必安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来,问穆判:“你不回去吗?” “不急,你先走吧。” 说着,谢必安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望着我道:“你可别让二殿发现了她,否则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用你操心。” “走了!”谢必安拖着晏蝶眨眼就消失,而穆判则在原地,若有所思。 “穆判,他为什么说别让二殿发现我呢?” 穆判看了我一眼,又收敛了眉眼,继续沉思,哎呀,我真是搞不懂这些神仙了,哪儿来那么多欲言又止啊。 良久,穆判才道:“因为二殿见不得人长得太美,所以你啊,得躲着他。” “什么?还有这等小肚鸡肠的阎王?见不得别人长得太美?那他自己长得如何呢?有穆判你好看吗?” 我咋呼咆哮了一堆,但是穆判没有接我的话,只是笑笑又摸摸头,我感觉自己像只小猫还是小狗,索性不理他了。 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忘了不理他那茬,问:“那道士既犯了错,你们不去教训他吗?”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阴间自然也有阴间的规矩,四大判官肯定会根据他的所作所为进行合理评判的,或者减寿,或者罚他下辈子投个猪胎。” 第235章 是我见过最惊心动魄的人 既然答应了不能再用谢必安的面孔,所以青楼那边我是不能再回去了,只是恐伤了那么多姐姐妹妹的心,罪过。 此后,我还是继续寻找可以歇脚的青楼,但多数时候都是扮作一棵树,偶尔因为附近树太多,怕得不到重视,于是就变了丫鬟或厨娘,唯独没有试过当歌伎、舞姬,并非不想,只是我不想学那些玩意。 我想着我每日为人解相思,解忧愁已然累哉,还要学点琴棋书画,岂不是更累。 越是到后面,我越来越懂凡人的心思,就算不懂,也开始体谅了他们的过错与执着,随之而来的是修为的增进,穆判诚不欺我。 来来去去许多年,我已经忘了自己曾在多少家青楼酒肆待过,人间朝代变迁,换了君主也变了人间,普通人在我的生命里过眼云烟,唯一不变的只有穆判,他有空就会来人间寻我,我们无事也不过说说话,喝喝酒,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听他讲一些六界的趣事。 后来我厌弃了人间,想换个地方修行,穆判也表示赞同。“换个地方自是好的,只是你想去哪儿呢?” “想成仙。” “我倒忘了,妖修行的目的多半都是成仙。” “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何时能实现这个愿望。” “其实,当神仙不见得好。” “为何?” “罢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体会不到,以后就知道了。” 我的确不明白为什么穆判会说当神仙不一定好,长长久久地活着不好吗?若是当妖,朝不保夕不说,还处处受到歧视,可是一旦有了仙籍,就像有了身份保障,也不再会有人对你不屑一顾…… 最主要的是,待我成仙时,法力一定很强了,那才是我要追求的,只是成仙后还有什么,我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 “穆判你当初是怎么成仙的呢?” “说了,叫我时州就好。” 他纠正过我好多次,只是我总觉得直呼其名不太尊重,于是就一直叫的穆判,可是他似乎不是很高兴。 “那好吧,时州,你当初是怎么成仙的呢?” “太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天界和魔族大战,我因为立了战功就入了仙籍,只是一开始是在天界,后来似乎是因为一个女子才到的阴间,只不过是哪个女子,我却忘了。” “这么神奇?那么重要的人竟然会忘?” 我怎么都觉得是在骗人,还以为是多痴情的人,竟然前尘往事说忘就忘。 “也不能怪我啊,那时我体质特殊,不同一般神仙,每过一百年就要忘记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体质特殊?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体质不特殊了?” “算是吧。” 我想,如时州这般健忘的人,一定会伤了很多姑娘的心,这大约也是神仙的好处了,活得太久总要忘记一些事的,不然就寸步难行了。 “时州,不如你收我当徒弟吧!” 时州正喝水,差点没一口呛着,说:“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其实我想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看嘛,你于我指导有方,处处帮我,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加上你资历深,绝对算得上仙界的前辈了,所以能当你的弟子是我的荣幸。” “你真想拜我为师?” “那可不?真心的。”我就怕时州不同意,若是嫌我法力低微,出身不佳,不配做他徒弟,那可没辙。 “我想想吧。” “啊,你就不能现在告诉我答案嘛?”我可怜巴巴地望着时州,若是你嫌弃我,早点说出来让我死心也好。 “我有心指导你,只是这时间并不多啊,地府的事一忙起来,我就脱不开身。” “没关系,你看你之前几十年没到人间来,我也习惯了啊。” 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抱紧穆时州这根大腿,说什么也不撒手,毕竟他是我能遇上法力最高强的人了,比那什么白无常谢必安还要厉害。 “就算你不是我徒弟,我还不是会尽力指导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拜师?” “好吧。” “不开心啊?” “我不是想着,如果你是我师父,我以后还能和人炫耀。” “哈哈,你现在不一样可以炫耀,说我是你朋友。” 那意义怎么一样呢,如果说我师从地府判官,那普通人听了也会震慑三分,可是若说我认识地府的判官察查司,好像气势总要弱一点。 师自然是没有拜成,但是我也不是太灰心,起码时州答应了助我成仙,虽然看起来答应得不是那么爽快,在他眼里,好像成仙不是什么多好的事,我把这理解为身在福中不知福,神仙哪儿能知晓我们做妖怪的苦恼呢。 我在人间见到的第三个来自地府的人,是一个女鬼,长得小家碧玉的,但却是一个厉鬼,露出本来面目时足以让人胆寒。 那女鬼来时是白日里,也因此我没有当她是鬼,反而当她是神仙,她的法力也完全不输于神仙,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鬼气。 “小姑娘,你来找我吗?”我见她不远不近地看了我好久,于是走近去打招呼。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用她人相貌?” 我立刻反应过来,这大约又是一个和穆时州认识同一姑娘的人。 “我都没问你,你倒先问我了。”对方语气很不善,令我有些不舒服,接着,这女鬼就化出了厉鬼的模样,追着我打,非要我说出身份来。 “我就一树妖,我能有什么身份。” “为什么用别人的脸?” “我修得人形时,也就随便那么一变,想着这张脸挺好看的,所以就用了,你知道啊,妖只有一次选择性别长相的机会……” “既然没有办法,那不如杀了你!” 女人真的是不好惹,女鬼尤其不好惹,还是个法力高强的女鬼,我才修多少时间啊,根本打不过她,于是一路逃亡,直到撞进了一个散发着清新花香的怀里。 女鬼忽然停了下来,淡淡唤了声:“二殿。” 二殿,莫非就是那个时州和谢必安都劝我要躲着的阎王,天啦,我怎么这么倒霉,千躲万躲还撞进怀里来了,该死。 我一抬头,看到一张极其美丽沉静的脸,这脸可以当女人,男人用着也不妖媚,绝对是我见过动人心魄的人,不对,这应当是某方神圣,那气息和眼神,不仅令人移不开眼,也叫人无法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余映,你回来了。”声音也好听。不过,又是一个认错人的。 这时女鬼开口了,道:“二殿不要被她骗了,她就是一只树妖,顶着三殿的脸招摇撞骗!若不是我无意间得知人间有人与三殿长得一模一样,她还打算继续招摇撞骗下去!” “谷衣,你看清楚,她真的是余映。” “三殿是弱水化身,怎么可能是树妖,何况这小妖才不过五百年的修为!”换言之,五百年的修为,她一手就可以捏死。 被叫作谷衣的女鬼慌了,大喊:“我也很希望三殿能回来,可是她不是啊,她再像也不是,没有一点三殿的气息。” 我推开二殿,诚恳地告诉他:“我真不是,我就是一只树妖。”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没关系。” “哎呀,不是,不是,我不是!” 谷衣举起利爪,道:“让我杀了这个冒充三殿的妖怪!” 二殿又道:“谷衣,她真的是。” 谷衣皱眉,又开始打量我,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似乎一会儿相信我是,一会儿又觉得不是。 我可受不了你俩在这儿争论我是不是的问题,在被杀之前,还是逃命要紧,当我正打算偷偷摸摸溜走时,却被二殿拎了回去。 第236章 别后重逢 “时州,快救我!” 根据经验,我遇到危险时,时州大部分情况都会出现,这也使得我习惯了在危机时刻下意识地想到他。 “你叫谁?”这阎王爷忽然脸色不大好起来,本就冷冰冰的神色看起来更加吓人。 我想着,若真是阎王,那肯定认识判官。 “判官察查司啊,你们应该认识吧?” “早就该杀了他。” 什么?原来这阎王和时州有仇?不妙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被二殿一路提溜到阴间的路上,始终没有看到时州出现,那个叫谷衣的女鬼也一直跟着我们,心里头一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都说阎王爷好惹,小鬼难缠,这下鬼和阎王都一齐出现了,岂不是凶多吉少。 “我说,这位阎王爷,你能不能放了我?”这句话我在路上不知说了多少次,但是二殿就跟没有听到一样,眼瞅着阴间入口就在眼前,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还不想死…… 虽然未来过阴间入口,但是也曾听闻是在海上,于是当二殿拖着我到了海上某处诡异之地时,我基本已经猜到了,那八成就是阴间的入口。 在这个诡异的入口附近,我法力全失,但谷衣和二殿仿佛没事人似的,一往无前。 一旦失去了法力,就更没有逃跑的可能了。 “喂,我还不想死啊。” “谁告诉你进阴间就会死的?” “难道不是?” “有时候是。”二殿的回答虽然解了我部分疑惑,但总不至于叫人完全放心,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呢。 阴间在我的印象中实在是一个不可言说的地儿,这个地方不仅是六道轮回之所,也是十八层地狱的所在,怨灵集结,恶鬼丛生,会去那儿的不是神仙就是鬼,想我一个好端端的生灵,没做多大坏事,也没有到寿终正寝的年岁,何故就要拘了我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忘川尽头就在眼前,夕阳下的忘川水像浸了血水,诡异而美丽。 就在我沉浸于忘川的美景时,水面上却忽然升起了成片的雾气…… “忘川怎么突然?”谷衣很是诧异,我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见二殿也是望着水面微微皱眉。 大雾弥漫了整个阴间,我感觉浑身一片冰凉,尤其是头部,仿佛周围的水汽都在涌向头顶,这滋味太不舒服了。 果然阴间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拼命挣脱二殿的手,想逃离这个地方,他却抓得更紧,直到我承受不了水雾的冲击晕了过去。 晕过去后,一切记忆就都回来了,按照我曾经设想的那样,待我有朝一日能重回阴间时,属于余映的记忆就都会回到我的身上,可是我从来没料到过,等那一天真正到来时,我会开始犹豫。 犹豫自己到底算不算余映,还是说只是偷了其他生灵肉体的一个小偷。 弱水之身早已不复存在,空载着千万年三殿阎王的记忆,我到底算谁? 鼻腔里传来第二殿内熟悉的气味,昙花香,混合着其他木料的气息,我再清楚不过了,没想到,回到这里比预想中花的时间还要少。 “一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耳边传来历寒的声音,闭着的眼睛扔没控制住湿润了起来。 我很想立刻睁开眼睛,看看他,跳起来扑到他身上,可是又怕一切都只是做梦,于是顿了很久依然闭着眼睛,回味在周遭熟悉的气息中。 是啊,我回来了,以别人的身份回来了,连长相都没有变,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幸的是认识我的人依然认识,不幸的也是这一点。 若是六界都知我没有死,那我当年的布局也就都白费了,我本想着换个身体换副面孔重新来过,谁料阴差阳错还是顶了原来的面貌,或许这就是命运,这会儿我才开始明白,时州偶尔望着我出神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既不愿意睁开眼睛,倒也罢了,总之,回来就好。”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历寒,以他的聪颖,早就猜到了我的意图吧,只是悔不该没能及时阻止我,若不是被时州拿走的鸿鹄之羽误导了我所在的方位,他应该是来得及阻止我的。 只是,我不能看着我们两个人再次站到与六界为敌的位置上去,那样牺牲太大。 我感到一双手在摸我的脸,轻轻的,痒痒的。 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现今我法力低微,需要靠世人的相思来修炼,离开的这些年,历寒一定有想我,不知道吸食他的思念会不会使我功力大增…… 其实我很鄙视自己的这种念头,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修行和法力呢,然而事实就是,当年我留下的那抹执念唯一的念头的确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强大。 一开始不过是怕自己没法“复活”,所以才下达了那样的执念,虽然如今记忆回来了,执念还是依然。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历寒这种人,有时候很难揣测,若不趁着此时久别重逢吸食一回,说不准以后他就不答应了。 嗯,说干就干,我立马睁开眼睛,扑到了历寒怀里。 源源不断的回忆和思念涌入我的脑海,叫我顿时失了魂。 过了好久好久,历寒方才开口:“吃饱了吗?” 我尴尬地放开他,冲他笑了笑,只是他却冷着一张脸,道:“这么久不见,你对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拿我的相思去修炼啊。” “习惯性的……哈哈,没忍住。” “穆时州什么时候找到你的?”历寒一把抓住我手腕,那眼神叫我觉得很不安。 “大约……四五百年前吧……”我这人不记年岁,只是记得在附身相思树后过了些年份,就遇到了他。 “他怎么找到你的?”我瞧着历寒的语气越来越不善,心中开始计较到底要如何解释才好,既不能给时州带去麻烦,也不能说得不清不楚。 “就是巧合啊,他也没想到会碰到我,我更没料到会遇见他。” “是么?” 显然,历寒是不信的,尽管我说的都是事实。 “真的是巧合!”不知道为何,我这么一强调后,一切看起来反而更加不可信了。 “既然你重新寻了肉身,为何化人形时还是以前的样貌?又为何你顶着这张脸在人间几百年,我竟从未听闻,若非谷衣无意间从谢必安那儿知道人间还有你这么号人物,只怕我还得等上千年……” 历寒咄咄逼人问了很多问题,每一个问题我都要费些口舌去解释。 为了解释这一切的事情,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就差将在人间的经历写成一麻袋书卷案牍给历寒。 一夜过去,我摆手道:“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爱信不信,我回人间了。” “回人间?我答应了吗?”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姿态,我握紧了拳头。“我如今是自由身,不是天牢里的囚徒,做什么事还需要你答应了不成?” 原本重逢的喜悦又被心头的不快冲散了,我似乎永远都无法同历寒好好沟通,最惬意的时间果真还是他还是小和尚的日子。 那会儿,小和尚从来不会管我要做什么,倒是我一直追着他跑。 第237章 他变了 “若是别的样子倒罢了,你看我现在这张脸,叫人们见了怎么想呢?” 我一方面庆幸自己回到了原本的容颜,毕竟熟悉的脸总是叫人宽心的,但另一方面又是担心,同样的脸意味着将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事端来。 历寒却说:“稍微聪明些的都能看得出,你现在根本不是弱水。” “对啊,我已经不是弱水了,那我还是以前的余映吗?” “是,一直都是,过去一千年,你留在阴间土地上的每一寸记忆对我来说都是你。” 我也只能欣慰地笑笑,待到真正失去了弱水之身时,我才发现我多怀念以前的水形真身,变幻无穷,而今成了一棵树,总是不够活泼。 历寒自然不知道我的小心思,只当我惦念着时州,这叫我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了,我说我还是想待在人间,并不是为了谁,只是习惯了。 “才一千年就习惯了?” “不对,你去人间一千年都不到。”他想了一会儿又纠正道。可见是将我初时混迹六界的踪迹都查了一遍才有此结论。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竟习惯了,分明地府才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 “第六殿也来了新的阎王,第三殿却还空着,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再堂而皇之进去做我的三殿阎王,你知道,不可能的。” 我摇头,顿觉从前在阴间的时光都隔了好远好远,那些憋屈又迷茫的日子,我甚至再也不想回去了。 “历寒,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换了身份,就别为难我了。” 谁知我说完这话,历寒眼睛忽然红了起来,道:“在你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束缚对吗?” 我很想说,难道不是吗?却又不忍叫他伤心,于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如今这样又什么不好呢?我不留在地府,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你若想我还是可以时常来人间的,我也会想你,待我修行得道些,也可以自由来往这里……” 为了不引起六界哗然,我还得永久地瞒下自己回来的消息。 听了我的话,历寒沉默了许久,只淡淡道:“也好。” 这令我是意外的,在我印象中,历寒在这种事上绝对不允许我说半个不字,万事都可由我,唯独不能离开他的掌控。 我愣了半晌,心也软了下来,纵使我对历寒有再多的恨和难以释怀的心结,也抵不过我爱了他千万年的心,其实到了这时,他若有十万个不愿意我回人间,我想我还是拗不过他。 历寒变了,像很多事想通了一般。 “什么时候回,我送你。” “呃,随时都可以啊,看历寒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是了。” “既然不急,那就多留几日吧。” 而后,谷衣向我表示抱歉,看那神情,的确是悔了好久,毕竟若不是历寒及时出现,我就成了她的手下亡魂。 “你啊,不比自责,怀疑才是正常的。”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三殿你竟然以这种方式活了下来。” “三殿已经死了,六界不会有三殿了,实在有也不会是叫余映。” “那我以后怎么叫你呢。” 谷衣这话可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我这些年是一直没什么正经名字的,连时州许多时候都叫我“相思树”而已,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给我取个名字,只是取来取去我都觉得麻烦,索性就一直没个名字。 没有名字,就仿佛没有存在过的痕迹,这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哪怕是当年在凤麟洲,我也有个不算正式的“阿弱”为名。 “这还真是个麻烦事。”我晃了晃头,既不能叫余映,也不能叫阿弱,看来自裁后的麻烦事远远不止失去法力那么简单。 “不如咱们去问问二殿,叫他给想一个好听的名儿。” 我忽然又开始犹豫,从前我的名字是他取的,现在也是他取,这还真的是命中注定了一般。 “算了,我先自己想想吧。” 谷衣也没说什么,但私下里还是时常口误,依旧叫着我三殿。 第三殿就在旁边,我却没有去看过一次,听谷衣说现在那里的陈设和当初别无二致。 而今的谷衣其实做的事情和阎王也差不多了,留守在第三殿,不是没有人提过叫她来任这第三殿的阎王,可是她都拒绝了。 “话说现在第六殿是谁在当家作主呢?”我问谷衣。 “现在的六殿啊,算是老朋友了。” “谁?”我好奇心顿起。 “你道是谁,就是北斗星宿那位廉贞星君玉衡。” “哈哈哈,原来是他,他不是厌烦死了这地府嘛。” “但是架不住大殿和天帝的三催四请,说北斗星宿少了他一位星君不要紧,但是地府已经少了二位阎王,显然地府的事更要紧些。” 书昊回了地府,还是任他的赏善司,一切好像都没有大变,其实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许多的世事变迁,连历寒的心态也宽和了一些,当然我怀疑他是以退为进。 他不过是怕把我看得太紧,那天我会急了性子,跟他拧巴起来,毕竟多年前凤麟洲那场厮杀,我没忘,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受才选择不去提及。 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化作了一个鬼差模样,每日跟在历寒身边,跟着他进出阎王殿,其实也是为了去看看故人,即便不说话相认,看看也是很好的。 历寒似乎是有意带我去见故人,于是短短两天之内,上到阎王下到鬼差都嘘寒问暖了一遍,大家兴许没有见过这么热衷人际交往的二殿,偶尔也会有人问起我,说:“这是第二殿新来的鬼差吗?” “嗯,新来的。” 没有人怀疑其他,如此最好。 倒是遇见谢必安时,他有些欲言又止,我怀疑他想捅出我在人间的事,尽管彼时我换了样子,他暂时没认出我,但是他若来一句:“对了,二殿,我在人间见到一个女子和三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那我可真的是想锤他了,说好的保守秘密呢,不仅让谷衣知道了,还叫她险些杀了我。 好在谢必安什么也没有说,其实呢,他就算真说了,也造不成什么大祸,顶多挨我一顿白眼,反正该知道的历寒都已经知道了。 说起来我或许得感谢他,若非这事让历寒带我早早来了阴间,我要恢复记忆不知还得等上多少年。 只是在我羽翼未丰之时又遇见历寒,我却觉得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无意间从书昊那儿得知,这几日,察查司都不在阴间,也不知去了哪儿,我心慌了一秒,他不会是找我去了吧。 平日里无事他都会去人间寻我,即使我临时迁移了地方,他也还是能轻易找到我,毕竟我一小妖怪,要寻我的气息很容易,而今我却已不在人间。 听完书昊说的话,历寒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虚地低头,生怕叫他再看出二分不快来。 回去后,历寒果真问我,道:“你想回人间去了吗?” “咳咳,随时都可以,不急不急。” 历寒若有所思,终于没再追问其他,只是第二日的时候却叫谷衣送我回人间去了。 我问谷衣:“他怎么不亲自来?” “看二殿那神色,多半是有其他事绊住了。” “呵呵,能有什么事绊住他?” “嗯?”谷衣没太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我自然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会儿忽然叫谷衣送我回人间,无非就是因为时州要回来了,他一回来,很容易就会发现我在二殿这儿。 第238章 师父在上 时州确是未见着,但是刚到人间就碰上了谢必安。 “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走啊。” “真的只是随便走走?”谢必安很是狐疑。 “不然呢?” “你可知这几日,穆判到处找你都不见人。” “好的,我知道了,待他来,我自会告诉他的。” “我怎么觉得你几日不见,变了许多。” 谢必安也算往日交好之人,我曾犹豫是否该将我又回来的事情告诉他,可是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最终话到嗓子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纵然我什么都没说,他还是能察觉到我变了。 “哪里又变了,我还不是以前那样。” 谢必安皱眉,总觉得疑心更重了。 我好说歹说,敷衍着硬将人给推走了,尽管惹得他更加迷惑,却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我真的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说漏嘴。 相识太久的人,怎么伪装都还是会给人熟悉感的,这种感觉很难抹去,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那么只是偶尔的语气问题,都能叫人找到蛛丝马迹,而我又不可能完装成另一个人。 从前没有记忆时倒还好说,如今对于往事,一切了然,只怕很难再“天真无邪”下去了。 谢必安走后不过半日,时州就来了。 我问:“历寒找你了?” 他直直愣在原地,立即红了眼眶,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是我,我回来了。” “阿弱……”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叫我也要跟着红了眼。 “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像是在自责自己的后知后觉,其实我明白,他不是后知后觉,只是对于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而已,他从我化人那一刻开始就不太敢去相信,有朝一日我还会回来,毕竟真身已变,也唯有历寒那等人才会在调查完我所有的布局后一眼就认定我与当年的余映有关。 “咱们也不算久别重逢了,只是我回来的事,可千万别叫更多的人知道才好。” “自然,那是自然。”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历寒可有找你?” “看似随意地问了我一些关于人间的事,其他没多说。” “还以为他会找你麻烦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经历这么多事,我们大家的心态都有所改变了。” “如此甚好。” 关于那些小事,我也不想花太多时间去计较,能再次回来,对我来说是种幸运,于是多的问题我也没有过问,只是听时州讲了些过去千年地府发生的变化。 “要不,改日我带你回去看看。”说完又自我否定起来,道:“不过想来是不用了,二殿应该都带你看过了。” “嘻嘻。” “阿弱,接下来什么打算呢?” “什么打算?也不过就是继续修炼啊,我现在太弱了,完不能和以前比,哪天遇到个什么天劫,就灰飞烟灭了。” “倒也是,是我疏忽了。” 而后的日子,时州还是会来人间看我,但是来得不如以前那么勤,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历寒的原因,且每次来都会督促我好好修行。 当了妖怪的坏处就是,修行不当会被反噬,道行不够会被天雷劈死,修行过高又会被天界盯上,想成仙很难,想入魔更是后患无穷。 如今我这面孔要成仙基本是不可能的了,难道真去入魔? 想想这后续的一系列麻烦,还是算了,况且眼下也想不到那么远的事,在千年天雷劫到来之时,能挨过去便算好了。 时州一人催促我也就罢了,连谷衣来人间公干时看我也不忘提醒我一定要加紧修炼,我就差没开玩笑说:“这么着急我修炼,把你们的道行分我一点好了。” 若我这样说,谷衣肯定二话不说就分我,但是这样对谁都不好,白捡的修行有什么坏处,一般小妖不清楚,我却是清楚的。 那些平白捡了别人修行的妖,在日后的修行中,一定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运气好的或许活着,运气差的或许再入了六道轮回。 说起来当阎王那么多年,我如今才算是真正扎根了人间,真真切切地见证了许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哪里有相思,哪里就有我。 我还不忘对历寒说:“你看我如今像不像月老。” “不像。”他冷冷地回我,我也不气馁,在我心中,眼下每日干的事和月老也差不多了,为人解相思,添相思,相思来相思去也不过就是世人的悲欢离合。 但是我说了这话没多久,月老就来找我了。 “正好我缺个徒弟,不如就你吧。” 什么?月老要收我当徒弟?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这个月老不像月老,这明显和在人间的形象不符啊。 按理说,月老不应该是个老头吗?怎么模样如此年轻,年轻就算了,还这么好看! “你真的是月老?” “小小树妖,真是毫无见识!” “要不是二殿来求我,我才不来趟浑水呢。” “二殿找你了?”这会儿我才忽然想起前几日和历寒说觉得自己像月老的话来,他应该也清楚,对于相思树来说,最好的师父的确是月老了。 月老在众位神仙中虽然谈不上法力最高,但对于痴男怨女的事却是最了解,毕竟我的法力就是来自于这些痴男怨女。 说起来也惭愧,我在阴间若许年,竟然从来没见过月老的面,一来是因为被历寒限制出不了阴间,二来平日有神仙来地府,我也不怎么去凑热闹,只顾着鬼混。 “对啊,二殿亲自找我,说一相思树资质颇佳,希望我能收为弟子。” 资质颇佳?这真的是历寒原话吗?改明儿我得好好问问。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这树妖,拜师倒是挺快,我还没说过我的规矩呢,你听我说了再考虑不迟,毕竟我巴不得不收徒弟。” “您说,您说。” 所幸月老大约也是个不爱管事的,否则怎么会连余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正庆幸,却听他说:“我忽然瞧着你像那谁来着?” “像谁?” “罢了,反正那人已经不在了,二殿八成也就是看你长得像她才如此费心。” “像谁啊?” 若是我不追问,会不会显得我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扯远了,先说我的规矩,当我徒弟只有三件事顶重要。”说着,这小子亮出了三根手指,我笑得极其狗腿。 “第一,不能坏任何人姻缘,自己的也不行。” “第二,随叫随到,不能让我找不见人。” “这第三嘛,不能跟阴间的人有太多往来。” 我连连应声好,片刻后才开始细思这三点是什么意思,前两点都还能理解,只是这第三…… “我能问问第三是什么意思吗?” 月老白了我一眼,道:“字面意思,我讨厌阴间的人。” “讨厌你还答应二殿做什么,他可是比阴间还阴的人,地狱昙花开出的万世妖孽。” “你以为我想答应啊,还不是……” “我懂了,你怕他。” 被我如此无情拆穿后,月老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咳了两声,怒道:“还当不当徒弟了?” “当,当,绝对当。” 我瞧着月老是个挺好玩的人,想来当他徒弟肯定吃不了大亏,以后再也不是无所归属的野生树妖…… “阴间的那群阎王鬼差,就没几个办好事的,你就说这孟戈吧,天天熬汤就为了让亡灵都忘记生前所发生的事,害得我来生还得去牵红线,白费我那么多功夫,再有那谢必安,成日里满脑子想着八殿阎王,黄泉路上是他的哀怨之气,烦不烦人,还有那个大殿,最不成体统,好好的阎王不务正业,尽撺掇着天帝下棋,一起不务正业……” 第239章 月老是个什么神仙 我听着月老将十殿阎王以及四大判官旁带一干数得上名号的鬼差都数落了一遍,只得擦汗叹息,尤其当他说到二殿和三殿的时候,最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这二殿和三殿干的那叫一个什么事?” 我只得装作不知地问:“他俩干啥了?” “哎,想你也不知道,你才多少年道行。” “你是不知道啊,这二位有太多爱恨情仇了,可是再多爱恨情仇,两个人撕扯就够了,他们还非得叫六界都跟着受罪,这是神仙该干的事吗?” “什么叫非得六界都跟着受罪?”我只能心底直呼冤枉,要灭六界的不是毕川吗。 “总之啊,二殿这种人,从来都把六界放眼里的,就算没有那个造反的六殿,他也迟早会掀翻了天来。” “可是他不什么都没做嘛。” “那是因为三殿已经死了,想必他也觉得了无生趣吧。” “但是我听说他可是为了镇压怨灵,还曾拿走三殿的元灵,这算是不为六界考虑?”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啊,永远都在忖度着如何报复六界,只是碍于三殿心软,才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从月老这儿,我听了很多自己从未听过的观点,大约是从前只在地府,对于天界的各样看法没有关心过,而今听来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但可以肯定的就是,天界从来都不放心历寒,如今看起来算是放心了也不过是因为从前的我已经不在了。 一个弱水化身加上一个地狱昙花,任一人都是该忌惮的存在,偏生这二人还凑一起去了,我还是有几分理解大家的心思的。 以前我就管不了历寒是要灭六界还是要安守一隅,如今,凭我的微薄法力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对了,说到这个三殿啊,也实在太三心二意了,我都不想说她水性杨花,明明跟二殿才是正头夫妻,偏爱勾三搭四,一会儿同鬼差瞎混,一会儿和判官勾搭……地府都被她祸害遍了。” 我忍着握紧的拳头没有出手,不停在心里劝服自己,他只是不知道实情,只是不知道实情,别说天界了,就算是在阴间,关于我和各个阎王判官的流言蜚语也非常多。 “总之,地府的人,你要少来往。” “好的好的。”我自然不会同月老去理论那些传言的真相,只是若有朝一日他发现其实我就是三殿,不知会作何反应,但一切都只待到那时再说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早前谷衣就同我说起过这个问题,我一拖再拖,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好名字来,如今却是迫在眉睫了,我得赶紧想个名字出来才行。 “师父叫我三月吧。” “三月?这名字起得可真随意。” 随意吗,是有点了,我只是忽然想起了我成为了相思树的那个季节,阳春三月,风光很好,希望人世长久都如三月般,雪化春来。 刚好我曾是三殿阎王,这三字怎么说也算是同我有一定缘分了。 虽然拜了师父,但我还是常驻人间,只是时不时的要同来人间视察的月老汇报一番,汇报的内容包括近日在人间的观察以及一些想法,得益于我在青楼的日子,对于处理起很多人间事来都算熟门熟路,这一点月老很是满意。 “人间啊,是个最平庸也最长见识的地方。” 我不知道月老为何忽然有此感慨,于是问:“师父为何这么说呢?” “你难道不觉得人间很有意思吗?” “怎么说?” “明知道自己短短几十年寿命,总是要死的,却还是要拼命去活。” “世间哪样生灵不是如此呢?”我虽是妖,却也在为了能躲过天劫而苦心修行。 “神仙便不是。” “兴许是你还没见着这样拼命的神仙罢了。” 月老听见了我的小声嘀咕,却只是一笑了之。 说来,月老这人,相处数月下来,我也算是了解了部分,他话多,且废话尤其多,对于六界的任何见闻诸事都要感慨一番,算得上性情中人了,可是要说性情,他又添了两分胆小,比如历寒来寻我时,他就会一溜烟躲回天上去。 “早说了,我看见阴间的人就浑身不对劲。” “可是二殿又不会吃了你。” “我看你同他关系倒很好,早说了要少与阴间的人来往,你怎么不听呢?” “二殿不过偶来寻我一次,怎么叫时常往来呢?” 事实上,这都是月老看来罢了,历寒其实经常来人间寻我,只不过大多时候,月老并不知道罢了,我就这样做着阳奉阴违的事,倒也一点不心虚,经手过太多恩怨情仇后,我反而对自己的感情坦然了一些,只想着能过一天算一天。 所有复活后的日子,其实都算是我偷来的。 “你说要是大家知道其实我还活着,会怎么样呢?” “你说大家?指的是?” “所有人啊,地府的,天界的。” “自然每个人的反应有不同。” 历寒似不想与我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我也就没再说了,他倒是问起我的修行情况,我只说还好,二人随即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 “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三月?” “随便取的啊。” “我还以为有什么深意。” “要说深意啊,大约就是因为喜欢春天吧。”我是树,怎么能不喜欢春天呢,虽然夏天才是真正繁茂的季节,但到底是不同的,春天才代表着开始,我余映又重生了一次,生在春日。 虽然声明了很多次“三月”这个名字,历寒还是从来没有改口过,我道:“你就不怕哪天被人听了去。” “不怕,反正他们也只会觉得我是难忘旧情而已。” “毕竟还对着一个和三殿长得如此像的人,会叫错也是常理之中?” “难道不是吗?”历寒反问我。 诚然,历寒说得有理,可我那种新生的愉悦感却少了。 没想到,当我把名字告诉时州后,他也是没有真的改过口来,最后唯一会叫我三月的人倒只剩下月老和谷衣了。 另外说起来,我挺好奇为什么月老会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师父,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当月老吗?” “大概是因为自己姻缘不好,就希望世人的姻缘能好一点。” “这么说,师父也有个难以忘怀的人了?”真好奇是什么人让他念念不忘。 “瞎打听什么,干你的活。”他指了指我手里的红线团子,我觉得自己每天理红线都快成了织布机,只是织布机上的线显然比我手里的红线要细。 “但是我瞧着世人众多,也没几个有好姻缘的啊,怨偶太多了。” “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啊,你以为姻缘宫跟地府十殿阎王一样有很多人管事啊,十殿阎王十个加一起有时候都忙不过来呢,何况月老只我一人。” 看来这就是很多人求月老无果的原因了,加上月老也不是个勤恳司职的神仙,那人世间的怨偶可不就多了。不过,若六界没有月老,怨偶估计会更多。 第240章 成仙 自打我开始帮月老处理姻缘宫的事务后,他本人就变得越来越懒散,一开始只是将小事交予我,后来见我诸事办得不错,遂撒手什么也不管了。 这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由此得了许多修行的机会,他虽懒散,待我遇到不懂的问题时,解答起来却是很耐心,所以我也乐得替他各种跑腿,只是跑的地方多了,难免要被人认出来,到后来我都直接带了斗篷出去。 那日,月老问我:“你何故成日裹着这斗笠披风?” “外面冷。” “哪里冷了?”月老还真信了,四处张望了一会儿。 “我觉得冷。” “三月啊,你的身子骨也太弱了,看来修行还不够啊。” “师父说得对。”我忙不迭点头。 后来我也不常戴斗篷出去,但习惯了变幻成别人的模样来行事,其中用得最多的就是谷衣或歌歌的模样。 谢必安毕竟是白无常,道上见过他的人绝对比见过阎王的还多,所以用谢必安的面貌风险要大许多。 我为自己营造了上百种面貌,男女老幼皆有,其中也不乏冒充月老本人的时候,后来月老似乎知道了,却没说什么。 “这样也显得咱们姻缘宫人多势众不是?” “有理。” 看起来大部分的事情,月老都交给了我去做,但唯有一事他却得每日亲自去,那就是去月宫看望一位故人,起初我以为是嫦娥,后来才发现并不是,他看的故人只是在月宫外头有一块墓碑。 不用问也知道,那位死去的人大约就是他心上人了,只是为什么会在月宫外头立碑,却不得而知了,我有想过询问为什么,但提及人家的伤心事总归是不好的,所以想来想去最后只得作罢。 其中缘由,虽不方便问,后来还是从历寒那里知道了,原来月老喜欢的人死在了第一次洪荒大灾中,她本是月宫的一棵桂树所化。 彼时大灾,她刚好在凡间,本来能够逃过一劫的,却因为被怨灵所困,而没能逃出生天。 所以仔细算来,我还算是月老的仇人了…… “哎,他老人家若是哪天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怕不得扒了我的皮。” “你不说,谁知道。” “话虽如此。” 是啊,话虽如此,我对于月老总是心怀愧疚的,这种愧疚其实对于当初所有枉死的生灵都有,尽管我不是罪魁祸首,但在世人眼中,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有时候真相不重要,哪怕后来毕川的罪行已经昭告六界,我依然是罪人,这是怎么都抹不去的事实。 相较之下,历寒虽然有着那样一个可怕的过去,但终归没曾大面积祸害过六界,所以他如今的作为反而让人觉得他是在痛改前非,尽管月老这些神仙依旧不信任他,可单从名声来说,他要比我好许多。 惊涛骇浪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可是历寒心中计较的事却远在我考虑范围之外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月老说待我历了天劫,就考虑正式收我入姻缘宫,我却有些犹豫。 “到了姻缘宫,我就会向天帝禀明,予你仙籍,你还担心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资历尚浅,不足以入仙籍。” “三月你何时变得如此谦虚了?” “我不一向很谦虚吗?” 月老否认地摇摇头。 没有恢复记忆以前,我的确日日都盼望着能够成仙,毕竟当树妖师出无名,也容易被围剿,毕竟凡间那些个收妖的道士从来都不问好坏是非的,觉得只要是妖怪,总归都是坏的。 而今对我来说成了仙,好坏难定,虽然换了真身,但到底顶着一张三殿阎王的脸,天界虽不说所有人都见过我,但大部分总还是见过的。 即使没有见过,听旁人说起我像谁也都会了然了。 “不过还有几百年,也不着急,等你过了天雷劫再说也不迟。” 天雷劫并非固定时候来,有些妖怪修到五百年就来了,有的修了两千年才来,之所以月老觉得我离天雷劫还有几百年,纯粹是一种臆测。 想起来歌歌就是因为没能度过天劫而去了阴间,却被我留下当了鬼差,如今她在地府干得不错,成了谷衣的得力助手,不过近来听谷衣说,她像是要“叛变”了,因为她想去第七殿跟着董厘。 七殿这个花花公子,总是四处拐人,希望歌歌别被他骗了才好。 若是我没躲过天雷劫,或许就得回阴间去和老朋友们见面了,到那时说不定会留下来做个鬼差,也可能会投胎去,只是历寒应当不会同意。 我向历寒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是天劫过不了,是不是又得回地府去? 历寒笑道:“你若想去地府,现在就可以去。” “你什么意思?”我立即跳了老远,总觉得历寒话里有话,他此时话里的“去地府”一定不是普通的去。 “看你吓得,难道我会杀了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我依然退步。 “哎。”历寒无奈地摇头。“我会帮你过天劫的。” “帮我对我没好处你知道的。”的确,那些靠不正当手段躲过天劫的妖怪,最后都吃了相应的苦头。 “有我在,别担心。” 历寒坚定的眼神令我找回了些许安心,虽然也不清楚他会用什么办法来帮我,但我也习惯了许多事交给他就不用过问了。 就在我忐忑天劫将何时到来时,月老却突然将让我入仙籍的事情提前了,我越过南天门时,脑海里是当日历寒抱着我来时的情形,的确,他本可以继续抵抗的,可是因为我受伤所以选择了束手就擒。 彼时我虽然昏迷,但是那情形却听很多人讲过,与自己亲眼见过一般,印象很深。 真的要成仙吗?以我这半吊子的修为。 正停步,月老忽然拉住我往姻缘宫走。 “赶紧的,别误了时辰。” “什么时辰?” “妖若想成仙还得经过二十道天雷才行。” “什么?那我不成了。”本就对成仙的事犹豫不决的,一听说还要挨天雷,立刻就想到了退缩。 “你说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若是这次不来啊,你回了凡间还是得受天雷,况且那天雷一来,你还成不了仙。” 所以说什么,月老都要拉我去迎接成仙的仪式。 “可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要什么心理准备啊,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为甚恶魔突然提前了,你不是说得等我天劫过了才会考虑入仙籍的事吗?”我反抓住月老的手,问。 “本来是这样考虑的,主要是觉得你修为不够,怕担不了大任,可是师父我想着啊,多一次不如少一次,你若早早成了仙,也不用挨那玩意儿了。”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接着我就被月老扔到了受刑台上,这丫扔得着实用力,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摔得我浑身酸痛,可是还没等我爬起来,第一道天雷就来了…… 被劈了个头晕眼花,再也没能站起来,后来的十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重,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开了花,痛不欲生。 成仙真的好难,尤其以我现在并不高的修为。 挨到后面,我已然失去知觉,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殒命在天界,可是昏睡了一个月后,我又醒来了。 据月老说,历殿来给我疗过伤后,我就恢复了一半。 “三月啊,你可真得感谢你这张脸,否则哪儿能得到二殿的青睐。” “是吗?” “可不是嘛,我可从没见过二殿对谁照顾有加过,除了三殿,以及你。” 第241章 姻缘宫 历寒就站在月老身后默默注视着我,我猜他过去一个月应该都在此。也不知他听到月老说我之所以有此优待是因为这张脸,作何感想。 “历寒。” 月老有些诧异,大约是因为我直呼了二殿的名字,以我的身份而言,的确有些失礼,遂改口:“二殿也在啊。” “可有什么不适?” 月老听到这儿,忽然就借口告辞了。 见月老走后,历寒才坐到我床边来。我道:“没有什么不适的。” “那就好。” “新的身体你可能得重新适应一段时间,不过仙体怎么说都会比你那树妖的肉身好用。” “说得跟你用过似的?”我心想,历寒从头到尾都是邪灵化身,哪里体会过别的**。 历寒眯起眼睛仿佛在笑,我忽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的问话好像有歧义。 其实所谓仙体也不过是精灵体的升级版,法力运用起来更加纯熟的感觉的确不错,修炼时也会顺畅许多,大约是因为所有筋脉都被打通了。 以后我去人间,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妖气,从而能够大方来去,也不怕有捉妖的道士一心要除我…… 如此说来,成仙的好处还是多多。 姻缘宫诚如月老所言,人手不够,起初我还准备继续回人间留守,但是月老说什么也不想我下凡。 “我这儿这么多事,你以为我着急拉你成仙是为什么?” “行吧,我知道了。” 于是,我就在姻缘宫住了下来,这里加上我和月老也不过五人,剩下三人是法力与我相当的小仙童,据说是被月老忽悠来的。 为什么大家都不爱在姻缘宫当值呢? “人少事多谁愿意来啊。” 有理,我点点头,却也没什么怕的,毕竟是当过阎王的人。 我正打算整理心情,熟悉业务时,月老忽然出现,拉着我往外跑。 “师父,您这急匆匆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见天帝。” 什么?天帝?完了完了,天帝是认得我的。 “你愣着做什么呀?快走。” “天帝他老人家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所有升仙的仙家,天帝都要例行一见的,为师没跟你说过?”月老狐疑地看着我,显然是说过不止一次,只是那时我想着应当没这么快。 “只是,只是……”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作何回复,虽说如今已不是弱水,毕竟顶着余映的脸,届时列为仙家若是众多,那我岂不太引人注目了? 所幸,到了天帝面前才发现,四周无人。 “这就是你姻缘宫新来的仙使啊。” “见过天帝。”没有人知道我此时内心有多忐忑,完全不敢看天帝的脸。 就在我等着上方的人大怒时,淡淡地一句:“好了,回去好好司职吧。” 一切结束得极其快,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月老推搡了我一下。 回姻缘宫后,我就开始细思,为何天帝见了我这张脸,没有任何惊讶意外的意思。 一日,历寒来天上寻我时,我便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告知了他。 他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提心吊胆的,天帝坐那位置可不是凭运气,什么事没见过?” “莫非他知道我又复活了?” “兴许是,但你如今只是相思树,他不会拿你怎么办的,何况弱水本来就已经覆灭了。” “是啊,我不过是空有弱水记忆的树罢了。”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你。” 我轻轻一笑,感觉历寒眼里有数不尽的光芒。 没来得及多说话,姻缘宫的仙童就来唤我了,道是月老找我有事。 作别历寒,待回了姻缘宫时,我才知,并没什么事,不过是月老板着脸教训说:“我说了多少次了,少和阴间的人来往。” “哦,下次不会了。” “你倒是不会了,他二殿可不见得不会来找你。” “师父你也知道啊,这又不是我全权能做主的,人家位份可比我高多了,真要找我,我哪有避之不见的道理?” 我这番话的确是甩得一手好锅,主要还是因为清楚月老的弱点,他怕历寒,像天界不少神仙一样,畏惧着他的力量。 “哎!”月老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姻缘宫实在是一个超出我想象的地方,因为这里不仅有着天下眷侣的来龙去脉,还有一些所谓姻缘秘籍的藏宝,我本以为无非就是一些教人如何偶遇、献殷勤的法门,结果…… 当我出于好奇去翻阅了姻缘宫最大的一间藏书室后,接连好些天,满脑子都是那些书上翻云覆雨的东西。 “三月,你是不是去藏书室了?”还是月老眼间,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嗯。” “哎呀,年轻人,是该看看那些,看吧,有空就多看。” 我:…… 经此一事,我心中对于姻缘宫的所有神圣的印象都没了,似乎说起来姻缘二字无外乎繁衍后代? 我猛地摇头,觉得这个结论实在是过于肤浅。 大约是怕我寂寞,月老竟然还特地拖仙童给我从藏书室里挑选了几摞珍藏版秘籍。 我看着书桌上堆满的不可描述的书,陷入了沉思。 月老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正打算将书还回去,结果在藏书室被月老给堵了回来,他道:“我难得发现你有几分天赋,你就不要辜负我一番好意了。” “天赋?”这月老难道看到了我的前尘往事?不对,就算是看到了我的前尘往事,他哪里来的证据说明我在某事上很有天赋? “别误会,这样,我细细跟你道来。” 月老将我拉到藏书室的书桌前坐下,说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啰啰嗦嗦将事情的原委说完。 原来这姻缘宫本有一个职位的,专司相思春事等梦境,但是几千年下来,诸多仙童仙子都做得十分不好,至少听月老那语气,非常不满意就是了。 司梦,这司的还不是一般的梦。 啧啧,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咂舌的冲动,看着月老一忘情深地论述这个职位是多么多么的重要,对于牵红线是多么多么不可或缺…… 我沉默了。 还以为当了神仙,能清闲一会儿,结果好家伙,被安排到繁忙的姻缘宫不说,如今还要让我司那什么梦?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三月,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认啊,怎么不认了?” “那为师将如此重任交予你,你为何不应?” “这个……我认为我修为太浅,还不能但此重任。” 二人你来我往,没有谁愿意妥协的,最后月老无奈,只好放了狠话,他说如果我不应了这差事,他就借我的样貌再出一千册秘籍,散播到六界。 够狠! “好吧,我答应。” “真是我的好徒儿,来来来,再选几套书拿去钻研。” 按照月老的意思,在姻缘宫司梦之人,绝对不能随心所欲造梦,一定要有的放矢,比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才能促进男女之间的缘分。 凭空放无关一人入另一无关之人的梦中,是浪费法力。 好的梦也得让人回味悠长,而不是醒来就忘。 我认真翻了两侧那所谓的秘籍,觉得月老着实有些为难我,虽说我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是论经验,还真的不如地府许多人。 也亏得月老觉得我在此事上颇有天赋…… 上一次如此认真地研习书本大约是一万年的事了,那会儿历寒才是我师父,虽然他不让我叫他师父,但事实就是,我许多法术的确受教于他。 俗话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凡事你得动手去做才可以有更深层的领悟。 难道我要去实践实践? fpzw 第242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许是某些书看得太多了,有一天晚上,我竟然真的梦到了书上的内容,里面的男子换成了历寒。 一梦醒得很早,醒来时,卯日星君还未当值。 “完了,我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从来,神仙也未必就比凡人定力更好。 醒后我却再也睡不着,忽然想起此时姻缘宫大伙应该都在休息,不如…… 这是我自“死”后第一次主动来地府,以我如今的法力,到达忘川入口时依旧会法力尽失。 仿佛有人在入口处特地等着我一般,刚踏入结界,一个鬼差就闪到了我面前,问:“可是姻缘宫的三月仙使?” “正是,你认识我?” 我有此一问,主要是因为自千年前那场劫难后,地府许多鬼差都殒命了,再认识我的人除了那些个阎王判官,统共也没几个人了。 鬼差笑道:“二殿给我看过仙使的画像,自然有些印象。” “是吗?二殿还说什么了?” “还说如果看到三月仙使来一定要禀报他。” “禀报就不用了,我自个儿去寻他。” 鬼差似有犹疑,但是我不等他作答,就飞远了,果然无论过去多少年,这历寒在阴间的威望永远不减少。 我飘入第二阎王殿时,这里竟然没有一个鬼差,一定有诈。 “去哪儿啊,来都来了。”历寒的声音适时出现。 “嘿嘿,我回天界去啊。” 时至今日,说起回天界这句话我依旧觉得怪怪的,看看周围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亲切,我怎么会有朝一日就成了天上的仙人呢? “明明都来了,何必又急着走呢?”历寒飘到了我面前。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古井无波的眸子,竟突然脸红了起来,大约是想到了梦里的什么事。 糟了糟了,想我多少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因为想到那啥而脸红,啧啧。 历寒眼前一亮,似笑非笑道:“你脸红什么?”他大抵也是觉得新奇,毕竟我从来就不是个会脸红的人。 “没,没什么,喝多了,瞧我这醉得,都走到阴间来了。”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想见历寒了,可是如今的我,再也做不到像曾经那样肆无忌惮地说喜欢,肆无忌惮地没羞没臊,脸皮比天厚。 我永远都会挣扎在负罪感和喜欢之间,且恨长生欢愉少。 枉我修炼多年,竟还是个七情六欲过盛的凡胎,很多时候甚至能完全忘记历寒所做过的那些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同他嬉笑。 “别走了。” 历寒拉住我,我晓得,他这一出手我又是没法走了。 “这可是你让我别走的噢。”转念一想,既然来都来了,那还是调戏一下吧,彼时我又将自己的负罪感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将历寒扑倒到床上时,见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定然是知道自己只要这样一笑,我就完全把持不住。 都说女鬼女妖们魅惑人,我看啊,历寒才是最魅惑人心的那个。 睡了一觉醒来时,我睁眼看到历寒平静的脸庞,第一反应是——完了,再不回姻缘宫又要挨骂了。 我急匆匆穿衣服奔出地府时,历寒一点要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叮嘱我把衣服穿好。 所幸我回到姻缘宫时,仙童们还未起来当值,月老这个懒骨头就更别说了,他老人家只有偶尔才会勤快起来,不过不论他勤快与否,都喜欢监督大家有没有偷懒。 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上还是堆着很多月老给我的所谓秘籍。 “这玩意真的是害人不浅呢。” 我抄起一本书想扔地上,可是一想到这都是月老的珍藏,如果被我给糟蹋了,应该会掀了我的皮。 赶紧捡起来拍了拍,哎,话说我还没有将这些劳什子书看完呢。 等等,那种恣意的欢愉后的负罪感又浮上心头了,月老,你真的是在为难我。 就在我埋头研究秘籍一天后,历寒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彼时又是一日过去,整整一日也没有人来打扰我,所以当历寒出现时,我没有任何察觉,当然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的修为太高,我本来就很难察觉。 “我说你昨儿怎么破天荒地跑到地府找我,原来成日里就在研究这些东西啊。” 我猛地回头,正好撞上历寒爱意满满的眼神。 这眼神,简直溺死人。 “没有的事,都是随便看看。”随手将书一扔,然而历寒一伸手就从空中接了过去。 他随意翻了翻,默默点头,随后又摇头,再看向我道:“以后少看些这种书。” 不知哪儿来的逆反心,我道:“我偏看如何?” “那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的话,我可就不放心你继续在天界待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觉得我会饥不择食?啊,历寒啊历寒,你真是太懂人心了。 历寒轻轻一笑,没有回答我,反而拂袖坐到了我旁边,心无旁骛地也看起书来。 只是,他手里拿的并非月老给我的秘籍,而是我书房里仅有的一本佛经。 恍惚间,我好像又想起了那个小和尚。 “义净……”法号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名我很少叫,如今叫来,亦觉陌生。 历寒斜眼,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看了看他的神情,此番和万年前又并没什么区别,一副清心寡欲,不为尘俗所动的模样,这样的人,怎么就跟我纠缠了那么多年呢? 我这人啊,要打要闹,要吃要睡,要笑要哭都是憋不住的,绝对不是修仙的苗子,若非悟性尚可,否则修个万年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偏生历寒与我完全不同,他什么都藏得住。 正出神,外面忽然响起了月老的敲门声。 “你赶紧离开,待会儿他又要说我了。” 对于我的催促,历寒不为所动,这实在叫人着急。 “赶紧走啊!”我瞪了他一眼,但是他依然不动如山,我开始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接着,历寒袖子一挥起身,有要离去的意思,但是他挥手间顺便把我也带走了。 远离姻缘宫后,我舒了一口气,还好不用被月老发现。 “既然他不喜欢你和阴间的人往来,不如就把他赶到其他地方去吧。”历寒在我头顶轻言细语,听来却极其认真。 “不如余映你来当姻缘宫的主人如何?” “开什么玩笑!” 摆手,疯狂摆手,历寒简直是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虽然我心里不认他这个师父,但月老总归是我师父,于我是有恩的,取而代之的事我万万做不来。 “再说了,我并不想当什么月下仙人。” “既然余映不想,那边作罢了。” 我忽然想起弱水河神的死来,那实在是凤麟洲于我而言最大的心结,也是我最大的负罪感来源。 河神死了,我却和杀他的人纠缠了千万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阴间。” “不了,我还是回姻缘宫去吧。”月老找不着我,过会儿肯定会刨根问底。 历寒抓住我的手,道:“你怎么了?”他果然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 “没,没什么。”我连忙挣脱手,历寒忽然有些木然,愣在原地。 他幽幽道:“你是想起了河神吧?” 我没有说话,这个时间和氛围,我亦不知说什么好。 fpzw 第243章 下十八层 最后,我还是没有跟历寒去阴间,回到了姻缘宫。 月老见我回来,便开始念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贪玩,好好看书。” 我看他那德性,恨不得把桌上的书砸他脸上。 “行了我知道了,师父找我什么事呀?” 月老眉头一皱,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是吧?” “有事快说,没事就……”没事就滚,呃,这话还是咽回去吧。 月老瞪了我一眼,坐下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来监督监督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不懂的,问你?”我指了指书,又指了指月老,这家货八成在逗我。 “是啊,尽管问我。” “算了算了。” 在我将月老推出书房门之前,他还一直唠叨着“你不要不懂装懂啊”。 害!我这造的什么孽,如今要来姻缘宫司梦,按月老给我的期限,要我在半月内将姻缘司梦使的任务都熟悉一遍,司梦这伙啊,说容易其实挺容易,但是又得在一定限度内,否则就容易引人浮想联翩,甚至做出些鸡鸣狗盗的事来。 人间待了若许年,对于凡人的许多伦理道德,我还是清楚的,只是我终归觉得那些东西太迂腐,这也使得我在予人梦境时,难免有点奔放…… “三月啊!让你造梦,不是让你引人犯罪啊!” 行吧,那我收敛一点。 “三月啊。让你收敛一点,不是让你啥也别做啊!” 几番折腾,我好不容易才掌握了司梦的精髓,但有时候,我也会生出一些恶趣味来,比如将女子引入女子之梦,又或者将男子引入男子之梦,这个恶趣味,暂时还没被发现。 而历寒,自那天说到河神与我不欢而散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忙着司梦,自然也没有什么兴趣去找他。 再次见到历寒,已是数月之后的事,听闻他来找我,倒勾起了我一些思念。 奇怪的是,这次,历寒不是偷偷来的,是月老带来的。 我正纳闷,月老先开口了:“天帝下旨要你同二殿下一趟第十八层地狱。” “下十八层地狱?”我下意识以为我俩又犯了什么错。 “说是有件事非你不可,具体你问二殿吧!” 我望向历寒,他道:“先跟我离开天界吧。” “那我走了?”我看了一眼月老,月老却白了我一眼,意思简单地说就是:赶紧和阴间的人滚吧。 去阴间的路上,历寒一直沉默,我心中大有不好的预感,联想到竟是天帝开的口,不免更加紧张。 看来天帝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自认高明瞒过了所有人,最后还是败在了这张脸上。 “历寒,到底是什么事啊?” “跟毕川有关。” 淡淡一句话,将我整个人拉回到了千年前,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想起他了,朋友一场,虽皆是虚假,到底是相处过那么久,要说完全忘记那是不可能的。 “毕川虽然被封印了,但一直还是六界的心头大患。” “怎么?六界想彻底除了他?” “嗯。”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还需要我下十八层?总不会是要把我关起来吧?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 原来,当年毕川被封印之前,趁机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魂丢到了鬼域,只要有那一魂在,他就永远有机会借助别的方式东山再起。 六界为了寻找那缺失的一魂,已经找寻了上千年,前些日子才从地狱十八层得到消息,说是有位关押在第十八层的鬼知道那一魂在哪儿。 “是谁?” “泉兮,可是他怎么都不肯说,非说要见了你才说。” 这…… 想来,历寒他们一定已经用过各种方法让泉兮开口了,可是奈何这家伙的嘴就是怎么也撬不开。 “见我?那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条件吗?” 泉兮是个有机会讲条件一定得狠狠敲诈一笔才肯的人,如今他说要见我,我以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若是他还有其他过分的要求呢? “你去了就知道了。” 即便是我当阎王的时候,我也很少下地狱十八层,一来是那里戾气太重,二来那里太远太深,普通鬼从十八层走到第一层得花费好些天,就算是法力高强的神仙,一来二去也得费些时间。 时隔这么久再下地狱,我感到很不适应,越来越重的戾气搅得我心神不宁,历寒注意到便一直紧紧抱着我,用法力将周围的戾气驱散净化。 “还受得了吗?如果不行,咱们就回去。” “不,要去。” 毕川是我的噩梦,如果有朝一日他卷土重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历寒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久,我们才到达地狱十八层的大门,可以想到是因为我,历寒才放慢速度的,若他一人来,应该会快很多。 地狱的大门一层比一层颜色浓重,也不知是被鬼气侵蚀的还是被血气浸泡的…… 十八层的大门轰然打开,里面飘来一股幽香,是陌生的气味。 “我不能陪你进去了,不过我会守在外面的。”历寒拍了拍我的肩,将我往门内推。 我下意识拉住历寒,道:“我怕。” “那回去。”他似乎根本不在乎结果。 都走到门口了,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太久没见泉兮了,我挺好奇他如今是否有所改变,虽说是疾行鬼王,到底还是落到了地狱里来。 两旁守着的鬼差并不多,原因在于地狱的封印和结界,越是往下,结界越难突破,也就意味着用不着太多的鬼差来守卫,而且一般鬼差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所以都是轮班的,通常一个鬼差大约一月能轮到一次守地狱十八层的日子。 鬼差们见我虽面似平静,但眼里的好奇终究是掩藏不住的,是啊,这样一个法力低微的神仙为什么会来地狱十八层呢,而且还有二殿阎王亲自守在外面。 历寒不跟来多半是出于泉兮的要求,不过我以为以历寒的修为要想跟进来同时不被发现其实很容易。 顺着鬼差的指引,我到了关押泉兮的血池。 在地狱的十八层,有很多这样的血池,大大小小,满目鲜红,普通的鬼魂挨到一点就会灰飞烟灭,但是泉兮这样的不会。 只是日日困在着血池中,不知白天黑夜,法力受限,还要时刻忍受万箭穿心的刑法,实在非一般人能承受。 可是,泉兮看起来显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他也不过就是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更加无光,身形狼狈了一些。 “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在地狱十八层困了千年。”先开口的是我,因为当我走近他时,他丝毫没有抬眼看我,想来是习惯了以气息察人,所以对于我一棵树来说,他觉得无什么抬眼的必要。 “阿映?”泉兮听到声音抬眼瞥过来,眼里光芒乍现,但是又随即消失。 “你不是她。” “我是,只不过换了副躯壳。” “我凭什么相信你?”其实当泉兮问出这句话时,他就已经信了,我感觉得到。 “哎,你要是非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已经把自己的弱水真身给毁了。” “历寒那家伙不是口口声声要保护你吗,结果还是害得你自裁而终。”泉兮嘴角浮起冷笑,那大约才是鬼王该有的笑容,冷血、残酷。 “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你总是维护他的,哼。” 第244章 靠近 泉兮的信任比我预料之中要来得容易,大约也是因为毕竟相识许久,就算其他人要模仿我,大概也总有露馅的地方。 我问泉兮为何会知道毕川剩下的一缕魂魄,他摇头笑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过是无意间看到,或许其他人也看到过。” 其他人要上哪儿去找呢?泉兮算是给出了一个难题。 “也对,那会儿六界大乱,看到的也许不止一个。” “你们大可昭告六界,以利益悬赏,看谁能提供线索,倒也不必非来问我。” 我笑:“你当我是傻子吗?如果将这事昭告六界,不就等于告诉六界的人,毕川还有一缕魂魄在世上,那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岂不就有了可乘之机。” 这个险不宜冒,泉兮也是笃定了我们不会冒这个险。 “呵,可是我倒觉得如果我将交换条件说出来,历寒说不定会愿意昭告六界。” “你什么意思?交换条件是什么?” 我如临大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泉兮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再听他亲口提起,还是有些紧张。 可是一想,他都落魄到这个份上了…… “我劝你啊别想些不可能的事,你如今被困在十八层地狱,好好表现的话,说不定能让你离开十八层,去其他地方。” 泉兮惨白的脸庞浮起一抹诡异的笑,道:“阿映啊阿映,你当我那么多年鬼王是白当的么,区区地狱十八层根本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那你怎么一千多年了也没逃出去啊?” “哼,我现在是逃不出去,可是以后的事啊,谁知道。” 的确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思及泉兮的狡猾,我忽然有些打退堂鼓,他多半是在盘算什么东山再起的事,若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怎么不说话了?”泉兮问。 来都来了,该谈的还是得谈。 “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说出毕川那一缕魂魄的下落?” “你近前来,我告诉你。” 我望了望脚边的血池,只觉得有些害怕,过低的修为让我失去了从前的胆量。 “怎么了?不敢?怕什么,我如今被困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 诚然,泉兮说得不错,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犹豫片刻,我还是选择了上前,越是靠近血池中央,冤魂索命的叫嚣和渗入骨髓的戾气和邪祟就越密集,甚至使得我步履维艰。 好不容易靠近了泉兮,与他四目相对时,我才发觉他眼里少了很多杀气,转而平和起来,像在怀念什么。 “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虽然我真的想。” “滚,快说。” “你再靠近一点。”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于是随手拍了两截树枝到他脸上,道:“少废话,快说。” 树枝还没掉到血池就烟消云散了,泉兮垂眸道:“你如今成了相思树,倒也真应景。” “应什么景,赶紧说。” “哎!” 泉兮盯了我好久,才开口:“放我离开十八层地狱——” “去第一层地狱。”这是地府能接受的底线了吧,地狱第一层虽有刑法,到底轻松太多了。 “别打断我,我还没说完。” “行,你说。” “让我离开这里,去过几天自由的日子,你陪我,然后,我说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你做梦!” “最后——”泉兮忽然停顿了一会儿。 “最后,让我永入轮回吧。”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实在不像是泉兮会说出来的话,他修了数万年到今天,竟然愿意放弃一切永世为凡人。 “你没有听错,我做鬼做够了,想去人间了。” 如果是这样,那似乎也不算什么太苛刻的条件,只是不知道地府其他阎王怎么想的了。 “那我得先回去商量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你的条件免谈!”历寒忽然出现,将我拉到了他身旁,眨眼,我又远离了血池。 泉兮冷笑:“我就知道,二殿怎么可能真的放任阿映独自来见我。” 可见历寒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不远处,只是我察觉不到而已。 历寒不作任何回应,转身就往回走,我拉住他,道:“就一点不考虑了吗?” 私以为这个交易很划算,但是我不太好明说,会显得我多想去陪泉兮一般。 历寒淡漠的声音传来:“不考虑。” “阿映,我早说了吧,如果历寒听了我的条件,宁愿选择昭告六界。” 我转头看向历寒,希望他能再考虑考虑,毕竟昭告六界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倘若六界得知被封印的毕川还有再复活的可能,铁定议论纷纷,除此之外,那丢失的一缕魂魄也容易落入有心人之手。 历寒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离开了地狱十八层,我忙不迭跟在身后,他步伐极快,倒像是要把我甩下。 “你等一下啊!历寒。” 直到我叫他名字,他才驻足等我。 历寒问:“你觉得他的条件很划算?” 这就被看穿了么?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看你是急着要跟他双宿双飞吧?”历寒笑了笑,看起来很温柔,可是我知道,他不开心了,而且是非常不开心。 “不是啊,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他可以投胎为人,又可以帮我们彻底除了毕川,一举两得啊。” 两个六界的心头大患都可以除了,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很划得来啊。 历寒揽住我的肩膀,拍了拍,道:“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交易物品?” 我:…… 而后,我不敢再提泉兮的条件,从历寒的角度来说,的确有损颜面,不光是颜面的问题,虽说我觉得自己损失一点没什么,但是历寒和我的观念到底不同。 “我倒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大公无私了。” 历寒扔下这么一句话,同时也把我扔回了姻缘宫。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接着天界会昭告六界寻找毕川那剩下的一缕魂魄,可是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什么消息,还是偶然在北斗星宿同禄存星君天玑闲逛时,她才告诉我一些事情的进展。 显然,天界是反对历寒提出的昭告六界的做法的,其中很多细节可想而知了。 天帝铁定还是希望我能出面答应泉兮的要求,然而我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历寒来找我。 到底是我先耐不住好奇,去找了天帝。 天帝听了我说的,却是一点不意外,道:“从他带你去阴间回来后闭口不提泉兮的条件,我就猜得差不多了,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归顺了天界,可是千万年来,我是知道的,他根本不把六界放眼里。” “撇开久远的过去不谈,但是千万年来,历寒也没有做过什么有害六界安危的事。”我强调道。 “他没有任何行动,不过是碍于你罢了,这也是千年前我为什么顶住六界压力一直没有处置你的原因。” “所以也要感谢您如今也放过我。” “我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已经失去弱水之身,法力低微的人。” 天帝这话在理,这是他的利益考量。但眼下的问题却是,历寒不允许我们答应泉兮的条件,即便那条件在我们看来非常有利。 “历寒是不是说觉得泉兮此番让步,是为了更大的阴谋?如果给他几天的自由,不知道他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其实他如今法力也完全不比从前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实在谈得上不放心的不过是他万年鬼王的根基罢了,万年埋下的城府有多少谁也不清楚。” 天帝点头,又道:“但是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再不找到那缕魂魄,且不说封印的事,要是还被其他人先一步找到,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245章 交换 我同天帝商量了好几个办法,最终都觉得不是最为妥当,首先,历寒很聪明,要想我骗过他偷偷去十八层地狱带泉兮出来,似乎有点异想天开。 无奈之下,天帝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将另外一只被封印的魔兽释放出来,再叫历寒领人去收服。 那被重新释放的魔兽法力并不算高强,但也需要耗费历寒些时间和精力,弄不好还会引起无辜的伤亡,此乃险策,可见天帝已无他法。 就在历寒领着人前去收服魔兽的时候,大殿适时出现,将我带下了地狱十八层,我看大殿面不改色,心里约莫已经猜到,其实不止天帝,对于我的身份,大殿估计也是清楚的,或者其他一些阎王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我顶着余映的脸,晃荡在天界,怎么可能瞒得了千年万年呢,如此一想,我倒释然了许多。 “大殿,其实你都知道吧?”为了确定心中的疑惑,路上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 “知道,其实早在时州经常往人间跑时我便找人调查过了。” 事实比我预想得还要早一些,看来历寒知道得已经非常晚了,可能是有意瞒着他吧。 再次通往地狱十八层,我的情况依然不太好,始终适应不了周遭不断加强的戾气和怨鬼。 “三殿,你还得勤加修炼才是啊。” “嘿……”我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一声三殿叫得我升起久违的亲切感,然而我清楚我已经不是三殿了。 “既如今第三殿是谷衣主持大局,为何不干脆叫她承了阎王的位置呢?”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其他人,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谷衣不愿意,那丫头还以为我有朝一日能回去么? “那也得有人说服得了她才是。” 我默然,觉得亏欠谷衣太多,其实自打我将她身上的断念解开以后,她的一切都与我和历寒再无关系,此后山高水长都是她自己的路。 又见泉兮,他看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随时就要魂飞去。 “你没事吧?”我脱口而出。 泉兮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太思念你了。” “咳咳。”这人说话太过不分场合了。 大殿道“估计是又在试图解除封印,只不过徒劳无功罢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看起来情况不佳是因为在自行冲破地狱十八层的枷锁,这等勇气我也着实佩服,因为失败也就算了,危险的是,枷锁未脱,反送了性命。 “哈哈……一切都瞒不过大殿的眼睛啊。”泉兮笑得十分悦耳,我甚至都以为他是真的在开心什么。 转而又听他说道“既然大殿都来了,看来是天界答应我的条件了?” 泉兮也是聪明,不用问都知道我们俩来做什么。 大殿道“确实如此,条件我们答应,但是你若做出什么条件之外的事来,可别怪我们下手无情。” “放心,我已经厌倦了为鬼的生涯,离开也罢。”说完,泉兮将目光投向了我,那眼神十分令人捉摸不透。 对于长年困在地狱的鬼魂来说,投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对于地狱十八层的鬼来说,六道轮回生老病死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孟婆汤一下肚,一切皆忘。 “但愿你遵守诺言。” 大殿的语气并非十分的信任,其实也完可以理解,泉兮之狡猾,应该很难有人在了解他之后完信任,我亦总是会提防着他,哪怕我们一起经历过不少的事情。 按照泉兮提出的条件,他想得几天自由的日子,而且要我陪他,还不能叫人监视着,如若违背,他宁愿自裁叫天界永远也得不到那缕魂魄的秘密。 我们如他所愿放了他,待他从血池踏上岸的那一刻,契约生效。 他一跨出血池就抓住了我的手,寒冷刺骨,激得我一身鸡皮疙瘩,霎时想抽身,但却显得徒劳。 泉兮抬起阴恻恻的眼眸,望着大殿,道“你可以走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会走。” 大殿有些犹疑地看着我,眼里还有些许担忧,可如今是箭在离弦不得不发了。 我只好对大殿说“您走吧,我没关系。” 说完,大殿也不多言,转身消失在了地狱十八层,剩我一人面对着已经变得骇人的泉兮,离开血池后,他的面容也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了,当然,泉兮从来就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只是相对于之前而言。 “能先放手吗?” 泉兮又是一笑,然后放开了我的手,开始打量我。 “你真的死过一次了。”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确定什么。 “不是想逍遥几天吗?那还在这儿呆着做什么?” “我差点忘了,如今的你可不太受得了这里的气氛。”说完,泉兮将我拉到怀里,纵身跳入了血池…… “我不想死,你要干——”他这一跳将我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然而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深入血池后,到了一片泛着蓝光的迷雾中。 再一看自己,身都罩上了泉兮施加的法术,不知是什么法术,和结界不同,显然是这种法术让我免于了血池的伤害。 我从来没想到血池下面竟然有这样的一番天地。 这时,泉兮开口了“这个地方应该只有我和毕川知道了,他那丢失的一缕魂魄就在前方。” 我顺着前方看去,果然有一缕魂魄飘散在蓝雾中,发着诡异的光芒。 “你是说六界就没有人知道血池下面是这样的?”我有些不太信。 “因为要进入这里,需要一把钥匙,否则即便跳到血池里,也只会死在里面。” “什么钥匙?” “现在不告诉你。” 亏我刚才还受宠若惊地以为泉兮告诉我魂魄所在,我便已经大功告成了,原来只是告诉了我一半,一来是取得我的信任,二来也可以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就在前一刻,我还想过要不要逃跑,反正,毕川剩下那缕魂魄的所在我已经知道了。 泉兮拉着我穿过蓝雾的区域,来到的竟是九重天最上方集六界灵气最纯净的地方。 “世人一定怎么都没想到,地狱最深处连接的是天堂最高处。” 我被这段经历所震撼,呆呆地看着脚下的云层,仿佛有生以来的一些观念都被土崩瓦解了,天上和地狱,也许真的只是一念之差。 “好了,我对天界可没有兴趣,咱们去人间吧。”说完,泉兮又带我离开了圣光笼罩的天界,我忍不住回头看天界,它的影子与地狱十八层交错在了我的脑海里。 “泉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跟着毕川狼狈为奸时知道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问我,我问谁去?” 此刻,我对毕川的恐惧又深了一层,他不愧为隐藏在地府的最大敌人,城府之深,我等难以看透,只是想到这儿,我还是有些难过,执念果然是害人,毕川怎么都不肯放下他的执念。 也不怪乎六界如今非常想要毕川赶紧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的存在对于六界实在是个巨大隐患,所以哪怕只有一缕魂魄都不能放过,让魂魄归位,方才能斩草除根。 “毕川他,到底知道六界多少秘密……” 泉兮却告诉我,如果我存心要做一件事,也可以变得无所不能,我化身相思树再回六界就是一个说明。 。 第246章 繁华之地 初识泉兮是通过往生镜,让我俩的相识时间推前了上万年,那时的泉兮还没有做鬼。 当年那些宫殿楼宇,花草树木都不在了,空对着新花新草,也不知他在怀念什么劲。 “阿映,如果我投胎当了凡人,你回来人间看我吗?” 我摇摇头,其实是不置可否,未来的事谁也料不到的。 他怅然若失,道“我就知道,你素来没什么良心。” “要论良心,某人应该比我更没吧?” “罢了,不说以后的事,我们去找个地方住下吧。”眨眼,泉兮就将我拉到了那时人间最繁华的一处,推开一座大宅子的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没人,你也不能擅闯啊?” “这是我的宅子。” “你过去这一千年都被关在地狱,哪儿有功夫来人间置什么宅子?” “我自然是没功夫,但是我可以让别人帮我啊。” “敢情你即使被关着,手也能伸到人间来。” 接着,泉兮召唤出了一众鬼魂到面前来,吩咐它们围在附近,不能叫人靠近。 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问“这些鬼是不是有地府鬼差?” “算你聪明。” 泉兮会在阴间有内应,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意外的只是如今他落魄了,竟还有鬼差为他卖命,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 没等我发问,泉兮就道“没给什么好处,不过是他们想报恩罢了,毕川为祸六界时,是我将他们这些小鬼保了下来。”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好事。” “随你怎么说了。” 泉兮带我走进宅子的后花园,里面鲜花盛开,看得出一直有人打理。 神仙有些喜欢在人间置居所的习惯,泉兮会有住所也不算奇怪,然而,他选的地方就和其他很多仙妖不太一样了。 别人都喜欢僻静安逸处,他却专选繁华闹市,别人都爱远离人烟,他却爱这人群聚集地。 沿着花园走到尽头,有一个房间是为我准备的,我本没什么期待,但是推开门却见里面陈设十分对我胃口。 “喜欢吗?” “还可以。” 泉兮似乎不太满意我这个答案,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我追上去问他“你打算在人间这段时间都做什么呢?”关于期限,其实大殿和天帝并没有确切给出一个数字,只是交代过我不要拖太久,底线是在历寒回来之前。 但是历寒一去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暂时也不知道,只是以人间的时间来算,十数日总是有的。 “不是我做什么,是我们做什么。” “好吧好吧,我们。” 那一瞬间,我有种自己成了酒楼陪酒姑娘的错觉,而眼前这位恩客并不会给我钱。 而后几天的生活,泉兮拉着我没日没夜地玩,将街市上的小吃都吃了个遍,也将那些人间的小玩意都买了一遍。 我险些怀疑这和尚是想把我撑死,吃喝玩乐占了。 “今晚我要早些睡啊,别再叫我喝酒了。” “可以啊,不过我想跟你一起睡。” “滚!” 泉兮并未执着,轻松地就放我回房睡觉了,然而后半夜的时候他就偷偷溜到了我的床上,怎么打都打不走,所幸他只是抱着我,什么也没有做。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他说“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吵醒的,几个婆子冲进我的房间,要给我量体裁衣,而泉兮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是要做什么呀。” “做喜服呀!” “我不,你们都给我出去。” 量尺寸的婆子愣住了,大约是没想到我会有此反应。 “谁让你们来的?” “是我。”泉兮适时出现,靠在门边,脸上挂着笑。 “你发什么疯?” 几个婆子量完尺寸走了以后,我开始找泉兮算账。 “我答应陪你在人间玩几天,可没答应要嫁给你。” “你就当了我一个心愿吧,我当人当鬼这么多年,都没娶过亲,你且让我体会一下吧。”语气听起来像是祈求,然而我绝对不买账。 泉兮见求我没办法,于是准备霸王硬上弓…… “行,我同意行了吧,但是只拜堂,别的一概不许。” “可以。”泉兮欣然点头,像真的同意了。 主要是我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起码先拖一拖,再说我也抱着他真的会遵守诺言的期待去答应这事的。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泉兮去投胎,在我看来,某种意义上大约就是要死了。 衣服做得比我想象中快很多,我本指望着多拖一些时日,于是给做衣服的绣工提了很多的要求,各种花样子,越繁复越好,但是这一切都在两天之内就完成了。 泉兮问我,这是我第几次成亲,我摇头,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起来,若把那些逢场作戏的加起来的确不知有多少次了。 “我记得有两次,去人间捉鬼时,那鬼偏生爱祸害新娘,我就扮了两回,再有当凡人的时候……再有就是……” “好了,你不用数了。”泉兮面露不悦,我倒很是开心,本来我就不甚理解,堂堂鬼王,想娶亲还不容易么,非拉我下水,就算今世不能,待来世做了凡人,也是一样要结亲的。 可是泉兮却说“你以为那帮阎王会让我投个好胎么,八成不是盗匪就是乞丐。” “那谁叫你作恶多端?” “我何时作恶多端了?只不过是不愿意心听从天界的命令,所以才成了大家的敌人。” 前尘往事如今再要计较,意义也不是很大,我没有反驳泉兮,反而听他讲了很多对六界的看法,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倘若叫他有历寒那样的本事,这六界也会给他翻过来。 如果说之前还觉得泉兮是妥协了,那么在听了他很多关于天界的看法后,我断定他想去投胎不过是缓兵之策罢了,只是他要从凡人再崛起,只怕又是千万年之后的事了。 彼时,泉兮陪我坐在房顶上,喝酒谈天,夕阳西下时,他望得出了神,仿佛感受到了落日余晖的悲伤,又或者是感受到了自己末日将至的失落。 “泉兮,你其实留有后手对吧?就像我当初选择自裁,其实还留下了一抹执念一样。” “没有。”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的犹豫,令我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动摇。 过了一会儿,泉兮又道“你希望再见到我吗?” “总会见到的。” “说了等于没说。”在他看来,我是在答非所问,的确,我不能给他任何可以遐想的缝隙。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泉兮在我生命中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他救过我,也给我挖了很多坑,我们一起经历过不少事,可要说是朋友,我又不敢定论,何况我们注定是两个立场的人。 “希望你以后投胎别当和尚了吧。” “为什么?” “哪有和尚是你这样的。”可别当和尚去祸害人了。 “哈哈哈。”泉兮摇身一变,换了副行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头发的泉兮,那种感觉是陌生的。 一头青丝衬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妖冶了,妖孽不假了,我想以他的容颜,投女胎只怕会被世人说为祸水,就算是依旧做男儿,也不晓得要祸害多少人。 只是世人对于祸世的男人总比对祸世的女人来得宽容。 按地府的规矩,十恶不赦之人去投胎,不经时十世八世的折磨是绝不会有好胎可投,泉兮会做什么样的凡人,其实彼此心里都有数。 。 第247章 不告而别 本以为泉兮所谓的成亲不过是两人穿个喜服,点上红烛,往正厅一站,弯个腰的事,结果他竟将附近的所有街坊邻居都给请了来,流水席大摆了三天。 人们纷纷议论这位从未谋面的富人,娶了谁家的千金小姐,如此架势,但我俩的身份凡人怎会知晓,于是议论来议论去,倒流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最离谱的莫过于说泉兮娶的其实是公主。 拜完堂那天晚上,泉兮竟然没有耍无赖,而是自个儿去了另外的地方睡觉,当然多半是没有睡,因为半夜我仿佛听到了敲门声,辨不清真假,只是直觉可能是他。 “昨晚想找你说话来着,但是你睡了。” “有什么话非得大晚上的说?” “也没什么。”泉兮将目光移向了天边。 看着院子里外人去楼空,我倒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可能是这几日看多了宾客人来人往。 虽说客多,但泉兮什么事也没有让我插手,他自己也懒,权承包给了其他人来做,大约是钱给得足够,宴席办下来也是非常周到。 我随意整理了一下新房的布置,问泉兮“看在你要离开的份上,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都一并帮你了了吧。” “真的?” “真的。”我认真地看着他,谨防他说出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来。 “陪我去我们认识的地方走走吧。” “那些地方,只怕早都完变了样了。” “无妨。”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还是陪他去了,初识应当是在一座山下,那山上还有当着土匪的穆时州。 本以为那个地方会大变,谁知到了那儿才发现,住在山上的依旧是一群山贼,险些以为千万年过去,并未物换星移。 其实是因为时光过得太久,繁华荒凉周而复始又回到了当初,人世变迁大约也像一种轮回,繁华之地会荒芜,荒芜之地会繁华。 山上并没有待太久,而后我们又去了孔方宗,还有当年的宫殿,宫墙被土埋下,连块石头都没见着。 “对了,当年给你下毒的那位姑娘,你恨她吗?” “有什么好恨的。” “也是,不是她,你或许还做不了鬼王。” 路上,泉兮告诉我,他之所以会去鬼域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本该上黄泉路的他,死时却恰逢百鬼过境,他被鬼气吸引,反而偏离了黄泉路,随着百鬼到了鬼域。 “刚到鬼域时过得很艰难吧?”我能想象一个新鬼在鬼域的境地会很难,一不了解情况,二没有法力,三不懂修行。 泉兮却笑“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看来是求生欲让你活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当了鬼以后,反而特别有野心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你当鬼以后,有在乎过什么事吗?” “你。” 我愣了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答腔。 见我不说话,泉兮又补充道“我在乎你。” “在乎我还总坑我。” 这次又轮到泉兮不说话了,想来是因为心虚。 历寒收服魔兽回来得时间比我预料得还要块,天帝派使者来通知我尽快拿到情报时,我正在同泉兮喝酒。 来人间这段日子,我俩几乎把人间那会儿最好的酒都喝过了。 泉兮知道天帝派人来找我,也没说什么,大概也能猜到使者过来是因为什么。 我同使者出去没有多久便回来了,泉兮却什么都没有问。 “历寒要回来了。” “一来就说这么扫兴的话吗?” “时间不多了,所以你该告诉我怎么到血池底下了吧?” “明天再说吧。” 我有些失望,但是没有追问的勇气,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惹到了,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赔不起啊,六界的安危都在我手里呢。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我就跑去找泉兮了,可是人去楼空,影儿都没见着。 正在我以为他是逃之夭夭时,一个小鬼出现了,还给了我一封信。 “鬼帝叫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信上有封印,这种封印我见过,得用收信人的血才能打开,而且在打开半个时辰后,信会化为灰烬。 战时传递情报,偶尔就会用到这种方法,而我想不通泉兮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带信给我,有什么话不比当面说好。 “阿映,不想跟你告别,我怕我会改变心意,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关于血池的秘密,血池诞生之初其实是弱水河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你弱水之身还在,是可以轻而易举进入那个地方的,可惜的是,你已经不是弱水。但也不要紧,只要你回到凤麟洲,取一瓢弱水河里的水化为护罩,依然可以进入那个地方。历寒不是那么容易被欺骗的人,他会提前返回本就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想到可能再也遇不到你,我还是有些难过。” 这些话很不像是泉兮那样的人会说出来的,姿态太过妥协,没有任何锐气,可是回想在人间的这段时间,他的确也比以前收敛锋芒了许多。 “泉兮他去哪儿了?” 小鬼道“应当是去投胎了吧。” 话已至此,我立即赶去了阴间,穿过奈何桥,差点撞到孟戈的身上。 孟戈看到我,眼里充满了疑惑。 “三殿?” “我不是。” “哦,认错了。” 我很遗憾不能告诉更多的老熟人我的真实身份,纵然不知道能瞒多久,看孟戈看我的眼神,本就将信将疑。 “孟戈!泉兮是不是已经走了?” “你真的不是三殿?”孟戈眼里的怀疑更甚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你快告诉我,泉兮是不是已经走了?” “嗯,他投胎去了。” “他喝的是那种孟婆汤吧?”我指着旁边泛着金光的水,有些明知故问。 “定然是。”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我看着不断从我眼前穿梭过的亡灵,想起了初见泉兮时的样子,终归还是做回了凡人去。 孟戈没打算给我沉默的机会,直拉着我问“你跟三殿到底什么关系?” “我,我……没关系。” 本来还想问问泉兮投的哪口轮回井,但是禁不住孟戈的追问,我只好飞速远离了奈何桥。 离开阴间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将血池的事告诉了天帝。 天帝似乎也不急着吩咐去取魂魄,反而问我“他在地狱关了一千多年,是哪儿来的弱水呢?” “我也不知道。” 或许泉兮在很早以前就有收藏弱水?不过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勉强。 “也罢,时间不能多耽搁,我这就差人去地狱十八层,将那缕魂魄取回来。” “我也跟去!” 来到凤麟洲时,没想到历寒也在,为了取一缕魂魄,天帝派出了不止一两个神仙,历寒的消息也是够灵通。 我问历寒“天帝通知你的?” “不是。” “那怎么?” “我一直都跟着你的。”说罢,历寒从我发梢处变出了一片花瓣,那是昙花的花瓣。 我被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你原来安插了探子在我身上!” 历寒收回花瓣,道“你以为你和天帝那点心思能瞒得过我吗?雕虫小技,不过还好泉兮这家伙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否则我会杀了他。” “他本来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是么?拜堂那事就很得寸进尺了。” “作戏而已,再说了,你也没出来阻止啊。” 。 第248章 凤麟之角 历寒明明一直跟着我,但是在泉兮要拉着我拜堂时,他却没有出现,我的确有些意外。 我宁愿当他是越来越宽容了,也不愿意认为他是因为存着别的什么心思。 取了弱水后,再去地狱十八层,历寒本来不欲让我再下血池,但是我却坚持自己去过说不定可以引路。 其实,在血池下面那片大雾中,我连方向都分不清,更别说什么引路了。 想再次下去,多半还是因为好奇,我想看看毕川仅剩的一缕魂魄是否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威力。 取魂魄的过程并不算很复杂,显得几个神仙有点多余,本以为是多么费劲的事,结果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和人力。 “毕竟只是一丝魂魄,只要不被利用,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历寒如此说。 “所以接下来是要去杀了毕川吗?” “算是吧。” “你亲自动手?” “天帝应该交给谁都不会放心,所以他会亲自动手。” 果然最后如历寒所说,取了魂魄后,天帝就带着几个亲信去了封印毕川的地方,而我与历寒并其他阴间的人,谁都没有跟去。 毕川真正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时,阴间的天边亮起了一抹异常鲜红的云朵,飘了好几日颜色才减淡,那的确是存在过的痕迹,而且是深深的痕迹。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望着天边的红云,就会想起毕川,想起他的执念和悲怆。 如果没有毕川,就不会有身为弱水精灵的我,更不会有我和历寒的相遇,再往后了说,或许也不存在历寒将他一军的事了,所以命运这种事真的是谁都无法完掌控。 自打毕川彻底消失在六界之后,凤麟洲就再次被结界封锁了起来,别人不知道原因,我还是知晓的。 封锁的原因无外乎就是怕再有什么人用弱水造次,前有我为前车之鉴,后又有通往血池的教训在。 “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轻易回凤麟洲了?”我问历寒。 历寒拍拍我的头,道“可以,你想回去时,告诉我便是。” “这个世界上仿佛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呢。”他给我的这种印象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怎么会没有,当然有了。” “是什么?” 历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数日后,我便知道了他也为难了许多年的事到底是什么。 数日后,历寒来天界找我,说要带我回凤麟洲。 “怎么突然要回去呢?” “你不想回去吗?” “想!我当然想。”其实后来,历寒又将凤麟洲按曾经的样子造了一遍,包括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然而我能去的机会很少。 回去的一路上,历寒没怎么说话,我总觉得他像藏有什么心事。 “余映,你知道凤麟洲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知道,是凤凰的麟角所化。”我不明白历寒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凤麟还是铸造仙体的良品。” “这个我自然也知道。” 凡人有时候修成仙后,因嫌弃原本的,也有找凤麟重铸仙体的,另外就是重伤之人,仙体损伤过大,也只得重筑仙体。 历寒带我回了我俩曾经住过的屋子,屋子其实是重造的,然而看起来和以前没多大差别,很多细节之处,我已印象不深,但历寒却记得,所以才会重造得如此完美。 走到木屋的背后是一片花地,开着很多白色黄色的小花,花丛中设了很小的一片结界,里面是什么东西却看不真切。 “历寒,那是什么?” “你近前去看看。” “到底是什么啊?你今天怪怪的。” 历寒却拉过我的手往结界处走了去,我更加迷惑了。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把手伸进去。” 我看了一眼历寒,他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虽说他不至于会害我,但是他素来城府深,谁知道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见我还是犹豫,历寒只好握住我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也放入了结界里。 那是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熟悉到我瞬间泪目。 “余映,想想最初在凤麟洲的日子。” 虽然我不知道历寒叫我回想以前是什么目的,但是此情此景,很难不会想起从前。 时隔上万年,河神又回来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河神一面。 当河神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阿弱,好久不见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哭完还不忘斥责历寒,为什么要瞒着我,这样的惊喜,惊喜到我难以承受。 他倒是一脸风轻云淡,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老夫现在的真身是用凤麟重铸的,还真是不太习惯。” 历寒解释道“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还请河神多多包涵。” 对于历寒如今的态度,河神也颇感意外,遂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杀了我又要救我,但是看你如今的样子,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 说完,河神又望向我,眼里忽然产生了疑惑。 我知他在疑惑什么,也无非就是我已不是弱水的事。 可是过去了太多年,发生了太多事,一两句根本就讲不完。 “阿弱,你怎么成了相思树……” “说来话长了。” 的确是说来话长,这些年的变化只能慢慢讲了。 意外的,对于毕川的事,河神竟不大意外,他道自己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从我这个弱水精灵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河神就察觉到了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那会儿并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操控一切。” 我有过一丝庆幸,河神明知我的出现不是偶然,却没有将我交给天界。 因为如果当时我被交给天界,进入层层审查,很有可能会被处死,来历不明的生灵,从来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可是如果早知道后面发生那么多事,我或许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吧。”我对河神说道。 “哪儿有这么多早知道。”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世人的执念和贪欲罢了。” 河神说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弱水精灵或别的什么精灵,因为只要想颠覆世界的人永远存在,那就永远不能高枕无忧。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历寒,他对于我们的谈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河神问了我很多关于历寒的事。 所有问题,我都毫无保留回答了,听完,河神只是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你还怪历寒吗?”我问河神。 河神微微一笑,道“怪又如何,不怪又如何。” “此话何意?” “这六界安稳啊,以后还得劳你多费心。”河神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一说弄得我更加云山雾罩。 凤麟洲由于设了结界,平常人不能随意进出,意味着来去不自由,然而河神却还是执意留在凤麟洲。 我和历寒没有坚持,只是想着以后不能随时往来,难免惆怅。 “上万年都过来了,怕这一时半会儿的分离吗?” “就是因为过去太久,我才怕,你又不在了。” 听完我的话,河神看向了历寒,历寒面若冰霜,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似乎有些问题…… 事实上,历寒能大发慈悲花费上万年的时间将人重新复活,就已经不容易了,毕竟当年河神是魂飞魄散,我也曾找过,整个凤麟洲已经没有了半丝河神的魂魄。 虽不知历寒用了什么法子,但我对他的怨恨就此也消减了许多。 。 第249章 跟我走一趟吧 月老不知发的什么疯,突然想下凡去,我倒不是存心想阻止他,只是他一走,则意味着我会更加忙碌。 “就这样吧,三月你什么也别说了。” 我:……这么赶着去投胎吗? 月老走后,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徒弟倒成了姻缘宫暂时的掌权者,一回,书昊难得上天来看我,还将我叫做小月老。 “得了,我对当媒婆可没什么兴趣。” “堂堂月老被你说成媒婆。” “在我看来,他们是差不多的。”虽然我是相思树,可对于人间痴男怨女也谈不上多感兴趣,大约是因为自己在感情中也总是当局者迷吧。 大约是被书昊说出去的,下次,玉衡来看我时,直接将我叫做了小媒婆,气得我追着他打了两重天。 “停!” “你再乱叫,我就打死你。” 其实我知道我是打不过玉衡的,人家北斗星宿的廉贞星君,道行比我高了不知多少。 “话说近日,你见过穆判吗?” “时州,怎么了?我倒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之所以没有见到他,我权当是他不想见我,又或者是为了避开历寒,历寒暗地里的确是个难缠的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 “也没什么,就是他离开地府好些日子了,也没留下个什么话来,现在他的差事都是蔚判在摆布。” “是吗……”我想不通时州会因为什么事而离开,却还是道:“大约是被什么棘手的事缠上了吧。” “兴许是,他从鬼域带回来的随从水柏也消失好些时间了。” 我默默点头,努力思索这其中的原因,以我对时州的了解,他有什么事,一定都会交代清楚周围的人,他素来最有责任心了。 时州的事情,让我虽然有隐隐的担心,但总归抵不过差事的繁忙,很快,姻缘宫的事务就再次把我淹没了。 直到后来,连天上的仙使也开始偷偷议论,地府的察查司消失了。 消失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感到纳闷,但是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去问,毕竟若是传到历寒耳朵里,又是一顿冷言冷语。 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也可能是接到了什么秘密的任务,连水柏也消失了。这种接到秘密任务消失的事,在天界也不是没有先例。 水柏来找我的时候是夜里,他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我多日以来的担心仿佛要成为现实,但出于某种逃避心理还是不希望往深了想。 “三殿,能跟我走一趟吗?”水柏如是说,令我更加疑惑。 我连忙问道:“时州他在哪儿啊,没事吧?” “去了,三殿就知道了。” 内心的不安开始扩大,我费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压制住,时州不管怎么说对于我来说都是不一样的,他救过我的命,虽然后来历寒又将他救了回来。 关于时州,我总是有很多的歉疚,而他偏偏总叫我不要想太多,仿佛从始至终他就无欲无求。 “水柏,你告诉我,时州他怎么了?” 水柏沉默了,他的沉默叫我心慌。 过了许久,水柏才开口,开口就是问:“三殿可曾知道无启国有一条河叫忘忧河?” “自然晓得,凡人喝了那里的水可以成为无启国人,神仙喝了,却是不知。”听闻神仙喝了,有生有死,皆看命数,不过神仙没什么人会去喝,因为比起凡人,神仙本就拥有漫长的生命。 “忘忧河早已不复存在了。” “是时州将他封印到了自己体内。” “看来你都知道。”水柏有些惊讶。 我摇头:“只是知道这一点而已,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也是,以穆判的性子,自然是不会说那么多的。” “我记得他们都说时州每隔一百年会忘记一次所爱之人,可是……”可是他没有忘记我,我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因为自认不值得时州爱罢了。 “可是,穆判一直记得你。” “他失去了无启之身。”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而且还知道他似乎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可是千万年来,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关于那些所谓的代价,也就都被我和其他人淡忘了。 “忘忧河早已与他的命魂合二为一,要剔除,谈何容易?” 所以,时州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没等水柏将话说完,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直觉等着我的是什么极其可怕的场面。 水柏带我去的地方是杻阳山,说起来我有太久没来过这儿了,再次到这儿,漫山的金银实在有些晃眼睛,若论俗,其实杻阳山实在是俗,遍地金银,可是或许也只有时州的心才如金银,珍贵灿烂。 鹿蜀也在杻阳山,然而这次很意外的,它看到我并没有立刻朝我奔过来。 走到一个发着金光的山洞入口处,我突然不敢再向前了。 那情景忽然让我想起什么墓穴来,仿佛里面是十分可怖而叫人心伤的东西。 我看了看旁边的鹿蜀,它却没有止步,一直往前走。 “三殿走吧,穆判还在等你。” 刹那,我忽然松了一口气,看来时州可能没什么事。 哪怕当我看到时州平静地躺在一方水晶石上时,依然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这时,水柏才说:“曾经的北方鬼帝为他洗去了忘忧河,但也削减了他的命数。” “削减命数?”字面意思而已,我却忽然听不懂了。 “他本来可以再有几十万年的寿命,可是却只剩下不到两万年。” 本以为是什么拨皮抽筋的代价,结果却是要人命。 “不,我不信。” 彼时,我多希望时州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会突然睁开眼睛,告诉我,一切都是戏弄我的。 可是我也了解时州,他不会拿我的担心来开玩笑。 水柏叹道:“其实穆判曾千叮万嘱不可叫你知道,可是我仍违背了他的意思。” 那一刻,我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穆判从始至终都不想叫你知道,无论是你做凡人时为你逆天改命,结果被泉兮趁人之危偷袭,还是挖除忘忧河,却让自己时不时要受到钻心蚀骨之痛……他叫我发誓,绝不可将自己身归混沌的事情告诉你,他宁愿就此成为六界的失踪判官,只不过不想叫你心生负担……可是我,终究觉得这对他太不公平了,所以还是想叫你来看看。” 水柏的语气越是平静,我越是心如刀绞。 我明白水柏的意思,他不过是不想见我心安理得地过下去,不过也得感谢他令我知晓了这一切,否则我该是多么没有良心。 “他还有救对吗?”我抓住时州的手,竟未觉察到一丝冰凉。 “没有。” “一定有的,我去找历寒!”连河神灰飞烟灭都回来了,时州没道理没办法。 水柏却忽然大喊:“三殿!你够了!” 我愣在原地,红了眼睛。 “你以为穆判希望历寒来救他吗?他根本不想,上一次他在洪荒大灾救你时,本就不希望自己被历寒所救,后来,他知道真相,一直都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历寒。” “历寒是他的情敌啊!你怎么狠心叫情敌来救他?他其实恨不得历寒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水柏又气又怒,与我一样红着眼。 在水柏的怒吼中,我尝到了从未尝过的难堪与愧疚,完全不知如何自处,成了只会哭的无用之人。 第250章 不要救他了 “你若还真心念着他的一点好,就不要救他了。” “何苦让他再活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的世界?” …… 水柏说了很多,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箭,穿过我的胸膛。 仙体消逝后,各有宿命,有些还能在六界留下点什么痕迹,有些则灰飞烟灭,什么也找不到了。 “还有多久?”我问水柏。 水柏低头,大约估算了会儿,道“应该就这两日了。” 神仙的去世,到仙体完消散,中间一般都会隔一段时间,有三五日的,也有三五年才消散的,区别只是在于修为和真身是什么。 真身是花鸟虫鱼的大约会多等些时日,若是云雾水电之类,则要快一些,因为这一类的事物本就不易聚集。 我眼前只剩下一幕,时州站在海上,我问他是什么,他回我“百川东到海,皆是水归处。” 海纳百川,时州其人也如其形,广阔而明朗。 “那你别管我了,我在这儿待到最后。” “天界会找你的。” “那你帮我请个假。” “这……”水柏犹豫了片刻,很快就同意了,我沉浸在颓然和回忆中,不知水柏是何时离开杻阳山的。 时州就躺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伸手可触。 “这是梦,对吧?时州。” 时间慢慢流逝,时州没有任何反应,其实我能探察到他的元神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到最后就会归回大海,回到最初的样子。 “你哪怕最后跟我说一句话也好,就一句。” 我想不起最后一次时州跟我说了什么话,大约是我到天界后,他便少有来找我,其他时候碰上了,也只是简单地嘘寒问暖,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他想避嫌,我也确实不该把两人的关系弄得不三不四。 到了此刻,我才终于明白,前段时间以来的平淡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想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慢慢消失,可是怎么可能呢? 就算水柏不来找我,我总有一天也是会知道的,阴间的察查司消失了,日子一久,六界总是要知道的。 “其实,我没有什么资格来送你的。” 因为你给我的,我一辈子也还不起。 世上最无力之事,大约就是欠人人情吧,还是永远都还不了的那种。 明明是看起来最豁达通透之人,却偏偏选了这样的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千万执迷不悟中人的一个。 其实我想问水柏,时州知道自己要离开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是自那以后恨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水柏。 我在杻阳山待了好几天都没有人来寻我,最先来的还是历寒。 “待够了就跟我回去吧。” “历寒。” “有什么要说的吗?”历寒眼里有波光闪动。 我叹了声,只道“没什么。” 其实历寒大约知道我要说什么,因为他没有再追问,而我也觉得如果我真那样,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残忍。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我很想很想时州回来,可是,他自己怕是不愿了。 刚踏出杻阳山的地界,杻阳山原本金光灿灿的山体就散发出了更为强大的光芒。 我回头恰见时州的元神和魂魄往四下散开,呈水色,很快淹没在大地中,远方的夕阳如海,仿佛在迎接谁的归来。 “走吧。”历寒拉住了我,我点点头,路上我俩什么话都没有说,难得如此安静。 时州离开的消息,比我预料中还要隐藏得久,本以为不出半月,天界和阴间就都会知晓这事,然而过了两月左右,依旧只听说四面八方都在找他,可是找了半天终究无果。 “听说察查司失踪了。” “我也听说了,阴间一直在找他。” “三月,听说你跟察查司关系不错,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愣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摇头,也不知在表达否认还是在表达人已经不在了。 事实上,我打心眼里是不愿意承认他已经不在了的,总觉得他只是去某个地方隐居了,也许在深山,也许在大海。 之后没几天,天界果然还是昭告了察查司仙逝的消息,并且要尽快寻找下一任察查司来接替。 人选其实不少,阴间提拔有经验的鬼差也行,从六界另寻觅一个仙家也可。 可是无论找谁,无论过了多少年,人们说起察查司,我还是会首先想起时州。 他也许真的存在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吧,只是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我在自欺欺人,同时也在缓解自己的愧疚。 如果不这样想,大约这一生都过不好了,我看了看历寒,忽然生出一种一切索然无味的意境来。 泉兮和时州都选择忘了我,而我拼尽力也要回到历寒身边,到底是为什么。 人之执迷不悟,有时候说开了,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历寒注意到我的视线,与我对视。“你在想什么?竟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眼神。” “什么眼神?”我下意识收敛了目光。 “出家人的眼神。” “出什么家啊,要论出家人,你才是出家人呢,小和尚。” 大约是很久没有听我叫小和尚了,历寒也是一愣,转而又轻轻一笑,笑得一如当年我俩在凤麟洲的时候,那一刻,我有种自己在偷窃时光的错觉。 弱水是为阴谋而生,说到底,我是不该存在的,所以诞生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在偷窃时光。 “天下有情人众多,可有好结局的终归太少了。”我打理着红线,时常感慨。 历寒却说“正是因为终成眷侣的少,才显得终成眷侣十分可贵啊,若是人人都圆满了,那这世上还有多少事值得毕生追求的?” “歪理!” 虽然嘴上这么反驳,我也有几分认同历寒的话。 时州离开后,我去找了孟戈,问他奈何桥上可曾走过一个长得很像穆时州的人。 孟戈摇头,道“穆判已经不在了,你还在寻找什么呢?” “我总觉得他还在罢了。” “你只不过是不肯面对现实罢了。” 孟戈扬掉手里的一把彼岸花,走到我跟前来。 “说起来,你当初自裁的时候,我也以为你真的死了,可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我是真的死了。”现在不过是从前的余映将所有记忆盛放在了一棵树上。 “随你怎么说吧,可是你还是回来了。” “所以,时州也许也没有离开吧。” 孟戈却冷笑,道“他又不是你,有什么非见不可的人。” 他又不是你,有什么非见不可的人。一句话将我打落了谷底,是啊,水柏说过,我不该成为时州的痛苦所在。 “发什么愣,姻缘宫这么闲吗?成日来我这儿闲晃?”孟戈轻轻推了我一把,却险些将我推入忘川河,到底是我太出神了,毫无防备。 还是孟戈反应快,一把拉住了我,道“看你失魂落魄的,叫你家那位二殿见了,又不知作何感想。” “没有的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孟戈说话还是那么尖锐。 “我……只是有些事想不通。” 孟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走开了,没有再理我。 过了没多久,孟戈又走回来,给了我一捧白色的彼岸花,道“斯人已去,不如好好祭奠吧。” “这……”我捧着花,有些不知所措,此举终归是不妥的。 但是想来想去,我最终还是叫来了鹿蜀,让它把花带回了杻阳山,从此,杻阳山多了一种花——彼岸花。 。 第251章 重回 一天,月老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我与历寒关系匪浅,冲到姻缘宫就要赶我走。 “你竟然是当年的三殿阎王,骗得我好惨,你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再也不要叫我看到你!” “你怎么突然——” 没等我话说完,月老就拿起法器发出了连环夺命招,我自然不好与他相打,毕竟师徒一场,于是逃命似的飞出了姻缘宫。 好歹在姻缘宫呆了好些年,虽远不如在阴间的日子长,到底还是有些不舍,于是我在离姻缘宫不远处藏着,就等着其他小童出来好询问情况。 可是我拉了好几个仙童,都只得知了一个事实:姻缘宫的人被月老下令再也不要与我有任何接触。 “三月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你就忍心看我被逐出姻缘宫,无处可去?” “三月姐姐——噢,我们也没办法啊,师父说谁要是帮你说情,同罪。” 我扶额,只好罢手,让仙童离开了。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只是比我想象中来得快许多,加上月老把大部分事务都交给我以后,就很少来姻缘宫管事,我都权当他逍遥自在去了,结果突然闹这么一出,令我实在是难堪又难过。 这下,岂不整个天界都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惴惴不安中,我只能去到了天帝那儿。 天帝听完我的叙述,面无表情,只挥手说:“既然月老不收你,那你还是回去阴间吧。” “月老已经知道真相了,我只是担心更多的人知道。” “你放心,他不会说的。” “为什么?” “你且去吧。” 天帝并没有告诉我月老为什么不会透露我的情况,但是我选择了相信,加上这些年来对月老的了解,的确他虽不是个很正义凛然、称职负责的好神仙,但爱好却是对很多事避而不碰的,倒是个藏得住秘密的人,否则不至于我刨根问底多年,也不知道他的情史。 罢了,叹气,又叹气。 我站在云端最后望着姻缘宫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迅速落入了阴间。 “终归是脱不开阴间了。” 守结界的阴兵,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约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问:“如今二殿可在阴间?” “我们新来的,不知道阎王的事。” 飘飘荡荡飘到了第二殿,谁料谷衣竟在。 “三殿,二殿出去有事,叫我在此处等你。” “他知道我会来?” 谷衣点点头,笑了笑。 也不知历寒到底有多神机妙算,我发生很多事都能被准确算到,想来当年自断弱水是今生唯一赢过他的一次吧,那次还是因为有时州的帮忙。 第三殿是肯定不能再去了,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地方,说什么都叫人怀疑。 我在历寒的房间徘徊了好久,仿佛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里的环境。 窗户开得很大,外面漫天的彩霞形成一幅巨画,帐幔却用的极为冷淡的颜色,笔墨纸砚,茶几书架都是样式简单高雅的水蓝,窗内窗外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如火一个如冰。 谷衣怕我无聊,还特地陪着我说了会儿话,但是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只隐隐约约记得谷衣说什么“你终于回来了,真好”云云。 迷蒙中,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脸。 “余映。”声音轻轻的。 “历寒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在姻缘宫这么累吗?倒头就睡。” 我望着历寒幽深的眸子,忽然生出了一个猜测。 “是你告诉月老,我的真实身份的?” “嗯。”历寒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 我失笑,翻了个身,道:“果然一切尽在你的掌握啊。” “怎么,你生气了?” 历寒也陪同的躺下,侧着抱住我,我却只想佯装睡着。 说实在的,这事,我谈不上生气,再回到历寒身边不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吗?只是对于历寒这样一如既往的自作主张,从未告知我一声…… 对此,我是不大乐意的。 我打算先不理会历寒,谁让他这么自作主张,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知道我被赶出来时有多手足无措吗? “其实也不是事先计划好的,只是无意间听月老说打算辞了这仙职,我才出此下策。” 月老不想当月老了?我的确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缘由。 “如果月老真的不干了,那下一任月老很可能就是你啊,届时你承八荒朝拜,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八荒朝拜有什么不好?除了名声大点。 “且不说你这张脸的事吧,你一旦当了月老,可就很难有机会再回阴间了。” 的确,脸的事可以隐藏,可以变幻,但是承担了月老这么重要的位置,却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姻缘宫不比阎王殿,有十方,这个阎王告假了,还可以叫其他人暂时顶上。 “我不想你太劳累罢了。” 信你个鬼,你就是见不得我飞黄腾达,我在腹诽,其实也认同历寒的道理,月老那位置,终归不是我的修行能够承担的。 历寒后面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但是我一句都没回应,说起来,他如今比万年前话多了太多。 “还是不想说话?”历寒咬住我的耳垂,我知道这家伙想干嘛,立刻活动筋骨想把人推开。 “你走啊,我不想理你。”我承认我这样很有撒娇的成分。 历寒轻笑,吻住了我…… 风光旖旎之间,我情不自禁对历寒说:“其实,若能长此在你身边,也好。” 我认输,从遇见小和尚之初,我就沦陷了,沦陷得不管天昏地暗,不管正义邪恶与天道轮回。 回了阴间,阎王是做不成了,直接降为了鬼差,归属第二殿。 谷衣在我的劝说下,终于应承了三殿阎王的位置,正式成为继我之后第三殿的阎王。 歌歌那只猫成天跟着七殿转悠,很少再去第三殿,但每次她要来时,我都会躲起来,免得这个藏不住话的将我与前任三殿长得像的事到处说。 细数了一下,目前阴间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已然不少,只是我还是觉得不应该将这范围扩大,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骚乱。 阎王和判官们都还好说,阴间鬼差众多,还是瞒住为好。 时州走后,阴间一直想找水柏回来做察查司,然而找了许久都无法,最终还是蔚凝冬亲自将人给找了回来,原来水柏已经回了鬼域,在鬼域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凝冬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他来做判官的。 偶然一次,做了六殿阎王的玉衡来第二殿,撞见了我,惊得我忘了隐身。 “阿映!” “不是,六殿认错人了。” “我看你与她长得太像了!” “巧合巧合。”我打算逃走,玉衡却追着我不放,想我一棵小树仙,哪里是玉衡的对手,没等多久就被逮住了,偏生那会儿历寒不在殿内,我无奈,只好承认了事实。 “你知道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更多的人知道。” 玉衡漫不经心地应了,却道:“时间一长,肯定会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前的老熟人知道也就知道了,其他人,我也管不了。” “不过你如今的真身毕竟不是弱水了,就算引人怀疑也无法拿出证据来。” 玉衡一直问我这问我那,从我如何自裁到做了相思树,再到人间诸事,他都很好奇。 “我说,你问了我那么多,也该我问问你了吧,不是讨厌阴间么,怎么还做了阎王?” “还不是大殿,死乞白赖非拉我下水。” fpzw 第252章 看人间 在玉衡的嘴里,是不会听到半句关于大殿的好话的,听他明嘲暗讽说了好些关于大殿和天帝的坏话后,我只好附和说:“是啊,他们就会当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管。” “说半天,你来找历寒什么事啊?” “差点忘了正事,哎,也不算是什么正事。” “到底什么事?” 玉衡道:“近来地狱有些动荡,不过你也知道,地狱里总是时不时不安稳一下的。” 倒也是,地狱里镇压了太多恶鬼邪灵,三五年就要动荡一下,通常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是需要稍加留意。 说起来唯一一次没能控制住地狱动荡的事,是历寒的出世,那时他将整个阴间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历寒外出,可能今天都不会回来。”我很遗憾地对玉衡表示。 “无妨,反正我今天有比见他更大的收获,我见到了你,那小子果然就不是一般人,我说怎么上千年了,对于你的死反应那么平淡,原来你根本没有死。” “我是真的死了。”我又强调了一次,可是玉衡置若罔闻。 或许在他以及很多人看来,我只不过是换了副身体又回来了,可对我来说,那种魂飞魄散的感觉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换了真身,法力全变,修行路子也要跟着改,由此而来的一些性格其实也变了。 做水的时候,我更加任性,喜欢胡闹,做了树以后,我倒沉稳了许多,加上又是相思树,我总比以前多愁善感了些。 “不过,历寒外出做什么去了?”玉衡又问。 我摇头道:“不知道,没问。”想来也无非就是人间或六界那些破事罢了,历寒不是普通的阎王,除了日常的事务,总是会有些其他事情需要他处理,看起来好像天界没了他不行。 其实,稍微细想就能明白,天界并非是没了他就不行,只是白放着这么一个法力高强的能人不用吗? 人尽其才的道理,谁都明白,何况在天帝的眼里,历寒就是一个随时能造反的存在,倒不如在能利用的时候多多地利用。 “你现在倒是贤妻良母起来了,每天就在这里陪着他,等着他。” “我怎么听着你‘贤妻良母’一词有些刺耳呢?” “有吗?” “有,我可从来没打算做谁的贤妻良母。” 玉衡笑了笑,没有反驳,他大约也只是调侃。 “如果不是我这张脸啊,我老早就四面八方地玩去了。” “这还不简单,换一张便是。” “换谁呢?”这是我一直犹豫的原因,因为普通人的样貌,我又不大喜欢,用神仙同僚们的样子,又难免给人家带来麻烦,凭空捏造一个,我变来变去都不满意,所以就耽搁了。 见我纠结,玉衡忽然大笑:“原来你如今是连变换之术都掌握得不灵活。”这人真是敏锐到令人讨厌,被戳穿的我立刻垮了脸。 从前因为受历寒的限制,我结界之术没能学到一星半点,于是这一次吸取了教训,在姻缘宫几乎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到了修习结界之术上,到头来,其他该修习的反而落于人后了。 虽我如今的确很会结结界和破结界,但是比起历寒,终归是差了一大截,我也曾央求他能教我,但是历寒每次总是推三阻四。 “这样,你变成历寒的样子不就得了?” “这样好吗?” 这样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一直担心历寒会发现,然后我铁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怕他啊?” “嗯。”我点头,虽然我深知历寒最终并不会拿我怎么样。 “那你变成我,我变成他可行?” “好主意。” 只是虽我变成了玉衡的样子,但是玉衡始终觉得我行为举止过于女气,拉着我调整再三才带我出去,美其名曰散散心。 “阿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六界有几个地方我没去过呢?”想来都是去过了。 “我们去找历寒怎么样?”玉衡似乎是想以如今的模样吓历寒一跳。 “我们去人间吧。” 至于为何忽然想到去人间,主要是因为想起了泉兮,他曾问我会不会去人间看他,然而我当时没有回答,自以为是没有什么必要去看的,若是有缘,奈何桥上总能碰到的。 泉兮如今投了第几世,我没算,但可想而知的是,他如今的运道的确不好,只我没料到这一世他竟沦落到做宦官的地步。 想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做了宦官…… “你偷偷跑来人间就是为了看他啊。” “不准告诉历寒!”我瞪了玉衡一眼。 玉衡只管抿嘴笑,我又瞪了他一眼,在他看来,我如今的行为大约和偷情无二。 “你以为我不说,历寒就不知道了吗?” “反正你不准说。” “你这样倒让我迷惑了,莫非你对那鬼王还是有几分留恋的?阿映,你果然很风流。” 这并非第一次玉衡说我风流,我已经不再责怪他的误解,只是有些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好歹朋友一场,他帮过我的,况且我只是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那是因为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了?我只不过是——心里只有历寒而已。” “咳咳。” 再说泉兮,这一世过得着实不如何,因为家境贫寒做了宦官,又因容貌昳丽惹了好色之徒,王公贵族但凡有点断袖癖的,都想沾惹他。 看他被欺负得过于凄惨,我竟险些没忍住出手要救他。 还是玉衡拦住了我,道:“按命数啊,他还得受十世的苦才能投平头百姓,你难道生生世世都要救他,且不说反噬的问题,私自干涉罪犯的命数,可比干涉普通人的药罪大恶极多了。” “是我冲动了。” 看完了泉兮,我又去看了看穆香的转世。 穆香这个人,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想起了,只是在人间路过当年春雪城的地界时,又想起时州,才猛然想起这么一号人物。 那一世,她是时州的妹妹,但是却杀了时州,后来成为了春雪城的城主,千万年过去,穆香在人间已然失去的踪迹。 玉衡帮我查找了好久,才得知,原来三百年前,穆香投成孔雀,已修为人形,成了妖界的一员。 还有萧萧,她若能投胎,应当也不会好过,如此看来,倒是不投胎的好。只是每每想起萧萧,也就是当年凤麟洲的含羞草,我总是有点感慨,这人与人的恩怨,就算是跨越万年也会来找你算账的。 我还去看了看芳华的转世,她这世还算富足,嫁了个不算高门贵族却对她疼爱有加的夫婿。其实在芳华枉死后,我回阴间就曾拜托当时负责的阎王照顾她,若无大错,就莫叫她过得太委屈。 好在不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八殿,四殿答应了我的请求,后面好几世都未叫芳华投太差的人家,只是再后面的事我就没有管了。 如今再见她也不算差,我倒也有几分欣慰,或许善良的人,怎么着都会有福报的,在我心里,芳华是个善良且勇敢的人,没了谷衣后,是她一直在人间护着我。 玉衡说像我这样已经历劫完毕还牵挂着凡人转世的实属罕见。 我想也并非我多重情重义,只是到底是生命力里来往过的人,无论多么短暂,也都曾相互扶持过。 相较之下,阴间那些在我眼前晃悠了数百年的鬼差,我倒并非人人都记得。 第253章 动荡 诚如玉衡所言,即使他不说,历寒还是会知道我去了人间,乃至我见了些什么人,很多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有安排人偷偷跟着我,但是凭我的本事应该是找不出来那个人了,同样,也就没有证据质问历寒了。 只是随便去人间走走啦。” 历寒默不作声,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了。 良久,历寒才道:“其实不必瞒着我,我不会阻止你的。” 真的么?” 真的。” 就算你说真的,我应该也不太会经常去人间。”我分得清过去和现在,也分得清朋友和心上人,更分得清主次。 历寒勾了勾嘴角,但不是笑,像在思考什么。 对了,玉衡本来要找你来着,似乎是跟近日地狱动荡有关。” 好,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我也去!”因为在第二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听听二位阎王商议“大事”,说起来,地狱动荡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你去做什么,乖乖等着我回来吧。” 我没有坚持,于是留在了阎王殿,处理些杂务,说来,第二殿的鬼差要比千年前多几位,不知其他阎王殿是否也是同等配额,总体,阴间没有以前那么繁忙,大约也是因为人间相对太平。 毕竟有当阎王的经验,如今再当鬼差,很多事自是不必学,一切都很得心应手。令人惊奇的是,第一天来这儿时,所有鬼差都对我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哪怕他们看着我与历寒同进同出,同睡。 再想想当年的我,下属是不可能这么规矩的,他们不爬到我头上来已然不错。 本以为历寒很快就会回来,但是直到我睡着以后,他才回。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离开,若非鬼差告诉我二殿回来过,我会就此以为他彻夜未归。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有些担心。 于是,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跑去了第六殿,还好,玉衡在殿内。 嘿,阿映啊,找我什么事?”他那眼神似在说“真是稀客呀”。 最近阴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设定范围太窄了,于是又改口:“不对,是最近六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阿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历寒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忙什么,我都没机会问,人就不见了。” 只是地狱的结界有些松动罢了,这事还是他出马比较好,毕竟他是曾经冲破结界的人。” 但愿如此吧。” 玉衡见我还不放心,又劝慰说,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历寒更了解地狱的呢?他出马,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的,话已至此,我也放下了心。 正打算离去时,谢必安来了。 你!你!——”谢必安那会儿的表情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你怎么在这儿?” 有事,有事,我先告辞了啊。”我想逃之夭夭,却被谢必安拎回去。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玉衡,玉衡露出无奈的表情,意思是这事他也没有办法呀。 我正说找你呢,你跟阿映到底什么关系?” 找我?找我做什么?” 还装是吧?我听水柏说你不是去跟着月老了么?为什么如今又在地府了,还和六殿这么熟络?你们不是第一天认识吧?还有,为什么我听水柏说你和二殿走得极近……” 连珠炮似的一堆问题,叫我不得不怀疑水柏是个话痨,然而,水柏平时给我的印象不是那样的,可谢必安又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必安凭借水柏的只言片语自己臆测了很多东西出来。 我看你就说吧,阿映。”玉衡特意叫了我的名字,谢必安本就一脸雾水,现在更加迷惑起来,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变了,那是熟悉的谢必安看余映的眼神。 好吧,必安,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我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谢必安听得眉头紧皱。 这是多么曲折的一段,偏生我最后才知道!”谢必安仿佛生气了一般。 想他和时州在人间时,最早与我相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的来历,只是后来去了姻缘宫,便更加没有见着谢必安的机会了,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 连六殿都比我先知道,孟戈也比我先晓得……”谢必安显得极为受挫,可是这话却惹到了玉衡。 玉衡反问:“什么叫连我都比你先知道?我跟阿映的关系就比你差吗?” 你个半路杀出来的阎王,一边去!” 反了啊。”玉衡不满地瘪嘴,显然不是真生气了。 谢必安道:“阿映,我们有上万年的交情,你难道觉得我信不过,怕我说漏嘴,所以才一直不告诉我吗?” 老实说,一开始确实有这种顾虑,但是我绝不会当面承认。 如果你这样想,那我就太伤心了。” 我连忙摇头:“不是,绝对不是,我当然信得过你了,只是那会儿面临成仙、姻缘宫的诸多事宜,一时忘了也是有的,玉衡也不过昨日才晓得。” 我这样一说,谢必安心里平衡多了。 反正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只是越多的人知道,我会越危险,所以除了阎王判官等人,还是别让更多的人知道为好。” 谢必安这回郑重地答应了我。其实对于我来说,能多一位故人知晓真实情况,对我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要永远这样躲躲藏藏的,也是憋屈。 玉衡转念一想,问:“必安,你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黄泉路和地狱的结界处,有个地方很奇怪,无咎就想着叫我找个阎王来看看,这八殿今日不在阴间,七殿正忙着,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又是结界?”玉衡微微凝眉,我也有些警觉,提出要一同前去,玉衡没有反对,我便跟着二人一同去了黄泉路。 黄泉路只是在尽头处有一条通往地狱的小路,那条路平时无人涉足,存在的目的也不过是方便阎王或判官在遇到某些不需要审判的妖魔死亡时直接镇压入地狱,千八百年可能就用两三回。 到了黄泉路,一看才知,那结界似被什么侵染过,已经变得不太透明。 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玉衡轻言细语,说得不是很肯定。 啃过?什么东西还喜欢啃食结界不成?”谢必安嗔怪道。 玉衡又盯着结界看了看,道:“也未必就是用嘴啃的。” 这么一说,我和谢必安就更加迷惑了。 玉衡又轻轻地摇头,道:“现在我也说不准,不过,当务之急时先将结界补上。” 怎么补?”我和谢必安异口同声地问。 的确,地狱的结界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有,并非人为生成的,它牢不可破,即便时常动荡也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 如今要说补这结界,在我们听来宛如一个不是女娲后人的人表示自己要“补天”,我等小仙家,哪儿有那个本事。 补也只是暂时的。”说罢,玉衡抬手开始施法,那不过是稍微高阶一些的结界术,真的会对地狱有用? 施法完毕,玉衡才面露忧愁,道:“也不知能管几时,谢必安,你可得派人时常注意着这儿,一有情况,立刻找我。” 明白。” 离开黄泉路后,我问玉衡,那结界能管多久。 玉衡沉默了片刻,道:“或许两三天吧。” 什么?那怎么办?”两三天,这比我想象中还要短。 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姑且随时看着随时补吧。”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 玉衡若有所思,摇摇头,或许是他也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为什么。 第254章 地狱之心 在玉衡修补完结界之后没多久,陆续有鬼差来反应说结界出问题。 我怎么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玉衡点头,道:“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其他的阎王一同商量商量吧。” 这种不妙的感觉在我心头不停地蔓延,因为即便是前两次弱水之灾,地狱结界的破坏程度也没有这么严重过。 随着结界的破损之处增多,已经开始出现了逃逸的邪灵。 几大阎王集聚一堂,讨论着要事,我不方便出现,就回了第二殿,谁知,回去时,历寒也回来了。 刚听鬼差说,你不是没回来吗?” 刚回。” 噢,对了,几位阎王正在五殿那儿商议要事呢,你要不要去。” 不去。” 历寒答得言简意赅且果断,倒叫我心生怀疑起来,遂问:“你知道是什么事对吧?” 知道。” 严重吗?” 很奇怪的,历寒就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刻回答我,我开始紧张起来。 你告诉我呀,很严重对吧?” 历寒做出一个扶额的动作,不用说,这个动作也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说:“我得去地狱十八层看看情况,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别乱跑了。” 好。” 历寒离开后没有多久,玉衡就来找我,告诉我商议的初步结果。 关于地狱的结界为什么突然开始不稳固的原因暂未可知,但是可以确定与早前毕川的叛乱有关。 我们果然还是低估了当年的六殿啊。”现在的六殿玉衡如是说道。 他处心积虑数万年,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招后手呢?” 倒也是,只是这事可就让我们头痛了。” 历寒说要去地狱十八层看看,兴许与毕川有关吧。” 玉衡闻言,恍然大悟道:“果然还是比不过历寒先知先觉啊。” 怎么说?” 我和几位阎王经过推断,都猜测可能与当年毕川在地狱四处埋下的符印有关,他当初本想借着符印号召地狱群鬼的,只是没等完号召出来,他就被我们拿下了。” 我越听越迷惑,问:“难道那些符印还在?这也未免太大意了。” 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大意,当时,我们就专门排查清理过所有有符印的地方,只是——千算万算啊——” 符印还有第二层隐藏的?” 聪明!”玉衡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只能尴尬笑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之所以知道那么多,完是因为当年泉兮同我提及过的一种符咒术,他说这个世上有的符咒不在表面,在内里。 表面看到的符咒含义和它真实的作用很可能是相反的。 玉衡告诉我,那些符咒,如果他们没有人派人清理,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但是谁能想到,符咒起作用的关键就是被清理。 在被清理的那一刻,符咒就生效了,特殊的魔力会侵入周遭的鬼魂,使他们变成难以控制的亡灵,原本法力不高的恶鬼也会法力倍增,从而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 而后,这群恶鬼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冲破地狱,在结界处疯狂冲击啃噬,直到结界破灭,又冲向新的地方,啃噬一切。 太可怕了!” 总会有办法的。”玉衡似在安慰我。 但愿吧。”我想起历寒离开前的样子,他虽未太表现出什么来,但回答我时的犹豫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后玉衡离开没有多久,大殿就亲自布阵,将地府里所有鬼差和阴兵都重新排布了一番,为的是以防更多的邪灵恶鬼溜出阴间。 第二殿的鬼差也减少了一半,都被安排了别的差事。 鬼差们的法力也是有区别的,有高有低,若是遇上难以对付的鬼怪,他们被吩咐一定要立即通知阎王或判官。 判官们也分领了四方任务,守在了阴间的四个方位。 看着所有人严阵以待,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想起历寒叫我不要乱跑的话来,只好原地踏步,等着他回来。 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其漫长,过了好久,历寒才回,事实上,才过去一个时辰的时间。 历寒回来的时候,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像是经历了什么打斗,我很少见他这副模样,所以很担心。 我没事,就是地狱十八层的小鬼们这次出动得有点多。” 确认历寒没事后,我放心了些,但历寒是什么人呀,如今也用上了“有点多”这种说法,那一定比我所能想象出来的数量要多太多。 现在有办法吗?” 大概需要地狱之心才行。” 这是我头一回听到地狱之心,完陌生,迷惑地看向历寒,他却转开了视线望向了外面,外面,阴间的天空一片暖色,飞来飞去都是被调动的鬼差和阴兵。 地狱之心,就是地狱的心脏。” 地狱还有心脏?”这大概又是什么我这种程度的神仙没法得知的秘密了吧,也许,其他阎王也未必太清楚,若是清楚,玉衡方才就会告诉我了。 一直都有,正是因为心脏在,所以地狱才能一直安稳。” 地狱之心既然存在,难道不应该在地狱里面吗?”听历寒这话的意思,地狱之心显然不在地狱,甚至都不一定在阴间。 地狱之心来去自如。” 那可难办了。” 很多人平生大约最烦来去自如的对手了,比如泉兮,疾行鬼之身,来去实在太过自如,以至于以前地府总是抓不到他。 而今又冒出个什么来去自如的地狱之心,你说一颗心脏怎么就能来去自如呢? 余映,地狱之心的事暂时不可对任何人讲,切记。” 为什么呢?”我说完碰上历寒冷冽的眼神,立刻补充道:“好,我知道了。” 历寒今日之举,实在是蹊跷。 他既知道什么能解决地狱结界的问题,为何又不告诉其他人呢?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于是又问历寒:“你不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暂时不能告诉其他人,要知道,现在阎王们估计都急疯了。” 何止急疯了,应该上禀天界了吧。”历寒一脸云淡风轻,似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因为地狱之心太危险。” 历寒的眼睛里突然露出危险的目光,叫人心头一颤,如果连历寒都说危险,那地狱之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大约是怕我多想,历寒又道:“你先别操这些心了,总有其他办法的。” 好吧。” 正说着,鬼差突然来报说大殿来了。 你就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我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跟上去,的确,我就算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闲着在脑海里勾画了无数种地狱之心的样子,是同人的心脏一般还是同神仙的元神一般,又或者是一只恶魔…… 和大殿谈完之后,历寒回来告诉我,天界准备派兵驻扎阴间了。而历寒和大殿以及五殿,准备一同深入地狱十八层,查探最深层的结界情况。 那最深层的地方,就是通往天界的法门,曾经由泉兮告诉我之地。 你什么时候去?” 过会儿就走。” 啊,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历寒看着我,忽然笑道:“怎么?怕我回不来啊?” 不是,历寒怎么可能回不来呢?”他在我眼里,是无所不能的一切啊。 知道就好。” 说罢,历寒转身去殿内,吩咐了一些日常事务后就离开了,由我带着仅剩的几个鬼差做些送鬼发配投胎之类的事。 一夜过去,历寒都没有回,我几乎能想象在地狱底下是何其惨烈的境况了。 第255章 背负 历寒还没回,月老却来找我了。 “不是说好老死不相往来么”我瞪着月老,其实能料到他是有事才来。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月老的语气比我更加不友善。 我懒得同他计较,问:“说吧,什么事。” “好歹师徒一场,都不让我坐一下,倒杯茶来。” 罢了罢了,他说得对,好歹师徒一场,于是我又去倒了茶来请他坐下。 月老:“哎这让我怎么开口嘛。” “有话就说。” 月老露出十分纠结的神情,我没见他如此纠结过什么。 “三月啊。”很意外的,依旧叫的我去姻缘宫以后的名字。 “嗯” “天帝希望我走一趟,因为有件事非你不可。” 我耳朵立了起来,心想能有什么事非我不可可是转瞬立刻就想到了历寒,从始至终,我对于这些神仙的作用不过就是牵制历寒。 “阴间现在发生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就算历寒他不说,你也应当从别处知晓一二了。” 我:“怎么” “你知道历寒的来历吧” “知道,这天上地下难道还有人不清楚” “我说的是他真正的来历” 真正的来历我懵了,历寒还有什么来历是我不清楚的不成这不太可能吧 见我迷惑,月老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就说你不知道。” “别卖关子了。” “地狱之心啊,历寒他是地狱之心。” 轰一声,我脑子里劈里啪啦炸开了花似的,地狱之心,我自然清楚,前不久,历寒才告诉我的事,当时他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以为没有人会知道,可是如今看来,知道的人还不少呢,毕竟连月老这种不是权力核心的神仙都知道。 如此说来,是历寒天真了还是我天真了 多半,是我天真了吧。 “那年,地狱之心化为昙花叛逃,引得地府大乱,佛主出面才叫他住了手,他这些年来,做过多少乱事,却没有受到惩罚,你以为天界真那么仁慈” 天界不是什么仁慈的存在,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历寒惹那么多事,最后还是好好活着。 从前我以为是因为共生咒的存在,天界拿我来牵制了历寒,所以并未将他如何。 现在看来 “你明白了吗三月,之所以让历寒逍遥到现在,只是因为地狱不能没有他” “地狱不能没有他”我回味着这句话的分量以及它真正的含义。 月老:“他是地狱之心万恶之源啊” “那又怎样”我脱口而出,说完却有些后悔,我一点都不想此刻与谁撕破脸皮,虽说与月老的关系已然僵化许久。 “现在只有让地狱之心回归本位,地狱的动荡才可纾解。” 月老走后,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问月老,什么叫回归本文,他告诉我,其实就是做回一朵普通的昙花,将灵魂散去。 还指望我去劝历寒 可见天界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几乎能够想到,月老之后,一定还会有人来劝我。 果不其然,一夜后,月老可能没有等到我的答复,天帝还亲自来了,不曾想,天帝几万年未光顾第二殿,如今竟为了这事跑来找我。 天帝似乎说了很多话,但是我却左耳进右耳出,脑海里只关心:历寒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不得已,天帝走后,我离开了第二殿,这次,我没有听历寒的话,事实上,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不听他的了。 只是一踏出第二殿,我才发现,整个阴间都已然变样,我没有见过这么混乱的阴间,哀鸿遍野,原来我一直呆的地方被历寒设置了结界,这也让我看不到听不到外面的发生的任何事。 凄厉的声音不断在我周围回荡,往日熟悉的鬼差和伙伴都不知去了哪儿。 所幸,历寒这次并没有将结界设置为禁止我出入,否则我或许永远都看不到外面的一切了。 阴间的大地混乱到,我险些找不到地狱的入口,待我找到血肉横飞的地狱入口时,一股妖风戾气就将我带到了地狱里,我猜,地狱里的结界已经破了大半。 逃逸的鬼魂们冲破了结界,还留下了漫天的戾气,叫我浑身难受。 一片混乱,四周都有不知名的东西在拉扯我,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四分五裂时,落入了历寒的怀抱。 “谁让你出来的” “我担心你。” “我问,谁动了结界” 这时,我才知道,历寒的结界被篡改过,否则我不会出得来。 “好吧,我知道了。” 历寒得眼色冷了几分,两缕碎发迎风,显得整个人有些苍凉。 “你没事吧”我伸出双手往历寒身上摸,他没有推开我。 “乖,回去等着,这里很快就结束了。”此时,历寒的眼神,一如当年,我第一次发动弱水引来洪荒大灾时。 一种强烈的不安开始蔓延。 “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听话,我送你回去。”历寒抱着我往上飞,身旁的鬼魂都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撕成了碎片。 “历寒,我不要回去,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良久,历寒才淡淡道:“我给你造一个新的六界可好” 他嘴角带着笑,眼里是暖意,比那年我俩成亲时笑得还要好看。 “不要。” 我拼命的摇头。 “不要这样,历寒。” 历寒的笑容散去,道:“所以你是来当他们的说客,希望我自裁吗” 我感觉这一生都在左右为难,但眼下这一刻,最是左右为难。 “不要这样,会遭天谴的。” 这样的理由对历寒来说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可我还是说了,我望着他,半分也移不开眼,尽管他眼里对我带着无比的恨意。 “我求你了,历寒,别这样。”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希望我如他们所愿,回归本位” “不,不是。” 我余映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天下苍生,我只是想到世界覆灭,从前的亲人朋友都覆灭,会无比心痛,还有好不容易才复活过来的河神,我真正的师父。 “那你想怎么样” 历寒握住我的手腕,眼角已经泛红,我知道他很快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不想,不想你死,不想” 可是我也不想毁灭世界,为什么总是要来逼我做选择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要怎么样 我在第二殿门前哭成狗,历寒却冷冷地看着我哭,眼里没有丝毫波动。 如果以前有人要问我,世界和历寒,我选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选历寒,然而真到了眼前这一刻,我却开始犹豫了。 “余映,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恨你。” 历寒少有说爱我,也少有说恨我。 “我”眼泪依旧止不住,从前,我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历寒,什么都不顾,可是如今才发现我背负不起毁灭世界的负罪感,一点都背负不起。 到底还是太懦弱。 “余映,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希望我去死吗” “不,不” “可是你还是希望我收手。” 后面这句话,历寒说得轻飘飘,却带有莫大的绝望。 地狱不断被冲破,整个阴间已经昏天暗地,周围的火光其实是血光和消散的灵气,历寒却纤尘不染站在其中,仿佛身边一切都与他无关,也不能影响他任何。 第256章 相思谱 历寒说:“既然这是你希望的,那你也别想逃。” 说完,就拉着我坠入了地狱十八层,下坠中,我眼睁睁地看着历寒的真身消散,而自己也不断变回原身,怎么都无法恢复。 弥留之际,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话:生不同衾,死同穴。 我没想到历寒会做这样的决定,当然,我也并无异议,失去了历寒的世界对我而言也不是世界。 只是会想起这一路的坎坷和罪孽,终归还是有些意难平,我欠了历寒,也欠了天下人。 在凤麟洲时,我不知想过多少次,最后一天的事,但眼前的局面却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我也以为我眼前会如走马灯,浮现很多故人的脸庞,可是那会儿我的满脑子都是蓝色的昙花和历寒的声音。 历寒说的“我恨你”。 此后,弱水不在,相思树也可能不在了。 可是如果给我一个机会重来,我还是会在凤麟洲的时候就选择去调戏那个小和尚,只是再也不会和历寒闹那么多别扭了。 有时候,人一旦选择了,其实就没有转还的余地,我最大的痴心妄想大约就是指望历寒会变成一个大善人吧,他是地狱之心啊。 回归本位的地狱之心,其实就是一朵昙花,然而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朵地狱昙花会吸收那么多鬼气和邪气,最后修成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的确,这一点连历寒自己都不知道。 不,应该说整个六界,或许都没有人会知道了,许多年前,凤麟洲还不是凤麟洲时,弱水没有固定的航道,曾穿过地狱,也曾路过九重天。 在地狱时,弱水遗落了一滴在昙花身上,那昙花从此开始邪念加身,有了生气。 两百年后,阴间回归太平,三殿阎王谷衣时常到地狱十八层去看一棵树和一朵花。 那树是相思树,花只是普通的地狱昙花,紧挨着相思树生长。 玉衡偶尔也来看看,这一次恰好撞见谷衣。 “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不会。”玉衡说得很笃定。 “为什么我总还是有些痴心妄想呢”谷衣淡淡的,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了哪里。 “其实现在也算一种圆满吧,他们可以永远在一处了。” 玉衡比较想得开,但是,谷衣却总觉得连灵魂都不在了,算什么圆满,整个六界,再也找不到二人的一丝一毫痕迹。 “也就你时常来这儿吧。” 谷衣不置可否,的确,自从余映和历寒消失后,阴间很少有人再时常提起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不值得再提起还是什么。 就连以前和余映交好的许多人,也不怎么会说起她。 历寒名声素来恶,没有人会提起,谷衣觉得很正常,只是余映不该如此呀。 可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结果,谷衣只是偶尔会觉得地府凄凉,到什么也不剩,从前三殿是个热闹性子,有她在的时候,阴间一点都不像阴间,如今的阴间,却是真的应了“阴”字。 只是谷衣不知道,在她走后,树后不远处站出来了一个人,是书昊。 书昊也以为只有自己在怀念余映,只是他来得也不算多,看着谷衣和玉衡远去的背影,书昊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余映的离开,其实很多人都是不舍的。 正打算离开时,书昊又撞见了孟戈。 孟戈信手拈来两朵白色的彼岸花,轻地放到了相思树上,其实她也不常来,只是偶尔有事来地狱,时间若充足,或能想起下十八层来走一趟,也不过是放一朵花罢了。 “书昊,你很想她对吧” “想。”书昊毫不犹豫。 “说起来,她在阴间的朋友却是不少。” “她性子好,又活泼。” 孟戈本想说:可惜偏生摊上个历寒。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的确,对于阴间的人而言,三殿最大的坏处就是喜欢历寒。 你说她喜欢谁不好,就对历寒死心塌地了。 这时的第四殿内,四殿难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曾在人间的事,那会儿倒是个昏君,对伪装成国师的历寒偏听偏信 “你说,三殿会不会去人间了” 旁边的鬼差不明所以,以为四殿说的是谷衣,于是道:“三殿前儿个不是说要去鬼域么。” 四殿: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第七殿内的猫,看着外面的天,忽然想起以前和鸿鹄玩耍的日子来,话说,鸿鹄回了天虞山后再也没有出过山了。 七殿摸了摸猫头,问:“你在看什么呢” 歌歌扭头,化为人身,道:“就是忽然想起以前的三殿了。” 七殿一愣,欣然点头,那姑娘确实叫人有些怀念,只是啊,不该遇上历寒。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谷衣私访人间,偶遇二人长得同余映、历寒极其相似,激动得泪如雨下,然而一探才知,这二人根本不是那二人。 谷衣将这事告诉了孟戈,问她可曾在奈何桥上看见过相似的人。 孟戈却说:“要说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其实不少,但都不是他们罢了。” “说到底,我还是觉得他们没有走罢了。”谷衣对这一点有很清醒的认知。 就在这时,有鬼差过来告诉谷衣,地狱十八层那棵相思树,枯萎了 谷衣急匆匆跑到地狱十八层,果如鬼差所言,树枯萎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枯萎的树旁,唯有地狱昙花散发出妖冶鬼魅的蓝光。 最后的念想都已然消失,谷衣很是失魂落魄,她又想起在人间见到的相似之人,或许余映真的是去投胎为人了吧,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相思树枯萎后不知那一年那一月,谷衣的案桌上出现了一本书,名为相思谱,里面写的是关于六界神仙眷侣的悲欢离合,其中也包括余映和历寒的故事。 谷衣认得出那字迹,是余映的。 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