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来也之福来禄至》 序言 【序言 有点倒霉的年节前&不太顺利的开稿日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过年前,秋趁着刚写完稿有点空闲,就去医院做乳房检查的回诊追踪,结果发现有一颗小小的硬块(其实秋根本没摸到,科学仪器真厉害。) “只要不超过一公分就没事,不用理会。” 医生如此说,但是…… 偏偏超过一公分,大约两公分左右,医生表情十分严肃地问秋要不要割,也建议最好切掉比较好。 当时秋想不过是一小块肉而已,切就切吧!当初定下手术日,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十分阿莎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秋看得很开啦!不怕死。 只是秋的亲朋好友一听闻,有人主张开刀,切了一劳永逸,有人劝秋不要乱开,万一是恶性的,容易扩散,让秋再找一位医生看看。 第一个医生是男医生,这次则是女医生,秋问她该不该开刀,这位台大分院的杨医生回答得很妙。 “要不要开刀得看良性或恶性,良性有良性的开刀法,恶性有恶性的开刀法,怎能先开刀再看是良性还是恶性,这个刀我不敢开。” 哇!说的真有道理,叫秋一整个大感动呀! 所以秋很乖的做了检查,医生是女的当然明白女生爱美的心态,没有在秋身上划一刀做切片,而是用针抽方式,从肿块抽出细胞做化验,后来确定是良性肿瘤,秋又白目的问要不要切。 结果医生冷静又专业(秋认为有点酷)地回答,“你要看它不顺眼就切吧!” 哇!医生居然用这种爱切不切随好的语气,实在是太……太敬佩了!有哪个医生敢这么说呀? 其实她的意思是不切也可以,定期追踪就行,她说如果担心生变,一年的定期追踪改半年也行。 于是乎,那块肉还跟秋共存亡。 接着在过年前一个礼拜,秋一个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当时足足有四、五分钟起不了身。 不过因为没流什么血,过几分钟也就没那么痛了,本想自个儿擦擦药就算了,但是脑子里忽然闪过保险二字,这也算是意外,应该能领个几千块保险金,所以秋跑去看医生,做了简单的包扎。 没想到接下来秋整整痛了一个半月还没好,而且因为伤口太深要清创,还用刀片去刮,痛死秋了,就在结束治疗前的倒数第三回,医生看了结痂的伤口,突然冒出一句让秋很想把那人就地正法的话。 “恩!伤口很深,当初应该缝合。” 伤口很深,当初应该缝合……你是医生耶,当初不缝,现在才来质疑为何不缝合,导致伤口迟迟无法愈合,多痛了一个半月…… 呜!悲愤,秋想啃人肉。 之后想说过了一个年,总该否极泰来了吧! 谁知福无双全,祸不单行,过完年想说休息一个礼拜再开搞,哪晓得家中大小魔鬼开学没几日,一日秋醒来忽觉得腰疼不已,连起床都同到不行。 睡个觉醒来也会闪到腰,太扯了。 根据秋以往的经验,闪到腰顶多三天就会自然好,不用太在意,因此也就抱持着痛到三天的心态准备开稿。 但是秋的心存侥幸害惨了自己,三天后腰疼依旧,一点也没有消退的迹象,秋还很顽固地又拖了两天采取诊所打止痛针,以为就会没事。 唉!秋明明没有犯太岁,怎么事故这么多,针打下去仍然很痛,坚持把医生开的三天药吃完,确定没用后,秋才在第四天……不,是第五天改看中医,用电疗方式治疗。 而中医和西医不同之处是复原慢,没大半个月哪能全好,因此秋的开稿日只要一延再延,等到好得差不多才能动笔。 前后算一算,真是吓了一跳,秋足足有两个月没写过一个字!破了秋的记录,真是太颓废,太堕落了,秋…… 秋深深反省中。 楔子 【楔子】 “怎么伤得这么重?瞧瞧你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差点连命都没了……” 一名儒雅男子半屈着身,对着石缝底下的一抹颤栗白影轻叹,修长手指染上淡淡血腥,绣着青竹的袖口也有着血迹,受伤的不是他,而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狸,它张大青绿色的瞳眸,警戒又愤怒的缩着身躯,似有灵性的怒视男子。 “公子,不过是只快死的畜生,何必为了它耽误进城的时间,日落前要是不回到城里,老太君是何等忧心,公子是府里的独苗,轻忽不得……”身后的小厮约十五、六岁,着急的催促自家公子赶紧上路。 “不急,赶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就成,你安心候着。”男子眉目狭长,眉尾处有颗观音痣,成泪滴形状,殷红若血珠。 “可临出门前,老太君一再交待要照顾好公子,不能让你受丝毫折损,公子就可怜可怜笑的,别再折腾了。”他是主子,不怕受到责罚,倒霉的是服侍不周的下人呀! “天生万物各有机缘,今日我与它相遇,助它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说不定来日我还得靠它救命呢。”清儒淡素的男子轻笑出声,以悲悯的神态抚向白狐伤处。 “呸!呸!呸!公子是什么出身,哪能跟只畜生相提并论……啊!公子小心,它……它会咬人……”还好他闪得快,不然就给它添粮了。 看小狐狸呲牙裂嘴的样子,他笑得眉眼生辉吗“把药给我,我帮它上药。” “公子……”虽然满脸不赞同,小厮仍将包袱里的药递给自家公子,那是千金难得的疗伤圣品。 白狐防心甚重,即使男子是一片好心,它仍奋力一咬,尖锐的牙死命咬住修润长指,顿时见血。 但是那人不以为杵,将洁白粉末倒向它伤处,以眼神制止小厮伤害它,白狐圆滚滚的眼珠似察觉到他的善意,慢慢地松口,以湿舌轻舔被它咬伤的指头。 男子因发痒而笑,取下束发的发带为白狐包扎。 夕阳余辉,一主一仆曳着长影缓缓朝城门走去,一道白色身影在黑幕落下时起了变化,白狐摇身一变成了七岁男孩,隐身在树丛后头,困惑地盯着缚在臂膀上的发带。 第一章 【第一章】 凉风徐徐,青翠的竹叶发出沙沙声,竹叶香令人心旷神怡,让人忍不住想小睡一会。 竹林边有座小绣楼,光线充足又通风,四季各有不同风情的窗纱随风轻晃,可说是美景如画。 绣楼内摆设精简,不外是绣架、绣框和简单的桌椅,竹篮里放着针线,看来就是一般女子的绣阁,除了那满架子的书籍,有人文风俗,有野史诗词,更多的是旅游小品,杂文通策,但女诫之类则一本也无。 只是这闲适的气氛却被一阵尖锐的女声破坏殆尽---- “汤负心!汤负心你给我出来!你是什么意思,居然敢对外说本小姐不是汤府千金,每月月银不增反减,连在自家铺子那点胭脂水粉还要付钱,你竟胆敢这样对我……” “汤负心,不要以为装睡我就会放过你,你给我出来!马上出来!否则我要让全城的人皆知你苛待庶妹,连最起码的衣食温饱都吝于给予,是个薄情寡义的短命鬼……” 透着淡淡竹香的编花竹塌上,一名纤弱女子面泛青白,唇色略微暗紫,眼底暗影深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以药养大的药罐子。 可若出去不甚健康的身子,她也是不失清妍的美丽女子,巴掌大的瓜子脸肤白胜雪,水嫩水嫩的,冰肌透玉,吹弹可破,惹人怜惜。 尤其是教人嫉妒的长睫如卷帘般微翘妩媚慵懒,不用开口便是一番好风景。 枕着冬暖夏凉的青玉香枕,一条牡丹绣薄毯轻覆女子薄凉身躯,一手枕在颊侧微闭双眸,一手置于小腹,半压着翻看一半的账本,上头墨迹犹新。 看来她是看账看累了想小眯一下,但因为身子骨实在太差,且又太过疲乏而睡了过去,此时被外头的叫嚷身惊扰,她不耐烦地微拧眉,有些不快。 一旁伺候的丫鬟看见小姐有被吵醒的迹象,心疼之余又相当不豫,沉下脸,搁下绣了一半的绣品走出绣楼。 “吵什么吵,没瞧见我家小姐在休息吗?喳喳呼呼的没个规矩,好歹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家的门户,哪由得你大呼小叫!”生女肖母,什么样的娘亲生出什么样的女儿。 一身浅绿绣菊的画眉冷着脸瞪着席玉奴,语气不悦,只差没叉腰伸指,泼妇骂街。 “哼,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小姐说教,你算哪根葱哪根蒜,给我让开,不让抽花你狐媚的脸!”她可是汤府二小姐,一个卑贱的下人也敢对她说三道四,简直不知死活。 画眉忍住气,尽责地挡在门口,不许人前进一步。“小姐刚吃完药,好不容易才睡下,你知道她最怕吵,居然还敢大声嚷嚷。”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别自取其辱。 “知道又怎样,她就是个药不离身的药罐子,大夫都说撑不了多久,何必抱着破身子硬撑,早点解脱也省得折腾。”早该死了的人还拖什么拖,硬是抓着大权不放。 画眉咬牙切齿,“你……你这人也太恶毒了,居然诅咒我家小姐,你……你才不得好死,路死路埋,沟死沟埋,一辈子没得好吃好睡。”满嘴恶言,真想撕了她的嘴。 席玉奴冷笑,“这年头还说不得实话呀,她总会死在我前头,到时本小姐会大方的让你陪葬,金银珠宝不敢说多,但一根珠钗还给得起。”她一脸轻蔑,趾高气扬道。 “你留着治你的疯病吧!我家小姐是个有福之人,你这个刻薄鬼哪有资格与之相比,再说了,也不想想你吃的、用的,还有你那小姐派头是谁给的,没有我家小姐你就是个乞丐。”真不晓得小姐为何要容忍她,一棒子打出去多好,省得让外人看笑话。 “贱奴才,养肥你的狗蛋,狗爪子敢往本小姐脸面扒,青杏,给我打,打到她说不出话来!” “是。” 席玉奴身后的粗使丫头青杏走上前,袖子一挽露出壮实手臂,高高举起的手就要挥下,画眉往后退了两步,两眼冒火,想着她们要真动手她便打回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在我的眼皮底下打我的丫鬟,席玉奴你好大的威风,真要把这屋瓦给掀了不成?” 软软嗓音如乳燕轻啼,娇嫩的从绣楼中飘出,软绵绵不具力道,语气里却又这浓浓的嘲讽。 “是玉娇,不是玉奴!汤负心你不要太过分,我是你同父所出的亲妹妹,是天之娇女,不是你汤家的奴才!”席玉奴气愤的一咬下唇,眼中迸出妒恨和不甘。 一声娇软轻笑传出,仿佛一树桃花瞬间盛开。“我没拦着你改名啊,玉娇、玉奴请随意,只不过一字之差就无法穿金戴玉,你自己斟酌斟酌。” “你……你少威胁我,以为我不靠你就没有活路了吗?本小姐不屑你的装模作样,少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嗓音越来越低,嘴上虽不饶人,实则心里发凉。 “小姐?没有我汤府,你在外敢自称小姐吗?”人无知真可悲。 “谁稀罕……”席玉奴仗着有爹有娘娇惯着,一点也不将同父异母的姊姊放在眼里,骄纵任性,脾性甚大。 “是吗?难得我们有共识,既然你不稀罕我也不强人所难,写翠,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取消二小姐的月银,任何开销不得支帐,也不许她以汤府名义在外买物添金,无所节制地花我汤府银两。” “是的,小姐,奴婢一定叮嘱刑管事,彻底执行小姐的话。”写翠笑应,拿了只描金海棠软枕垫在半起身的小姐身后,让她轻靠。 汤府早年也是农户,只因祖上一有余钱便买地置田,逐渐由小农户变成了大地主,富甲一方,为其耕作的佃户少说有上百户。 汤府祖先富裕后并未忘记当时的幸苦,对待底下人从不苛刻,若收成不好便会减少稻粮的收取和租金,遭逢灾害时也会施粮施米,在地方上颇受人尊敬。 不过汤府也印证了一句古话 有财无丁,子嗣十分单薄,不但多年皆是一脉单传,连女娃儿也少得可怜。 到了汤负心的祖父汤富贵这一代,他纳了十六名侧室、通房,日也拼夜也拼的,就是希望能够开枝散叶、瓜瓞绵绵,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他仅有一名嫡女汤绣婉,儿子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汤富贵虽然无奈,但也不能不为唯一的女儿打算,偌大的家业和祖先牌位总要有人打理和祭拜,因此他千挑万选,挑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郭敬文当赘婿,让汤府不致绝后。 而席玉奴虽与汤负心是同父所出,但是郭敬文曾答应岳父绝不负其女,除非夫妻俩十年后未有子嗣,否则不得纳妾。 谁知汤富贵过世不到一年,夫妻俩结璃不到三年,此时汤绣婉已有七、八月的身孕,某天竟有一名女子上门寻夫,还怀有三个月身孕。 原来这名孕妇名为席艳娘,是郭敬文的外室,家里开的是酒铺子,以卖酒维生。 一日郭敬文路过,被席艳娘瞧上了眼,加上他汤府女婿的身份,她便怂恿贪财的娘亲和父兄将人拉进铺子买酒,以试酒为由将没有酒量的郭敬文灌醉。 郭敬文醒来发现身边躺了个全身光裸的女子,而且似与他有过鱼水之欢,对方还哭哭啼啼要他负责,声称他是强来毁了姑娘家的清白,寻死觅活地要个名分,否则她宁可一头撞死在酒坛上。 不知遭人设计的郭敬文以为真是自己酒后乱性毁人贞操,苦恼了大半个月后才在城外置了座庄子,把人养在外头,并言明他愿意负起照顾的责任,但名分他给不了,只能衣食无缺。 席艳娘表面含泪应允,其实另有打算,她多次引诱郭敬文背着妻子偷欢,成功珠胎暗结。 她步步算计,既要男人也要过好日子,汤府的财富让人眼红,当家主母的位置更是令人垂涎,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这些都成为她的该有多好。 她四下打听汤府小姐的为人,得知她性情刚烈,因此趁她快要生产时挺着肚子上门寻事,想把人逼得气血攻心,最好一命呜呼,一尸两命,她好坐拥汤府的一切。 汤秀婉确实被丈夫的背叛气得动了胎气,孩子因此早产,不足月的婴孩天生带病来到人世,自此离不开汤药。 汤秀婉为孩子取名汤负心,意在表示她对丈夫的愤怒和决裂,以此控诉丈夫的负心和背叛。 不过想藉此机会入汤府的席艳娘可没得到半丝好处,反而处处看人脸色,地位比妾还不如。性烈如火的汤秀婉不只不接纳她,还以死相逼,让郭敬文同意席艳娘所生子女不得冠郭性,亦非汤家人,她们是外姓人,与汤府无关。 所以汤负心才是汤府名正言顺的主子,而席玉奴是汤秀婉死后才允许住进汤府的二小姐,但条件是不得改回父姓或汤姓,一生以奴为其名。 至于席艳娘始终住在城外的庄子,一步也不得踏入汤府,这是汤秀婉死前的要求,也是悔恨万分的郭敬文对她的承诺,因此即使席艳娘对外自称是郭敬文的侧室,可他也从未承认过,更不曾带她参加汤、郭两府的家宴。 “汤负心,你不可以这么做,那是我爹的钱,你凭什么断我的银根?”席玉奴面色青紫,忿忿地推开挡路的画眉,冲入绣楼。 一句二小姐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席艳娘不时的灌输也是一大原因,从小有人伺候着,要什么有什么,她根本分不清嫡出和庶出有何差别,认为爹既然是汤府的老爷,她自然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汤府的钱等同她的银两,她拿自己的钱有何不对。 “你爹的钱?”汤负心眼露怜悯,语若冰珠。“你是傻子吗?爹入赘汤家二十余年,他拜的是汤家的祖先,用的是汤家的银两,即使死也是葬入我汤家祖坟,我姓汤,你姓席,与我汤家一不带亲,二不带故,我有何理由要养个酒販的孩子?” “你……”席玉奴咬着牙,不敢相信她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第二章 汤负心以帕子掩住欲冲喉而出的咳嗽。“弄梅,弄春,我乏了,把不相干的人请走,别把这片竹林的灵气弄浊了。” “是的,小姐。”弄梅,弄春做出送走丧门星的姿态,清秀可人的面庞满是不可亲近的冷意。 “你……你别得意,我要告诉爹,你这短命鬼,为什么不去死……啊----” 一只绘有白梅迎喜的青瓷杯砸中席玉奴脑门,她惨叫一声,一旁拿着茶蛊准备为汤负心加茶的写翠浅眉低笑,画眉则拉低微掀的衣袖,指缝间还残留几滴茶渍。 负心,娘错了,娘错在相信男人有真心真意,全无保留的心系一人,因他笑而欢喜,因他悲而蹙眉,因他的喜怒哀乐而感同如己。 负心,娘对不起你,为了一个没有肩膀的爹,让理应受尽宠爱的你这一生有了遗憾。 负心,娘很后悔,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不是所嫁非人,也许今日就能舒心快活,犯不着为了个男人赔上自己…… 负心,娘自诩机智过人,可是聪明人也会做傻事,隐忍,一定要隐忍,娘没忍住反而害了你,你要记住,能忍之人才能笑到最后。 负心,娘要走了,不能再陪着你,汤府的房契、地契,奴才们的卖身契以及库房的钥匙全给你藏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至少要撑到弟弟能管事的一天…… 汤秀婉临死前不是要女儿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而是要她撑着病弱的身子,以稚嫩的年纪掌管汤府的家业,不落入贪婪之人手中。 那一年,她的身子骨已经十分虚弱,与郭敬文的夫妻情分只剩下维持表面的和睦,丈夫的背叛及席艳娘的刻意作为刺得她遍体鳞伤、身心俱疲,由于上下汤负心后未信息调养,加上心理郁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整个人瘦了一圈。 但是为了女儿,为了汤府的将来,她吃药调理,更不惜下猛药使自己更容易受孕,明知残破的身躯承受不起再次生产,仍执意再生一子。 捂着胸口轻咳,汤负心忍着心口泛起的阵阵抽痛,眉心轻颦,接过写翠递来的药,眼眸低垂,回想着娘亲剩下小她五岁的幼弟后,过了一年便离恨归天,娘亲那是的怨怼和痛恨现在仍如此清晰,历历在目…… “小姐,你别想太多,要保重自个儿的身体,可不要被那种下作的东西气着了,那个人不值得你烦心,你会活得比奴婢们都长寿。” “长寿……”汤负心扬唇,笑得淡然。“用不着自欺欺人,我现在不过是在和时间耗着,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席玉奴说得没错,我是个短命鬼。” “小姐尽说胡话,知秋少爷还小,你要是有个万一他该怎么办。”写翠是伺候汤负心的四个丫鬟中最沉稳的,也跟着汤负心最久。 “是呀!小姐,你千万不可往坏处想,你是汤府的主心骨,没有你汤府早就垮了,老爷他……唉,根本不用指望了。”画眉也跟着叹气,老爷就是一个食古不化的穷酸书生,吟诗作对还行,对赚钱却一窍不通,只知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点出了汤府目前的处境,老爷整日遛鸟逗雀,手拿书卷行风雅之事,对银两和铺子的事一点都不上心,连帐本也看不懂,整日不是巴望着能进士及第,光耀门楣,要不就是长吁短叹,感慨时运不济,铜钱一捉便与三五好友相聚,喝得醉醺醺再被人抬回来。 就是个没出息的,扛不住大梁,这是汤秀婉生前常挂在嘴边的话,但她没有反悔的余地,认命是女人自古以来的宿命。 不过父亲的无能也是汤负心有意为之的,她不能让他掌权,更不容许汤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父亲并非没有能力,而是他耳根子太软,席艳娘母女对汤家的产业虎视眈眈,但她宁可将家产分给每一个为汤府尽心的下人,也不会留给她们一丁半点。 “我也想要多支撑些时日,可是人的寿命有限,哪能跟天争呐,我撑得好辛苦……”如果她不是汤负心,就不用这么苦了,大可撒手不理,做一抹游荡人间的孤魂,不愁红尘事。 她自幼便以汤药喂养,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吃药,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灌入口中,那满嘴的苦味就是种折磨。 但是她又不能不喝,为了汤家,为了年仅十二岁的幼弟,再苦也得微笑咽下,不让生命太早走到终点。 “小姐……”丫鬟们都红了眼眶,她们一路跟着小姐走过来,知晓她肩上的责任由多重,但她宁愿哭了自己也不愿意底下人受苦,几乎是咬着牙和阎王爷多要一点日子。 汤负心曾听见下人间的耳语,说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五岁,但她撑过了。 十二岁那年,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在病塌上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出气多入气少,小脸毫无血色,一口柳木棺就摆在厅堂,汤府上下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依旧撑过来了。 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一直到现在,她的情况只能说越来越严重,再多的汤药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连她自个儿都担心一觉睡下去后还能不能睁开眼,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将汤府的一切交到弟弟手中…… “是这儿?” 一名清逸出尘的俊朗男子在无人处看着,眯视上空的污浊,薄唇不太乐意地抿成一直线唇。 在他身侧有名十岁左右的男童,眉清目秀,笑起来嘴边又两道梨涡,一身雪白衣物,一眨一眨的圆亮大眼出奇的灵活。 “对。”男童点点头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户人家上空盘着一股病气,我想请你将生病之人,也就是汤府千金汤负心的病治好,最好还能让她福寿绵延。” 男子摇摇头,“没办法,添寿非我能力所及。” “你可是仙耶,都说仙无所不能一定能办得到啦。”男童调皮的拍拍男子,一脸没问题的表情。 “胡闹!”男子低喝,赏了他脑袋一记。 男童痛呼,抱着脑袋跳来跳去。“我被天雷打中耶!功力剩不到一半,你闻我背上还有焦味,没三、五十年哪能补回来,我这么可怜居然不同情我,还落井下石欺负人。” 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他要修成神佛,将这尊小神仙狠狠踩在脚底,看到时是谁得意。 “你是人?”男子面无表情地斜眸一睨。 他那不以为然的神情让男童暴跳如雷,脾气不小的指着男子鼻头大骂。 “我不是人睁大你的哦眼睛瞧清楚,小爷浑身上下哪里不像人了?眼是眼,鼻是鼻,手脚四肢全都是人模人样,连跟爪子都没露出,要不是那阵雷打掉了小爷的道行,你想捉住小爷还得回去多修几百年……啊!痛痛痛……你……你松手,别拎着小爷的后颈,狐狸最讨厌被拎后颈了……” 当初他欢欢喜喜地出洞采雪莲,却忘了自己的雷劫已到,结果一出洞口就遭雷劈,差点把他的狐狸尾巴给烧成灰,若非有比他更倒霉的神仙替他挡了一劫,这条小明就要还给天地了。 “喳呼完了?”男子手一松,脚尖悬空的男童瞬间跌落在地,摔得哇哇大叫。 “要是小爷的术法没有消失,定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天上下来的神仙了不起啊?我好歹也是个半仙,那些人类见了我都得喊一声狐大仙……”狐仙,狐仙,听起来多么威风呀! 用鼻孔睨人的男童原身是一只三尾白狐,因为遭逢百年大劫,导致天雷紧追在后。 而他旁边那位面目风流,有着狭长桃花目的男子是福禄寿喜四小仙中的禄仙,躲避天雷时因悲悯万物有灵而顺手捞起疲于奔命的白狐,结果肩胛下方三寸处遭雷击穿过,暂时失去部分仙法,需寻静谧处疗养。 而禄仙救起白狐后,看它个头娇小,硬是帮它取名为狐小小,白狐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说什么。 “去敲门。”禄仙向来寡言,只说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狐小小又不甘愿的一跳,气呼呼地嘟起嘴巴,“为什么是我,你没瞧见门神呀,想害死我是不是?” “你不是自称狐大仙,何惧小小的门神。”言语无德,善行不修,想成仙……难。 他面上羞红的嘟囔着,“是半仙又不是真仙来着……” “叩门,去。”禄仙洁白如玉的长指轻捏指诀,口中默念,指尖有上往下轻划着,一身轻简玄衣微微晃动后,化为布衣草履,手中也多了一根长布杆。 狐小小拼命摇头,“门神耶,你摆平。”他们是同一国的,应该比较好沟通,他是没本事的狐狸,只能等神疏通。 “是谁囔着要报恩,还说恩若不报便罣念难除?” 其实禄仙何尝不晓得狐狸狡猾,他的报恩一说有待考证,只不过抱持这善念予以渡化。 说实话,他从未向往过纷纷扰扰的人间,总觉得太吵、浊气太甚,若非不得已,鲜少离开仙居下凡尘,贪恋凡间繁华的是福娃和西妞,她们最爱和人打交道,老装扮成人的模样混迹人群中。 他不赞同仙凡往来过于频繁,可是那两名小仙沾上人气,我行我素不受管束。妹妹惹祸了才来找他和阿寿,只耍赖又撒娇地求他们帮忙。 这一回也是福娃闯下的祸,把福神的拂福尘给搞丢了,其他三仙无奈,只能边摇头边叹气,再一次帮着掩护。 不过看到喜妞唇畔的窃喜,他深切怀疑她是否有心帮忙,恐怕还是藉此机会下凡游玩,四小仙一分散正好任她海阔天空逍遥去。 “那是……那人三百年前救过我,如今转世为人,病痛缠身,我狐大仙有恩不报说不过去,总要护她快活一生。”狐族记恩,绝不会受恩不还。 狐小小与汤负心的缘分取决于三百年前,那时还是位男子的汤负心救了被二郎神打伤的他,那是汤负心是入京应试的书生,将是状元公,日后的一国宰相,身上有官威,因此护佑了濒死的白狐,二郎神也就此放过他一条狐命。 第三章 后来他回归山林修养,潜心修炼,不问世事,直到伤势完全痊愈后才下山寻找恩人,以报救命恩惠。 “念你尚有善念未害他人,心有菩提,否则我就收了你。”仙居的竹林里适合养狐。 白狐嘴角抽了抽,气得想咬仙一口。“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快和门上这两尊打声招呼,要说我是来救人不是害人的。” 禄仙往前跨了一步,朝门板上二神打躬作揖,贴在铜门红纸上的两位守门将军微动,颔首回礼,朱门寒户,谁不期盼禄仙的到来,高管利禄盈门。 见状,狐小小撇撇嘴,暗道势利,禄仙上门就拱手笑迎,他几番靠近却被打出去,神仙也可恶,眼有大小,不认大仙硬扯什么妖狐,气得他一口尖牙快给咬平。 哼!不让小爷进门,小爷这不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好个门神,哪天小爷拎两坨屎涂在他们脸上,看下回敢不敢小看他。 【第二章】 “卜医?” 汤负心年十七,主掌汤府大小事,从土地的播种到收割,十来间铺子的收租及营运,无一不管,她不但能一目十行还会算账,一手拨着算盘珠子一手能绣花,堪称才女。 当年的汤负心不过六岁,哪有余力主持中馈,汤秀婉自知时日无多,便将身边能识字、懂算数、个性温良的陪房丫鬟阿满抬为姨娘,是为陈姨娘,由她陪着女儿成长。 而自幼聪颖过人的汤负心也不负众人的期盼,虽然身子多有病痛,却也因此磨练出无人可及的韧性,十岁稚龄便肩负起府中重任,以果决干练的姿态收服一干小人,使其忠于她。 农租、店铺、米粮等皆打理得井井有条,教人捉不出一丝错处,虽是女儿身,却比男儿还强,让人敬佩之余又感叹老天爷狠心,世间难有完美。 正如席玉奴常吐之言,样样皆出色,高人一筹的汤负心是个短命鬼,她眉宇间已呈灰败,白中透青的脸色正明白的宣告她时日无多了。 可是她仍想活下去,为了汤府,为了幼弟知秋……她舍不得呀! “恩!小姐,他看起来好像神仙,那身翩然出尘的气质,淡然自若的神情,奴婢都看傻眼了,简直……不是人!”两眼发亮的画眉带着一丝小女人的羞怯,两颊因兴奋而红润。 “不是人,恩?”汤负心无波的芙蓉娇艳好笑的扬唇。 “哎呀,小姐别取笑奴婢了,奴婢嘴笨,形容不出闲仙人的好模样,你自个儿瞧瞧就晓得奴婢没有胡诌,连弄春、弄梅也看得两眼发直。”她不住的形容,发光的脸蛋满是喜色。 汤负心垂下水晶般的眼眸,略带抑郁的自嘲,“神仙难救无命鬼,我这身子还能拖多久?” 她想活着,直到发白如霜、齿牙动摇,她想以眼观天下美景,以双足行遍三川五岳,以心去感受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让一生活的有价值。 只是长年的病痛告诉她这是一个奢望,能多活一日已是幸运,所以她已经不抱任何期望,心如止水,那些难以入口的汤药只能延缓生命的结束,无法改变她的寿命。 “小姐,不要说这些让人难过的话吗!你不是常说,行到山前必有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怎么路还长得很就说丧气话,奴婢们往后的好日子还得靠小姐你呢。”她才不信老天爷这么可恶,小姐这样的好心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福厚绵延。 看着画眉眼中的忧心和安慰,她轻托香腮,浅笑答应,“看你这般推崇,就试试吧,反正这些年看过的[神医]不在少数,多一个少一个也无差别。”画眉他们就像她的姊妹一样,为了让她们放心,她就试试吧。 “奴婢这就去请人。”画眉开心不已,快步冲了出去。 竹子的清香飘来,椅在竹塌上的汤负心笑靥如春花,她托腮凝目,面容沉静,安逸得教人不忍心打扰她的宁静。 一阵顽皮的风吹动她如瀑发丝,一缕青丝张扬,一旁服侍的写翠素腕轻抬,将乱发抚顺。 直到一阵嘈杂的喧嚷声传来,这才打破满室宁和。 “小姐,你快来看看,奴婢把夏先生带来了,他一定会医好你的病……”画眉的声音特别高亢,宏亮得连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 “夏先生?”就怕又是沽名钓誉之辈,她在心里暗嘲,水瞳深处尽是嘲讽。 她知道自己能撑到今日已是天大的福分,再无能人可救。 “夏先生请,我家小姐就在前头的凉亭,你小心走,前儿个下过雨,石子滑脚……” 这丫头倒是殷勤得很,还没诊过脉就当成活菩萨供着,想必那人夸大本领了,微生不悦的汤负心低眉浅笑,嘴边那抹温煦的笑意犹如三月春寒。 原本她想如以往般无视对方,不咸不淡地将人打发走,但是当清润如玉的清逸嗓音响起,她心口微微一震,不以为然的眼眸多了些愕然。 “最多两年,逃不过九字大劫,你印堂发黑,只怕药石罔效,清心过完这最后的时日吧。”此女寿短,已是败烛之相。 “原来我还能活到十九岁,多谢大师金口,小女子感激不尽……” 没想到有人会如此直白地论定她的寿命,汤负心先是愣了一下,才不尽真心的道谢,不必诊脉就能知道她病情?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大夫!但话语却在看到来人的面容时停住,眼底的轻讽转为讶然,心窝忽地一紧,面颊不自觉多了绯色。 这样俊逸的男子是卜医?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我不是大师,只不过是路经贵府门口的行脚游医,想借助府上多日。”他不医病,只医心。 “寒门小户恐招待不周,请先生移居城里客栈,小女子家风甚严,恐无法留宿外来男子。”说不清是什么缘由,汤负心很慌,但她表面上仍故作平静,暗自问下慌乱心跳。 蓦地,淡得几不可闻的竹香在鼻前蔓延,她微愕地看向离自己极近的男子,他身上的竹叶香气竟是如此的好闻,纯净得恍若世上再无闹心事,一切全是庸人自扰。 “小姐,你就让夏先生在府里住上几天,你的身子调养一下也是好的。”画眉心急的走上前,一脸恳求。 “禄……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定能救汤府小姐的对不对,以你的【医术】没什么能难得到你。”一旁的男童瞪着眼眼,口气带着威胁。 禄至……他现在化名夏禄,是卜卦算命,游走四方的赤脚仙,手上招幡写着: “铁口直断,药救无命人。”背后多了个小药箱,里面是磨好的药粉及丹药,“小小无强人所难。” 狐小小闻言,立刻上前拉住他。“你答应过的,想不守信用?”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禄至转向汤负心,“随从莽撞了,请小姐勿怪,是我疏于管教。” 野狐天性,无法可管。 “谁是你随从,我明明是狐……狐……不管,你不能答应了不认账。”气焰被硬生生压下,白狐内心愤慨,表面却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做神仙的居然出尔反尔,说好的事又想抽手,有失仙格,连狐狸都唾弃仙。 看他又是挤眉弄眼,又是以眼神【恫吓】,禄至无奈的收回离开的打算,“虽然我医术不精,不过舒缓小姐的病痛倒是还行,若是想少吃一点药,不妨留我二人暂时住下,对你并无坏处。” “少吃点药……”想到发病时的痛苦,汤负心闻言心动了,思忖着该不该再赌一回。 “完全治愈绝不可能,相信你也明了自个儿的身子残破到何等地步,就算再高明的医者怕也是无能为力,我能做只是让你在最后这段时日少些难受。”神仙也非万灵丹,他是送名利禄爵的禄仙,加官进爵,大发利市不难,但要延寿……只怕要找到寿仙才行。 只是一个人的寿命有限,不可妄加变动,再说,阎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 “你真的能减缓我身上的病痛?”如果她能不病慷概的长年卧塌,那是上苍的慈悲。 “是的。”禄至颔首,他不多言,但面上散发足可信赖的神采。 低忖了一会,汤负心缓缓地抬起略显苍白的容颜。“先生大约会停留几日?” “十天半个月,最长不超过月余。”他的伤是天雷所致,一般上药无用,只能以仙法慢慢修复。 “那么要替小女子诊诊脉吗?总要看出个病征才好下药。”她不放心,仍有防备。 “不用,你先吃下这颗药丸。”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白玉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金色药丸,浓郁的香气顿时盈满鼻间,令人心旷神怡。 狐小小惊讶地睁大一双狐眼,眼露馋相好想抢走丹丸,非常想。 “无毒?”汤负心的语气带着怀疑,心中十分讶异自己还有嘲讽打趣的心情,自从娘亲过世的那天起,她的笑是苦涩,不再天真。 禄至微微一愣,有些意外竟有人质疑他给的丹药有毒,怔忡之后不免莞尔。 “你到底有没有眼里呀!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你上哪里找,竟然还不识货地说它是毒物,要不是你……我拼死也跟你抢了。”狐小小咕哝着,忿忿以脚跺地。 救命恩情不还难成仙,可是眼前的诱惑那么大,教狐也蠢蠢欲动,忍不住想恩将仇报。 “夏先生,这是什么药?闻起来有种奇特的香气,但这颗金色的药丸子真的对身体无害吗?”画眉虽然认为他可以救小姐,但对这来历不明的丹药仍旧存疑,万一不小心吃出问题,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直率的话语一出,狐小小气得跳脚,暴躁地直指她鼻头。“你懂什么,这是好东西,大好的圣品!它能祛百毒、治百病,延年益寿,一颗就能让浊气消,目明肝清五脏旺,白穴通畅气血顺,身体健如牛……” 第四章 好货呀好货,这金丹一颗能增加十年道行,若他吃个三、五十颗便能恢复原来的道行,化男化女随心所欲,还能到仙山盗株灵芝来补补身。 他有些气闷,不甘心大罗金丹白白送给寿命不足百年的凡人,而且还被嫌弃。 “真有如此的神效?”能治百病耶,比神仙还厉害。 “当然,比你们喝上一千碗药还有效,千万不要错失良机,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碰上天……天外飞来的好事,求我家公子就跟上庙里求神没两样。” “其实家仆言过其实了,就是固本健体的丹药罢了,能暂缓心绞痛和胸闷的症状,并非百病皆可医治。”他只是压抑病情的反复折腾而已,而非根治。 生死不由人,即使身为禄仙,他也不被允许擅自改变别人的命盘,人各有命。 “我只问先生一句话,若我服用这药丸,是否能如常人一般起卧自如,夜不魇惊,从此不再汤药长伴?”喝药喝怕了,她也想有自在的一天。 禄至瞧了瞧她神色,再以一指轻触她命门,两人轻轻一碰触,忽地各自心中一动,面上各自一闪过怪异神情,“药可以少喝,但是要看你是不是珍惜自己,忧思过重,悬念太甚,不放下心不宽,则积郁成疾,不生病也难。” 汤负心一听,苦笑在心。“我真的只有两年可活。” 她何尝不愿放下一切,当个受爹娘宠爱、衣食无缺的闺女,闲时绣绣花,学学女红,念几本闲书,娇羞地关在闺房内绣嫁衣,等良人来迎娶。 可是她不行,要操心的事太多,似乎怎么做都做不完,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接着一桩,刚一偷个懒马上又有烦人事,让她不得不全心应付,以免被人钻了个空。将她看重的所有毁于一旦。 没人知道她多想抛开一切远走他出,家宅不宁,后院无人维持又如何?她一命弱女子无法撑天拄地,护佑每一个依赖她的人。 “是的,两年。”九是一关卡,难过。 闻言,她反倒松了口气,“从来没有人敢如实指出我命不长,他们总是劝慰我要宽心,把身子骨养好就没事了,神明会保佑我平安康泰。” “神明……”他暗暗摇头,神也有不能的时候。 “呵……世上若真有神仙,那也是太不仁慈的神,善未有善报,恶未有恶报,好人抹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坏人叉腰狂笑,笑天、笑地、笑苍生,神,真的不厚道。”她掩唇轻笑,眉间尽是对天道不公的嘲弄。 她的娘亲心善却郁郁而终,幼弟敦厚却受人欺凌,她一名女子把持家业却留言不断,指她不孝尊长,霸道蛮横、独断独行,连个姨娘也容不下,不让人家一家人团聚。 多大的讽刺,什么都不做的女人穿金戴玉,仆佣成群,成天扮得花枝招展地等着老爷上门安慰,花的还都是她辛辛苦苦赚的钱,难道她就学佛祖割肉喂鹰,把一身血肉祭给恶毒的鹰群? 她做不到,也不愿惺惺作态一搏美名,昙花般短暂的生命禁不起辜负,她的任性在于善待自己。 每当心中有烦闷难解之事时,她总会习惯地抚摸眉尾处的观音痣,以此平心静气,找回对事、对物的果断,不让人发觉她心乱如麻。 不厚道是人心,不是四方神祗,当你心中有怨时,魔已生成,你用怒肉喂食,以怨血浇灌,终有一日会反噬你精魄。 这是那名卜医离开前所说的话,不晓得为什么,这段话一直在她脑中浮现,久久不散。 金丹兑入水化成金橙色茶水,汤负心望着那杯水发怔,心口似被浓雾笼罩住般,时清时明,让她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她轻啜一口,入口的芳香和清甜让她为之一震,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滋味,一口凉、二口温、三口是回甘的热气,胸口的抽痛竟然减轻不少,令她大感讶异。 “大姊、大姊,听说我们府里来了个神医,他可以治好你的病是不是?你不用再吃药了,可以一辈子陪着我……”由远而近的声音十分急切,匆促的脚步声慌得很。 “哎呀!小心点,我的小祖宗,你别横冲直撞的,小姐可禁不起你的冲撞。”画眉护主心切,赶忙往前一挡。 弄春和弄梅识趣地退到一旁,她们晓得只要是和小姐有关的事,这位小少爷就会心急火燎的,比自己的事还急。 不过也不能怪他,谁教百无一用的书生爹太不牢靠了,抱着书本之乎者也还好,其他就烂泥扶不上墙,一无是处,因此他等于是长姊一手拉拔大的,对她的挂心自然更胜于其他人。 “让开,别挡路,我要见阿姊!”汤知秋脾气一来,十头牛也拉不住,就是头使蛮的小牛犊。 抽长的身子已像个少年,可面庞犹带三分稚气,红似点朱的嘴儿微噘。 “小少爷,缓着点,又不是不让你瞧,急什么。”噢!好疼,推人的力气真不小,画眉踉跄的退后好几步,幸好写翠及时扶住她,否则就摔出栏杆了。 “秋弟,规矩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汤负心轻斥,汤府这根独苗可不能长歪了,不然她一番心血全白费了。 听到姊姊的话,一脸焦急的汤知秋连忙整整衣冠,乖乖地缓了语气,“大姊,弟弟过急了,请勿责怪。” “恩,过来吧。”瞧他跑得满头大汗,真是不舍。 一见长姊招手了,汤知秋喜孜孜地跑上前,不理会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的小厮和婆子。 “大姊,你的身体好多了吗?胸口还疼不疼?不管花多少银子都不打紧,弟弟长大了,以后赚钱养家的事由弟弟来做,你安心养病。”他口气很大的拍拍胸脯,不放心地一瞧再瞧长姊不甚好的脸色。 宠溺地拍拍他的头,她嫣然一笑,“姊姊没事,不用担心,周夫子交代的功课都做完了?” 他用力点头,表示没耽误学问。“姊,那个姓夏的真实能治好你的神医吗?” “治好我……”她抚按着老是折腾她的痛处,觉得已经没那么痛,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谁在你耳边爵舌根了?这些爱探听主子事情的奴才,真该一棒子打出去。” 汤负心冷眸横扫,伺候小少爷的阮嬷嬷当下打了个激灵,低下头,不住地拉扯发皱的衣摆。 “大姊,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让弟弟伤心了。”他微带埋怨,认为自己被轻忽了。 没有比骨肉手足更亲的人了,虽然他还有个整天爱装模作样的二姊,但是哪比得上这个待他极好的同胞姊姊。 她失笑摇头。“你这小顽皮,还没长智慧就学人家油嘴滑舌了,你现在把书读好就是了,姊姊有心护你也要你肯长进,否则这个家以后要靠谁?” “我够大了,姊姊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当家了,而我还捧着书本摇头晃脑,我……我不想考科举,我要像姊姊一样当家。”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为大姊分忧解劳。 “胡闹!我们汤府就指望你了,你想让娘死都不安心,怪我没让你出息,尽出不长进的子孙吗?”她还能护着他多久,若是他不求功名以荫己身,哪日她不在了,谁能挡得住席艳娘的浪子野心? 不论大官小官,有个官位便有所依靠,席家母女再横再蛮也不敢跟官老爷斗,一顶官帽是保障,保他日后太平。 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她一死她们还不上门闹?纵使她做了再多的安排,那两人的胡搅蛮缠绝对非秋弟所能承受,加上夹在中间的父亲,为了成全孝道他会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什么也没有,任人得意的笑。 “可是你的病……”大夫说是累出来的,若能适当休养,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可能。 汤负心轻握弟弟的手,“就说没什么是,瞧你愁眉苦脸的,大姊还不会照顾自己吗?你瞧我,四个丫头伺候着,手一伸茶就来,口一张,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谁敢不办得妥妥当当,还劳你烦心?” “你什么都瞒着我,当我是学走路的奶娃儿,但我也会舍不得大姊,心疼大姊呀。”她什么都不讲他反而更着急,冀盼儿子成材。 汤知秋被揶揄得脸红,真撒其娇,摇着大姊手臂。“大姊,夏大夫真能治好你的病吗?如果是真的,我马上去给他磕头。” “别别别……你这傻小子,别说风就是雨,大姊这身子骨是陈年痼疾了,哪能一下子就治得好,别急,慢慢来,还有夏先生说他不是大夫,以后见了人改称呼先生,他是名卜医。”她拉住他,不让他犯糊涂,真给人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下跪,折了骨气。 “是算命之类的相士吗?”他一脸惊讶,一张嘴张得老大。 看出他在想什么,汤负心王他脑袋瓜一拍。“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你别想写鬼主意帮我做什么,若是真能未卜先知,那世上还有什么烦恼事,你就给我安分点,少惹事。” “问明白了有什么不好?至少能预做防范,我只有一个大姊,我不能失去你,就算要折我的寿我也甘愿。”汤知秋很顽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去做,不管后果,他比谁都想要姊姊活得长久。 他一把挣开姊姊的手,转身就跑。 “知秋,你回来,不许去……”见他跑远,汤负心站起身想追,可一起身,铺天盖地的黑暗当头罩下,让她晕眩得几乎瘫软。 身旁的丫鬟连忙想靠近,但是都没一道男子身影来得快,娇软的身子跌入一双稳健的臂膀内,被牢牢抱起。 “我忘了知会一声,服下丹药十二时辰内忌动气、忌辣、忌荤食,仅能以蔬食清肠胃,排出浊气,方可保你心悸毛病不易再犯。”金丹对凡人的身子来说还是太烈,怕是承受不了。 第五章 禄至面有惭色,少与凡间走动的他忘了仙凡有异,太上老君炼制出的丹丸是给神仙服用的,仙体灵躯法力强大,自是无碍。 幸好他及时想起,赶紧回来补救,否则一缕芳魂回归离恨天,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你放开我……男、男女授受不亲,不成体统……”汤负心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全身还像着火似的热了起来。 “不行,此时药效正在运行,若无我想助你必定丧命。”而他无法坐视不理,毕竟是他无心犯下的过错,理应由他补过。 她小脸泛红,羞涩不已,“我的丫鬟……她们可以扶我……” 这男人胸膛吗?令人好安心,忍不住想依靠……突然,她耳边隐隐传来娘亲的叮嘱一二。 负心,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他们对你好不是真心的,因为花会凋谢,永远有更美的花儿绽放,吸引男人前往采撷…… 负心,要守住自己的心,对男人动心是最傻的事情,你要切记,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为了让女人死心塌地的听话,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 负心,我不原谅,绝对不原谅你爹,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让那个女人进门,说他对不起她,可是我呢?他割我的心来弥补他的一时失足,他真正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呀!凭什么要我为他的错生不如死…… 这些话如一桶冰水浇下,她想起娘亲死前的悲伤和愤怒,让她浑身冰凉。 “咦?你的身体怎么一下子热,一下子冷,怕是邪火入身,伤了心神,你忍着点,很快就没事了。”凡人的身躯太脆弱了,一颗金丹就能要其性命。 “我不是……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她不能依赖他,他会毁了她。 禄至瞧了瞧面泛青紫的女子,眉间微微拢起,“你不想活了吗?” “我……我想活……”她还不能死,偌大的家业和幼弟还需要她,她不可以就此阖眼。 “想活就不要开口,听话并不难。”若非受狐小小所托,他才不愿救人。 “我……” “闭嘴。”再多说几句命都要没了。 这声低喝让汤负心一僵,面容带着羞愧和懊恼,消退的红晕又悄悄浮上双颊。 是羞赧,是气愤,也是无能为力的妥协,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本事,想活命就只能靠他。 禄至睨她一眼,抱起终于终于安分的女人往凉亭外走,这汤小姐真是太难搞懂,像福娃多好,虽爱胡闹却傻乎乎的,一眼就能看透,喜妞是顽皮,古灵精怪,可也是明明透透的小人儿,就连不爱说话的阿寿也不难理解,除了性子冷了点……就她一根肠子拐七十八个弯,看似聪明偏行傻人路。 他不懂人间女子,对她们的情绪起伏很无言,尤其是吞了金丹的这一位,无法用常理去揣测她的心思,也纳闷她为何表情多变,时冷时热。 “夏先生,你要抱着我们家小姐到哪里?”写翠、画眉等丫鬟神色紧张,紧盯着他。 “进房。” “进房?”四人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挡在他面前,胳臂大大张开,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样子。 “还要一张床。”他说道。 “什么?!”四张发白的脸齐齐盯向他,只差没抡起菜刀砍人。 “总要把她放在床上才好救治,老师抱在臂上不好行事……”他眉头又皱起,不太明了地瞧着同时松了一口气的四名丫鬟,“你们也病了,脸色忽红忽白?” 写翠吐了一口气,故作若无其事的在前面引路,“小姐的闺房在这边,让奴婢们服侍小姐和先生。” “不用了,你们先下去,我救人一向不许有人在侧,容易分心。”他挥挥手,不留半个丫鬟。 他救人用的是仙法,岂能任人旁观,一有闪失便会惊动上头,到时他们私自离开仙居一事就见光了。 他俯下身对躺在床上的女子说了一句闭眼,随即口覆芳唇,缓缓吐出仙气…… 【第三章】 汤负心像是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很舒服、很通畅,仿佛被祥云轻轻托住,她躺在棉花一样的云里,既安稳又宁静,全身舒坦得不愿醒来。 可在意识模糊间,她忽又想起一件令她皱眉的事,羞得无颜见人,脸颊发烫,也让她气愤不已,只想找那个人讨公道。 只是她身子太乏了,只想继续安眠,突然,一道男音传来---- “金丹仅能压制你体内的绞痛,两年后,还是会魂归地府。你一出生就上了根本,我只能尽量让你剩余的日子平顺些,不让病痛折磨到最后……” 这个絮絮叨叨的男人是谁,他不知道他很吵吗?简直是吵死人……等等,她想起他是谁了!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汤负心不准自己再睡下去,睫羽如蝶翼般轻轻颤抖,她睁开秋水瞳眸,含羞带怒地对上俯身低视的黑幽眸子。 两人同时一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情绪纠缠着,四目相望,真有点男女间的小暧昧,但是…… 啪!一声,非常响亮。 “……你为什么打人?”脸歪了边的禄至颊上有着十分明显的巴掌印,他【不耻下问】以求明白。 “你……你还有脸问我,你之前对我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那么无耻,趁人之危……”她气得涨红脸,眼眶蓄满委屈的泪水。 他还是不懂自己做了什么,惹得她泪眼汪汪,困惑地抹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人的寿命本来就不长,我没办法替你延寿。” 禄至以为她是生气他告知她只有两年寿命,她难过伤心才想找人出气,而他比较倒霉首当其冲。 “你不是神,凭什么替人延寿,我指的是你对我……对我……”她说不出口,只能气愤地指着他,不停掉泪。 “我对你如何?”难道他导入她躯体的仙气并未被她吸收,反而带出其他不该有的纷乱? 如果手上有一把刀,汤负心相信她会狠狠地插向他心窝。“你还想装傻,当没这回事吗?你怎么这般卑劣,以治病为由欺凌弱女!” 他有点傻了,听不懂她所言为何。“你能说清楚吗?我到底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误?” “你……你居然……还要我说出口……”她又羞又恼,扯着盖在身上的海棠锦被。 “你不说,我如何得知错在何处。”有错便改,有过便补救。人与仙皆同,此乃修行之道。 汤负心从未这般气过一个男人,她的被角被拧成麻花,水眸狠瞪他。“别想不承认,你用你的唇碰了我的……我的嘴……”声音越来越小。 禄至恍然大悟,柔声解释,“你误会了,在下所为并非唐突小姐的清白,而是见你体内浊气积于喉间无法排出,便以口就口吸出,让你病气随之而泄。” 没说出口的是他用自身仙法为她体内做了一番洗涤,浊气排出仙气入,这才是拔病于一时,减轻疼痛。 她一听,脑子倏地一片空白,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你举止太轻率,为什么不叫我的丫鬟……” 他是男人,一个和她非亲非故的男人,他竟然无视礼数,蔑视体统,对她……对她……汤负心无声抽泣,豆大的泪珠儿不停落下。 她是没有嫁人和相夫教子的打算,只因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个写不出将来的人,所以她让自己活得清心寡欲,将余下的时日过得充实。 可是那不表示她真能忍受【不知廉耻】的污名,若是被人晓得她和不是丈夫的男人有过逾礼之举,那她汤府的名声也就毁了,连带着幼弟也会受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做人,为官无望。 “汤小姐,是活着重要,还是虚名浮利重要?我是因你命在旦夕才如此行事,并无轻薄之意,若是你认为不妥,我等自当离去,不造成你的困扰。”那只小狐狸给他惹的麻烦还真不少。 大概被福娃、喜妞拖累太多次了,也为她们俩做了不少善后,他已经被磨得没什么脾气,是四小仙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也常受福、禄、寿、喜四神的赞扬。 因此面对汤负心的泪水,他虽感到无奈却也无愧,毕竟他的出发点是救人,她若觉受辱,那他走人便是。 只是为仙之道他知之甚详,堪为仙界楷模,可是对凡间红男绿女的认识反而不如常溜下凡玩耍的福娃、喜妞。 “你站住!”想起一事的汤负心突地大喝,一反她平日的慵懒神态和柔音。 禄至一脸莫名的回头。“还有事?” 下床拦住他,汤负心秀愤地轻扬朱唇。“姑娘家的名节尽毁你手,你得负起全部责任,休想一走了之。” “你的意思是?”他虚心请教。 “娶我。”以说出口,她脸红得更厉害,好似火焰般艳红。 “什么?”他以为听错了,开始回想自己是否曾做过或说过令她误解的事。 咬着下唇,她忍着羞色。“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你竖着耳朵听仔细了既然你碰了我的……唇,不管有心或是无意,我都是你的人,从此你为夫,我为妻,共结连理。” “荒谬。” “反正我活不长了,至多两年,我误不了你什么,只要两年的陪伴。”除了渡过难关,她也想知道什么是夫妻,在临死前有个能紧紧拥抱她的温暖。 蹙紧眉心,禄至苦恼不已。“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连一年也给不了,你何不另寻良缘,此事并无人知晓,婚事方面我可以为你打点一二。” 走一趟月老庙,请求月老牵个线,不求天长地就,只愿成为一夕佳侣。 “我就是要你,你敢不认账?”汤负心的态度相当强硬,还有些不明的执着。 禄至苦笑。“并非我不通人情,而是确有为难之处,望小姐再相逼,各修各的缘。” 第六章 “你成亲了?” “尚未。” “订亲了,有未婚妻?” “没有。” “有论及婚嫁的知心人,或是心有所属了?” 招架不住的禄至连连摆手。“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小姐莫要追问了,婚姻之事不在考量中。” 福娃啊福娃,这次真的被她害惨了,下次再闯祸,他绝对不帮忙,省得道友死一堆,她依然逍遥。 他难得怨起福仙惹是生非的本事,原以为他们四小仙齐力寻拂福尘理应不费吹灰之力,谁知一落人间就分散了,好事没遇上一桩,霉运倒是接二连三。 先是被只无良狐狸说服,助他报三百年前的恩情,而后又是不肯罢手的病弱女子缠婚,有理无理都是理,硬要定下白头盟。 这人界未免太可怕了,他才几日没下凡送禄,人间男女全变了,教他有苦说不出呀。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打从上一回陪同师尊禄神下凡,人间已过了一甲子,自是截然不同,如今女子亦可入朝为官了。 “既然了无牵挂何不爽快些,我汤府虽非大户人家,好歹小有积粮,你干脆点娶了我,好过四处行医,为人卜卦,受颠沛之苦。” “我……”他有口难言,总不能坦白说他是仙人吧。 “哎呀!公子,你怎么能拒绝小姐的好意?瞧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要是不应了这桩喜事,回头人家一条白绫吊了颈,你于心何忍,背负了一条人命可成不了仙……”哼!我的恩人苦苦求你,你还敢拿乔。 狐小小瞧见禄仙救治汤负心的全部过程,眼见恩人的心愿可能无法达成,他遂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小小----”禄至声音一沉,冷瞪这只扯他后腿的小狐狸。 “汤小姐,我家公子无妻无子无家累,上无爹娘,下无兄弟姊妹,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你若不嫌弃他身无分文,为人无趣又乏味,不用说娶了,招赘也无妨,我替老爷感谢你对公子的青睐有加。”他的恩人呀,总算不用再受苦受难。 他不是第一回报恩了,可是老天似乎跟他作对一般,每一回都无功而返,若非刚好错过了便是来得太晚,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受尽苦难,而他却束手无策。 所以这一次他索性下重本,先和阎王座前的四小鬼魑魅魍魉打交道,美女、房子、金银珠宝年年烧化,探出恩人的投胎处,他才好隐身保护。 五岁、七岁、十岁、十二岁……他多费心你呀!这几个年头都是她的生死大关,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连仙草也盗来为她续命,改变她早亡的命运。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有君子风度的笨仙,他不拐来怎么成,狐狸是狡猾的,管他妥不妥当,先拿来挡一挡再说。 “小小,别妄作主张,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禄至眼露冷意,告诫小狐狸别火上加油,他不想破戒,火烤狐狸。 狐小小笑得两眼快瞧不见,咧开两排小白牙。“公子害臊了,你明明欢喜得很还装难为情,不就担心家无恒产养不起老婆吗?公子别忧烦,小小卖身为奴给你银子,来年生个胖儿子叫我狐哥儿。” 三百年,他等得够久了,再报不成恩,家乡的花狐狸都要跟银狐跑了。 “小小,你真要惹恼我?”凡事最好适可而止,禄至心口一阵火气,面色微沉道。 狐小小仍旧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开怀无比。“公子,你就别推辞了,好花不折会烂在枝头,你就忍心花开无人折,空待凋零?莫忘了你的一口气还在她身上。” 蓦地一震,禄至想起了一件事---- 对凡人而言,仙人的一口气等同于精血,是修仙的捷径,若能潜心修炼,心无旁骛,修个半仙绝非难事,三、五百年便能位列仙班,不须如兽禽成仙还得过个天劫。 对他来说,救命的一口气不算什么,收不收回无所谓,待她寿终之日自会随魂魄飘出躯壳,消化在天地间,与树木水石灵合,养聚山川灵气。 可是拥有仙气的凡人之躯却是低等妖物的美食,只要吃了她,不用修炼便平白多了好几十年妖力。 “再说公子你都亲了人家还想开溜,这个理到哪里都说不通,还是便宜小小喝杯喜酒,给公子你贺喜,一次施恩就抱得美人归。”嘿嘿,谁教你治病治到人家的小嘴上。 狐小小眼中闪过狡色,窜到汤负心身后,小手贼溜地往她背上一推,将人推向禄至。 “这件天大的喜事得让大伙高兴高兴,小小马上敲锣打鼓,让大家也来乐一乐。”他装模作样的吐吐舌,小身板飞快地溜出。 “你……” 本能扶住她的禄至快气炸了,居然算计他,让他陷在两难的处境里。 “你不想娶我?”汤负心噙着泪,语带哽咽。 “我……呃……”不能娶。 “正好,我也不想嫁你。”娘亲说过,男人皆不可靠。 “咦?”他怔住。 “但你还是得娶我,我需要一个夫君,一场众所皆知的婚礼,你能配合最好,否则我抹了脖子也要当你夏家的节妇。”她死也要嫁他。 禄至神色古怪地盯着她,好半晌后,吐出一句,“你想逃避谁?” 闻言,汤负心脸色大变,放在他胸前的柔嫩小手倏地捉紧,双颊渐变苍白。 “狐小小你给我过来,本仙好心助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将我困在这一方宅院。”亏他还怜惜他修行不易,有意助其修炼。 能把从不发火的禄仙挑弄到难掩怒容,这只小不隆冬的小白狐也算是有本书,比仙居两位老是闯祸的小仙还有能耐,轻轻撩拨了几下就野火燎原,烧着了自个儿的狐狸尾巴,硬生生被烧成三根枯枝。 “哎呦!我的大爷,别拎我后颈呀,狐狸皮要掉了,掉皮的狐狸就不值钱了,你得给我一条活路。”明明有伤在身,他则恩么还动作俐落,一伸手就拎住他,真教狐颜羞愧。 “我会保持狐狸皮的完整,绝对让你死的有价值。”杀狐妖他绝不手软,一击毙命。 狐小小闻言干笑,举起狐足双掌合并求饶,“我保证以后不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还有下一次?我记得福娃很想要一条狐皮围脖。”这只刚好,狐毛柔软,全无杂毛。 禄至恼怒地将狡猾成性的狐小小打回原形,虽然只剩六成仙术,但治治狐狸还游刃有余,除了没法御风飞行和与其他仙友联系外,仙术大致上都能使用,过着小妖小精怪还能应付,一掌打不死也会半残。 眼前情景着实怪异,若是有采买的婆子经过,或是小厮,丫鬟瞧见,那可就不得了,不是活活打死,便是一把火烧成灰,免得狐狸化妖为害百姓,家宅不宁。 毕竟有谁见过姑爷拎着尾巴烧焦的狐狸上下左右晃动,狐狸还能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人话?虽然身为新郎官的禄至尚未点头同意这门婚事,不过在狐小小的大肆宣扬下,这位新姑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白狐报恩】是好事,可狐狸开口说话绝对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狐小小笑得开心,得意自己牵起一桩旷世因缘,全无想过仙凡恋的后果,难怪生性严谨又中规中矩的禄至会怒火中烧,彻底被惹毛。 他原本只打算找到其他小仙便回仙居,拂福尘一事他决定不管了,专心养伤,修炼更高层的仙法,没想会被只狐狸摆了一道。 想走走不了,可不走难道真要和凡间女子拜堂成亲吗? 想想就头大,他只好把始作俑者捉来泄愤。 “哎呀!别说得这么无情嘛,以我俩的交情,你哪狠得下心夺我狐命,不就给你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犯得着吹胡子瞪眼吗?我们家那个小花还在山里等我呢,我想她想得相思成灾,狐身瘦了一大圈。”他哀怨地一叹气,望月……望日思爱侣。 “你这副肥样叫相思成灾?”他摇着四肢肥短的白狐,手中颇沉的重量难以取信于他。 狐小小振振有词的反驳,“我是以吃来消除寂寞,拼命地把胃塞满了让自己难受,用身体上的不适转移思念之苦,不然日子怎么怎么过得下去,没尝试过人间情爱的你哪体会得出个中滋味。” “你倒是给自己找了好理由,就不怕我一走了之,留下这烂摊子让你收拾?”他本有此打算,让小狐狸自食恶果,但是…… 想起那张伏在他怀中痛哭失声的娇弱面容,即使神仙也动容,心有不忍。 贴在胸口的她离他的心很近,近到他感受到她的伤心和无助,一声声的抽泣,一声声的委屈,顺着她的泪水沁入他平静无波的心房,那处静止的湖心如被风轻拂过,漾起涟漪。 禄至眉头一紧,不甚愉悦地感觉到心跳有点乱,他承认楚楚可怜的汤负心让他有些放不下,但仅是怜悯她身在逆境中不得不的强韧。 从未识得情爱的他不晓得,神仙一旦有怜悯便是思凡,由怜生爱,不知不觉便情根深种,等他发觉有异时已泥足深陷了,来不及割舍深入骨子里的那抹倩影。 狐小小笑得奸诈。“以禄仙高洁的品性怎会撒手不理,而且她体内那口仙气是你亲口给的,你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放任她被妖兽撕扯入腹。” 神的慈悲,仙的不忍,他算计的便是他们的仁善,料定他们不会抛下凡人不管的。 “狐小小,我真是小看你了。”一时不察竟落入了小小的圈套,看来自己修行不足,尚待补强。 小狐狸用爪子捣脸、装羞。“哪里,哪里,小小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我也只能做做阴损的缺德事……” “缺德事?”禄至眉毛挑高。 自知嘴快,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他赶紧赔笑,收回失言。“是积德积福啦!汤府先祖有余荫,才招来你这尊禄仙,也是你和汤府有缘,才能有缘千里来相会。” 第七章 狐狸的另一项拿手绝活是能言善道、舌粲莲花,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死人还能从坟墓堆里活过来。 换言之,狐狸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反正能成事就一定是好计谋,管他手段多卑劣。 “你真认为本仙拿你没辙吗?狐有三十六幻相,到时就由你拜堂,幻化成本仙的样子。”真当他好算计吗?由着一只半吊子小狐摆弄。 闻言,狐小小霎时背脊一寒地说“小狐不进庙,你知道为何啊?”因为庙里有神呐。 他一只小小狐狸才几百年道行,说是狐仙实则还差上一大截,进了庙还不魂飞魄散,一尊门神将就足以拍飞他,地上多了一具狐尸。 “这与我何干?”禄至眼露些许笑意,乐见小狐苦苦挣扎。 “汤府的正厅除了祖宗牌位外,还有尊玉雕的观音菩萨像,每次在那我都是绕着路走。”不入厅堂是他的保身之法。 禄至眉头锁紧,似在考虑要不要先和观音大士打个招呼,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将他私下凡尘一事告知师尊。“这件事要如何善了?” 他指的是和汤负心婚事。 “娶她不就得了?”狐小小的想法简单,还有什么好想的? 禄至面色凝重,横睇 一眼,“我是玉帝钦点的禄仙,岂能触犯天规。” 与凡间女子私定终生是一条大罪,轻者拘禁天牢五百年,重者消失仙籍,贬入轮回,受生老病死之苦。 狐小小趁他分心时挣脱掌控,往前一跃,跃坐他肩头,嗤哼取笑,“你未经允许私自下凡就不犯天规?而且我听山神爷爷说过,你们四小仙常常互相掩护,一仙犯了错,其他三仙都会帮忙遮掩,至今还未有一仙真正受惩罚。” “哪座山的山神?”居然敢泄露他们的秘密。 他聪明的不说,省得山神爷爷被秋后算账,“反正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就当下凡游历一番,顺便修修道法,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人家也没求你一生一世,只是想要短暂的陪伴。” 如果禄仙对她生了情、动了心,想为其延寿,那就最好了,这就是狐小小的盘算,利用日久生情这一招,好延长恩人的寿命,甚至能福、禄、寿、喜四全,无憾而终。 禄至生恼,“说得容易,你怎知上头不会发现下界的种种行为,两年虽短却也是一劫数,我和她都不该多此一劫。” 事情尚未发生,他已先为汤负心着想,不忍心她短寿又逢劫,多灾多难。 “还有,她不像过事就慌了手脚的人,怎会因我的碰触而坚持下嫁,甚至哭得如此凄惨,其中内情必定不简单,你最好给我一字不漏地说仔细了。”他还不至于愚昧到看不出内有隐情,任其蒙蔽。 “这件事呀……”一件他挑明了问,狐小小一僵,迅速从他肩头挑开,四肢灵活地攀上 枝叶紧密的白杨树,瑟缩地躲在树干后头。 “恩?”禄至黑眸眯起,更坚信此事绝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那个……你晓得汤小姐十七岁了,以婚嫁年龄来说有点晚了,不过……看在汤府的财产上,上门求亲的人不在少数……”总有那么几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渣,想人财两得。 “然后?”定有下文。 狐小小呵呵地干笑,脖子一缩,“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是她自知时日无多,因此主动退婚,不愿耽误对方的大好前程。” “她有未婚夫?”禄至错愕,心底涌现一股不明的复杂思绪。 “退婚了,退婚了,小爷敢打包票,而那个上官家也不罗嗦的退还订亲信物,还火速地为长子另择一门贵亲,就是唯恐汤府后悔。”婚事告吹已成定局,再无挽回的可能。 但狐小小没说的是,上官家长子抵死不从,他认定汤负心,一心要与之白头偕老,不肯从父命另攀高门。 这件事闹得不算小,惊动了要与上官家结亲的县令大人,他因此不悦地施加压力,一方面对上官家施官威,要他们好好教导儿子,乖乖娶他女儿,一方面打压汤府的铺子,让汤负心瞧瞧民与官相争的下场,要她识趣点勿做妄想。 “狐小小,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当当只是未婚夫,你不会把我推进这个局。”看他缩头缩尾的心虚样,肯定大有文章。 “我……呵呵……没事,没事……”有事的是他,老婆是他的,自然要出面排解排解。 “你……”禄至还想捉住想狐小小做一番审问,谁知手才伸出,一道身影由远而近,边跑边喊---- “姊……姊夫……不好了,有……有人带着聘金上门,说要……要娶大姊……你快去阻……阻止,大姊很生气……”好喘,若是有杯茶止渴就好了。 汤知秋心里才这么想着,一杯茶就出现在他眼前,他也没多想,一口饮尽,这才缓过气。 “慢慢说,别急,我听着。”禄至一挥手,杯子就不见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汤知秋拉了人就想走,“姊夫,我们要快一点,那个人是无赖,绝对不能让他娶走大姊,他是贪花好色,坏事做尽的大烂人……” 烂人?无赖?他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你说仔细点。” “大姊根本不想嫁,拒绝了好几回,可是县丞的公子三番两次请媒人上门说亲,更可恶的是他不是迎娶正妻,而是纳妾,第十七房小妾!”他们汤府再不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有嫡长女予人做妾的道理,是羞辱。 “所以是强娶为妾?”原本缓行的禄至忽地大步向前,速度快得汤知秋差点追不上。 禄至也不知哪来的怒火,人家不肯嫁还硬娶,侵门踏户地欺人女弱弟幼。 他没想过自己也是被逼上的,一不娶、一要嫁,自己就这样成了汤府的姑爷,小舅子姊夫喊得很顺口。 “而且只带了三抬聘礼就像把人带着,我们汤府一个管事的身价就不只三抬了,明摆着欺负人。”要是他有武功,一人几十拳打出门槛,看谁还敢来欺负大姊。 禄至安抚的轻拍汤知秋,沉稳的说“不气,不气,他横由他横,公道自在人心,有姊夫在,谁也伤不着你们姊弟俩。” 不自觉中,他已将汤府姊弟纳到羽翼下,虽是不识情,却也动了那么一丁点心,不须人逼迫便揽起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以一府的男人身份出面。 身后一蹦一跳的狐小小捣着嘴偷笑,一晃眼,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以尾随其后,手上多了一根棍棒。 “姊夫……”听着这话,汤知秋的心口热了起来,热泪盈眶地想着,姊夫真好。 【第四章】 “何必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被本公子看上是你八辈子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我都没嫌你身娇体弱,把药当饭吃,你还摆什么大家闺秀的谱,把媒人当臭虫赶,若非你还有几分姿色,让本公子瞧着心痒难耐,不然娶个病美人回府供着多不划算……” 聘礼是三抬,破瓦罐充白瓷,破了个洞的獐子皮混充上等皮毛,绫罗绸缎无半匹,发霉的轻纱下是一捆又一捆的麻布和生绡,质料粗得连汤府下等丫鬟都不屑裁衣来穿,顶多抹抹桌子擦擦栏杆,谁拿来正经使用。 倒是那只雁挺肥的,只是随便用条草绳勒住脖子拖着走,把大雁折腾得奄奄一息。 这样的场面说好听点是下聘,其实更贴切的说法是土匪抢亲,一行浩浩荡荡数十人,除了趾高气扬的县丞公子陶一飞外,其他人一看就知是壮声势的打手,皮粗肉厚,横眉竖目,有的脸上还有刀疤,根本是下山打劫来着。 “嫁娶要心甘情愿,男不欢,女无意的算是哪门子亲,我这长年的病痛也好不了,陪嫁一口棺木怕也触夫家楣头,要是一进门就克死一家子老老少少,负心心中有愧。” 汤负心表面上句句为陶府设想,可那话中的刀锋是一把比一把锐利,把人家一家老少全给咒了,谁出嫁后头就跟着一口金丝楠木棺,还把命硬挂在嘴上的。 看谁不信邪想来试一试,比比看谁的八字重,若她一人抵百条人命,不亏本。 “少说些废话吓唬人,本公子想娶,你就得嫁,带上汤府的地契和银两,今儿个就跟着本公子回去成就好事,若是伺候得让本公子满意,说不定还能抬举你当姨娘。”那比豆腐还白皙的冰肌玉肤,教人看了心痒痒,想狠咬一口。 托着腮,汤负心笑意盈人,眉眼有说不出的媚人风情。“有聘有礼才是嫁娶,陶公子上哪收来的破烂,负心看了不免好笑,原来陶家已经衰败到这等地步,连我家看门的下人都摇头说臭,此事若是张扬出去,你让县丞的颜面往哪搁,丢都丢死人了,羞呀!” 被这么贬低,原本神气活现的陶一飞气得涨红脸,拍桌站起。“汤负心,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不知道我一句话就能让汤府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再做一句本公子,右一句本公子,被拒婚的羞恼让他下不了台,当场翻脸了,粗鄙语气脱口而出。 “哎哟!负心可吓出一身冷汗了,你这一方土皇帝我哪得罪得起,开口就要抄家灭族比当今皇上还狠,陶家要反我哪阻止得了,瞧这王爷派头,真是吓死负心了。”她左手端起瓷杯小抿一口茶,一手疲累地任由身侧的丫鬟轻轻揉捏。 “你……你在胡说什么?谁说我陶家有对圣上不恭之意了!你这臭丫头牙尖嘴利,想把脏水往陶家泼,未免太胆大妄为,污蔑朝廷命宫,我要命人把你拘起来,带回县府审问。”陶一飞又急又气,一张脸涨成青紫色。 当官最怕被说谋反,历代上位者皆十分忌讳,一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捉人再说,有罪无罪入了大牢,那还有什么下场,不是砍头、诛九族,便是贬官外放,这辈子别想再回天子脚下当大官。 第八章 虽然他上头有县令顶着,也是县令要他找汤府麻烦,强娶汤府千金,不过要真被以谋反之事告上一状,就算丞相出面说情也没用,何况只是个地方官儿,包准跑得比谁都快。 “原来陶公子当上官了,不知是几品官?衙门捕快来了几位?拘捕公文又在哪儿?负心识字不多,拿来瞧瞧认认字也好,别让人笑话是乡野无知妇人。”他还真有本事,下聘不成改抢人。 汤负心心中有愤有怨,她一个身体有疾的弱女子,有了今日都还不一定有明日,一口气吊着,何时要断气也说不准,她已经是和阎王打交道的人,结果他们一个个还心狠地来迫害她,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陶一飞脸上青白交错,气愤地瞪视,“我不是官,但拿下你绰绰有余,凭你们这一屋子的女人、小孩,我一根手指就能掐死,每个像样的当家主爷,你死了都没人喊冤!” “没男人也好过你这个窝囊废,整天游手好闲,赌狗狎妓,除了仗势欺人外,你还会什么……”画眉看不下去,出生怒骂。 “画眉,闭嘴!”汤负心暗叫不好,这丫头太冲动了,告诉她多少次要忍耐,勿节外生枝,可她总讲不听。 她头痛地命写翠拉住气冲冲的画眉,以眼神暗示写翠看住她,别让她再惹出事端来。 像是逮着了机会,陶一飞得意扬扬的奸笑。“拿不住你这嚣张的主子,我还教训不了这个口出恶言的贱婢吗?来人呀!掌嘴二十,把她的嘴给我打烂!” “是,公子。”两名粗壮大汉上前。 他们一只手臂就有画眉的大腿粗,二十巴掌打完,她还有命在吗? 眼见丫鬟就要受辱,汤负心愤而起身,“住手,谁敢碰我汤府的丫鬟?!我的人还轮不到外人出手教训。” 陶一飞乖张笑道“娶了你就是自己人,我是在替你管教下人,免得他们一个个爬到主子头上撒野,小娘子就不用太感激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作势要摸她胜雪娇颜,脸上挂着教人作呕的笑。 “不许碰我!”她大力拍开意图轻薄的脏手,怒气横生。 “哼!你若不乖乖地从了我,信不信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了你?什么贞女烈妇,我呸,脱光了还不是随爷儿爽快的荡妇。”他陶一飞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扯她衣衫。 “你下流!”她气愤地拿起一物往他身上砸。 “啊!你这泼妇敢用茶杯丢我,我……我……”他东看西看找不到顺手的东西反击,干脆自己上,“我现在就要了你,看谁敢说一句话!” 陶一飞的手下个个身强体壮,还会一些功夫,轻易地制住汤府的仆婢,像赶羊似的赶成一团,留下几个满脸横肉的看管,他们想护主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恶霸欺人,不把人当人看。 而陶一飞盯着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流涎,眼中淫光四射。 “你……不要脸的混帐,我汤府祖先在上,定要烂你心肺,断你子孙,让你一辈子阴鬼缠身……”拼得一死也要他不好过。 一听到被诅咒断其子孙,又拿祖宗鬼魂来震慑,坏事做多的陶一飞不禁心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可是色心大过天,加上一群手下等着看好戏,他什么都不顾了,准备强要了汤负心。 “尽管叫吧,爷儿就喜欢你软又嫩的嗓音,叫几声来取悦……呃!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不能动……”陶一飞惊慌失措地大叫。 听见自家公子的惊呼,众人连忙上前瞧个仔细,刻着一瞧大家傻眼了,这哪是人的手臂,分明是块石头,硬邦邦地,不能举、不能弯,直挺挺地伸向前。 “做人留三分余地,勿往绝路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恶事行多难积德,做了亏心事是要还的,天理昭彰,自有公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俊逸公子,汤负心忽然有些鼻酸,她眼眶微微泛红,心头酸涩,只是她仍故作坚强,忍住不流泪。 “大姊,你别怕,我把姊夫找来了,姊夫说有他在谁也伤不着我们。”汤知秋信心满满地跑到姊姊身边,脸上尽是对姊夫的崇拜和信任。 “他……真这么说?”他真的不怪她强求姻缘,逼他认了这门亲事? “恩。”汤知秋用力点头,眼中有着对父兄的儒慕。 在他心里,男人就该像姊夫这样有担当,有气魄,当家里有难时能出面撑起大局,而不是像他那个无用的爹,除了吟诗作对外,没半点长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再说光陈姨娘、席艳娘就够他爹忙了,哪还有心思照看他和大姊。 因此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明明住在一片屋檐下,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一会却是常有的事。 “你是谁?爷儿的手臂是不是你弄的?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复原来的样子,否则我让你没法活着走出汤府大门!”惊惧于自己的手,陶一飞心慌地见到人就骂,不辨是非先来个下马威。 禄至对那些叫骂充耳不闻,神色自若地走向微微发颤的汤负心,眉头因瞧见她咬出血丝的下唇而蹙起,不自觉生出怜惜。 看着她眼眶中盈盈泛动的泪光,强忍着委屈而怒红的双颊,以及带着一丝脆弱的坚毅眼神和绝不求人的骄傲,再再都他觉得心疼,想用行动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他会为她撑起一把挡风遮雨的伞,不让她淋湿了手脚。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以指轻抚她面颊,见她惊惧地一缩,想起刚刚她差点被欺侮的画面,他内心陡地升起怒火,动作却温柔地轻拥着她。 “没事了,我在,你不用一个人硬撑,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她的肩膀好细。 “夏禄你……你会一直在吗?”她的声音压抑,似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 他顿了一下,想起她的十九岁寿终,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在你有生之日,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就陪陪你吧。”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想两日不在仙居,前往王母娘娘宴席的师尊应该不会发现,他想在她最后这段时间尽量陪伴,给她足够的保护。 “真的?”她双唇轻颤,流露出些许期盼与不敢相信。 “如无意外的话,我不会离开。”她需要一个依靠,支持她面对所有的困境,而他愿意成为她的依靠。 听到他亲口允诺不会离开,汤负心心底对男人的戒备忽地松开,眼泪再也止不住,她相信他是会信守承诺的人,他没信誓旦旦地发誓绝不分离,也无一生一世只愿与一人相守的坚定,可是他每一句话都带着真诚,让她感受到愿守护她的真心。 “姊,你别哭……”看到大姊哭,汤知秋也想哭了。 “让她哭,把这些年的辛苦和疲惫一鼓作气的宣泄,哭累了有我在,放心把一切交给我。”禄至先温笑地拍拍汤知秋的头,有眼露疼惜地轻抚趴在怀中泣不成声的汤负心发丝,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一头温情缠绵,另一头的陶一飞可是怒不可遏,举着僵直的臂膀,看着一家和乐融融,他怒气难消,气血翻腾,暗中示意手下偷袭。 禄至一动也没动,却见朝他背后偷袭的数名大汉刚一碰触到他,身体就莫名往后弹开,其中一人还不慎压到陶一飞,把他撞得倒地不起。 “小小,这些人交给你,下手别太重,不许闹出人命。”就不能稍停一会吗? “多谢公子,我正好手痒得很。”嘿嘿,狐大仙一出手,他们就等着被剥一层皮吧! 由于狐小小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男童,那些壮汉瞧他的眼神十分轻蔑,不屑与小孩子计较,打他一顿就够了。 但是没人瞧见狐小小如何动的,身形快得教人眼花缭乱,忽而在左,忽而再右,忽而由胯下蹦出,小小身影如一道飞掠而过的白光,所到之处哀嚎骤起。 那日晌午,一串人粽丢在县府门口,每个人都衣不蔽体,脸上分别写着: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不敢了、我是猪、是畜生、不是人……陶一飞的更精彩,左脸写着:我淫贼,右脸颊则是:不举男。 一时之间,全城百姓笑翻天。 “成亲?” 当初一听到要娶汤负心,禄至很是错愕,搞不清哪里出了错,救人是好事怎么要陪上自己,他苦恼了老半天,只想着要如何温和的推拒又不伤人,他修的是清心寡欲,无家室牵绊。 但是这会儿再听见这两个字,心境上已不若先前那般排斥,还认真思考,仔细评估了看看是否可行。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是遇上便是缘分,何不敞开心一修人间道,苦人所苦,知人所思,见人所见,道在心中,道无处不在,取一叶菩提观自在,悟了,道包。 这是汤府正厅那尊白玉观音给他的禅机,他问何谓仙道,大士的回答是:识情。 人情、亲情、友情、世情、爱情,情以各种形态展现,懂了,那就离悟不远了。 “公子,人家都喊你一生姊夫了,你总要名副其实地担当这称谓,别让人家以为是假的,又上门找麻烦。”狐小小顺势推一把,趁机造成事实。 而原本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禄至发现他近日皱眉有增多的趋势,开始懂得什么叫烦恼,“狐小小,人界的婚礼我该做什么?” 狐小小交底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你……你连这个也不晓得,你没瞧过敲锣打鼓的送嫁行列吗?” “看过,但没留意。”禄至送的是利禄而非喜气,那些是喜妞的活儿,他只能帮人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第九章 “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每个人都知晓的事你居然一窍不通,我狐大仙……狐小小都要瞧不起你,唾弃你了。”木头神仙一尊,难怪不开窍。 “你娶过几只母狐?”禄至冷不防的一问。 白狐蓦地一怔,头往下垂,越垂越低,面上还有可疑红晕。 “你没娶过,是童……”被两道恶狠狠的目光一瞪,他好笑在心,却也没再往下询问。 “去去去,去找你的小娘子商量,别来烦春心动的狐狸,这段时间我们的脾气最暴躁,要娶老婆的人是你不是我,不要事实找我出主意。”狐小小恼羞成怒地推开他,身躯缩成白色的狐身,往窗口一跳便不知所踪。 少了白狐再身边叨叨念念,禄至起身走向离他居处不远的院落,只见汤负心倚窗托腮,另一手捧着书看得正起劲,看到有趣之处时还会舒眉地会心一笑。 蓦地,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粉腮倏地泛红,一抹娇羞由眼中浮现,含羞地低眉浅笑,绯丽了多姿娇容。 “你……来找我有事?”汤负心一放下书,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收下,不须吩咐就送上两杯碧螺春。 不用多说,一杯是给小姐的,一杯是给未来姑爷的,上完茶后,几个小丫头脸红红的捣唇吃笑,为自家小姐高兴。 禄至衣摆一掀,翩然落坐,“是关于你我的婚事,我想来问问你该怎么办,此事我不清楚。” 闻言,她握杯的纤指一颤,差点打翻茶水,“你当真要与我做夫妻,不是为了顾全我的颜面才勉强为之?” 他一笑,真如春风。“既然应允就绝非儿戏,你无须担忧我口不对心,满府姑爷、姑爷的唤,听来也顺耳。” “你是娶或是入赘?”说起自己的终生大事,她面带羞色,无法自在如常,心湖不生波。 “无妨,我不介意。”他无父无母亦无家,更不在乎世俗目光,嫁或娶全是形式。 汤负心一听,美若白瓷的玉颜又是一红。“那婚后……是否要同处一室……”见他怔然,她有些难为情的改口。“我是说,有的夫妻同床共枕,有的各有各的院落,不一定要同房,你如果不习惯房里多个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说出这些话时,其实心在颤抖着,她也犹豫他是不是足以依靠的良人,他会不会如爹一般做出伤害妻子的事?两人的相处是否能和谐,她的要求对他而言是否逾越了? 这个夫婿是强求来的,她十分清楚,若非被逼急了,她也不会执意攀亲,面对他,她有愧在心,终究是无理的一方。 说是情浓,倒也不见得,她对他的感觉很复杂,不是喜欢,不是倾慕,不是非他不可的爱恋,反而是一点点的害怕,一点点的惊惧,一点点的无所适从,一点点想要他看着她的渴望。 一点点加一点点的累积,她已经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他若在身侧,她的心会很安定,什么都不怕,他是让树木安然挺立的山,屹立不倒,任何时候他都在,稳稳地遮挡动荡不安的风雨。 但是她没法把他当成所爱之人,因为人的心只有一颗,一旦交出去就没了,她不想伤心。 “你的意思呢?”禄至问,他尊重她的意见。 他俩并未熟到知晓彼此在想什么,如果是共同生活数百年的仙友,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必问了,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动作,便能知之意念,言语反而多余。 “你问我?”她一慌,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汤负心不免有些恼,夫妻间的床第之事怎好问她这个待嫁的女儿家,那不是羞死人了,她再大胆也不敢提起闺房事。 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在我面前不用拘束,就以你原来的面貌面对我就好,或娇憨、或泼辣,真实的你才是最可人的。” “我……我哪有泼辣,是那个舌头长的乱造谣,我一向循规蹈矩、安分守礼、温婉贤淑从不扬声骂人,谨守女子的本分……”一声噗哧突起,她羞恼地横了躲在写翠后头的画眉一眼。 “你连做作都十分有趣。”明明是心眼下、锱铢必较的小女人,偏又故作大方、宽以待人,好似眼中无恶人,全是良善之流。 “我做作?!” 看着她生气的小脸,他又笑了。“我算是修道之人,本无意婚姻,一人来去三川五岳,以清风明月为伴,从未想过有所牵绊,不过既然与你有缘,也就停下来,看这份缘能走到何时。” “你不怪我?”她一直觉得抱歉,把他拖进这摊早已浊不见底的浑水里,他可以不用理会她的死活的。 笑着轻抚她柔滑的黑发,他似乎贪恋上这点亲昵,“既是缘,何来见怪,夫妻是来还债的,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成冤家,来世再相欠。” “我们有来世吗?”忽然间,汤负心很怕死,两年时间太短了,她起了贪念。 原本淡然地看待生命,是因为觉得世间除了秋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现在,她发现她还有好多事能做,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看出她眼底的希冀,他眸心低垂,轻握住恍若无骨的柔白小手,“死是生的开始,生是死的结束,人生来来去去,有苦也有乐,一世为道场,生生怀喜乐,死有何所惧。” 他藉由佛家的说法开导她,解她心结,人的一生不是取决于生命的长短,而在于心的辽阔,以包纳百川的心态看待生死,心自欢喜。 她反握他的手,握得好紧好紧,紧得两人都感受到意思痛楚,“可是我不想死,我想看知秋考上秀才,一路到当个状元郎光耀门楣,我还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看他们的小手小脚活泼的动着,轻轻地哄着抱着,教他们喊娘,牵着他们的手学走路,一粥一饭的喂……”说着,眼泪又悄悄滑落。 她其实真的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而现在真的有机会实现,她不想放弃,不想什么都没来得及体会就又回去。 禄至轻叹,拉着她往怀中一靠,“怎么又泪眼汪汪了,你该明白,我只能舒缓你的病痛,所以你此时才能面色红润,全无病容,也不会心口发痛,彻夜难眠,但是你的寿命是老天定的,我改变不了。” 这一刻,他想起寿仙,他想:若向阿寿借寿,她会不会给,而他开不开得了这个口? “以前多少大夫在背地里斩钉截铁地说我活不下来,可我都撑过来了,我不信我拼不过老天。”她忽地心生怨恨,不甘心活在数着死亡日期的无望中。 他悲怜地轻拥她,“不怕、不怕,有我在。” “要是我不在了,黄泉路上你也会陪我一起走吗?”如果黄泉路上有人做伴,她会笑着辞世。 “这……”他语塞。 神仙不会死,道行越高,活得越久,百岁、千岁是眨眼间,若不犯错,他们寿与天齐,他无法对她坦白,他们将来要去的地方并不相同。 不见他回答,汤负心忍着鼻酸,强撑起笑脸,“不说这个了,汤府的亲眷并不多,就在府里办几桌吧,把铺子的管事和掌柜请来热闹热闹,不用太多人,就自己人凑个兴,你看好吗?” “你是指婚礼?” “恩,这样的安排还可以吗?我怕有人来闹场。”她羞赧地咬着唇,垂睫睐他。 虽不明白为何会有人闹场,但他没多想,轻轻嗅闻她身上的淡雅香气,“让小小去看门,他知道该做什么。” 一提到狐小小,汤负心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他不是个十岁的孩子吗?怎么能一人打倒十几名壮汉,教人不敢置信。” “人虽小但脑子灵活,只要有心修炼……” “修炼?”她捉到语病,不解地偏过头。 惊觉失言,禄至轻咳两声,笑得不自然,“修炼武学,从小打下根基练功不懈怠日复一日不断地持之以恒,年纪虽小却有高强本领。” “所以是武功吗?”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古怪。 他回答不上来,“婚礼定在哪一天较适宜?请人看过日子没?” 话题突然被转移,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卜卦算命的卜医,这是你的本业,有必要再问别人吗?” 他面上一热,“卜卦算的是别人的命,算命不算自身。” “所以你算出我活不过十九,才一再劝我不要想太多,太过于执着寿长命短。”她直直地看着他,想看进他双眼深处。 “人太聪明麻烦多,偶尔傻一点才活得开心。”他又露出怜悯的眼神,抚着她花样正好的芙颊。 她一听,眼眶湿润地揪拧他衣衫,“没有其他方法吗?我没看过冰裂的河川、没吃过天下第一味的珍馐、不曾赤足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奔跑,我想登高望远,我想拜遍百庙,我……我只想活下去,有那么难吗?” 听着她低哑地数着没做过的事,他心中又涌起万般不舍,“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如果向寿仙求寿……” “寿仙?”她蓦地一怔,眼底渐渐亮起来。 “不过阿寿不轻易借寿,她认为会扰乱轮回,造成人间秩序大乱……”他似乎说多了。 “你认得寿仙?”汤负心双眼明灿若星。 “……婚期就定在五月初六,端午刚过,正阳充沛,摆手蛰伏。”他一语带过,不再提及神仙事,凡人回避。 【第五章】 “丢人现眼,十几个大男人居然奈何不了一个汤负心,这话要是传了出去,看你们还要不要做人,平常一副多么勇猛的样子,没想到个个都是不中用的软脚虾,三两下就被摆平了……” 看着陶一飞等人上门寻晦气不成,反而被打成猪头送回来,县令莫登祥气得破口大骂。 第十章 可恨的是哪个地方不好丢,偏偏把人丢在县衙前头,好似这一行人全是县衙内的人指示,里头的官仗势欺压良民,派出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令百姓寝食难安,莫登祥一张脸快比锅底还黑,原先他是想让陶一飞带人去闹一闹,把汤府搞得鸡犬不宁,家宅不安,他准女婿的前任未婚妻一惊慌便会赶紧嫁人,绝了死不成婚、妄想吃回头草的准女婿妄念。 谁知闹事竟成了场闹剧,羞辱人的反被羞辱,连带着他一张老脸也被丢光了,现在外头的百姓无不交头接耳,暗地猜测他做了什么缺德事,指着县衙大门窃笑。 不过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再丢脸的事他也做得出来,谁教他年过五十才得了这么一颗明珠,不疼她还能疼谁,凡事她想要的他都会送到她面前,包括那个给脸不要脸的上官错。 哼!敢不要他女儿,说她太娇气,性情娇蛮有难伺候,屡屡拒婚还弄哭他的心肝宝贝,这口气难咽下呀! “以为你有点长进,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长得人模人样确是个彻彻底底的脓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连带我一起受累……”真会被活活气死,他怎么会挑个虚有其表的废物干活。 被骂得狗血淋头,有苦说不出的陶一飞也是一肚子气,洗得快脱去一层皮的脸涨成猪肝色,难堪得想往柱子上一撞。 “这件事不能全怪我。我也是照着县令你的吩咐行事,带了一群凶神恶煞吓吓她,想挫挫她目中无人的气焰让她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嘶!好痛,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噢!全身都痛。 “不怪你怪谁,难不成是我的错?”莫登祥气恼地拍桌。 “没……没有……”陶一飞嗫嚅一应。 “不就是一个上无兄长兼老父没本事,加上有个软柿子般幼弟的弱女人,腰粗腿壮的男人居然应付不了她?” “不是这样的,请听草民一一道来,那丫头不知上哪找来一堆很厉害的主仆,一身妖法整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我……我们还没出手就倒了。”他们连那个小童身影看都没看清楚就惨叫四起,眼前黑影一晃就中招了。 “哪来的主仆,查仔细了吗?不会是在其他地方犯案的江洋大盗把?”他语带暗示。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随便罗织一个罪名就能将人强行羁押,再多派点人伺候、伺候,什么罪都招了。 敢和官作对就要先洗净脖子,小小贱民哪有冤情,凡事他说了算,不用过堂审理。 陶一飞神色怪异地歪了歪嘴巴,“县……县令您如果看过那两人,绝不会把他们当成奸邪狗盗之辈,也没有人会相信有这等风采的人会作奸犯科……” 即使是鱼肉乡里的他也说不出假话,那真是个令人眼睛一亮的人物,飘逸绝尘,面容俊朗,似遗世独立的神仙,被他一注视他就吓出一身冷汗,当下软了双腿,忍不住想跪地膜拜。 不是惧,不是怕,是打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敬畏,他一对上那人的眼睛,立即有自惭形秽的感觉,怎么也比不上人家的清逸和不凡。 还有那猴儿般的小童,简直是来去无踪的妖了,一双看似无害的眼闪着慑人光影,小胳膊小脚细如竹竿,可是打在肉上那个力气……真教人痛不欲生,他养了三天伤还是痛得差点没法走路,得佝偻着背弯下腰才不致痛到冷汗直冒。 “说什么鬼话,犯案的人一定是满脸横肉吗?天牢里多少文质彬彬的大文豪,就你一个兔崽子瞎了眼,劣玉当美玉看。”管他是哪一路名流文士,落在他手中就只有一种下场--死。 “是是是……县令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断案如神、明镜高悬,草民由衷的佩服。”陶一飞拍着马屁嘴角阵阵抽痛。 “少说谄媚话,就让你再多带些人手前往汤府,有没有把握一举擒下这扰民的恶徒?”他若不做一番惩处,岂不人人都能往他头上踩。 “什么?让我带人去……”他一听,两眼圆突,浑身发冷抖着,“县令,这是叫草民去送死啊,那个人眼神一往我身上瞟,我那两条没用的腿儿就开始打颤。” 他可不想再一只手臂僵直着动不了,像是石人一般站着挨打,那邪门的功夫非同小可,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不愿傻乎乎地枉送性命。 “没出息的东西,你就这么点胆子,人多势众还畏畏缩缩,真给你老爹丢脸,有你这个儿子他还不如不生,生得高头大马却胆小如鼠。”老陶的一世英名尽毁于孽子手中,什么杂碎呀!光长个子不长脑。 陶一飞被骂得灰头土脸,他呐呐地涎着脸说道“草民此行并非全无收获,你就快如愿了,汤负心要嫁人了……” 不等他说完,莫登祥两眼发亮,骤地起身,“你说那只剩一口气拖着的病秧子真要嫁了?” 终于,他心头的大石头可以放下,女儿的婚事就快要水到渠成了,痛快,痛快呀! “是的,对象就是那天命小厮打伤草民的人,汤府小少爷喊他姊夫,感情热络得很。”那小子从没对他客气过,一见到他就像看到挖他祖坟的贼,一副要扑上来咬他一口的模样。 汤负心是个容貌出众的美人儿,但有过众多女人的陶一飞不见得非要她不可,病撅恹的美态虽然教人心生怜惜,可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有什么乐趣,说不准爷儿正在兴头上,承欢到一半的人儿就没气了,女人玩不成平添一身晦气。 可男人全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更想要得到,而且越想心越痒,变成一种非得不可的执着,让整个人陷入唯有她才是最好的狂热中。 “什么,姊夫?!”一道清亮的嗓音伴随难以置信的语气,在县衙的侧厅回荡。 穿着银白色织锦长袍的清俊男子匆忙走进,脸上满是错愕和不敢相信,因为刚才听到的话,心一阵闷痛。 他是上官错,上官家以漕运、贩盐为主,是水上的霸主,同时也是富甲一方,更有一姊嫁入宫中封为芳仪,颇得圣宠,上官家几乎可说是富可敌国,而上官错的世家、人品皆是少人能及。 “呵呵,女婿呀!你来了,老夫正念着你呢!几日不见又更英挺了,难怪我女儿非你不嫁。”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绮儿,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不过这上官错什么都好,唯独一点让人不快,男人太重情不是好事,儿女情长反是一书。 莫登祥心里刚想着上官错的一点不是,他马上不负所托的表现出重情的一面。 “县令的厚爱草民承受不起,还请您收回。” 莫登祥表情微微一冷,不甚开怀。“当老夫的女婿是你的荣幸,多少人求也求不得,你这下子可别故作清高,辜负老夫和你爹的期望。” 自古官商勾结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卖盐的利润相当高,谁都想分一杯羹,若没有官府的疏通和打点,盐货也无法顺利运送到各地。 所以商人与官府的关系一定要打好,私底下送些好处,美女、银两、田庄、地契大伙心知肚明,私下的交易皆大欢喜,关节一打通,银子便会像水一样源源不绝涌进来。 上官家现今的规模由上官老太爷一手创立,原本想传予儿子好将上官家的事业发扬光大,不过这一代的上官老爷却是平庸之辈,无远见、人颛顶,没识人之智,短视近利好杯中物,一杯下肚连老子都能卖了,偏偏又无自知之明地老爱插手,常常把一件好好的生意给搞砸了。 包括儿子的婚事。 有鉴于此,上官老太爷将儿子排除在继承人之外,属意重义敢为的孙子上官错继承,越过一辈祖传孙,上官家将来才能一代传一代。 “草民自幼已有婚配,娘亲的遗言不敢忘。”他以为人子女的孝心为托词,变相拒婚。 “哼!都接触婚约了,对方也退回订亲信物,早就了无瓜葛了,还提那些陈年往事干什么。”莫登祥恶狠狠地瞪着这不知好歹的贤婿。 上官错不卑不亢,拱手作揖,“那是家父片面的决定,草民并未认同,汤府与上官家是多年世交,断无退婚的可能性。”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会极力挽回。 莫登祥一听,胡子都气翘了,有些恼,有些怒,还有些不怀好意。“陶一飞,你告诉他,汤府的新姑爷怎么了。” 新姑爷?上官错神色一沉,手握成拳,轻触怀中成对的青玉蝴蝶璧。 “这是问我最清楚了。”陶一飞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转,笑得好似拾到了金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神采出尘,风姿过人宛如下凡谪仙,那不凡神态连男人瞧了都不免惊叹,何况是待字闺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 “听说新姑爷姓夏,叫夏禄,人品一流,相貌堂堂,性情温润如玉,汤小姐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就托付了终身,两人就像泡在蜜罐子里,感情好得教人嫉妒。” 这些都是陶一飞让人暗地里打听到的消息,由汤府下人口中旁敲侧击而成的结论。 “我不信,休要撒谎,负心的为人我最明白,她不可能轻易动心。”若非他俩打小玩在一块,否则他也入不了她的眼,只能是陌路人。 “上官少爷的情意比金坚呀!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天后汤小姐就要变成夏夫人了,听说不宴请外人,办个十来桌酒席便要行礼了,婚礼隆重而不铺张。”他陶一飞得不到的人,你上官错也休想如意,便宜了来路不明的臭男人。 上官错的拳头缓缓松开,深吸了口气。“事实真相如何有待考究,草民先行一步,日后再来叨扰大人。” 他原本是为了一批盐货而来,可是一听到伊人将另嫁他人,他顿时心绪全乱,一心想直奔汤府问个明白,确定是否真有其事。 “站住!你连到后堂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艳冠群芳的县令千金莫绿绮,忿忿地来到上官错面前,她有哪一点不如人,为何他心中挂念的不是她? “草民家有急事,怕是不能久留,告辞了。”他不看任何人,故作谦逊地转头欲走。 “什么家有急事,分明是急着去看那个病不死的贱人---” 第十一章 “请小姐莫要口出恶言,辱及自身身份,草民未婚妻虽及不上小姐的出身,但也不能平白受人羞辱。”他打断她的话,表情冷峻地拂袖而去,头不回。 “你……你竟敢……”居然为别的女人辱骂她,一刻也不愿为她停留?!“爹,女儿委屈,你要为女儿做主,我就是要嫁给他为妻。” 一碰到他的心头肉,莫登祥便是疼女儿疼到无以复加的傻父亲了。“别急,别急,爹什么都给你,你想要上官家的小子,爹还能够不点头吗?爹和上官老头已谈好了,八月十五日迎娶,那小子不敢不听父命。” “爹,你对女儿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爹了。”汤负心算什么,她有个当官的爹吗? 被女儿一吹捧,莫登祥晕陶陶地抚须大笑,“陶一飞,帮老夫送份礼给汤府,再带上百名官兵守在汤府四周,务必要确保那个病秧子顺利嫁人,不许有人破坏婚礼。”为了万无一失,必要的防范不可少。 “是,草民立刻去办。”陶一飞心里窝火,气愤到嘴的鸭子飞了,但表面仍毕恭毕敬,遵从吩咐。 “来来来,这胭脂要涂浓些,眉毛画淡点……抿一抿唇,上上色,瞧瞧这小嘴儿多讨人喜欢呐,上了颜色就朱颜生泽,活似一朵小红花……”负心都大得可以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岁月匆匆催人老。 “陈姨娘,别再抹粉了,我快被一层层的厚粉压得没法子呼吸了,你就稍停稍停吧,让自己平静一下,不要再落泪了。”到底谁出阁呀?她倒是哭得比当事人还伤心。 “我……我也忍不住呀,想想你刚出生时才那么一丁点大,夫人日夜忧愁怕养不大你,整天红着眼眶盯着你,我看了也心酸……现在都要出阁了。”陈姨娘泪水止也止不住,像不要钱似的一直倒。 汤负心反过来安慰代为抚育幼弟的陈姨娘,“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陈姨娘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怎好哭哭啼啼,让人看了笑话。” “可是你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姨娘真的很担心你,你这身子怎么为人妻,我怕……”她欲言又止,满脸放不下的担忧,“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不一定要嫁人,以你在汤府的地位,谁又高得过你,何苦让自己劳累……” “陈姨娘不用再劝解了,我心意议决,阿禄很好,他是好人。”她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人,心胸开阔,为人真诚,表里如一不置妄语,对她是温言软语,爱护有加,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婿。 “你呀!就这点和你娘十成十的相似,固执,不听人劝,认定了什么就一直往前冲,碰壁了也不在乎,头破血流又重来。”即使伤痕累累也不认输。 陈姨娘小名阿满,是汤负心亲娘的陪房丫鬟,七、八岁就被卖入汤府为婢,十岁才在汤秀婉身边伺候,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儿感情不错,犹如姊妹般相处融洽。 汤秀婉嫁给郭敬文后,原本有意抬举阿满为妾,彼此也早就说好了,可是新婚燕尔的夫妻间哪容得下一粒沙,因此此事未再被提起。 而后发生了席艳娘的事,汤秀婉恨丈夫的三心二意,负情忘恩,也气席艳娘的下流无耻,淫贱放荡,因此给丈夫添人的想法就此作罢,提也不提,放佛从未说过类似的话。 一直到她生下幼子,身子越来越弱,她才惊觉孩子不能没有人照顾,但她已无力再护着一双儿女。 为了不让席艳娘入门,称心如意地凌虐她的儿子和女儿,因此她一咬牙,让快二十五岁的老姑娘阿满有了名分,是她唯一认可的姨娘。 “我是娘的女儿,像她也是理所当然,我们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生无回头路,决定了就只能往前走。 陈姨娘压了压她斜插发鬓的喜鹊闹梅金钗,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若是上官少爷来迎娶,我就放心多了,你么小时候玩得多开心,他还趁我们大人不注意偷亲你……” “不要再说了,陈姨娘,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中听见不该说的话,拿捏好你的分寸。”汤负心扳起脸,不容许旁人说三道四。 “我是关心……”她露出哀伤神色。 “不必,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只需用心在秋弟身上,他好,你才好,他有事,你也别想好过,懂吗?”她能容忍陈姨娘是因为她向来谨守本分,并未有过造次行径。 “小姐,阿满对你和小少爷是用了十二万分的真心,绝无二心……”她几乎要举起手发誓,急切地想证明忠心。 “大姊,吉时到了,喜娘在催了……咦?陈姨娘你还在啊,怎么没出去招待女眷?”被赶来喊人的汤知秋探头一看,乍见陈姨娘身影,他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她为何还待在喜房,以姨娘的身份添完妆就不能留在主子卧室,必须尽快离开。 姨娘是好听话,实则就是个妾,等同为奴婢,是个下人,若无传唤不得擅自进出,大户人家的规矩严得很,不容许有所偏差。 汤知秋年纪虽幼却也明白规矩,他眉头一皱并未责备,但看出他脸上别扭神情的陈姨娘何尝不懂他话中之意,神色微讪地福身告退,未置一语。 一身喜气的新娘子穿着红嫁裳、凤冠霞帔,由丫鬟写翠、画眉扶着走出喜房,弄梅、弄春跟在后头捧盘端盆,由着头插大红花的喜娘在前头引导,一步一步走向三跨院,来到布置成喜堂的大厅。 郭敬文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威风,一身崭新衣裳坐在大位,喜孜孜地看着一对新人上前行礼,敬茶又磕头地给足自己面子,让他笑得嘴都合不拢。 全场的宾客都带着笑,唯有席玉奴扁着嘴巴,因为她本不在宴请名单上,是她胡搅蛮差才得以用二小姐的身份参与异母姊姊的喜宴,而她娘则被挡在门外,不算亲族。 在看到神仙一般秀逸的姊夫后,芳心暗动的她更加气闷了,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艳容臭得像跌入粪坑,满心的不甘怨恨,认为是汤负心的阻拦才让她落得名不正、言不顺,处处遭人白眼的处境。 “新人拜堂了,老爷坐稳了,可别乐晕了头,新姑爷牵着新娘子朝外一拜,跪---” 司仪一喊,同拜天地。 头上珠钗过重的汤负心不堪负荷,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往前一跌,来不及相扶的丫鬟们惊呼一声,幸亏一直温柔的手臂适时伸出,轻轻搀扶她腰际。 “别慌,我在呢。”禄至温声说。 “恩。”新娘子桃腮微晕,几不可察地一点头。 拜完了天地又转身,改拜高堂。 “叩谢亲恩,拜----” 郭敬文已经笑得看不见眼睛,笑呵呵地直道“很好,很好,良婿佳女,永结同心。” “夫妻对拜……” 红烛高燃,喜字帖双,一旁观礼的众人笑逐颜开,一个个喜色盈眼,等着开席喝杯喜酒,就在这时--- “等一下,她是由婚约在身的人,拜不得。”那一身红艳……好刺眼。 突如其然一声高喊,正面相对,正要弯腰互拜的新人忽地停住,同时侧身,禄至微微往前一步,半侧身挡住身侧的新娘子,将她置于身后。 红巾覆面的汤负心听出来是谁,她低垂着水眸,看着绣红苗绿的红绣鞋,不做声地敛下眉,纤指攥着嫁衣袖口,一拧一拧地拧出凌乱褶皱。 “这位兄台若是来喝杯水酒,请入席,拙荆与我必诚心款待。”禄至温雅笑容如旧,煦煦若阳。 上官错面色惨淡,语气冷沉,“阁下拜错堂了,汤府千金乃我换过庚帖的未婚妻,请你将她还给我。” 闻言,禄至未动怒,扬唇一笑,“即便我能让,但你能娶吗?既是无缘,何来纠缠,我令身在此,便是她夫君,夫妻情分已定,怕是难割爱。” 夫妻情分已定,怕是难割爱,怕是难割爱……汤负心眼眶一热,松开紧拧的红衣,盈亮水眸尽是动容。 “我能娶,只要你不挡路,我们的缘分是天注定,早就系上红线。”他怎么能将心爱女子拱手让人,那是在割他的心,刨他的肉,将他撕扯粉碎。 上官错恋慕地看向身着嫁衣的人儿,眼中晃动的是令人心痛的红。 “那么大红花轿呢?媒人笙鼓又在何处,一人前来的你又问过爹娘吗?他们可曾同意你此时言行?”他来的太迟了,指间姻缘线已断。 “……我不退婚,谁也勉强不了我,心儿,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我心里自始自终只有你一人,你别放开我的手好吗?”他心痛地取出青玉蝴蝶璧,成对的,他们当初订亲的信物。 汤负心依旧不语。 “兄台心意难能可贵,在下替拙荆谢过你的浓情厚意,从此天涯海角各占一方,望自珍重,莫要纠结往事。” 禄至的云淡风轻令为情所苦的上官错愤怒得红了眼,他愤然地一吼,“我要听心儿亲口对我说,你不是她,无权替我们决定任何事!” 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禄至头一低,“娘子,你可有话语欲诉诸故人?” 上官错提着心,两眼赤红,他握紧青玉蝴蝶璧,等待那一声熟悉的软嫩嗓音,但他等到的却是-- “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竟是无话可说,“心儿,你好狠的心,我用满腔的热血换来你一句无话可说,你当真心狠如铁……” “我汤负心不嫁上官错,一是对你无情,二是全无爱意,你与我是旧时,就友伴,是多年知己,但是绝非爱侣,我心中无你。”汤负心倏地掀开喜帕,漆般瞳眸不生波澜。 “你……你……”心中无他?! 上官错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惨白的脸色映着那一身刺目的红,他只觉得世界在眼前裂开,深深将他埋葬了。 第十二章 “大姊,做人可不能像你这般无情,当年好的时候如胶似漆,甜如蜜糖,如今移情别恋,另有所爱就翻脸,这等水性杨花的作风,妹妹我都替你感到可耻。”席玉奴逮到机会就落井下石,极力挑拨是非,把自家姊姊形容得非常不堪。 她不好过,也要高高在上的汤负心难过。 “玉……玉奴,少说一句,别惹你姊姊生气……”遇事就畏缩的郭敬文轻扯小女儿,怯弱地提醒她谁是当家做主的人。 不过席玉奴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越乱她越高兴,一把甩开父亲的手,加油添醋地把场面搅得更混乱,出口的话更是难以入耳。 “实话害怕人说吗?谁不晓得大姊是一脚踏入棺材的药罐子,要不是有汤府的财产当后盾,富甲天下的上官家会来攀这门亲?她跟她娘一样虚伪,为了不让人分走了家产才利用两家的交情结亲,还说双方的娘亲是手帕交,情谊胜姊妹,全是骗人的,你们看她多可恨,一站稳脚步,羽翼一丰,马上毫不留情地将人甩开…….”呃!她……她的声音怎么不见了,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席玉奴正在兴头上时,喉间忽地一紧,她两手慌张地直扒仰高的颈脖,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就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像个哑巴一般。 她慌了,也一脸仓皇,她急得像人求助却无人肯理会,众人视若无的漠视,话语恶毒的人就该无声。 “娘子,拜堂了,就差最后一步。”禄至轻扶着行走不便的新娘子,藏在袖中的手将手印松开。 “等一下,我要做一件事。”她抬手一阻。 汤负心莲足轻移,芙蓉娇颜笑靥如花,白玉般柔皙的皓腕一抬高,银叶缠绕翠玉镯子滑下腕肘,她娇艳得仿佛一朵盛开的红牡丹,风姿无人能比。 蓦地,莹莹水眸迸出蕊光,一巴掌挥向死命捉着喉头的席玉奴,语气森冷。 “你,席玉奴,从今往后就自生自灭,不得再花用汤府一分一毛,既然嫌我银子臭,为人虚伪,那我就让你瞧瞧我有多无情。”一说完,她将手上的巾帕递给她的夫婿,由他亲手为她覆上。 婚礼继续进行,拜完高堂是夫妻交拜,禄至牵着新娘子走到堂中,好似从没发生什么事,也没人闹场,两人面对面一行礼。 礼成。 “送入洞房---” 席玉奴肿着半张脸,含恨地瞪着汤秀婉的牌位,这个到死都心胸狭窄的女人误了她一生,她和她娘亲想过好日子有何错,谁教她爹太懦弱,她们只能自己争取。 同一侧,是难以教人忽略的上官错,他俊雅出色的面容布满痛失所爱的孤寂和落寞,眼神失落地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口滴着血。 【第六章】 “来,这个给你。” 一道鬼鬼祟祟的小白影忽然从朱漆圆柱后蹦出,吓了从回廊下经过的汤知秋一大跳,他捣着狂跳不已的胸口直呼阿弥陀佛,以为见鬼了。 再定神一瞧,不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二师父,要教他做坏事而不会被活逮的狐小小。 自从陶一飞事件后,他自行决定要拜夏禄为师,学他不用动手就能将人定住的功夫,所以狐小小只能排第二,他要跟他学打人的招式,咻!咻!咻!一下子全躺平了。 陶一飞等人脸上的字,有一半是汤知秋的杰作,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着狐小小使坏,一个剥人衣服,一个负责写字,合作无间。 “这是什么?”闻起来有酒味。 “好东西。”汤知秋一听是好东西,心一动,就着莲花酒盏想尝一口,但马上被拦下。 “不是给你喝的。”不过绝对是好料的,能教人欲仙欲死,浑然忘我。 “那是给谁的?”这味道闻起来很香,让人光闻就有微醺的感觉。 一抹奸笑出现在狐小小的面庞。“给你姊夫,我家品性高洁的公子。” 禄仙呀,禄仙!你打的是什么注意我一清二楚,想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我狐大仙今天要破了你的道行了。 “给我姊夫做什么?”汤知秋双眼明亮地眨啊眨,有求知欲的发问。 “这叫迷天迷地迷情散,掺在酒水里,让你家姊夫,我家公子饮下后会一生一世只对你姊姊好,再也不会看第二个女人。”药性奇佳,专门针对定性佳,清心寡欲的修行者,得之不易。 其实说穿了就是春药。 “啊!那真是好东西,我赶紧给我姊夫送去。”不疑有他的汤府小少爷笑逐颜开,乐不可支。 “记得倒在合卺酒里,两人同饮,妙趣无穷。”合欢终宵,缱绻缠绵,春雨沾湿牡丹台。 教人为善难如登天,要论起做坏事,那就真的不用费心了,汤知秋有样学样,把二师父的绝活揣摩个七、八成。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来到摆放酒水、菜肴的桌子,弯着身慢慢地添酒加料,又悄悄地退出屋外。 从头到尾都没惊动端坐床沿,盖着喜帕的新娘子,她根本不晓得有人偷溜进来又走了,兀自地发呆,想着今日重伤不已的上官错,心里涌上愧疚。 幼时的她对他是有几分喜爱的,常想着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上官老爷的一番话打醒了她,他说“你凭什么配得上我儿子,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光是药钱就要花多少,我们上官家虽然有钱,但也不能娶个只会花钱的媳妇,你拖累自家也就算了,干么来祸害我家儿子,你知不知道上官家卖的是盐,那是拼死拼活赚的血汗钱!” 那一年,她十五岁,正好又一次从鬼门关前逃过一劫,看到上官错手臂上寸深的伤口流着血,恍若无事地为她送来了时鲜鱼虾,笑着说只要她喜欢他什么都愿意做。 那是她深深受了震撼,心口一阵刀割似的疼痛,当下她晓得上官老爷说对了,她不能再拖累他了,因为她不想他爱她那般爱他,她只是想找个人陪,才自私的利用他的感情。 因为席艳娘的出现,以及母亲为情所伤的事在她心上留下抹不去的阴影,她发现自己根本难以交付真心。 所以,她退婚了,义无反顾,由她爹亲自将订亲信物送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当时收下青玉蝴蝶璧的是年近七旬的老太爷,他只是幽然地叹了一口气,要她爹代转一句话,“苦了你,孩子。” “你在想什么?” 眼前忽地一片大亮,一张白皙若玉的秀逸笑颜近在咫尺,眼中漾着琉璃光采的汤负心跟着扬唇,回过神仰视夏禄,她的夫婿。 他怎能这么好看呢?眼似星芒,明润澄澈,眉若青竹,鼻梁挺直,唇色如朱,他看人的眼神含着流光,教人轻易沉溺,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是幸运的,能遇到这般好风采的男人,被人嫉妒,暗中怨恨也值得了。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以食指轻点小巧瑶鼻,暖人心胸的低效声由唇畔流泄。 “因为你好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汤负心面上一红,羞赧地轻咬不听话的唇畔。 “好看?”他笑得更灿烂。 “你……你不要一只笑,笑得我心好慌,手脚不晓得该往哪里搁。”真是羞死人了,她怎会看他看得忘神,一个不慎说出心底所思所想。 “放轻松,别紧张。”他将沉重的凤冠取下,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喉,随性地以指抹去她唇边茶渍。 她又羞红了脸,忸怩地以眼角睨他。“你在取笑我对不对?之前又凶又蛮横的逼你娶我,这会儿却别别扭扭的装羞怯。” 他笑着摇头。“很可爱,这是你的真性情,无伪又纯真,如白玉般无暇。” “纯真?无暇?”她是这样的人吗?汤负心深感怀疑,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个儿多变的性情,一下子笑容可掬,一下子狠心绝情,一下子又自我厌恶。 “不要妄自菲薄,现在的你是可人的,你拥有一颗诚实无欺的心,而且心美人善。”她不欺人,只将一切磨难自己背负,让别人海阔天空。 她质疑地眯起眼,“你说反了吧!是人美心善,心美哪看得出来,全包在肉里头。”所以才有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说。 “不,是心美人善,心美之人自然而然地从内在散发光华,表现在皮相上,面容也趋之和善,让人乐于亲近,进而信赖,成为众人围绕的对象。”月的柔和,日的光灿,为人所仰望。 她是心美之人?“你不问我和那个人的事吗?” “不急,先喝交杯酒,你想说再说,我有一整夜的时间听你慢慢倾诉。”这夫妻之道!他也是生手,陌生得很。 禄至不疾不须地端来两杯酒,一杯放入她纤纤小手中,一杯自己端着,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地互视一眼,继而被彼此的矜持逗乐,互笑对方。 手把手一挽地同饮合卺酒,不知是酒气醉人,还是被对方迷醉了,两张染上红晕的如画容颜似有醉意,四目相望的眼中有着迷离绮色。 “我曾经想嫁给他为妻,想着有他作伴也不错。”她想再说下去,可是需要勇气,于是她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口酒助胆。 “恩。”他轻应一声,不打岔。 “可是越和他在一起后,我越觉得不对,他对我的感情似乎深到我无法负荷,我却没办法回报他同等的深情,我在用他对我的爱伤害他。”她做不到全无保留的付出。 上官错对她越好,她心里的愧疚越深,重到她想对他大喊: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不值得,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实在勒索你的情感,让你对我死心塌地,我对你一点也不好,你怨我、恨我吧!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纵容他一日又一日讨好她,让他越陷越深,以为她也同他一般,愿共结同心结。 第十三章 “一切是我刻意为之的假象,我让他相信不管他走得多远,到什么地方,我都会在原地等他,天变地变,唯我不变,但我骗了他,我是骗子,很坏很坏的大骗子……”她厌恶自己的虚伪,让真心对她好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她不能再伤害他,她必须斩断他的心思。 她知道她说的话太伤人,可她不能给他一丝希望,她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一口酒还不够,她又喝了一口,双颊红得像诱人的仙桃,醺然地直往他的胸口蹭,又哭又笑地,雪臂如藤般勾着人家颈项不放。 此时的禄至不觉有异,身为仙人的他还没那么快受到药物的影响,他认为身体发热只是女子身躯靠得太近。 “他甘心被你骗,是他起了贪念,贪心、贪情、贪爱欲,他让自己沉迷,贪恋他架构的幻象,你错在没有点醒他,让他越走越远,偏离本心。”可真正错的又是何人呢?执迷不悟也是一种入魔,她无须全然负责任。 “阿禄,听你说话我心好安定,不乱也不慌了,你总是说我好,不苛责我,做再多错事也是别人错,我还喜欢你的偏心,你全无迟疑的袒护。”汤负心娇笑地摸着他的脸,由眉毛、眼睛、到鼻子,葱白纤指往下滑,停在唇上。 “娘子,你喝醉了,该就寝了,没说完的话明日再继续。”他捉住她抚唇的手,不让她上下摩挲。 禄至微喘了一下,气息不稳,感觉有一股莫名的火在窜烧,由下腹往上,慢慢充斥胸腹,,漫向火烧的咽喉。 他,动情了吗? “不睡,不睡,我没醉,你说话要算话,我藏了一肚子心事不敢告诉任何人,你不能再阻止我,我咬你……”她真的往他鼻头咬,却因全身无力而滑落,丹唇稳妥地贴覆薄抿双唇,她的咬竟成了缠绵的吻。 “……娘子,负心,你……你的手……别摸……”他涨红脸,感觉似乎控制不住自己。 “我……我不是负心,是放过他,上官错不能再爱我了,我给……给不起他要的爱,所以我宁做负心人,亲手斩断两人之间的缘分,我爱不起他,我是短命鬼,短命鬼……”她说着说着,呜咽地哭了起来,将头埋在他怀里,寻求一丝让人安心的抚慰。 “别哭了,娘子不是短命鬼,你只是早一日解脱,不受人间苦。”他苦笑地拍拍抽噎不已的人儿,可是不知怎么了,那只臂膀好像不是他的,竟好似有自我意识的将人紧紧抱住,轻抚女子娇柔纤腰。 “……我不要死,也不想死,我宁可受苦也不愿解脱……噢!你会不会热?我的脸……好烫。”汤负心摸着脸,迷蒙的水眸有片刻的清明,但猛烈的热又瞬间将她吞噬,她只想抱着某个人解热。 “你会热?”难道不是他的错觉,而是…… 禄至若有所悟的看向桌上的水酒,眸心缩进,脑中浮现小白狐兴高采烈,拍掌叫好的模样。 察觉的太慢了,已遭暗算。 “阿禄,你衣服穿太多了,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抱着我好不好,我想知道两情缱绻是什么滋味。”她拨开他的喜袍,将手伸进去,抚摸属于男子的结实胸膛。 犹自挣扎的禄至轻轻地将她乱蹭的身躯拉远些,不想让事情失去控制,动摇心志。 可是他的坚持宛若薄纸,抱不住他的汤负心因热得受不了而自解罗衫,衣物一件一件随之落地,绣着缠枝并蒂莲的桃红肚兜隐隐而现,裹不住曼妙娇躯。 “你……你真是让我情不自禁。”唉,他不认栽都不行。 热火如潮的烧向他仅剩的神识,放弃和自己对峙的禄至幽然一叹,顺势推到攀附身上的香艳佳人,大掌覆上浑 圆胸脯,先是轻轻地一捧,而后指腹时轻时重的揉 捏着。 淡淡的幽香渗入鼻中,他更沉迷了,以舌轻舔红艳的甜桃,继而含吮,满嘴的馥香欲罢不能。 “……热……我好热……”扭着腰的汤负心只满口喊热,小腿轻勾,缠住了修直长腿。 “慢慢来,我也热……你忍一下……”他将手探向她的两腿间,揉按半开的红蕊,汩汩流出的蜜 液湿了刺探长指。 汤负心弓起身,又热又难受的扭动细腰,不只一次碰触到他昂藏的热 源,两具初尝雨露的身躯彼此交缠着,渴望最后的救赎。 “啊!疼……”好痛,是什么撑开她? 咬着牙,他一挺到底,没入盛放的花心中。 一夜,很长。 而断断续续的低吟声和粗喘声却不断地交错着…… 红烛燃心,滴泪到天明。 汤负心是被痛醒的,她全身上下无一不痛,一翻身,痛意由两腿间传来,让她不敢动弹,只能慢慢地等那抹痛消退,她才如伤筋挫骨的六旬老妪缓缓移动,睁开酸涩,略带红肿的清媚双眸。 映入眼中的是大红散花云纹床帐,罗纱织金垂帷以朱雀半身银钩勾住,夺目的红,淡淡的喜气,烛火烧尽的烛台,那欲散未散的醺人酒味,以及一丝陌生的淫靡味。 莫名的酸痛似乎以后腰为甚,像是有虫子爬满周身,细细啮咬,但不是难以忍受,而是说不上来的感受,有点酥麻,有点酸,尤其大腿内侧更为酸麻…… 蓦地,汤负心看到贴在床位的喜字,一抹羞红漫向粉艳梨腮,她想起自己已为人妇,在昨夜成为一名男子的妻子。 “我成亲了……” 犹似在梦中,螓首艰辛地往外侧一瞧,一张阖目沉睡的俊颜映入眼眸,她心跳如擂鼓,屏气凝神不敢用力呼吸,怕惊醒了好眠的夫婿。 夫婿,夫婿……她真的嫁人了,他是她的天,她头顶上的天,从今以后有了依偎的怀抱。 她偷偷笑着,花瓣般娇艳的樱唇悄悄地往上扬,喜悦像河口的涨潮,不停地填满再填满胸口,由心脉跃动处溢出,流经眼底,眉间,溢笑的唇畔。 这就是新婚燕尔的感觉吧?总有道不尽的宁和与蜜意,让人打心底欢喜,有着依靠的暖意。 她望着俊朗的他,看得痴了,咦?这是什么,怎么左肩有道烧焦的疤…… “不要碰。”轻懒的嗓音含着浓浓的困意,禄至张开眼,看见自家娘子脸上神情一僵,他赶忙又开口,“别怕,我不是不高兴,那是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没好全,我怕你瞧了心惊。” 恩!好舒坦的一觉,该伸展四肢。 比女人还美的长长睫羽一掀一掀地,万道流光如碎玉般迸射,迷离光彩似金似玉,点点发光,目眩而神迷,光彩夺目。 “真好看……”汤负心不知不觉地喃喃低语,纤指受到蛊惑般抚向润如美玉的面庞。 “好看?”低低的笑声由上下起伏的胸腔发出,禄至嘴边带了抹慵懒笑痕,以大掌包覆软嫩柔荑。 “我……我不是……我只是觉得想摸摸你是不是真的……”羞意难掩,她心跳飞快,含羞带怯。 “能被娘子以倾慕的眼光看待是为夫的荣幸,你想摸就摸吧!夫妻间没有什么不能做的,我是你的良人。”她的发丝好软,嘴唇红艳艳的,那跟雪一样白皙的身躯……凡间女子都这般娇柔可人吗?令人爱不释手,沉溺其中。 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丝宠爱,一丝丝怜惜,流玉般的眼底有抹影子,慢慢映入她的容颜。 “谁……谁倾慕你了,你真的好看嘛!实话实说还不成吗?”她娇嗔地一瞪眼,杏目含春。 他再次低笑,轻抚她娇红脸庞。“是为夫误解了,倾慕的人是我,我被你欲语还羞的娇媚迷住了。” 真娶了个人间妻子,还有了夫妻之实,他只逃不开的缘分系在这一头,再难回头了。 见他面露笑意的取笑,汤负心娇羞回睐。“你喝的明明是酒,怎么倒出来的全是蜜,笑话人的本事从蜜罐子来着。” “我说的也是实话,酒不饮也醉,尤其娇妻美若天仙,海棠花般娇嫩,一醉难清醒。”她也好看,天上的仙子不见得有她绝尘姿容。 一提到酒,禄至的眉头微微一拧,目光落在倾倒圆桌底下的酒壶,尚余数滴的酒液留存壶底,散发出迷人心智的艳香。 他在心里苦笑着,又被顽性难改的小狐狸算计了一回,他真把他的个性摸得一清二楚,要阴招蒙了他,造成事实,让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以旁观心态,将男女情爱视为一种试炼。 她心口漾着甜,满脸红晕。“我哪有你说的那般美好,你就爱哄我开心,不害臊。” “你笑了,那就不是哄,而是真心诚意。” “你的伤怎么来的,严不严重?” 再一次瞧见肩头上的焦疤,汤负心忍不住一问,她总觉得这伤有点不寻常,不是剑伤刀痕,皮肉却焦黑。 “天雷劈的。”他说得似真似假,让人猜不透话语有多少真实性。 天雷……他又在逗她了吧?汤负心思忖着,他大概是怕她担心,才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愿如实告知。“还痛不痛,要不要上药?” “不痛了,这伤口一般药物治不了,慢慢治总会好的。”如果有一株仙界的灵芝,三日内便可痊愈。 可惜他身在凡间,未复原的仙术无法支持他往返仙居,他到现在还不知福娃,喜妞,阿寿她们流落何处,是否如他一样受了伤,或是安然无恙避过天雷劫。 不过他不为这几只小仙担忧,她们的应变能力比他强多了,即使落难也能自行处理,说不定还乐不思蜀,当时下凡一游,把人界搞得一团乱,鸡飞狗跳。 “怎么治不好,我瞧瞧……啊!我的腰……疼……”天呐!是被巨石压过吗?手脚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见她吃痛的难受神色,禄至失笑地扶住她双肩。“是为夫失控了,娘子勿怪,下回我会轻点,不让你闹心。” 第十四章 被下了药,想缓点也不行,被欲火追着跑的他只能紧搂她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辗转摩挲,抵死缠绵,几乎要将柔嫩娇躯揉成一体,与之同生共死。 “那我的衣服……”她羞赧地低视一身穿戴整齐的单衣亵裤,除了些许凌乱外,其他都还很完好。 “为夫帮你穿的,还有净身。”怕她羞得不敢问下去,他一并回答了,不以为帮妻穿衣沐浴是丢脸的事。 经过一夜的床第之欢,禄至不能再当自己是局外人,他厚实的双掌确确实实地抱了他,而且也体会了人间极乐,原本淡然的心不再平静,他多了名为妻子的牵绊。 虽然他还是不懂情,不识情滋味,可是他怜惜一心依赖他的小娘子,对她生出呵护之情,想让她有限的日子里都能欢欢喜喜,不生烦恼地笑得开怀。 若把这些话告诉旁人,人家一定会问,这不正是爱吗?但禄至不了解,以为是神仙的悲天悯人。 “你……你真多事,我才不要你帮忙……”服侍丈夫是妻子的本分,她怎么反而让他动手了呢。咬着唇的汤负心懊恼睡得太沉,未尽为妻之责。 他一手伸向锦被下,轻轻揉按她酸痛的腰。“还疼吗?待会还得向长辈请安,你能不能起身?” 修长的手指发出微光,笼罩她的后腰。 “请什么安,那算长辈吗?”汤负心扁嘴,“喔!好舒服,别停,我的腰似乎没那么疼了。”怪了,他的手一揉居然不酸不疼了,感觉有股热气由他指尖沁入皮肉里,舒缓疼痛。 闻言,禄至轻笑,收回指上仙法。“乖,别淘气,新婚头一日的礼数不可免,你要自行着衣洗漱还是我帮你?” “淘气……你知道我有多少年不曾做过出格的事,连使性子也没有,居然有人说我淘气……哼!这个男人疯了,识人不清,眼睛进了沙……”她以前多么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懈怠地活着,只一心想守好家业,不让人挑出错误。 汤负心嘟哝着,声音渐小,微带不满的绷着脸,数落着夫婿的愚笨。她分明端庄贤淑,落落大方,哪有一丝不正经,简直是诬赖。 可是她的嘴角上扬,眼中带着手疼爱的柔意,半遮半掩地由床尾滑落,再遮遮掩掩取走丫鬟叠放在黄梨木几上的衣服,躲到三折金玉满堂双面绣屏风后更衣。 看着由屏风后走出的佳人,皓颈纤纤,如藕雪臂,一顾盼,一颦眉,满是风情,看得两眼舍不得眨的禄至喉头微干,喉结上下滑动,发出吞咽的细微声响。 下了床,未着鞋袜,他赤足走向妻子身后,拿起白玉玲珑发簪对着端坐铜镜前的她微笑,轻轻插入半挽起的同心髻,笑看她赧红娇颜。 “还不穿鞋,想让人看笑话汤府新姑爷连双鞋都没得穿吗?”尽看她做什么,一味的笑,笑得她脸儿发烫。 听着妻子的娇喝,禄至只觉得她怎么看怎么动人,像只蝴蝶飞进他心坎里,不自觉想笑。“等着你给我穿鞋。” “你……你……哼!真成大爷了,使唤起人了。还不坐下,我给你当奴才。”她半嗔半羞地推他坐好,纤腰一弯半曲身,双颊泛红地为他穿起鞋。 “不是奴才是娘子,我让娘子尽一尽为妻之道,此乃闺房之乐。”他故意取笑她,逗得她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贫嘴。”她假意啐了一口,横眉一睇,媚眸生波。 禄至开怀大笑,拥着妻子走出房门,日头一照,竟已是日正当中,一夜春宵,红被浪翻,看来还真是起晚了,惹人暗笑。 两人微讶地相视一眼,又同时流露出欢喜的一笑,不分前后香偕而行,夫妻同心走向正厅。 本以为郭敬文饮罢了女儿喜酒,隔日会如同往常一般上街溜达,和几名酸儒谈诗论文,没想到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位,身边低矮的红木云颈交椅,则坐着富贵衣裙的陈姨娘。 大老爷没出门已是怪事一桩,小妾身份的陈姨娘也在,更让人不得不侧目了。等同于奴婢的姨娘凭什么受姑爷的叩拜大礼,她成了主子不成? “爹,你老真早呀!没出去溜溜。”汤负心看也没看陈姨娘一眼,当她是一件摆设。 郭敬文抚了抚胡子,灿灿一笑。“是挺早的,你们睡得还好吧?我没让人去吵你们。” 这句话听来另有玄机,想必有人一大早不安分,想去吵醒累了一夜的新人,让两人没得好眠。 “爹,丑话说在前头,别又受托说情,你女儿虽然嫁人,可骨子里的脾气还是一样的硬,说出去的话不打折扣,你别来触我的底线。”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她下手算是轻的,没赶尽杀绝,让人无路可走。 “哪儿的话,爹还不偏心你,你可是爹的嫡亲女儿,这位女婿选得好,爹很满意。”他笑得不自在,眼神一直往窗外瞟。 “嫡亲是亲,庶出也是亲,爹要想清楚,别范糊涂,你这一生做错的事可不少,不要再踩错一步。”汤负心笑意盈盈,语气却很强硬。 “这……”他不住的干笑,额头冒出一颗一颗的细汗。 “先上茶吧,给老爷一杯丈人茶,就此成了翁婿了,咱们家添喜了。”陈姨娘端坐不动,拎着手绢的手轻扬,唤人送茶来。 伶俐的小厮送上茶,昨日的新郎官,今日的姑爷含笑接过,袍子一撩准备跪拜。 “等一下,陈姨娘理应回避,相公跪你似乎不妥。” 汤负心手一拦不让丈夫行礼,神情疏离地看向满脸堆笑的陈姨娘,看得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转僵,最后难堪地站起身,立于郭敬文身后。 只有原配才能坐在正位,妾只能站着,她逾礼了。 看不出是刻意为之,或是无心之过,但是郭敬文身边的位置只有汤府主母汤秀婉一人能坐,那是拜过堂,祖宗牌位前上过香的夫妻才能行的正礼,旁的人都不行。 不管是不是陈姨娘有心安排,很快地,敬茶仪式完成,化名夏禄的禄至成了汤负心的夫婿,汤府的上门女婿。 郭敬文终是按耐不住的开口,“女儿呀,爹想你都成亲了,一家人就该和和乐乐的,玉奴她……”总归是自家姊妹,哪来的隔夜仇,说说闹闹也就过了。 “爹,李夫子在等你下棋了,早去早回,女儿就不送了。”想要她放席玉奴一马,除非海水沸腾,天地相合。 【第七章】 “姊夫,姊夫!我过了,我过了,我通过解试了,姊夫,我过了解试了,我过了……”兴高采烈的汤知秋边跑边喊,笑得嘴都合不拢,喜悦溢于言表。 因为实在太高兴,他连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横冲直撞地闪过几个来不及躲开的下人,小脸溢满光彩。 他真的被狐小小带坏了,好不容易养成的定性全没了,毛毛躁躁地不安分。 “唉,以前大姊大姊喊得多亲热,这会儿眼中无大姊,只瞧得见你仙人般的姊夫,真教人寒心呀。”路过的夫妻俩听见他的叫唤,汤负心凉凉出声。 冲到一半的汤知秋及时煞住脚,规规矩矩行礼。“大姊安好。” “这会儿倒想起规矩了?”她摆摆手,一旁的写意和画眉上前为他整整衣冠,再笑着退开。 “是好事呢,你弟弟要有出息了。”他笑开,犹带稚气的脸庞满是欢喜。 “什么好事,你瞧中哪家的闺女准备下聘,让咱们汤府早日添丁?”人丁旺盛才是喜事,日渐凋零的汤府太寂寥了,数十年听不见孩子的欢笑声。 汤知秋没好气地翻白眼。“弟弟我还小,不急着娶妻生子,大姊好歹也看我生不生的出来。” 十二岁大的少年已开始长身子了,但是个子不高,还未变声,他站直身差不多汤负心同高。 不过脸蛋看起来就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男孩子外在的特征还不明显,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面容白皙小圆脸,活似年画的招喜童子,真要他蹦出个子来还真是有点困难。 看他嘟着嘴埋怨,汤负心好笑地笑出声来。“好啦,不逗你了,你刚刚穷囔囔什么?说来听听。” 鼓着腮帮子的汤知秋气一消,又笑意盈盈了。“我考过解试了,夫子要我准备准备,好参加之后的省试。” “此话当真?我看你平时老跟着小小身后转,没怎么专心在课业上。”她露出狐疑神色,一副他能通过是蒙来的,其实没啥实力。 “大姊,你少瞧不起人,这次应考者有三百名,只取前十名,我是排在最前头的耶!” “知秋是读书的料,而且肯上进,书本多读两遍就记牢了,稍一解说便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前途不可限量。”禄至笑着给予赞美,不吝惜提拔小舅子。有他禄仙在,当然能学业猛进,节节高升,高官厚禄无一不全。 不过,也要汤知秋真是有几分才学,本身并非平庸之徒才行,他稍稍送了点禄气,让他茅塞顿开,才智提升,朝为官之路迈进。 否则依汤知秋命格来看,他十四岁才能通过解试,然后是屡试不中,到了三十岁才勉勉强强考过省试,但也仅止于此了,若无外力帮助就是个九品的县丞,说官不是官,小得像芝麻屑。 “是姊夫教得好,你说一遍我就懂了,比夫子教的还简洁明了。”让他得意一下有什么关系,他难得这般扬眉吐气。 他在求学过程中一向不上不下,卡在中间,比他好的他赶不上,比他差的又会急起直追,他常想走文路是不是对的,读死书,最后顶多像他爹有个才名而已,再也不能往上一层,不如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当个收租的地主算了。 第十五章 没想到峰回路转,天上掉下个无事不知的好姊夫,闲暇时指点一二,他脑袋就变灵光了,书本一翻开一目十行,立即能明了诗的意境,出口成章,朗朗上口。 “你呀,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才那么一丁点成就就得意忘形了。”真是没见过世面,才过解试就乐翻天了。 被泼冷水的汤知秋委屈的扁嘴。“姊夫,你看大姊啦!” “你大姊身子骨不好,别让她气堵了心,懂吗?”他带着妻子走到一旁的亭子里,开始梳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只见他指间滑过柔顺发丝,轻拢云鬓往上一缠,拢出坠马髻,双喜如意钗往发上一簪,再贴上点翠缠枝饰玉金钿,额前缀着八宝璎珞垂饰…… 虽不熟练却也有模有样,多做个几回他就顺手了,老和丫鬟们抢事做,把她们梳好的发髻扯散,自个儿慢条斯理地弄着,一干路过的下人见了掩嘴轻笑,羡慕姑爷对小姐的疼爱。 “大姊的病不是好了吗?我看她气色比以前好多了,药也吃得比以往少,没见她捧心蹙眉,姊夫是大夫,应该能治好大姊的病吧?”汤知秋小声问道。 应该不是绝对,有些病一辈子也治不了,虽说有灵丹妙药,担人的命数有定,时候到了就得走,谁也不能说不。“是说过我不是大夫。” “但你的药让大姊走路不喘了,脸色红润,人也变得有精神了,姊夫是神医,会让大姊看到我考上状元,子孙绕膝。”他一脸信赖,相信姊夫无所不能,比神仙还厉害。 看着小舅子信任的眼神,禄至眼中微露为难。“月缺月圆,花开花落,凡事自有定数,你不能让鱼在陆地走,鸟儿水里游,有生必有死,落叶终归根。” “姊夫,你的意思我懂我懂,不过反正你有很多金丹,多给我姊吃几颗不就得了,你不会连对自己娘子都这么吝啬吧?”他的想法很简单,有病就吃药,吃了药便无病,哪来什么花开花落,月圆月缺。 “我……”他怎能开口说他只是一名小仙,管不到生死轮回的大事。 “秋弟,别再烦你姊夫了,他已经尽力了,你早该知道我的身子和常人不同,能多活一日都是奢望,如今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坐着和你说话,全是你姊夫的功劳,要懂得知足,别说糊涂话。”汤负心说此话时仍瞅着夫婿,她也在想相公若有方法试一试有何妨。 但是禄至只看着她笑,并未回应。 “大姊……”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有活下去的方法当然要多活个几十年,谁想一出生就注定短寿。 “考过解试不容易,正好娘子的身子状况也不差,不如到城外走走,踏踏青,看看一片好风景。”禄至笑笑地转移话题。 两双神似的眼睛齐齐看向他,姊弟俩的脸上都有很深的不满,气他没能和他们一条心。 “去不去?”看一些好山好水散散心。 “……去。”他敢不带他们去就翻脸。 看着两人气愤又恼怒的神情,好笑在心的禄至安抚心有不平的两人,明润笑意始终不减,让人想气也气不起来。 入夏的气候炎热,地面微微冒着热气,一行人出了府,一辆马车一位车夫,画眉破天荒地没跟,因为吃坏肚子频跑茅房,而写翠忙着盘点、算账,所以由弄梅、弄春顶上,两个丫鬟伺候三个主子。 一路向西除了城门,四周景致以树木居多,偶尔在树丛里冒出几朵野花,越往空旷的地方走还能瞧见几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和小獐,树梢间有专食野鼠的鹞鹰低空掠过,啸音尖锐。 “姊夫,这几天怎么没瞧见小小?他说好要教我变把戏。”少了带头胡闹的二师父,汤知秋日子过得很无趣。 “他去办事了。” 其实他也不晓得白狐去了哪里,自从得知他无法为恩人延寿后,狐小小就和他生了几天闷气,回复原身栖息在汤府后院的树洞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后来就不见了,树洞内只留下数根狐毛。 他想白狐应该是为了恩人寻药去了,他先前为妻子诊脉,得知她体内积存了不少罕见灵药,才能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度过死劫,否则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哪能存活至今,但十九岁是她最后的打劫,也是无可避免的劫难。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小小很好玩,他的耳朵会动来动去,像只狐狸。 “归期未定。”也许是明天,也许下一刻自个儿从草堆里蹦出来,拿不准。 “那……” 见他又有话要问,怕难回答的禄至手心一翻,掌中出现一颗琥珀色圆珠。“这个给你,可以护身。” “这是什么?”感觉暖暖的。 “避邪珠。”将来他出外应考难免路途波折,带着防身有益无害,小妖小怪不敢近身。 禄至不晓得他自己能待在汤府多久,上界若来逮人他必定得离开,无法护着汤府一生一世,留下随身物也能护得一时,免得走得不安心。 他不知道知秋能活到几岁,但是他看得出他是有福之人,大抵七、八十岁跑不掉。 “那我呢?你从来没送过我任何东西。”雪腕一伸,汤负心厚颜讨礼物。 他眉一动,眼泛笑意,狭长的桃花目尽是风流笑。“我把我自己给了你还不够吗?” 世上有几人能拥有神仙夫君,她是唯一的一个。 “你……你居然在孩子面前调戏我。”哪有人这般无耻的,将自己当稀世珍宝送人。 “大姊,我不是孩子,还有,我和姊夫打情骂俏不要牵扯到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见,你们想亲嘴都行,当我不在。”他一转头,一脸正经八百地对着两名丫鬟说道:“你们也一样又聋又瞎,知道不。” “知道了。”弄梅、弄春同声应道,但头一低又吃吃笑了,捣着嘴互相挤眉弄眼的,偷偷看向情意正浓的主子们。 “你……你们……你们几个合起来欺负我,我绝不饶……”敢取笑她,一个个用绣花针缝了嘴巴。 “这才是欺负。”看她杏目圆睁的俏模样,情生意动的禄至一俯身,在她唇上一啄。 “你……你……我不要做人了。”她羞得两颊通红,娇呼一声往丈夫怀里躲,久久不敢抬头见人。 闺房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夫妻间的情趣,小两口新婚情浓,再羞人的事都做过了,亲个小嘴又算什么。 可是到了外头就全然不同了,人言可畏,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就算牵牵小手也要防着他人瞧见,不然一些嘴恶的还不知要说出什么闲言闲语,让人没法过日子。 虽然他们在马车内,看见的只有自家人,但汤负心还是有止不住的羞赧,脸儿发烫心含怨,恼怒夫婿的捉弄,让她薄薄的脸皮被人掀了,摆不出当家的威风。 “不做人,做我的妻子,我们一起去当神仙。”一说完,他一怔,心中念头一动,看向她的眼神多了深意。 “还神仙呢,就会唬人,我看你是唬仙。”她羞恼地在他胸前咬一口。 “大姊、姊夫,前面有座庙耶!”人家夫妻正在喁喁私语,眉目传情,杀风景的小舅子忽地高声一扬。 “有庙?”不论大庙、小庙,禄至一听到庙就头皮发麻,他现在能进的庙实在不多,香火越鼎盛避得越远。 即使是观音庙也不只一尊观音,大大小小的神像好几个,而且每一尊和他的交情都不深,没法让他们高抬贵手。 “大姊,要去看一看吗?好像很灵的样子。”他看到求签的人笑得眼都眯起来了。 灵不灵你看得出来吗?有的是邪魔妖道,就算有神也可能是半桶水神明,不见得个个灵验。禄至在心里腹诽着,做一回小人。 汤负心却答应了,“下去走走也好,毕竟难得出门。”能在举家出游的机会有几回?逛一回是一回。 车夫一拉缰绳,勒停马车,马车车帘掀开,第一个跃下的是汤知秋,而后是拎着篮子的弄春、弄梅,在丈夫丫鬟的搀扶下慢慢下车的是汤负心,拖拖拉拉,一催再催,最后禄至才,慢吞吞地一脚落地,迟疑了老半天才又跨下一脚,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月老庙?!” 看到被善男信女香火熏黑的匾额,多少年岁月的痕迹尽在上头,乍然一见,禄至的神情现实错愕,而后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不算太难看的笑颜。 月下老人是民间供奉相当殷勤的神明,专司世间儿女的姻缘,一条红线系住彼此便跑不了了,管他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一世的的缘分就此注定。 不过说句老实话,他和月老真的不熟,也鲜有交集,除了在王母娘娘的蟠桃会见过几面外,只能应了那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俩绝对聊不了。 可是福娃和喜妞却是月老最疼爱的两个仙娃,她们爱闹、好玩的性子正合月老的脾胃,尽管口头上骂着疯丫头,但是会掩护她俩调皮捣蛋的也是他,把这两个小仙惯得无法无天,闯出无数的祸事来。 看在这两仙的分上,月老不会为难他,反过来整他一回倒有可能,总说老人孩子性,能容许福娃、喜妞在眼前胡闹,性情可见一斑。 “姊夫,你在看什么,屋顶上有神仙和你对望吗?”汤知秋好奇地问。 有,嘲风兽。看了眼低下头的神兽,他微乎其微地颔首。“这庙看起来不大,但人却不少。” 月老庙很小,大约一个人进去走个三步就该回头了,蒲团前也仅容两人同时跪拜,再多一个就嫌挤了,四人以上得背靠背才能站立。 来拜月老的人十分有诚意,不见挤来挤去的拥挤现象,井然有序地一个接着一个,最多两人同行,一入庙拜完便退出,换其他人进入,一旁有个五十来岁的庙公为人解签,香油钱随意。 第十六章 “听说是因为很灵验,每年来求签问姻缘的人多到可以绕城门一圈了,附近几个城镇都晓得这件月老庙。”汤知秋刚刚打听了一下。 “是很灵。”瞧瞧那几位眉开眼笑的姑娘家,一副喜事将至的模样,半羞半掩地笑着离开。 月老做媒,十拿九稳,谁能比他老人家更会牵红线。 “姑爷 ,请快来。”弄春在庙门旁大喊,小手直招。 “什么事?”禄至快步走来,瞧向庙里直朝他看的妻子。 “求不出签。”汤负心一脸苦恼,手上的三炷清香快烧到她葱白纤指。 闻言,他莞尔一笑。“你都成亲了,是个已婚妇人,还跟人家凑什么热闹问姻缘,月老会回答你才怪。” 来月老庙求的是姻缘,来拜求的大多是未婚女子,少数是爹娘为儿女求的,主要都是祈求早日觅得有缘人。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让天下眷属都是有情人。这是月老庙旁石柱上雕的两行字,横批是心诚则灵。 “你来陪我一起求,两人诚心,说不定月老就应了。”老是掷出笑茭让她很不安。 她只是想求个心安,希望有个圆圆满满的姻缘,夫妻同心,举案齐眉,不落得东风恶,欢情薄。 可月老却不应不答不面对,是不是代表什么不好的意思? 这小娘子,真是固执。“就陪你求一回,若是不行就不问了。” 禄仙宠老婆?这是想都想不到的事,这小仙和禄神一样是千年不变的棺材脸,居然会有铁汉柔情的一面,他的严谨刻板哪去了? 月老抚着长须,纳闷不已地听着小夫妻的对话。 “就一回。”汤负心信誓旦旦地眨着眼,一抹醉人笑靥从梨颊绽放。 “真拿你没办法……”禄至边摇首边走进不甚宽敞的庙门,熟悉的香火味扑鼻而来。 他看着庙里的摆设,古老的青铜香炉里香烟缭绕,一炷一炷的香插满炉内。 再看向正中央的泥塑神像,他蓦地怔住,差点大笑出声。 神像是正对黎明百姓没错,可月老的真身却是背向他,连同做出猪鼻子、吐舌头扮鬼脸的红娘,一老一少只肯给他看背,好像在说:你走吧!不想见你,庙小不留客。 真会记恨,不过说了一句庙不大,这两尊神就摆起脸色来。 “快跪呀!你站得跟神明一样高,他哪会理睬你,学我双手合掌,诚心诚意的跪求。”咦?他在笑什么。 诚心诚意?怕他已得罪气量小的月老。“娘子,你想问什么,那老儿……我是指月下老人,他定会回答你的。” “月老,给个面子,看在福娃和喜妞的分上。”禄至用心语和月下老人商量,希望能行个方便。 “不给,不给,你算什么东西,禄神来了我照样给他臭脸看。”哼!没事不上门串门子,聊个是非经,一上门就要他给好处,真当他月老整天吃撑了等他呀。 “我知道福娃把太上老君的桃花君藏在哪里。” “贿赂我?” “不,是孝敬你。” “去好好的跪着吧,老人家我戒、酒、了!” 嘴角一扬,禄至撩起袍子与妻同跪,他笑笑地看着她认真祈求的神情,以指抚过她玉坠般耳垂,顺着柔美颈线往下滑,捉弄地在肩上流连,一来一回地抚摸。 “别闹了,要诚心,月老睁大着眼睛瞧着呢。”他这样闹她,教她怎么专注和神明对话。 “你要问什么?”他的眼睛是睁得很大,不过是瞪他,骂他是目无尊长的臭小子,不懂什么叫敬老尊贤。 “姻缘。”她回得很快,用眼角偷瞧他。 “喔。”既然要问,她在心虚什么,不时以我只是问问,绝无他意的眼神偷看他。 “你别疑心,我……我只是想问我们能不能长长久久,月老主姻缘,他应该能护佑有情人一生一世,良缘不变恶缘。”不是每一对眷侣都能走到白头,她爹娘便是后者。 “有情人……”他心口一动,两手合十地垂下头,有情人三个字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 月老,她是我的姻缘吗? 禄至在心里默念着,他一念完,耳边传来朗朗笑声。 “有签了、有签了!相公你看,是第七十八签,快去拿来瞧瞧……”汤负心兴奋地催促夫君。 您老真给签呀?莫非人老犯糊涂……禄至才这么想着,一根签忽地从签桶跳了出来,直直打在他额头,当下红肿一片。 汤负心轻呀一声,小手揉上他额际,待禄至笑着捉下她小手,说没事,才看起签诗。 “看看写什么,四句签诗……这是什么,怎么只有五个字?”弄错愕了吗? “五个字?”看也没看就递给妻子的禄至又从她手中取回签纸,狐疑地低头一视。 这算什么?夫妻俩对视一眼,又抬起头看看神桌上的月下老人,不解是巧合或是他有意为之。 “在掷一次试试?”汤负心小声问道。 “恩。”他点头。 红色茭杯一落地,掷出第三十九签,禄至去取签纸,一摊开,有是五个字。 汤负心又掷,六十八、七十二、九十一、八十三……一共掷了十七回,明明该是四句签诗的纸上,可红纸上却都是正楷书写的五个大字。 “姻缘天注定?” 一名身着水红罗衫绣裙的娟丽女子拾起掉落地上的签纸,含朱丹唇轻掀,念出纸上的字,媚人凤眸露出嫉妒和羡慕。 “拜完了吗?拜完了就赶快出来,我家小姐要进庙了,闲杂人等回避,速速离去。”女子身后的丫鬟大声赶人,盛气凌人。 再定睛一瞧,庙外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人,有孔武有力的侍卫,斜眼看人的嬷嬷婆子,眼高于顶的下人和七、八名衣着不差的丫鬟,他们一行人口中的小姐似乎就是念签纸的红衣女子。 “催什么催,也得让人慢慢走出来呀,要是绊到我家小姐、姑爷,你们拿什么赔?”弄春不满地回话。 “姑爷?”见到扶着身形单薄女子走出的男子,莫绿绮睁大眼,失神地盯着对方看。 天底下怎么又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玉般脸庞,碎着星星光泽的温柔笑眸,鼻若悬胆、唇似春晓那抹红,浑身散发出碧竹的谦逊和青莲的沉静,这样的男子居然成亲了? 莫绿绮咬着唇,看向男子身侧的纤弱身影。那名女子的确姿色过人,和她有不分上下的美丽,只是她少了那名女子的楚楚可怜。 一抹怨妒由她心底升起,为什么世间出色的男子都是别人的?就连她的未婚夫爱的也是别的女人,从不多看她一眼。 “你大呼小叫什么,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她是县令大人的千金,尔等草民还敢挡路,想吃牢饭就走近点。” 莫绿绮冷冷瞧着自己的下人驱赶人群,一派高傲。 “县令千金?”偎着夫婿的汤负心一震,眼角余光一瞟,眉微微一蹙,她想到生性磊落、光风霁月的上官错。 那般张狂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怎么,不舒服?”禄至轻探的问。 “没事,我们走吧。”她转回视线,举步欲走。 没想到跨出步伐时,汤负心脚一拐,一阵踉跄,整个人不稳的前倾,禄至赶忙上前稳住她,并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啊---快放我下来……我没脸见人了……”天呐!好多人瞧着,她再也不出门了。 没想到丈夫会这么做,她又羞又窘的嗔着。 “大姊、姊夫,你们恩爱不要在外头,会教坏小孩子,这里人这么多,要顾及汤府名声啊。” 说完这番话,汤知秋一溜烟地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地做出惹人发噱的鬼脸,让汤负心好气又好笑,干脆搂着丈夫的颈项将脸埋在他怀里。 禄至也低低笑了,抱着妻子走回马车,一进车内低头便是一吻,在旁人进入前吻得她唇色水润,仿佛上了一层艳丽胭脂。 等众人都上车了,车夫鞭子一扬,吆喝一声,马车驶离月老庙,消失在人车往来的车道那端。 此时,从月老庙后头走出一对眉眼相似的母女,她们手上提着装满供品的竹篮,指间捏着写上姻缘天注定的签纸,恨恨地瞪着远去的马车。 “娘,我不甘心,我真不甘心,为什么同是爹的女儿,她就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拥有用不完的财富恶化天赐良缘,而我只能看她的脸色,由着她的高兴与否来决定我的去留。”席玉奴恨恨的说,老天爷能不能公平点,别偏宠一人。 “娇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有她在的一天,咱们母女俩就是等人施舍的可怜虫,都怪娘有眼无珠,挑中你那没用的爹。”原以为能够过衣食无缺的富贵生活,没想到狠摔一跤,良人非良人,是她的债。 “如果她不再了呢?”席玉奴眼中迸射出怨毒眼神。 “娇儿,我的好玉娇,难道你想……”看了看左右,席艳娘咽下口中欲出的言语。 “她死了,我们才有好日子可过。”爹不管事,汤知秋也还小,那男人……想到夏禄,她整张脸散发出迷恋神情。 “你想怎么做?” 席玉奴目露冷光地看向月老庙走出来的莫绿绮。“要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挑起女人哦嫉妒。” 【第八章】 “你究竟在干什么?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触犯天条,不顾一切的莽撞举动会害你送命的,你难道不晓得你的道行已经快耗尽了,只要再中一次仙术,你就会彻底打回原形……” 禄至气急败坏地指着狐小小,嗓音难得扬高,痛心他的不自爱,一次又一次不听规劝,任意挥霍好不容易修炼有成的道行。 “你能不能停一下,我现在很虚弱,没力气和你吵,等我养足了精神你再来念得我耳朵长茧。”气虚的狐小小不以为然地伸出舌头,一口一口舔着腿上的伤口。 第十七章 狐的唾液有疗伤作用,但他受的伤非一般兽类的撕咬,因此好得慢,长长的血痕怵目惊心。 禄至瞪了他一眼。“你这次更大胆了,跑到药王神的药圃盗他培育五百年的仙草,那是要练成延年益寿丹送给玉帝服用的,你怎么敢不知死活地去偷?” 上回的南极仙翁好处理,爱下棋却棋品很差,因此常常找不到肯与其对弈的棋友,只要陪他下十盘棋,一颗大还魂丹给了就给了。 这次的药王种平时虽然温和,可动到他药圃里的花花草草绝对不行,每一株都用仙水灌养了上百年之久,已有灵识,自称精魄,再修个几百年就能幻化为人形,极其珍贵,被当成宝贝在养着。 不过也是庆幸,药王神种植的药草有上万株,少一株也不易察觉,否则以他目前的功力,只怕有命去,没命回,早被一掌劈死当花肥。 “少罗嗦,快把玉阳草拿去熬成汤,它见阳不见月,日落前若不入药就枯萎了,再也没有任何药性。”他拼死拼活不是为了看它变成一根无用的杂草。 禄至苦笑地一摇头。“玉阳草确实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凡人服用能延长十年左右的寿命,可是前提是起死回生,人必须呈现死的状态才能救活,它的药性太烈,生人食之会爆筋而亡。” “什么?!你说我千辛万苦弄来的仙草根本派不上用场?!”狐颈忽地伸直,狐目瞪大,刚止住血的伤口因激动地拉扯又开始流血。 “跟你说句实话,娘子的心疾是打娘胎带来的毛病,勉强用药吊着也只能勉强撑一段时间,她的心已经不堪使用,除非欢心。”以他的能力不是做不到,但杀生以救生他下不了手。 “换心?”狐小小一听,双眼发亮。 “不是寻常心,得要是七窍玲珑心才行,她的身体被你用各式各样的灵药滋补,再加上我的一口仙气,早就非一般的凡躯肉身,非要受日月精华的玲珑心才能承受。”他并非铁石,在朝夕相处下,他已然对凡间的妻子动心。 “哪里有七窍玲珑心?”他眼中迸出异彩。 “你又想做什么?” 他又侧身舔舐伤口。“你只要告诉我就好,其他你不用管。” 看他为了报恩的执着傻气,禄至幽然一叹,左手放在他的伤口出,一道金光缓缓从掌心流出,沁入狐身。“听过妲己吗?” “妲己?”是狐狸的老祖宗。 “她的心就是七窍玲珑心。”她重回女娲娘娘身边修行。 “我上天去取……” 禄至冷下脸,收回疗伤的手掌。“痴人说梦,你上得了吗?不到南天门就被天兵天将打得魂飞魄散,连尸身也不会留下。”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她死,两年后为她收尸?”他做不到,从汤负心投胎至今已有十七年,他一路护着她长大,对她已有深厚感情,怎么能见她未老先亡。 “命该如此,谁也留不住……”虽然他无意阻止天道运行,可心里已存了不该有的私心,两年真的太短了,若是能再陪她久一点,应该能让她走的无憾,而他的心也得到抚慰。 “放你吃喝不拉的神仙屁,谁说命定如此,分明是你们神仙的托词,神不是无所不能吗?那就去扭转乾坤呀!我就不信让一个人活着就能影响天运。”如果真是如此,那神仙就太无能了,一无是处,只会白享人间香火。 禄至无语,陷入深深的沉默。 一个人看似影响不大,但那个人会有兄弟姊妹,亲族好友,他影响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影响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接下来的发展便会无可预测,谁也不能断定这波影响有多大。 也许只是小小的波浪,很快就平息了,风平浪静,没人受到波及,但也可能会掀起惊涛骇浪,一人入世可抵千军万马,瞬间淹没所有人。 “怎么会有只狐狸,毛色好雪亮呐!姊夫,你捡到的吗?要不要养它,我来帮忙……咦?它受伤了……”好可怜,好大的伤口,流了不少血的样子。 刚从夫子处抱了一堆书回府的汤知秋原本表情沉稳,但是眼睛一瞧见趴在石桌上的雪白狐狸,他装出来的稳重马上抛到脑后,兴奋的睁大眼,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直想摸摸它。 “知秋,今天课上得如何?夫子讲解的可都听懂了?”禄至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关注有伤在身的白狐。 “很好啊,姊夫先解说一遍后,我再听夫子讲课就不难了,一听即懂,夫子夸我用心,把他以前看过的书借给了我,他说读熟了,省试就不用担心了,定能顺利通过。” “那你把说拿到书房放好,人家好意借阅,不可弄脏磨损。” “好,我待会就去,那只狐狸……”它圆滚滚的狐眼好像小小,一眨一眨的。 “它被猎人射伤了,等姊夫替他上完药,自会放他离开。” “不能养它吗?你看它这么小一只,很容易被其他兽类欺负,而且腿伤了跑不快,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吃掉了。”他好想养狐狸,好想,好想。 狐小小听到汤知秋的苦苦哀求,勉强站起身走向他,伸出长舌舔他手背,让他乐得开怀大笑。 “狐具有野性,不能被圈养。”禄至狠心拒绝。狐小小的真实身份还未到揭穿的时候。 “你看它这么可爱又通晓人性,肯定不会伤人的,我们养一阵子试试,或许它就舍不得走了。”汤知秋一脸希冀,眼露恳求。 “不行。”绝无二话。 “姊夫……”不就是一只狐狸,汤府还养不去吗? 禄至神色凝重的摇头。“若是让你养,定会玩物丧志,到时如何能专心?” “我……”望了望白狐,汤知秋低下头,有些失望。“知道了,姊夫,我会更加用心求取学问,让大姊和姊夫为我感到骄傲。” “很好,有志向才能成大器,姊夫看好你。”他笑抚小舅子的头,眼底满是欣慰。 小孩子很好安抚,说两句励志鼓舞的话,适才的萎顿一扫而空,脑袋一抬,有展露笑颜。 “姊夫,我跟你说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今儿个我上街,看到两个商人在吵架,他们吵着吵着就给我一百两……” 禄至,利自然也上门,利禄、利禄,向来不分家,有禄必有财,钱滚滚而来。 原来那两名商人价格谈不拢而吵了起来,还差点大打出手,碰巧经过的汤知秋想起姊夫说过的一句话,便顺口说了一下。 谁知那两名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哥退了一步,握手言和,商量将多出一成的银两当成谢金转送让两人和好如初的汤知秋。 而汤府的好事不止一桩,他们的铺子因近日来生意不错,赚了不少钱,租出去的几百亩土地意外大丰收,在其他地方稻谷欠收的情况下,汤府收来的谷子卖出前所未有的高价,足足是以往的五倍。 所以汤负心和几个丫鬟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收租,又是盘点,一本一本往上叠的账簿看得她们眼花缭乱,连着数日头不沾枕。 正当汤知秋正起劲的说着商人一事,弄春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姑……姑爷,小少爷……小姐她……她不好了,你们快……快去……她吐……好多好多……止不住……” “吐什么?你缓着说,我们听着。”禄至往她背上一拍,顿时她气不喘了,话也流利顺畅。 “小姐吐了好多好多的血,整件衣裳全是血,我们怎么也止不住,一直往外流……” “什么?!”禄至脸色大变,心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站不住脚。 “大姊为什么会吐血,姊夫的金丹不是……”汤知秋惊得脸色发白,身体颤抖了起来。 一道白影倏地消失,没人发现白狐不见了,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震惊后拔腿直奔,谁也不落下。 她就要死了吗? 不是还有两年的时间,为什么她的身体已经这么不中用了,虚弱得连想抬起手都那么困难? 好多好多的血,那般猩红,那样的止不住,像地底喷出的泉水不断外溢,她感觉到血的腥味扑鼻而来,杏色襦衫被染红一大片。 可是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的事要做,秋弟才十二岁,他怎么支撑得了整个汤府,百来口的生计会压垮他的。 她多想看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再娶一名如花美眷,帮汤府开枝散叶。 还有相公……阿禄呢!他在哪里? 她好想问他一句,后不后悔娶了她…… “娘子,你醒一醒,不要睡了,我来了,我在你身边,不要怕,睁开眼,你的时候还没到……” 是他吗?他来了。 “你会没事的,娘子,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意识模糊间,汤负心仿佛看到一道白光,她想朝前却被白光往后吸,她慢慢睁开眼。 “……我……我死了吗?阿禄……” “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只差一步,她离死亡那么近,近到他差点肝胆俱裂。 原来凡人的不舍是这般剧烈,让他感受到锥心的痛。 她很用心、很用心的看清眼前朦胧的影像。“你……你骗我,你说我……我的死劫是十九岁,可是我才十七岁……” “你不会死,有我在,想死没那么容易。” “两年……两年后还是会死……你……怎么救……”早死、晚死都是死,救了也徒劳无功。 只是她放不下,放不下…… “不要说太多话,保存体力,等一下药就来了,服完药你就没事了。”禄至不管有没有人瞧见,一指抵住她眉心,输送真气稳住她的气息。 她想笑,却成了呜咽。“让我说,再……再不说就没……没有机会了,我……我要告诉你,我不……我不爱你,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有你……有你我死而无憾,但是我不爱你……不能爱……爱你,我死了你……不怎么办?不……能爱……” 第十八章 她给不了一生一世,所以不能爱。 因为……怕辜负呀!她拿什么去爱?没有明天的人注定是伤害,她不想害死真心对她好的人。 “娘子,傻心儿,你已经在爱了……”多美的心,连到了最艰难的时刻都不忘惦记旁人,让人不要记挂她。 “……不,不爱,我不爱你,阿禄,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等死……我害怕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她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不爱,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从不觉得陪你是一件为难的事,我的心很欢喜,你让我有动心的感觉。”为一个人心动,为一个人牵挂,他的心是丰足的。 “阿禄……”汤负心眼眶红了,面无血色的苍白脸上有道湿意滑过。 “别说话,药来了,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汤负心隐约看见弄梅端着一碗黑稠的汤药立在门口,她看到夫君走过去,一会儿再回来时药碗换到他手上,一旁的弄春在哭,画眉和写翠眼睛也红了,用力捣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们的表情这般难过?是她病势加重,连药也救不了的无药可就,还是…… “心儿来,张口,把药喝了。”禄至亲自把药送到妻子嘴边,一匙一匙地吹凉了再喂。 恍惚间,她仿佛闻到很浓的血腥味。“这药用了什么药材,和以往的味道不一样。”只喝了一口,她便有反胃欲呕的恶心感。 “先别问,喝了再说。” 察觉有异,汤负心吃力地撑起身。“那到底是什么药……等等,你的手指上有血……” 骤地,她喉头一紧,未语泪先流,她看见一道血痕从他腕处蜿蜒流下,她撩开他的袖子,刀割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你用自己的血入药?!”他……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回报不了,回报不了呀! 汤负心无声地流着泪,怎么也不肯喝下掺和人血的汤药,她承受不起这份刨心的大恩。 “和你吐出的血相比,我这不算什么。”他朝穴道点了几下,血止住了。 她沉重地低叫,“你不痛我很痛,我的心痛,我不要你用自己救我,我不要……”她不要他的心,不要他的情,不要他的关心,因为她什么也给不起。 禄至轻笑出声,细细抚着她柔顺青丝。“傻心儿,你要压抑自个儿的情感多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何必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温柔的你多弥足珍贵,我被你迷住了。” “你……你还嘲笑我……”她又气又难过的瞪他,不敢相信这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他怜宠地笑道:“玉阳草性烈,有固本强身之功效,它能解你体内的毒,化瘀去堵,可你的身子无法化开药性,我是修道中人血性温,两者中和方可缓和烈性,一举拔毒。” “你……你说我中毒了?”怎么可能,她已许久不曾服药,膳食以温和为主,从不食不明之物。 禄至玉润的黑眸流露出冷意。“有人在你的饮食中下毒,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叫红花开。” “红化开?” “一种会让人吐血而亡的剧毒,一刻内未服解药必死无疑。”那人心思之歹毒实为罕见,没让人活命的打算。 “谁会下毒害我?我从没害过人……”到底是谁下的手,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原本就是短寿之人,自幼病痛缠身,就算不害她也活不了多久,何苦多此一举,徒增罪孽? “先把药喝了再说,留着命才能找到凶手,不然你死也不瞑目。”他趁机取笑她。 看了他腕上的伤口一眼,汤负心闷不吭声地吞下他亲喂的汤药,眉头深深一蹙道:“很苦。” “良药苦口。” 幸好狐小小盗来了玉阳草,看到他突然消失又出现时叼着玉阳草,他赶忙让人把仙草熬成汁,而后他割破自己的手让血流出,血滴入碗里混成一碗,这便是救命的汤药。 “我讨厌你。”她闷闷地说道,低着头不看任何人。 “我知道了。”他的娘子口是心非。 “我也不爱你。”不爱他,一点也不爱。 “好,不爱。”说着傻话的小娘子。 “我要把你赶出去。”她不要看见他,她的心会痛。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她一眼,随即又垂目。“可以,我自己再走回来。” 她一听,心口一窒。“你……你这个人……我说得这么多,你不觉得生气吗?我说一觉你应一句,还赖皮,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他要是不走,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爱他,这么般好的男子谁能不爱? 可是她怕…… “因为你哭了。”柔润而修长的食指伸向盈盈水光的眼下,一滴珍珠般晶莹泪水滴落指上。 “我哭了?”怎么会……一滴一滴的泪珠滑过脸庞,她这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舍他,失去他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伤痛。 禄至将碗放在几上,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这言不由衷的话说多了也会当真,你心里明明舍不得将我推开,为什么却要逼自己说出违心话,让别人以为你无心,是个薄情寡义的狠心女子?” 她推着他,无力地捶打他。“谁说言不由衷,这就是真话,比金子还真,我要你走,你走你走,不许留下,我要休了你。” “休了我?”他失笑,扬起无奈又纵容的嘴角。“你不能休了我,自古有男人休妻,没听过女子休夫。” “你……你是入赘的,不算,我可以休离赘夫。”她怕了,不要他瞧见她死前可憎的模样,更不要他难过。 “谁说我的赘夫的,当初可有言明?你是妻、我是夫,我只是借住丈人家的女婿。”想休夫,行不通。 “根本是无赖的说词,大不了和离,我给你一笔银子走人,你也不吃亏。” 幽然地一叹息,禄至一吻落在她微凉的唇瓣上。“喝完药有气力了,开始和为夫的耍起性子了。” “我不是……”咦!她的手能动了?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流动,每流经一处她的不适便减轻一分,胸口也舒畅了。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担心你走后,我能不能承受丧妻之痛,你说不爱我是因为你已经爱上我,而你不能爱我是同样的道理,你不要我对你生了情又得忍受失去的痛苦,你要一切到此为止,谁也不会因爱受到伤害。”真是傻得令人心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怎么能如此懂她,这样要她怎么放手? “傻娘子,你一心为人的心意我岂会不懂,你总想着自己活不长,何必去拖累别人,他们也有他们的路要走,可是你想过没?那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我们愿意陪你走上这一段。”因为有她,他才识得人间情爱,知晓为何千百年什么都会改变,唯有情不变。 “心甘情愿……”那是他的心底话吗? “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来这世间一遭若不识情,做人多无趣,这里……”禄至握住她纤柔小手往他胸口一放。“有你。” “你听得见我在想什么?”她眼眶含泪,惊讶中含着一丝喜极而泣。他怎么明白她未出口的问题! 清润面容色若春晓,笑痕展现。“我说我是个神仙,你信吗?” 她轻笑,“你是神仙,我就是王母娘娘座前的瑶池仙女了!尽说荒唐话。”她倒希望他真是神仙,那她要问他人死后会去哪里?会不会痛?能不能见到亲人?她想见娘亲。 他笑了笑。“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下毒的人……”怎么好累?身子变沉重了。 “放心,给你留着,醒来再做打算。”做事太心狠,神仙也发火。 “阿禄……别走……我真的……爱……”你。 汤负心气息平顺的睡去,平静的容颜犹带一丝未褪去的暗青。 禄至握住她的手,静静凝望。 幸好,来得及。 幸好,她没死。 幸好……有个人来爱,他的人间之间并非白走一趟,因为有她…… 【第九章】 经过三日的休养,汤负心在夫婿细心的照料下,渐渐养出血色,人的精神也好了,气色红润得好似无病人一般。 虽然个性疏懒不太爱动,可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也会浑身不自在,她自认为好全了,人也精力充足,所以在夫婿不认同的眼神下仍坚持下床走动,撒娇兼耍赖地缠得他不得不点头。 宠妻宠到无法无天的禄至明知她还要多卧床两天,才能稍稍吹风,可是在她软硬兼施下,只好面带忧色地同意。 汤负心出了房门的第一件事,自是处理此回的下毒事件,她在铺有厚锦垫的云纹美人塌坐定,一手托着腮斜倚扶手,一手娇拥地摇着扇。 塌上同坐着温润如玉的夫婿,他如不管事的闲人低眉垂目,旁若无人地自己跟自己下棋。 “为什么要下毒?”她问向被请来的席玉奴。 “谁说我下毒了?有什么证据?不要看我不顺眼就随便栽个罪名给我。”哼!她不认账谁敢逼她。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安什么罪名,我不想听你废话,速速解决对你我都好,皆大欢喜。”她不指望席玉奴对她有多少情分,但下毒着实太过分了。 “不是我做的要我认什么?你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面色好得不能再好,根本没有中毒的样子,你要叫谁认呀!难不成府里死了小猫小狗也要赖在我头上,硬说我一脚踹死的?”她出口讥讽。 “够了,席玉奴,我对你够宽厚了,要不是看在你是爹的女儿,和我有那么一丁点姊妹关系,现在你站的地方不是汤府侧厅,而是县衙大牢。”杀人偿命,下毒害人同样是天理难容的大罪。 第十九章 骨肉相残何其不幸,纵然她又天大的不是也未错待异母妹妹几分,席玉奴顶着二小姐的名分在汤府吃香喝辣的,出门光鲜亮丽,珠钗玉簪插满头,胭脂水粉一应俱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也不想想她姓什么。 汤府是姓汤的人所有,由她汤府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即使是他们的爹也无权插手,因为他姓郭,是汤府招进府传宗接代的赘婿。 如果一开始爹能先说出纳妾一事,也许娘亲会大度的接纳,毕竟男子一夫多妻是常有的事,爹也需要有人替他生下姓郭的子孙。 错就错在席艳娘不应该自以为是地找上门,认为有了身孕便能母凭子贵,错认赘夫为一家之主,气焰嚣张地索讨名分,要当家主母认了孩子,同时以平妻身份入门。 那个愚蠢的女人没认清谁才是主人,只是她赶出去算是客气了,没连孩子一起打掉是汤府的仁慈。 一听到县衙大牢,席玉奴瞳眸微微一缩,露出惧色。“什……什么姊妹,当我是乞丐还差不多!买几匹布料、订支簪子,偶尔摆阔给我娘置一桌酒席祝贺她生辰,你就说我铺张浪费成性,东扣西扣我的月银,让我连件体面的衣服也穿不起。” “席玉奴,我姓汤,你姓席,我没有义务用汤府的银两养席家的女儿,你不是我汤府的人凭什么花汤府的银子?” 若她能安分守己不生是非,她不介意养她一辈子。偏偏她们母女俩的个性一模一样,嫌贫爱富,爱慕虚荣,想要荣华富贵又不肯脚踏实地,一天到晚算计如何把别人的财产挪到自己的荷包里。 若非她睁一眼、闭一眼由着爹取走银两,这两人能穿金戴玉、一身的绫罗绸缎吗? “明明当初是爹喝醉了强占了娘,让爹跟我娘珠胎暗结却不给名分,让我娘顶着大肚子受人耻笑,你们真狠,连个孕妇也要让人家没活路可走。”幸好她福大命大,没给汤府的老毒妇害死。 汤负心眯了眯眸,摇扇的手一紧。“陈年往事提来无趣,我只想知道,你下毒害了我有什么好处?” “都说不是我,你还要问几遍?别以为站在汤府的厅堂你就能拿我问罪,没做过的事我死也不会认。”以为没人瞧见她偷偷摸摸做了什么,打死不松口。 “看来不让你心服口服,你还赖我冤枉人,让王婆子进来回话。”汤负心轻咳了几声,一杯热茶忽地送到面前,她抬眸一瞟,笑眸清湛的夫婿温柔地看她。 禄至虽在下棋,但仍留意着妻子,一件她因生怒而不适,便送上一杯热茶,让妻子润润喉,镇镇郁气。 “王婆子,你说你当天看到什么?” 王婆子是约五旬的妇人,花白发,管厨房的。“我那天本来在灶上炖着汤,这二小姐来了,说想喝碗银耳炖猪肚,可厨房没猪肚,她便逼着我去买。” “哼!本小姐喝碗汤还不成吗?叫你这老女人跑跑腿还委屈了。”席玉奴端起小姐架子,冲着没拿她当回事的下人大骂。 “可我走到一半想起灶上的汤没端下来,于是又走回厨房,正好看到二小姐把一张纸丢进灶里烧,神色慌张的左顾右盼,我觉得怪正想喊她,她已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怎么,连张纸也少不得?这是哪一府的规矩呀。”没料到有人瞧见她异样举动,席玉奴脸色微变。 王婆子又接着说下去,“那张白纸没烧完飞了出去,我一时好奇拾起来一看,发现是药铺用来包药粉的,上面还黏了一些粉末,我没在意随手将它仍在一旁。” “可没多久就听见小姐出事了,那时候还没想到两件事有何关联,直到前儿个傍晚,我找不到养来捉老鼠的老猫,在外头忽然闻到一阵尸臭味,就看见那只老猫的尸身,猫嘴巴还咬着那半张纸,我赶忙就把纸交给姑爷……” 虽然姑爷一再申明他不是大夫,可是府里的人一有病痛去找他,他还是二话不说的诊脉送药,医术比外头坐堂的大夫还要高明。 在这些受惠的下人眼中,他就是大夫,不问贵贱,救世济民的活神仙,人人赞扬不已。 “若是你认为我的证词有所偏颇,那不妨再找一些大夫,由他们检查是否有毒。”禄至取出摺得四四方方的油纸,油纸一掀开赫然是烧掉一角的包药纸,焦黑的痕迹还留在上头。 “你……你们怎么证明那张纸就一定是我的?说不定是为了栽赃我才掉包!汤负心,你好阴毒,居然想借机陷害我,真是心如蛇蝎。”席玉奴抵死不认,还反咬别人一口。 “我也有看到,小姐中毒的那几天,你一直在屋子外走来走去,看到服侍小姐的丫鬟走出房门就捉着人家的手臂直问:“死了没,死了没,她到底死成了没?”一脸很着急的样子。”狐小小站了出来,右手臂似乎有伤,以白布包了一大包。 “你胡说!我才没去过汤负心的院落,你少造谣。”她气急败坏,脸也涨成紫红色。 他仰起下巴,以鼻孔睨人。“不信去问问红儿姊、杜鹃姊、紫雀和魏嬷嬷,她们都可以作证。” “你……你……” 狐小小起了个头,马上又不少人主动跳出来指证席玉奴这几天特别奇怪,还有人宣称看到她和席艳娘在后门外交头接耳,就连席玉奴的丫鬟环儿也怯生生的说她曾在整理床铺时,看到席玉奴枕头下面压了一包药,她看了一眼没动它,过了两天就不见了。 今天看到姑爷手中的药纸,和那天所见几乎一样,其中没烧着的一角沾了墨,是她不小心碰到未干的砚台沾上的。 环儿和席玉奴一向很亲,可说是她的左右手,此话一出可信度极高,一些靠得近的下人伸长了脖子,欲看姑爷手里捏的药纸是否真有指印墨渍。 汤负心厉声问:“席玉奴,你还要狡辩吗?”认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她狡赖。 “你……你们污蔑我!”她面色发白,修得尖尖的指甲因握成拳头而刺入肉里。 汤负心再度娇懒神态摇着小扇,面上笑容可掬。“那么就把席艳娘送入衙门,请向来清廉公正的丁捕头来带人,听说他手下无悬案,再难办的无头公案一经他的手,自会水落石出……” “等一下,我说,不许动我娘,毒是我下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娘亲是她的罩门,她自认为汤负心对她顶多口头教训,可她娘却不一定,有可能成为替死鬼。 “为什么要害我?”她想把她教好才让她住进汤府,可惜恨铁不成钢,还是想了席艳娘不甘屈于人下的性子。 “哼!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我和你都是爹的女儿,你什么都有,有财有权有好姻缘,但是你给了我什么?我连爹的本姓都不能冠,在汤府是尴尬的存在,虽是二小姐却名不正、言不顺,没人当我是一回事。”下人瞧不起她,背地里都对她爱理不理。 “就为了这个你要我死?”她怎么不问问她这十七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表面上是大权在握的汤府大小姐,实际上是等死的药罐子,每日活在恐惧中。 其实她很羡慕席玉奴,有健康的身体,还有疼她、照顾她的娘亲在身边,即使席艳娘的为人不值得赞扬,但终究为女儿着想,一心护着她。 “你死了汤府便无人做主,爹是个没主见的人,汤知秋想当家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撑不起整个汤府,我和娘这时候进入正好掌控汤府。”汤府只能有一位小姐,那就是她席玉娇。 是被捧在掌心上的娇儿,不是奴才,那就是她席玉娇。 一听完她不满愤慨,汤负心抿了抿唇,心中说不出是怒还是痛,头一偏看向玉石屏风后。“爹,你听仔细了,不是女儿挖个坑让她跳,而是她要我死,我仁至义尽了。” 一声低低的啜泣声传出,老泪纵横的郭敬文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脸上满是羞愧和对小女儿的失望,一边抹泪一边哽咽,十分痛心管教不当,养出个猪狗不如、丧心病狂的孽女。 “心儿,爹真的错了,爹不该要求你接她进府,她是在……唉,你放过她这一回把,将她逐出府,爹不会再为她求情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他如何割舍。 养不教,父之过,全是他这做爹没教好女儿。 “你要我就此作罢,不再提起此事?”汤负心挑眉。 听见这话,不只汤府的下人群起激愤,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禄至也抬起头,神色冷峻地直视偏心的郭敬文。 “好歹是姊妹,再有不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何况你又没事……”呃!女儿女婿的表情怎么一下子变得好难看,他说错了什么? “没事?”汤负心面上笑着,心却犹如被人狠刺一刀,持刀的人还是她的亲爹。“是不是要我死了才叫有事?原来爹也像席家母女一样想要我早点死,省得有人管你住、管你吃、管你拿汤府的银两养外室。” “心儿,爹不是这个意思……”他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心急得话都说不好。 “既然爹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么我就断她两根腿骨,让她没本事再做乱。”这一次,席玉奴能下狠手害她,若是轻饶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想出恶毒的伎俩,连秋弟连相公都害? “什么?你……你要……”郭敬文惊得两眼圆凸,倒抽了一口气。 “你敢动我一根寒毛事实,我背后可是有你动不了的靠山,见官就见官,我就不信有谁敢办我。”若是扯出那个人,连县令都会急呼呼地直喊退堂。 见席玉奴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汤负心眉头一蹙,怀疑内情并不单纯,可能牵扯上她惹不起的人物。 就在她犹豫该不该问下去的时候,一群官兵冲进来,而带头的竟是陶一飞。 “你说莫县令怀疑我们汤府贩卖私盐,利用贩盐赚取暴利?” 这是哪里传出的不实消息,鲜少出门的她何时和盐贩子搭上线,甚至将盐运到外地贩售? 第二十章 “每次,根据密报,汤府近日来有大批来路不明的银两涌进,几个帐房忙着理帐,一箱一箱的元宝堆得墙高,每口箱子都快满出来了。”陶一飞脸上满是狡诈。 哼!当初叫你嫁你不嫁,如今落到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是谁前往县衙举报?请那人拿出确实证据来,还有,我汤府的庄稼丰收,因此银两充足,有几箱元宝算什么,陶公子府上的金条才叫贼儿惦记着,你要不要调些人回去守着,免得人去财空,被盗个精光。”银子多就是来路不正,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不要扯开话题,今日前来拿你问罪是有上头的公文,我不过是听令办事,至于线人是谁你管不着,想趁机杀人灭口,湮灭证据不成?”这一回她逃不掉了,非要整得她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汤负心冷笑地捉住写翠的手臂起身,神色傲然地与他对视。“汤府是殷实的小户人家,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有任何肮脏事,你们这群人带刀带剑的,是想逼良为恶吗?” “少说废话,你还敢说是殷实的小户人家,从前门石阶走到后门足足得半个时辰,你们要是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下作事,哪来的积蓄富足半生。” “怪不得,我就常想她的银子打哪来,怎么她手头上的银子老是用不完,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一脚踩下去非要踩到底不可,教她翻不了身。 一家人一心向外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来个窝里反,那就太教人痛心疾首了,譬如见不得人好的席玉奴。 汤负心咬牙一瞪,“席玉奴,你闭嘴。”汤府一旦有事,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哈!敢做还怕人说,陶公子你赶快命人搜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说不定藏了不少好东西,包管你眼睛大亮。”席玉奴煽动得起劲,打算趁乱摸点值钱的元宝、古玩,人家不仁她不义,反正汤负心又不当她是亲姊妹。 一听有好东西,陶一飞两颗贼溜溜的鼠目睁得圆亮。“说得好,本公子就让人把汤府搜个彻底,连个老鼠洞都不放过,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相当宏亮,一队官兵声势浩大,准备大肆动作。 “住手,谁敢搜我汤府?”怒不可遏的汤负心挡住去路,身后人数不少的下人一样怒目相视,与官兵对峙,形成两方互不退让的局面。 “汤负心,你没听过民不与官斗吗?你们这些赤手空拳的小老百姓能和训练有素的官兵过几招?不闪远点,一刀一颗脑袋,看谁嫌命太长。”陶一飞拔出身边衙役的佩刀,狐假虎威地朝汤负心的脸比划两下。 “你……”欺人太甚。 “拙荆是妇道人家,说话不得体,大男人当有山高海阔的胸襟,不与小女子计较才是。”禄至往前一站,将气愤难当的汤负心挡在身后。 “又是你。”陶一飞脸色一变。 “正是在下。”他拱手一揖。 “还有我。”狐小小钻到前头,小胸脯一挺有几分睥睨人的架势。“公子,我的手好痒,可以打他几拳练练手吗?” 禄至含笑而立。“别太粗野了,把他打死了,我家娘子会有麻烦的,斯文人有斯文人的做法,我们讲道理。” “那打得他内伤,外头看不出伤势如何?” 他又是让人打心里缓和地一笑,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小孩子别满脑子凶残,谁敢动就卸了一条腿,再动,就把两条腿都留下。”神仙不发货,还当他们是泥塑的,任人搓圆捏扁。 “你……你们胆大包天,敢威……威胁官差,罪……罪大恶极。”一想到先前光着屁股,脸上被人写字的狼狈样,陶一飞瑟缩地往后退一步,手上的大刀赶紧丢还给衙役。 别看那小鬼只有三块豆腐高,他可是狠狠地栽了个大跟头,领教过神出鬼没的招式,吃过一次亏学一次教训,他不会傻得冲第一个。 还有那个男人更古怪,看来一副无害相,但是手不用动就能让人动弹不得,本事比臭小子还高,他还真的有几分畏惧。 “小小,你有说什么教人误会的话吗?”禄至笑如春风,站着不动就是一副好风景。 狐小小眨着纯真眼神说:“没有耶!公子,我只说过要打断他们的腿而已。” “恩!那就不算误会了。”他赞许地一点头。 主仆俩一搭一唱的配合得恰到好处,教陶一飞等人看得牙痒痒的,想扑向前挥打一阵。 不过身后的汤负心却露出动容的微笑,悄悄地将小手塞入温厚大掌中,轻轻的一握,大掌随即握紧,无声地传达对她的情意。 “马上把他们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谁先逮到那对主仆其中一人,我另外赏银一百两!啊!提醒你们一点,这两人会妖法,得留点神。”陶一飞一说完,龟孙子似地躲在最后头,随时想开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听到有一百两赏金,在场官兵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摩拳擦掌地寻着机会,看要朝哪一个先下手。 一票官兵奋勇往前冲,之间汤家女婿右手一伸朝前做了个手势,所有人就像是撞上一堵墙,倏地往后弹飞。 此景让所有人像见鬼似的睁大眼,他们骇然地盯着他,没人敢再上前,面面相觑。 躲得老远的陶一飞则庆幸自己没冲动地去凑一脚,不然丢脸的事也有他一份。 就在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不下的时候,内堂传出妇人的声音,不被允许的陈姨娘走了出来。 “心儿,做了错事就要勇于认错,夫人生前不是教导你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可行不义之事,怎么她一死你就忘个精光,把老祖宗的教诲都抛向脑后。”夫人,阿满今日要回报你往日对我的【厚爱】。 “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汤负心冷着脸,对陈姨娘的擅自现身多有责备。 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这对母女还真是一个样,不把人当人看。“官爷,我家小姐把私盐藏在后院的假山里,假山是挖空的,足足有两百但。” “陈姨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哪来的私盐,哪来的两百但,几时后院的假山是空的,她为何不知情? 陈姨娘面容如菩萨般慈祥,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姨娘不能再为你隐瞒了,走错了路就要回头,不能一错再错,否则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汤负心感觉心口一阵阵的痛,很快的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陈姨娘,你安排了多久?” 陈姨娘看了汤负心一眼,蓦地笑了。“官爷,我让人带你们去搜,只盼能手下留情,别牵连其他人。” 禄至见妻子的冷肃神情,他撤了法术,任由面上生惧的官兵走过身侧,未可以阻拦。 一名二十出头的健壮男子从陈姨娘身后走出,他叫董文华,是陈姨娘认得干儿子,也是她表舅家的孩子,他面无表情地领着官兵走向了后院,脚步沉稳但有些急切。 汤负心可以剖心发誓,她绝对没有贩卖私盐,但此时她明白,后院假山里定有陈姨娘所言的两百但私盐,相比她为了此事筹划许久。 果不其然,两名官兵先抬了十担白盐前来,领土的侍卫长回报后头还有一百九十但私盐,罪证确凿,无可辩白。 “女……女儿呀!你怎么会犯私盐,那可是会杀头的大罪呀!”看到私盐被抬出,郭敬文惊慌失措地走进女儿,小声说道。 “爹认为女儿会做这种事?”是他太不了解她了,还是他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儿女,竟会问出这种好笑的话来。 汤负心此时感到悲哀,汤府下人完全信任她,与她同一阵线抵御外敌,神色是那般坚定和视死如归,与她共进退。 而她的亲爹居然不信任她,怀疑她做出有辱门风的行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汤负心,你束手就擒吧,看在往日的交情,我会好好招待你的。”陶一飞笑得很得意。 “盐不是我藏的,我无话可说。” “好个无话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带走。”呵呵……他终于可以在莫县令大人面前扬眉吐气。 “等一下,你问过我了吗?”禄至往前一站,长指轻摇。 “问……问什么?”陶一飞心头颤了颤,一口唾液硬生生噎在喉头。 “问过我是否同意你们欺凌我家娘子,她的身子骨不好,你要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的,不要吓着她了。”他说话时柔情似水地看向妻子,指腹轻柔地抚着她白瓷般的娇颜。 此等怜惜眷宠的举止让旁人瞧了既生妒又羡慕,得此良人是汤负心之幸,却也激发其他女子眼中的怨怼和愤恨。 “什么轻声细语,什么和颜悦色,陶一飞你还不赶紧把人带走,迟了县令千金怪罪下来,你吃不完兜着走。”席玉奴忍不住出声,一个不慎扯出背后的靠山。 知府千金?许多人眼里的疑问,应该是知府大人才是,怎会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 “二小姐莫要伤心,姨娘知道你是大义灭亲,以后府内还要靠你支持。”陈姨娘面带哀色地说。 “谁会为她伤心……”她一顿,随即睁大眼,而后欣喜若狂地扬高嘴角,“是呀!大姊做出错事,我等难辞其咎,悲愤不已,但她犯了法就该受到制裁,我虽不忍也必须大义灭亲。” 两人一搭一唱,句句都在陷人入罪,非要置汤负心于死地不可。 “我问心无愧,轮不到你们批判我,以为我死了什么都听不到吗?”汤负心面色冷沉地瞪向两人。 “那你就等死吧,活着也是受苦,姨娘送你一程。”早该死了的人就不要留恋人间。 “你说什……” 一道银光轻晃而过,血红飞溅。 温和柔顺的陈姨娘突然在瞬间变成罗刹,眼神凶狠地从袖中抽出短刀,面露狠笑地朝汤负心胸口刺下,教人措手不及。 第二十一章 每个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谁也没料到和善妇人竟会骤动杀机,毫不手软。 唯独一人及时挡住了汤负心身前。 “啊!他……他变成了狐狸,小小是白……白色的狐狸……” 席玉奴放声尖叫着,脸色惨白地指着挡在汤负心前面的白狐,陈姨娘短刀一回抽,染红的狐身落地。 同时,汤负心按住心窝,血从唇角流出,她覆胸的纤指不断被染红,滴滴落在脚旁的白狐身上。 【第十章】 众人怔怔地注视躺在血泊中的白狐,神情俱是错愕,不敢相信人居然字啊一瞬间变成了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本仙的娘子,本仙绕不得你---” 一阵沉默中,禄至突然大吼出声,神色愤恨凄怆地一挥衣袖,陈姨娘竟被扇飞到半空中,重重撞上大柱,呕出一大口血。 他震怒地走向妻子,蹲下身抱住她虚软在地的身子,伸指一点止住汩汩流出的鲜血,再凝视气息渐弱的白狐,悲怜地与之对视,眼中有深深的伤痛。 短刀虽然先刺中替她挡刀的狐小小,但是锋利无比的尖刀没入她心窝处,让本就虚弱的心再添新伤。 她的心还在跳动着,但是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无力,十九岁的大劫提早到了,她的心脏随时有可能归于平静。 “是你们害了我的心儿,不能原谅,我要替佛祖收了你们这群孽障!” 看着汤负心越来越苍白的小脸,禄至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深,恨意萌生,只想让这些人彻底消失。 他忘了自己是为人景仰的禄仙,心中只剩下频临死亡的挚爱。 她若活不成,他们也别想苟活于世,全都为她开路,到地府陪她。 在所有人的瞪视下,他手中凝聚万道金光,让人睁不开眼的金芒像一条条躁动不安的金蛇,在他的驱动下欲扑向在场的所有人…… “住手,禄仙,不可滥杀无辜。” 禄至心头一震,恍如冷水当头浇下,目光渐渐清明,只余沉重伤痛。 惊惧不已的众人还没从汤家女婿的滔天杀意下回神,一道玉磐敲击般的嗓音由天际传来,淡淡金光渐现,光芒中有座莲花台,一名眉心有颗红痣,身着白衣的圣洁女子盘膝坐于其上,那是……那是…… “小仙禄至拜见观音大士。”他的手环抱汤负心,恭敬地屈膝一拜。 “尔知晓触犯了何罪?”观音菩萨俯视血泊中的白狐,眼露悲怜。 “小仙知错,妄动杀念。”众生何辜,岂能葬送他一时错手。 “你悟了,小仙童。”不经一番历练,仙眼难开。 “小仙不悟,小仙仍执迷不悟,望大士心存慈悲,救难解围,渡苍生与苦难之中。”他跪求观音菩萨望能救妻子一命。 “人生来凡尘就是为了要受苦受难,本来她还有两年阳寿可活,可是你解除了她身体上的病痛,给了她无上喜乐,她不苦反而欢喜,你无意间扭转了她的命盘,反令她折了寿命。” 昏昏沉沉的汤负心看不清四周一切,仅隐隐约约得知她活不成了,今日将成为她的祭日。 终于要死了吗?她可以不用字啊焦虑中等死,想着她死后魂归何处,弟弟知秋是否能长大成材了吗? 禄至重重一叩首,血痕立现。“全是小仙的过错,是小仙的任性妄为所导致,求大士成全,给心儿一条活路。” “人间难得有情郎,偏偏你的情,重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一颗心。” “大士……”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只能眼睁睁看她芳魂离躯,咽下最后一口气? 躺在地上的白狐气若游丝的说:“……我……我有一颗心,给……给她……”这个恩终于得报了。 “小小,你……你何苦!”他也是一条命,怎么能用他来换另一个人的命。 “公子……不,禄仙,我狐小小这条狐命也……活够本了,而且这么重的伤,你认为我还活……活得了吗?”他又自知之明,大限已至。 “求求大士,定会救你的。”观音菩萨佛法无边,救苦于万难之中。 狐小小虚弱地抬起狐首,又无力地垂落。“小……小狐不求自己……的命,只求观……观音菩萨大……大慈大悲,把我……我的心给……给恩人……” “不悔?”观音菩萨轻声询问。 “不悔。”他回得虚软。 “无怨?”她再问 “无怨。” “可是她需要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你只是三尾灵狐,怕是可惜了。”观音菩萨的声音中似有笑意,半垂目的眼底流动慈光。 狐小小挺起摇摇欲坠的身躯,朝观音菩萨低咆,“你不是无所不能的观世音菩萨吗?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见白狐当真决意给心,观音菩萨淡淡一笑,说:“既然你如此坚持,就如你所愿把!” 一抬腕,莹莹光华由指端流出,轻触白狐前胸,再如流水般柔和渗入,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被光丝托出,在光的托举下越飘越高…… 看到自己的心飘在半空中,狐小小眼一闭,没了气息,嘴角弯起一抹得偿所愿的浅笑。 就在他闭目的一颗,狐心迸射出七彩光环,刺目光辉笼罩狐身,原本的三尾竟多了六尾,成了九尾狐狸。 观音菩萨手心轻送,狐心没入汤负心的胸口,不久,之间她忽地重咳,咳出碎裂的血块。 恍惚间,汤负心眼前出现许多影像--- 一名美若不似人间的绝色佳人静卧花海中,捧着一面菱花方镜端详…… 她睫毛微动,睁开眼看见眉目慈爱的观音大士端坐莲上,微讶,以为是幻觉。 “我……我没死吗?”还是她已经死了,观音菩萨要来带她走。 禄至轻握她小手,反贴面颊。“是的,你没死,是小小救了你。” “救了我?那小小呢?” “那那里。”他朝地上一指。 “咦?怎么有只死掉的狐狸……你说它是……”还怪异的感觉,她的心似乎跳得很快,有点欢喜,有点悲伤。 “他是修行数百年的白狐,为报你三百年前的救命之恩而来。” “三百年?可我才十七……”她惊讶地眨眼,在一瞧尚未消失的幻相,面上讶色转为了悟。“那是真的观音菩萨吧?” “是的,那是观音大士,二十我福、禄、寿、喜四小仙之一的禄仙。”他看她的眼神浮现淡淡惆怅。 “你是禄仙?”她更加惊愕地张大双眼。 “事已至此,我该走了,和你于人间相识,是我俩的缘分,我心中有情,盼你喜乐安康,再无病痛。”他的小娘子,好想不分离。 一听到他是神仙,又说要离开了,汤负心心头一紧,紧紧捉住了他的手。“不要,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是你的妻子,你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心儿……”他喉头紧缩,一阵难舍涌上心头。 “观音菩萨,是我爱上他,是我对他情深不愿舍,你不要带他走,让他留下好不好?我给你磕头了。”汤负心双膝落地,不住的磕头,泪流满面。 “心儿,别这样,天意不可违……” “见到本座还未想起前尘往事吗?海棠仙子。”观音菩萨开了口。这对痴儿,那般明显的暗示还未领悟? “海棠仙子?”她想起刚刚恍惚间看见的女子,那是她吗? “你原本是天界的海棠仙子,因为偷窥了尘缘镜而动了凡心,被罚下凡十世。禄仙,你还记得尘缘镜是由谁保管?”凡事有果必有因,因果、因果,因果轮回须有终。 他一讶。“是小仙。”但曾被喜妞借走了。 “你保管不当被海棠仙子窥见了尘世,她这一世本已是第十世,再过两年便可功德圆满回归天庭,可是却因你生缘而误了。”既生情意便有缘,两心圆成同心圆。 “啊!姻缘天注定。”禄至忽然想通一件事。 “没错,月老的签诗正是给你的暗示,你与海棠仙子的姻缘乃天注定,好好地在人世间过完这一世吧。” 一听,他满脸喜色。“小仙还能在凡间停留多久?” “一个月够吧?” 听闻只有一个月,汤负心心急地喊,“一个月怎么够,我们还没好好相处。” 观音菩萨笑了,有低眉敛色。“禄仙,由你解释了,她拥有七窍玲珑心便可延寿五百年,助她修行,勿有懈怠。 “是的,大士。” “白狐,本座赐你蓝天暖玉为心,日后就跟着本座了。”老嚷着无聊的金童玉女不会寂寞了,从此有灵狐为伴。 一道金光打入白狐体内,原本已冷的狐身突地一动,狐眼倏地睁开,身躯跳上莲花座,兴奋地摇着九条尾巴。 “本座走了。” “恭送大士。” 法相从半空中淡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除了陈姨娘和席玉奴外,其他人一晃脑袋,眼神有些困惑,不解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什么贩卖私盐,什么汤负心被刺,观音现身,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没有这一段,观音菩萨抹去了他们的记忆,不复留存。 陶一飞等人不明所以的离开,想不透一行人来汤府做什么。 “观音菩萨要你解释什么?”一个月真的太短了。 禄至笑容可掬地牵起她的手。“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观音菩萨给了我们三十年时间。” “你的意思是……”他们能做三十年夫妻? “够我们生子,见到孙子出生,子孙满堂了。”三十年人间岁月呀!他会好好珍惜的。 一听到孩子,她双颊红得发烫,羞得所不出话来。 一转眼瞧见满脸愤恨的陈姨娘,以及羡慕又落寞的席玉奴,她眼神转为柔和。 “我不为难你们,你们走吧,我会拿出汤府三分之一的财产分给你们二人,以后各不相干,席玉奴,你想改名改姓都随你,我不想你再有怨恨。”她得到仙福,也明白了事态会演变成今日这样,她何尝没有错?若她能多用一分和善之心在她们身上,也许不致如此。 尾声 【尾声】 乍然听见汤负心的话,席玉奴的心里竟不是喜悦,反而是一阵失落……心头空荡荡的。 而陈姨娘则是放声大哭,说她不要钱,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要钱做什么,她无人送终呀! 原来她曾经怀有身孕,欢喜不已地告诉汤秀婉,想与大家分享有子万事足的喜悦,但汤秀婉怕她若生下亲子,就会替自己的孩子打算,不会善待汤负心和汤知秋姊弟,因此下药使其滑胎,更难以再有孕。 所以她恨汤秀婉,恨汤负心,她要报复,因此处心积虑的安排一场阴谋,要汤府万劫不覆。 但最后终究是一场空,她手中握着的是:无。 “莫绿绮,你这个恶毒又丑陋的女人,竟然偷偷给人毒药,要毒死与你素无冤仇的心儿,一次不成还栽赃陷害,你的心还能更狠毒吗?” 数日后,自外地归来的上官错得知汤府发生的事,随即去了莫府,一巴掌甩上莫绿绮的面颊,她捣着又红又肿的脸颊,神情是错愕又不敢置信。 “你……你竟敢打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将会护你前程似锦的未婚妻子……”他怎么能对她又骂又打,罔顾她一番心意。 “好,你想嫁,我就娶,不过你准备守活寡吧!我一辈子也不会碰你!” 上官错说完,冷着脸离开,不管门口凄楚的哭泣声,他只觉得他的人生是一场笑话,他爱的人嫁给别人,而他不爱的女人却要害死他的最爱。 他很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城外的月老庙,庙宇前香火鼎盛,蓦然,他感受到无上的喜悦和平静。 这时,一堆相偕而行的夫妻引起他的注意,耳听两人浓情蜜意的谈笑声,他心里酸楚又涩然。原本是他的妻,如今成了别人的圆满。 他走上前。“这是你要的良人吗?” 没想到会遇见上官错,汤负心微微一怔。“是的,我和他的姻缘天注定,我们会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你的病……” “全好了,还有,我怀孕了。”她露出为人母的慈光。 上官错一愕,看向她微隆的小腹。“那很好,你终于不用再害怕了,我可以放心了。”也能放下对她的执着。 “阿错,对不起,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但是我过不了自己心底这一关,我……不够爱你。”爱得不够深,所以轻易舍弃。 上官错摇了摇头,笑得温柔。“只要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我不怪你,真的不怪,因为我爱过。” “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角瞟过月老庙。“这件月老庙很灵验的,去拜一下吧。”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凝眸。“好。” 曾经桑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心中的那片云飘走了,他还求什么? 看着他落寞走远的背影,汤负心有愧在心,心情低落地对丈夫说道:“我很想帮帮他。” 禄至一笑,大手轻扶她的后腰。“我让福娃、阿寿、喜妞送他满满的福气、喜气、长寿,让他一生安乐。” “可以吗?”她小声问道。 “不要让上头的知晓就行。”意思是他们常做这种事,习以为常。 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一道红色身影悄悄跟在上官错身后,在他小指头系上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端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正一针一线绣着鸳鸯小被。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