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克星,你残废,咱俩正好凑一对》 第1章 回京 温时宁出生那日,府上百花一夜凋零。 因大师一句‘刑克双亲,祸及全家’,还在襁褓里的婴孩便被送到几百里之外的庄子上。 整整十六年,无人问津。 温时宁幼时不知刑克双亲是什么意思,日日吵闹着要出去玩,后来被看管的婆子打骂了无数次后,便懂了,也老实了。 她是灾星,人人避之。 除了奶娘一家。 奶娘柳氏是温家在当地找的,喂养了她两年,便也结下了深厚的情义。 平日里给婆子们一点好处,出入便也没人管。 只是温时宁出不去。 四方的宅院,就是她的天地。 院墙上雕刻着的符咒,就像铁链一样将她牢牢拴住。 无人教她读书识字,甚至无人愿意同她说话。 要不是奶娘一家时常来照拂,温时宁不是个傻子,也会是个哑巴。 所以当温家来人,说要将她接走时,奶娘老泪纵横。 “老天开眼,姑娘可算是等到了。” 温时宁趴在奶娘膝盖上,仰头看那四方的天。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如果能走出去,定要去看看阿姐说的热闹集市,和那棵每年都会结果的酸枣树。 可惜阿姐怀着孕,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说要陪她下河捞鱼,爬树摘果了。 奶娘抹了会儿眼泪,轻轻抚摸着温时宁的头发,像往常那样温声细语。 “姑娘莫怕,这世上呀,没有亲爹亲娘不惦记自己孩子的……都是那些个黑心烂肺的胡说八道!好在他们终于想通了,姑娘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温时宁不懂,只觉得不安。 她没见过爹娘,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但她不傻,若真的惦记,不会等到十六年这么久。 奶娘又说:“姑娘若是怕,我陪你回去。” 可阿姐要生了,且温家只接她一人,这些不是她们自己能做主的。 温时宁知道奶娘是想宽慰自己,便仰起小脸甜甜一笑。 “时宁不怕,等我在京城安顿好了,就接你们去享福。” 柳氏早年丧夫,育有一子一女。 女儿楚云嫁给了当地的屠夫,日子过的还行。 其子楚砚和温时宁一般大,一心要考举功名,已经在州县的预试中高中‘解元’,正在积极准备来年的春闱。 温时宁没想到他会来相送。 她正因奶娘没来而难过,便听有人在喊: “时宁,时宁……” 少年的声音由远到近,温时宁忙掀开轿帘去望。 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见了,因为婆子们不允许。 说男女授受不亲,若要传到温家去,她们非但工钱要不到,还可能背上祸事。 前些年,两人还差不多高。 此时看着,楚砚要比自己高出好长一截,已然是个大人模样了。 “阿姐行动不便,让我给你带些吃的。” 楚砚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从窗口往里塞。 酸枣,糕点,姐夫炸的肉丸子,还有茶叶蛋,以及一小袋银钱。 “阿娘怕惹你哭没敢来……时宁你放心,来年春闱我一定高中,我会带着阿娘阿姐来看你。” 温时宁双手抱得满满的,望着少年傻笑。 “楚砚,你怎么长胡子了。” 楚砚愣了下,脸霎时通红。 来不及说什么,负责来接的婆子满脸不高兴,吩咐车夫:“走快些。” 很快,少年的青衫就远了去。 温时宁这才腾出一只手来,一边扬着,大声喊: “楚砚,阿姐生了你要写信给我……我在京城等你。” 等放下帘子,温时宁还是笑着的。 她是回去享福的,大家都替她高兴,她也要高兴些。 可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阿姐的孩子,也不知道楚砚在京城找不找得到她,以后会不会有人像奶娘那样温柔地替她梳头…… 彷徨无知的未来,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洞。 温时宁终于还是悄悄地抹了眼泪。 陪同的婆子厌恶地皱了眉头,但到底没说什么,许是不屑于说。 行了好几日,总算到了京城。 伯爵府大门紧闭,无人相迎。 婆子带着温时宁从侧门进去,让门房先去通报。 温时宁不敢四处打量,只匆匆一眼,但觉得这伯爵府太大太高,就算是有翅膀的鸟儿也不一定飞得出去。 片刻,门房让婆子将她带去后院。 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 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戛然而止。 温时宁知道,她们在打量她。 她身上穿的虽然是奶娘和阿姐给她准备的新衣裳,但粗布棉衣,与余光中的锦衣华服,是天壤之别。 温时宁不懂自惭形秽这个词,但这一刻,连日来给自己打的气瞬间消失殆尽。 “她就是姐姐?” 穿着华丽衣裳,有着娇俏嗓音的女子走到她跟前,伸手将她下巴抬起来。 “书妍,别碰她!” 来这人世十六年,温时宁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亲娘。 她要比奶娘年轻许多,珠钗玉饰,华服加身,端庄又大气。 只是那眼里,是浓浓的厌弃,还有一丝忌惮。 温书妍被母亲一喝,吓的收回手,随而娇声嗔怪。 “母亲,钦天监都说了,灾星一说纯属无稽之谈,您怎么还信呀!” 温夫人睇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在温时宁身上。 十六年前生产时的痛不欲生历历在目。 她九死一生,从此不能再育。 还有那一夜百花凋零的不祥预兆,触目惊心,叫她如何不信。 只是如今没别的法子罢了。 “母亲,妹妹。” 陌生的称谓,在温时宁叫来,确实是没什么温情而言。 温夫人眸中的厌恶之色更显,“林嬷嬷,你领她去住下吧,秦嬷嬷你留下来回话。” 两个婆子应了声。 “大姑娘请吧。” 林嬷嬷刚唤出口,温书妍便不依:“她是大姑娘,那我是什么?” “大姑娘自然才是大姑娘,可……” 林嬷嬷也犯了难。 温夫人拧眉发话:“府上都叫多少年了,就叫她宁姑娘吧。” 温时宁觉得无所谓。 她有些饿,只盼着一会儿能早点吃饭。 林嬷嬷领着她走出院子里时,听得温书妍忧心道:“她长成那般,要是傅家看不上怎么办?” 温夫人宽慰她说:“放心吧,他们没得选。” “没得选,怎么就没得选!” 忠勇侯府,同样听到这句话的傅问舟,狠狠砸了手中茶盏。 第2章 认命 忠勇侯府二公子傅问舟,年少成名,文武双全,曾是京城贵女都想嫁的如意郎君。 否则,温家不会仗着与当今太后沾亲带故的关系,费尽周折地早早求了婚事。 那时,温书妍还是温家唯一的嫡女。 年仅十二就已经是名动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出挑。 就连当今圣上都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于是赐婚赐的满城皆知。 可就在次年,傅问舟在战场上受了伤。 御医说北蛮奇毒,无药可解,不良于行只是开始。 到后面,只怕会全身失去知觉,连吞咽都困难…… 几年来,傅家倾尽全力,寻医求方。 也只是减缓了病程的发展,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此生只能与轮椅为伴,再拿不动枪,上不了马…… 生命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傅家不是没有退婚的念头,虽是圣上赐婚,但念在傅问舟战功赫赫,又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不至于为难。 但温家却不同意。 起初是不相信无药可治,也怕圣上怪罪,怕世人指责薄情寡义。 总之一拖就拖到了温书妍及笄。 及笄完婚,是圣旨,拖不得。 再者,温书妍也拖不起。 就在前不久的一次机缘巧合下,她被二皇子看中,欲纳为侧室。 伯爵府嫡女,又有太后的关照,京城世家男儿本可以随便选。 高嫁皇家肯定更好,但侧室终归要被人压一头……可温家还是甘愿让温书妍为妾。 说白了,就是图皇家权势,无人敢当面嚼舌根。 更是笃定了,傅家想闹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得罪二皇子。 且温家没说不嫁。 圣上赐婚时,说的是温家嫡女,又没说是哪一个嫡女。 要说嫡女,被遗忘了十六年的温时宁才是真儿八百的嫡长女。 温书妍不过是记在正妻跟前的嫡次女而已。 所以,傅家没得选。 且不说二皇子敢不敢得罪,若拿这个由头去闹退婚,圣上会如何想? 对傅问舟的那点愧疚和怜悯之心,时隔几年,是否还有? 是以,傅家老夫人和如今承袭侯爵的大公子傅晏修,看着碎在地上的茶盏,只一声长叹。 沉默片刻,傅晏修温声开口:“事已至此,我倒觉得不如就顺水推舟吧,就当多个人照顾二弟。” 老夫人攥紧手帕,怒道:“你说的轻巧,你可知温家换的是什么人?” 傅晏修:“温家不是说了吗,已经找钦天监算过了,那大姑娘不是什么灾星。” “不是灾星,为何十六年不闻不问?” “那您说怎么办?二皇子现在正得圣宠,温家三少温子羡又是圣上看重的少年将军……” 说到这里,傅晏修下意识看了眼傅问舟。 要说少年将军,谁能有他二弟闻名。 可今非昔比,温家若无把握,怎敢如此欺辱。 温家送来的是不是灾星难说,但若此事处理不好,傅家肯定会是灾难的开始。 这件事,商议来商议去,不是一天两天。 所有的权衡利弊,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老夫人强压着满腔的郁结和怒火,心疼地望向傅问舟。 “过几日,温家设下家宴,说要坐下来一同商议,你意下如何?” 傅问舟一声苦笑:“既然没得选,那就全凭母亲和大哥作主吧。” 那张清俊的脸上,已不见愠怒,苍白而了无生气。 …… 温时宁被安排在偏院。 最偏的偏院。 原先是堆的杂物,临时收拾了番,但屋子里还是有股发霉的味道。 林嬷嬷唤来下人,当着温时宁的面点人伺候她。 被点到名的无一不哀嚎求情。 “好嬷嬷,我家有老小,还盼着能多活几年呢,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林嬷嬷饶命,我爹娘还等着我养老呢。” “我也不要留下,连双亲都克的灾星,我命薄受不住的……” 温时宁听着,没多少感觉。 从小,比这难听的话她听太多了。 那些看管她的婆子,还曾因头疼发热,或家里有个什么不顺心的事怪罪她,打骂她。 奶娘因此和她们吵了无数次。 又给了不少好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说温家还愿意养着,指不定哪天就会来接,到时候若有个闪失,她们吃罪不起。 几个婆子听了进去,从那以后都没动过手。 就在这时,有个小姑娘弱弱举手。 “我愿意伺候宁姑娘……” 林嬷嬷点了点头,又另外点了个婆子。 婆子生无可恋,但同样没得选。 “婢子叫香草,见过小姐。” 温时宁看着小丫头圆圆的脸,就想起了阿姐。 她心里生出了几分亲切,小声说:“我不是灾星,你别害怕。” 奶娘和阿姐还有楚砚都说,她非但不是灾星,还是个福星。 自从认识她后,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而且怕她每天运动不够,不好长身体,奶娘买了很多花给她种,都长的很好。 她连花草都不克,怎么会克人呢? 香草大眼睛扑闪了下,也小声回她:“小姐,婢子不怕,婢子无父无母,他们也说我是灾星……好在人牙子给我编造了个身份,不然肯定没人敢买。” 说完,又有些担心。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婢子会被赶出去的,你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温时宁摸摸她的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谁也不说。” 而且,她们都不是灾星,只是被命运捉弄了而已——后面这句是楚砚说的。 温时宁就这样安顿下来。 没有接风宴,没有打赏,也没有人刻意来看她。 她还是不能出自己的小院,每日守着小小的天地。 但她终于从香草那里,弄清楚了自己被接回来的缘由。 她要代替嫡妹,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难过吗? 温时宁说不好,她只是想起临回来前,奶娘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回去怎样也比一辈子困在这里好。 最重要的是她没得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但她没想到,最先来的会是嫡妹温书妍。 被娇养的嫡妹,衣着鲜艳,头上珠钗一看就价值不菲,显得整个人明媚生动,高贵逼人。 “温时宁,你会什么?” 温书妍居高临下地问。 第3章 教训 温时宁想了想,说:“养花。” “养花?那是下人才做的事。”温书妍不屑道。 温时宁不知道这个嫡妹想要听什么答案。 她疑惑地问:“那你希望我会什么?” 温书妍趾高气昂:“会弹琴吗?” 温时宁摇摇头,“不会。” “会写诗吗?” “不会。” “会作画吗?” “不会。” “四书五经女戒你总会吧?” “不会。” “啪!” “你什么都不会,如何让傅家满意?如何代替我?” 温书妍手掌生疼,漂亮的眼眸里充满了愤怒。 温时宁捂住脸,表情有些木讷,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嫡妹。 “你还敢瞪我,跪下!” 温时宁没有跪,也没有动。 她已经许久没挨过打,那些久远的委屈和回忆冲上脑海,像怪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她。 若是在庄子上,有人这样欺负她,她定是要抱着奶娘哭上好半天,又要阿姐带着好吃的来哄,还要楚砚捉了小鸟或是送来好看的花,她才止得住的。 他们也定会边哄她,边将那些作恶的人骂上一顿…… 可如今,没有人会帮她了。 温时宁生生忍下眼泪,站的笔直,眼神倔强,字字清晰有力。 “我不会这些,是因为没有人教我,因为我从小就被抛弃,送到了庄子上。不是因为我愚笨,不是因为我偷懒不学,是因为我没机会。” “但纵然我不会这些,我也知道,作为嫡妹,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你!你还敢顶嘴!” 温书妍张牙舞爪的扬手又要打,香草眼疾手快地将温时宁往后拉,硬着头皮挡在她眼前。 “大,大姑娘息怒,傅家明天就要来人,你也不希望宁姑娘身上有伤吧。” 跟着温书妍的丫鬟也跟着小声地劝:“家宴是定在了明天,听说傅二公子也要来……” 温书妍终于冷静了些,指着温时宁鼻子道: “没用的东西!记住,如果明天你不能让傅家满意,我让你好看!” 温书妍带着满腔的怒火离开,香草忙上前,拉开温时宁的手查看。 “小姐疼不疼?” 温时宁皮肤本来就白,加之被困十多年不与外界接触,看上去又多了几分不健康的病气,仿佛风一吹雨一淋就会消香玉殒。 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眸,无辜的令人心疼。 香草看着那很快肿起来的半张脸,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疼,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明明是你代替大姑娘去跳火坑,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温时宁也不懂。 但温夫人却是懂的。 温书妍说白了就是不甘心。 那可是傅问舟啊! 曾经名满京城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少年郎,京中贵女无一不心动,无一不向往…… 傅问舟打的最后那一仗更是声势浩荡,无人不知。 走的时候,当今圣上亲自擂鼓相送。 回来的时候满城百姓热泪相迎。 他虽然伤了,但仗也打赢了。 以数万兵力赶走北蛮人三十万大军,接连收复城池三座。 他写的诗,作的画,所着‘人性与兵法’至今仍是万千学子必读必学的神作。 如此战绩,如此才能,放眼古今,能有几许? 若不是当今圣上没有适龄的女儿,若不是太后助力,哪轮得上区区伯爵府嫡女。 温书妍岂止是喜欢傅问舟,那是她少女怀春的所有美梦,她为之做了多少努力和准备,当娘的再清楚不过。 但人一生太长,总不能一直活在梦里吧。 知女莫若母。 是以,当温书妍发完脾气后跑到她那里委屈的哭时,温夫人只觉得心疼,遗憾。 温子羡也在。 温家三少,未来的伯爵爷,曾和傅问舟同在一个私塾读过书。 两家结亲后,他和傅问舟更是走得很近,弓箭骑马,为人道理,无一没有得到过傅问舟的指点。 可以说,傅问舟就是他儿时的偶像。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关于温家的决定,温子羡很生气,也很不能理解。 “问舟哥那样好的人,一个从乡野来的弃女如何配得上?” “而且,长姐你明明就是喜欢问舟哥的,为什么宁愿嫁给二皇子做侧室,也要放弃他?你等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辜负的又岂止是问舟哥,还有你自己的一片真心。你今日将他拱手让给那个灾星,就不怕将来后悔吗?就不怕他恨你怨你吗?” 温夫人瞪他:“你懂什么?闭嘴!” 温书妍哭得更厉害了。 可她能怎么办? 但凡傅问舟还有活着的机会,还能站起来,她绝不会放手。 难道非要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才叫情义吗? 这些年,她为了能配得上他做了多少努力,谁又能知道? 她不甘心! 嫁给傅问舟守寡不甘心,将傅问舟让给那个废物她更不甘心。 于是一颗心被煎熬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温书妍哭的差不多了,温夫人这才温声责怪起来。 “你要心里实在难受,你骂几句行了,你打她做什么?本来就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了,身上再落下印子,你让傅家怎么看怎么想?” “两家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父亲和小侯爷抬头不见低头见,若真撕破脸,到底可惜……” “母亲!” 温书妍扑进她怀里,号啕出声:“我难受,女儿难受啊母亲!” 温夫人一颗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虽非她亲生,但温书妍自出生就由她养着,陪她度过那段至暗时光,这份母女情早超过了十月怀胎的那点血缘连接。 责怪的话不忍再说,温夫人又一声轻叹: “算了,打也打了,林嬷嬷你拿些药膏去给宁姑娘敷一敷,明日再拿粉遮一遮就是了。” 反正也没指望傅家会看上。 温子羡气汹汹地起身道:“我去!” 偏院。 温子羡就站在院子里,把温时宁叫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她,五官倒是会长,延续了爹娘的优点,只是太瘦弱,仿佛一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蒲苇。 个头也不是很高,看着竟比温书妍要小一些,像个未及笄的黄毛小丫头。 身上还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头发只用一根同样的棉布束着,浑身上下无一饰品点缀,连个下人都不如,一副穷酸样也不知道是要装可怜给谁看。 第4章 错了 温子羡压下心底的厌恶,将药膏递过去。 “长姐无心,你且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这药膏好好抹,明日会消肿的。” 温时宁对温家人的了解还不是很多,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和楚砚差不多的年纪,眉眼也都生的十分好看,不由生出一丝亲近来。 “你叫我什么?” 她其实是想搞清楚他的身份而已,可在温子羡听来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 他冷嗤道:“就你还想争长姐的称谓,还真把自己当温家嫡长女了?” 可笑! 温子羡失望道:“来之前我还抱有幻想,你在乡野长大,或许还有几分乡下人的朴实纯善,就算愚钝,好好讲道理许也能听个一二。” “但你张口就要争长姐的称谓,可见朴实纯善是没有的,有的是下作贪婪,不知廉耻为何物!” 温时宁整个人定住。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说错了什么? 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这样扎人的,而且扎的很疼很疼。 “你说什么?” 她是真的听不懂,她怎么就下作贪婪不知廉耻了? 她的嘴唇紧闭,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明,却又让人不敢直视的力量。 温子羡也知这样对一个女子说话多少过分了些,眼神躲闪了下。 可她实在是…… 反正都这样了,他索性就直言吧。 “你生来不祥,差点害了母亲性命,让温家笼罩了多少年的阴影,也让多少人的命运因此改变……” 说着,他眼神又阴厉了几分。 “且不说我们自家人因你而经受了些什么,你可知傅家二公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温时宁不语。 她被困十六年,如何知? 温子羡看她的眼神更加的鄙夷。 “傅二公子才情斐然,十岁便已名满京城。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封五品骑游将军,十七岁封三品云麾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四方。” “偏就这样一个人,还生得丰神俊朗,玉树临凤,品性更是淡雅谦逊……” 他夸了一长串后,话锋一转,近乎恨毒地问温时宁。 “你且说,这样世间顶顶好的男儿,你如何配得上?” 十六年来,温时宁所接触的人,十个手指头就能数清。 她不懂得如何与人争吵,但有些话还是想说说清楚。 “你问我如何配得上,可这婚约是我求的吗?是我非嫁不可吗?” “你说我生来不祥,是我想的吗?是我求着爹娘将我带到这人世间来的吗?” “将我送到庄子上十六年不闻不问,是我求着要回来的吗?” “所以,你们是希望我如何?” 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令温子羡十分恼火。 他脱口而出道:“你若真不想,大可自行了断,何苦让大家都为难!” 她一死,婚约自然取消。 傅问舟不必为娶这样的人而难堪而怨恨,长姐也不必因此愧疚煎熬。 温时宁愣住,心脏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胀痛。 “所以,我合该去死?” 她声音有些发颤,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偏生那眼神又冰冷倔强的很。 “三公子休得胡说!” 这时,从院门口急匆匆的行来一名妇人。 温子羡表情变了变,行了个晚辈礼。 “凤姨娘。” 凤姨娘缓着呼吸,“圣贤书就是这样教三公子的吗?目无长序,口出恶语,这是大丈夫行为?” 温子羡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向你长姐道歉。” “凤姨!” 凤姨看着他,语气严厉:“你若不,今后这声姨娘也不用叫了。” 温子羡眼底涌上委屈和不解,迟疑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朝温时宁拱了拱手。 “见谅。” “叫长姐!”凤姨厉声。 “长姐。” 这声长姐像烫人似的,温子羡叫出口后便气冲冲地跑了。 视线对上,温时宁乖巧地行晚辈礼,“多谢凤姨。” 伯爵府的姨娘,虽比不上正妻那般雍容华贵,但身上的华服锦衣,头上的珠钗玉饰,仍是温时宁从未见过的。 到底是小孩心性,温时宁一时看失了神,心想,要是奶姨这样穿肯定极好看。 还有阿姐,阿姐就一心想要个带翡翠的珠钗。 凤姨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她接过药膏,一言不发地给温时宁轻轻抹上,方才开口说话。 “子羡并非恶毒之人,他只是太年轻,对这人世间的嫉恶了解甚少,时宁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姨娘替他向你赔罪。” 除了奶娘一家,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过话。 于是,温时宁被蛊惑般点了点头,说好。 凤姨娘眼眶更红,直夸她是好孩子。 后来凤姨走后,香草才告诉她,三公子其实是凤姨亲生。 因为聪明出色,才被夫人记在名下,成了以后可以承袭爵位的嫡子。 所以,就是三公子所谓的改变命运? 当天下午,凤姨娘让人送了些衣服首饰来。 温时宁一样样的仔细瞧了很久,香草说要帮她换上,她却不愿意。 香草问:“为何?” 温时宁说不出来为何。 许是羡慕吧,凤姨娘的善意和温柔,包括送来的这些东西,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母亲的爱意。 奶娘说,没有爹娘不惦记自己的孩子……可为何就她不配? 奶娘又说,回到温家怎样也好过被困在庄子上一辈子…… 可温时宁觉得,奶娘许是错了。 她也错了。 不知是身体确实娇弱,又许是心里所有的期许坍塌,温时宁这晚发起了高烧。 噩梦中,温家成了更大的牢笼,这里的每个人都长出了狰狞的獠牙,声声逼问她为何不去死。 仿佛她再不去死,就会被他们撕碎分食。 温时宁吓得瑟瑟发抖,忍了许久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 “奶娘,阿姐,阿砚……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可太远了。 他们听不见的。 即便听见了,他们也带不走她的…… 绝望就像土壤,一点点的将她埋葬。 香草被温时宁的哭声吵醒,一探额头吓的跳起来就往外跑。 “来人啊,宁姑娘发热了,快来人啊!” 可任她叫破喉咙,也没一个人出现。 被分给温时宁的婆子,说是伺候,其实只是监视而已。 婆子每晚到点就把院门从外面一锁,第二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来开。 第5章 相见 香草喊了会儿,也哭了会儿,然后把眼泪一抹,打来凉水,取来洗脸巾,不停的交替,不停的擦拭。 温时宁的哭声像迷路的猫儿一样,听得她心都碎了。 “小姐,你别难过,等你嫁到傅家就好了。” “傅家二公子确实是顶顶好的男儿,他一定会待你好的……” 香草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听见,但她想,人要活着,就得有盼头。 傅家二公子就是她们的盼头。 快天亮时,温时宁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婆子来时,听闻香草说起昨晚的事,非但没有半分愧疚或是后怕,而是不屑地嗤了声。 “这府上就是进了只老鼠,府兵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你不是叫不答应,是咱们的主子不值得而已。” 香草瞥见温时宁的身影,急的想去捂婆子的嘴。 婆子推开她,声音更大:“许是夫人的猫昨个儿走丢了,府兵们都找去了吧。” 温时宁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进了屋。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她虽比不上那只猫儿得到万千宠爱,但她有奶娘,有阿姐,有楚砚……她也是有人牵挂惦记的人。 刚用早膳,林嬷嬷领着几名丫鬟来了偏院。 见温时宁脸色更加惨白难看,红肿倒是消了些,但手指印还是十分明显。 林嬷嬷拧了眉,吩咐丫鬟们多上点粉。 温时宁像个木偶一样任她们摆弄。 反正也没得选,她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弄不好还会连累香草。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丫鬟们终于将她收拾妥当,但林嬷嬷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香草更是欲言又止,看着她家小姐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无非就是衣裳不合身,妆容和发饰都不合适。 她身形单薄,撑不起样式繁琐又太过艳丽隆重的华服锦衣。 那样厚的粉,那样浓的妆,更不适合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头上的珠钗,显贵的发髻,仿佛将她整个人压的又矮又小……像戏台子上滑稽的丑角儿。 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都不是她能选择的。 前院已经派人来催,林嬷嬷没办法,只得将温时宁带了出去。 傅家今日来人不少。 傅问舟,老夫人,傅晏修夫妻,以及未出阁的傅晚儿,还有几位旁支的宗亲代表。 作为一家之主,温庆宗八面玲珑,尽可能的维持着场面。 温子羡也打起精神来帮腔,时不时的想和傅问舟说上话。 可傅家人始终没个好脸色,也就傅晏修勉强应付着。 温书妍站在温夫人身边,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傅问舟,心情复杂极了。 既希望今天能顺顺利利的谈拢,又希望傅家能拂袖而去,严辞拒绝。 她甚至想,若傅问舟说非她不娶,若他放下身段来哄她求她,也许…… 不不不,没有也许。 二皇子如日中天,若将来……那她怎么着也是个妃。 为妃和寡妇,并不难选。 温书妍背脊又挺直了些,再不去看傅问舟。 又等了片刻,林嬷嬷领着温时宁终于出现在视线内。 那样一副滑稽又丑陋的模样,别说傅家人了,就是温家人也个个吃惊。 温庆宗心里大失所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温夫人。 早知道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还不如随便从外面买个丫鬟来替代的好。 丈夫这一眼,仿佛从温夫人心口挖走一块肉。 这就是她差点付出性命生下来的……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她。 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时宁,还不快见过长辈们。” 温时宁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只觉得那一双双的眼睛,像烙铁一样印在她身上。 她不认识人,自然也不懂得叫,只木讷地行了个晚辈礼。 在场众人,无一不蹙眉。 温书妍心里窝火,嘴角又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得意。 她忍不住去看傅问舟,想从他脸上看到嫌弃,愤怒,以及不甘。 就在她目光望过去时,傅问舟突然开口。 “可否让我与温大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傅家人诧异地看着他。 温时宁也下意识朝他看去。 男子坐在轮椅上,刚入秋而已,腿上已经盖着薄毯,脸色也极差,苍白憔悴,眼窝深陷,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 眉如远山,鼻梁高挺,目若朗星,气度从容。 最重要的是,他眼神是温柔的,善意的,有种悲天悯地的慈悲。 想来,他就是傅家二公子吧。 温时宁心里竟也生出一些怜悯来……他确实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儿,好可惜,他似乎也被命运给捉弄了。 温庆宗这时开口道:“院里景色不错,时宁,你领二公子去转转,子羡你也去。” 温夫人则是招呼大家吃茶,恨不得这茶能让所有人忘却刚才的一幕,忘却她究竟生了个什么不能入眼的东西! 温子羡自是乐意推傅问舟的,趁机贴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 “问舟哥,你若瞧不上她,拒了便是……长姐也是无奈,心里许是盼着你能坚持的。” 傅问舟眉头微微地皱了皱,“长姐?” 温子羡轻咳了声:“叫习惯了……应该是二姐。” 温时宁没得选,默默跟着他们。 香草想跟又被婆子拉住,焦急的跺脚,不停朝她打手势。 意思是小姐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温时宁只觉苦涩。 这种事,哪里是她努力就可以的……况且,她拿什么努力? 到了庭院里,傅问舟让温子羡停下来。 “你也回避吧,我想单独同你长姐说几句话。” 温子羡有些受伤。 自两家在亲事上有了分歧后,傅问舟对他就疏远了。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决定不了什么。 与温时宁擦肩而过时,温子羡压低了声音。 “你若是个有廉耻的,就别让二公子为难。” 温时宁只当没听见。 奶娘说,若听到不想听的话,就当是狗叫,无需计较。 她走过去,乖乖地站着,也不敢看人。 傅问舟打量她片刻,开口问:“你真的及笄了吗?” 看着真的好小,和晚儿差不多。 温时宁老老实实说:“我只知,我比嫡妹大三天。” 还是香草说的。 “你不知自己的生辰?” “是。” 温时宁解释说:“庄子上看守我的婆子们从不许我提,她们说,我的生辰是灾难日,不必记得。” 第6章 自荐 傅问舟好看的眉微微拧了下。 “那你呢?你几岁了?”温时宁反问。 傅问舟愣了下,微笑说:“我年长你五岁。” 温时宁想起温子羡说的,他十七就封了很厉害的将军……也就是只比她大一点点的时候。 这么厉害的人,也被老天爷捉弄。 温时宁眼里的同情又多了几分,又一想,她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呢? 傅问舟瞧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同情,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我叫你来,只是想亲自问问你,如今我这个样子,你是否真的愿意嫁?你若不愿意,可如实告之,后果我来承担,不必有任何的压力。” 温时宁眼神澄亮地看着他。 “那你呢?你是真心愿意娶我的吗?他们说我是灾星,你怕吗?” 傅问舟又被她反问的愣了下,失笑。 “这世上若真的有能害人性命的灾星就好了,派去敌国,可免多少将士牺牲,可免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呀,清风霁月般。 比楚砚还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温时宁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 傅问舟自小就是被人夸着长大的,只是受伤这几年来,每个人和他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就戳到他什么痛处…… 是以,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夸,弄得耳根莫名发热。 “楚砚是谁?”他故意镇定。 温时宁便说起奶娘,说起阿姐,说起楚砚,最后说:“他们也都说我不是灾星,否则为什么他们天天和我在一起,仍活的好好的,阿姐还怀了孩子,楚砚高中解元……” 傅问舟耐心地听她说完,“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温时宁低下头,“你真的没法治了吗?” 傅问舟语声有些苦涩:“无药可解,再怎么努力,也就三五年的活头……也许还等不了那么久。” 温时宁听得有些难过,又认真的想了会儿。 “我若嫁你,能出门吗?” 傅问舟还没回,她又说:“奶娘说,回到京城怎样也好过被困一辈子……可若是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我宁愿困在庄子上。” 若是从前,傅问舟是想象不出一个人被困数十年,甚至一辈子是怎样的。 但现在他十分深有体会。 可他似乎连这样简单的承诺都给不起。 于是,沉默。 温时宁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答,继续说自己的。 “我还想读书认字……就在昨日,嫡妹问我会不会写诗作画,会不会四书五经,我说我不会,她便生气地打我,说这样的我如何能被傅家看上,如何能替代她。” 傅问舟这时才看清,她脸上厚厚的粉下,那隐约可见的印子。 温时宁又说:“三公子随后来训诫我,说我下作贪婪,不知廉耻,像我这样的灾星,就合该去死,免得让二公子你为难……” 傅问舟听得心惊肉跳,“胡说!这一切与你何干?” 温时宁嘴角轻轻地扯了扯,“楚砚说,我是被命运捉弄了的人……可我又能如何?” “出生没法选,被送到庄子上没法选,被接回来没法选,能否嫁给你,我同样没法选……若被你拒绝,我要么继续被关在庄子上直到死,要么随便嫁个人……同样没法选。” “昨夜我生病发烧,香草也没能叫来人,婆子说大抵是府兵都寻夫人的猫去了……我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是以,傅二公子问我是否愿意嫁,实在没多少意义。纵然我有千般想法,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若公子非要一个我自己的答案,那我便还要问公子一个问题。” 傅问舟眉眼温柔:“你说。” 温时宁清润的眸望着他,用力咬了下唇。 “虽然很冒昧不该,但我还是要问,若公子有天真的去了,可否还我自由?放我独自生活也好,去庙里清修也好,只要不再受亲情裹挟,都比我不能选的任何一种命运要好。” 微风轻拂,花香四溢。 两个一眼能望到命运尽头的人,静静相望。 傅问舟没想过是这样的。 他自以为,把选择权给姑娘,是他唯一还给得起的仁慈。 只能说,这世间的嫉恶,他还是经历的太少。 温时宁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意思非常简单。 她不是不想选,是没得选。 她身上那种看似平静,实则震耳欲聋的无力感,冲撞着他的心。 他好像给自己出了一道大难题。 娶或不娶,他都是在将一个姑娘往火坑里推。 傅问舟沉默的越久,温时宁就越煎熬。 人非草木,谁不想有个盼头。 远远地,香草躲着众人还在朝她挥手跺脚。 温时宁心一横,大着胆子上前两步,蹲在傅问舟脚边,轻轻扯着他滑在膝盖上的衣袖,仰起巴掌大的小脸。 “我虽然不如嫡妹那般才貌双全,但我会听你的话,会好好照顾你,我还会干活,会种花,不会的我也可以学,奶娘说我极聪明一学就会……二公子若也没得选,那请选我吧。” 温时宁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只觉得若他有选,何需走到这一步。 问她的意愿,也不过是实在没瞧上她而已。 但奶娘说过,她是顶顶好的姑娘,她起初觉得奶娘是在诓哄她,直到回到温家,见过了被好好教养的温书妍,她便也觉得自己是顶顶好的。 姑娘的脸看起来实在滑稽,只那双眼睛干净赤诚。 傅问舟垂垂老矣般的心脏,被轻轻拉扯。 心思转念,他伸手将她轻扶起来,郑重道:“若你我真的成婚,我必然为你安排妥当。” 只是回应了她方才那些话,并未说娶还是不娶。 温时宁浑身沸腾的血液逐级冷却,望着傅问舟转动轮椅离开的背影脱了力。 香草朝她跑来,温时宁虚弱地笑了笑。 “香草,我努力了。” 但命运要如何左右她,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闻家人没有留下来用膳,温时宁被送回侧院,等待命运的审判。 不曾想,等来的是温书妍更盛的怒火。 第7章 吾妻 偏院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温书妍砸了。 她近乎疯魔地指着温时宁,“我倒是小瞧你了,说!你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功夫是谁教你的,怪不得你能在那样的地方活十几年,多亏了那些野男人吧!” “就你这种下贱胚子,你也配!你也配!” 温时宁被香草护在角落里一脸懵。 幸好温子羡及时赶到,拉住了歇斯底里要打人的温书妍。 “问舟哥也是没得选,你别闹了!” 闻言,温书妍突然哭的伤心。 “怎么就没得选?” “他大可去求圣上退了婚事呀……他已经有过最好的了,怎么能看上那样一个贱人!” 温子羡很恼火,“你这样说未免太自私了些,是你先不要他的,还想要问舟哥孤独地了却残生吗?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怎么没错!他把自己弄成那样,置我于薄情寡义之地,就不残忍吗?” “温书妍!你理智一点!” 看着二人拉拉扯扯的终于出了偏院,瑟瑟发抖的香草终于松了口气。 而后,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香草:“所以,傅二公子是同意了吗?” 温时宁反应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大抵是吧……” “太好了!恭喜小姐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香草开心的跳起来,满院的蹦哒,可温时宁只觉得有些悲哀。 替自己,也替傅问舟。 他们一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骨头,被抛弃了还被憎恨为何不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 一个是无辜被抓来的流浪狗,本能接住被赏的骨头,却被骂下作贪婪不知廉耻。 这世间的理,似乎都掌握在那些得天独厚的人手里。 但温时宁相信,傅问舟既应承了她,就定能说话算数。 如是,似乎确实是有些盼头的。 …… 傅家,堂厅中气氛有些沉凝。 老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责怪起傅问舟来。 “就算你要应承,至少也得同我们商量商量吧?你没瞧见吗,温家那副松了一口气的嘴脸有多难看!” 是,温家是摆了傅家一道,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见到那温家嫡长女的瞬间,她就打定了主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这婚也退定了! 傅家再不济也是高门侯府,岂能被区区伯爵府这样羞辱。 傅家二公子就算是废了,也是圣上亲封的三品将军,更是她心头的一块肉,如何也沦落不到去配那样一个辣眼睛的乡野弃女! 可也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招数,两人不过出去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傅问舟转来便一口应承,还说想尽快完婚。 老夫人扶额,气的头疼。 小女傅晚儿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小声说:“二哥执意要退婚时,你们左劝右劝,现在二哥终于想通了,你们又不乐意了……” “你闭嘴!” 傅晏修瞪了她一眼,又复杂地看向傅问舟。 “母亲说的是,你该同我们商量商量的。是,大哥承认,并不想和温家撕破脸,也不敢去赌猜圣心……这一切皆因大哥无能,没能守住你和父亲搏来的荣光。但今日一见,确实令人寒心,温家欺人太甚,大哥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你受这种委屈。” 其夫人沈玉娇插嘴道:“我倒觉得那姑娘挺好的,在乡野长大,想必性子至善至纯,总比那些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心口不一的好。” 傅晚儿表示同意:“大嫂说的对,那温书妍嘴上说着不想退婚,一副对二哥用情至深的样子,可二哥养伤这几年她来过几次?一边拖着二哥,一边可没少参加那些高门大户的茶话会,不然怎的就能入了二皇子的眼,就算二皇子看上她,她是有婚约的,且是圣上赐婚,难不成二皇子还敢抢不成?说来说去,不过是骑驴找马,如今找着了便想将二哥一脚踢开,又怕落下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才强塞个乡野女子来!” 等她一口气说完,傅晏修才无奈般道:“都闭嘴。” 温家如何的不要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事人怎么想的? 于是,目光齐齐看向傅问舟。 从温家回来后,傅问舟便不发一言,沉寂的眼眸里瞧不出喜悲。 几年磨难,他愈发的沉得住气,也愈发的令人难以捉摸了。 被大家瞧了会儿,傅问舟这才像刚睡醒似的掀起眼尾,似是笑了笑。 “退婚太麻烦,且我觉得多个人作伴也挺好。” 简短一句话,让所有人百感交集。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更加伤心难过。 天之骄子被困轮椅,所有人都扼腕叹息,可那日日夜夜的孤苦煎熬,谁又能体会。 再是至亲,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 各有各的日子要过,就算心中惦记,也无法做到时刻陪伴,事事照拂。 有个贴己的人作伴自然是好,可偏生是那样一个女子。 老夫人眼眶发红,哽咽说:“你若有那念头,再寻就是了……” “就她了。” 傅问舟笑容清浅却泛着苦涩:“如今我这样,有人愿意嫁已是幸事,还请母亲成全。” 老夫人噙在眼窝里的泪珠子终于滚落而出。 她的骄骄儿啊,是把自己埋进了尘埃里不打算出来了。 事已至此,那就由他吧。 娶来若是不合意,打发了便是,反正也没打算再给温家人留脸面了。 老夫人刚这样想,便听傅问舟又道: “圣人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既应承了这门婚事,便要担起人夫之责,还望母亲,哥嫂,小妹,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吾妻多加照拂。结亲事宜,也都拜托给各位了,想来我这一生也就经历这么一次,问舟不敢求隆重,但求妥贴,不留遗憾。” 众人傻了眼。 吾妻? 这是还没过门就护上了? 什么不求隆重但求妥贴,劳他说了这么多,不认真隆重怎么对得起? 如是,没隔几日,以侯府最高规格的聘礼就下到了温家。 紧接着便是请期。 两家很默契地选了个最近的日子,九月初九,也就是一个月后。 婚事板上钉钉,怕温书妍又来发疯,香草白日也请婆子把院子锁着,只盼着这日子能过的再快一些。 但伯爷和夫人召见,温时宁却不敢不去。 第8章 亲情 正厅,温书妍和温子羡都在。 温夫人挑了些年,也只从众多庶子庶女中挑了他俩。 两人也没辜负她的培养,放眼京城,皆算是人中龙凤。 如此比较之下,那眼里的厌恶,便浓的溢到了脸上。 看着温时宁远远地行礼,温夫人张口便道:“你可知,你是配不上傅二公子的。” 温时宁抿了唇,似有许多话藏在心里,却选择了沉默。 温书妍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如何配不上,依我看,弃女配废子,也算是天偶佳成。” 温夫人看她一眼,温书妍便委屈地将脸扭到一边。 温庆宗仔细将温时宁打量了番,大发慈悲般开口。 “你母亲没有说错,以你之姿,若不是这婚退不得,你连进傅家为奴都不配,更别说嫁给傅二公子为妻。” “今日叫你来,为父是想敲打你几句,傅家退而求其次是不得已为之。你既捡了这婚事,就要好自为之,温家不求你为门楣增光,只求你谨记一点,出嫁从夫,荣辱与共,你可明白?” “父亲说的这样委婉,她那般愚昧之人,如何能明白。” 温书妍接过话来:“父亲的意思是,你能捡到这桩婚事,皆因你是温家女,温家不求你回报,只希望你以后别给温家抹黑。傅家没落也好,你丧夫也罢,和温家都没关系,别想着还有温家兜底,这里没有人欢迎你,更没有人欠你!” 温夫人接着说:“这一个月里,你且安份些,好好跟凤姨娘学规矩,没指望你能得到傅家的认可,别过门就被赶出来丢人现眼就好!” 温子羡继续愤愤不平:“一个月能学些什么,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罢了!也不知傅二公子是怎么想的,若是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会娶个乡野废物来跟前天天恶心自己!” 温时宁眉眼低垂着。 温夫人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听明白了没有!” 温时宁点点头,“请伯爷和夫人放心,我都记下了。” “你,你说什么?” 温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伯爷更是眼起怒意,一盏茶重重摔在桌上。 温时宁眼眸清澈地看着他们:“你们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将流浪狗带回来,赏了根他们不想要但又有些舍不得的骨头,便觉得是施了天恩。 而她无以为报,了断亲情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回礼。 “但时宁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伯爷和夫人,我是如何配不上傅二公子的?” “是我出生不 配?还是我愚昧,懒惰而不配?你们了解我吗?又是如何评判的呢?” 温庆宗和温夫人脸黑如锅底。 温子羡和温书妍则是惊讶又愤恨,“你竟敢顶嘴!” 温时宁唇角轻抿,“小女怎敢,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清楚。于温家而言,这桩婚事是给我的恩赐,于我而言,是在还生养之恩。” “温家无人欠我,我亦不再欠温家,望伯爷和夫人保重。” 话落,她端端正正地行了跪拜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茶盏落地。 “孽畜!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她!” 温夫人的哭声同时传来:“果真是个讨债鬼,养不熟的白眼狼!” 温书妍娇声劝:“爹娘莫气,不值当。” 温子羡也说:“好在婚期将近,往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只是苦了傅二公子。” 院子里,凤姨娘看着温时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去她院子里,凤姨娘唤人呈了糕点来,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其实,你母亲也不容易,当年生你时难产,差点没保住命。这些年,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佛堂打坐诵经,想来心里是记挂着你的。” 温时宁轻声说:“那不是我的错,诵经拜佛也不是为了我,是为她自己能心安。” 凤姨娘沉默了。 谁说这姑娘愚钝的,她可比谁都看得清楚。 遥想当年之情,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你可知,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温时宁抬眸看着她,“是谁?” 她确实不知。 凤姨娘手指轻点她鼻尖,笑的温柔。 “是我。” 当年她刚进门不久,夫人生产她去帮忙,亦是她从稳婆手里接过满身胎脂脏兮兮的她。 “还记得那时,你皱巴巴的一团,哭起来声音却洪亮的很……” 可第二天,就得知那小粉团子要被送走。 身为妾室,人轻言微,纵然不解也不敢多言半句。 负责此事的婆子在院子里碰到她,有些不忍道:“小姐还没名字呢。” 可伯爷和夫人尚在惊恐愤怒之中,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说来也奇怪,小粉团子这时醒来,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便巴巴地盯着她看。 凤姨娘心头一软,手指碰碰她小脸,说就叫时宁吧。 “顺时而动,健康安宁,这是姨娘对你的祝福和期许。” 温时宁怔然,心里有难言的情愫在无声流淌。 她随而起身,端端正正地拜了一礼。 “谢姨娘赐名。” 凤姨娘将她扶起来,眼眶微微泛着红。 “其实姨娘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只一句话想送给你——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人这一生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今日种因自有他日果还,不必争一时之气。也不必嫉妒一朝风光,坚持下去自有你的高楼矗立。各有时机,自有命运,你要明白,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此时,温时宁还不太能理解其中深刻的道理。 也不知这短短的一番话,能让她受益一生,更不知这世间的善恶因果皆是相辅相连的。 而这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之情。 自那日后,温时宁便每日来凤姨娘的院里学两个时辰的规矩。 除了日常的晨昏定省,也教她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时而,也留她一起用膳,像个母亲一样尽心尽力地操办着她的嫁妆。 温时宁也没想到,从不敢奢望的母爱,会在凤姨娘这里短暂地得到些。 因而,她愈发的乖巧勤快,每次来,总要把姨娘院子里的花草打理打理。 这日来得早了些,远远听见温子羡闹起来。 “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你为何非要上赶着管!” 第8章 苛待 面对温子羡的质问,凤姨娘语气有些严厉。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人在低谷你莫踩,人在高处你莫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总难料。若不是那子虚乌有的祸害罪名,怎有你今日的风光。你问我为何?我能为何?我既生了你,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为了你……” 温时宁扭头便对香草说:“我们晚些时辰再来吧。” 香草却比她还要委屈,眼眶都红了。 “小姐莫要放在心上,莫要难过。” 温时宁奇怪地看着她:“我为何要难过?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却意外地得了些,我该高兴才对。” 香草揉揉眼睛,又傻傻地笑起来。 “小姐说的是,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傅二公子有把你放在心上。” 自婚事定下来后,傅问舟就会隔三岔五地差人送东西来。 有时是糕点,有时是头饰,有时是些小玩意儿,仿佛真是期待极了这桩婚事。 温时宁不知道该怎么同香草说,傅二公子此举并非是将她放在了心上,只是同情可怜她,怕她在温家受欺负,所以时常送些东西提醒温家,她是有人依托的将嫁女。 当然,她确实该庆幸他是那样温善的人。 所以她也日日为他祈福。 香草笑她,说傅二公子又看不到。 温时宁不与她争,她心诚与否,无需人尽皆知。 她只知,人待她好,她也要待人好。 这世间真善本就稀少的很,她得一分便要惜一分。 听香草说,二皇子也下了聘来。 侧室不比正室,挑个吉日抬进门即可。 但想必温书妍还是很满意的,所以不屑再来偏院找麻烦。 只是温时宁不明白,她为何也要挑在九月初九这天出嫁。 总之,伯府上下喜气洋洋,忙碌了起来。 但温时宁很清楚,这与她没有分毫的关系。 只一套嫁衣,还是街上随意找来的成衣铺子做的。 嫁妆也都是些随意廉价的东西,连凤姨娘看了都不由沉默半晌。 温时宁倒无所谓,她不会去争,反正争也无用,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温家都不怕丢了颜面,她一个本来就没有颜面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很快就到中秋节,离婚期又近了些。 这日,府上很是热闹。 林嬷嬷早早的就来偏院打招呼,让温时宁今日不必再去凤姨娘那里学规矩,更不必出这个院子。 倒是傅问舟,早早的就让人送了月饼来,还有一小壶桂花酒。 香草高兴坏了,一样样的催着温时宁尝,兴高采烈地展望着未来。 “等小姐嫁过去,就是侯府二夫人了,又有二公子这般顾惜,看谁还敢轻慢。等再过几年,小姐生下孩子,那日子就更有盼头了……” 温时宁眉眼弯弯地听她畅想,不忍提醒她,傅二公子命不久矣,未来如何,怎敢去想。 可奶娘说,所谓人生,就是一日一日的过下去,把当下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她让香草把桂花酒也倒上,二人开心地对饮起来。 侯府,亦是热闹。 只是如今和傅问舟没多大关系,他帮不上忙,便也自觉不去添乱,只管晚上家宴时露个面就行了。 他早已有独立的院子,这些年更是愈发的喜静,无事不会出院子,也不甚喜有人来闹。 时间一久,就连老夫人也不常来了。 来了难免难过,对彼此都无益。 只傅晚儿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天要跑上几趟,拦都拦不住。 “二哥,你就陪我去嘛!就这一次行不行?” 晋安从伯府送东西回来,老远就听三小姐在撒娇。 院子伺候的小厮说,三小姐想让二公子陪他去放花灯,已经央了大半个时辰。 晋安嘴角抽了抽。 二公子连院子都难得出一回,怎会去挤那晚间的人山人海,三小姐这次怕是哭鼻子也没用了。 “二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就陪我这一次可好?” 书房,傅晚儿嘴巴都说干了。 再看傅问舟,纹丝不动,一点不受干扰地翻动着书。 傅晚儿气极,开始放狠话。 “你今日要不陪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傅问舟开了尊口:“求之不得。” “你!” 傅晚儿眼泪汪汪,眼看就要开始撒泼打滚,晋安忙劝:“三小姐何苦为难二公子,你若真想去,小的陪你去就是了。” “谁要你陪!” 傅晚儿气呼呼抱着双臂,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她哪是非要去放那花灯不可,只是借个由头想让二哥出去逛逛而已。 从前在府上一刻也待不住,成天像只野驹似的四处撒野的人,如今一坐就是一天,自己把自己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像个垂暮老人似的。 她看着就心疼。 晋安是傅问舟小时候的书童,二人一块儿长大,也见证了傅晚儿的出生和成长,怎不知她的用心良苦。 但让一只折了翅膀的雄鹰去看天地有多广阔,人世烟火有多精彩,似乎也是种残忍。 他便也难过地闭了嘴。 片刻,傅问舟似突然想起,问了一嘴。 “东西可送去了?” 晋安忙道:“送到了,只是……” 傅问舟的目光终于舍得从书本上移开,“只是什么?” 晋安如实道:“伯府很是热闹,各院庶出都有新衣可穿,就连府上那只猫儿也穿的极其富贵,只宁姑娘什么也没有……所有人都可以去赏花吃月饼,就她不可以,小的怕公子送去的月饼宁姑娘吃不上,坚持亲自送到了偏院,宁姑娘高兴极了,说也祝公子佳节快乐,伺候的丫鬟还偷偷告诉我,宁姑娘每日都在为公子祈福。” 傅晚儿听得忘记了哭,气道:“温家人怎么可以如此刻薄宁姑娘,她不是嫡长女吗?” 晋安道:“谁说不是呢,瞧着宁姑娘住的那院子,还不如下人住的地方。” “再不喜,宁姑娘是将嫁女,马上就是我们侯府的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连这也不懂吗?” 晋安小心看了眼傅问舟,不敢答这话。 他一个下人也知,温家哪是不懂,是不在乎罢了。 傅问舟平顺的眉眼,微微的皱了些,脑海里不由想起那双干净清亮的眼睛,那瘦弱不堪的小小身躯。 心里难免内疚,他有意护她,但似乎是高估了自己。 也是,他这一副残躯,如今谁又会放在眼里。 看着他郁结的眉头,傅晚儿突然计上心来。 第10章 发疯 傅晚儿兴高采烈道:“二哥,不如我们邀约宁姑娘一起放花灯吧!” 像这样的佳节灯会,所有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都可以去会友凑热闹,也是未婚男女相识最好的机会。 更别说他们婚期将至。 不待傅问舟同意,傅晚儿人已经飞奔了出去。 “二哥放心,我亲自去,温家人敢不给面子!” 傅问舟:“……” 晋安小心看着主子,片刻,便听主子无奈般说:“罢了,依她这一次吧。” 晋安心里那叫一个震惊。 这哪里是依的三小姐,分明是看宁姑娘的面子。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主人的心要活了呀! …… 傅家三小姐亲自上门,温家人多少意外。 温书妍亲自出来相迎,老远就唤:“晚儿,你怎么来了?” 早年,她俩来往密切,私下里傅晚儿没少偷偷叫她二嫂。 可如今,那脸上再无笑意,只剩冷漠。 “见过温二姑娘……哦不,再过些日子,该叫声贵人了,恭喜二姑娘高嫁。” 笑容僵在温书妍脸上。 “连你也怪我?” 傅晚儿觉得可笑:“难不成我还要感激你抛弃了我二哥?” 温书妍还欲挽回几句,傅晚儿拧眉道:“我来是想约大姑娘逛灯会的,麻烦二姑娘知会一声,请她准备准备,戌时我和二哥会亲自来接她。” 最后一句,她故意说的很慢。 温书妍脸色变了又变。 傅晚儿本想亲自去偏院找温时宁,但温书妍不给她机会,冷道:“我会如实转告,今日府上人多事杂,就不请三小姐进去了。” 被教养约束,傅晚儿做不出硬闯的事,只得先回。 她不知,这一趟又重新点燃了温书妍的妒火。 而此时,温时宁和香草二人,喝完那一小壶桂花酒后,竟都醉的不省人事。 直到一盆又一盆的凉水淋下来,方才惊醒。 “不要脸的贱蹄子,就这么想男人吗,一日也等不了吗?” “你以为傅问舟真是看上你了吗?你也不照照镜子,他能看上你什么?” “他不过是气恼我抛弃了他,做给我看罢了!” “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他是不是真心要护你!” 扬起的手被温时宁牢牢抓住,随而,温书妍被强按在了镜子前。 “该照镜子的人是你温书妍,你好好看看,自己这般没有教养的样子,又能配得上谁?” 温时宁看着瘦弱,其实还是挺有劲儿的。 在庄子上时,每日将那些花花草草搬来搬去,制服一个娇养小姐算什么。 温书妍本就是偷跑来的,只带了个贴身丫鬟。 那丫鬟见状要上前帮忙,被香草死死抱住不放。 温书妍气得五官变形,“温时宁你是不是疯了!你敢这样对我,我定要告诉父亲母亲去!” “好啊!” 温时宁捏住她脖子就往外拖,“不如直接出了府去,让世人都看看,温伯府教养了怎么一个了不得的好女儿!” 奶娘说的,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楚砚和阿姐也说,若退一步不能息事宁人,那就进一步先发制人。 如此想着,温时宁手上更加用力。 温书妍被拖到院子里毫无形象而言。 随后寻来的温子羡一声厉喝:“温时宁,你在做什么!” 温时宁将温书妍往前一送,拍拍手,冷然的眸子看向他们姐弟。 “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我自问不欠你们任何,若再来欺我辱我,那便闹个你死我活!” 那样骇然的气势,将姐弟二人唬的愣住。 片刻,温子羡蹙眉,说道:“长姐只是来告知你,傅二公子戌时会来接你赏灯会而已,你发什么疯。” 可再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温时宁主仆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话已带到,我们走。” 温子羡强行扶着温书妍出了院子,有些气恼。 “事到如今,我实在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傅问舟是你不要的,婚约也是你求着爹娘给别人的,你已经得了所有想要的,还在不满什么?” 温书妍简直不敢相信向来唯她是从的弟弟,会对她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连你也不懂我?” 温子羡轻嗤了声:“是我不懂,还是你太贪心。” 一边费尽心机的盼着高嫁,一边又希望傅问舟对她念念不忘,说白了就是虚荣心作祟罢了。 “你怂恿伯府上下,苛刻她冷慢她,可有想过侯府的颜面?可有想过傅问舟会寒心?可有为我想过?” 温书妍不解地看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子羡被她问的苦涩难言。 傅问舟是废了,可他曾经的部下,如今个个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些年,他能在军中站稳脚,说没有倚仗过傅问舟那就真是白眼狼作派了。 若这些事传出去,让傅问舟的旧部如何看他?会不会因此而看轻他为难他? 显然,眼前这位被他叫了十多年的长姐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温子羡不由想起凤姨娘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他们享着别人的福,却将人欺压,确实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再看温书妍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温子羡心里有些烦郁,冷道:“大婚在即,长姐还是不要再招惹她的好。光脚不怕穿鞋的,她输的起,你呢?输得起吗?” 说完,他头也不回。 温书妍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咬牙。 她怎么可能输? 侯府已经是落败之势,等傅问舟一死,更是形同虚设。 而她,嫁入天家,踩死一个寡妇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只是气恼傅问舟眼瞎而已……该死的傅问舟! 是的,他早就该死了,却硬要把她拖到无情无义之地。 温书妍眼里恨意更深。 偏院,主仆二人傻愣了半天。 温时宁突然抬起手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脸。 好疼。 香草急忙拉住,“小姐你干嘛!” 温时宁傻懵懵地看着她,“你听到三公子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傅二公子要约你看灯会,是真的。” 香草才反应过来主子是为何,顿时哭笑不得。 第11章 出府 温时宁兴奋的不知所措。 “那我该准备些什么?香草,我快帮我想想!” 倒不是因为傅二公子相约,是因为灯会。 早前每年佳节,镇子上也有办灯会,可惜她一次也没去过,只能通过阿姐和楚砚的描述去想象。 “我真的可以出去吗?伯爷和夫人会同意吗?” 温时宁一边换着湿衣服又担心起来。 那眼里的期冀和孩子无异。 香草鼻子酸酸的,堂堂伯府嫡长女,竟比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还惨。进伯府之前,她虽然过着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但好歹自由。 不像主子,从婴孩开始坐牢,一坐就是十六年之久。 “傅二公子说了要来接你,定能想到办法,小姐别担心,让婢子好好替你梳妆吧。” 温时宁:“嗯嗯,谢谢香草,香草你真好!” 说着话,猫儿一样在香草身上蹭了蹭。 香草一颗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温时宁又说:“我觉得奶娘没说错,我就是个福星,总能遇到这世上顶顶好顶顶善良的人。” 香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惭愧极了。 她刚来伯府不久,人又笨手笨脚的,各院姨娘小姐都不喜她。主动要求来偏院,只是觉得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兴许要好伺候一些。 说白了,连她也存了看不起小姐的心思,哪里配得上顶顶好的人。 香草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对小姐好,忠心不二,誓死也要保护好小姐。 可她也确实是笨手笨脚的,梳个头发都梳不好。 鼓捣半天,温时宁自己都笑了。 “好啦香草,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傅二公子都已经见识过了,想来他并不会以貌取人,咱们只需干净整洁不失礼数就好。” 反正她也没什么貌可取。 香草却是认真道:“小姐只是还没长开,等以后长开了,定是极好看的大美人儿。” 温时宁想着傅问舟的样子,心道,再美也是配不上傅二公子的。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好看的人呢?老天爷真是好生不公平呀。 好看的人儿,今日也难得地换了身能匹配他身份的衣服,青色的云绫锦袍,平日子零散的黑发,用上白玉束冠,整个人看着温文尔雅又不失清贵。 侯府人人都看傻了眼。 老夫人连声称好看,却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傅晚儿得意道:“一会儿我陪二哥去接未来二嫂,我们要一起去逛灯会。” 全场又一次震惊。 傅晏修:“逛,逛灯会?” 上次听他们说要去逛灯会,似乎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这两年,别说他了,连傅晚儿都不会去凑那些热闹,越是这种节日,越是赖在二弟的临风居不肯走。 外人眼里沉稳的侯爷也莫名眼眶发酸。 一旁的大夫人沈玉娇快人快语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二弟这是等不及要见新妇了呀!” 老夫人和傅晏修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对呀,重点不是逛灯会,重点是约了温家小姐。 有盼头就好,有盼头就好…… 老夫人忙道:“让人备最好的马车!晋安,你且早些去租条船,吃的用的玩的,好好安排妥当。” 傅晏修也激动道:“吩咐下去,让大家多做些花灯……要实在做不好就出去买,祈愿灯,飞天灯,都买都买!” “是,老夫人,侯爷,小的这就去办。” 晋安应着,眼睛似乎也进了沙,抬手用力地揉了揉。 低头抿茶的傅问舟,黑眸染了水色,微微地闪了闪。 大家似乎有误解……但也无妨。 这些年,他确实是给侯府蒙了层无形的阴影。 虽无心,但也无力去改变。 如是,倒还得感激那温小姐了。 无心之举,竟能让全家人这般开心,傅问舟沉寂的心,隐隐酸痛。 …… 戌时。 伯府偏院,主仆二人脖子都伸长了一大截。 见等来的是温子羡,表情就像太阳被乌云给遮挡住,瞬间黯淡。 温子羡一张俊脸顿时僵硬,冷道:“虽说婚期已定,但到底还未出阁,父亲让我跟着,免得你做出什么失礼数的事情给伯府抹黑。” 她又怎知,为了帮她说话,他冒着与温书妍翻脸的风险,去找父亲说道了许久。 父亲不在乎这个女儿如何,但在乎他的前程和伯府名声,这才松口且口头警告了母亲和温书妍几句。 往后一段时间,他的日子恐怕是不会好过了。 温时宁反应有些慢地眨了下眼睛。 “所以,我可以出门吗?” 温子羡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温时宁沉静的眸子瞬间亮若灿星。 “香草!” “小姐!” 主仆二人开心的相互跺脚。 温子羡没眼看,脸别到一旁,心里却有不知名的情绪在蔓延。 在温书妍恨毒的目光与其余人复杂的注视下,温时宁挺直背脊,大大方方地出了侯府。 她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六年多。 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连风都是甜的。 侯府门口停着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马车旁站着娇俏可爱的女子,还有经常来送东西的晋安。 娇俏女子看到她就小跑着迎来,欢快道:“大姑娘好,我是傅晚儿,也是你未来的小姑子。” 温时宁忙也回礼:“晚儿姑娘好。” 傅晚儿这时看到她身后的温子羡,皱了眉。 “你也要去?” 温子羡:“我怎就去不得?” 二人年纪相当,也算是欢喜冤家,见面本就互掐习惯了。 因着婚约一事,傅晚儿厌恨极了温书妍,对温子羡就更不可能有好脸色了。 “不知耻的跟屁虫,别坐我家马车!” 温子羡:“我偏要坐!” 说着,大步上前掀开轿帘就往上坐。 傅晚儿气极,扭头就对上温时宁软软的眸子。 那表情和她养的来福如出一辙,生怕就不带她玩似的。 傅晚儿心跟着一软,主动牵起她的手。 “咱们不同讨厌鬼计较,走,逛灯会去!” 温时宁:“嗯嗯。” 开心点头的样子,极其可爱,和那天看到的小丑女简直判若两人。 傅晚儿扶着她上马车时,忍不住问道:“你当真及笄了吗?” 温时宁想着傅问舟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大抵是她个矮的缘故吧。 于是,她用香草的话回道:“我许是还没长开,等长开就好了。” 刚说完,抬眸就对上傅问舟墨染般的眸子。 “傅二公子好。” 温时宁心跳莫名地快了些,甜甜一笑道:“二公子今日真好看。” 如此直白的言论,惊呆了一马车的人。 第12章 灯会 香草轻轻扯了扯主子衣袖,规规矩矩地福礼。 “奴婢见过二公子。” 傅问舟带着温浅笑意:“不必拘着,都坐吧。” 他觉得,许是第二次被温时宁这样直白的夸,不似第一次反应那么大,只心尖微微的动了动。 傅晚儿调皮地推着温时宁坐到傅问舟身边,自己和香草坐一边,若不是对面有个讨厌鬼,简直不要太完美。 温子羡脸色也很难看,主要是觉得温时宁方才的表现太过轻浮,让他很丢脸。 温时宁其实感觉到了,但她觉得自己没错呀。 奶娘说的,夸人的话就是要说出来,让大家都开心才好。 反正每次奶娘和阿姐夸她看好,楚砚夸她聪明的时候,她都好开心。 她也想傅二公子开心。 所以,傅二公子会开心吗? 温时宁偷偷去看时,正好傅问舟也在看她,顿时脸就热了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傅问舟居然说:“宁姑娘今日也很好看。” 这是实话,也是他之前断然做不出的礼尚往来。 她脸很小,但五官柔和没有瑕疵,一身素衣,未施粉黛,也未着金银玉饰,干净清爽的装扮很适合她。 温时宁莞尔:“主要是因我上次太丑了的缘故。” 大方直率,甚是可爱。 傅问舟唇角微微勾着,竟又问起:“月饼尝了吗?” “嗯嗯,尝了,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月饼,还有桂花酒,香甜可口,但我不知它会醉人,是以,和香草都喝醉了。” 温时宁说着这些时,眉眼生动极了。 温子羡却紧绷了神经,生怕她说出和温书妍闹架一事。 幸好她还算识相,并未说那些,而是傻傻地问:“二公子也吃了吗?” 傅问舟说:“我不喜甜,但也尝了些。” 温时宁:“那明年我学着做些咸口的,我学东西很快的。” 傅问舟静了静,说:“好。” 二人一来二去的说着很无聊的话,傅晚儿却莫名流了一脸泪。 温时宁目光正好望过来,愣愣地:“三姑娘怎么了?” 傅晚儿扯着袖子擦脸,笑的比哭还难看。 “没有呀,我很开心,我就是太开心了。” 温子羡看着她这样,心里也莫名的不是滋味儿。 不一会儿,马车便接近闹市。 温时宁目光往窗口扫了好几次后,傅问舟主动说:“可以把帘子撩起来看,这会儿应该可以看到很多花灯了。” “可以吗?” 温时宁整张脸都是明亮的,傅问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当然可以。” 其实在他看来,就像是哄小时候的傅晚儿那样。 但在旁人看来,那便是浪漫又羞羞之举。 傅晚儿和香草对视一眼,心里哇哇直叫。 温子羡更是意外的很。 早年,他和长姐也和傅家兄妹一起玩过。 傅问舟对长姐向来礼数周全,从未有过这样轻昵的举动。 他纳闷的是,这么一个才貌皆无的黄毛丫头,怎么就能入傅问舟的眼呢? 难不成真如温书妍所说,是做给他们看的? 得到准允,温时宁迫不及待地撩开轿帘,伸出脑袋张望。 此时,街上已经亮起各式各样的花灯,四处火树银花,热闹极了。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 真的好大,好美,和她想象中天壤之别。 马车无法进入闹市中心,便停在一家酒楼。 原本的计划是,傅问舟在酒楼喝茶,由晋安带着傅晚儿她们去逛逛,然后再一起上船游湖放灯。 温时宁不知,只乖乖地跟着傅问舟的轮椅走。 直到傅晚儿来拉她时,她才问道:“二公子不去吗?” 傅问舟耐心说:“我在茶楼等你们,人多,你别跑快了。” 温时宁立即收回看不够的目光,“那我陪着二公子。” 没有人比她更懂孤独的滋味儿,二公子救她脱离苦海,她也要做尽力所能及的事,无论何时何地万不可将他抛下。 见她态度十分坚决,傅晚儿也假装道:“那好吧,我也不去了。” 傅问舟:“……” 他有种被裹挟的感觉,但对上温时宁那样一双纯净至善的眼睛,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这个残疾人也加入了人山人海中。 温子羡主动帮忙推轮椅,也是借机想和傅问舟说几句话。 “我二姐,也就是书妍,她心里是有你的,事出无奈,她亦在煎熬中,你别记恨她。” 傅问舟语声淡淡:“我从未记恨她,也从未想用婚约捆绑任何人。” 温子羡:“那我长姐温时宁呢?你是真的想娶她吗?” 傅问舟:“是。” “为什么?” 傅问舟扭头静静看他片刻,“子羡,你心里没有答案吗?” 又何必问,有何意义? 温子羡眼神躲闪了下,闷声说:“温家没有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他若不想娶,大不了把温时宁重新送回到庄子上。 这么多年都养着的,往后必然也会好好养着,毕竟是血亲骨肉,就算冷落了些,不至于让她活不下去。 傅问舟无奈般摇了摇头,“那便是我龌龊吧。” 二人再无话可说。 温时宁倒是很乖,始终不离傅问舟的轮椅,即便再好奇,也只是远远地张望。 渐渐地,傅晚儿心里长出的翅膀也收了回去,一行人在拥挤中竟慢慢悠悠地逛起来。 但这个天地对温时宁来说,实在是太新奇了。 她几乎一直在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傅晚儿和香草就轮流给她解释。 “这是香圆,可用来泡水喝,也可用来做香包。” “那是香饮子,用各种花草熬制的茶饮。” “那一排都是泥塑,是不是很可爱。” “那些是绣品,那些人在杂耍……” 傅晚儿忍不住道:“你当真从来没出过门吗?” “就算没出过门,这些寻常物件普通人家都有,也没见过吗?” 温时宁抿了下唇。 “我住的庄子,四处都刻有符咒,就一道门,日夜都有婆子值守,是出不去的。奶娘他们能进去看我,但带的东西都要经过婆子们检查……除了日常吃食和布衣还有花草外,旁的也不能。回京城时,婆子不许我露面,轿帘封的严实,下了马车也得戴上帷帽,因而,确实是第一次见这样广阔又热闹的天地。” 傅晚儿不可思议:“为什么呀?” 第13章 愿望 温时宁:“他们说我是灾星,刑克双亲,祸及全家,所以我得像个罪人一样过活,才不会祸及他人。” 她语气清浅寻常,并未含有什么怨恨,可听的人却是五味杂陈。 傅晚儿恨恨瞪了温子羡一眼,“这世上竟有如此愚昧恶毒的人家,真是叹为观止。” “你!” 温子羡俊脸涨红,却无以反驳,只恨恼地瞪了温时宁一眼。 温时宁压根儿就没当他存在。 她感觉得到傅晚儿对她的善意,傅晚儿好奇她之前的生活,那便如实讲给她听。 温时宁并不觉得自己在卖惨,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傅晚儿却是心疼的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她问了的东西,手一挥。 “晋安,买!” 一条街还没逛完,晋安已经拿不动了,便多给了些银元,让商家明日送到伯府去。 温时宁也被各种小吃撑到走不动道了,于是,一行人便往码头走去。 晋安提前租的船早等在那里,温子羡刚要将傅问舟推上船,突闻有人惊讶道:“傅二公子!” 紧跟着,好几个人围上来。 有人喊二公子,有人行军礼喊将军。 傅问舟藏在薄毯里的手,不自觉收紧,淡漠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 “一日为兵,终身为军,这还是将军你告诉末将的。” 说话的男子叫萧池,其兄原和傅问舟是最好的兄弟,后来其兄战死后,萧池便入军跟了傅问舟,如今已是五品将军了。 温子羡也见了礼:“萧将军。” 他现在在萧池部下,属六品振威校尉。 萧池朝他点了点头,“好样的。” 意指他这小舅子当的不错,温子羡却只觉得难堪。 “卑职还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扰将军兴致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萧池为首的一行人,端端正正地又行了一军礼,方才离开。 上船后,温时宁明显感觉到了傅问舟的情绪低落。 她无法感同身受,但可以想象,那应该是比她重新被送回庄子上,还要更令人绝望的感受吧。 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这五彩缤纷的世界也跟着黯淡了不少。 温子羡也是一言不发,心情格外复杂。 若萧池他们知道温家的行径后,又会如何看他呢? 但到底是嫁的嫡长女,应该是比直接退婚对他有利的多吧? 就连傅晚儿也出奇的沉默。 她的心境还要复杂一些,一方面是心疼自家哥哥,另一方面是因为萧池……他又成熟了不少,已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模样了。 不知他刚才有没有看见她,应该是看见了的吧? 他该知晓,再有一年她就要及笄了吧? 少女怀春,心事满满。 主子们各有心事,晋安和香草也不敢有兴致,只默默地陪伴着。 等傅问舟回过神来时,船已经飘出去了很远。 温时宁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他身边,巴掌大的小脸微仰着看他,瞳仁清澈透明,里面真真切切地含着担忧和关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这样的眼神极其可怕。时刻提醒着他,痛也不能喊,苦也不能说,否则只会让关心他的人更加痛苦。 所以他烦躁,逃避,恨不能从这世界立即消失。 在那之后,大家也都不敢再表现出来,明明天翻地覆了却要表现的什么也没发生,弄得他更加难受。 如今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他错愕之余,心里又泛起酸涩。 看到这样的他,她该害怕了吧? 怕他许诺的自由和未来,会是一场空…… 傅问舟不由得抬起手掌,轻轻放在她头上,出口的声音微微的哑却温柔极了。 “不要担心,我既许诺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温时宁摇摇头,表情颇为认真:“楚砚说,大义绝非只是家国天下,尊重贤能,接受自我,做当下适宜做的事,也是一种大义。” 她其实不懂,但她觉得,傅问舟是比楚砚还要有学识的人,肯定能懂。 四周喧闹,不时有嬉戏的闹声传来,傅问舟却只觉得这一刻天地寂静。 似有股无形的力量,冲撞着他沉寂的心脏,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同时在他心底翻滚着,汹涌地冲到了他喉咙处。 掌心下,是她柔软的发。 他听见自己说:“我知道了,你和晚儿去放许愿灯吧,记得要好好许个愿望。” 他想,只要他能办到,一定会帮她实现。 这便是他当下最适宜做的事了。 傅晚儿接到命令,瞬间就活蹦乱跳起来。 三个姑娘张罗着许愿灯,晋安帮她们点上,一盏盏地放飞天际。 然后各自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许完,傅晚儿问道:“时宁,你许了什么愿望?” 温时宁疑惑:“可以说吗?” “说说看嘛。”傅晚儿福至心灵般,觉得她二哥肯定想听。 果不其然,温时宁下意识去看傅问舟时,后者虽然没有表态,但那眼神分明是鼓励。 温时宁便甜甜地笑着说:“愿傅二公子能长命百岁。” 这个傅晚儿猜到了,聪明人都会这么说。 “然后呢?” 温时宁眨眨眼:“可以许很多个吗?” 傅晚儿:“当然呀!起码要多许一个和自己相关的呀!” 温时宁还是笑着:“怕老天爷说我太贪心,我就只许了一个。” 傅问舟微扬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 那就很遗憾了,这个愿望他怕是无法帮她实现了。 …… 第二天,陆陆续续都有商贩送东西到伯府来。 温书妍再次怒火中烧,又想去找温时宁麻烦时,被温子羡拦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但你再继续这样闹下去,丢颜面的只会是你自己。我问过傅问舟了,他并不记恨你,也从未想过要用婚约来捆绑你。他那样骄傲的人,更不会为了情爱要死要活,丢尽侯府颜面,你就不要再抱有幻想了。你也不必再去找长姐的麻烦,她有多无辜,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温书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愤道:“那个灾星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如今连你也向着她说话!你叫她长姐,那我算什么?多年姐弟情深都是假的吗?” 第14章 送亲 温子羡微叹了声:“如果不是灾星那两个字,你我现在只是伯府的庶子庶女而已,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风光和选择。” 温书妍脸都气白了,颤抖的手指着温子羡。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谁才是你真正要倚仗的人。” 良心作祟也好,顾及自己的名声和前程也罢,有温子羡时刻盯着温书妍,偏院的主仆二人过得风平浪静。 温时宁也像个真正的将嫁女一般,一日比一日更期盼。 婚礼头一天,凤姨娘来送别,偷偷塞了五百两的银票给温时宁。 “姨娘知道,这些银两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你初入侯府,又没有娘家可以撑腰,难免会遇到小人捧高踩低。手头宽裕些,时常可以打点打点身边伺候的下人,多少能买几份真心。你且记住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要慢慢去琢磨如何明哲保身,明白吗?”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许多话她就是有心也不能说的太过直白。 那傅二公子确实是个温善的好人,可好人命不长,若他一走,侯府又如何容得下一个本就是强塞给他们的人。 一无所出,二无才能,三无背景,即便能留下,又如何自立? 出于同情,凤姨娘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却也无计可施。 温时宁不知道五百两到底能做些什么,但这份心意拿在手里是沉甸甸的。 凤姨娘又说:“给你陪嫁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如果你觉得不够,姨娘可以从我房里再给你配两个。” 温时宁摇摇头,说:“我只要香草就够了,姨娘能不能帮我?” 她也是听香草说,陪嫁的人,伯府若是不给卖身契,那些人随时都可以被要回来。 与其这样,何必麻烦。 凤姨娘懂她的意思,伯府也确实没有要给卖身契的打算,她便去温夫人那里说了说,把香草的卖身契要了来。 婚礼这日,也是凤姨娘帮温时宁梳的头,说的上头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原本这些该是亲生母亲来做的。 可温书妍也是这日出嫁,连出门的时辰都差不多,温夫人自是要顾着她那边的。 所有兄弟姐妹们也都去了温书妍那里。 偏院冷冷清清,没人添妆,庄子铺子更不可能有,就连压箱的银子也没有。 仿佛温时宁才是被抬去做侧室的那一个。 好在嫁衣和凤冠,侯府前两天派人送了一套来,和温家做的那一套挂在一起,天壤之别。 仿佛也是预示着,她即将开始的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人生。 秉承父训母训拜别双亲的环节时,温伯爷和温夫人只不耐烦地说了句好自为之。 到温书妍时,温夫人拉着她的手,一边抹泪一边说着:“我的娇娇儿,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凡事不要受委屈,有爹娘在爹娘给你作主。” 就连高高在上的温伯爷也红了眼眶。 温时宁倒没有什么触动,反正今日出了这道门,他们彼此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她只是在想,傅问舟不知道会不会来迎亲。 前两次晋安来送东西时,无意间说起,自那日灯会后,傅问舟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好几天都不见人。 温时宁知道,傅问舟和她一样,是被命运拽着沉沦进了深渊里的人。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她的救命稻草。 温时宁能感觉得到,为了给她希望,傅问舟已经在很努力的往水面上挣扎。 可每挣扎一次,外面的天日都在提醒着他曾经的风光和自由,想必那是比病痛本身还要痛苦和煎熬的一件事吧。 温时宁感到很愧疚。 她心里想着,等过了这个坎儿,她一定要想尽办法的对二公子好。 此时伯府门口,两支迎亲队伍分别站在两边。 二皇子周礼安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傅问舟则是坐在轮椅上,再是仪表堂堂,也要矮人一头。 出于礼数,他还得行到马前,拜一声二皇子安。 听身边人来汇报描述时,温书妍只恨不能亲眼目睹。 她盛气凌人地看着身侧的温时宁。 “你都听到了吧,这辈子我都要压你一头!包括傅问舟,我要让你们次次见我都要弯下脊骨,永生永世都别想抬起来!” 温时宁实在不解:“你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恨我们?” 温书妍说:“因为你们不配!” 喜帕随之盖上,掩下了她眼底的不甘。 时辰到,该出门了。 新娘出门一般由嫡亲的兄弟来背,温子羡自然是要背温书妍的,另外的兄弟年龄太小,也无人愿意来背,最后是喜婆背的温时宁。 二皇子身份尊贵,本是可以不来的,但他来了,便是给了伯府莫大的面子。 温伯爷和温夫人亲自出来拜送,而侯府这边的迎亲队伍只能靠边站着,给二皇子让路。 对比越是明显,温书妍就越得意。 她的选择没有错,错的是傅问舟,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吧。 大周朝有扬鞭送亲的风俗,由新娘的兄弟们,在迎亲队伍的最后一路扬鞭护送。 以温子羡为首的伯府男儿,纷纷跟在二皇子的迎亲队伍后,无一人愿意护送温时宁。 温时宁本就不懂这些,倒真是无所谓,被喜婆塞进花轿里便乖乖地坐着。 只心里担心傅问舟,他与温书妍多年婚约,想必是付出过真心的。 如今被挂在心上的人这样践踏,该有多难过。 直到鞭炮响,花轿起,温时宁突闻几声鸟叫。 她心一震。 是楚砚。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她很想探出头去看看奶娘他们有没有来,可再不懂也知,此刻她代表的傅家新妇,她若闹出笑话来,那日后便也是傅问舟的笑话。 温时宁忍的眼睛酸痛。 随后鞭声响起。 楚砚洪亮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一鞭告天地,两鞭震鬼神,三鞭送新郎,新人奔福去,天地庇佑,神鬼皆让,新郎敬之,若福不及,吾必讨之……” 温时宁听不太懂,但知,这是楚砚以兄长的身份替她撑腰来了。 如是,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那鞭声,喊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除了楚砚,还会有谁愿意为她扬鞭送亲呢? 第15章 托付 这时,香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小姐莫怕,是萧将军带来的军中人。” 傅问舟将他毕生积攒的人情,用在了此处。 他已经在开始尽他最大的努力,兑现对她的许诺。 温时宁顿时哭的不能自已。 到了侯府,温时宁被喜婆扶下来,攥紧红绸,由傅问舟带着跨过火盆,踏入侯府大门,也踏入了她新的人生。 “一拜天地,一鞠躬敬苍天,佳偶天成。” “二鞠躬,敬黄土,喜结连理。” “三鞠躬,敬天地,地久天长……” 顺着司仪的说词,温时宁每个动作都行的标准,带着虔诚。 盼神明有知,赐她新生。 心念刚起,便听众人惊呼。 “二公子晕过去了,快!快请大夫!” “我就说这婚结不得,温伯府好歹毒的心!” “还不快把这灾星带下去!” 推推攘攘中,温时宁头上的喜帕落地,露出她惊惶无措又麻木的一张脸。 傅问舟被团团围住,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层层山峦。 不知怎么回的喜房,温时宁就那么呆呆坐着,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香草握住她的手,努力地忍住哽咽,轻声安慰着。 “小姐别怕,没事的,二公子身子本就不好,不是你的错。” 温时宁木然地抬眸看她,“香草,我的命运,好像真的被诅咒了。”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这一刻,不得不信。 怪她,都怪她,若不是她自私,偷偷向神明许愿新生,神明就不会动怒,傅问舟就不会晕倒。 怪她弄掉了红盖头,喜帕掉,祸事起。 往后怕是更不得安宁了。 “香草,对不起。” 温时宁那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浮现出垂暮老人般的苍凉。 “我原本想着,把你要来,许能让你过得自在一些……可我似乎是错了……” 早知如此,那日她就不该求傅问舟同情。 她该自请回庄子上去的。 她若于这世间本就多余,那便是天要将她收回去也无妨。 香草忍住哭声,手指轻轻抹去温时宁眼角的泪珠。 “小姐莫要这么想,能遇到小姐是香草的福气,反正香草这辈子就跟定小姐了。” 无非就是被侯府赶走,无家可归。 那她们便四海为家,做彼此的家人。 但这些话香草还不能说,她坚信傅二公子能醒来,能信守当初的承诺。 她将温时宁的手又握紧了些,主仆二人依偎在一起,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 这场婚礼,侯府用尽了心思。 一来是傅问舟很上心,连他一直不肯见的军中人都主动邀请。 二来是为冲喜。 想着办的越隆重,越能感动神明。 是以,能发的喜帖都发了。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如今的侯府已是落败之势,如傅问舟的腿一样,几乎没有可能再站起来。 与这样的侯府交好,能有什么好处呢? 今日来了,明日若是以旧情二字裹挟求个什么事,帮还是不帮? 反之,温伯府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顺势交好是必然的。 所以按发出去的喜帖置办的酒席,空出了一大半。 加之傅问舟突然晕倒,老夫人急火攻心,随后也倒下了。 侯府上下忙成一团。 见状,原本就是硬着头皮来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 最后只剩萧池他们。 是走是留好像都不妥。 许久,萧池才发了话:“都坐下,傅将军的喜酒我们怎能不喝!” 于是一行人齐刷刷地落座,也只是坐了两桌而已。 酒喝的急,便也醉的快。 有人开始愤愤不平。 “二皇子能得圣心,有今日的荣光,该不会就忘记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吧?” “若不是他立功心切非要跟着上战场,将军怎么可能因为救他而受伤!” “他倒好,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不说,夺人妻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温伯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攀上高枝儿还要恶心人,自己府上都不敢认的灾星,硬要强塞给侯府,居心歹毒,欺人太甚!” 萧池拳头握紧,并未出声阻止,他要比他们想的更深更远一些。 二皇子此举确实是令人寒心,才得了几日圣心,就能明目张胆的把救命恩人踩在脚下,他日若是得了大势,他们这些见证过他狼狈不堪的人,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酒再醉人,也该留几分清醒,各位不惜命,也要为家中老小着想才是。” 傅问舟虚弱的声音传来,众人立即酒醒了一半,纷纷起身。 “将军,你醒了。” 喝了酒的缘故,萧池眼睛有些红。 傅晚儿推着傅问舟走近,含着委屈,带了几分哭腔喊了声萧池哥哥。 萧池朝她点点头。 傅问舟目光静静扫向众人,“今日请各位来,是我思虑不周,都请回吧。” 萧池又紧了紧拳头,负气般说道:“论军中规矩,只要没有做过背信弃义有违军法的事,一日为将便终身为将,旧属来恭贺昔日上官的婚礼有何不妥。” “论人情,我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这杯喜酒更是要喝。” “今日你就是不请我们,我们厚着脸皮也要来。” 这是实话,但他们不知这背后还有那么多腌臜之事。 若是知道,恐怕今日扬鞭时,那鞭子会不小心落在温家人身上去。 傅问舟缓着呼吸:“兄弟们的情,我傅问舟承下了,也请各位记住今日应承之事。” 指的是扬鞭送亲一事。 萧池愣了下。 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 萧池迟疑道:“既做了扬鞭人,便是至亲……只是那温家女是何来头,将军该不会是不知晓吧?” 傅问舟轻咳:“我只知,她既嫁了我,就是我的妻。” 没提侯府,只是他的妻。 萧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傅问舟这是存了要护那女子一生的心,连侯府都不信,所以才拜托给了昔日战友。 这份信任,重如千斤。 萧池抱拳,郑重道:“从今往后,我们对傅二夫人必定敬之重之,他日若二夫人需要,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看得出傅问舟支撑的很艰难,萧池带着众人告辞。 等人都走了,傅问舟脸白如纸,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母亲如何了?” 傅晚儿忙道:“已经醒了,大嫂在看顾。” “大哥人呢?” 按理说,作为家主,他应该在此主持大局才对。 第16章 安抚 傅晚儿弱弱道:“大哥他现在正在挨家挨户地送回礼。” 傅回舟苦笑不已。 他以为这场婚礼足已让大哥看清,人在失势时被人踩是常态,最求不得的就是真心二字。 与其厚着脸皮去攀附这个拉拢那个,还不如做好份内之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随他去吧,左右他现在才是侯府的主人,如何经营侯府,已经不是他这个废人能说了算的了。 傅问舟看着那许多未动过的菜肴,吩咐道:“你和晋安安排,将这些吃的送给那些需要的人吧。” 晋安迟疑道:“知晓公子大婚,有许多百姓自发的前来恭贺,好些人还在外头等着你去散喜糖呢。” 有人能忘记曾经的少年将军,也有人永远记得,那少年不仅打了许多胜仗,也一直在帮百姓争取过更好的日子。 修水渠,建水库,主张按收成比例来赋税,未达到基本生活标准的,给予补贴。 少年不断立功,又不断用战功替百姓谋福利的那两年,整个大周国几乎没有穷苦百姓因吃不上饭而饿死。 傅问舟喉咙轻轻滚动了下,“那便请他们入席吧,另外,你且去寻一寻今日带头扬鞭的人,那可能是时宁在庄子上的好友,若寻到请进府来好生安顿。” 晋安应着好,小跑着去办事。 傅问舟这才让傅晚儿推他回临风居。 傅晚儿吸着鼻子道:“时宁肯定吓坏了……二哥,你说,她该不会真是……” “晚儿!” 傅问舟有些严厉地打断她:“她未曾真正伤害过任何人,任何人却可以施罪于她,若真有神明一说,那也是神明的错!” 傅晚儿吓得噤声。 她亦是同情温时宁的,可她更心疼自家哥哥呀。 “你去帮晋安招呼客人吧,我自己可以。” 傅问舟似动了气,自己艰难地转着轮椅进了临风居。 傅晚儿正委屈的掉眼泪,突闻萧池喊她:“三姑娘。” “萧池哥哥……” 傅晚儿嘴一瘪,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礼仪廉耻,抱着萧池就哭。 萧池浑身僵硬,双手悬在空中一动不敢动。 等傅晚儿哭了会儿,方才道:“我只是来告之一声,我们会留下来看顾,免得鱼龙混杂,再生事端。” 傅晚儿抽泣着:“多谢萧池哥哥,今日还好有你……” 说着,将存放在身上已久的香囊塞给萧池。 “这是我亲手做的,望萧池哥哥不要嫌弃才好。” 人都哭成这样了,萧池哪还敢嫌弃,便将香囊往怀里一收,道了声谢便忙去了。 身后,傅晚儿娇羞地捂住脸,终于破涕而笑。 孰不知,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启。 福祸不知。 …… 喜房。 开门声响,主仆二人如惊弓之鸟般弹了起来。 见是傅问舟一人,香草忙上前帮忙。 温时宁呆呆地看着傅问舟。 他脸色好差,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能存活于世,已经很艰难,她若再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抓住他,就真应了那些人的话,成了害人的灾星了。 温时宁笔直地跪在了傅问舟跟前。 傅问舟拧眉:“这是做什么?” 温时宁不管不顾地磕了头,抬起水雾弥漫的眼睛看着他。 “请公子允我离府吧,给放妻书也好,让我去寺庙清修也罢,我都可以接受。” 傅问舟眉头微微的挑高,“这么快就认命了?” 温时宁不语。 认不认似乎根本由不得她。 傅问舟又问:“就这么不信我吗?” “不是。” 温时宁摇着头,眼泪不争气地滚落。 “我不能害你……我任何人都不想害,更别说是你。” “傻瓜。” 傅问舟屈起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珠。 “是我自己不好,因着惧怕旁人的眼光,好几日都没休息好,这才没能坚持住……是我对不住你。” 他眼里溢出来的苦楚,看得温时宁直揪心。 偏生她不懂得如何安慰人,笨嘴笨舌地说:“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没有人比你更好……有人若是看轻你笑话你,那是他们有眼无珠,黑心肠,烂心肺,小人作派……” 好话不会说,骂人的话奶娘也只教了她这几句。 可温时宁还是觉得不够,急得俏脸通红,求助地看着香草。 香草不负使命,接着骂:“有些人就是那样,好好长着一张嘴,却不会好好说话,光用来放屁!自己一无是处,还成天评价这个说道那个,这种人就不知道廉耻是怎么写的,和他们计较还不如听狗叫两声……” 温时宁眨眨眼。 香草真棒! 傅问舟哭笑不得,摸摸温时宁的头,柔声问:“饿不饿?” 温时宁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 肚子立即应景似的咕咕叫。 傅问舟便吩咐香草去让厨房备吃的,等待的过程中,他又让香草找来喜帕重新给温时宁盖上。 香草人生头一次充当喜婆,有些紧张。 好在之前当乞儿时,在茶馆门口偷听说书先生说书时记住了几句。 她清清嗓子,哄亮道: “秤杆金,秤杆亮,秤杆—挑挑吉祥,左一挑富贵,右一挑如意,中间—挑金玉满堂。从此夫妻恩爱到白发……” 接着是交杯酒。 “喝了这杯合卺酒,今生今世长相守。” “礼成,祝二位新人长长久久,共赴白头。” 傅问舟从袖口掏出银子,赏给香草。 “主持的不错,很有天赋。” “谢二公子。” 香草满心欢喜,将吃食摆好,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温时宁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 明明打定主意要离开侯府的,怎么就掀起盖头,喝起合卺酒了呢? 傅问舟看着她娇俏灵动的脸,除了心酸还是心酸。 她本该有很好的人生,却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他许是真的错了。 “事已至此,你已经嫁我为妻,出府的念头就不要再有,除非……” 他死。 “你放心,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会尽我所能的替你安排妥当。闲言碎语在所难免,但我觉得香草说的没错,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着,但可以不去听。” “至于我的命数,早在认识你之前就定了,如何都怪不到你头上去。” “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第17章 同类 温时宁乖乖点头,“我明白的,离府的话我不会再说了。” 她放下筷子,澄亮的眸认真看着傅问舟。 “也请公子不要有负担,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已经帮我扭转了人生方向,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傅问舟微微的一笑:“不是负担,是幸运……是你让我的人生圆满,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些许价值。” “往后,你便住在这里,我就住在前院,有什么事你随时让香草来找我,自己来也行。若想出府去,我会让晋安或晚儿陪你。在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府上的规矩你想学就学,不想学也无妨。母亲和大哥大嫂那边,我自会去说。至于旁支的亲戚长辈,你敬着便是,无需听他们任何人的摆布。” “你想读书认字我便教你,反正现在有的是空闲时间……” 傅问舟一口气说了许多,一直坚持到陪温时宁吃完饭,回到前院时人又晕了过去。 温时宁却因他的安抚而心安,抱着镶满珠宝的凤冠,睡的极其香甜。 …… 安王府。 纳妾而已,酒席都不用办。 但还是有许多人上赶着送来厚礼。 二皇子,也是如今的安王周礼安,耐着性子周旋一番,又拉着亲信喝到半夜,这才醉醺醺地回到喜房。 喜房里的那套仪式也免了。 温书妍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头上还顶着喜帕,但其实人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风冠似有千斤重,若不是靠着心中那口气支撑,怕是早就倒下了。 陪嫁的贴身丫鬟玉珠,见安王终于来了,暗松一口气。 “王爷和夫人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周礼安随后一把扯下喜帕扔在一旁,手指捏着温书妍下巴抬起来。 “确实是个养眼的美人儿,怪不得能把傅问舟拖这么多年。” 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傅问舟的名字,温书妍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稳稳心神,巧笑嫣然道:“如今妾是王爷的,让妾伺候王爷歇下吧。” 周礼安似被取悦,哈哈一笑。 “听闻傅回舟在拜堂时就晕了过去,上百桌的酒席竟无人去坐,最后便请了些寻常百姓去撑门面,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说这些时,阴鸷的眸一直审视着温书妍。 温书妍也没让他失望,眼底浮现出的喜色真切浓烈。 “娶灾星进门,他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洞房一刻值千金,我们不要再提那些扫兴的人可好?” “哈哈哈……” 周礼安笑的愈发放肆,粗暴地扯开温书妍的喜服,人便掐住她脖子欺身上去。 “本王没看错人,你我果真是一类人!薄情寡义,忘恩负义……” 他一边说,手上愈发的用力,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夜夜忘不掉的噩梦。 “少年将军又如何,骁勇善战赤胆忠心又如何!” “如今还不是废人一个!” “真想叫他好好看看,本该属于他的美人儿如何在我身下承欢……哈哈哈……” 安王狰狞的脸令温书妍胆颤,缺氧的恐惧更是像毒蛇一般将她缠绕。 她说不出也喊不出,眼里装满了卑微和恐惧。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安王终于松手。 然而,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撕心裂肺又屈辱至极的折磨中,温书妍不由的想,傅问舟也会这么对温时宁吗? 不,他不会!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何洞房? 如此一想,快意心生,仿佛连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几分。 她不会错的。 以她的才貌,要迷住一个男人的心是很容易的事。 她不但要在王府站稳脚,还要站的更高更远。 而傅问舟和那贱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蝼蚁般苟且偷生,连对她摇尾乞怜的资格都没有! …… 次日一大早,傅问舟便安排了婆子带着三名丫鬟来。 婆子自称姓秦,是傅问舟的奶娘,临风居由她管着。 三名丫鬟分别叫红儿,兰儿,紫儿,供香草指使。 秦嬷嬷训诫下人时看着很严厉,对温时宁倒是恭恭敬敬的,还带着几分慈爱。 温时宁心想,这大概就是楚砚常说的爱屋及乌吧。 她牢记着凤姨娘的话,将秦嬷嬷请进屋,拿出那五百两的银票。 “嬷嬷应该知道,我于伯府而言是泼出去的水,往后侯府便是我的家。我自小没有人教导,不懂学识,也不知规矩,以后这院里还要嬷嬷多操心,一切听由嬷嬷安排。” 秦嬷嬷笑了笑:“二夫人说的那里话,您是主,我是奴,这就是规矩。” 温时宁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嬷嬷端详着她,索性直接表态。 “二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拿他当亲生的看待……对我而言其实很简单,对二公子好的都是好人,反之就都是我的敌人。” “二公子娶你是同情也好,真心也罢,以他的性情,绝不会亏待你。我也没多的念想,只盼你能安分守己,不要给二公子添更多的麻烦。” 温时宁认真点头:“嬷嬷放心,我记住了,二公子如今是我至亲之人,我也会想办法的对他好。” 秦嬷嬷失笑:“哪有夫妻之间还这么称呼的。” 温时宁懵懂地问:“那我该如何称呼?” 秦嬷嬷:“自然是要叫夫君,或者叫声二爷吧……成婚了便是大人了。” 说着,她眼圈微红。 从前她总盼着二公子长大,成家立业,她还能帮他带带孩子。 如今真的盼到他成婚,却也盼到了尽头。 温时宁鼻头跟着酸酸的,她也有奶娘。 奶娘待她也是这般真心。 所以,这世间的真情,和是否血缘没多少关系。 也不知楚砚如今在哪里?奶娘他们可好…… 温时宁按下心头乱绪,主动道:“二爷怎么样了?” 秦嬷嬷说:“还歇着的。” “那便让他歇着,劳烦嬷嬷带我去向婆母请安吧。” 新妇进门,请安是必须的。 秦嬷嬷迟疑道:“老夫人身子不适,改日吧。” 现在去,怕是少不了被磋磨。 “婆母身子不适,我更要替二爷去伺候才是。” 温时宁眼眸坚定道:“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二爷身后。” 第18章 罚站 秦嬷嬷倒是有些意外。 说心里话,听闻傅问舟要娶的是那样一个女子,她是一万个不同意。 如今短暂接触下来,看着还行。 模样清秀,眼神明亮,不像是传说中那样愚笨丑陋之人。 老夫人那关,也确实是要过。 对这门婚事,本就心里憋屈,加上昨日的事,若在心里打上了死结,往后为难的还是二爷。 作为这个院里的管家,温时宁带了些什么嫁妆来,秦嬷嬷再清楚不过。 可以说,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幸好早前二爷就吩咐过提前备好礼,秦嬷嬷路上又把该怎么送礼、该说什么话这些细节一一交待。 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主事方嬷嬷说老夫人还没起,让在院子里等着。 秦嬷嬷心里微微的叹了声。 这么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又正值秋老虎,哪怕是早上,也觉日头炎烈。 香草都有些站不住了,温时宁还站得笔直,神情也依然温和恭谨。 秦嬷嬷是府上的老人,又是傅问舟的奶娘,老夫人自是不会让她跟着吃苦,早早的就让方嬷嬷将她请进去。 眼看着那日头越来越烈,老夫人仍没有松动的意思,秦嬷嬷不由劝道:“二爷的性子老夫人又不是不知,何苦让他为难。” 老夫人喝了口参汤,恼怨道:“我只后悔当初就不该依着他,娶这么一个祸害进门,往后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秦嬷嬷:“奴婢倒觉得,二爷上心未必是坏事。至于那些子虚乌有的,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二爷福大命大,管她是什么灾什么祸,都奈何不得。” 老夫人摇摇头,“昨日你也看到了,拜堂拜到一半问舟就晕了过去。之后晏修去送回礼,受了一肚子的气回来,话里话外都在怨我不该让灾星进门……” 正说着话,方嬷嬷进来,小声道:“老夫人,二爷来了。” 老夫人往她身后看,“人呢?” 方嬷嬷说:“陪二夫人在院子里等着的。” 老夫人气得心口一痛,“那就让他等着吧。” 有了新妇忘了娘,她为着他,焦心的整夜睡不着,他倒好,二话不说就护上了。 若只是温时宁,秦嬷嬷还能袖手旁观。 傅问舟一来,她哪还能坐得住,当即就跪在了老夫人跟前。 “二爷昨夜又晕了一回,大夫说万不可再耗心神,日头又那样烈,他哪能受得住。求老夫人莫要再给二爷置气,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立规矩,眼下二爷的身子最重要,还望老夫人体谅。” 老夫人本就舍不得,秦嬷嬷这么一说,她还置什么气呀。 “还不快把人都喊进来。” 傅问舟一早醒来,便知温时宁请安来了。 奈何大夫来问诊,已经等了许久,他想着有秦嬷嬷在,即便出了岔子也会及时来告之。 岂料,等他紧赶慢赶的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主仆二人小脸晒的通红,额头冒着密密细细的汗珠。 尤其温时宁,本身就瘦小,立在烈日中摇摇欲坠,像是晒蔫了的小雏菊。 傅问舟只觉心口冒着一股子火,出口的声音便不自觉地带着些怒意。 “母亲既然不愿意见你,你回去便是了,等在这里做什么?” “二爷,你怎么来了?日头正晒,你快回去。” 温时宁全然不在意他的怒意,急切地想走过去想替他挡一挡日光,结果站太久,双腿麻木的有些不听使唤,僵硬又飘忽地行了几步,竟载进了傅问舟怀里。 对上她惊慌如小鹿般的眼睛,傅问舟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丝疼痛。 即便有气,也不忍再对着她。 温时宁挣扎着站好,软着语气道:“二爷不要生气,我并不觉得委屈。从前在庄子上时,有次楚砚偷偷带了些野果给我,我贪嘴吃多了些,闹了好几天的肚子。奶娘气的将楚砚打了一顿,那是楚砚挨打最惨的一次,听阿姐说好几日都下不来床……” “我想,奶娘并非是真的气恼了楚砚,她只是更心疼我而已。” “二爷是老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比任何人都心疼,与其让她气恼自己憋出病来,我更愿意替她分担一些。” 傅问舟喉头有些发紧,轻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当然是救了我。” 温时宁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我虽是温家嫡长女,可一日三餐不是饭馊就是汤酸,住的院子原是堆的杂物,桌椅都是各处院子扔了不要的。睡的是硬木板床,入秋了盖的还是夏天的薄被 ……” “除了香草,没有丫鬟愿意伺候我,就一个婆子也只负责看守着我不让我随便出院子。府上的姐妹没有一个愿意与我交好,她们见着我只会远远地躲开,仿佛我是什么害人性命的可怕瘟疫。” “温书妍也总觉得,是我抢了她的姻缘恨我入骨,温子羡说我这种人就该一头撞死,何必让别人为难。出嫁前,温伯爷和温夫人刻意告诫我,要与夫家荣辱与共,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回去……” 这些情况傅问舟多少了解一些,但听她这么娓娓道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存在? 他下意识去看香草,香草红着眼睛直点头。 “二爷,小姐说的句句属实。” 温时宁这时蹲下来,双手放在傅问舟膝盖上,抬起小脸看着他。 “温家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温家人也从来都不是我的家人。这些年,除了奶娘他们,二爷是第一个愿意朝我伸出援手的人。” “温伯爷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的,从今往后,我与夫家荣辱与共。所以二爷千万不要自责,能嫁给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给新妇立规矩,本就是做婆母的责任,就算老夫人气恼我也是人之常情。但我相信,假以时日她会接纳我的,她会知道我不是温家人说的那样不堪。奶娘他们都夸我是顶顶好的姑娘,奶娘说只有心善之心,才能与花草树木通灵,我才不是灾星呢。” “我会学着照顾二爷,伺候婆母,给我时间,我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二爷,你愿意相信我吗?” 第19章 奶娘 温时宁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却又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让人在不经意间被深深打动。 傅问舟满腔的惆怅与犹豫,竟神奇般消失。 他摸摸她的头,温声道:“那我们一起等。” 温时宁想说不行,但对上傅问舟的眼神便乖乖闭了嘴。 她都说了荣辱与共,以二爷那样的性情,又怎会让她独自面对。 好在没一会儿,方嬷嬷和秦嬷嬷一起出来请他们进去。 院子里的境况,方嬷嬷早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老夫人。 “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方嬷嬷说。 是不是的又如何呢? 她的骄骄儿已经这样了。 老夫人叹息着:“罢了,去把各房的人都请来,免得他们再折腾。” 因此,温时宁不用再挨个院子的去送礼问安, 顺顺利利的敬茶认亲后,老夫人发话,让她不必每日都来,初一十五去请安便是。 各房也没有人刻意针对,只说让他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等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傅问舟关切温时宁能不能走回去。 温时宁大大咧咧地说:“二爷可不能小瞧我,我瘦归瘦,身子骨可好了。” 说着,从晋安手里接过轮椅,便开始加速跑起来。 “二爷,感觉到风了吗?” 傅问舟惊得下意识抓稳把手,随之无奈失笑。 晋安吓的大喊:“二夫人你小心些!” 秦嬷嬷更是无语。 二爷感没感觉到风她不知道,反正她感觉到了,二夫人是真疯。 温时宁万万没想到,会在临风居的院子里看到楚砚。 她以为自己眼花,抬起手揉了又揉。 楚砚一身青色布衣,面容看着有些憔悴。 “时宁。” 听到他唤,温时宁这才敢跑过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 “奶娘来了吗?” “阿姐呢?阿姐生了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楚砚酸涩地看着她,说:“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答哪个?” “一个个的来呀,一个都不许少!” 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楚砚终于有了丝笑意。 “你呀,就知道对我霸道。” 傅问舟这时道:“昨晚没能请楚砚兄喝上喜酒,今日补上如何?午膳就设在我院里,你们兄妹也好说话。” 温时宁眨眨眼,想说楚砚比她还小几天呢。 只不过这家伙总不肯承认,非要做兄长,她也没服气,大家就都叫了名字,谁都不愿意相让。 如今听傅问舟跟着她称兄长,温时宁心里莫名有些暖。 罢了,那这次就让着楚砚吧。 且她怎么觉得,才数月不见,楚砚看着似乎是长大了许多呢,像个成年男儿了。 傅问舟借由要休息,让秦嬷嬷安排了茶点,吩咐下人都不许打扰,好让他们兄妹好好说话。 秦嬷嬷照办是照办了,但觉得不妥。 就算是亲兄长也是外男,何况不是亲的。 她几番欲言又止,傅问舟先发了话。 “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们相处的时间,比我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多出许多。从小到大,受了什么委屈,有些什么心事,我不能同母亲说的,都愿意同你说。你我虽非母子,胜过母子,我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你是这世上最能体谅理解我的人。” 秦嬷嬷心头一惊:“二爷……” 傅问舟抬手打断她的话:“我知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什么是好?是你们以为的好是好,还是我需要的好是好?这些奶娘若也分不清,便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我早年就给你置办了庄子,你收拾收拾,我让晋安送你过去,我院子里的人你随便挑两个过去伺候,一应开支也都不用你操心。” “二爷要赶我走?” 秦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眼里蓄满了泪水。 “因着我生的女儿,生的时候又伤了身体不再能育,夫家将我扫地出门。是老夫人救了我们母女,给我机会照顾二爷。七年前,我女儿因病离我而去时,我本就打算随她去的,是二爷你说需要我……” 傅问舟眼里也有痛意,忙伸手去扶。 “你这般跪我,是要折煞我呀,快起来!替你养老送终的事我没有忘记。” 秦嬷嬷拂开他的手。 “我要你养老做什么,这些年我自己存下的银两,到死也花不完。人死了不过一把黄土一把骨,有没有人送阎王爷也得收。我是想看着你呀二爷,我要是能离开早就离开了。” 她抹了把泪又道:“我知道,今日老夫人立规矩时,我袖手旁观没有帮二夫人,你心里有气。我其实也是想试试二夫人的底,高门大户,哪家后院没点浑水,我总得知道她有几斤几两,才好看顾吧?” “总之,你想借题发挥将我赶走,门儿都没有!” 反正她认定了他们这场主仆缘分是一辈子的,不死不休。 秦嬷嬷自己起身来擦干眼泪。 “你成天想着护这个护哪个,我若不帮着你,怎么护得过来。去歇着吧,与其琢磨怎么赶我走,不如多顾惜点自己的身体,你多活几天,我便也能多活几天。” 说完,扭头便往厨房走。 要留人家兄长午膳,不得准备丰富一些呀。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她要真走了,以他的性子,下人不骑到头上去才怪。 秦嬷嬷想着想着,自己又偷摸地哭了一场。 傅问舟长长的一声叹息。 每次听温时宁提起她奶娘时,他其实特别能感同身受。 世间情字,其实都是相处来的。 血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联系而已。 从小到大,他每次生病时,母亲也心疼。 但她也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看顾。 出事后,母亲哭了一场又一场,散了许多钱财出去替他寻医问药。 这份爱同样是沉甸甸的,但不是全部。 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到侯府根基。 她也不会忘记自己依然是侯府主母。 然而,对秦嬷嬷来说,他就是她的全部。 他独居一院,无数个夜晚,煎熬着睁眼到天明时,总有道身影在外面守着。 他不眠,她也不休。 很多时候,他假意睡着,可她总能神奇察觉。 几年时光,还只是步入中年的她,已经削瘦苍老的像个老妪。 再这么熬下去,他们也不知谁会先走…… 傅问舟又是一叹,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他自己其实也分不清了。 如今多了个温时宁,又该如何是好? 第20章 酸楚 花园茶房。 温时宁经楚砚道来才知道,奶娘不放心,她前脚刚被接走,后脚就让楚砚跟了来。 楚砚雇不起马车,一路行来,晚了整半个月。 不敢贸然上伯府,便先安顿了下来。 又半个月后才打听到温时宁的情况。 那时,婚期已定。 得知温家接她回来,是为了替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时,楚砚气的直接找上门去。 可一听他是庄子上的人,温伯爷直接让人将他打了出去。 楚砚伤的有些重,好些日子都没法走路。 再之后,就等来了婚礼。 他只知无力回天,便在婚礼那日做了扬鞭人,想告诉温时宁他来了。 她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温时宁听的抹了好几次眼泪。 “你做事怎可那样莽撞,要被打坏打傻了怎么办?你让奶娘他们怎么办?你不是说要考取功名,带着奶娘和阿姐来京城吗?” 楚砚喉咙被一股难言的酸楚堵塞着。 他为何要考取功名,还不是为了能有资格上门提亲,光明正大地将她从那四方牢笼里接回来。 眼看着就要盼到那天,转眼她就成了别人的妻。 “时宁,对不起……” 楚砚声音哑不可闻:“是我来晚了。” 温时宁傻蒙蒙地扬起笑容。 “你不知那日听到你扬鞭我有多高兴,楚砚,你来的一点都不晚。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阿姐到底生没生?” 楚砚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苦,方才道:“傻瓜,我走时阿姐还没生,之后我已经来了京城,怎会知晓。但算着日子,应当是生了。” “啊对!” 温时宁在自己脑门上一拍:“我真是笨。” 楚砚正色:“时宁,昨晚我厚着脸皮和百姓一起混进来,又求了傅二爷见你一面,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温时宁愣了愣。 “楚砚,我已经成亲了。”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我若这时跟你回去,置二爷于何地?” 温时宁眼眸清澈地看着楚砚。 “二爷为人如何,想必你也打听过了,他是顶顶好的人。娶我,是想救我于苦海,我又怎能做忘恩负义之事呢?你读书多,是懂大道理的人,我只告诉你,我很好,你回去也要如实告之奶娘和阿姐。” “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取功名,一定会把奶娘和阿姐接到京城来。到那时,我们又可以时常见面了。” 楚砚捧着茶杯的手指节节发白,良久才许诺般郑重道: “我一定会高中,时宁,你等我。” …… 午膳时,傅问舟作陪。 他不能饮酒,便给楚砚倒上。 “常听时宁提起楚砚兄,今日有幸相识,才知她所言非虚,兄长确实是仪表堂堂,才识过人,他日若能考取功名,定是大周之福。” 楚砚苦笑:“来了京城才知,天地辽阔,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我之才学比起来,井底之蛙而已。” 温时宁拧眉不乐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有志者事竟成不是你说的吗?只要你肯努力,考取功名是迟早的事,我相信你。” 傅问舟看她一眼,笑说:“时宁说的对,楚砚兄莫要妄自菲薄。” 顿了顿,他又道:“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确实是人才济济不假,楚砚兄若是打算参加春闱,我倒是建议此行就留在京城,多结识些志趣相投的人,眼界自然就开阔了。” 楚砚表情一怔。 他其实想过的,但他身上盘缠已经所剩无几。 傅问舟这时又道:“我在外面有处宅子一直空着的,楚砚兄若是不嫌弃可以长住,需要老师,我也可以举荐一二。” 楚砚忙道:“不可,万万不可!” 傅问舟笑笑:“有何不可,那宅子我本就打算过给时宁,你是她兄长,是她珍重的家人,有何住不得的。你也知,她能倚仗的人并不多,有你在京城看顾,她也能安心些。至于奶娘他们,回头我差人去接来便是,一家人在一块儿,相互有个照应。” 他原本就担心温时宁的将来,怕来不及安排太多,怕人死茶凉,即便安排了也无用。 楚砚的出现,倒让他松了口气。 温时宁心性单纯许是看不出来,但他却是看出来了。 楚砚对她是存了男女心思的,考取功名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她。 怪他事先没有弄清楚…… 但也无妨,时宁是干干净净的,想必楚砚也不会嫌弃她是二婚。 这些话自不必摆在明面上来说,懂的人自然懂,比如楚砚。 他紧握着筷子,心里五味杂陈。 在光明磊落的傅问舟面前,他那点点心思,就显得龌龊极了。 若不是傅二爷命不久矣,时宁能嫁给这样的人,纵然再不舍,他也会诚心祝福。 可惜…… 楚砚定了定心,起身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再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 “恭敬不如从命,二爷之豁达,之恩情,我楚砚铭记于心。” 傅问舟忙招呼他坐,“一家人不必客气。” 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了? 温时宁笑眯了一双眼睛,不停地给傅问舟布菜添汤。 “谢谢二爷,二爷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了。 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若不能让他长命百岁,那就真真是瞎了眼了。 傅问舟微笑着:“时宁也吃,楚砚兄随意。” 楚砚喝多了些,坚持要走。 再怎么样,温时宁和傅问舟也是新婚。 他一个外男留下实在是不妥,若再失控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就罪该万死了。 傅问舟便让晋安直接送他去宅子上,宅子原本就有人打扫,添置些东西就可以住。 楚砚没让温时宁送,只复杂地看着她,交待说:“二爷待你真心,你也要听话些,别让他操心。” 温时宁用力点头。 “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和二爷过日子,绝不辜负他。” 楚砚听着又心酸。 可她本就不比同龄人,心性纯真的像个孩子。 有些不适宜现在说的话,不说也罢。 她只需要知晓,她并非是没有倚仗的人。 楚砚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考取功名,一定要在京城立足。 今日欠傅问舟的,他总有地方能还。 温时宁当下却是迫不及待地想为傅问舟做点什么。 她实在是太开心了! 做梦都没想到,二爷居然会主动帮楚砚,还要将奶娘他们接来。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第21章 值得 温时宁在临风居前院后院地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院子里种了许多菊花,想必是二爷喜欢的。 她要好好打理,让它们开的更好。 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看着都快不行了,她得试试。 温时宁让香草去找来工具,说干就干。 香草和红兰紫三人也都来帮忙,向来寂静的院子,顿时有了生机。 下午时,傅晚儿抱着她的来福串门时,看到这样一幕都惊呆了。 随后跑去老夫人那里,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 “娘您是没看到,二嫂干活可利索了,一点都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老夫人冷哼了声:“她本就不是。” 傅晚儿:“可我觉得,这样生机勃勃的人,更适合二哥一些。” 方嬷嬷在一旁帮腔说:“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是二爷喜欢。” 老夫人又叹气。 傅晚儿乖巧地上前宽慰:“娘,事已至此,我们都要往好的方面去想。起码二哥因着二嫂有了责任心,看病吃药都配合了许多,只要他能坚持下去,总会想到法子的。” 方嬷嬷:“三姑娘说的是,人最怕的就是失了心气儿,且我瞧着姑娘面相挺好的,是个有福之人。” 老夫人白她一眼,“能入问舟的眼,能没福气吗?” 傅晚儿和方嬷嬷对视一笑。 “是是是,家有福妻,万事通达。” 都夸到这份上了,老夫人能怎么办? 当即便赏了些珠子玉钗的送去。 温时宁可高兴坏了,两眼直放光,却不敢上手摸。 见她盯着一枝镶了蓝宝石的步摇挪不开眼,秦嬷嬷直接给她插在头上。 “二夫人头发养的不错,量多发黑,刚好撑得起,颜色也很配。” 温时宁傻气地晃晃脑袋,那颗颗玉珠也跟着摇。 “嬷嬷,这是不是很贵?” 秦嬷嬷说:“老夫人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老奴没记错的话,这枝是前年生辰时定做的,两千两吧。” 原本是给三姑娘留的嫁妆,怎么可能便宜。 老夫人此举,是为安抚二爷罢了。 “二千两?” 温时宁不淡定了。 凤姨娘给她的五百两,她已经觉得是笔巨大的财富了。 合着,也就够买几颗小珠子? 可她分明记得,奶娘一家一个月也才几两的收入。 这是温时宁对贫富差距理解最深刻的一次。 她忙将步摇取下来放好。 头上顶着两千两,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秦嬷嬷欲言又止:“二夫人可知,当初侯府送去的聘礼,价值一万五千两。但温家给你置办的嫁妆,充其量值个五千两。” “什么?!” 温时宁跳了起来:“他们也太不要脸了吧!” 她的嫁妆不值钱她是知道的,凤姨娘有委婉说过。 但她不知,侯府的聘礼竟那样贵。 太亏了! 因着晚饭时,温时宁气的多吃了两碗饭,还埋怨起了傅问舟。 “二爷明明知道温家都是些什么人,还送那么重的礼去,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吗。” 傅问舟看了眼秦嬷嬷 秦嬷嬷理直气壮:“老奴只是觉得,二夫人应当对自己的嫁妆有知情权。” “嬷嬷说的没错,要不然我永远都不知道,我竟还给温家挣了那么大一笔。” 气得温时宁又喝了碗汤。 傅问舟失笑,正色说:“温家如何是他们的事,但时宁值得。” 值得一万五千两,值得更多。 温时宁愣愣看着他,勺子慢慢放下,哇的一声就哭了。 傅问舟惊愣着,“这是怎么了?” 香草哄着她主子,说:“小姐这是高兴。” 秦嬷嬷哭笑不得:“既是高兴,哪还有哭鼻子的,女孩子家总是落泪不好。” 温时宁抽泣着:“嬷嬷说的对,会把福气哭跑,我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她其实很少哭,只是一句‘值得’让她破了大防。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值得,那是一万五千两的肯定啊!不是夸夸而已。 傅问舟被小姑娘哭的心头一软,转着轮椅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无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自在些就好,没那么多的忌讳。” 秦嬷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二爷这哪是娶妻,分明就是领养了个孩子。 …… 温时宁这一忙,便将回门给忘了,原本也没打算去。 老夫人唤了她去问话。 温时宁如实道:“出嫁前伯爷和夫人就说过了,伯府并不欢迎我。二爷身子这两天才好一点,再折腾累了不值当,所以还是不去了。” 老夫人注视着她,“他们待你,当真那般苛刻吗?” 温时宁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我觉得,她说后悔没有溺死我那话是真心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 老夫人无法想象,但她打听到的也确实是那样。 旁人也就算了,亲娘怎做得出来? 同为别人的亲娘,老夫人不由得也生了怜悯之心。 “也罢,反正两家也就这样了,也没指望过以后还能有什么来往。只要你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侯府亏待不了你。” “时宁知晓的。” 温时宁欲言又止。 “不知二爷是如何受的伤?当真无解了吗?” 老夫人面色一沉,她忙又道:“二爷待我恩重义深,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入手。” 她在院子里忙活花草,又去厨房学做吃食的事,老夫人是知道的。 念着她确实是一片真心,老夫人微叹了声。 “他中的是蛮毒,也不是说无解,只是许多药引只北蛮才生长,这些年,派了许多人出去寻,可银子花了不少,寻来的药引子微乎其微。” 温时宁问:“那为何不去北蛮寻?” 老夫人说:“且不说两国敌对,路途遥远,许多药引又需要活的,等送来早已失了效。总之……该想的法子都想了,问舟自己也失了信心,让我们别再费心,可你说,我们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 老夫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温时宁上前握住她的手,眼眸认真地说:“一定还有办法的,母亲不知,我可会种花了,种药材应该也差不多。总之,我会尽力去试,且我相信,二爷那样好的人,老天爷是会庇佑他的。” 第22章 安王 老夫人心口微微震动。 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对她说了。 起初,全府上下都坚信傅问舟一定会好起来。 寻药问医,花银子都很积极。 可一年,两年,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却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而侯府已经动到根基。 原本倚仗着他们的旁支,也都借着各种理由分了出去。 最后就连儿子儿媳也明里暗里地让她接受,放弃。 加之傅问舟自己也失了信心,老夫人时常有种孤立无援的悲伤。 现在终于有人和她站在一起,说要想办法,说绝不会放弃…… 老夫人眼里涌上泪水,摸了摸温时宁尚还稚嫩的脸,连声说好。 “时宁,你是没见过问舟他意气风发的时候,若是见过,便知如今的他,从云端低落尘埃,能维持到今日是多么的不容易。” “这世间也多是薄情之人,想我儿,骁勇善战,若不是那二皇子非要去立军功落入北蛮人的手,我儿岂会为了救他直闯敌营……” “如今我儿成了这般模样,二皇子非但不感恩,还要夺他姻缘,让他成为京城笑柄。那温书妍也是个没有心的,出事后,问舟三番五次要退婚,她非要装深情坚持不退,临到头,她一句要另嫁,又将我儿置入两难之地。” 温时宁不知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渊源,心疼又气恼。 “他们简直可恶,可恨!” 早知道她就不让着温书妍了,就该好好打上一架,打得她满地找牙! 老夫人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失笑。 “换了你来,老实说我心里是芥蒂的,可又想着许是老天爷另有安排……时宁,我不是真的在乎你的出身,也不信什么灾星,我只盼着你能让问舟忙起来,有事情做,能过的开心一些……” “要知道我们当初是铁了心的要拒婚的,可他见过你后,便直接应承了下来,甚至在我们提出反对意见时,言之凿凿地袒护你,让我们看在他的面子上,照拂你,婚礼也在他的要求下,尽可能隆重妥贴。” “我知道他早已没了男女之心,娶你是出于同情,我儿问舟就是那样一个人,心性善良,重情重义,他允承了的事,就是豁出命也要做到。” “时宁,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你得让他舍不下,得让他有盼头,明白吗?” 温时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还是很用力地点头。 “母亲放心,我会的。” 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都会尽全力。 …… 温伯府,不,现在应该称之为侯府。 温书妍进了安王府的第二日,圣上就下旨封侯。 因而回门这日,即便安王没来,侯府也设下了最高的招待规格。 温侯爷吩咐各院都来拜见作陪,甚至在高兴多喝了几杯的情况下,大放厥词。 “以我儿之才貌,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叫声侧妃,再往后啊皇贵妃也不一定。” 温夫人吓的脸白,“侯爷!” 温书妍却道:“父亲高兴您就随他去吧,在自己府上不打紧。” 随后,温侯爷又将最得意的儿子温子羡叫过去。 “子羡啊,以后多去安王府走动,左右都是一家人了,只要安王上心一些,你还用去别处讨前程吗?你且记住了,安王得势便是我温侯府得势……” 温子羡看了眼温书妍,将头低下,恭敬道:“是,父亲,我记住了。” 这日,侯府比过年还热闹。 可再热闹,也有散的时候。 温侯爷早醉的不省人事,被下人扶去休息了。 各院也都告退。 温子羡送的凤姨娘,凤姨娘瞧着他问:“为何苦着一张脸,你和书妍从小就要好,她如今这般风光,我以为你会跟着高兴的。” 温子羡苦笑了声:“只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温书妍回来时,父亲令他去门口接。 他分明见着她下马车时,痛苦到脸色发青,走路姿式也明显不对……他虽未经男女之事,但也并非完全不懂。 当下只觉得许是那二皇子不懂得怜香惜玉。 可后来,他伸手去扶时,不小心碰了下她后背,温书妍竟痛得惊呼。 他不知道旁人看不看得出来,反正他是看出来了,温书妍一整天都在强颜欢笑,期间还去换了身衣服。 经过他时,竟有血腥味儿传来。 可这些,他要如何说出口。 凤姨娘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就好,再是手足情深,也不要随便介入别人的因果。你只看清自己要走的路,莫要迷了眼。” 温子羡说:“我知道了。” 凤姨娘又说:“你抽个空替我送点东西给时宁。” “今日她不回来,摆明了就是不想再认温家,姨娘又何苦上赶着去。” 温子羡是真的不解,拧着眉头,十分的不乐意。 凤姨娘很想替他抚平那眉头,可手伸出去又缓缓放了下来。 “且不说那也是你姐姐,世事无常,多份善举,总不至于换来恶果。” 话落她又道:“你自己寻着机会去不让别人知晓就是了。” 温子羡向来不会忤逆她,只好应下。 心里却还是有些怨,温时宁不懂事,傅问舟也不懂吗? 忠勇侯府如今已是落败之势,和温家交好总没坏处,可他们偏要把路给堵死。 还有温书妍,没见过哪家侍妾能如此高调,就算安王得势,这般做派不招来祸事才怪。 没一个是省心的。 另一边,终于只剩母女二人,温夫人方才仔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和温子羡一样,起初见温书妍走路姿势不对,以为…… 温书妍将衣服一件件脱去,露出一身触目惊心的伤。 温夫人惊得捂住嘴巴。 “老天!这,这都是怎么弄的?谁弄的?” 温书妍再也忍不住,趴在温夫人膝盖上,失声痛哭。 “母亲,还能是谁……安王他,他就是个疯子!” 整整三天,他变着花样的折磨她。 好几次晕过去她都不想再醒来。 温夫人骇然:“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下嫁给普通人家,宁做寒门妻,也不去做那高门妾。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温夫人很快冷静下来,“安王是只对你如此,还是对别人也如此?” 第23章 神医 温书妍只摇头。 整三天,她连床都下不了,如何得知这些? 温夫人仔细给她上着药,安慰说:“男人在那方面多少都有些癖好,只是这种事大部分人都羞于启齿而已。” 出嫁前,其实请婆子来专门教过。 但总不能把人往死里弄吧。 一想到安王那张狰狞的脸,温书妍就直发抖。 温夫人的手也跟着抖,“妍儿,你可悔?” 温书妍有片刻的愣怔,随后,眼神逐渐清洌。 “我不悔!” 温夫人轻抚她的脸,心疼极了,出口的话却近乎残忍。 “你要知,事到如今,悔也无用。就算安王府是个火坑,你已经跳了进去,便只一条路可走。” 温书妍怔怔看着她,“母亲……” 温夫人一个字一个字道:“凤凰涅盘前,都要经历烈火的煎熬,熬过了便是新生。” “女人在男人眼里本就轻贱,区区妾室,可有可无。但若你对他有利,能知他所想,助他所愿,他也能甘愿让你轻贱。” 温书妍眼眸颤动,“女儿也想,可,谈何容易。” 温夫人嘴角上扬,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世间女子,哪一个容易。” 想当年,她九死一生生下个祸害,若不是有天家的关系,她早和那祸害一起被处死了。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也是从那天起,她的目标变得简单,守住主母之位,动摇者死! 唯独那个祸害…… 明知她活着,就是她一生的耻辱,可还是留到现在。 结果呢? 忘恩负义的白眼狠! 温夫人眼里渐渐迸裂出狠戾的冷意。 “你只管大胆去做,为娘和温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后院那些个贱子贱女,若是布局的好,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即便生下灾星,她也是富贵命。 更要让那祸害知道,出了温家的门,往后便是望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 …… 温时宁当天就央着傅问舟教她认字画画。 傅问舟早前本就答应过,便先带她去库房挑了喜欢的笔墨纸砚。 还在自己院子里,给她设了个书房。 温时宁可太高兴了,回到房里,拉着香草就开始转圈圈。 “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有自己的书房,能读书认字。香草,你说的对,往后的日子是有盼头的。” 香草替主子高兴,但毕竟年岁稍大一些,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想的自然也要多些。 “若是小姐能替二爷生个孩子就更好了。” 有了子嗣,在侯府才谈得上立足。 温时宁对圆房还没有太多的概念,但也知道是要睡在一起的。 二爷如今和她分开睡,是想保住她的清白,是为她以后着想。 “我们以后会有孩子的。” 温时宁肯定地说。 反正她是愿意替二爷生孩子的。 香草只能一声叹息。 主子单纯,二爷又那样……岂是想生就能生的。 次日,温时宁起的很早,先去花园巡逻一圈拾整过的花草,便去书房乖乖等着。 等了许久傅问舟都没来,她担心他是不是忘了,正打算去请时,在院子里碰到晋安送大夫出来。 “二爷怎么了?” 温时宁紧张地上前,晋安回道:“二夫人别急,只是日常问诊,这位是廖神医。” “虚名而已,二夫人好。” 廖神医六十出头,蓄着半白的长胡须,双眸炯炯有神透着洞察一切的智慧,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他原本已经隐居山林,是老夫人托人一请再请,才出山回京。 温时宁端端正正地拜了拜。 “有劳廖神医,我正有些问题想请教。” 问的自然是傅问舟的情况。 廖神医便详细道来:“蛮毒是由七七四十九种草药,加之几十种毒虫熬汁,再涂抹在刀箭上。二爷幸好是中箭,且立即将伤口周围的肉一并剔之,很大程度地阻止了毒素蔓延。若是中刀,三日之内,伤口必会加速溃烂至全身。” “不幸的是,那箭扎进了他骨头里……” 廖神医没说的是,若不是一直用药止着痛,傅问舟估计早就痛死了。 据说那种痛,好比时时刻刻有人拿着砍刀在砍着自己的骨头。 绝非常人能忍受。 这些年,治疗毫无进展,唯一的作用就是止着痛,尽可能的减缓毒素的蔓延。 但止痛的药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失效。 加大药量,又会损伤脑神经。 总之,能预见的结果就两种,要么痛死,要么全身失去知觉,在苟延残喘中耗到最后一刻。 二爷现在已经出现耐药现象,真正的痛苦才开始。 温时宁不能完全听懂,她只关心:“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接着,她又把种药材的计划说给廖神医听。 廖神医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欣赏,也有怜悯。 真心难得,但时间不等人,且很多药材连他都还没有弄明白。 可人总得有希望。 “我会把已知的药材整理给二夫人……实不相瞒,种子我也寻到了,但北蛮和大周的气候土壤大不相同,至今也没有长出几种来。” 温时宁眼睛一亮:“若我能种出来,二爷的毒是不是就可以解了?” 廖神医保守道:“起码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只是那解毒之法,也非常人能忍受,只不过还没影的事,不说也罢。 温时宁信心满满。 “给我些时间,我一定可以种出来。” 廖神医不忍打击,交待说:“在这之前,一定要保证二爷摄入足够的营养,要时常按摩,以防止肌肉萎缩……总之,要二爷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方才能支撑下去。” 偏偏难就难在,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 二爷再铮铮铁骨,也经不起岁月和病痛的双重折磨,心性早就磨的差不多了。 早在之前,就有段时间不吃不睡,形如枯槁。 连他都以为,怕是熬不下去了…… 倒是婚约定下后,仿佛是有了念想,精神好了许多。 温时宁又问起按摩手法,廖神医也耐心解答,并许诺随后会给她送来相关书籍,以供学习。 温时宁颇有些难为情道:“不瞒神医,我尚不识字……但我马上就会了,从今天起,二爷会教我读书认字。” 廖神医意外地看了眼晋安。 晋安点点头,“是,二爷有此打算。” “好事。” 廖神医很欣慰,再看着温时宁那张清秀稚气的脸时,有些话没忍住。 “我和二夫人其实早在十六年前就见过了。” 第24章 庄子 温时宁一脸懵。 廖神医说:“当年温夫人难产,是我救了她。” 至今想起来,那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救治。 但都过去了。 他想说的是:“在那种情况下,连我都没法保证你能活着,可你活了下来。听到你啼哭的那一刻,我便心想,这丫头将来定是个有福之人。” “所谓百花一夜凋零,我猜定是有人恶意为之罢了。为此,老夫还刻意上门拜访,可人轻言微,没能说服。” 温时宁眼眶有些酸。 廖神医又说:“今日能见到夫人长的这般健康清秀,又嫁得良人,我真心高兴。我依然相信,夫人是有福之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借神医吉言。”温时宁郑重点头,重复了遍廖神医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送走廖神医,温时宁回头便撞进傅问舟深邃黯然的眸子里。 她立即扬起笑脸跑过去。 “二爷,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傅问舟密若蝉羽般的长睫轻颤,也微笑说好。 书房,傅问舟教她写下自己的名字。 温时宁盯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开心说:“二爷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凤姨娘起的,她说顺时而动,健康安宁,是她对我的祝福和期许。后半句的意思我能知晓,就是不知前半句是什么意思?” 傅问舟便将这句话先写了下来。 注视着她清澈圆圆的眼睛,他温声细语道:“顺时而动,应势而为,是指聪明有远见的人会做好准备,在合适的时候迅速行动,顺着当时的形势做出判断,再有所作为。” 温时宁似懂非懂:“凤姨娘定是希望我不要放弃自己,幸好我没有辜负她的期许。我在庄子上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种花,且我种的很好,如今我打算用那些经验来种药材,二爷你说,如此我算不算是聪明有远见的人?” 傅问舟鼻头有些酸楚,低沉道:“时宁,我把你从温家娶来,是想在不久的将来给你自由。若我因此将你一并拖进深渊,那我就大错特错了。” 温时宁知道,她和廖神医的对话,他一定是听到了。 她低着头想了想,轻声开口: “二爷,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人要知恩图报。你对我那样好,我若是只想着自由,那我还是人吗?我会瞧不起我自己的。” 傅问舟刚要说话,温时宁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那样明亮晶莹,不含一丝世俗的杂质。 “如今我们是夫妻,夫妻也是战友,总不能你在战场上厮杀拼命,我却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吧?” 傅问舟很惊讶:“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温时宁将他冰凉的手捧着,笑嘻嘻说:“我自己想的呀!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比在战场上杀敌还难,但上了战场就不能当逃兵对不对?” 傅问舟听得失了神,反应一瞬,忙将手抽回来,无奈失笑。 “你呀,歪理倒是挺多。” 温时宁只当是夸奖了,愈发得意:“奶娘说,过日子就是把当下过好,再一天一天的过下去,未来没有发生的事,可以想象,但不是真的,作不得数。” “反正,我会陪着二爷过好每一天。” 如此,即便将来真有那一天,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安排。 傅问舟静默良久,终是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地拍了拍。 “那就辛苦时宁了。” 他想,比起陪着他慢慢等死,能寻些有意义的事情做自然更好。 下午时,廖神医还真派人将药种送来。 同时还送了本关于人体结构和穴位的画册来,并标注好需要刺激的穴位和按摩手法。 不用识字太多也能看懂。 可惜傅问舟死活不让温时宁碰,因而也退了一步,接受秦嬷嬷和晋安来动手。 之前二人也不是没有坚持过,后来是傅问舟觉得无用,不许他们再做这些事。 因此还发了好些脾气,以绝食相逼。 没曾想,二夫人这么一折腾,他立即就让步了。 秦嬷嬷和晋安都很高兴,对温时宁的感激和敬重又多了几分。 按摩一事温时宁插不上手,但也没放弃学习,只是把重心放在了种药材这件事上。 没想到,老夫人听闻后,立即就给了她一个庄子。 “这庄子背靠青山,前有溪流,有一千来亩田地,还有两个山林,再多药材都够种。老夫人让我转告二夫人,这庄子和二爷,从今往后就交给您了。房契和地契等过好您的名字后,会交由您保管。” 方嬷嬷转达了老夫人的话走后,温时宁仍是晕乎乎的觉得不真实。 那么大一个庄子,真是她的了? 秦嬷嬷也没想到,但该高兴。 “老夫人这是信任二夫人,是好事。” “可这也太夸张了,能把庄子借给我种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用直接给我的,给二爷也行呀。” 秦嬷嬷看了眼傅问舟,复杂地说:“只要是对二爷好的,别说一个庄子,就是一百个庄子老夫人也舍得。” 因为给得起。 要知道,老夫人可是商贾之女。 其娘家在早些年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只是这些年因后代经营管理不善,落败了而已。 但老夫人手里究竟有多少财产,谁也不知道。 “再说,你和二爷是夫妻,给谁都一样。” 经秦嬷嬷这么一说,温时宁立即就接受了。 她蹲在傅问舟跟前,双眸灿亮地讲起她的规划。 “二爷,我都想过了,若真有这么一个庄子可以给我用,我就全都用来种稀罕的药草。只要种的好,肯定能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傅问舟笑道:“药商好呀,能帮助别人,又能赚钱。” 温时宁愈发兴奋:“对!赚的银子我们还能帮助更多的人。如此,也是一种大义对不对?” 傅问舟微怔。 她是想告诉他,不用上战场,也能做许多大义之事? 傅问舟一时心酸汗颜。 他其实没她想的那么好,他也有懦弱无能自私怕死的时候…… 可对上她那双干净不染世事尘埃的双眼,他就莫名心软。 “是,时宁说的没错。” 傅问舟说完,莫名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哄孩子。 可温时宁高兴呀! 反正他说什么她都信。 …… 听闻老夫人直接给了那么大一个庄子给温时宁,大夫人沈玉娇搅着手帕惊震了好几半天。 “母亲好大的手笔。” 等傅晏修回来,沈玉娇愤愤不平地说起这件事。 第25章 妹妹 傅晏修如今只是个六品文官,手里没实权,处处受人限制。 若是老夫人也能对他们这般大方,多拿些银两出来打点,何至于此。 这话沈玉娇说过好几次了,傅晏修也如之前那般回道:“都是母亲自己的私房,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可那么大一个庄子,也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沈玉娇不服气:“是,母亲是没有动用到侯府的银两,可今非昔比,各房分了出去,如今就靠着你一个人拿俸禄。分到的几间铺子,也都是不赚钱的营当,照此下去,还能坚持几年?” “散银两给二弟寻医问药也就算了,今日送珠宝首饰,明日送庄子,后日是不是要把家底一并送出去给弟妹?” “说句难听的,二弟还能有几年的活头?等二弟一走,人家要嫁人我们还能拦住不成?” 傅晏修听得烦,“那你说怎么办?我还能去找母亲闹不成?” 外面早有传言,说他无能,撑不起忠勇侯府。 反正迟早他都是败光侯府的罪人…… 傅晏修心烦意乱,和大夫人闹了几句,心里更不痛快,索性去别院找小妾喝了个痛快。 回头喝多了闹胃疾,大夫人又把小妾给杖责一番后赶了出去,闹的鸡飞狗跳。 事情传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捂住心口疼了好半天。 “从我嫁进傅家到现在,我支持的还少吗?如今我给出去个庄子就心疼成那样,他们也不问问,自老侯爷走后,是谁撑起的侯府?” “是我儿问舟!是他知晓,老侯爷的光耀在他离世那日就已散去,侯府若无人支撑,那些被老侯爷压制过的小人定会欺上门来。” “所以问舟他日练苦读,文能治国,武能救国,他让自己耀眼到无人敢轻视,才有了侯府的风光,各房手里的营生才能蒸蒸日上,就连他傅晏修的一官半职,也是拿问舟的军功换来……” “再说傅家的家业,哪一间铺子,哪一个营生,不是我出的银子?家业我置下了,管我也管了几十年,如今我老了累了,管不动了……他们分也好,弃也罢,我又能如何?” “我不过是散些银子,给个庄子,给问舟多买几份希望,给我自己留点救命钱而已,怎么就容不下了?!” 一番血泪倾诉后,老夫人脸白如纸,险些喘不上气来。 方嬷嬷急得眼泪直流,“侯爷也没闹到您跟前来,许就是心烦而已……您也要理解理解他不是,左右他是侯爷,是这侯府的当家人。侯府的荣辱,现在全压在他一人肩上,也不容易。” 老夫人泪流满面。 “是不容易……谁又容易?” 但方嬷嬷说的没错,这侯府终究还是得靠着傅晏修支撑。 撑不撑得起,也得撑。 她总不能看着他被压垮,看着侯府落败吧……可急什么呢? 她也没说不给他们留,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也不知傅晚儿是怎么知道的,回头就抱着来福去找傅问舟哭了一场。 “二哥,你一定要好起来,这个家没有你可怎么办?” 傅问舟摸着傅晚儿的头,眸底沉着深深郁色。 连母亲带着用心的一点赏赐,大哥大嫂都容不下,若他真不在了,怕是人也容不下的。 娶温时宁这件事,他太过托大了。 等傅晚儿哭够了,傅问舟只交待:“这些事,不要说给时宁听。” 傅晚儿吸着鼻子道:“我知晓的。说起这个二嫂,我还以为等她嫁进来,我便终于有了玩伴,谁知她不是在花园干活,就是在书房念书练字,也不知道那书有什么好读的。” 傅问舟无奈,手指点点她。 “那是因为她想要的,你都有了。” 傅晚儿瘪着嘴,“旁的不说,她能嫁给二哥这样好的人,就比我强。” 傅问舟听出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不由得认真端详起傅晚儿。 记忆中的小屁孩儿,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明年,你该及笄了吧?” 傅晚儿没反应过来,点头说是呀。 “可有心悦之人?” 傅问舟问的猝不及防,傅晚儿傻愣了下,扭扭捏捏说:“二哥觉得,萧将军如何?” “萧池?” 傅问舟确实是没想到。 “你可知,他家中尚有寡母和寡嫂,日子并不富裕。” 忠勇侯府虽已是落败之势,但依着往日清名,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应该不难。即便是下嫁,也不至于是门庭衰微的人家。 且,他私心里并不想让唯一的妹妹嫁给武将。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傅晚儿气凶凶地不高兴:“我以为二哥和别人不一样呢,门弟就那么重要吗?” 傅问舟耐心道:“重不重要,也得分人。我且问你,若你日后要亲自侍奉婆母,还要听由长嫂差遣,兴许还得为生计发愁,在夫君出征时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你能行吗?” 傅晚儿想也不想便道:“只要值得,有何不可。” 这是想了许久,且铁了心了。 傅问舟一时无言。 若他还是从前那个傅问舟,他的妹妹想嫁谁就嫁谁,就是嫁给街边乞丐他也支持,只要她高兴,生计这些,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操心。 可他注定护不了她一辈子。 母亲能做的也有限,日后侯府若真的落败,谁又能是她的依靠? 晚间吃饭时,见傅问舟面带愁容,饭菜也吃的很少,温时宁便赖着不走,央着他说话。 “二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傅问舟盯着她看了会儿,“时宁从前想没想过要嫁什么人?” 温时宁摇头说:“没有。我都不知道我还要在庄子上待多久,哪敢想这些事。” 傅问舟想问楚砚,但又觉得冒犯。 “若你有选,是想嫁给喜欢的人,还是门当户对合适的人?” 温时宁想了想,脸红红地说:“当然是喜欢的人。” 话落,她又嘴甜道:“反正能嫁给二爷,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觉得我的福气,大抵全都用在这件事上了吧。” 少女眼眸纯净,透着赤诚,说出的话总能炽烫人心。 傅问舟冷寂的心脏,被烘的微微发热。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抬手摸摸她的头。 “时宁的福气才刚开始,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没人再比二爷更好。” 温时宁仰着小脸,“所以二爷是在替我担心吗?” 第26章 起名 傅问舟如实道:“也替晚儿担心。” 话已至此,他便将傅晚儿的事说了说。 温时宁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思考了下。 “那得看萧将军是否也喜欢晚儿妹妹,若是喜欢,娶她回家便不会舍得她吃苦。再说,人生也不是没有回头路的,我们便是晚儿妹妹的回头路。” 傅问舟怔然。 温时宁又说:“而且事情还没有发生,二爷不必为此苦恼,这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吧?” 傅问舟失笑:“时宁教训的是。” 所以是教训的意思? 温时宁小脸一下红透,早知道她就不卖弄了。 好在因她的胡言乱语,傅问舟面上的愁容终是散了些。 …… 没几日,傅问舟派出去接奶娘一家的人回来了。 晋安来请时,温时宁正在花园里忙活,满手是泥也顾不上就跑来前院。 没曾想,楚砚居然也来了。 只是不见奶娘一家的身影,温时宁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 傅问舟忙让下人赶紧汇报。 下人这才恭敬道:“回二爷,二夫人,小的到时,楚云姑娘刚生产两日……” “阿姐生了?” “生的什么?儿子还是女儿?” “阿姐身体可好?” 温时宁又急又喜,傅问舟怜爱地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泥,温笑道:“时宁莫急,让他慢慢说。” 见状,楚砚只觉眼睛刺痛,连着心里也酸涩难言。 下人被打断,这时又继续道:“回二夫人,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太好了!” 温时宁几步跑到楚砚身边,激动地摇了摇他手臂。 “楚砚,你当舅舅了!” 楚砚恍惚的神情, 一下收回,瞬间堆起满面笑意。 “时宁,你也当姨娘了。” “哈哈哈……太开心了!” 温时宁毫无形象地大笑。 笑完又问下人:“可有起名?” 下人说:“柳老夫人说,只起了奶名,大名留给舅舅来取。” 温时宁亮灿灿的双眼,顿时看向楚砚。 楚砚完全沉浸在温时宁的笑容里,脑子浆糊一般。 “事出突然,容我仔细想想。” 温时宁当即不满:“你之前竟没想过吗?” 连她都想了好几个呢,只是不好意思献丑罢了。 毕竟名字是要伴随人一生的,是大事。 “二爷,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纵然不愿意承认,在看到温时宁和楚砚温馨互动时,傅问舟有些失神。 突然被点名,他强撑起笑意。 “时宁你呢?” “我?” 温时宁愣愣,脸红红道:“我就算了吧。” 傅问舟正色:“且不说你是小姨,有资格赐名,如此大事,大家应该集思广益,再商议出一个最好的。这样,侄女被唤名时,定能感受到亲人的万千宠爱与祝福。” 楚砚也反应过来,附和道:“二爷说的是,我们都起一个,回头让阿姐自己选,如何?” 这样的话,温时宁当然愿意。 “我倒是想了许多,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总能挑到一个。” 楚砚和傅问舟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傅问舟:“乐乐和安安,很适合女儿名,寓意也好。” 楚砚同意:“那就这两个,今日我就给阿姐去信,二爷您呢?也帮忙起一个吧。” 傅问舟稍稍沉思:“安之如何?” “既来之,则安之,愿小侄女以后的人生能豁达从容。” 温时宁眼睛一亮:“大名方安之,小名安安,甚好!” 楚砚抿了下唇,“多谢二爷赐名,我记下了。” 傅问舟瞧着他黯淡的脸色,和气道:“只是建议,回头还是让阿姐和姐夫自己决定吧。” “就是。” 温时宁努努嘴,“你这个当舅舅的,也要用心取一个,然后让阿姐去选。” 楚砚强颜欢笑:“是,都听你的。” 其实他已经想好了,攸乐。 愿小侄女能像时宁那样,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都能有一个好心态,闲适安乐。 如此,和她起的乐乐,也正好相匹配。 可若说出来,倒显得是在和傅问舟争什么似的……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总之,奶娘说了,等楚云做完月子,他们拾整拾整,定能在过年前赶来相聚。 温时宁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越是感激傅问舟,就越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眼前,她能做的又是那样少。 于是,激动下,温时宁顾不得楚砚还在,一头扎进后花园,又忙活了起来。 目标是那几株长寿花。 原本已经干枯,根都开始发烂了,秦嬷嬷早就想扔了换新的,可温时宁不同意。 她卯足了劲的想救活它们,仿佛只要它们能活,傅问舟就能活似的。 临风居上下都明白她的心,因而谁都不忍心劝。 前院,温时宁一走,楚砚便也要走。 傅问舟本有心留他用膳,可也知,这种情况下,似乎是在强人所难。 他便只是问了几句话,得知楚砚已成功拜在以往恩师名下,心中安慰的同时,不由忆起从前。 “虞老身体可还安康?” 他本是应该亲自去拜访的,可怕恩师见着他如今的模样会难过,便只是去了书信一封。 楚砚恭敬道:“虞老博士身体尚还康健,只是上了年纪,讲学时能感觉得到有气血不足之症。” 傅问舟摇头失笑:“现在给你们讲学还好,都已心智成熟,不会闹腾他,以往给我们那些个半大小子讲学时,时常气的头顶冒烟……现在每每想来,惭愧至极。” 楚砚也笑了笑:“听虞老说起过,不过在他看来,倒成了珍贵的回忆。尤其是二爷您,永远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傅问舟微愣,眼眶莫名酸楚。 “是我辜负了他老人家……” 楚砚心情也不由复杂。 于公于私,他对傅问舟都该怀有感恩之情,对他的为人和过往事迹,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可他心里似乎是住了个卑鄙小人,一想到温时宁,那小人就会冒出来,鞭策着他要将傅问舟比下去…… 偏偏理智又很清醒,深知永远也比不过。 所以,总是天人交战,心绪起伏,不堪难言。 第27章 玩笑 一连几日,温时宁一刻也不闲,除了读书就是干活。 天气逐渐变冷,傅问舟心疼她,却又劝不住,便请了傅晚儿出马。 傅晚儿不负他望,一个理由就成功将温时宁劝出了府。 “听说你已晋升为姨娘,可喜可贺,作为姨娘,难道你不想为小侄女备上一份满月礼吗?” 温时宁当然想,“可送什么好呢?” 她还没想好。 傅晚儿道:“你光在家里想怎么想得好,你得出去逛一逛,看一看,才知道能送些什么呀!” 说的很有道理,温时宁不由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满眼温柔:“去吧,遇到喜欢的,给你自己也挑几样。” 像她这样大的姑娘,最关心的便是时下流行什么款式的衣裳和首饰。 温时宁倒好,都是侯府二夫人了,依旧是素色衣裳,首饰更是从来不戴,嫌干活不方便,怕弄坏了可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傅问舟已经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了呢。 当然,他并非是虚荣。 只是想着,别的姑娘有的,时宁也能有。 傅晚儿趁机敲诈。 “那若是我有看上的,是不是也可以挑几样呀?” 傅问舟好脾气地点头:“行,你随便挑。” 傅晚儿顿时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拉着温时宁就要走。 女儿家逛街,总不好叫傅问舟跟着。 温时宁便乖乖道:“那我逛逛就回来,二爷可有什么想要的?” 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傅问舟心头便柔软的一塌糊涂,连着语气也多了几分难舍般的缱绻。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时宁看着办吧。” 二人含情脉脉的样子,看得傅晚儿夸张地打了个寒颤。 “咦,二哥二嫂好肉麻。” “别胡说。” 傅问舟耳根发烫,瞪了眼傅晚儿。 傅晚儿才不怕他,挽着温时宁手臂:“二嫂你说,二哥方才是不是很肉麻?” 温时宁眨巴着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有点。” 二爷刚才的眼神,看得她都有点不想出门了。 傅晚儿大笑,愈发大胆道:“那你喜欢吗?” 温时宁说:“不告诉你……等你以后嫁人了就知道啦!” “好你个二嫂,竟然开起小姑子玩笑了。” 这下,红脸的是傅晚儿了。 温时宁笑意盈盈:“小姑子好生不讲道理,你都能开我和二爷的玩笑,我为何开不得你的玩笑?” 傅晚儿张口结舌。 傅问舟失笑:“时宁说的对。” 傅晚儿完败,气得跺脚。 “你们两夫妻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人,看我今天不败光你们钱财才怪!” 笑闹一番,傅晚儿和温时宁带上香草,终是出了门。 傅问舟像往常一样,闲来无事,便找了本古书出来翻。 脑子里却不时浮现出刚才的事。 见他几次失笑,一旁默默陪着的秦嬷嬷也不由跟着笑。 “老身瞧着,二夫人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若是再多读些书多识些字,恐怕没人能在她这里讨到便宜。” 傅问舟却不以为然,“许多事,不是逞口舌之快就能解决的。” 相反,兴许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可忍让更不是办法…… 思来想去,傅问舟又惆怅上了。 说到底,还是怪他,护不了她一辈子。 另一边,傅晚儿当真是不客气。 拉着温时宁一口气逛了七八家有名的成衣店,自己挑了几身,也给温时宁挑了几身。 接着又逛起首饰店。 “一般满月和周岁礼,送银饰的比较多,反正我小时候就收了许多银锁银镯子什么的。” 傅晚儿拉着温时宁进了京城最好的金楼,找到银饰专区,帮温时宁挑了起来。 温时宁瞧着那些专为小孩打造的银饰,个个都好可爱,看着就觉得很欢喜。 加上卖银饰的伙计说,纯银可以对身体有正气排毒的作用,刚出生的小孩子身上有胎毒,银饰可以吸走胎毒。 尤其是长命锁,还有镇静安神、辟邪定惊的作用。若是戴上了长辈送的银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 温时宁当即就定了买长命锁。 但在傅晚儿拉着她看首饰时,温时宁便死活也不肯试了。 “我时常都要做事情,戴上这些不方便的。” 傅晚儿努努嘴:“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温时宁承认:“是,今日花的钱,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一分钱是她挣的。 傅晚儿坚持往她头上插上一根金钗,正色说:“女人买首饰,不光是为了戴着好看,还是一份属于自己的保障,你懂吗?” 不然二哥为什么要让她作陪出来逛街? 傅晚儿年纪虽小,但不傻,府上的形势她都明白。 若二哥有一天真的不在了,以大哥大嫂的脾性,怕是容不下二嫂的。 到时候,谁又能护这样一个弱女子呢? 母亲年老,心有余力不足,再者,儿子都不在了,犯得着为一个外人,和自己人作对吗? 即便现在送了庄子又如何? 二嫂不一定带得走,但首饰这些贴已物就不一样了。 忠勇侯府再落败,也不至于吝啬到那种程度,落人笑柄。 温时宁听得懂傅晚儿的话,但她还是坚持放下了金钗。 “二爷的病,花钱的地方还多。且我觉得,女人最好的保障,是有安身立命的能力。晚儿妹妹你放心,等我种出药材来,定能卖很多的钱,到那时,再买这些也不迟。我不仅给自己买,也给你买好不好?” 清亮的眼神,再配上她软软的语气,任谁都会心软。 傅晚儿手指点点她鼻尖,“你呀,就是个小傻子。” 温时宁甜甜地笑:“奶娘说,傻人有傻福,不然我怎么会碰到你和二爷这样的大好人呢。” 傅晚儿拿她没办法,最终挑了个便宜,但素净好看的银钗子。 “我拿自己的贴已钱送你总行吧?” 银钗上雕刻的木兰花温时宁很喜欢,便收下,并许诺:“等我赚钱了,一定给你买这里最贵最好看的。” 温时宁又给香草挑了个首饰。 香草受宠若惊,死活不要。 温时宁坚持,并说:“我没有旁的姐妹,除了阿姐就是你,这个先用凤姨娘给的钱买,等我赚钱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傅晚儿也说:“二夫人一片心意,香草你就拿着吧。” 香草这才收下,却又实在忍不住,不断的抬手抹眼睛。 被人重视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可也有点让人难过。 就在这时,一道嘲讽的声音传来。 “贱奴就是贱奴,一个破首饰就能收买,这样的玩意儿,咱们王府的狗都不稀罕。” 第28章 招祸 温时宁等人抬目望去,口出恶语的竟是温书妍的贴身侍女玉珠。 而她身侧,是身着华服头戴宝钗雍容华贵的温书妍。 主仆二人目光一致,鄙夷,不屑,藐视至极。 香草下意识将温时宁护在身后,慌慌张张地行礼。 “奴婢见过二姑娘。” “啪!” 玉珠抬手就给了香草一巴掌。 “贱奴,你乱叫什么!” 温时宁忙将香草护在身边,还未发怒,傅晚儿又将她和香草一起护在身后,瞪圆了杏目。 “不叫二姑娘叫什么?叫王府贵妾?还是叫侧夫人?侧妃?王妃?” “还有你,一口一个贱奴,好像自己多高贵似的,怎么进了王府,就成贵奴了?就高人一等了?” 在高门大户里,没有子嗣的,即便再受宠爱,也只能是最低贱的侍妾。 尤其是王府这样的贵族,能从侍妾升到侧夫人的,不但要有子嗣,还得有娘家支撑才行。 私下里,温书妍可自称侧夫人,安王也是默许的,甚至一开始就许了侧妃之位,但现在就摆在明面上却是不能的。 侍妾就是侍妾,即便是王府的侍妾,在侯府二夫人面前,也得低上好几等。 傅晚儿太清楚怎么戳这种人的痛处了。 见温书妍脸色一变,她又冷笑道:“等哪天二姑娘有了资格,再来耀武扬威也不迟。” 温书妍阴戾的目光盯着她。 “侯府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这次,温时宁毫不犹豫地将傅晚儿拉到身后。 “侯府怎么教规矩,不劳你操心,倒是你,若管不好下人,丢的可是王府的脸。孰轻孰重,你该知晓。” 不怪香草叫错,也不怪傅晚儿咄咄逼人,实在是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温书妍才好。 叫二妹?她都不是温家人了,叫不出口。 叫二姑娘,人家又已经嫁人,且并不喜欢这个排序。 叫贵人吧,她好歹是侯府二夫人,低声下气损的是傅问舟的颜面。 所以,温书妍抛弃那么好的傅问舟,嫁去王府到底图什么? 就算有娘家撑腰,有子嗣,得个侧妃的位置,又能如何? 处处受人压制,和许多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真的会幸福快乐吗? 温时宁是真不明白。 她今日因着要出府,刻意换了身鲜艳明亮的衣服。 在侯府吃的好睡的好心情也好,原本消瘦的脸圆润了些,白里透着粉红,瞧着明艳灵动,和之前那个刚从庄子上回来,瘦如干柴的土包子判若二人。 要不是玉珠提醒,温书妍差点没认出来。 此刻见她站出来,目光如炬,说话铿锵有力,温书妍诧异的同时,又觉得可笑。 “好一个侯府二夫人,好大的底气……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有底气。” 撂下这么一句后,温书妍转身就走。 现在的她确实不能太招摇,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磋磨忠勇侯府。 玉珠紧跟着,恨恼地骂了句:“狗仗人势,嚣张不了几时!” “到底是谁狗仗人势,自己骂自己,蠢而不自知!” 傅晚儿不服输地对骂,温时宁忙将她拉住。 “算了。” 傅晚儿气呼呼:“欺负我二哥就算了,还想欺负我二哥的人,门儿都没有!” 温时宁却秀眉微蹙,以她对温书妍的了解,恐怕不会就此善了。 希望别给侯府招来祸事才好。 此刻,金楼对门的福临楼,温子羡正陪着安王周礼安饮茶。 自回门得了温夫人的启示后,温书妍明里暗里地在周礼安跟前表态,温家愿意竭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并主动提出,温家几个妹妹愿意下嫁做妾。 而有意的那几家,正是周礼安想拉拢的下臣。 因此,周礼安对她刮目相看,态度有了天差地别的转变。 折磨少了些不说,还寻了个理由,将温子羡提拨到兵部侍郎一职,正五品,掌武选和武器之政,是个最能笼络武将人才的职位。 这日,温子羡作东宴请周礼安,周礼安也赏了脸。 用膳完后,又主动提出饮茶说话,还挑在了金楼这里,让温书妍去挑首饰。 片刻,见高高兴兴去的人,黑沉着脸回来,周礼安不由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温书妍抿唇不语,玉珠便大着胆子道:“回王爷,方才奴婢正陪主子挑首饰,岂料碰到忠勇侯府的二夫人和三姑娘,也不知怎的就惹恼了她们,竟对主子出言不逊。” “二夫人?傅问舟之妻?” 周礼安诧异的同时,从挑起来的窗口朝对面望去。 正巧,温时宁她们刚好走出来。 傅晚儿正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样子,瞧着颇有些灵动可爱。 周礼安勾唇,说了句:“忠勇侯府的三姑娘倒是长大了。” 记忆中,还是个孩子呢。 曾经,他为了立功,刻意去讨好傅问舟时,没少去侯府做客。 至于那二夫人,瞧着很一般。 虽不至于如传言那般丑笨不堪,但容貌确实远不及温书妍。 周礼安随口的一句话,却如巨石落湖般,在温书妍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令她兴奋的计谋油然而生。 “没记错的话,三姑娘明年就及笄了,王爷若是喜欢,到时抬她进府就是了。” 周礼安对上温书妍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纳傅晚儿为妾,最痛苦的人会是谁呢? 想必会是那骄傲不可一世的傅问舟吧。 痛苦,却无可奈何,还得违心地对他感恩戴德,想想就很爽。 周礼安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浮上冷锐的光芒。 温子羡心一沉,口不择言道:“忠勇侯府怕是不会愿意的。” 温书妍斜他一眼,“是么?现在不会愿意,等到侯府走投无路了也不愿意吗?只怕是会想尽办法的求着王爷吧。” 周礼安端起茶杯,将阴狠的笑意隐在了水雾中。 如此,倒是希望傅问舟能活久一些。 最好是能站起来,再跪下,低下他骄傲的头颅……光想一想,周礼安就兴奋到周身血液沸腾。 当日夜晚,温子羡就悄悄去了忠勇侯府。 在金店与温书妍发生冲突的事,傅晚儿没敢瞒傅问舟。 怕吓到温时宁,傅问舟当下宽慰她们说没关系,终归不会再有什么接触。 但之后,心里却隐隐不安。 因而,听闻温子羡登门拜访,说替凤姨娘送东西时,傅问舟没有立即通知温时宁,而是单独见的温子羡。 第29章 牺牲 许是关心则乱,温子羡说话毫不客气。 “今非昔比,如今的忠勇侯府是什么样的境况,三姑娘和二夫人不懂,你也不懂吗?总得教教她们审时度时才好。” 傅问舟眉目清冷地看着他,“依三公子的意思,我忠勇侯府的人以后出去,就该低声下气,任人欺辱?” “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子羡也知自己情急了些,以他对温书妍的了解,不可能是温时宁和傅晚儿主动挑起的冲突。 “但这件事终归是对侯府不利,我瞧着,安王是真动了那心思的。” 傅问舟藏在薄毯下的手不由收紧。 周礼安常在侯府出入时,不会不知道侯府上下有多宠爱傅晚儿。 尤其是他这个当二哥的,疼妹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连夫子打了下傅晚儿手心,都要去找夫子理论。 记得周礼安为此还开过玩笑,说以后能娶傅晚儿的人,首先得抗揍。 因为但凡让傅晚儿受点委屈,傅问舟是真的会去拼命。 如今是笃定了他站不起来,拼不了命,所以如此欺辱! 可为什么偏偏是周礼安? 为什么? 若不是他以命相救,何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他从不指望周礼安能知恩相报,但也没想到周礼安会落井下石,欺人太甚。 也许,他该想到的。 堂堂皇子,被俘虏受尽屈辱……而这屈辱偏偏让他瞧见了。 他活着一日,这屈辱就会一直跟着周礼安…… “我今日来,是替姨娘送东西给二夫人的……旁的,就当我没说过。” 温子羡自觉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他放下东西,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道:“趁着这件事还没摆到明面上,二公子得赶紧想办法才是。那安王……安王绝非好人。” 傅问舟稳了稳神,拱手道:“多谢三公子跑这一趟,我傅某承情在心。” 温子羡唇线扯了扯,苦涩难言。 两家交好时,其实是想过亲上加亲的。 曾经,他也憧憬过…… 可如今,两家背道而驰,再无可能。 温子羡以为自己早已释怀,可一想到傅晚儿会如温书妍那般被折辱欺负,他就心如刀绞。 温时宁习惯了睡前来看看傅问舟,刚到前院,就碰到温子羡。 温子羡一句话也没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她一眼,径直出了临风居。 温时宁一下就想到了白日里的事,顿时眉头紧拧。 再看到傅问舟脸色苍白到可怕时,心下便有了断定。 “可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是温书妍差他来的吗?说了些什么?” 她总喜欢一口气问好几个问题,小鹿般的眸子里,蓄满了不安。 傅问舟强行按下情绪,指指桌上的东西。 “别乱想,是凤姨娘让他送东西给你。” 温时宁打开一看,是两双鞋子,还有几套贴身的衣服,是用上好的绸缎做的。 她刚到侯府时,贴身穿的也是粗布。 凤姨娘说,女儿家的肌肤娇弱,外衫可以随便一些,但贴身的衣物一定要好。 又说,会替她做几身。 再之后,她就嫁人了,没想到凤姨娘还记得。 但其实来侯府后,她里里外外穿的都是好的了。 不过,有人惦记,终归心里是暖的。 傅问舟本想将事情瞒下,等想到法子再作打算……其实法子就一个,只有立即定下傅晚儿的婚事,才有可能打消安王的念头。 但问题就在,安王已经起念,谁又愿意因为一个即将落败的侯府得罪于他? 若是下嫁到无权无势的人家,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思来想去,萧池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来,将军府两代忠烈,满府皆知。 二来,当下的大周朝,年轻的武将不多,萧池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得圣上看中。 安王不会因一个女子公然打压,落人把柄。 可傅问舟总觉得,萧池算不得良配。 且不说家境太一般,就他个人而言,性子太沉闷,心思又重,满心满念都是如何重振将军府,绝不是个懂得温柔解意的人。 除外,还有谁呢? 没出几日,傅问舟还没想出第二人选,老夫人就派人来请他过去。 见傅晏修也在,傅问舟直觉不祥。 果然,他轮椅刚落稳,老夫人就苦道:“问舟,那天杀的安王竟有纳晚儿为妾的念头,这可如何是好?” 傅问舟看向傅晏修。 傅晏修叹了口气:“今日王大人来找我,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安王要纳晚儿为妾,若我处理得当,前途无量。” 王大人是傅晏修的顶头上司。 言下之意,若是敢和安王对着干,别说前程,就是目前的小小文职也休想保住。 傅问舟:“大哥意下如何?” 傅晏修抿唇片刻,苦笑:“我能如何,这不是叫你过来商量吗?无非就两条路,要么在晚儿及笄前定下婚事,要么为了侯府牺牲晚儿。” 他话音刚落,傅问舟和老夫人便异口同声。 “绝不可能!” 老夫人痛心疾首:“晚儿是你亲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怎么忍心说出口!” 傅晏修张口无言。 是,他也疼爱唯一的亲妹妹。 可他的前程呢?不要了吗? 堂堂侯爷,若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往后谁还瞧得起? 侯府又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再说,如今安王得势,如日中天,傅晚儿算是高嫁,往后兴许还能封个妃位什么的,享尽荣华富贵不好吗? 做妾又怎么了?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正因为傅晚儿享尽侯府宠爱,才更应该牺牲! 当然,想归想,傅晏修是断然不敢在老夫人和傅问舟面前说出来的。 老夫人是经历过风雨的人,最会审时度势,她会想明白的。 反倒是傅问舟,自诩清高,即便残废也总一副要拯救苍生般的慈悲模样。 现在好了,他倒要看看这个了不得的傅二爷,如何拯救自己的亲妹妹。 傅晏修干脆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说了。 老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傅问舟。 傅问舟沉思片刻,决定道:“尽快给晚儿定下婚事吧。” 傅晏修冷嗤:“说的轻巧,现在怕是文武百官都知晓了安王的念头,谁还敢?” 老夫人心里更是明白,迟疑道:“若是下嫁,还不如……” 第30章 意愿 “不一样。” 傅问舟打断了老夫人的话,目光坚定道:“安王绝非良人,晚儿不会愿意的。” “她的意愿重要,还是侯府的前程重要?” 傅晏修本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 傅问舟看他一眼,平静道:“若那前程要踩着至亲去够,不要也罢。” 傅晏修又冷笑:“是是是,你清高,你了不起,可你有没有想过,侯府落败,晚儿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幸福,且到那时候,受委屈的又何止是她!” “谁愿意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傅晚儿不知在外面偷听了多久,这时走了进来,出奇的冷静,也出奇的坚定。 “你们骂我自私也好,不懂事也罢,我都认。但若要我嫁给安王为妾,我宁愿去死!” 说完,她转身就走,任老夫人怎么叫喊都没用。 老夫人唉声叹气,傅晏修耷拉着脑袋,神情郁闷。 傅问舟看在眼里,片刻,表态道:“这件事我来解决,至于大哥那边,尽量周旋,若实在不行,便主动辞了吧。” 傅晏修刚要冷笑嘲讽,傅问舟正色:“大哥,你要明白,安王纳晚儿为妾,绝非是为了抬举侯府。” 事已至此,他干脆直接说开。 “换言之,侯府的落败是必然,起码官途这条道是行不通了。但傅家百年根基,总不能饿死。实在不行,就像外祖一样经商也未尚不能闯出路来。” 傅晏修这次是气笑的。 “你早就笃定了我不行是吧?离了你傅问舟,侯府都是窝囊废是吧!” “晏修!问舟不是那个意思,你休得胡闹!” 老夫人疾声阻止,可没用。 傅晏修站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傅问舟脸上去。 “侯府为何落败,你心里没数吗?是,侯府的风光和荣耀,都是你的功劳!可也是你亲手将这光耀掐灭!” “但凡你深明大义一点,肯向安王低头,何止于此。说白了,你就是觉得反正自己快死了,不想便宜我这个大哥呗!” “你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侯府离了你傅问舟就是不行!我傅晏修在你面前,狗屁不是!” 老夫人听得心惊肉跳,目眦欲裂,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傅晏修,你闭嘴!你闭嘴!!!” 傅晏修一通宣泄后,自己倒委屈的红了眼眶。 傅问舟脸色惨白如纸,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再无温度。 “等晚儿的事情处理好后,我愿意出府自立门户,绝不连累侯府。” 话落,他又郑重道:“我自问无愧于心。” 对安王无愧,对侯府也无愧。 总不能因为人性扭曲,自己也跟着扭曲吧。 临风居,傅晚儿正抱着温时宁哭。 听闻事由,温时宁气得肝疼。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温书妍搞的鬼。 此人睚眦必报,阴险狠毒,晚儿若是嫁过去,必定被她欺压。 温时宁在心里将温书妍黑心肺烂心肠地骂了个遍,不断安慰着傅晚儿。 “你别哭,二爷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要相信他。” 傅晚儿哭的更凶:“可作主的是大哥和母亲……我就是伤心,他们怎忍心说出牺牲我的话。” 这个温时宁没法劝。 伤人最是亲情刀,可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亲情有时真的微不足道。 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她还是愿意相信傅问舟。 恰时,傅问舟出现在门口。 目光对上,温时宁心脏没来由的疼痛了下。 “二爷,你怎么了?” 傅问舟脸色苍白,尤其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死寂的可怕。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抱住傅晚儿,坚定道:“晚儿不能嫁给安王!” 傅问舟嗓音沙哑:“我知道。” “晚儿你且先别哭,二哥有话问你。” 闻言,傅晚儿止住哭声,抬起泪眼看着他。 傅问舟问:“你可是真心想嫁给萧池,即便吃苦也愿意?” 傅晚儿哽咽道:“还有什么比嫁给安王为妾,受人侮辱欺压更苦?二哥,我不怕吃苦,我只怕没有希望。再说,能嫁给喜欢的人,吃苦我也愿意。” 都到这时候了,她顾不上矜持,只管大胆表达自己的意愿。 傅问舟点点头:“那好,二哥这就去萧家。” 萧家在城西,先帝赐的将军府。 萧池兄弟尚还年幼时,其父便战死沙场。 萧老夫人独自养大兄弟二人,萧老大刚成亲便也上了战场,再没回来。 之后,便是年幼的萧池撑起了门楣。 那时的傅问舟,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念及与萧老大的战友情,没少照拂。 时常也带着兄弟们来府上看望他们孤儿寡母,让世人知道,萧家即便门庭冷落,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自他出事后,便再也没来过。 如今突然到访,就连萧老夫人都亲自迎了出来。 “傅将军……” 萧老夫人看着轮椅上的傅问舟,先是一愣,随之泪流满面。 “怎就成这样了?” 傅问舟笑的苦涩:“老夫人莫要难过,天命如此,无可奈何。” 天命二字,让萧老夫人深感无力,便只好抹着眼泪将傅问舟迎进门。 萧池是武将,以练兵为重,加上性格原因,平常和文官接触本就很少。 安王要纳傅晚儿为妾一事,他尚还不知。 但傅问舟突然上门,定是有很要紧的事。 萧池便对萧老夫人道:“母亲回去休息吧,我陪二爷说说话。” “请老夫人一起吧。” 傅问舟略显疲惫道:“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萧家母子对视一眼,均为诧异。 傅问舟便也不兜圈子,将事情缘由道来。 萧池气得拳头握紧,‘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惊得茶杯跳起来。 “欺人太甚!” 傅晚儿早年来过将军府好几次,萧老夫人记得,那是个热情活泼的好姑娘。 又是被宠着长大的,怕是不愿意的。 所以……萧老夫人眼睛微亮。 “傅将军的意思是,要在三姑娘及笄前定下婚事?” 傅问舟:“我已不是将军,老夫人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不瞒老夫人,问舟今日来,便是想请将军府解围,两家结亲。” 萧老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第31章 办法 萧池则是眉头一拧。 傅问舟忙道:“我知道,此举太过强人所难……” “末将并非是怕得罪安王。” 萧池急声解释:“我只是,只是……怕委屈了三姑娘。” 傅问舟苦笑:“实不相瞒,我来找你,亦是深思再深思,权衡再权衡……但最要紧的是,晚儿她愿意。” 萧池怔怔,突然想起傅问舟大婚那晚,傅晚儿扑进他怀里哭,又送给他香囊。 许是他没有拒绝,让她误会了什么。 萧池正要解释,萧老夫人开口道:“承蒙忠勇侯府不嫌弃,能娶三姑娘,是我儿三生修来的福气。请二爷放心,老身会尽快安排下聘定亲一事。” “母亲!” 萧池疾声,萧老夫人看向他。 “当初你大哥和二爷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你大哥走后,若不是二爷照拂,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定是举步艰难。如今侯府有难,二爷有难,你能袖手旁观吗?” 萧池目光躲闪,“不能。” 他的不情愿,傅问舟看在眼里。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种事都不可强求。 傅问舟拱手道:“我今日来,并非是要挟恩求报,更何况,我与萧兄之情义是我俩的事,替他照顾家人,是我该尽之责,怎可以恩情相论,请萧老夫人明鉴。” 萧老夫人却仍是目光清冽地看着萧池。 “池儿,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三姑娘跳火坑吗?你告诉我!” 萧池天人交战,一脸苦相。 傅问舟反而坦然:“我相信萧将军有他自己的苦衷,婚姻大事,确实不可强求,是我唐突了。” 说完,他提出告辞。 萧池送他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 “二爷,我并非是不愿意娶三姑娘……我只是此生都不打算娶妻。” 傅问舟:“为何?” 萧池苦道:“身为将士,出生入死,命不由己,何苦再去害人。” 傅问舟点点头,“我理解。” 这亦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且以他对萧池的了解,他确实是这样的性子。 就算是托辞又如何呢? 人与人之间,本质上就是利益交换的关系。 以萧池的能力,若再往上升一升,有的是选择。 何苦再受侯府拖累。 “那二爷打算怎么办?”萧池问的心虚。 傅问舟一时也没有答案。 “再想想吧,总会有办法的。” 萧池提议:“实在不行,我陪你进宫面圣陈情如何?” 傅问舟点头说好,再想想。 但只怕圣上是不会见他的。 历代帝王,谁会在乎一个弃子? 送走傅问舟,萧池刚进院子,就见萧老夫人立在屋檐下,用一种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萧池心一紧:“母亲。” 萧老夫人嘲讽道:“你不是自诩光明磊落吗?怎没脸告诉傅二爷实情呢?怎不告诉他你心有所属?” 萧池脸色煞白。 萧老夫人声音更冷:“别以为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之事我不知道,我并非是在给你们留颜面,我是在给你大哥留颜面!” 萧池眼里涌上巨大的痛意,仿佛心脏被人生生剜走一块。 萧老夫人最后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明日就去傅家提亲,从此堂堂正正的做人。要么,明日来我院里替我收尸,我替你去底下向萧家列祖列宗,向你大哥赔罪!” “母亲!母亲为何要这样逼我!” 萧池浑身力气被抽干似的跪下。 可萧老夫人再也没看他一眼。 片刻,一道苗条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萧家大夫人江云蹲在萧池跟前,泪流满面道:“二弟,听母亲的话。” 萧池喉咙里像堵住了块石头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 傅问舟从未觉得,回府的路竟是这样难走。 当初在战场上受伤,九死一生时,都没这么难。 可再难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得知萧池不愿意时,傅晚儿竟没觉得意外,更没有哭哭啼啼地闹。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时宁很是担心,紧握着她的手,期冀地看着傅问舟。 “二爷,可还有别的办法?” 傅问舟浓密的眼睫毛,像是不堪重负似地颤了颤。 “我会想到的。” 也就是没办法了。 温时宁不由生气:“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别说他是安王,他就是圣上,也不能强抢民女吧!咱们不嫁,他又能如何?” 傅问舟没法告诉她,王法和公平,不是没有,只是掌握在一部分人手里而已。 也并非是完全没有路可走。 他可以面圣,若圣上不见,他可以把事情闹出去,京城有的是正义之士。尤其是那些初出茅庐,对这个世道还抱有美好幻想的学子,最是容易煽动。 说白了,就是撒泼打滚撕破脸皮。 不好看但绝对有用。 只是这一闹后,侯府再无名声可言,晚儿的婚事也会难上加难。 念及,傅问舟对着傅晚儿和温时宁认真道:“办法肯定有,容我好好想想。” 温时宁对他深信不疑。 傅晚儿似乎也松了口气,起身说:“我相信二哥,那我回去睡觉了。” 温时宁想留她一起睡,傅晚儿笑笑:“算了吧, 你睡觉太过自由,我可招架不住。” 二人一起睡过一次,傅晚儿也就是被踹下床三次而已。 温时宁下意识看了眼傅问舟,小脸红透。 哪有那么夸张…… 等傅晚儿一走,温时宁忙让香草端来参汤。 “二爷多少喝一些好不好?” 对上她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傅问舟总是无力拒绝。 哪怕再无胃口,也勉强喝了几口。 温时宁隔着毯子,双手轻柔有度地替他按着双腿。 傅问舟想拒绝,可她仍然坚持。 温时宁一边按,一边温言细语地开口: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我却帮不上二爷的忙,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只想告诉二爷,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但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晚儿妹妹往火坑里跳,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悲剧,是我们所有人悲剧的开始。” “奶娘常说,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她仰着小脸,表情颇为认真。 “大不了咱们离开京城,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傅问舟郁结的心绪,被她的天真微微搅动,更加的苦涩难言。 她的透彻和豁达,令他也汗颜。 他没法告诉她,人可以为名利失去许多,却很难为谁而舍弃名利。 尤其像侯府这样的人家,对名利的追逐和向往更是刻进了骨子里。 包括之前的他也是。 可他万万没想到,傅晚儿根本没有信他,她直接选择了绝路。 第32章 生命 翌日午时刚过,当傅晚儿上吊的消息传来时,傅问舟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一口甜腥直接喷射出来。 晋安忙道:“二爷莫急,三姑娘救回来了。” 差一点,只差一点。 傅晚儿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计划的这件事,若不是贴身丫鬟警觉,侯府今日就要办白事了。 温时宁听闻后,撒腿就往傅晚儿的院子里跑。 晋安担忧地看着主子,“二爷,要我推您过去看看吗?” “不用。” 傅问舟抬起指腹,擦去嘴角的血迹,沉声。 “晋安,研墨备纸。” 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天道若不公,他便要逆天而行! 什么名利地位都不重要了,侯府舍得下要舍,舍不下也要舍。 就在傅问舟奋书疾笔时,下人来报,说萧池求见。 “不见!” 傅问舟已然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片刻后,萧池还是硬闯了进来。 听闻傅晚儿寻死,他内心无比震撼,也无比内疚。 再看到傅问舟写下的那些内容,萧池脸都白了。 “二爷,你可知如此做的后果?” 傅问舟嘴唇紧抿,深邃的眼眸中,噙着寒冰一样的光芒。 萧池熟悉这样的他。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傅将军。 可不一样。 皇权不容撼动,就算能掀起一时的风浪,盖住一时的丑恶,但最终淹死的只会是侯府。 萧池原本动摇的心,此刻坚如磐石。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愿意迎娶三姑娘。” 傅问舟看他一眼,不语。 萧池继续道:“昨日拒绝,是我想的过于肤浅,怕耽误了三姑娘。后又仔细一想,三姑娘愿意下嫁,是信任于我,我怎能辜负。二爷是了解我的,我这人虽生性沉闷,但无陋习……” 这些话,他说的心虚,也说的艰难。 “别的我不敢保证,若能娶三姑娘为妻,我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母亲也让我转告二爷,她是看着三姑娘长大的,定不会做立规矩那些事,会拿三姑娘当亲生女儿看待。” “今日我来,就是想同二爷商议下聘定亲一事,还望二爷成全。” 傅问舟冷然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老实告诉我,可有心仪之人?” 萧池微怔,随而摇头:“没有。” 傅问舟:“晚儿性情刚烈,宁折不屈,你是知晓的,若不能真诚待之,便是一个火坑与另一个火坑的区别。” 萧池有片刻的沉默,脑海里有老母亲的决然,也有寡嫂的悲伤,还有傅晚儿曾经天真率性的笑脸。 可世间哪有两全法…… 母亲说的对,若非是走投无路,傅问舟不可能求上门去。 在大是大非面前,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何况,他和江云舒本就没有路可走。 萧池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傅问舟。 “我可以向二爷承诺,此生只娶三姑娘一人,绝不纳妾。” 傅问舟无动于衷:“这是其一,其二,若与侯府结亲,你的前程大概会受到影响……” 萧池苦笑一声打断他:“二爷,安王为何要为难侯府,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吗?你别忘了,当初陪你闯敌营的还有我。” “今日的侯府,难保不是明日的将军府。眼前,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非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还是不要激进为好。” “毕竟纳妾一事,安王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就算闹出去,他也可以轻松推脱。” 傅问舟唇线紧抿,眸底沉郁。 萧池又道:“天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二爷请冷静。” …… 傅晚儿住的梅苑,此时哭声一片。 老夫人直接哭的晕了过去,幸好廖神医在,及时扎针施救。 沈玉娇念念叨叨地表示着不解。 “都还没影的事,怎就想不开了呢?” 没敢说出口的是,侯府都这样了,要搁别人,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 也就是平时被宠坏了,过于矫情。 卧房里,傅晚儿木然地睁着双眼,心如死灰,了无生气。 温时宁紧握她的手,心疼极了。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许多,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最无用的一种,这叫亲者痛,仇者快。” 傅晚儿嗓音沙哑:“时宁,你绝望过吗?” 温时宁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她又想起从前的一些事,“被困在庄子里的那十六年,除了奶娘一家,我接触不到任何人。没有玩伴,没有玩具,每天只能跟自己对话,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蚂蚁。” “看着它们小小的一只,每天忙忙碌碌,随时都有灾难降临。一阵风,一场雨,掉落的花枝,经过的脚步,突出其来的泥土,都有可能要它们的命,可它们从来没有停下过脚步。” “奶娘说,其实大多数人的命运,和蝼蚁是一样的。平庸,忙碌,渺小,脆弱……但这些只是生命的一部分。再不堪的生命,都有它的亮色,比如亲人,美食,风景,空气,鲜花……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会觉得生命很美好,即便吃再多苦也不愿意放弃。” 傅晚儿眼眸动了动,“若当时他们要你嫁的是一个丑陋不堪的人呢?你也会接受吗?” 温时宁说:“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因为没有选择,或者说在她看来,任何一种选择,比比困在原地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傅晚儿哽咽了声。 温时宁认真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很勇敢,只是反击的方向错了。你结束的不该是自己的生命,因为没有解决问题。坏人不会因为你结束生命而愧疚反思,只会更加得意,他们轻而易举就让你认输,就让你的亲人痛苦万分。” 傅晚儿眼泪流了出来。 其实,在看到母亲踉跄着扑到她身上,撕心裂肺地喊她名字时,她就后悔了。 死一百个她,对安王和温书妍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痛不欲生的依然是自己的亲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傅晚儿无力到极致的语气,听得温时宁鼻酸。 她又认真地想了想,“你知道吗?我和二爷第一次见面,他其实并没有相中我,他是想退婚的。” 傅晚儿眼睛转过来,看着她。 这个她是知道的。 “然后呢?” 第33章 选择 温时宁有些难为情道:“是我求的他,利用了他的仁慈心善。” 傅晚儿:“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来了侯府,情况会更糟糕。” 温时宁笑笑:“我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如果眼前有选择,就要努力去抓住最好的那一个。如果没有选择,再难也要去走一走,再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出路……至少努力了,想来才不会遗憾,才对得起生命二字。” 傅晚儿瘪着嘴,“时宁……可我没有选择,萧池他不愿意娶我。” “非他不可吗?”温时宁问。 傅晚儿点头又摇头。 温时宁说:“我们去找他如何?起码让他知晓你的决心和处境,如果他属实不愿意,那我们再一起想别的法子。” 傅晚儿眨着眼睛,怯然地摇头。 “我做不到……” 就在这时,香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二夫人,三姑娘,好消息!” “萧池将军提亲来了!” 温时宁和傅晚儿对视一眼,表情如出一辙地怔愣。 香草又说:“二爷差我来问问三姑娘,可有话要当面和萧将军说?” 傅晚儿心绪起伏不定。 温时宁鼓励她道:“你的选择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试着去争取争取。” 片刻,傅晚儿终于点了头。 温时宁赶紧帮她梳妆,刻意换了件立领的内衫,将那触目惊心的勒痕挡住。 从里屋到花园,不过数百步,傅晚儿却走了很久。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从前她并不知道长大是什么滋味儿,这一刻似乎有些懂了。 长大就意味着要独自面对人生,要学着分辨善恶,要去承受每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今日之前,她做梦都想嫁给萧池。 直到萧池拒绝,她才恍然大悟,梦可以是单方面的,但婚姻不行。 如果她所嫁之人,不能依托,那和孤军奋战有什么区别呢? 那她非嫁不可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如此想着,她步伐逐渐坚定,直到萧池的身影出现,她的心也出奇地定了下来。 “萧将军。” 萧池回头,目光定了定。 “三姑娘。”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仔细打量过傅晚儿。 曾经拉着他喊萧池哥哥,央着他一起玩的小姑娘,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大人模样了。 凭心而论,傅晚儿容貌绝佳,性格开朗,为人真诚,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原本是他不配。 可天意弄人…… “听说你是来提亲的?” 傅晚儿单刀直入。 萧池愣了愣,“是。” 傅晚儿语气平静:“可你昨日拒绝了。” 萧池目光躲闪开:“那是因为我有所顾虑……并非是怕得罪安王或是旁的,我是怕像大哥那样……毕竟,我亲眼目睹过寡嫂和母亲的痛苦,那是一种余生都不能治愈的痛。” 要是昨日听到这样的理由,傅晚儿可能会感动。 但她此刻无比清醒。 “所以,你今日来提亲,是出于同情,以及我二哥给予你的恩情,是吗?” 她直视着萧池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萧池稍稍沉吟,委婉道:“我与三姑娘云泥之别,怎敢有别的奢念。” “云泥之别……” 傅晚儿苦涩地笑了笑,还是望着他。 “那我的心意,你知晓了吗?” 萧池迟疑地点了点头。 傅晚儿:“那好,我想告诉萧将军的是,我确实心悦你,也确实想嫁给你。但不是因为避祸,或是权衡之下的选择,我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不求轰轰烈烈长长久久,但求心意相通,琴瑟和鸣……” “若你有心仪之人,或当真没有娶妻的念头,不必勉强。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 “我二嫂说的对,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死是最无用的一种。” 萧池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个难题。 他既不能承认有心仪之人,也不能承诺心意相通,因为他做不到。 傅晚儿静静等了会儿,“我倒有个法子。” 萧池忙道:“你说。” 傅晚儿说:“你可以先下聘提亲,帮我稳住局面。反正我还有一年才及笄,在那之前,我们可以相互了解,认真考虑。等到一年后,我们再商议成亲之事,如何?” 言下之意,如果到那时,他还是无法对她产生男女之情,那就退婚。 缓兵之计,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萧池当即同意。 两家结亲之事,很快传开。 传到安王府时,周礼安正在温书妍房里,当即砸了茶杯。 “萧池好大的胆子!” 温书妍温言细语:“王爷息怒,此事我觉得倒不全是萧池大胆,想来定是傅问舟挟恩求报,萧池也是没办法。” 周礼安转着手上玉扳指,眼神阴戾。 温书妍一个眼神,丫鬟重新拿了茶杯来。 “傅问舟不识抬举,那是因为压在他身上的东西还不够重。王爷若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在他死之前,会爬着来求你。至于傅家三姑娘,只是定亲而已……” 说着,温书妍摇曳着身姿坐进周礼安怀里,红唇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礼安阴鸷的黑眸,亮色渐起,掐着她细腰道:“你就这么恨傅问舟?” 温书妍勾起唇,媚惑道:“王爷不喜欢的人,我都恨。” “哈哈哈……说的好,本王今日要好好奖赏你!” 周礼安大笑着将她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温书妍心尖不由颤栗,害怕又渴望。 渴望是因为,她已经学会了从痛苦中寻找快乐……比如把周礼安想象成傅问舟。 无论他有多清高,多骄傲,骨头有多硬,最终都会在她身上沉沦,像条狗一样软在她身上喘气…… 傅问舟,不过如此。 …… 傅晚儿的婚事一定,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欢喜的莫过于老夫人,不仅事情得到解决,最关键的是经历这一事后,傅晚儿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 整个人沉稳乖巧了许多,也不咋咋呼呼的光想着玩了。 每日都来给她请安,陪她说话,还主动让方嬷嬷她们教她女红,教她持家之道。 在老夫人眼里,这都是傅问舟和温时宁的功劳。 那日温时宁对傅晚儿说的那些话,早有丫鬟说给老夫人听。 第34章 奇人 方嬷嬷也在场,听闻后,颇有些感慨。 “二夫人和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一样,一个像杂草,生命力旺盛,给点土壤就能长的很好。一个像是娇养的花朵,经不住风吹雨打。咱们三姑娘受她影响后,鉴于两者之间,可以被娇养,也能经风雨,倒成了幸事一件。” “而且,二夫人对二爷确实上心,关键还有用。就连廖神医都说二爷精神气大不一样了,老身瞧着,这二夫人就是蒙尘的珍珠,咱们侯府算是捡到宝了。” 一番话,说的老夫人满心宽慰,当即又赏了一匣子珠宝给温时宁。 这下,沈玉娇心里就更加的不痛快了。 “他们倒好,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好处反倒是捞了大把。谁又想过后果,想过侯府的处境,想过侯爷的压力!” 傅晏修本就日日活得惶恐不安,生怕落下什么错处。 出门在外,要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做人,回来还要听沈玉娇抱怨唠叨,烦上加烦,终于有天忍不住爆发,扇了沈玉娇一巴掌。 沈玉娇哭着回了娘家,扔下一摊子的事,把老夫人气的够呛。 这些,温时宁一概不知。 她心里眼里只有傅问舟,和她的花花草草,平时根本不出临风居。 加之傅问舟有意保护她,一切不好的言论,都在他这里就断掉了。 但傅问舟自己,心里沉重的事情又多了些,表面上看着还行,实则已是心力交瘁,强撑而已。 这日,廖神医替他把脉后,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但这么多年了,傅问舟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 劝慰的话廖神医不想再做无用的重复,他直接去后花园找的温时宁。 温时宁正忙的一头汗满手泥,见廖神医脸色不对,也顾不上洗,紧张道:“二爷如何了?” 廖神医直言:“二爷思虑太重,等同于是在加速消耗自己的生命,若得不到缓解,恐怕等不到二夫人将药材种出来了。” 温时宁心一沉。 “晚儿妹妹的事已经解决,二爷还在思虑什么?” 廖神医轻叹:“责任心越重,牵挂的事就越多,尤其二爷,本就是深谋远略走一步能看三步的人。他所想之事,必然是我们所不能想的。” 温时宁:“那怎么办?” 廖神医想了想,建议道:“换换环境,远离尘事,兴许能好一些。” 二夫人心性单纯不闻尘事,不了解侯府和外面的局势,他却是知道一些的。 三姑娘的婚事看似解决了,但其实是撕开了侯府稳定的假象。 得罪安王,等同于脑袋上悬着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怎么落下,不得而知,所以更加令人惶恐。 尤其是还有官职在身的侯爷傅晏修,可想而知的煎熬。 听闻大夫人已经闹的回了娘家,后院不得安宁,侯府又怎得安宁。 这些,都是傅问舟的心结所在。 无能为力,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闻言,温时宁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有了主意。 “二爷能离开京城吗?” 廖神医捊着胡须,“只要二夫人劝得动,老夫跟着就是了。” 反正他出山,本就是为了傅问舟。 谁让他是虞老匹夫最得意的门生呢。 温时宁眼睛一亮:“多谢神医,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廖神医这时,却是看向花园的一处。 “那是在做什么?” 桂花树的树枝上,插绑着几根栀子花的树枝。 月季藤上,又绑着长寿花。 类似的混绑还有好几种。 温时宁忙解释:“这叫嫁接术,是楚砚告诉我的方法。” 在庄子上刚开始学着养花时,时常也有养不活的时候。 她因此哭了无数次。 是楚砚翻了许多的古书,教给她好多的办法。 廖神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真能活吗?” “能呀!” 温时宁说:“不仅是花草可以嫁接,果木瓠瓜也可以,嫁接可使酸梅甜如杏,可神奇了。”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又是什么?” 廖神医就近去看那些被嫁接的花木时,又发现了新大陆。 被圈起来的一小块地上,搭起了矮棚。 他起初以为是临风居养了猫狗,给它们搭的窝。 凑近些才发现,里面是一盆盆的土,有些土里还能依稀可见星点刚冒出来的绿芽。 温时宁认真解释:“这里面都是您之前给我的药材种子……我仔细想过,种不出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大周国和北蛮的气候土壤有很大的差别。如果能创造一个类似的环境,兴许就可以种活。” 廖神医再仔细一看,那矮棚密不透风,里面还燃着小火堆,温度比外面要高出许多。 而花盆里的土,也是北蛮常见的沙土。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温时宁说:“法子是我自己想的,关于北蛮的情况,是楚砚和二爷告诉我的。” 廖神医不得不用他睿智的双眼,重新审视温时宁。 “二夫人乃奇人也。” 当年她出生那日,温家百花凋零,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兴许便是天降神仙,温家无福消受而已。 如真是如此,那二爷便有救了! 廖神医是大笑着走的,像是捡着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晋安说与傅问舟听时,傅问舟唇角也不由得扬了扬。 就温时宁做的那些事,谁见了能不惊叹。 晋安感慨说:“二夫人也就是从小被送去了庄子上,若非如此,肯定才情卓然,名动京城。” 傅问舟有声微叹。 心疼温时宁,也替自己遗憾。 他本不信命运那些说法,如今却也觉得,命运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穷尽一生,试图摆脱。 可要挣脱,谈何容易。 一连几日,温时宁不眠不休地学习。 白天背,晚上亲自守着温棚也在背,香草劝不住,只好告到傅问舟这里来。 傅问舟近日精神不佳,已经好几日没给温时宁上课。 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专门给她请个先生,见她这样求知若渴,心里便有了决定。 这日,傅问舟强撑着来上课。 这些天,温时宁每次来前院,都被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看到傅问舟的瞬间,她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才几日而已,他看着又瘦了一圈,若不是天生神颜冲淡了几分病态,这副样子只会让人害怕。 第35章 验收 “时宁。” 傅问舟温柔地叫她,之后又带着点严肃:“听说你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日日书本不离手,可是这样?” 温时宁强忍泪意,但不吭声。 傅问舟轻叹:“欲速则不达,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不得。” 他刚想说,就算他时日不多,在他走之前,也会替她找一个好老师,温时宁突然开始背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三字经,论语,诗经,背的七七八八。 而她从识字到现在,不到两个月。 傅问舟震惊难言,不由想起楚砚曾说过,温时宁记忆力超群,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若不是庄子上的婆子看得严,不许他教温时宁读书识字,温时宁之才能会远在他之上。 所以,在得知傅问舟要教温时宁识字读书时,楚砚特别高兴,颇为认真地拜托了傅问舟一番,言下之意,不要小瞧了温时宁。 傅问舟自是不会小瞧温时宁。 但也确实是低估了她。 温时宁一口气背了许久,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方才眸光熠熠地看着傅问舟。 “二爷觉得,我学的如何?” 傅问舟站在老师的角度,客观道:“进步神速,但光是会认会背还不行,还得会写。而且,读千遍知其意,过程漫长可贯穿一生,但也受益一生。” 温时宁点点头,“我知晓的,我问的是,可有达到二爷的预期?” 她神情格外严肃,浸着水光的眼眸里透露出紧张。 傅问舟心头一软,含笑说:“当然。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想当初,我能把这些背下来,也用了近半年的时间。” 而他,又已经是众多学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可想而知,温时宁若有公平的学习机会,会是多么的惊人。 听他这么说,温时宁莞尔,曼妙眸光盈满笑意。 “今日不讲学了,我带二爷验收别的成果。” 说着,不等傅问舟同意,她推着他就往后院走。 临风居不大,只前后两个小院,还有一个连接后门的大花园。 傅问舟最风光的时候,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有附庸风雅的富家公子哥儿,也有来切磋武艺的莽夫,甚至文武高官,皇家子弟都有。 许多时候,都得小心周旋。 傅问舟便要了靠近后门的临风居,毕竟府上女眷居多,想着尽可能的避嫌。 他也是头一个后门待客,还不被人诟病的主家。 曾几何时,这偌大的后花园里,有人吟诗作对,有人舞剑弄枪,大家一起高谈理想,高谈抱负,好不热闹。 后来,侯府后门紧闭,再没人来了。 这花园傅问舟也极少来,尤其是温时宁进门后。 因这后院和花园,在他心里,已经是温时宁的私人领地。 闲人不便进,他这个随时会死的人就更不要进的好。 但温时宁这架势,分明就是不容拒绝。 晋安和秦嬷嬷则是躲得远远的,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傅问舟无奈,只好由着温时宁,但眼底还是不自觉地浮上了些沉重的郁色。 但很快,他隐隐晦暗的双眼,便被眼前的一幕幕点亮了。 之前,秦嬷嬷没少在他面前说这后面的变化,鼓动他来看看。 可听到和看到,完全是两个概念。 从他出事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他身上,院里的花草绿植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和他一样逐渐衰败凋零。 仿佛所有人都觉得这才是常态,都觉得一个将死之人,定是看不得花开娇艳百样红。 连院里伺候的下人都不敢穿的鲜艳。 也许,是因为他发脾气时,把之前所有光彩热烈的画作都给撕了的缘故。 曾一度,在毒素的作用下,傅问舟所看到的世界皆是灰暗之色。 那种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恐惧,如同被淤泥困住的鱼儿,无法呼吸,挣扎不动,无力又绝望。 那时的他,就像嚼碎了一面镜子,每一面都反射出他的痛苦。 直到发现身边每个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惶恐不安的样子,他才不得不将那些痛苦极力压制,尽可能的封存在自己心里。 逐渐成为一个安安静静的行尸走肉。 是以,当看到院里处处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时,傅问舟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温时宁在他身后说:“等年后开春,所有的树都会长出新的绿叶,所有的花都会开出不一样的花朵,会比现在更美。” 傅问舟此时还没领会到她说的‘不一样的花朵’,是如何的不一样。 他只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 “时宁,你辛苦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表达对他来说,似乎也成了件艰难的事。 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除了这一句,别的又说不出来。 温时宁却十分高兴。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这是大家的功劳。” 确实,香草和红兰紫三个丫头,都被她培养成养花艺人了。 原本荒凉清静的后院,如今也是生机勃勃的一片。 多了许多盆栽,随处可见生活的痕迹。 晾晒的衣服被襦,还有她们一起做的各种手工,迎风欢的风车,清脆响的风铃…… 傅问舟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便垂下眉眼,非礼勿视。 心跳却莫名的快了一些,而后升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时宁全然不知这些,只管一路介绍,兴高采烈。 “二爷你看,那个风铃是我和香草用鱼骨做的,是不是很厉害?” 傅问舟:“嗯,时宁很厉害。” “还有那几盆长寿花,你看,是不是开的很好?” 傅问舟忍不住望去,确实开的很好,拥簇成团,五颜六色。 别的他不清楚,长寿花他印象深刻。 本是要死了,秦嬷嬷打算扔出去的。 是温时宁坚持要留下。 秦嬷嬷背地里给晋安抱怨过,怕温时宁给养死了不吉利。 关心则乱,因为他,所有人都变得人云亦云,疑神疑鬼。 后来是晋安出主意,把所有长寿花都弄到温时宁住的院里来。 若是活了再抬去花园,若是死了就悄悄给扔掉。 第36章 希望 这些,傅问舟心里都清楚。 人走投无路时,便本能的把希望寄托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就像这长寿花。 被他们寄予厚望后,大有一种花活他活,花死他死的壮烈感。 傅问舟这时看着那朵朵争相绽放的花朵,心中五味杂陈。 他以为这就是温时宁的目的。 想告诉他,花活了,他也会没事。 傅问舟正想说点什么,温时宁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推着他穿过庭院,继续朝最后面的花园走去。 “二爷就不好奇我把花园鼓捣成什么样了吗?一次都没来过。” 温时宁语气软软的,带着点小情绪,像是努力没有被看见。 傅问舟感到内疚,柔声道:“因为我相信时宁。” 温时宁顿时又开心了。 “谢谢二爷,希望没有让二爷失望。” 穿过后院长廊,整个花园尽收眼底。 傅问舟看的眼花缭乱,其惊讶程度,和上一次的廖神医如出一辙。 温时宁一一给他介绍嫁接术。 虽然之前就听秦嬷嬷提起过,但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还是有不一样的震憾。 最重要的是温棚里的药材。 她将傅问舟推到温棚那里,撩起帘子给他看。 “廖神医给我的药材种子都发芽了,再过些日子,就可以移栽出来。” 傅问舟盯着那一盆盆的嫩绿,手指不自觉地绻缩了下。 要知道,这些药材种子,不仅是廖神医种过,老夫人也找人种过。 可没有一个人能让它们发芽。 其中一些,就连在北蛮也很难种植。 可温时宁居然让它们都发芽了。 傅问舟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温棚,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窒的鼻头眼眶跟着发酸发胀。 出口的声音更是沙哑无比。 “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怪不得她央着他问北蛮的气候土壤,问的事无巨细。 怪不得她要亲自守着温棚…… 原来她并非是靠着一腔热血在努力去做,也并非是要做给谁看。 她是真的有把握的在做,是真的把这件事当成了希望。 温时宁蹲在他跟前,仰起小脸甜甜一笑。 “我曾见过奶娘孵小鸡仔,因为天气冷,她便弄了个小暖室……后来,我养过一种只能生长在干旱之地的花,便突发奇想的试了下。” “天冷的时候就放温室里,有太阳再搬出来,始终保持土壤干燥,它竟真的开了花。” “我便在想,万事万物都有它生长的规律,就像鱼有水就可以活,但人却要吃饭才行……如果当下的环境不适合它的生长规律,那就创造一个适合的。” 她脸上神采飞扬,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那双闪动着的明亮美眸,又像是在渴求表扬。 傅问舟内心异样流淌,抬手摸摸她的头,柔声: “时宁真聪明,这些我都不懂。” 温时宁:“那二爷现在信我了吗?” 傅问舟:“……” 她什么都懂。 懂他之前的信任,是鼓励和安抚的意思。 可他该怎么告诉她,即便她能种出药材,即便廖神医能调配出解药,也不一定有用了。 时隔太长,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身上的骨头正在一点点的坏死。 这副孱弱的皮囊之下,已是千疮百孔。 剜心锥骨般的痛越来越强烈和频繁,想来,是廖神医配的止疼药在逐渐失效。 他不是神,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具肉身。 他不怕死,但不能保证受得住缠绵不息的痛苦……更不能保证他能坚持到解药调配出来。 这一刻,傅问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似乎是给了温时宁一些不该给的希望了。 再给,就是欺骗和辜负。 他怎忍心? 片刻的沉默对视中,傅问舟的心一阵阵的绞痛。 就好像,他随口说要天上的月亮,别人拼了命的取来,他即要不起,又无法拒绝。 内疚,不甘,像苦涩的海水将他淹没。 傅问舟舌根发苦,失语般说不出话来。 温时宁却笑了:“那二爷可以给我奖励吗?” 傅问舟没有犹豫的道:“时宁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傅问舟想了想,“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 “那好,我想让二爷带我出去玩一玩可以吗?” 傅问舟愣了下。 温时宁又说:“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只在京城逛一逛,我想走的远些……二爷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我想去看一看。” “我还想去母亲给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好好规整规整,二爷觉得行吗?” 傅问舟眉头紧锁,沉吟了片刻。 “这就是你不眠不休的目的?” 温时宁低下头,弱弱道:“二爷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好好学,等能把诗经和论语认全,就带我出去玩。” 傅问舟记得,她刚开始识字时,他似乎是这么鼓励过。 “如今我都认得,还能背。临风居的花草我也养好了,红儿她们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好。温棚我也试验了,可行,按此法在庄子上种药材肯定没问题。” 温时宁不敢抬头,伸手扯着傅问舟衣袖,软软地撒娇。 “二爷,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傅问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是廖神医的主意,只是这丫头另辟蹊径,不直接劝他,而是先做出许多成绩,再来邀功求赏。 他本就许诺过,现在虽然远超计划,但温时宁所做的这些,足已让他无法拒绝。 她还懂得循序渐进,将他置于难地,再给出台阶…… 傅问舟无奈地叹了声。 “也好,那就准备准备吧,等过了年就出发。” “真的?” 温时宁倏然抬眸,激动地握紧他的手。 “二爷你真好!我,我太高兴了!” 高兴的都哭了。 傅问舟溺宠失笑,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珠。 “以后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同我说,不需要兜那么远的圈子,不累吗?聪明不是这样用的,明白?” 愈发柔和的眸光,像是这冬日里的暖阳,将温时宁轻轻笼罩。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点点地勾紧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牢牢不放。 “二爷,我其实也没那么聪明,我很笨,学东西很慢的……虽然能背下来,但其实根本不懂其意……我还想跟你学下棋,学画画……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学……” 说一千道一万就一个意思,希望他能活久一点。 第37章 团聚 既希望他能信她,又怕他太过放心…… 傅问舟能体会温时宁煎熬的心,因而心里更加的难过,便没有抽出手,而是用另一只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后背。 “时宁莫怕,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以楚砚的能力,定能高中。 奶娘他们也快到京城。 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疼爱,会越来越好的。 得知年后,傅问舟和温时宁要去庄子上住段时间,老夫人先是各种担心。 后来经廖神医说道,便也同意了。 年关将近,侯府开始着手准备过年的事。 在老夫人的催促下,傅晏修这才亲自去沈家将大夫人接回。 而温时宁翘首以盼许久的奶娘一家,也在腊月尾抵达京城。 奶娘一家落脚在傅问舟城西郊区的宅子里,同楚砚一家团聚。 难得出府的傅问舟,主动陪同温时宁前去探望。 数月不见,奶娘柳氏抱着温时宁就哭。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姑娘了……没想到能这么快见着,还因着姑娘来了京城,住上了这么好的宅院。” 世间事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又说得清呢。 已学着沉稳的温时宁,在奶娘面前,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毫无形象。 一边哭还一边告状,说她在温家受了哪些委屈,饿了肚子,还挨了打。 奶娘听得心绞痛,一边安慰一边骂。 大家就那么看着她们,也没觉得尴尬,反而都动容地红了眼眶。 最后还是楚砚先找回理智,带姐姐姐夫先拜见傅问舟。 楚云和方大壮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给二爷请安。” 傅问舟行动不便,只能虚扶。 “时宁拿你们当姐姐姐夫,自然也是我的亲人,亲人之间哪有这样行礼的,往后还请随意一些。” 温时宁在京府遭遇的一切,楚云夫妻是知晓的。 与其做那温家嫡女,确实还不如做他们的妹子。 也不虚着拿身份说事,楚云抱着孩子上前,大大方方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往后安之便唤二爷为姨父吧。” 五大三粗的方大壮害羞一笑:“还得多谢二爷赐名,这名字,我们都很喜欢。” 方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到底还是选了傅问舟起的名儿。 闻言,温时宁突然止了哭,跑过来道:“那小名就叫安安吧,也有我的一份,安安,快让小姨抱抱。” 说着,笨拙地接过孩子,亲了又亲。 团圆在这一刻,无比具象。 傅问舟看在眼里,替温时宁高兴,晚饭时,破天荒地陪着楚砚和姐夫喝了小半杯酒。 温时宁紧张的不得了,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傅问舟。 傅问舟被她盯的不自在,失笑地摸摸她的头。 “无妨,早前我可是千杯不醉,一点点不碍事。” 早前是早前,现在能比吗? 温时宁知道不能这样说,顺势抓住他的手握紧,语气带着点严肃地说:“不能喝了。” “好,都听时宁的。” 傅问舟唇角笑纹荡开,说不出来的霁月光风温润如玉。 温时宁竟看得俏脸微红,忙松开他的手,假装去逗小安安。 夫妻二人的互动大家都看在眼里。 奶娘和楚云夫妻是欣慰和遗憾,楚砚更多的是酸楚,说不出来的酸楚。 因而,本就不胜酒力的他,醉得不轻,开始说起了胡话。 “时宁,你等我……等我春闱高中,就来京城找你……我要……” 在他说出更惊人的话之前,楚云一个眼神,方大壮忙将他强行架走。 柳氏尴尬地看了眼傅问舟,“让二爷见笑了……砚儿他一直拿时宁当妹妹看,从小就护着……” 这么解释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味儿,尤其是知道楚砚的心意后,柳氏心虚的紧。 早前他们是不知道的,想都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倒不是嫌弃温时宁,只是觉得她毕竟是温家嫡女,迟早是要接回去的。 即便不受宠,怎么着也能嫁到高门大户去。 直到温时宁被接走那日,楚砚才哭着说出自己的心意。 加上柳氏也不放心,便叫他跟了来。 可依然没有扭转乾坤,温时宁还是嫁了人,且嫁给了傅问舟这么好的人。 柳氏之所以同意来京城,一方面是心疼温时宁,怕傅问舟真有个三长两短,没个娘家人撑腰,不一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二来,是怕楚砚脑子一抽,做出什么蠢事来。 比如刚刚,就差点说了蠢话做了蠢事。 好在傅问舟没有在意,温和地笑笑说:“时宁多亏了你们才走到今天,有奶娘疼爱,有哥哥姐姐姐夫的看护,我真心替她高兴。” 柳氏趁机说起别的事:“承蒙二爷帮扶,我们暂时住在这里,但也不能白住,请二爷放心将宅子交给我们打理。” 他们都算过了,宅子里的活儿,她和楚云就能干完,没必要再请四五个人。 而且,他们怎好让人伺候。 方大壮还是去干他屠夫的活儿,供养一家人的基本开支。 如此,才能心安理得。 傅问舟看了眼温时宁,温时宁朝他点了点头。 她最了解奶娘一家了,若是执意让他们白吃白住,怕是留不住的。 与其折腾,倒不如尊重他们的意愿。 傅问舟便爽快地应下。 “都听奶娘的。” 一声奶娘叫的柳氏眉开眼笑,这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拿出两个平安符来。 “这是走之前,我在我们当地最灵的庙里求的。” 怕傅问舟嫌弃,她又认真道:“真的很灵的,有次时宁生病,许久都不见好,我去求了一次就好了。还有砚儿乡试那次,也灵验了,还有云儿生孩子……” 傅问舟含笑接过来,和温时宁一人一个,再双双朝奶娘拜了拜。 “谢谢奶娘,我们一定平安遂愿。” 柳氏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掉。 饭后,一家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傅问舟将庄子上的人叫来交待了一番,愿意回侯府的回侯府,不愿意回的,便给了双倍的工钱。 本想让温时宁留下住两天再来接她,温时宁不愿意,柳氏也不同意。 她将温时宁拉到一边,问起傅问舟的情况。 第38章 梦碎 温时宁简单说了说,言语间倒是满含希望。 柳氏心情复杂,怕温时宁投入太多感情日后会走不出来,又怕她看不到希望日日惶恐不安。 思来想去,左右他们已经来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她一个人面对,便只叮嘱了几句。 让她照顾好二爷,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温时宁都乖乖应下。 临走时,又舍不得小安安,抱着难舍难分地亲了好一会儿。 楚云忍不住悄悄问她:“你这么喜欢孩子,可有想过和二爷生一个?” 温时宁小脸一红,羞羞地点了点头。 “等二爷身体好了,我们会有孩子的。” 楚云欲言又止:“你们圆房了吗?二爷他……” 温时宁脸更红,将小安安往楚云怀里一塞。 “阿姐,你问题太多了。” 楚云心里暗松一口气,为她亲弟弟。 接着又叹了口气,为善良仁义的傅问舟,也为她的傻妹妹温时宁。 老天爷,你要不要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么玩弄别人的命运,良心不会痛吗? …… 坐上马车,温时宁紧挨着傅问舟,自然地倚靠着他肩头。 她对男女之事尚还懵懂,只是对他有着天然的信赖而已。 其实也不然,温时宁并非不知分寸,比如她对楚砚,就不会这样。 只是傅问舟自己不敢多想罢了。 可他到底是成年男子,温香软玉在侧,这种感觉……叫他很是不自在,心跳有些失常,呼吸不畅,双手更是无处可放。 又不忍推开她,便只好生硬地找话题,试图分散注意力。 “时宁今日开心吗?” “开心,特别开心。” 温时宁直接上手,将他手臂抱住,贴的更紧。 “二爷,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 傅问舟能感觉得到,她确实很满意现状,或者说,她本身就很强大,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能从容适应。 可谁不希望一直有好日子过呢? 她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有了盼头,若是可以,他也愿意让她长长久久地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然而,可预见的是,他必将是给她带来下一场灾难的人。 如此想着,傅问舟心绪又沉重起来。 温时宁却是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被幸福包裹着,惬意的昏昏欲睡。 “二爷,你喜欢安安吗?” 想着那小家伙,她唇角不由勾起姨母笑。 傅问舟回神,哑声:“喜欢,孩子很可爱。” “我也好喜欢……将来我也要生一个这样的女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傅问舟只觉心口一堵,声音更加沉哑。 “时宁会有的。” “再生一个儿子……像二爷一样英俊……” 困意袭来,温时宁意识开始模糊,“我们会有孩子的……” 说着,小脑袋一歪,倒进了傅问舟怀里。 身体歪扭着似乎是不舒服,她又调整了下,小脸在他怀里蹭了蹭,终于舒适地进入梦乡。 傅问舟:“……” 柔软再次满怀,他整个人僵硬着,好一会儿才慢慢低头,借着黯淡微光,见她一片螓首软软地抵着自己胸口,双眼阖着,两排长长的睫毛,卷影朦胧。 宛如迟暮老人般的心脏,在她额头传来的触感中,清晰跳动。 每一下都沉重,每一下都疼痛。 傅问舟承认,一开始对温时宁只是出于同情怜悯。 可相处这几个月来,看着她一点点的成长和变化,他的心不自觉的被她牵动。像是老天爷给他开的一个大玩笑,在生命最后,送了他最珍贵美好的礼物。 让他心生贪念,又常常自惭形秽。 于是只能强行压抑,骗自己说是仁善之举。 从宅院回侯府的这一路,像是偷来的时光。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她。 她全身心的依赖着他,而被夜色掩盖下的他,似乎也值得依赖。 傅问舟拉起毯子,轻轻盖在温时宁身上,闭上双眼,感受这片刻的温情。 有那么几个意识游离的瞬间,他恍惚也感觉到了幸福。 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时空里,健康且平凡的他,正带着娇妻归家。 他们会一起走很长的路,生儿育女,柴米油盐。 他会一直是她的倚靠,让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忧到老…… 这些他从前不曾想过的寻常,如今竟成了奢望。 然而,现实远比梦醒还要残酷。 马车到了,温时宁却还没有醒的痕迹。 晋安掀起轿帘准备抱傅问舟下来,看到此幕,愣了愣,忙又放下轿帘。 昏暗中,傅问舟唇角轻轻地扯了扯。 自嘲,悲凉。 仿佛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记耳光,梦被打成碎片,片片入了心肺。 后来,温时宁是被香草背回去的。 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太累,加上奶娘他们一来,又有傅问舟陪在身边,她心理上一放松,就彻底睡沉了去。 再后来,晋安去抱傅问舟下马车时,借着夜色,只觉得他家二爷像是要碎掉了似的。 他很难去形容。 只觉得看到这样的二爷,他的心也跟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晋安没有什么大学问,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生活对傅问舟来说,好比凌迟。 就像太阳失去温度,月亮没了光辉,星星被乌云永久遮挡……那是属于自己的一场灭顶之灾。 这夜,傅问舟在轮椅上坐到天亮。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里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几分。 之后几日,便借由身体不适,既不给温时宁上课,也不见她。 还让晋安告诉温时宁,等年后,会给她找个好老师。 温时宁都懵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担心年后之约会取消,愁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这日,傅晚儿抱着来福串门,同样被傅问舟拒之门外,便去找温时宁。 仔细问过那晚的情况后,傅晚儿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她歪着头,认真问温时宁:“你喜欢我二哥吗?” 温时宁愣了下,耳根发烫道:“他是我夫君,你说呢?” 傅晚儿换了个说法:“你是因为他是你夫君,对你有恩,你才投桃报李对他好吗?” 温时宁似懂非懂:“二爷对我好,我自然要对二爷好……而且二爷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可他对你,是出于同情。”傅晚儿一针见血地打断她。 第39章 心结 温时宁又是一怔,水润的眸子里浮上一丝哀戚之色,低下头道:“我知道。” 傅晚儿于心不忍,又不得不说:“我二哥他……随时会死,一个随时会死的人最怕的就是动了情,有了割舍不下的牵挂,你能明白吗?” 她之前不懂这些,自上次与死神打过照面后,她便懂了。 温时宁头垂的更低,眼底泛起一抹红晕,手指无意识地将衣角攥紧。 “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坚信二爷一定可以好起来,他会好的。” 固执般的语气,听的傅晚儿心酸。 她拉住温时宁的手,轻叹说:“时宁,我们都希望他能好起来,可也要认清现实,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的一腔真心和热血,我们都看在眼里,都很感动,但你有没有想过,对我二哥来说,兴许会是沉重的负担。” 温时宁倏然抬眸,雾蒙蒙的眼底尽是迷茫。 “那我该怎么办?” 傅晚儿紧紧她的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这是道无解的难题。 因为答案就是傅问舟的心结,心结宜结不宜解。 否则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还未及笄的三姑娘,稚气未脱的脸上,也有了惆怅。 这晚,温时宁失眠了。 翻来覆去到半夜,索性坐了起来。 本是打算点上灯看看书的,被吵醒的香草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进来。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温时宁摇摇头,愁容满面地说没有。 香草便猜到是因为二爷,出主意说:“要见二爷还不简单,你就守在门口不走,尤其是挑着最冷的时候去,二爷最是心软,肯定会见你的。” 温时宁不是没有想过,“可我不能仗着二爷心善就欺负他。” 香草不懂:“这怎么能是欺负呢,你也是因为担心他惦记他呀!” 温时宁又摇头,“不是这样的。” 她也是才明白,有时一意孤行付出的满腔热情,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让其左右为难。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个度。 自从主子进了侯府,会识字读书后,就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猜不透了。 但香草觉得不用想的那么复杂,道理很简单。 “小姐只需要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你对二爷好,是因为二爷对咱们有恩。那自然是按着二爷的意愿为好,做好自己的份内事,该尽心的尽到,但求无愧于心。” 温时宁微微拧眉。 “若我不止是报恩呢?” 香草眨着眼睛,“小姐是何意?” 温时宁说的缓慢:“从我嫁给二爷起,就没往他会死那方面去想过……我想的都是如何治好二爷,如何过好我们的日子……” 香草有些急:“可二爷他……” “我知道。”温时宁眼神坚定:“可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对吗?明明有希望,为什么要在心里提前放弃?” 香草答不上来,她只心疼地看着温时宁。 温时宁低着头想了会儿,自嘲般笑了笑。 “香草,二爷太好了,我没办法不喜欢他……” 香草险些落泪,伸手将温时宁搂进怀里。 “小姐本就值得,婢子是怕小姐用情太深,将来苦的是你自己。” 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到年三十。 温时宁还是每日都来,傅问舟若让她回去,她就听话地回去。 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饭吃的少些,觉也睡不好而已。 这日,秦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这是打算一直不见二夫人了吗?” 傅问舟脸色一冷,秦嬷嬷道:“你赶我走我也要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二夫人何其无辜?是你一念之差,同情心泛滥将她娶回来的,她把这里当成家,把你当成亲人有什么错?” “她挖空心思的对自己的夫君好,又犯了什么罪?” “你高兴了就诓着哄着,不高兴了就晾着,当她是什么?猫猫狗狗吗?说捡就捡,就扔就扔?” 傅问舟脸色由白转青,呼吸急促了下,猛咳起来。 秦嬷嬷顿时心疼内疚的直掌嘴。 “老奴真该死!可是二爷,你折磨的明明是你自己啊!你就不能自私一些为自己活几日吗?” 此时温时宁就在外面。 过年的新衣,傅晚儿早就给她送了来。 她一直没试穿,今日被香草强行换上,让她来给二爷看看。 但二爷显然不想看。 晋安为难又不忍地看着她,“二爷说了,想一个人静几日,二夫人先忙别的去吧。” 日日都是这个理由。 明明只隔着两道门帘,可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温时宁心想,许是她太贪心,让二爷为难了。 正欲离去,突闻里面隐约传来咳嗽声。 温时宁下意识推开晋安,大步往里冲。 “二夫人,你不能进去呀!” 晋安装模作样地拦了下,见没拦住,长松了口气。 这是温时宁第一次进傅问舟的卧房。 浓郁的药味儿,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 倚靠着床头的傅问舟,脸色苍白似雪,那双温润的眼睛,宛如黄昏落日,黯淡无力,仿佛正慢慢滑向无尽的黑暗。 在看到温时宁出现的瞬间,那黯淡眸光猛地跳动了下,随之涌出强烈的挫败之色。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低沉的吼声,惊得温时宁心尖一颤。 “二爷,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知道不该哭,可眼泪不听话。 她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抹,哽咽着上前,蹲在床边,眼泪流的更凶。 其实,傅问舟也并非故意避她。 自那晚回来后,他便觉得始终提不起来精气神,疼痛感也愈来愈明显,整夜地睡不着觉,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更不用说还要挣扎着起来,洗漱更衣,再熏香去味…… 可让他以这副狼狈之姿去见人,他做不到。 那是他最后的尊严,除了廖神医,晋安和秦嬷嬷,他不想再多一个人看到。 这卧房,早在一年多前,就连老夫人和傅晚儿也不能来。 未经允许不能进来,也是傅问舟给温时宁立的唯一一条规矩。 温时宁之前不懂,在这一刻什么都懂了。 早知是这样,她就不该听话。 “秦嬷嬷,带二夫人出去!” 傅问舟是真的生气,即便一副病容,凛冽起来也让人害怕,不敢靠近。 第40章 听话 秦嬷嬷叹了声,正要劝,温时宁又抹了把眼泪,平静道:“秦嬷嬷,我和二爷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傅问舟冰冷地看着她。 温时宁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与他对视,“我是二爷的妻,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她又回头看了眼秦嬷嬷,“不行吗?” 颇有些奶凶奶凶的味道。 秦嬷嬷哎呀一声:“左右我都得罪不起,我走行了吧!” 还就真走了。 傅问舟怒极反笑。 好,一个个的好的很。 温时宁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注视着他。 “二爷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傅问舟表情冷着不说话,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那天的记忆。 “那是我长这么大,最狼狈的一天,也是最幸运的一天。” 温时宁说着,又站起来,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含笑看他。 “这是母亲让人给我做的过年新衣,好看吗?” 她的一头乌黑秀发梳成了已婚妇人的样式,发鬟盘结在头顶,插着傅晚儿送她的那支玉兰银钗。一身浅粉衣裙,娇嫩的像枝绽开的海棠,灵动潋滟的双眸凝视着他,眸光微微闪烁,似是满含期待。 这样的她,如花似玉,朝气蓬勃,自然是好看的。 傅问舟的怒火本就不是冲着她,见她这副模样,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你究竟想说什么?” 温时宁从容地看着他,但声音却是微微颤抖,情绪有着很大的起伏。 “我的狼狈与寻常,二爷都可以包容和接受,二爷为什么觉得我不行?你打心眼里就小瞧我,视我为弱者,心有余力时可以发发善心施舍我,却从未想过要从我这里得到一分好处,更别说信任和依赖,对吗?” 傅问舟哑口无言。 温时宁又说:“你说我聪明,你鼓励我要自强不息,可你又不信我。” 傅问舟眉头动了动,满嘴苦涩,语调却还是冷淡。 “重要吗?我一开始就只许了你自由,你都忘记了吗?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你只需要老老实实等着就行,若实在等不及,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温时宁心口一痛:“二爷要休我?” 傅问舟确实有想过。 反正奶娘他们都来了,楚砚又有那样的心思,她并非没有退路。 “若我说,我已经对二爷动了情,所有努力都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二爷是不是更加的厌烦和不可思议?” 傅问舟神色狠狠一怔。 温时宁强忍哽咽:“我这样的人,贪心又自私,确实不配喜欢二爷。你要休便休吧,但我是不会离开侯府的,我收了老夫人的礼,答应她要种出药材来,我虽然出身不堪,但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她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更加坚定。 傅问舟听不得她这样贬低自己,急道:“我几时嫌弃过你的出身?不配的人是我……时宁,我的情况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明明拥有现在,为什么要去想以后?”温时宁打断他。 傅问舟:“……” 温时宁继续:“我想要的只是能好好陪着二爷,二爷活一天我就珍惜一天……二爷不是给不起,是已经给了,又想要收回。” 傅问舟:“……” 温时宁:“我不想听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是夫妻,我愿意陪着你,照顾你,我想珍惜每一天……即便将来真有那一天,我回忆起来也不会有遗憾。” 傅问舟有些无力:“时宁……” “二爷。” 温时宁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是你想太多了,现在最难的人是你,你最该想的是如何让自己舒服一些,而不是考虑这个担心那个,你再考虑再担心又如何?世事变迁,命运无常,你能保证一切都会按你所期望的去发展吗?” 傅问舟眸光轻颤。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伟大,只是经历种种,过于看透人性而已。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说他如今成了侯府拖累。 为何不让最亲之人进这卧房? 因为他害怕在他们脸上,看出一丝的厌恶和害怕。 时间能冲淡一切,包括悲伤和同情。 不让任何人再进卧房,是他自尊心作祟,但背地里,又有多少人长松一口气? 人性是经不起推敲的,他只是主动拉开了距离,不让彼此太为难而已。 偏偏一个温时宁,满腔的孤勇。 道理太深她听不懂,太浅又没用。 傅问舟是真不会了。 失神间,温时宁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表情认真又专注。 “凤姨娘曾教给我一句话,流水不争,只争滔滔不绝。” “二爷是睿智之人,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就像流水一样顺应当下好不好?” 傅问舟似乎终于败在了她明媚软糯,却又不屈不挠的目光之下。 “我若说不好,你会听话吗?” 温时宁听出他语气里的松动,咧嘴一笑。 “二爷不是说,让我勇敢做自己吗?我是听话了的,是二爷太善变而已。” 傅问舟:“……” 反正,总之,温时宁算是成功登堂入室。 当下就开始忙活起来。 开窗通风,打水来给傅问舟洗头洗脸,点了熏香,还让晋安将书桌搬了来摆在床头。 秦嬷嬷和晋安听从温时宁的指挥,心里震惊又高兴。 还得是二夫人啊! 这卧房为何会弄得像地狱似的,并非他们懒惰不愿意拾整,实在是傅问舟不许。 他情绪一上来,便任何声音都不能有。 也不愿意见光,门窗不让开,烛火不让点。 他们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明知不该这样,可作为下人,顺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可再看温时宁,主打一个阳奉阴违,嘴上乖巧,行为果敢。 比如傅问舟说:“我累了要休息。” 温时宁就说:“好的二爷,那我们轻一些。” 傅问舟:“这些不用你做。” 温时宁:“好的二爷,我就是学一学,学会了就不做了。” 傅问舟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最后是真累了,竟沉沉地睡了好几个时辰。 再醒来已是傍晚。 温时宁在床头的书桌上写字,见他醒来,忙问道:“二爷饿了吗?我让人把饭菜端进来?” 傅问舟沉脸:“你不是说忙完就回去?” “是呀!” 温时宁一本正经:“二爷还没检查我的功课,我也还没陪二爷用膳,还有好多事情呢。” 第41章 和好 傅问舟拧眉:“你还没吃?” “没有。” 温时宁揉了下肚子,可怜兮兮:“确实有些饿,但二爷若还不想吃,我也可以再忍忍。” 傅问舟无奈到想翻白眼。 “让晋安来吧。” 这屋里味儿重,她怎么吃得下。 温时宁这次听话了,‘好嘞’一声就跑了出去。 等晋安将傅问舟收拾好出来,饭菜已经摆上桌,温时宁乖巧地等着,但吞口水的动作实在是过于明显了些。 傅问舟能怎么办,拿起筷子,好声好气:“时宁,吃饭吧。” “二爷,吃饭。” 温时宁狼吞虎咽,边吃边望着他傻笑。 傅问舟被她感染,唇角也止不住地微翘,“你慢些吃,小心噎着。” 那语声,那眉眼,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柔软。 二人看着,像是寻常小夫妻闹别扭后又和好。 傅晚儿来串门时,正巧撞见这一幕。 再听秦嬷嬷和晋安说起这一日里发生的事,当下便跑到老夫人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最后,傅晚儿总结:“依我看,二嫂简直就是二哥的克星……啊,呸呸呸,是福星才对!” 老夫人却是怔愣了许久。 别说傅问舟的卧房,就是临风居,她也许久没去过了。 去一次难过一次…… 可问舟自己呢? 会不会多想? 细想,她这个做母亲的,似乎是太不合格了…… 方嬷嬷知她所想,安慰说:“母子情是母子情,夫妻情是夫妻情,比不得,也替不了。不管怎样,只要对二爷有益,就是好事一桩。” 老夫人抹了抹眼角,“那是自然。” 但该赏还是要赏,总得让温时宁知道,她不会白白付出。 又收到一匣子银瓜子,温时宁有些傻眼。 方嬷嬷说:“老夫人想着你们过几天就要去南边庄子上,有点散银在路上花着方便。” 老夫人管这叫散银? 温时宁心中惊诧的很,待方嬷嬷一走,便抱着匣子跑去傅问舟那里。 “二爷,母亲又赏了东西,你瞧。” 她拉开匣子,瞪圆了眼睛地看着傅问舟。 秦嬷嬷也在场,笑笑说:“老夫人没有当着二爷的面赏你,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时宁懵懵地,“我不知道呀,还有别的意思吗?” 秦嬷嬷刚要说,傅问舟不着痕迹地扫她一眼。 “母亲给的,你就收下吧。” 温时宁眉头轻拧:“可我总觉得怪怪的……大户人家都是这么表达好感的吗?” 她没经历过。 在庄子上时,她若是做了值得表扬的事,奶娘会给她做好吃的,或是将她搂在怀里夸上半天。虽然不值钱,但总能暖到心里去,好久好久都忘不掉。 老夫人赏赐她的原因,她是知晓的,无非就是因为她对二爷好。 可她对二爷好是应该的呀,做婆母的若是觉得认可,叫过去说些贴已话,或是过来临风居走动走动,不是更好? 温时宁在傅问舟面前向来不装话,傅问舟听后,笑着问她:“给钱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 温时宁小脑袋歪一歪就想通了,“只要二爷觉得好就好,我还是去继续收拾东西吧。” 依着规矩,年三十她只能在夫家过。 但二爷说了,准允她大年初一去给奶娘拜年。 等到十五一过,他们就出发往南走。 她攒了许多东西要给阿姐和奶娘,得收拾收拾。 温时宁一走,秦嬷嬷就叹了口气。 “二爷为何不让我说清楚?” 傅问舟眸中溢出几分冷声,“她没必要懂。” 有什么可说的? 无非就是高高在上的权势者,拿捏人心的一点小手段而已。 当着他的面赏温时宁,是为安抚他,做给他看,表达重视。以及,这些赏赐由头是温时宁,实则是给他的,若非他同意,温时宁带不走,若想真正得到,就得加倍对他好。 私下赏温时宁,那便是真的赏,是笼络,也是即时清算的意思。 赏了便不欠…… 若有一天他死了,侯府主人要赶温时宁走,她也不必歉疚。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情,泾渭分明,彼此清清楚楚。 秦嬷嬷又叹了声:“老夫人也有她的难处,当家主母,要顾全大局。” 傅问舟眸光幽深,意味不明。 心不平,一碗水又怎么端得平。 他不怪谁,也不怨谁,只是不想将温时宁卷入其中。 或许,去南方是个必然又不错的选择。 放不下的又如何,他早已无能为力。 大年三十这日,温时宁一早就穿上新衣,给临居风的下人都发了赏银。 然后跑来等傅问舟,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 知道拦不住她后,傅问舟约法三章,进可以进,但得先通报一声,不能冒冒失失的往里闯。 毕竟他们还未圆房。 傅问舟想的更远,顾及一些,对温时宁将来另嫁多少有利些。 过年,府上从主子到下人都有新衣穿。 傅问舟的就更不用说了,在老夫人那里加着同情分,所用之物皆是能贵则贵。只不过顾及他的性子,不得不尽量低调。 一袭藏青色的长袍,袍身绣有金丝云纹,显得既庄重又华贵。袍子的领口和袖口处,镶着精致的玉扣,每一颗都晶莹剔透,仿佛蕴含着天地间的灵气。 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既干练又文雅。 再配上他俊朗的面容,显白的皮肤,眉目间透露出来的书卷气…… 温时宁看傻了眼,脑里子只想到一句话——好一个俏郎君。 而这俏郎君,还是她的夫君。 嘻嘻嘻,温时宁嘴角咧开,眸光水色潋滟,眉情婉转。 傅问舟看着她,嘴角也止不住微微上扬,“你笑什么?” 温时宁脸红红,“二爷真好看!” 傅问舟早已习惯了她的直白,无奈般失笑。 心里随之荡漾着微微的暖意,也有些许的酸。 一个废人而已,别人的夸赞只是为了掩饰同情或别的,只有她傻,是满心满眼的真诚。 可惜,相遇的时机不对,他能回馈她的太少太少。 温时宁坚持要推轮椅,傅问舟干脆没让晋安跟着。 要出行数月,该准备的东西还很多。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的往老夫人院里走,刚走到院门口,就听里面闹起来。 第42章 相逼 傅晏修已是忍无可忍了。 得罪安王后,他日日担惊受怕,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且是以钝刀割肉的方式。 他在当值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错了也不罚他,只是身边同僚都开始疏远孤立他而已。 今日一早,他便备了礼亲自送去上锋王大人家。 想着过年过节,伸手不打笑脸人,总能说上几句话,缓和缓和关系。 谁知那王大人面都没露,让管家把礼收了。 更没想到的是,傅晏修还没走呢,管家就当着他的面,将那些礼给分了。 极品人参给了府上的看门狗,玉饰摆件给了王大人某院小妾养的猫儿…… 傅晏修气得差点吐血,气冲冲的回来,听闻沈玉娇在老夫人这里请安,想着是大年三十,他便也跟了过来。 见他脸色不对,沈玉娇和老夫人难免关心几句。 傅晏修全盘托出,依然气得咬牙。 “想那王大人,受我们侯府恩惠时,是多么的低声下气,现在竟也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学起了狐假虎威!” 沈玉娇道:“安王指使,谁敢不听,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三妹的婚事。” 老夫人看她一眼,微叹说:“实在不行,就听问舟的,把官职辞了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傅晏修夫妻二人一起炸了毛。 “母亲!如今连你也瞧不上我了是吧?” 傅晏修激动起身,将茶盏带翻,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老夫人眼皮一跳,沈玉娇接着发飙。 “母亲,你偏心也该有个度,再怎样,也别忘了晏修才是侯府的主心骨。事到如今,连你也觉得弃了官职,事情就能得到解决吗?得罪安王,再丢了官职,侯府只会更惨!” “你舍不得女儿,又舍不得拿钱财去打点,可有想过侯府的将来,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傅晏修:“闭嘴!” 沈玉娇:“我凭什么闭嘴!堂堂侯爷,是个人都可以骑到你脖子上拉屎,谁又体谅过你?你若真丢了官职,旁人只会觉得你无能,只会更加欺负你,谁又能帮你承担?” “真是可笑,什么都不管的人,今日赏金明日赏银后个儿赏房产,人家才不会管你侯府是荣是衰!等侯府被掏空时,挨骂的还是你这个侯爷!世人只会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侯府是你败光的!” “要我说,这官不要也罢,侯爵咱也不要了,反正拼死拼活,母亲也瞧不上,这个家谁能让谁当去吧!” 老夫人气得心口痛,嘴唇发紫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是舍不得花钱去帮傅晏修打通关系,问题是无用啊! 侯府落了势,不是花点钱就能扭转的。 弄不好,人家只会拿你的钱打你的脸,你又能如何? 还不如夹起尾巴做人,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衣食无忧,平平安安。 可明眼人都能看明白的事,他们夫妻就是迷在其中,旁人还没怎么着,他们自己已经搞得家无宁日,乌烟瘴气。 这时,方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老夫人眼皮又是一跳,“来多久了?” 方嬷嬷犹豫了下,“应该是听到了。” 老夫人颤颤地舒了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傅晏修夫妻。 “今日是年三十,你俩若不急着给我办丧事,就消停一些,待过完年,再从长计议。” 傅晏修自知理亏,垂首道:“是,母亲。” 反正该说的话都闹出来了,沈玉娇也见好就收:“母亲消消气,儿媳也是为了夫君,为了侯府。” 老夫人扫她一眼,“还为掌家权吧。该是你的迟早是你的,急什么!” 沈玉娇低垂着的眼眸微亮。 “让他们进来吧。” 给夫妻俩吃了定心丸,老夫人这才发话。 随后温时宁推着傅问舟进来。 沈玉娇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怪不得老夫人这么容易松口,原来是为着她的骄骄儿和那土到掉渣却又心机深重的二儿媳。 “给母亲请安,愿母亲在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温时宁乖乖行礼,又转身朝傅晏修夫妻拜了拜。 “给大哥大嫂请安。” 傅晏修表情有些僵硬,“一家人,不必多礼。” 沈玉娇则是皮笑肉不笑,“二夫人瞧着气色真是好,没想到咱们侯府这么养人。” 方嬷嬷笑着接话:“老身瞧着,二爷气色也不错,这都是二夫人的功劳。” “确实不错。” 老夫人看着傅问舟,满意又欣慰,仿佛先前的不快也跟着一扫而空。 也仿佛不在意傅问舟的沉默,与眼底的冷郁。 她让温时宁上前,目光慈爱。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温时宁乖道:“都是我该做的事,不辛苦。” 她其实想说,她做这些不是为了赏赐,老夫人不用为难,但进来之前傅问舟交待过,不许多话。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指的是南下之事,温时宁回道:“晋安和秦嬷嬷在操办,应当是差不多了。” 老夫人眸光复杂地看了眼傅问舟,话是对着温时宁说的:“反正也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重在玩乐,东西准备多了反倒是负担,倒不如边走边买方便一些。” 温时宁点头说好。 老夫人心一横,“各地风俗不同,京城虽然热闹,但来来去去就那些,看久了也无趣。倒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听说沿途有个叫崔家镇的,元宵节有舞狮比赛,可热闹了,时宁想不想去看看?” 温时宁:“……” 她再傻也听得出来,老夫人这是要急着赶他们走呀。 就因为侯爷和大夫人不满? 可二爷没做错什么呀! 大过年的被赶出家门,这不是往他心口插刀吗? 温时宁抿唇,下意识去看傅问舟。 进门到现在,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的傅问舟终于开口:“母亲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吧。” 老夫人一怔,眼里浮上痛意。 “倒也不用那么急。” 傅问舟淡淡说:“反正留在侯府也帮不上什么忙。” 方嬷嬷插嘴道:“新年新气象,二爷走出去看看也好。” 见老夫人不说话,傅问舟又道:“虽然路上都可以买,但有些东西还是得准备准备,就不陪母亲吃年夜饭了,还请母亲见谅。” 老夫人双手抓紧椅子把手,眼眶通红地点了点头。 “也好,我让厨房送些去你院里。” “多谢母亲。” 傅问舟轻唤:“时宁,我们回去了。” 温时宁这才乖乖退回到他身后,看见他眼尾微微泛红,她鼻子也酸的厉害。 走到门口时,傅问舟示意温时宁停下,他有话要说。 第43章 委屈 明知无用,有些话傅问舟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大哥,知晓你不会听,但我还是建议把官职辞去。” 傅晏修知道母亲急着赶他们走的用意,心里本来还有些愧疚的,这会儿听傅问舟这么说,鼻子里哼出一声。 “二弟还是管好自己吧,既然知道帮不上忙就别瞎操心。” “傅晏修!” 老夫人将桌子拍的砰砰响。 这次,不等傅问舟发话,温时宁推着他就走,脚下生风似的。 等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才慢慢缓下来。 “二爷。” 温时宁想安慰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傅问舟却是道:“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温时宁愤愤道:“你能给侯府带来荣光时,他们个个捧着你,视你为骄傲,现在你只是龙困浅滩而已,他们就这般拿你不当一回事……” 关于傅问舟的从前,她已经从秦嬷嬷和晋安,还有傅晚儿那里知道了许多。 知道他从前的风光,知道他曾给侯府带来了些什么。 “大哥也不想想,他的官职是如何得来。他若真有本事,早爬上去了,自己做不到又不甘心,还想将妹妹的一生幸福拉来垫脚!他真的太过份了!” 还有老夫人。 在今日之前,温时宁一直觉得老夫人是疼傅问舟的。 许也是真的疼,但疼的很有限,很清醒。 归其原因很简单,在她心里,早已将这个儿子放弃。 在小恩小惠上,她或许是会倾斜傅问舟,有母爱的成分,也有内疚的成分,又或者现实一点来讲,现在给只是暂时哄着傅问舟,等他一走收回便是。 但在大是大非上,她会毫不犹豫地弃他,无论傅晏修是对是错,她都不会真的打压责怪……因为侯府确实要靠他顶立。 这些,温时宁看得懂,也知道不必说出来。 亲情刀,伤人不见血,再疼也只能忍着。 可她心疼傅问舟,恨不能替他去疼。 “反正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温时宁说着说着,把自己给气哭了。 傅问舟无奈失笑:“温家那样待你,也没见你这般气愤委屈。” 温时宁哽咽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温时宁认真想了想,“从小到大,我从未得到过他们的爱,也从未对他们有任何的付出,更别说带给他们荣耀。我与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他们赐了我姓,允许我活着长大。但这份生养之恩,并非是出于亲情,只是自我安慰的一种伪善而已。何况,他们接我回来就是为了偿还,如今我们两不相欠……说起来,我还因祸得福。所以我不曾腆着脸要他们的爱,也不必去憎恨他们生而不养。” 但傅问舟不一样,他是被捧在手心里,然后又被放弃了的。 如果是他不争气倒也罢了,可他是为了国,为了家才成这样的。 温时宁无法感同身受,光想想,就觉得委屈到心碎。 是以,回到临风居后,她再也忍不住的抱着傅问舟哭了一场。 “二爷,你别难过,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傅问舟本有些麻木的心,被她轻轻拉扯着痛。 好半天才抬手摸着她的头道:“时宁也别难过,我已经不在意了。” 也就是说,曾经还是在意的。 从天之骄子跌入泥潭,旁人再唏嘘,也比不过亲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 可又能如何? 说出来矫情又伤人,倒不如自己默默咽下的好。 但自从认识温时宁以后,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傅问舟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答应娶温时宁,是为救她,更是为了自救。 秦嬷嬷和晋安得知原因后,怔愣了许久。 “老夫人也是无奈……罢了,眼不净为清静,出去走走也好。” 秦嬷嬷说是这么说,背着傅问舟也抹了好一会儿眼泪。 中午,得知事情的傅晚儿也跑来哭了一场。 “明明是大哥大嫂的不对,母亲怎也由着他们这般欺负你……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我,我若遂了大哥大嫂的意,他们许就满意了。” 傅问舟头疼。 说起来,好像该伤心难过的人是他才对,倒还要掏空心思的安慰大家。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他只怕整个侯府搭进去也无济于事……除非他死。 每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傅问舟就会想起温时宁的话——不能当逃兵。 他若真遂了那些小人的意,自行了断,做了那懦弱无能的逃兵,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见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再说,还有一个没有长大的温时宁……如何舍弃? 若楚砚改了初心,又该如何? 若安王和温书妍死咬不放…… 傅问舟这一思虑,只觉头痛欲裂,服下廖神医留的止疼药后便开始昏昏欲睡。 温时宁想着明日就要出发,走的这样急,得去给奶娘他们说一说。 派去通知廖神医的晋安回来,也说没见着人,廖神医被请进宫给某个贵人诊脉了。 温时宁想着自己得再亲自去一趟。 她去找傅问舟时,傅问舟睡的正沉,秦嬷嬷便作主给她安排了马车,又让晋安和香草陪着。 结果刚出临居风,温时宁就被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住。 “大夫人请二夫人过去说几句话。” 温时宁拧眉:“晚些可以吗?” “大夫人已经等着了,二夫人请吧。” 温时宁心里很不情愿,但毕竟是大嫂,她没法拒绝。 晋安这时已经在外面候着,香草不放心,坚持跟着温时宁。 沈玉娇住的院子有两个临风居那么大,院里还有荷塘假山什么的,布置的极其雅致。 管事的嬷嬷很是客气,让几个丫鬟领着香草去吃东西,再毕恭毕敬地领着温时宁进屋。 沈玉娇换了件新衣,华美的锦缎长裙,裙身以金丝绣成的牡丹花图案,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发髻高高挽起,用一根镶嵌着宝石的金簪固定,簪上垂下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发出悦耳的响声。发髻上还插着几朵用珍珠和宝石制成的头花,熠熠生辉,与她的华贵气质相得益彰。 她本慵懒地倚靠着软榻,见温时宁进来,忙起身堆笑。 “弟妹来了。” 温时宁恭敬地喊了声:“大嫂。” “坐。” 沈玉娇自来熟地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软榻上。 第44章 诬陷 温时宁一副警惕之色,“大嫂急着找我,是为何事?” 沈玉娇和善的语气:“今日之事,你不要怪大嫂,我也是有口无心……实在是最近侯爷承受了许多,我也跟着着急,并非针对你和二弟。” 温时宁一副懵懂模样,“大嫂说什么了吗?” 沈玉娇:“……” 罢了,她和一个愚钝无知的丫头说那么多做什么。 “总之,大过年的就让你和二弟出门,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说着,沈玉娇拿出一个玉镯子来。 “弟妹觉得好不好看?” 温时宁不懂玉,但觉得并不好看,成色和质感都比较一般,起码没有她匣子里那些好看。 但不能得罪人,她便违心说好看。 “送你了。” 沈玉娇非要往她手上戴,温时宁吓得往后缩,连说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的?弟妹莫非是嫌弃我的东西?” 沈玉娇秀眉微蹙,语气却是有些无奈般的温和:“今日你穿的粉,颜色是有些不搭。不如你先收着,等日后穿搭合适的时候再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时宁再拒绝就不好看了。 “谢谢大嫂。” 温时宁只好收在袖袋里,甜甜笑说:“等我们从南方回来时,我也给大嫂带礼物。” “好,那你去忙吧。” 沈玉娇似乎瞬间就没那么热络了。 温时宁有点莫名其妙地走出来,刚到院子里,就被刚才的嬷嬷拦住。 “二夫人请留步,大夫人的东西不见了。” 温时宁突然明白了什么,可她人已经被挟制住。 她们从她袖口里找出玉镯子,装模作样道:“没想到二夫人是这样的人!” 沈玉娇随后站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时宁。 “侯府百年清誉,怎可毁在你这样的人手里。” 温时宁目光清冷,满是不解:“大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夫人已经站在他们这边弃了二爷,还不够吗? “少废话,拉她去见官!” 沈玉娇脸上的温和不在,只剩冷戾和疯狂。 温时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这是想污蔑她,且要闹得人尽皆知,要让她无脸见人,让二爷抬不起头来。 她偷与没偷不重要,只要出了侯府这道门,让外人看见,她就已经坐实了罪名。 就算二爷信她,老夫人会怎么想? 大概会息事宁人,说不定还会顾及侯府名声将她赶走…… 果不其然,沈玉娇不是说说而已,嬷嬷和几个丫鬟不由分说的将她往外拉。 容不得温时宁多想,她挣扎着大喊:“我没有偷,是大夫人自己送我的,我要见老夫人!” 嬷嬷忙伸手来捂她的嘴,被她发了狠地咬了口。 “啊!” 嬷嬷疼的直甩手,温时宁趁机撞开身边的丫鬟,直冲沈玉娇而去。 沈玉娇花容失色,“你,你要干嘛?” 温时宁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含着怒火,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就算是我偷了大嫂的东西,也是家事而已,用得着见官吗?走,我们找母亲说去!” 沈玉娇慌了,一边挣扎一边道:“母亲身体不好,你是想气死她吗?” “大嫂若顾及这些,就不会如此行事了。” 温时宁发了狠地抓住沈玉娇纤细的手臂,沈玉娇只觉得骨头快碎了根本无力挣扎,被动踉踉跄跄地跟着,狼狈极了。 香草那边也挣脱开两个丫鬟的挟制,跑过来帮忙。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片。 嬷嬷和丫鬟们又不敢真的伤人,温时宁和香草却是不客气的,拳打脚踢,大喊救命,疯了似的。 但其实真正要疯的人是沈玉娇。 她万万没想到温时宁会有胆量反抗。 沈玉娇原本想着,她们几个只需要将温时宁拖出侯府让人看见就行了。 或者温时宁跪地求饶,她尚且可以暂时放她一马,但从此以后有了拿捏,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可她太低估了温时宁的力量。 她和香草都是天天干活儿的人,若无教条约束,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不在话下。 拉扯间,温时宁眼看着就将沈玉娇拖出院子。 动静太大,成功惊动了老夫人。 方嬷嬷急匆匆的来,黑沉着脸道:“老夫人请二位夫人过去。” 老夫人原本心里就难过,她知道这次是真伤了傅问舟的心。 可她能怎么办? 老大现在身陷困境,老大媳妇又是个拎不清的,她总得安抚。 以傅问舟的性子,定是不会同意她妥协。 像今日兄弟恶言相向的场面,她再不想看到第二次。 还不如干脆将老二支走。 老夫人觉得自己并非偏心,只是无奈,不被人理解又说不出口的无奈。 方嬷嬷安慰良久,好不容易哄她睡了会儿,想着吃年夜饭时,还得让老夫人强打起精神主持局面,把兄弟二人叫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二爷即便要走,也别带着怨气走才好。 谁知刚睡下,就有人来禀报,说大夫人和二夫人打起来了。 老夫人从睡梦中惊坐起,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再看到两个儿媳妇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心口又疼上了。 也不知她到底造了什么孽! 老夫人捂住心口,凌厉的目光扫着二人,最后落定在温时宁身上,脑子里有个念头闪了闪——莫非这丫头当真是个灾星。 自打她进门后,就家宅不宁。 若真是这样,把问舟交给她,岂不是害了问舟。 老夫人想着,混浊的眸子愈发阴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 温时宁背脊笔挺,实话实说。 “回母亲,大嫂突然说要请我过去说话,我去了后,她说对不住我和二爷,非要送个镯子给我。我不要她硬塞,结果刚出门就被人拦住,说我偷了大夫人东西,要送我去见官。我没偷东西凭什么要去,一个破玩意儿而已,我压根儿就看不上眼。” 沈玉娇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乡野长大的粗野贱人,哪里见过好东西!现在又哄着二弟接了一堆穷亲戚来,临风居大概都被她搬空了吧。母亲若不信,可以检查她包袱,我若没拦她,她已经送出去了!” 第45章 欺辱 这也是沈玉娇的底气,更是她挑在这个时候的原因。 她太了解老夫人了,掌控欲极强,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放手掌家权。 看似老夫人大方,对温时宁赏赐不断。 说白了,不过是笃定温时宁带不走而已。 若让老夫人知道,老二还没死,温时宁就敢把东西往外搬,绝对不会容忍! 果不其然,老夫人瞬间沉脸,看了方嬷嬷一眼。 方嬷嬷出去后,往刻便提着包袱进来。 老夫人冷声:“打开。” 方嬷嬷迟疑了下,打开包袱。 里面有三小包东西。 一包干花,一包果仁,一包是手工做的小玩意儿。 温时宁不卑不亢地看着老夫人,“今年的菊花和桂花开的很好,二爷说掉了可惜,还得费力去扫,倒不如晒些干花泡茶。” “廖神医说二爷不宜吃过甜的水果,母亲又日日叫人送,二爷不想拂了母亲的好意,便让我们吃。吃不完的就晒成果仁儿,可当零嘴,也可当茶饮泡水。” “我在庄子上时,承蒙奶娘一家照拂,与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二爷念我无娘家可回,便接了他们来,但奶娘他们不会白吃白住,如今那宅院由他们照看,母亲可找人去查实。阿姐刚生了个女儿,甚是可爱,我便学着做了些小玩意儿给她……” “干花和果仁儿早前有送给母亲和大嫂,听闻大嫂吃不习惯当垃圾给扔了出去,方嬷嬷也说母亲不喜这些……我和二爷这一走就是数月,除了能带走的,剩下的若不处理,怕坏了反而招虫子,便想着给奶娘他们送去,也算是表达我的一点心意。” 老夫人眼眸微颤,冷意不自觉地少了几分,随之浮上愧疚。 前些日子,温时宁来请安时,是送过一些,还有干花做的香囊。 以及,廖神医似乎是说过,过甜的食物可能会催发毒素……她没放心上,她忘了。 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沈玉娇更是惊诧不已。 “这怎么可能……母亲分明赏了那么多东西给你!” 温时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绻缩了下,“我虽从小没有爹娘教养,但也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随便乱动。” 她定定看着老夫人,“尤其母亲赏赐的,太过贵重,我既不敢戴也不敢碰,还是由母亲保管比较好,回头我就送还。”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充满了力量。 那眸中隐隐跳动的锐利光芒,更是仿佛能直射人心。 老夫人和沈玉娇的表情如出一辙,震惊,意外,还带有一丝丝的难堪。 是谁说温时宁在乡野长大,不懂得人情世故,愚钝好拿捏的? 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沈玉娇甚至觉得,温时宁在给她下套。 她还是不信:“母亲别被她骗了,值钱的东西说不定早被她偷偷送出去了。” “够了!” 老夫人厉色:“现在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她若真让人去了临风居,等于是打老二的脸。 沈玉娇一愣,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两下,改口道:“母亲,都是我的错,想着二弟赌气离家,是因我和侯爷处事不当,心中愧疚。我便请弟妹过去安抚了几句,恰好前些日子得了个玉镯,弟妹瞧见了说好看,我说送她她再三推辞……许是后来不小心装进了袖袋里,才造成的误会。” 向来乖巧温顺的温时宁冷笑了声:“大夫人这般口才,能把黑说成白,不去说书简直可惜。” 沈玉娇气得咬牙:“你!” 温时宁冷眼扫过去:“你什么你!今日就算真的抓到了小偷,是不是也得禀报老夫人和侯爷一声,是不是也得给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误会你就要去报官,官府是你家开的,还是你觉得侯府没人能管事作主?” “你你你……” 沈玉娇被怼的哑口无言,索性不理她,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都是儿媳的错,儿媳一时情急没能想的周全,请母亲责罚。” 说着还抹起眼泪,那委屈的模样,倒显得是温时宁欺负了她似的。 老夫人拧着眉,看向温时宁。 “时宁,你想如何?” 温时宁:“……” 她能如何? 老夫人沉了沉,说道:“大过年的,一家人为点小事闹的鸡飞狗跳像什么话!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了便是,老大媳妇认个错,回去好好管教下人。” “时宁觉得这样可好?” 温时宁抿紧唇,眼底尽是失望。 欺她可以,可大夫人此举,分明就是没把二爷放在眼里。 二爷已经一退再退,一忍再忍,老夫人再偏袒,只怕二爷会寒心极了。 就在这时,傅问舟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母亲当真觉得,就是个误会?” 所有人表情均是一怔。 温时宁在见到傅问舟的那一刻,所有委屈在顷刻间爆发,扑进傅问舟怀里,眼泪不停的掉,却拼命压抑住了哭声。 “二爷,我没错。” 傅问舟的心,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眼神变得深邃而忧郁,仿佛能够透过那层平静的外表,窥见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 他轻轻抬手,安抚般摸摸她的头。 “我相信时宁,放心,我不会让人平白无故地欺辱你。” 他语气明明很轻,很温柔,可响在这压抑的气氛中,莫名的寒气森森。 那个令人敬畏的傅问舟,似乎又回来了。 沈玉娇从前最怕的就是他,每次她一作,他三言两语就能拆穿毫不留情。 即便心里清楚现在的傅问舟就是废人一个,奈何不得她,可沈玉娇还是承受不住地先开了口。 “二弟,是大嫂的错……” 傅问舟没理她,将盖在腿上的薄毯披在温时宁身上,再将她扶起来。 “母亲,您怎么说?” 他眼眸静的像潭死水,就那么寒气逼人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捂了下心口,“问舟,一家人好好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问舟:“时宁心性单纯,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母亲难道也看不懂吗?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嫉妒。大嫂这是要毁了时宁,毁了我。” 第46章 真相 老夫人眼里浮上痛意,“问舟,没那么严重。” “是没那么严重,还是无所谓?” 傅问舟双眸更加的黯淡无光,被一层薄薄的雾气所笼罩,那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老夫人看不得,闭上了眼睛。 傅问舟唇角轻扯:“无非就是我傅问舟命不久矣,时宁又没有娘家依靠……被世人看轻就算了,家人也来欺辱……” “不是这样的,问舟。” 老夫人脸色变得格外复杂沉重,心痛,愧疚,懊悔和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傅问舟冷冷道:“我支持大夫人见官,反正都这样了,不介意让世人看笑话。但在见官之前,得把真相弄清楚,既然是下人造成的误会,那就都拉下去审问,问清楚了再交给官府,该如何判就如何判。” “如果母亲觉得报官太严重,那就将沈家和傅家的长辈都请来,家事家断也行。” 总而言之,不想善了。 别看他废了,但名声犹在,在宗亲面前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毕竟在他风光时,谁没被他的光耀照拂过? 沈玉娇脸色惨白,朝老夫人直摇头。 “母亲,不可……” 她只想让温时宁出丑,没想跟着一起出丑。 沈家如今被侯府连累,在朝中不得势,已经对她极大不满。 若真把事情闹大,丢脸的不仅仅是侯府,还有沈家……父亲会打死她的。 没有娘家撑腰,她又如何在侯府立足? 傅问舟是疯了吗? 自己要死了,还要把侯府拖下水,就为那么一个乡野贱妇? 见老夫人显出犹豫之色,沈玉娇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快,快请大夫!” 方嬷嬷忙惊呼地喊人。 傅问舟毫不留情地冷笑拆穿:“何必辛苦大嫂演戏,我本是打算等晚儿成婚后就搬出去住,不会留在侯府碍人眼……但大嫂此举我又有些看不懂了,你们究竟是想我走,还是想留我磋磨着玩?” “不如等你们商量好了再来告之,我和时宁回去等着。” 温时宁默契地推动轮椅,傅问舟背朝着老夫人,声音传来。 “提醒母亲一句,如此心思龌龊恶毒又愚蠢之人,当真配做侯府宗妇?” 还在地上装晕的沈玉娇倒吸一口冷气。 老夫人眸瞳也是微微的缩了下。 她起初也以为沈玉娇只是嫉妒之前赏赐了温时宁,心里还暗骂沈玉娇蠢。 明明知道温时宁不一定带得走,有什么好嫉妒的! 就算能带走又如何? 一点蝇头小利而已,未来的侯府主母,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以后怎撑得起这个家? 可经傅问舟这么一提醒,她也琢磨出了一些不对劲儿。 若只是想拿捏温时宁出气,何需闹到报官? 待傅问舟和温时宁出了院子,老夫人桌子一拍,怒不可遏。 “傅晏修人呢?给我叫来!” 堂堂侯爷,一家之主,遇事只会躲起来,怎叫人不失望。 然而,失望还是轻的,背后的真相才更叫人震惊。 傅晏修这次倒不全是逃避,有些事他是真不知道。 大过年的,一家人闹成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便去小妾那里寻求安慰,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起初沈玉娇院子里的来人通告时,被小妾给拦住了。 直到方嬷嬷亲自来,傅晏修这才慌慌张张地赶过去。 路上听方嬷嬷说了事情原委,只道是沈玉娇嫉妒作祟,丧心病狂,是以,进门二话不说就狂扇了沈玉娇两巴掌 。 “谁教你如此行事的,愚昧无知,龌龊恶毒,我今天非休了你不可!” 沈玉娇被打的两眼冒金光,哭着吼道:“我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道出实情。 几日前她出去购买年货时,无意间碰到了温书妍,如今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安王府侧夫人。 温书妍让身边人请她过去,一手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漫不经心道:“不知我那嫡姐,如今在侯府过的如何?” 沈玉娇诚惶诚恐,回道:“二夫人仗着二弟宠爱,在侯府可谓是风生水起,过的可滋润了。” 接着,她一五一十把温时宁做的那些事,以及傅问舟和老夫人的态度添油加醋地说了个遍。 话落,又狗腿地奉承了一句:“不过她再风光,也不及夫人半分。” 温书妍唇角勾了勾,“你说他们要离开京城?” 沈玉娇:“是,二夫人说要去那庄子上种药材。” 温书妍:“傅问舟也由着她?” “是,二弟宠她的很。” 温书妍轻笑出声:“真有意思,两夫妻把侯府置于险地占尽好处后就想撒手不管,我真替侯爷和夫人叫屈。” 这话简直说到了沈玉娇心坎上。 她不顾颜面地起身跪到温书妍跟前,“三妹之事,皆是他们两夫妻的主意,和我夫君真的无关。还请夫人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只要王爷高抬贵手,饶了我夫君,以后我们定以王爷和夫人马首是瞻。” 温书妍装模作样地伸手去扶,“大夫人这是做什么,若非天意弄人,你我说不定已经是妯娌。” 沈玉娇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谁说不是,要真是你就好了……说一千道一万,是侯府没那个福气,娶个灾星进门,弄得家宅不宁。” 温书妍貌若无意般顺着道:“既是个祸害,何必留着。” 沈玉娇愣愣:“夫人有所不知,二弟在侯府的地位举足轻重,就连老夫人……” “那是因为他们没看清温时宁的真面目。” 温书妍似笑非笑,循循善诱:“明知是祸害,还让她留在傅问舟身边,才是真的害了他,害了侯府。” 沈玉娇一副懵懂状。 温书妍有些不耐烦地蹙了下眉,“我和傅问舟虽然有缘无分,但也不希望他受祸害迷惑,更不希望侯府因此深陷泥潭……旁的忙我可以帮,但清官难断家务事,还得大夫人自己用点心,稳住大局才好。” 沈玉娇总算是听出来了,温书妍这是想借她的手除掉温时宁。 可是为什么呀? 难不成她还想着傅问舟? 她身边的婆子这时点拨了一句:“有时候,自己喜欢过的东西,宁愿丢掉也不能便宜别人,更何况是人。” 第47章 悲凉 沈玉娇恍然大悟。 但温书妍太看得起她了,她可没那胆子。 沈玉娇也没敢在傅晏修面前提,她了解傅晏修,生性软弱但重情。有损家人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傅晚儿的事,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结果被老夫人上纲上线地埋怨了许久。 傅问舟夫妻倒因此得尽好处,弄得傅晏修和她里外不是人。 沈玉娇越想越气。 于是在早上时,借题发挥了一下,没想到老夫人居然选择了妥协偏袒。 这给了沈玉娇极大的信心。 若真能赶走温时宁,那老二名下的财产,将来就都是他们的,不会有什么分歧。 就算出了差池,她也是为了侯府,谁敢怪罪她? 但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玉娇只嚷嚷:“我也是想帮帮侯爷,再说,我也是为二弟好。今天你们都看到了,那温时宁绝非善茬,二弟若跟她去了南方庄子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母亲当真放心吗?” 她后来代入温书妍的心理,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她,如今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肯定也巴不得曾经喜欢仰望过的人好好看着,日日受那羡慕嫉妒悔恨的煎熬。 所以,温书妍大抵是不希望傅问舟离京的。 听闻是温书妍在背后捣鬼,老夫人和傅问舟陷入沉思。 怪不得安王突然要针对侯府,原来症结在这里。 傅晏修态度有了松动:“这么大的事,你该和我商量的,就你那智商,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沈玉娇委屈道:“我怎会不知那温书妍是要利用我,但起码她还给了机会不是吗?总比侯爷四处碰壁毫无方向的好吧?” 傅晏修被戳中痛处,“你!” 沈玉娇忙给他递眼色,意思是他俩吵没意义,关键在于老夫人怎么想。 于是,夫妻俩眼巴巴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气的冷笑:“这个温书妍,明明是她先抛弃了问舟,人也是温家自己要换来的,现在却又见不得人家一丝好,如此心理扭曲之人,真是世间少有!” 沈玉娇接话道:“她们姊妹间要如何是她们的事,问题是别把侯府拉下水呀!” 老夫人怔怔,望向傅晏修。 傅晏修眼神躲闪开,闷闷说:“当初我就不同意,早知道就不娶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 现在说废话有什么用? 老夫人眯着眼睛,心思百转千回。 傅晏修试探着道:“要不我去找二弟谈一谈?” 老夫人看他一眼,“让人把他请过来,一起商量商量吧。” 闻言,沈玉娇嘴巴不着痕迹地撇了撇。 早知如此,她就不搞得这么复杂了,还白白挨打。 心里又莫名生出一丝悲凉,听侯爷和老夫人的意思,还真打算舍弃二夫人…… 女人呀!命如蜉蝣,娘家不是家,夫家也不是家,一辈子都没个根,若有夫君攀附还好,若攀附不住,生无去处,死又何归,命苦也! 可她也没办法,苦别人总比苦自己好。 临风居。 趁着温时宁和香草去换衣服的功夫,秦嬷嬷震惊道:“大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大夫人也就是心胸狭窄些,贪财一些,但却是个没胆的。 有老夫人坐镇不说,不是已经许她掌家权了吗? 二爷和二夫人都被赶出家了还不够? 傅问舟眸色深沉,“大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你都熟,最近几月可有变动?” 秦嬷嬷说:“大夫人带来的婆子病了,又从沈家换了一个来,姓孙。” “二爷可是觉得那婆子有问题?” 傅问舟抿唇不语。 不一会儿,温时宁换好衣服来。 见她眉眼怯怯地看着自己,傅问舟心中酸柔,朝她招招手。 “过来。” 温时宁走过去,低垂着脑袋。 “二爷,我是不是做错了?” 傅问舟看着她,“错在哪里?” 温时宁咬唇,“我反正没偷东西……” 至于处理的方式对不对,她说不好。 傅问舟拉着她的手,将她衣袖往上撩了撩,看着那红痕叹了口气。 温时宁也是换衣服时才看到。 她忙道:“一点都不疼,除外也没有别的伤,倒是我和香草,应该是伤人了。” 反正那几个丫鬟的脸肯定是花了。 傅问舟语气带了几分严肃:“若大夫人今天动了府丁呢?若她们人更多,你和香草不敌呢?” 温时宁眨眨眼,像是才反应过来:“我错了。” “哪里错了?” “错在不该去大夫人院子里,而是应该马上回来找二爷。” 傅问舟神色这才缓和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温时宁:“知道了。” 但语气是委屈的。 这是侯府,而她人微言轻,许多时候根本容不得她选择和反应。 他在尚且如此,若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她除了拼命和认命,好像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这些自不必她说,傅问舟想的更深更远,因而也更痛。 他仔细替她抹了层药膏,方才抬眸看她,温润的眼眸里含着内疚。 “是我不好,不怪你。” 温时宁忙摇头:“更不是二爷的错。” 傅问舟苦笑:“软弱便是过错。” 他似下定了决心,“时宁,你可知大嫂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温时宁想过,所以答的很快:“她想毁了我的名声,让我在侯府待不下去……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很明白。” 傅问舟道:“我征战立功时,得过不少赏赐,除了奶娘他们现在住的宅子,另外还有四五处,以及母亲早年给我的铺子有两三间,还有各种奇珍异宝,和我早年的书画都很值钱……” 这些温时宁是知道的。 “所以,大嫂怕我以后会带走?” 傅问舟摇摇头,“明着,你无论如何都是带不走的。但我许诺过你,在死之前会帮你安排妥帖,实际上,我已经在做一些安排。大嫂对钱财尤为敏感,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温时宁瞪大眼睛,“二爷你……” 傅问舟打断她,“这或许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猜是有人不希望我们好过吧。” 温时宁瞬间就想到了,“安王和温书妍!” “所以,时宁……” 傅问舟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了一道浅浅的沟壑,那是内心挣扎和痛苦的痕迹。 “我之前说能护你那些话,可能是托大了,你若愿意……我会趁此机会将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帮你安置妥当。” 第48章 力量 “我不愿意!” 温时宁有些凶地打断他,“二爷是想我当逃兵吗?” 傅问舟:“……” “我不需要二爷护我,我能保护自己……” 温时宁蹲在他跟前,仰起认真的小脸:“二爷,不如你教我习武吧。以后我来保护你,谁再敢欺辱我们,我就打爆他的头!” 傅问舟:“……” 温时宁又说:“软弱若是过错,那我们就变得强大!” 她凿凿之言,声声有力。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傅问舟心上。 若软弱是错,那就变得强大,多么简单的道理,又是多么艰难沉重的夙愿。 “时宁,我可能做不到了……” 他的声线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挣扎着挤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和遗憾。 温时宁听得鼻酸,却是笑颜展开。 “二爷,还有我,我可以呀!我聪明又能干,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我也不怕苦……所以,习武我可以,读书识字我可以,只要二爷肯教我,人情世故我也能学会。” “我还能种药材,当药商,赚大钱。” “奶娘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往前走,不然,哪怕好运就在眼前也够不着。” “二爷,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咱们一起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反正每个人生来都不可能活着回去。都是第一次做人,咱们凭什么要给别人让路,就不让,就走我们自己的路!” “你说好不好?” 最后一句,带着点娇憨,又带着点恳求。 傅问舟怔怔看着她,内心如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震颤不已。 前二十年的人生经历,犹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七岁丧父,幼妹尚是婴孩,母亲悲伤欲绝,大哥懦弱无能,侯府摇摇欲坠。 那时的他,也觉得彷徨不安,前路艰难,可从未想过退缩。 他挑灯夜读,闻鸡舞剑,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即便不吃不喝,即便浑身是伤也不觉得苦,因为相信自己,因为满怀希望…… 后来叱咤风云,战无不胜,无一不是没有退路下的勇往直前。 没有退路本就是人生常态,是自己身子废了,心也废了,自己把自己困于泥潭,再无前行的勇气了而已。 若只他一人倒也无所谓,可上天偏偏让温时宁出现……偏偏给了他不得不勇往直前的理由。 良久,傅问舟似乎是豁然开朗,手掌轻轻放在温时宁头上,郑重地点头。 “好!我们一起走!现在就走!” 温时宁:“嗯?” 傅问舟眸光闪烁道:“去和奶娘他们一起吃年夜饭,吃完就走,连夜走。”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急切到想飞的感觉。 兵法三十七计,若实力太过悬殊时,先躲为上,再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方嬷嬷亲自来请。 傅问舟轻轻握了握温时宁的手,眼神肯定道:“照我说的做,我去去就来。” “二爷……” 温时宁不放心,傅问舟笑了:“放心,这浅滩还困不住我。” 路上,方嬷嬷一声接一声的叹。 “二爷,老侯爷走的早,老夫人这些年太不容易,现在年纪大了,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但她心里终归是有二爷的。再怎样,血脉亲情断不了……凡事还请二爷顾全大局,顾全老夫人的身体。” 傅问舟一言不发。 到了老夫人那里,见傅晏修在,沈玉娇却已经不在,心里便有了推断。 这应该不是要给他一个交待,而是要‘交待’他些什么吧。 果不其然,傅晏修张口就道:“你大嫂这次是被人利用了,你该知晓是谁吧?” 傅问舟眸子冰冷:“所以呢?” 傅晏修理直气壮:“这下你该知晓,侯府的灾祸都是谁带来的,该怎么决断,还需要我教你吗?” 傅问舟:“那就请大哥教教我,该如何决断?” 傅晏修:“你!” “好了。” 老夫人沉声:“你们是兄弟,凡事得齐心。问舟,你也理智一点。” 傅问舟哼笑:“他自己媳妇蠢被人利用,倒成别人的过错了?和如此是非不分之人说话,母亲叫我如何理智?” 老夫人忍了忍,“可事实摆在眼前,总要解决问题。” 傅问舟冷冷看着她,“母亲和大哥希望我如何解决?” 傅晏修扭着头不哼声,老夫人叹了口气,只好亲自开口:“你的婚事,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安王府咱们得罪不起,让时宁走吧,大不了多给她些钱……” “母亲!” 似乎是不愿意相信这些话能从老夫人嘴里说出,傅问舟眼里失望至极。 “当初怕圣上怪罪,怕得罪温家,你们要我认了。” “我把人娶回来,你们又说错了,要我反悔……” “若有一日,有人嫌我命长,你们打算如何?让我自行了断,还是亲自动手!”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老夫人听得心尖一颤,眼泪转瞬而下。 “问舟,那你告诉我,母亲该怎么做?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侯府往泥潭里沉吗?” 傅晏修也不满地看着他,“为了一个那样不堪的女人,你要弃侯府而不顾吗?” 傅问舟胸腔随着呼吸起伏,似乎在压抑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他一字一句道:“夫贵妻荣,我命不久矣,所以你们觉得就算拿捏欺辱时宁又如何?我不再风光,你们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益处,便觉得我跌入泥潭,甚至影响到了侯府。但又不能直接拿我开刀,所以把责任推到时宁身上,拿她本就悲惨的命运说事。” “可母亲和大哥应该是忘了吧,侯府早就在泥潭里,是我傅问舟把它撑了起来!” “只是如今我撑不住了……便要背上所有的过错吗?” “你们欺辱的是时宁吗?不,你们欺辱的是我,看轻的是我!” “二弟!” “问舟!” 老夫人和傅晏修同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微颤。 傅问舟眸中水光轻泛,却隐着无限森冷。 “我不妨告诉你们吧,真正给侯府带来祸事的人是我,是安王不想让我好过。只因,他被敌军俘虏时,受尽折磨……而我在救他时,又不得不在言语上看轻他,折辱他。” “我当着两军的面,说他是废物,是大周最无能最没有前途的皇子,杀了他还不如换几个有用的人回去。说他窝囊,说他蠢如猪而不自知……最后,还眼睁睁看着他从敌军首领的胯下钻过,爬到我跟前来。” 傅晏修和老夫人面色骇然,心跳差点骤停。 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些,只知安王忘恩负义,不但不帮扶侯府还有意疏远孤立……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隐情。 可那也是为了救他啊! 傅问舟释怀般深吸一口气,“安王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侯府。但他不会放在明面上来,他不敢,也不能。我只是身体废了,脑子又没坏,即便我死了,他也要掂量掂量我有没有后手。” 说着,他目光睇向傅晏修,意有所指。 “只要侯府不自己把头伸过去,安王的刀就绝不敢落下来。” 傅晏修若有所思。 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夹着尾巴做人的意思。 傅问舟话锋一转:“总之,无论是谁,欺辱我妻犹如欺辱我,想要拿捏温时宁,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今日之事,若母亲和大哥拎得清,给我一个交待,我可能就算了。但你们个个想来逼我服软,做那抛妻的无情之人……可我凭什么?” “既不是我错了,亦不是时宁错了,我们凭什么要服软妥协?凭什么要两个走投无路的人给全天下让路?” “哦……” 傅问舟在老夫人和傅晏修面沉复杂的神情中,嘲讽地一笑:“你们是觉得我要倚仗侯府,所以不敢是吧?” “这侯府累赘我还真就不想当了,我和时宁今日就走,从今往后,我们与侯府一刀两断!” 老夫人震惊到浑身发抖:“傅问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傅问舟静静看着她,“母亲方才还教我要理智,这难道不是你们期望的吗?” 让温时宁背锅,无非就是想让他背又不能而已。 他们哪里是想拿捏温时宁,分明就是以为拿捏住了他而已。 老夫人眼里光芒尽失,双肩也跟着无力地垂了下去。 沉默的气氛,像深海一般,将母子三人淹没。 第49章 分家 良久,傅问舟淡淡开口:“若母亲和大哥没意见,分家事宜我会交给秦嬷嬷去办,当然,母亲和大哥放心,我只要属于我自己的。” 但那语气又分明是毅然决然,他们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意思也很明显,大夫人不是惦记他财产吗?那就让她彻底死心! 老夫人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难过。 心里那杆秤摇摇欲坠着,一边是令她骄傲过如今只剩心疼的儿子,一边是整个侯府。 选择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开口,如何过心里那道坎。 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眼看傅问舟转着轮椅要走,老夫人终于开口。 “既然你一意孤行,我无话可说。但作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向傅晏修。 “城东的山庄我给老二,若他回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另外再从我自己账上拨五千两银子给他们,你没意见吧?” 傅晏修愣了愣。 城东的山庄,依山傍水,位置极好,老夫人打算留着养老的。 可毕竟是老夫人自己的私产,又是在这种时候……分家也好,安王就没有针对侯府的必要了。 傅晏修忙道:“本就是母亲的,母亲想给谁就给谁,儿子没意见。” 他又看向傅问舟,“无论如何,侯府永远是你的家,有你一席之地……临风居还是你的,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连粉饰太平的假意挽留都没有。 傅问舟唇角讥诮地扬了扬,拱手道:“多谢母亲和大哥慷慨,问舟就此拜别。” 他转着轮椅再没停留。 屋外已近黄昏,和轮椅融为一体的奇怪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和凄凉。 老夫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方嬷嬷怀里。 傅晏修眼里也涌上痛意,言不由衷地安抚着老夫人。 “母亲莫要伤心,只是暂时让二弟远离漩涡……等时机成熟,我再亲自接他回来。且分家只是分给别人看的,分家不分心,二弟心里肯定明白……” 老夫人泪流满面:“杯子碎了尚且无法愈合,更别说人心。”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取舍在所难免,她若不顾着大局,九泉之下,如何向老侯爷和列祖列宗交待。 临风居。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都是些身外之物而已,哪有人重要。 得知傅问舟的决定,秦嬷嬷痛哭了一场。 劝倒是没劝,她只是心疼被侯府抛弃了的二爷。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来找你们……” 秦嬷嬷抹着眼泪说:“反正二爷答应过我的,要给我养老送终,可不能耍赖。” 傅问舟还没开口,温时宁就道:“嬷嬷非来不可,还得快点来,没有您我们可怎么办?好多事情我都不会,嬷嬷可不能不管。” 她眼眸清澈纯净,表情又认真的很,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人情世故的成分。 被用心对待的人需要,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和满足。 秦嬷嬷郑重地点点头,“二夫人放心,我得来,得看着你们越来越好,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带几年孩子……” “咳……” 向来稳重的傅问舟不小心呛了口茶水。 温时宁耳根也有些红,却是笑的娇憨。 “那就请嬷嬷好好保重身子,若是管了,就要管大才行。” 这种话,也只有温时宁能毫无负担的说出口。 秦嬷嬷失笑,溺爱地点点她鼻尖。 “不知羞。” 温时宁顺势抱住她手臂,“有什么可羞的,二爷肯定会越来越好,我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秦嬷嬷被她哄得热泪盈眶,连声说好。 对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抱有希望,本身令人唏嘘,一般人通常会选择避而不谈,讳莫如深。 可经温时宁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似乎也没那么难堪。 美好憧憬,总是温暖人心。 傅问舟眸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既有难以掩饰的温情绵绵,又有经历沧桑洞察世事的清醒和感伤。 此行,除了晋安和香草外,其他人都没带。 红兰紫是想跟的,她们跟着温时宁学了种花后,对人生和命运,似乎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就仿佛一件被买卖的物品,突然有了灵魂,也开始思考起了自身价值的问题。 她们想继续跟着温时宁去种药材,更想飞出这小小的天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傅问舟抱了分家的决心,那就牵扯到卖身契的问题。 红兰紫抱着温时宁和香草,好生哭了一场。 最后温时宁答应她们,只要老夫人放人,就让她们之后跟着秦嬷嬷来。 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了感情,分离就会变得伤感。 这么一折腾,天快黑了。 要带的东西都上了马车,最后令温时宁为难的是老夫人赏赐的那些东西。 她觉得还是退回去比较好。 傅问舟却是道:“带走吧,现在给她,她不一定守得住……母亲确实是老了。” 看人看事,已没了往日里的透彻。 总想着迂回,总想着圆满,可有些事越是如此,越像是和稀泥。 她若真觉得赏赐就是弥补, 那就接受吧。 最后就都留给了秦嬷嬷去处理。 如此,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要告别。 大年三十,萧家早早的就来接傅晚儿,只因北蛮最近又不太安分,萧池被派去驻守,过了初一就走。 萧老夫人想吃个团圆饭。 虽不合礼数,但合情理,加上傅晚儿自己愿意,老夫人便准允了。 岂料,短短一天时间,侯府竟翻天地覆。 温时宁磨磨蹭蹭的,总算是等到了傅晚儿回来。 “不!我不同意!” 被现实砸懵了的傅晚儿反应很大,冲着就要去找老夫人说理。 傅问舟疾声阻止:“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二哥,就好好听我说几句话。” 傅晚儿站住,倔强地不看任何人。 “此事绝非冲动,也不是谁的错,只是权衡利弊而已。” 傅问舟柔声:“无论我在哪里,都是你二哥。” 温时宁红着眼眶,帮着安抚:“芜县离京城也不远,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傅晚儿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说散就散了呢……难道是我错了吗?” 第50章 出城 傅问舟正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只需管好自己的本心,尽自己该尽之责便是。” 温时宁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小脸一正,又补充道:“旁人若是泼了你一盆脏水,你可以还回去,也可以忍让,但万不可嫌弃自己脏了,更不可因此怪罪自己。” 傅问舟看她一眼,非常赞成地点了点头。 “时宁说的对。” 傅晚儿心乱如麻,但也知道她二哥绝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 此事不用想也知道,怕是大哥大嫂的主意,母亲只是选择了偏袒妥协而已。 她只恨自己无能,除了哭闹任性,好像也做不了别的。 “若我成婚,你们会回来吗?”傅晚儿吸着鼻子。 温时宁答的干脆:“当然!必须回!” 傅晚儿又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朝她点点头,“二哥要为你扬鞭送亲。” 马车终是离开了侯府,慢慢融进了黑夜里。 傅晚儿久坐在门口,怅然若失。 从前总想着快点长大,天真地以为长大了就能决定很多的事。 长大后才发现,困扰的事只会越来越多……而自己同样的无能为力。 …… 乌月巷。 柳氏一家早早的吃了年夜饭,这会儿正在准备包饺子。 不知谁家响起的鞭炮声将小安安吵醒,大家正在哄,便听外面有动静。 片刻,去查看的楚砚惊喜又慌张地跑回来。 “是时宁和二爷!” 柳氏和楚云一喜:“还以为他们要明日才来,怎的今晚就来了,快,快把人迎进来!” 说话间,温时宁已经跑进来,扑进柳氏怀里就道:“奶娘,我饿了。” 从侯府过来,途经万家灯火,闻着饭菜飘香,被压抑一天的饥饿才猛然苏醒。 楚云愣了下,“你们没吃饭吗?” 温时宁朝她撒娇:“阿姐能不能先煮饺子,多煮点,我想吃三十个。” 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又是夜深才来,柳氏一家多少猜到一些不寻常。 于是反而不好开口问,先忙活着煮饺子。 在这里,没有主仆之分,晋安和香草也被请上了桌。 除了傅问舟外,三人吃的狼吞虎咽。 等吃饱,傅问舟也没隐瞒,三言两语的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当然,省去了安王针对侯府的深层原因。 只说是家中大嫂嫉妒心比较重,母亲又偏心,不想时宁受委屈,所以暂且搬去芜县的庄子上。 奶娘柳氏想骂人,忍的很辛苦。 楚云夫妻面面相觑。 方大壮向来少话,楚云欲言又止:“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至于在今日吧……且我们时宁只是命不好,不是人不好,侯府怎能……怎能也和那些没有心肠的人一样呢?” 楚砚嘴唇紧抿,紧握的手指节节发白。 “二爷其实不必那么为难……若是侯府实在容不下时宁,我们接回来便是。” 傅问舟这时道:“楚砚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砚微愣,柳氏和楚云夫妻也跟着表情紧张。 只有温时宁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只道是二爷要交待楚砚春闱之事。 书房,傅问舟直言不讳:“我没想将时宁卷进来,也有放她自由的想法……一来她自己不愿意,她之性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二来,你还没站稳脚,如何护她?” 楚砚目光微颤。 傅问舟又说:“事缓则圆,人缓则安,你只管好好准备春闱之事。另外,再帮我带一封书信给恩师。” 接着,他道出与安王之间的纠葛。 楚砚表情惊怔万分:“世上怎会有如此扭曲之人?” 傅问舟神情严肃:“我告之你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也要让你知道,躲避只是眼下的权衡之计,并非是我无能怕事。只要我在一天,时宁不会受任何委屈,即便是我不在了,也一定为她做好安排……再长远一些的事,就拜托给你了,但你也得让我放心。” 要把他的东西都留给温时宁,和家里撕破脸就是必然的事。 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打算连夜出城离京,也并非是怕安王,只是快刀斩乱麻,让这件事再无回旋的余地而已。同时,也是要给安王一个响亮的警示。 真正让傅问舟担心的,是温时宁的将来。 这番谈话,已经直白到不能再直白。 只有楚砚强大到能保护温时宁,他才会放心托付。 傅问舟的坦荡磊落,让楚砚自惭形秽。 他往后退了两步,恭敬一拜。 “定不负二爷所托,也请二爷万分保重。” 傅问舟和楚砚刚谈完,廖神医便派人找来。 来人将一包东西交给温时宁:“廖神医现在脱不开身,让我转告二爷和二夫人,他迟几日便来,在这期间,二爷就交给二夫人了。另外,沿途的商字号医馆都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二爷和二夫人无需担心。” 傅问舟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寒光一闪而过。 温时宁不懂傅问舟为何要坚持连夜出城,但她信他,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便和奶娘一家匆匆告别。 柳氏母女手忙脚乱地准备了些东西,无数不解,想问又不敢问。 柳氏甚至想跟着去,被温时宁阻止。 “奶娘莫要担心,等春闱结束,等我们安顿好了您再来。” 新年的曙光照亮时,傅问舟的马车已经出了城。 楚砚也借由拜年,将书信递到了翰林院虞博士手里。 侯府,傅问舟他们一走,秦嬷嬷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老夫人说理,言语间指向大夫人院里的孙嬷嬷。 老夫人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怒火,连夜亲自严审孙嬷嬷,孙嬷嬷被迫道出温书妍找上她让她怂恿大夫人的事。 最后老夫人气的将孙嬷嬷赶出了侯府。 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起的早,看见的人不少。 当日,安王恶意打压侯府,从中作梗逼迫傅问舟离家连夜出逃,还故意将廖神医扣在宫里的言论,就像风一样,顷刻间就刮到了京城每个角落。 等传进安王耳朵里时,也不过才午时。 安王盛怒之下,冲进温书妍的房里,二话不说先赏了她几个耳光。 而后,掐住温书妍脖子,寒声:“都是你干的好事!” 第51章 作死 温书妍被打的眼冒金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珠吓的跪地求饶:“夫人有孕在身,还请王爷息怒。” 安王面色骇然,甩开温书妍,仍不解气,抬手就将眼前的茶桌掀翻,茶盏碎了一地,有一块在惊跳间,还划伤了温书妍的脚踝。 可她一声也不敢吭,尽可能的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 幸好这时有人来报,“王爷,宫里急召。” 安王眸瞳狠狠一缩,狠戾地瞪着温书妍。 “好好想想怎么善后吧,若不能……”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她小腹处。 宛如寒刀开膛剖腹。 温书妍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不由寒颤。 等安王一走,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呼吸。 “玉珠,快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 马车摇摇晃晃,温时宁睡的没心没肺。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人还有些懵,揉着眼睛看清身边人是傅问舟后,小猫儿一样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二爷,我们到哪里了?” 傅问舟精神气不是很好,强打起精神道:“马上就到柳镇,我们可以住两日再走。” 只要出了京城,就不急了。 “好,都听二爷的。二爷饿了吗?” 温时宁两眼发光地看着他,开始想等会儿要吃什么。 傅问舟溺爱地摸摸她的头,“我不饿,你若是饿了可以先吃点别的,也可以掀起帘子看看外面。” “我可以吗?” 温时宁反倒是愣了下。 大周朝民风还算开放,但对女人依然严苛,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人,抛头露面弄不好就是不守妇道。 以前是不懂,现在懂了,就有顾虑了。 傅问舟失笑,柔声说:“我们时宁以后是要做大药商的人,天南地北都可以去,牛蛇鬼神也敢见,无惧。” 时至今日,他的想法已有了转变。 以前只想着,在他活着时护她周全,死后尽可能的替她安排妥当。 可思来想去,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最重要的是,温时宁并非娇花,她是野草。 坚韧不拔,生命力顽强,她勇敢,智慧,有力量,能够在逆境中生存并茁壮成长。 她需要的是广阔的天地,而非狭隘的保护和宠爱。 闻言,温时宁弯起眼睛笑。 而且,大幅度地点了点头,“二爷说的对!” 坐在下方的晋安和香草对视一笑,然后各自将两边的帘子都卷了起来。 冷风吹了进来,温时宁闭着眼睛,用力深嗅。 无法形容的味道。 自由,欢喜,快乐,还有希望。 怕冻着傅问舟,晋安换了床厚一点的毯子来,趁机小声道:“二爷,到柳镇后,我们还是请几个镖师吧。” 此行,就他们四个还有两个车夫。 若被歹人盯上,如何是好? 傅问舟淡声:“不用。” “二爷……” 晋安还想劝,傅问舟道:“放心,自有人看护。” …… 宫里。 安王在甬道与廖神医狭路相逢。 “参见王爷。” 廖神医一脸疲惫,停下来行礼。 安王双眼眯了眯,“本王没记错的话,神医向来不喜进宫看诊,连陛下都敢拒绝。昨夜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幸运,能劳你老人家守一夜?” 廖神医愣了愣,“王爷都忘记了吗?” 安王皱眉:“什么?” 廖神医:“昨日陛下召我进宫替他请平安脉,又开恩准允我参加宫宴,我与王爷还喝了一杯呢。之后,兰贵妃突发急症,我与众太医守了整整一夜。” 安王脸色骤变,再顾不上别的,脚步加快朝宫里头急行。 只因,兰贵妃是他生母。 而他昨晚在宫宴上喝断片了,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酒后失忆的毛病,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 自己母妃急症凶险,他全然不知,更不知有没有在醉酒时说错话。 真该死! 廖神医望着安王的背影捋了捋胡须,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就这么个玩意儿,还学人家玩心机耍阴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反正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虞老匹夫的了。 安王一口气跑到兰贵妃宫里,兰贵妃已无生命危险,人还在昏睡中。 守在那里的太医说:“贵妃娘娘应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导致的急性中毒。” 安王:“查了吗?” 太医说:“陛下已命人彻查。” 安王朝里看了眼昏睡的兰贵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突地一凛。 “王爷,陛下在御书房已等候多时,再晚过去……” 身边人委婉提醒,安王这才又急匆匆的赶去御书房。 见翰林院虞博士也在,他心下不妙,主动示好道:“虞老也在呀。” 虞老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朝高高在上的帝王拜道:“臣告退。” 当今天子周济民,年过五十,面容已显沧桑,眼神却仍然锐利。 等虞老一走,周济民抓起桌上的奏本就朝安王身上砸去。 “周礼安,你是不是要作死!” 龙颜盛怒,震耳欲聋,令人胆寒。 安王吓得跪趴在地,一时不敢出声。 周济民寒声:“你对傅问舟的那点龌龊心思,朕不是不知,但你不能蠢到明面上来,蠢成了一桩冤案,朕都不知要如何为你开脱才好!” 说起傅问舟,周济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曾经让他器重又骄傲的少年将军,如今何尚不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周礼安不是他最聪明能干的儿子,但是他最爱之人所生。 望子成龙心切,才令他做出错误决定,让周礼安跟着傅问舟去战场历练。 原本以为只是走走过场,以傅问舟的能力,定能护周礼安周全。 结果,傅问舟自己栽了不说,还让他最宠爱的儿子受尽敌军侮辱。 偏偏傅问舟残废了,他心有怨恨却不能发作。 周礼安又因此患上心疾,性情大变,嗜酒残暴,亦是他之痛,因此多少是偏袒了些。 可周礼安太过得寸进尺,再不敲打,就真要毁了。 周济民心思百转千回,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一声无奈长叹。 “你自己看看,弹劾你的奏本,都能将朕给埋了!” “赈灾的银两你敢贪,良家妇女你敢抢,文武百官你敢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再纵容你下去,你是不是就要弑君夺位了!” 最后这句说出口时,周济民自己都感觉到了杀意。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 安王瑟瑟发抖,宿醉后的脑子,至今也未能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温书妍那贱人做了什么,傅问舟又做了什么? 怎么就把事情搞成这样了? 第52章 警醒 周济民怒火升上来又压下去,“傅问舟无论如何你不能动,他只能自己死,你可明白?” 且不谈恩仇,能在过年这样的欢庆日子里,一本本的弹劾奏折递到他跟前来,足已说明傅问舟的光耀还未散去。 他在文臣武将心中,依然有一席之地。 在百姓眼里,更是圣名久在。 就连向来远离朝事纷争的虞博士,都打着替往日门生叫屈的理由来理论…… 背地里,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看护着傅问舟。 偏偏人家为人低调,甘愿以弱者自居。 一个将死之人,被逼离家,这是多么惨无人道的一件事! 真相内情究竟如何重要吗? 众口悠悠,只会越描越黑。 是以,周礼安心里的屈辱只能自己咽下。 就连他这个帝王,也不能随便将这根刺拔掉。 安王:“儿臣明白。” 若不是有所顾忌,他早就…… 实则,安王心里还有一层更深的顾虑,当年他被俘虏,是有内情的,这个内情若是让世人知晓,他将万劫不复……但他不确定傅问舟是否知晓。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地挑衅逼迫,有试探的成分。 但这个度确实不好把握。 逼狠了怕被傅问舟反杀,不逼自己又日日惶恐,愤怒,煎熬。 只有听到傅问舟过得不好,他心里才会得到些许平衡与安宁。 周济民只道安王是心病作祟,心里又软了几分,揉着额头道:“去看过你母妃了吗?” 安王:“看过了。” “你呀你!” 周济民气不打一处来,“你母妃生命垂危,你却在一旁发酒疯,丢人现眼!” 安王眼珠子溜溜转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听这意思,应当是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滚回去面壁思过吧,做好善后,再不知收敛,朕绝不轻饶!” “是,父皇。” 安王迟疑了下,“听说母妃是误食中毒,父皇可有查出……” 话没说完,周济民茶盏就砸了来。 “你自己心里清楚,再有下次,朕必废了你,滚!” 他不想点破已是自欺欺人,竟还敢提! 兰贵妃对松子过敏,一点点量就可以致命的程度。 此事知道的人很少,只周济民,周礼安,以及兰贵妃本人和她的贴身丫鬟知晓。 兰贵妃喜静,平常不与任何人往来,也不吃任何人送来的东西。 像宫宴这种活动,她本是不会参加的。 昨日,是安王自己去求来的。 兰贵妃吃的唯一一块糕点,也是安王亲手喂的…… 只因,他来参加宫宴时,温书妍告之了她的计划——侯府会乱,傅问舟会在阖家欢乐的日子里成为京城的一个笑话。 而他恰好又得知廖神医进宫,于是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去求兰贵妃参加宫宴时,这个念头都还没有完全成形。 直到廖神医的学徒,一再的让小黄门进来请廖神医,说是忠勇侯府有请。 忠勇侯府离不开廖神医的,只有傅问舟。 于是一念之差,安王亲手递了夹着一颗小小松子的糕点到兰贵妃嘴里。 有廖神医在,那点量要不了兰贵妃的命,但兴许可以要傅问舟的命——不,最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恨自己不该来这人世。 但这些,安王在醉酒失忆后全忘了。 从宫里出来,脑子才慢慢活络,将整件事串连。 总的来说,傅问舟其实只做了一件事——顺水推舟。 同时也证明了,他即便是废了,也有能力将水搅动。 恐怕廖神医进宫,也是早有预谋,可傅问舟又是怎么猜到温书妍会动手,且在大年三十这天动手的呢? 莫非这京城中,还有他的眼线? 安王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深思,后背越是发凉——若是父皇计较他敢利用生母性命,他就是掉脑袋也不冤枉。 安王不由想起在北蛮被俘虏时,和他们关在一起的,是只伤痕累累还断了腿的老虎。 平时,那老虎一动不动,有吃的就吃一口,没吃的就趴着呼呼大睡。 北蛮人在军营里搭出一个四周被围住的擂台,每日午后,他们就把那老虎和俘虏一起扔进去,在规定时间内,活着走出来的俘虏,可以自由走出敌营回家。 他当时太害怕了,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犯下了大错…… 安王闭上眼睛,莫名觉得傅问舟就如那只老虎。 平时一副能屈能伸的模样,好像谁都可以欺辱,但若真把他逼上擂台,那他会立刻露出锋利的爪牙,将人撕碎吞腹也不会眨下眼睛。 被视为猛虎的傅问舟,此刻刚到柳镇。 温时宁指着石碑上刻着的字,开心道:“二爷你看,奶娘的姓氏也是这个柳字。” 傅问舟笑意温和,毫不吝啬他的夸奖:“这么复杂的字都认得,时宁真聪明。” 温时宁嘻嘻笑:“那二爷请我吃好吃的吧。” 傅问舟:“好,我们马上就去吃好吃的。” 香草和晋安别过脸去忍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二爷在哄孩子呢。 这条路,晋安陪着傅问舟已经不是第一次走了,自是知道哪家店最靠谱。 等把房间安顿好稍作休息,店家便送来他们的招牌菜——菌菇煨鸡。 鸡是山里养的跑山鸡,菌菇也是山里长的,在雨多的六七月采回来,吃不完的晒干,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和小鸡一起慢煨,同样鲜的掉舌头。 汤用小火炉一直煨着,还可以边吃边往里煮些新鲜小菜。 温时宁胃口大开,一口气炫了三碗肉汤,浑身热呼呼的,吃的鼻尖直冒汗。 傅问舟食量本身就很小,尤其是晚上,顶多就是喝两口汤。 在温时宁的带动下,竟不知不觉的跟着吃了些肉菜,之后躺下去就觉得不对了。 胃顶的难受,坐着也不行,站又站不起来。 这可急坏了晋安,当即就跑去请大夫。 温时宁也急,红着两眼替傅问舟揉着肚子。 “也不知道廖神医什么时候来,这可怎么办呀?” 傅问舟想安慰她两句,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京城情况如何,他本不想将虞老和廖神医他们牵扯进来……不止是他们,还有听风阁竟还没有散去,依然在默默的守护着他。 这是傅问舟没想到的。 第53章 行针 几年前的大周朝,外忧内患,动荡不安,最终苦的还是老百姓。 傅问舟每打一次仗,每赈一次灾,都会捡到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他倾尽所能的替他们安排去处,可那些孩子誓死也要跟随他。 创建听风阁的初心,只是想让这些孩子,有地方学艺,有一份信仰可以坚持。 听风阁也并非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门派,只是个代号而已,孩子们有什么情况都可以通过商字号的医馆进行传递。 这也是廖神医派来的人,为何要刻意提到商字号的原因,就是要告知傅问舟,他们都还在,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傅问舟也并非抱有什么样的野心,只是想多几双眼睛和耳朵,做到心中有数而已。 在他出事后,曾拜托恩师解散听风阁,让孩子们各自去寻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没曾想,恩师不但没解散,还用在了他身上……了解安王府动向,安排廖神医进宫,真正拿捏人心,利用人性的高手,其实是虞老。 此刻被痛苦包围的傅问舟,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失去了生命中的光亮,透露出深深的绝望和无助。 同时,也有无比遗憾。 他何德何能,受那么多人关怀。 可他已是油尽灯枯,连几块肉都难以消化,又该拿什么去回报他们? 他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啊! 看着这样破碎的傅问舟,温时宁的心也碎了。 她强迫自己要冷静,“香草,药包!快把药包给我!” 她记得里面还放了一套银针。 “积食,腹胀……足三里穴、中脘穴、胃俞穴……定穴行针须细认,肥人针入三分半,瘦体须当用二分……” 温时宁将廖神医给她的穴位图找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香草又急又忧:“小姐,你行不行呀,还是别冒险了,等晋安找大夫回来吧。” 温时宁揪着眉头:“我不能看二爷受苦,一刻也看不得。” 话是这样说,眼神也很坚定,就是拿针的手有些发抖。 看着这样的她,傅问舟心里更加酸楚。 “时宁……” 他想说没事的,不要怕,可出口的声音颤抖而微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仿佛连说话都成了一种负担。 胃胀痛,已演变成了绞痛,仿佛有把刀在里面飞速转动。 在病痛面前,巨人也会不堪一击。 温时宁的手顿时就不抖了,目光澄亮地看着傅问舟。 “二爷,你信我。” 傅问舟苍白的唇紧抿,已经说不出话来。 “胃脘痞满不适,满胀不适,情志不畅,胃脘灼痛泛酸,须以疏肝解郁,和胃降逆为主,行针处方为上脘,中脘,足三里,太冲……” 自温时宁可以出入傅问舟的卧寝后,每次廖神医来看诊,她都要守着观摩。 恰巧,傅问舟在此期间也犯过一次胃疾,廖神医就是这么念给她听的。 温时宁这会儿重复着廖神医的话,愈发的沉静,手又稳又准地扎下第一针。 接着第二针,第三针。 廖神医说过,行针手法多样,进、退、捻、捣、搓、飞、弹、摇、盘、刮、颤、留…… 初学者以进退法为主,施以上提下插的操作手法,使针由浅层向下刺入深层的操作谓之插,从深层向上引退至浅层的操作谓之提,如此反复地做上下纵向运动就构成了提插法。 温时宁一边施针一边背,神情专注而严肃,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周围的环境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变得寂静,连风都停止了吹拂。 香草更是用力控制着呼吸,生怕就惊扰到温时宁。 反倒是傅问舟,整个人越来越放松,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 温时宁的行针手法太过生疏,但神奇地精准。 痛楚慢慢缓解,被针灸的穴位微微的紧胀,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傅问舟甚至能感觉得到凝结般的血液恢复了流动。 他抬眸看着温时宁娇俏的小脸,那双黯淡的眸子里浮上了些许微的光华。 就在这时,晋安终于请来了大夫。 是柳镇商字号医馆的大夫,也是傅问舟救下来的第一批孩子之一,名字还是傅问舟给起的,叫万里,鹏程万里的万里。 其实,他们年纪相仿。 只不过万里是个无父无母的乞丐,因偷东西差点被人打死,是傅问舟救了他,赐了他名字,给了他新的人生。 然而,事隔几年再见恩人,万里几乎不敢认,喊了声傅公子,便泪如雨下。 晋安急道:“你先别哭,快看看我家二爷。” 万里方才极力克制住情绪,快步上前。 先扫了眼针灸穴位,再搭上脉。 脉象自然是令人担忧的,但针灸穴位却是没错。 他不由惊讶地看向温时宁:“是姑娘行的针?” 香草在一旁接话道:“我家二夫人不懂医,是第一次行针,你快给看看对不对?” 二夫人? 是了,数月前傅公子大婚,京城有传消息来。 万里忙道:“行针穴位都对,公子……哦不,二爷已经缓解了许多。待我再开些药服下,问题不大。” 他又不敢相信地问道:“夫人当真是第一次行针?” 香草白他一眼:“骗你做什么。” 没看到她家小姐已经紧张的不行了吗,还反复问。 浑身紧绷的温时宁这时终于松了口气,身子晃了下差点没站稳。 香草忙扶她坐下,安抚道:“二爷没事了,小姐真棒!” 温时宁侧身抱住她,小小声地呜咽。 “香草……” 她真的紧张死了。 香草:“好了好了,小姐乖,咱们让二爷休息休息,等他明日醒来,肯定会好好夸你的,乖啊,不怕了不怕了……” 万里:“……” 就震惊。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这二夫人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了。 反正看着还是个孩子呢。 极度的痛苦得到缓解后,傅问舟昏睡了片刻。 再醒来时,晋安已经熬了药端来。 万里还在,没看到温时宁和香草。 见他目光找寻,晋安忙道:“二夫人紧张坏了,香草哄她去煮鸡汤面吃,二夫人念着要有体力照顾你,这才去的。” 傅问舟唇角微微的扬了下。 真是难为她了。 万里这时上前行礼:“拜见二爷。” 第54章 说教 傅问舟定睛片刻,准确叫出他的名字:“万里。” 万里顿时又忍不住了,抹着泪道:“二爷还记得小的……小的如今是坐堂大夫了……” 已经不是那个人人厌弃的小杂种了。 只是,他没想到傅问舟伤的这么重,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连是什么毒都摸不出来。 万里越想越伤心,堂堂男儿,竟哭的泣不成声。 “二爷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傅问舟眸光微微的颤动,内心矛盾至极。 一方面他不希望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尤其是听风阁这些人,他救他们的本意,并非是要捆绑他们一生。 可另一方面,他若真要在有生之年,庇佑温时宁长出翅膀,又不得不借助他们。 万里似乎能明白他的心情,主动道:“在二爷到柳镇之前,小的已经收到京城的急信。本是要早点来迎接二爷的,但得知有人紧跟二爷潜入柳镇,恐生事端,便先去作了安排。” 傅问舟拧眉:“京城可安?” 万里:“二爷放心,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说着,万里嘲讽地扯扯唇:“安王弑母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圣上居然都能轻易翻过,当真是……” 傅问舟目光微厉:“慎言。” 臣不议君非,子不论父错,这是最致命的忌讳。 万里垂首:“是。” 傅问舟又道:“不必刻意布控,更不要暴露你们的身份,安王不敢动我。” 不仅不敢动,还得保证他这一路不会出现意外。 碍于舆论,也碍于忌惮。 万里称是,“二爷服下药后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 不等傅问舟拒绝,万里又道:“二夫人天赋异禀,我虽学艺不精,但常见病症不在话下,尤其是针灸方面,兴许可以和二夫人探讨一二。” 傅问舟终是点了头,“有劳。” 得知万里要教自己针灸,温时宁很开心。 “那可太好了!不止是针灸,其它我也得学,这样日后才能好好照料二爷。” 傅问舟苦道:“那你要学的可多了,时宁会不会觉得累?” 温时宁正色:“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能有机会学习,无论学什么,我都愿意,更别说学了这些,对二爷有益。” 傅问舟眸中微微的泛起醉意,温时宁双手托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二爷可是觉得愧疚?” 傅问舟哑然。 岂止是愧疚。 温时宁一本正经:“那我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你了,老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善因,自然能得善果,对吧?” 傅问舟不知她又要说什么歪理,顺着道:“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是这个理。” 温时宁:“那一个人得了他该得的瓜和豆,他需要愧疚吗?” 傅问舟:“……” 温时宁:“再问二爷,当初施于我同情和怜悯时,是希望我自卑愧疚在原地挣扎,还是希望我能踏出泥沼,过的越来越好?” 傅问舟:“自是希望你越来越好,但时宁,理不是这么讲的,我从未想过要你回报什么。” 温时宁:“可你种下的瓜和豆,只要能长出来,就是能结瓜和豆的呀!” 傅问舟:“……” 温时宁眸光明亮地看着他,“二爷,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有时候接受也是一种仁慈。我也好,万里大夫他们也好,我们想对二爷好,并非完全是出于报恩,是二爷的为人,值得我们这样去做,你明白吗?” “因为二爷的影响,我们都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做有用的人……可若,我们连最该付出真心的人都舍不得付出,又谈何做人呢?” 傅问舟眸光微动,内心泛起层层涟漪,久不能平静。 是呀,多么简单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帮助本来就是双向的,今天你帮他,明日他帮你,只是人际关系的一部分而已。 说白了,其实就是他自尊心作祟而已。 只是不甘心从那个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位置上走下来而已 接受帮助并非软弱,而是一种勇气和智慧…… 是他做不到,反而作茧自缚地将这么简单的道理复杂扭曲了而已。 “二爷?” 温时宁看着他逐渐晦暗深邃的眼眸,心头有些发虚:“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傅问舟回神,温柔道:“时宁说的很对,我受教了。” 温时宁也不扭捏,“那二爷就要改正自己的想法,廖神医说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思虑太多。我其实想过的,人长了脑子就是要想各种问题的,只是二爷想的都是如何苛刻自己成全他人,这样不好……” “那时宁觉得,我该想些什么?” 温时宁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如二爷多想想我们的未来吧,想我们到了庄子上,怎么规划,怎么种出药材,怎么成为大药商赚很多的钱……也可以想我们以后生几个孩子,起什么名字……” “咳!” 傅问舟咳得双眼发红,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柔声说:“我觉得我们现在最该想的是,好好睡一觉,明日去镇上逛逛,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本来很紧张的温时宁眼睛一亮。 傅问舟又说:“我已无碍,有晋安守着就行,你快回去睡吧。” 将温时宁哄回房后,天也快亮了。 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夜色逐渐褪去,天空由深蓝转为浅蓝,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傅问舟心里那颗叫希望的种子,本来已经开始腐烂,却又在此刻,有了萌芽的迹象。 日子不都是这样过的吗,昼夜交替,一轮又一轮,每天都值得期待。 他似乎也明白了,温时宁被困在庄子上的十六年是怎么过的了。 心疼,也敬佩。 他的时宁呀,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神灵若有知,就再给他一些时间。 只需能看到她长大就好…… …… 京城。 关于傅问舟离京一事,各种版本还在继续盛行。 怕老夫人听了撑不住,傅晏修命人关门闭户,杜绝外界的一切声音。 却在初五休沐结束这日,喜从天降。 他升官了! 虽然只是从正六品到从五品,但职位发生了变化。 户部主事,掌管金部,是个肥差。 几日前还对自己百般羞辱的王大人亲自上门恭贺,恭维奉承的话说了不少,但话里话外还有个意思——这都是安王的恩赐。 第55章 机会 得知傅晏修升官,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沈玉娇。 她得意道:“若不是我,你能有今日?” 还动手打她,也亏得她不计较。 外面发生的事,沈玉娇不太清楚,清楚也不一定懂。 但傅晏修却还是能想明白的。 看似是侯府无情,逼得傅问舟离家。 实则是傅问舟摆了他们一道。 既脱离了侯府,又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户部主事,还是金部…… 傅晏修再愚昧无知,也从中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安王提拔他,是为堵住悠悠之口。 能将他提上去,同样也能将他踢下来,且他站的越高摔的越惨。 他自认没有那个能力应付,倒不如辞官落个安稳。 可还是那句话,不甘心。 沈玉娇却不以为然:“你管安王是为何要提拔你,反正你行得正坐得端,他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诬蔑你吧?再说,咱们帮他把二弟逼走,等于站在了他这边,那他提拔你,会不会就是接受了的意思?” “而且你想,你若在这个时候辞官,不等于是和安王对着干吗?那二弟岂不是白走了?” “更何况,二弟已经脱离侯府,他现在心里只有那个温时宁,哪还会管侯府死活。你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又能做什么?” “回家种地吗?可带田地的庄子都被母亲给二弟了呀!” 沈玉娇说着,不由讽刺:“侯爷怎还不明白,咱们现在里外不是人,在傅家已落了个六亲不认薄情寡义的名声……但你瞧着吧,一旦你任职,他们又会是另外一副嘴脸。” 反正就一句话,退只会被人踩,进兴许还能拼出一条路来。 人情世故,现实又残酷。 但傅晏修还是担心犹豫,又去找老夫人商量。 老夫人神情淡淡:“你是侯爷,一家之主,这些事自己作主就行。” 临了,喟叹:“母亲老了,就是一等死的无知妇人,许多事看不懂也看不透,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傅晏修被噎的哑口无言。 有时,他甚至觉得,母亲也是故意的。 怕他败光侯府,所以趁火打铁地将二弟支走,免得受其拖累。 可到底是谁拖累了谁? 就连傅晚儿现在对他也是阴阳怪气的,见面不叫大哥叫侯爷。 傅晏修无端生出一股孤立无援的挫败感,最终还是决定任职。 沈玉娇说的没错,他已经和傅问舟划清界线,只要他在差事上谨慎行事不出差错,安王总不能冤枉他吧。 思来想去,傅晏修又在沈玉娇的建议下,几乎倾尽侯府所有的给安王府准备了份大礼。 怕安王不接受傅晏修会难堪,沈玉娇自告奋勇。 安王府。 得知侯府来送礼时,安王正在温书妍房里。 这些天,他不好过,也没让温书妍好过。 日日折磨下,温书妍差点没保住孩子。 提拔傅晏修就是她的主意。 她太清楚傅问舟的为人,不管他脱离侯府的用意是什么,也不管他走多远,只要他还活着,侯府若出事,他就不可能不管。 傅晏修这步棋若走的好,就等于是拴住傅问舟的一根线。 拽住这根线,何愁没有拿捏傅问舟的机会。 虽然此举,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能会招人笑话。 但傅问舟身后那些推手,若是个聪明的,就会压住舆论,避免事态继续发展。 毕竟,傅问舟现在是弱势的一方,求的只是平安二字。 除了这招,温书妍还给安王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怂恿圣上将虞老的孙女指给温子羡。 虞老不是傅问舟恩师吗? 若他孙女嫁进温家,和安王府扯上关系,他是顾亲孙女还是顾一个快要死的曾经的学生呢? 安王自知理亏,毕竟好些事是他一手造成,温书妍只是做了她该做的而已。 于是,倒也慢慢消了火气,二人又一副恩爱模样。 加之安王妃又是个懦弱不管事的,他心里逐渐对温书妍产生了依赖。 这会儿听说傅晏修没敢来,来的是大夫人,安王嗤之以鼻,自也不会亲自出面,让温书妍去应付。 温书妍让人将沈玉娇请到她院里,关上门,上前就先甩了沈玉娇两巴掌 。 这些天,她所受的委屈,总要有发泄的出口。 有人送上门来,她当然不会错过。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站的越高,就越能将更多的人踩在脚下。 可她最想踩的人,不但敢躲她远远的,还差点挖坑把她给埋了,叫她如何不恨! 沈玉娇被打的一脸懵,“夫人这是为何?” “蠢货!” 温书妍厉目:“你可知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沈玉娇很委屈:“不是你说……” 温书妍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让你对付的人是温时宁那个贱人,没让你将傅问舟弄走!他走了,这戏还怎么唱?” 她伸手用力掐住沈玉娇下巴,逼得沈玉娇对上她狠戾的眼眸。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沈玉娇被这样凶狠的温书妍吓的肝颤,结巴道:“我知,知道的……你想毁了温时宁,想让傅问舟痛苦后悔……” 温书妍甩开她,“知道就好。” “这次,我可以替你先善后,但我想要的结果,你自己看着办。” 沈玉娇脑子里全是浆糊,害怕又迷茫。 “孙嬷嬷已经被发现了,老夫人现在估计是盯上我了,我,我不敢的……” 温书妍冷笑:“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你以为权势是那么好攀附的吗?你可知,为了替你善后,为了替你家侯爷争取机会,我又付出了什么?” 说着,她缓缓脱去衣裳。 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触目惊心的伤,咬伤,鞭伤,烫伤…… 沈玉娇惊得捂住嘴巴,眼睛瞪的老大。 温书妍满目悲伤地看着她。 “没有谁是容易的,但我不后悔……想必大夫人也受过冷眼吧?这世道,本身就是人踩人,人吃人,若想不被人踩不被人吃,就得想着法子的往上爬。” 世人只道是她幸运,被嫡母看重,受尽宠爱。 可谁又知道,她脚下踩着的是生母的命。 第56章 穷神 从温夫人害死她生母,将她记在自己名下那天起,温书妍就知道,做人若没价值,还不如一条狗。 她拼了命的努力,成为名动京城的才女,争取到与傅问舟的婚约,无一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 可惜傅问舟狠狠摆了她一道,逼得她只能往更高的地方爬。 岂料安王是步危险的高梯,她走的步步惊险,又怎能让傅问舟和温时宁好过呢? 尤其温时宁,一个那样的废物,若有一天成了会发光的金子,那她该置于何地呢? 所以,她不可能给他们机会。 沈玉娇震惊极了,但对温书妍的话却是有触动的。 她本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又是在忠勇侯府没有落败前嫁进去的,那时候,不管是家人还是外人,谁不捧着她。 可你看现在,谁又拿她当回事? 就连她娘家哥嫂,也明里暗里的表示不欢迎她,怕被侯府拖累。 沈玉娇的心情复杂极了,恐惧,害怕,又有些共情和怜悯。 温书妍趁机抓住她的手,目光切切道:“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能走多远,就保你能走多远……男人都是没有心的,他们只看眼前的利益,若想被他们看重,你就得有价值。” 从安王府出来,沈玉娇整个人还是飘飘乎乎的。 回到侯府,远远就见傅晏修满怀期待地迎来。 “如何?安王收了吗?” 沈玉娇点了下头,“收了。” “好,好好好!” 傅晏修激动到当着下人的面抱了抱她,“家有贤妻,福也!” 沈玉娇心里泛起丝苦涩。 他甚至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手指印,没有问一句在安王府可有发生什么事…… 他只关心他的前程。 这就是男人,温书妍说的没错,他们没有心。 可能怎么办呢? 谁叫这个男人是她的天。 谁叫这个世道,能给女人走的路,是那样的少。 沈玉娇将苦涩咽下,和温书妍之间的事,本也没打算给傅晏修说。 反正那个温时宁,她也不喜。 若能除去,对她绝对有益。 但这件事得好好想想,绝不能再出错了。 …… 一连几日,万里早晚都来替傅问舟看诊。 看着他眼底的淤青越来越重,温时宁私下里劝道:“二爷的毒很复杂,连廖神医也没有完全搞懂。此事急不得,万大夫莫要太着急,如此反而会让二爷产生心理负担。” 万里愣了愣,点头道:“二夫人说的是。” 可那是她没有见过二爷曾经的模样。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任谁都难以接受。 “二爷他是有福之人,他会好的。” 温时宁语气越肯定,万里鼻头越是酸。 这些天,他翻了许多的医书和奇闻异志,越是了解那北蛮奇毒就越是绝望。 此毒无解,就是北蛮人也谈之色变。 作为大夫,他太清楚傅问舟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 所以才焦急,绝望…… 不过好在有二夫人。 相处几日下来,万里算是看明白了。 这二夫人看着小归小,但却是个透彻的玲珑人儿。 哄二爷更是一套套的,毫不夸张的说,二夫人目前就是二爷的解药。 如此,又让人不由的生出希望来,也许有奇迹呢? 经过几天的调养,傅问舟精神气看着还不错。 温时宁很开心,一早起来就乖乖将四书五经挑着背了些。 背完,又拿起书开始读。 二爷说的,书要反复读,读百遍其义自见。 傅问舟看着她乖乖的模样,心生柔软。 “今日初六,是马过年,也是送穷日,外面应该很热闹,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一早起来,就看店家在里里外外的打扫,还做了各种煎饼芭蕉船什么的。 听香草说,今日大家都会去河边放芭蕉船把穷神送走,可热闹了。 温时宁的心其实早就飞出去了。 但她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我还是读书给二爷听吧。” 傅问舟笑问:“若我也想去呢?” 温时宁猛地抬头,眼眸粲亮。 “二爷可以吗?” 傅问舟:“没问题,让晋安来吧。” 不一会儿,四人就出了门。 柳镇不大,就一条街,随便走走就到了头。 但河边却是很漂亮。 河水清澈,岸边的树木和天空的云彩在水面上形成美丽的倒影。 百姓一拔拔的在河边点上烛火,将煎饼放在芭蕉船上,再送入水中,口中念念有词。 “穷穷穷,去去去,我家房子小,河水无限大。穷穷穷,去去去,赶快坐纸车,骑纸马,坐大船,去的远远……” 温时宁也跟着朝河水拜了拜:“病病病,去去去,我家二爷好,不许你来扰……” 傅问舟哭笑不得:“穷神不管这个。” 温时宁一本正经:“穷人易生病,病了变更穷,穷神和病神肯定是好朋友,正巧今日没人求去病,穷神想着,那就帮忙带走一个呗。” 香草和晋安双双竖起大拇指,“二夫人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两人也跟着拜起来。 微风拂面,河水潺潺、鸟鸣啾啾,以及虔诚祭拜的人们,构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美好画面。 傅问舟眼眸不自觉地潮润。 国泰民安,背后是多少忠骨深埋黄土。 可连穷神都有一个固定的节日,他们却没有…… 也罢,到底是换来了江山如画,岁月静好。 只愿能长长久久,让那些轮回的先辈,也能享一享这盛世华章。 “二爷?” 温时宁的呼唤,将傅问舟的思绪拉回。 原来是河岸边上,摆起了各种小吃摊,还有人卖衣裳和首饰。 这也是柳镇独有的风俗。 送完穷神,上岸就先解决温饱,往家走的路上,再拾些柴,或捡点石头什么的,寓意抱‘财’回家。 温时宁眼巴巴地看着傅问舟,整张脸都写着想吃,想要。 傅问舟无奈失笑:“买。” “谢二爷!” 等晋安将他推过去时,温时宁和香草已经买好烧饼点上馄饨了。 “二爷,这里的烧饼竟然有好多味道,有甜的,咸的,还有肉有菜!” 温时宁两眼放光,直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美哉,妙哉,关键还好吃。 傅问舟含笑看她,方才触景生情的那一丝丝惆怅消失殆尽。 这许就是忠魂想看见的吧。 家河安好,百姓生活多姿多彩。 第57章 集市 傅问舟也尝了两个馄饨,喝了几口汤,味道确实不错。 烧饼却是一口不敢吃。 温时宁就不一样了,吃了两个烧饼,一碗馄饨,要不是傅问舟提醒她后面可能还有更好吃的,她还想要吃。 卖馄饨的是个老婆婆。 温时宁意犹未尽地问:“婆婆,您每天都出来摆摊吗?” 她想着走之前,还想再来吃一次。 婆婆笑呵呵道:“我家住在杨树巷,平时一般都在巷子口摆,不在这里。” 说话间又来了老大爷,带来家里切好的葱,然后笑着收碗,去一边洗。 很显然是一对老夫妻。 婆婆又说:“我们卖了几十年了,镇上的人都知道,小娘子若是找不着,问问便知。” “嗯嗯。” 温时宁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若不是就要离开,她都想去学手艺了。 “对了婆婆,那这附近来镇上卖草药的人多吗?” 说起手艺,温时宁不由想起最紧要的事。 柳镇四面环山,气候适宜,听万里说深山里有不少稀缺药材。 果然,婆婆说:“明日赶集,附近村子的采药人都会来卖草药,很是热闹。小娘子若是不急着赶路,可以留下来凑凑热闹。” 说着,她又看了眼傅问舟,和善地安慰道:“人呀,一辈子总得经历些灾难,熬过了就是好日子。我老太婆瞧着,小娘子和公子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肯定会好的。” 老大爷走来说:“我家老太婆看人可准咧,你们听她的准没错。” 婆婆羞涩一笑:“忙你的去吧,小心点脚下,别摔了我可不伺候你。” 老大爷逗趣:“是是是,听娘子的。” “你再贫!”婆婆扬起手,却是笑的不行。 老夫妻一看就没少斗嘴。 温时宁望着他们,跟着吃吃地傻笑。 原来夫妻间还可以这样的呀! 不过,二爷瞧着,应当不会这么贫。 温时宁歪着脑袋又看傅问舟。 傅问舟被她瞧的耳根有些烫,面上却是镇定道: “那我们多留一日,后日再走。” 离开馄饨摊,四人慢慢逛着走。 依着风俗,买了衣服,还买了一堆石头……买石头才有趣。 因为只能捡不能买,但路上的石头早被人捡光了,且不好看。 有人就发现了商机,早早的捡了些光滑好看的小石子,专等在这一天卖。 商议好价钱,买家扔钱,卖家扔石头,再各捡各的。 温时宁觉得好笑,又觉得不解。 “二爷,你说我们这糊弄的究竟是鬼神,还是我们自己呀?” 傅问舟笑说:“信则灵,求神拜佛,其实寻求的不过是安慰和寄托而已,无关形式,在于自己的内心。” 温时宁一派认真地点头:“那我信。” 只要对二爷好的事,她都信。 傅问舟果然没说错,后面还有卖糕点的,温时宁一路吃到客栈。 店家又热情地邀约他们一起吃烧肉,温时宁和香草到底还是吃多了。 胃顶的实在难受,温时宁就拉着香草一起在院子里跑步。 傅问舟隔着窗户看她们,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就这样也好。 “风大,二爷先睡吧,我看着她们就行。” 晋安伸手关窗户时,目光落在香草身上,嘴角上扬的同时,无奈般摇头。 “晋安,你也十九了吧?” 晋安回神:“回二爷,下个月才到呢。” 傅问舟若有所思:“该成家了。” 晋安脸一红,挠着头道:“不急的二爷。” 傅问舟笑了笑:“终身大事该急还得急,别错过了才知道后悔,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给你主持。” “谢二爷。” 晋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其实对他来说,二爷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成不成家的无所谓。 反正他的命都是二爷救回来的,无父无母,也没什么值得传承给后代的……除非遇到心意相通的人,所图不过余生能相互有个照应。 次日一早,万里又来看诊,同时给傅问舟带来消息。 傅晏修升官了。 “金部主事……” 傅问舟眉心微蹙。 大哥若是个有心的,就该避让才是。 可以他对傅晏修的了解,恐怕是没那个心的。 果然,万里接着就道:“侯爷当日就让大夫人送了重礼去安王府,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任职。” “虞老让您别再记挂京城的事,好好养身子。” 傅问舟压下心中不安,“让虞老和诸位谨慎,千万别因我而深陷,该抽身出来就抽身出来。” 此时他还不知,虞老的孙女已经被盯上。 万里犹豫了下,轻叹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无完卵……这世道若连二爷也欺,那便是乱世,乱世之下,匹夫有责。” 傅问舟的心微微震动,涌上一股难言的悲凉。 源头活水来,方能清如许。 为君若不作为,再埋多次忠骨也惘然。 只盼圣上在储位这件事上,能多几分清醒才好。 可这些,已经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廖神医说他会尽快赶来,请二爷放心。” 万里其实更想陪傅问舟去庄子上,但他现在有自己的责任,想来二爷也更希望看到他能担起自己的责任。 有些话,便不需要再说出口。 柳镇并不大,但人口密集。 遇上这种固定的赶集日,整条街都挤满了人。 卖的东西也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当然,这只是对没见过世面的温时宁来说。 不一会儿,晋安挑着的箩筐就装满了各种小玩意儿。 到了街尾,果然有许多山里人挑着草药出来卖。 温时宁挨个挨个的看过去,秀眉微蹙,神情额外认真。 香草蹲在她身边,疑惑地问:“小姐,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傅问舟其实也有这个疑问。 他需要的药材,连北蛮都很难种出,更别说柳镇气候偏潮湿。 这个温时宁应该是清楚的。 温时宁说:“我想试试培育。” 香草:“培育是什么?” 温时宁也说不好。 培育这个词,也是她和廖神医交流时随便说的。 她总觉得,瓜果可以通过嫁接术,得到不一样的结果,药材兴许也行。 所以,她想找一些方便培育的来试验。 在当下,还少有人种植药材,所以想要挖掘出更多可能性,还得借助这些原始的药材渠道。 “小娘子是想找什么药材?” 有几个山民主动攀谈。 第58章 成长 温时宁看向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憨厚老实的汉子。 “大叔,你们一直是以采药材为生吗?” 汉子看了眼其他们,“回小娘子,我们确实以采药为生,深山里的药材就没有我们不认识的。 温时宁眼睛一亮:“那你们下次若遇到比较罕见的,尤其是会开花的,不管是不是药材,只要罕见稀有,你们都挖了带出来送去给镇上的万里大夫,只要价格合适,我们都要。” 汉子闻言瞬间欣喜若狂。 “当真要?不论什么都要?” 温时宁看向傅问舟,傅问舟点了点头。 汉子更加激动:“二位放心,我们这些采药的基本上都认识,若真有稀罕的会一起送给万里大夫,绝不漫天要价……若能帮到这位公子,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对,咱们采药的,和大夫一样,都希望病人能好。” 温时宁听着,心生温暖,又仔细交待汉子,一定要将根茎一并挖出,并带上泥土。 从柳镇到庄子上,快马的话,也就一天的时间。 哪怕三五天,温时宁也有信心将它们养活。 “二爷,我想过了,就算培育不成我们想要的,只要有了种子,也能批量生产,绝不叫你白白花钱。” 回去的路上,温时宁认真对傅问舟说。 傅问舟眉眼温柔,“我相信时宁,且你不要有负担,我的钱足够你花。只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更想要开花的?” 温时宁头头是道:“一来,又罕见又能开花的,即便不是药材,也能当花草卖。二来,能开花的更容易繁殖……具体我也说不太好,反正就想着,绝不能让二爷亏。” 傅问舟不由侧眸看她。 和初相识时比起来,温时宁似乎是长开了许多。 脸上有了点肉,如初绽的桃花,粉嫩之中带着一丝清新。没变的是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清澈透亮。 而令他最惊喜的是她的智慧。 就像一颗深埋的种子,一点点的冒出嫩芽,逐渐有了长成参天大树的迹象。 察觉到傅问舟的目光,温时宁眨眨眼。 “怎么了二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傅问舟展颜一笑,整个面庞都散发着暖意。 “我是想说,能与时宁相识,已是不亏。” 这话听着寻常,温时宁起初只当是夸她。 等到客栈后,后知后觉地问香草:“二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香草更是个迟钝的。 “哪句?” “二爷说识我不亏……” 温时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莫名的就快起来,脸上还烫的很。 香草瞧她脸红红的,还伸手摸了摸,然后嘻嘻笑道:“小姐这是被二爷的话甜到了呀!” 确实是,二爷说话就是好听,不像有些人……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她不爱听的。 初八,一行四人继续启程。 万里来送他们时,温时宁又仔细交待了药材的事情。 “二夫人放心,定不负所托。” 万里得到启发,甚至觉得可以给各个点递消息,让他们也帮忙收二夫人需要的药材。 但为了避人耳目,得慢慢来才行。 原本三四天的路程,走走停停,傅问舟他们足足走了二十天才到芜县。 其中途经好几个镇,吃了许多当地小吃,也去老夫人所说的崔家镇看了舞狮。 一路都还算顺利。 只在去崔家镇的路上,遇到了山匪。 结果那山匪还没靠近,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人打趴在地。 其中一人还骂道:“瞎了眼的,连堂堂云麾将军傅问舟傅将军都不认识!” 温时宁起初还以为是傅问舟提前安排好的护卫。 结果傅问舟告诉她,他们极大可能是安王的人。 温时宁震惊不已:“安王为什么要派人保护我们?” 若是之前,傅问舟是断然不会给她讲的。 但现在,他有心放任她成长,那这世道的黑与白,就得说给她听。 于是,傅问舟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分析了遍。 离家的初心,安王的心结,朝堂与人心的诡谲……有时候当局者迷反而好一点,一旦摊开了理顺了,反而会让人的心缠绕成一团。 若亲情不止是亲情,若君臣不再信任,若真心换不到真心…… 温时宁表情怔愣了许久,突然抱住傅问舟大哭起来。 “二爷,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久一点……这些事我无论如何也是学不会的,你得对我负责,你不能扔下我……” 她其实也没表面上那么坚强,那么信心百倍。 也在日日担忧,怕这世上再无二爷,再无人这般珍视她…… 她这一哭,香草和晋安也有些控制不住,纷纷抹起眼泪。 傅问舟的心揪成一团,良久后方才叹息出声。 “我答应你,努力的活,活久一点。” 如果真有轮回一说,如果可以,他愿用生生世世换这一世。 只要这一世…… 因着这一插曲,后面几天温时宁的情绪比较低落。 虽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但看得出来是强颜欢笑。 傅问舟并不后悔让她知道这些,所谓成长,就是在认知每次被颠覆的瞬间。 他护不了她一辈子,就得狠下心来……可到底还是心疼。 这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芜县。 芜县的气温要比京城低一些,加上这天下雨,温时宁推开木窗便觉得寒气刺骨。 她忙关上窗,又将傅问舟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 傅问舟已经越来越习惯她的照顾。 有时看着他的小妻子,心里也会恍惚地生出一丝涟漪来,语气便会不自觉地轻柔。 “庄子上有地龙,壁炉里可以烤红薯,还可以用菜叶将鸡包住,再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放进去烘烤。” 温时宁听不得这些。 向往的口水流了出来。 “二爷以前来过吗?” 傅问舟说:“早些年和母亲来小住过,庄子前还有条小溪,溪水鱼格外的鲜嫩,用来炖豆腐更是汤鲜味美……” “二爷快别说了,小姐的衣裳都快被口水浸湿了。” 香草瞧着温时宁垂涎三尺的样子,忍不住打趣。 温时宁赶紧擦擦嘴角,奶凶奶凶的瞪香草。 “我哪有!” 第59章 卫芳 傅问舟笑道:“无妨,能吃是福。等到了庄子上,我可以天天去钓鱼,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嗯嗯。” 温时宁开心地直点头,小脸蹭着他手臂撒娇。 “二爷对我最好了。” 至于京城的那些纷纷扰扰,能远离就远离。 若实在躲不过,还有她呢。 二爷的用意她都懂。 温时宁脸埋在傅问舟手臂上,声音闷闷地:“二爷,你信我,我会长大的,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傅问舟心尖微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颊,指尖略带温热,仿佛是在为她擦去一切的烦恼与不安。 “我一直都信你。” 坚定的语气,夹杂着几分怜爱。 听的温时宁又想哭了。 但这样不好,总是哭,会把福气哭跑。 她更不想二爷再费心思的哄她,索性双手环住傅问舟的腰,紧紧拥抱着他,以此来掩饰情绪,也想以此来将她的心意传递。 温香软玉抱满怀,傅问舟瞬间僵硬。 随之,苍白面庞之上,泛出一层淡淡红晕。 香草和晋安默契地将脸别向一边。 二爷和二夫人秀恩爱,他俩心跳咋还快上了呢? …… 芜县比较大,从县城到庄子所在的青溪村,又走了半日,天快黑时才到。 温时宁也是才知道,老夫人的祖辈便是从青溪村搬走的。 后来发了家,便买下整个村子,在原祖基地的基础上,建了这庄子。 现在,村里还有几十户人家。 这些人都靠着佃庄子的田地为生。 “也就是说,以后我就是他们的佃主?” 温时宁知道这庄子值钱,但没想到这么值钱。 怪不得大夫人能嫉妒到发疯。 她还想说,老夫人对二爷也是真大方……但偏偏二爷需要的不是这些。 傅问舟摸摸她的头,“放心,这里的人都很好,你尽管发挥,想种什么种什么。” 至于长远的事,他来想。 庄子上的管事姓卫,是个精瘦的老头儿,已到知天命的年纪。 两个儿子各自成家,去了县里谋生。 还剩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和他一起住在庄子上帮忙。 “早得了二爷要来的消息,老奴已经让人将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了,地龙也烧了起来。二爷若还有其他需要,随时告诉老奴。” 说完,又让他闺女过来见礼。 “小女卫芳,刚刚及笄,二夫人随时差遣便是。” 卫芳长着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不见日晒雨淋的痕迹。穿的虽然不如城里人华贵,但也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 一看就知,是被卫老伯和哥哥们宠大的。 “奴婢见过二爷,二夫人。” 卫芳见了礼,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看温时宁,又羞答答地落在傅问舟身上,转而又浮上怜悯与惋惜。 温时宁对男女之事本就比较迟钝,只觉得卫芳和她年纪相仿,应当是个好相允的。 “二爷饿了吧,可有什么忌口的,或是想吃什么?” 卫芳看着傅问舟问道。 温时宁顿时也眸光粲亮地看着他。 傅问舟无奈道:“二夫人想吃溪鱼炖豆腐,让人去看看能不能弄几条来。我和二夫人都没什么忌口的,不要太辣太咸就行。” 卫老伯忙道:“知道二爷要来,鱼每天都备了的,老奴这就叫人去做。” 庄子上在半个月前,又添了几个婆子和下人。 大家很快忙起来,倒真有了家的感觉。 卫芳尤其热情,拉着香草和温时宁四处参观,又带她们一起烤红薯。 等到吃饭时,三个姑娘已经打成一片。 因为只有主院装了地龙,傅问舟便将温时宁安排在自己隔壁,也好有个照应。 进屋就暖烘烘的,温时宁安逸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香草,这屋子真舒服,我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能住上这么舒服安逸的屋子。” 也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二爷这么好的人。 让她从一个随时担心被当成灾星拉去烧了或是沉湖的人,到如今有人疼爱,有人恭敬地对她…… 幸福的像是幻觉。 温时宁眼眶不由潮湿,枕在香草腿上说:“香草,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二爷……我想和二爷一直这么过下去……” 香草哄小孩似的拍打着她,“好人有好报,二爷会好的。” “但是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卫芳看二爷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有吗?” 温时宁想了下,她没看出来。 香草也说不好。 温时宁倒是想得开,“二爷长的那么好看,别人多看几眼也很正常。” 她第一次见他时,也失了神,心脏还怦怦跳呢。 香草便不再说什么。 她家小姐是要干大事的人,这些小事有她盯着就行。 而且她相信二爷,绝非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即便是,现在也没那条件呀! 香草也放宽了心,陪温时宁说了没几句话,便呼呼大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香草眼光确实毒。 偏院里,卫芳拉着卫老伯,难掩兴奋地道:“二爷和二夫人竟是分房睡的。” 卫老伯拧眉,“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卫芳瘪瘪嘴,“二爷是主子,我关心关心怎么了……不过爹,你说,二爷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傅问舟中毒的事,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只道是他在战场上受了伤。 卫老伯叹声:“以侯府的财力,若是能治肯定早就治了……可惜了。” 想那二爷早年间来时,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行走间自有一股不羁之风,令人见之忘俗。 后来听说成了大将军,本该前途无量,可…… 唉! 卫老伯又叹:“老夫人该多伤心呀!” 说罢,他又警惕地看着自家闺女。 “老夫人对卫家恩重如山,二爷来此养病,是对我们莫大的信任。你且记住了,无论是对二爷还是二夫人,都要恭敬,不该有的心思千万不要有。若是出了差池,我绝不轻饶!” “爹!” 卫芳娇嗔:“我能有什么心思……就是好奇问问嘛,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可话是这么说,这夜,卫芳却破天荒地失眠了。 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还做了个梦。 梦里,傅问舟还是几年前的模样。 身着锦袍,金冠束发,意气风发。 少年郎在月光下舞剑,剑光如水,身姿矫健,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那样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可转眼,他就坐在了轮椅上,周遭一片昏暗,像是被困在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悲戚无助……像是在等着谁去拯救。 第60章 绝望 卫芳心里泛起一阵绞痛,再醒来时,满面是泪。 曾经的傅问舟,是她够不着的存在。 现如今呢? 她是否有资格靠近他? 同样在乡野长大,没有家世,没有才能,样貌也很一般的温时宁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这个念头生出来时,卫芳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毕竟舟车劳顿,第二日傅问舟一直在昏睡中。 醒着的时候,精神看着也很是萎靡不振。 温时宁不会诊脉,很是担心。 还好芜县也有商字号医馆,当日晋安就去请了大夫来。 那老大夫诊脉后,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最后只留下学徒宋哲守在庄子上,说若有紧急情况再去找他。 但其实大家都清楚,若真有情况,老大夫也解决不了。 等老大夫走后,宋哲便满眼热泪地跪在了傅问舟床边。 “几年不见,将军……将军怎会成这般模样?” 虽然在消息传递时,早已得知他受伤。 可亲眼所见,那种震撼是直击心灵的。 况且宋哲年纪还小,不到十三,还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顿时哭的泣不成声。 傅问舟强撑起些精神来,“莫要哭了……你站起来我看看长高了多少?” 宋哲便听话地站起来。 许是幼时身体亏损了的原因,十三岁的少年,个头还没温时宁高。 傅问舟记得,宋哲是他十五岁那年,奉命去南边边境平乱时捡到的。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这孩子是他从狼嘴里抢下来的。 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捡过多少这样的孩子,又都安顿在哪里了。 这些事,原本都是他的副将在安排。 北蛮最后一战,副将和他一起营救安王时,也中了毒箭,不幸的是中在了要害处,没有任何救治的余地。 许是因着宋哲,令傅问舟想起了那副将,使得他接连几晚都陷在噩梦里,副将撕心裂肺的吼声也在耳旁响了好几夜。 “将军,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将军我受不了了……疼……太疼……求你……杀了我!” 声声催泪,绞的人五脏六腑跟着疼。 这日快天亮时,傅问舟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只觉头疼欲裂。 服下廖神医配治的止痛药仍不起效,那痛像毒虫一般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随之,周身的骨头也疼的快要碎掉似的。 宋哲和温时宁一起想了许多办法,扎针,热敷都不见效。 晋安又去县城将老大夫请来,也无济于事。 “二爷身上的毒,老夫闻所未闻,实在是无能为力。” 老大夫直摇头,摇得温时宁的心也跟着摇晃不安。 疼痛,就像一只巨大的猛兽,在傅问舟的身体里苏醒,且残忍地吞噬着他的意志力。 这样失态的傅问舟,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 苍白的唇被他咬的鲜血淋淋,他目眦欲裂地嘶吼,让晋安给他一把刀。 他说:“天要亡我,我便要捅了这天!” 看着这样的二爷,温时宁心碎成了片。 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始终保持着冷静,吩咐晋安想办法通知廖神医,又拉着老大夫深讨如何减轻痛楚。 老大夫被逼得胡子都快揪光了,“没有他法,只能再加大药量。” 可廖神医一再强调,不能擅自加大药量,否则有可能导致傅问舟永远也醒不过来。 老大夫也说:“我看过那止痛丸的成分,均是猛药,且已到了足量……二爷身子本来就弱,若再过量,会引发许多难以承受的副作用。” 这些温时宁都知道,所以纠结。 再看傅问舟,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命的活力正一点点从他体内流失。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上衣裳也都汗湿,声音已再无力气喊出。 深陷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那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瞳孔,如今被痛苦的阴霾所笼罩。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温时宁心如刀绞,缓缓吐出两个字。 “用药。”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痛死。 “二夫人!” “此举太冒险,二夫人三思!” 晋安,香草,宋哲,老大夫……所有人都急切地看着她。 这个决定,廖神医可以做,但温时宁不能做。 在廖神医手里出了人命是天意不可违,可对温时宁来说,就是人命。 悲痛下的盛怒,必定怀揣最大的恶意。 他们深知,那不是温时宁能承受的。 亦不是二爷想看到的。 温时宁却眸光坚定,她拿了药丸,坐在床边看着傅问舟。 “二爷……” 出口的声音,难掩哽咽。 傅问舟已痛到意识模糊,血红的双眼里流露出浓郁的悲痛。 “时宁,对不起……” 他以为他还能坚持许久…… 可千刀万剐般的凌迟,真的太痛了。 痛到他的精神也跟着扭曲,开始仇恨这个世界。 他自认无愧于这世间,可为什么要让他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想不通。 愤怒,无力,绝望。 可他怎能舍弃下她呀…… 傅问舟声音颤抖:“我恐怕要食言了……时宁你别怕,我……我都有安排……” 温时宁忍了许久的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掉落。 她紧抓着他的手,温柔道:“二爷,战事还没结束,我们都还在,请你再辛苦辛苦,继续坚持好不好?” 说着,她把药喂进他嘴里。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 若他醒来,他们就继续一起战斗。 若醒不来,那就一起共赴黄泉。 药丸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傅问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晦暗的眼睛陡然瞪大,下意识就要将药丸吐出来。 他不怕死,能在平静中死去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恩赐,但他不能因此再拖人下水,尤其是温时宁。 温时宁却含了口水,直接堵住他的嘴。 眼泪从傅问舟眼角滑落,无声诉说着他心里所有的苦楚和压抑的情感。 他满眼心疼地看着温时宁,喊道:“晋安。” “二爷……二爷我在。” 晋安哭着上前。 傅问舟沙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药是我自己偷偷服的,和任何人无关。” 晋安泣不成声:“是,二爷。” 其余人也都齐声:“二爷放心,我们都知道。” 傅问舟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虚弱地抬起手,想擦掉温时宁脸上的泪水。 可那手却像是有千斤重。 温时宁察觉后,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道:“二爷累了就好好睡一觉,但不许睡太久……我已经学会做鱼汤,我做好了你就醒来吃一些好不好?” 第61章 清然 傅问舟眼眸轻轻地眨了下。 药效来的很快,疼痛如潮水般退去,他的手绵软无力地垂下,疲惫不堪地合上眼睛。 温时宁的心也跟着沉下,仿佛停止了跳动。 老大夫赶紧上前把脉,抹着汗道:“还有脉象,二爷只是睡着了……” 但能不能醒来,就看老天爷长没长眼睛了。 温时宁语声平静:“二爷能睡多久?” 老大夫迟疑着道:“最好在五个时辰内能醒来。” 期间,会发生什么更不好说。 也许会在睡梦中心脏停跳,大脑也许会悄无声息地死去……要知道那药的用量,就是健康的普通人服了心脏也会受不了。 但眼看着温时宁已经是摇摇欲坠,在用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 老大夫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只是道:“二夫人去歇歇吧,这里和我有宋哲守着就行。” 温时宁听话地起身,“有劳。” 她走的摇摇晃晃,香草忙上前扶着。 “小姐你没事吧?” 温时宁摇摇头,问香草:“今日有鱼吗?” 香草说有。 “那我们去熬鱼汤,熬久一些……再煮些菜叶进去,二爷喜欢吃。” 卫老伯等人未经允许,是不能进主院的。 听闻傅问舟病重,大家都在外面等着。 卫芳更是哭了一场又一场,这会儿见香草扶着温时宁走出来,忙迎上去。 “二爷怎么样了?” 温时宁失魂落魄,答非所问:“熬鱼汤,二爷要喝。” 卫芳愣了愣,抹着泪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我自己去。” 温时宁由香草扶着往厨房走,卫芳也懒得管她们,只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又怕父亲和二爷责怪。 卫芳的一颗心从来没有这样的煎熬过。 看似是一墙之隔,其实隔着的只是身份而已。 她并不贪心,只想能近身照顾他……怎么就这么难呢? …… 京城。 廖神医之所以迟迟未动身,是因虞老病了。 虞家其实是武将之家,只不过儿子孙子都相继死在了战场上。 三个儿子死光了的时候,虞老夫人跟了去。 几个孙子相继战死后,儿媳,孙媳,殉情的殉情,去庙里清修的清修。 整个虞家,就只剩虞老和他的孙女虞清然,祖孙相依为命。 好在虞老桃李满天下,平时府上并不冷清。 可再热闹,也是人前的。 是以,虞老是想给孙女挑个上门良婿,延续虞家血脉。 他本以为,虞家满门忠烈,足以为孙女换一门自由的婚事。 可一道圣旨下来,好比晴天霹雳,将这个读了一辈子书,满腹经论,坚信正道沧桑的老人,辟的七零八落,一病不起。 廖神医与他是过命的交情,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守了足足一个月,虞老方才缓了过来。 “你该动身了,也不知问舟怎么样了?” 一天被催八百次的廖神医有些烦,“你这老匹夫,过河拆桥倒是一把好手,你以为我愿意守着你呀!想我走,你倒是生龙活虎呀,把那些个不听话的学生抓来通通骂一顿给我听,听满意了我就走。” 虞老白他一眼,“有病就自己医,我学生惹你了?” 廖神医哼笑:“他们是没惹我,是我看不惯他们……你说你,现在教的学生怎么一个比一个怂呢?这要是傅问舟,早几篇文章发出去,把那些个真正脑子有病的人骂的狗血淋头!” 只可惜,那样刚强的人,现在自身难保。 说起来,确实是担心。 但他又莫名的信任温时宁,总觉得那丫头就不是个凡人。 虞老喟叹:“天就是天,蹦再高也捅不破,何必再搭进去几条命。” 若圣上真的在乎,就不会直接下旨,连同他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廖神医揪着胡子,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那温子羡才貌都没得说,若背后没有安王那个搅屎棍,倒不失为佳婿……你说,有没有可能将他给掰正?” 虞老被他给傻笑了,随之又是一声长叹。 “好坏先不论,问题在于清然……” 廖神医福至心灵,“清然有心上人了?谁呀?” 虞老看他一眼,说:“楚砚。” “他呀……” 廖神医有点印象,“瞧着确实是块料。” 可一个穷书生,如何能与天斗? 穷书生楚砚,此时正好登门。 虞清然来迎的他,“祖父与廖老正在说话,楚公子稍等片刻。” 堂堂虞大博士教导出来的孙女,自是端庄典雅的。 楚砚恪守礼节,眉眼始终低垂着,将带来的东西双手递过去。 “这是家母和阿姐做的肉脯,请虞老和姑娘尝尝。” 虞清然道了谢,将东西放到一旁,请他入座。 下人很快将茶送了来,又退了出去。 察觉到楚砚的拘束,虞清然不由失笑。 “楚公子几乎每日都来府上,我们也算是相识数月,你可有看清过我的长相?若是出了这虞府走在大街上,可还认得我?” 闻言,楚砚下意识抬眸,立即又垂下。 “虞姑娘花容月貌,我自然认得。” 虞清然莞尔:“楚公子当真觉得我好看?” 楚砚捏着一手心的汗,如实说:“虞姑娘才貌双全,京府人人知晓。” 虞清然摇摇头,“外面那些人呀,听风说风,听雨说雨而已,我是怎么样的人,连我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说不清,他们又怎会知道?他们奉迎我,不过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而已。” 楚砚从她话里听出了些许嘲讽,也有些许酸楚。 他隐隐动容,再次抬眸认真地看她。 虞家姑娘,年芳十六,容貌端庄秀丽,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细长的柳眉下,是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唇红齿白, 梨涡浅笑时,温婉可人。 最难得的,是她的性情。 说话行事,不卑不亢,言谈有度,毫无千金小姐的骄纵,也不似一般闺中女子扭捏矫揉。 她身上既有文人的风骨,也有武将的豪迈。 是京城无数世家公子的向往,若不是虞老放言只招上门孙婿,恐怕提亲的人早就排起了长队。 可这世道,女子能选择的余地总是那样少。 楚砚不由想起温时宁,眼底便不自觉地涌上了几分疼惜。 “我们都商量过了,若姑娘不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这话本不该他说的。 虞清然闻言,含着秋水的双眼看着他。 “那楚公子你呢?你觉得我该愿意吗?” 第62章 坦诚 楚砚哑然。 “楚砚……” 虞清然直呼其名,双手无意识地搅动着手帕,终于鼓足了勇气。 “我的心意,你可知晓?” 连祖父都看出来了,她就不信他丝毫没有感觉。 但又一想,他一心要考取功名,成日里只知道埋头读书,加之身份悬殊,难免一叶障目。 倒不是她不知矜持。 虞清然只是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楚砚被她的话惊得表情僵住。 是有同窗经常打趣他,说虞姑娘对他总是特殊些。 可他与她云泥之别,况且他心有所属,楚砚当真是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头一次被姑娘表白,楚砚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虞清然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顿了顿,继续语声缓缓地表达着自己。 “你不必紧张,我就是觉得你应该知晓,你很好……你虽出身贫苦,但身上那股力争上进的劲头,挺吸引人的。我还喜欢你身上的简单,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懂得为了前程去花空心思的讨好谁……” “读书人就该是你这样的,而不是一味的附庸风雅,卖弄学识。” “祖父常说,我们虞家牺牲的够多了,只愿我能和喜欢的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好好享受父兄他们用血肉换来的盛世太平……” “我之前不太懂,自从认识你后,那样的日子便逐渐有了画面。” “可惜……父兄和祖父好像都错看了这盛世太平……” 话到最后,是无尽的酸楚和无奈。 楚砚也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的慌,他起身,双手交叠着拱手。 “承蒙姑娘赏识,楚某三生有幸。” “姑娘婉约若兰,才情出众,是楚某不配肖想……但姑娘坦率抬举,楚某也该如实告之,楚某已有心仪之人,考取功名,也并非是无所图,实在配不上姑娘的赞誉。” “对于姑娘的遭遇,楚某深感遗憾,也深感不公。姑娘放心,楚某定当尽我所能,为姑娘发声,为百姓和那些深埋黄土的忠魂发声。” “这天下,不该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越说越激愤,恨不能立即挥笔疾书,抒发心中不满。 虞清然看着他生动的脸,贪恋又释怀,突然‘噗嗤’一笑。 楚砚愣住:“姑娘笑什么?” 虞清然说:“没什么,就是看到你这样,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你大概想不到吧,问舟哥从前骂人可厉害了,他也不当面骂,就写在话本子里,不用指名道姓,却人人都能看懂。” 曾经的傅问舟,天不怕地不怕,干了许多令人拍手称快的事。 就好像,这世间的正义,也不是无人可举。 可现如今,又如何? 他倒下了,曾经相举的正义,也都砸在了自己身上。 人定胜天,戏文而已。 虞清然也起身,正色:“多谢公子坦言相告,清然没有遗憾了。” 不过一桩婚事而已,扭转不了乾坤。 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嫁谁都一样。 “还望公子珍惜羽毛,爱护锋芒,前路漫漫,世道艰难,望公子保重。” 望着这样坦坦荡荡的姑娘,楚砚心中涌动着难以平息的波澜。 这一刻,他仿佛对这世道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见微知着,民心向背。 这太平盛世恐怕就要风雨飘摇了,他又能用手里的笔杆做些什么呢? 他既没有傅问舟的见解,也没有傅问舟的胆识,他如此渺小。 以为走到京城来,就等于走到了终点,就可以有一番作为,就能许温时宁一个未来……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旋涡。 无数人浮沉其中,身不由己。 同样漂浮在其中的他,连根稻草都算不上,又如何让傅问舟放心? 楚砚心里的空茫,前所未有。 有什么东西在滋生,又有什么东西在毁灭。 …… 另一边,温侯府今日热闹非凡。 只因今日是温侯爷温庆宗的生辰。 安王也赏了脸前来,温庆宗更加的得意忘形。 酒过三巡,不知是谁提起了温子羡的婚事。 温庆宗便道:“子羡,还不快向安王爷敬酒,若非王爷,你哪能讨得到这样的好事。” 闻言,温子羡有些木然地起身,端起酒杯走到安王和温书妍跟前。 “敬王爷。” 安王随意地扬了下杯,“才子配佳人,是天定良缘。虞老就那么一个宝贝孙女,你可要好好对人家,不然,虞老那些门生骂起人来,可有你受的。” 温子羡:“多谢王爷教诲。” 敬完酒,他又木然地回到座位上。 见安王皱了下眉头,温书妍忙娇软道:“王爷和父亲慢慢喝,我觉得有些累,想回房躺一躺。” 她小腹已有微微降起的迹象,安王点了点头。 “小心些。” “是,王爷。” 经过温子羡时,温书妍淡声:“三弟不扶我一下吗?” 温子羡心不在焉地起身,小心搀扶着她。 出了厅堂,温书妍瞬间黑脸。 “温子羡你什么意思?娶虞清然委屈你了是吧?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和虞家攀上关系,你可知虞老在文臣眼里的地位?” 温子羡苦道:“我没有觉得委屈,只是……” 只是他的终身大事,居然没有一个人问过他的意见。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直到圣旨到家,他才得知,他的婚事,亦在安王的棋盘上。 许是他矫情了,他以为自己在温书妍心里,和那些庶弟庶妹是不一样的。 起码……起码是可以交心的。 “只是什么?” 温书妍目光沉冷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傅晚儿吧?” 温子羡一凛:“二姐休得胡说!” “谁是你二姐,叫长姐!” 温书妍气恼又委屈,“我这都是为了谁?我费尽心机地替你铺路,你倒好,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我怎么着你了似的?你扪心自问,若不是安王去求圣上,你能娶到虞清然吗?那虞清然才貌出众,家世卓着,连圣上都得忌惮几分。” “温家能与之结亲,门楣都要光耀几许。日后,你得了虞老的人脉,必然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温子羡哑口无言。 娶虞家姑娘,确实是他高攀。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矫情。 “嫁给安王,你真的开心吗?” 这个问题温子羡早就想问了,此刻终于问出了口。 第63章 酷刑 温书妍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冷笑了声,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几下,毫不留情道:“做人别太贪,即要又要,小心天打雷劈。” 她嫁给安王,是为幸福开心吗? 蠢货! 看着温书妍拂袖而去的背影,温子羡只觉得陌生。 和安王走的越近,他心里就越不安,常有种悬在空中的忐忑。 可他还有路可走吗? “别的事不好妄论,但你这桩婚事,我倒是觉得值得期待,至少那虞姑娘确实是难得的良配。” 凤姨娘从暗处走出来,含了些许风霜的眼眸,凝视着温子羡。 温子羡满脸苦楚,“姨娘也不懂我,也要笑话我吗?” 凤姨娘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温子羡微怔。 “子羡,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凤姨娘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你的心不定。”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个视野狭窄、心胸不够宽广的人,如何能清醒理智地纵观全局?一个容易纠结于小情小爱,缺乏远见和气度的人,又如何能让世人高看?” 温子羡眼里溢出几分难堪,“姨娘你……” 凤姨娘没听他矫情,转身离去时留下一句:“别让我后悔。” 她也曾出身大户人家,只是家道中落,入了风尘。 被温庆宗看上,花了重金赎身。 原是想安于后院虚度余生的,岂料一不留神有了温子羡。 母爱泛滥时,难免起了贪心。 于是将他精心培养,一步步送到温夫人跟前…… 原以为他会因此飞的更高,可若没有长出足够坚硬灵活的翅膀,会飞或许就是一场灾难。 …… 青溪村。 傅问舟已经睡了整整三日。 时间就像一场酷刑,无声地凌迟着每一个人。 但谁都没有表现出来。 尤其是温时宁,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 睡醒了就来傅问舟房里,读会儿书,写会儿字。 没有雨时,会让卫老伯领着去看四周的田地。 期间,还将所有村民召集起来开会,说了她要种药材和花草的事。 他们还愿意留在青溪村的话,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继续佃田地,按她的要求去种药材或花草,她再以市场价回收。 另一种是她将田地收回,他们以帮工的形式,每月领工钱。 大家对种药材这件事还很陌生,保守起见,基本上都选了第二种方式。 谈好后,大家就都忙了起来,该翻土的翻土,该收割的收割。 离宅子最近的那块地,温时宁计划搭成温棚。 开春了,许多种子该开始培育了。 她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忙,陪傅问舟倒成了忙中偷闲。 就仿佛在她心中,二爷只是很寻常的在睡觉休息。 她的镇定从容,如海般无边的强大内心,感染着每个人。 宅子上的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个人都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除了卫芳外。 卫芳从晋安那里套到话,知晓傅问舟的情况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场又一场。 卫老伯很是无语:“二爷还好好的,你哭什么哭,轮得到你哭吗?你看人家二夫人,多沉稳,人家那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定力和心胸,你算个什么东西?” 卫芳犟嘴:“你懂什么呀,我看她是巴不得二爷死了,好独吞财产!” “啪!” 卫老伯忍无可忍,打了她一巴掌后,又满是心疼。 “明日我就将你送到县城去!免得你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丢人现眼。” 卫芳哇的一声,哭的更加天崩地裂。 第五日。 温棚搭了一部分起来,在温时宁和香草的指导下,大家帮着把种子培育了些进去。 忙完田地里的活儿,温时宁又进厨房去熬了一锅鱼汤。 她每日都要亲自熬一锅,再端进傅问舟房里。 今日来时,老大夫和宋哲正在给傅问舟施针。 温时宁轻手轻脚地放下汤,小声问:“二爷今日怎么样?” 仿佛怕惊醒了傅问舟似的。 老大夫表情甚是复杂,“还是老样子。” 有微弱的脉搏和呼吸,就是不见醒来。 但在他看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照傅问舟服下的药量来分析,一般人都受不住。 或许,他大脑已经受到损伤,只是顽强的意志力还在支撑而已。 这些,老大夫实在不忍说出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二夫人的平静只在表面。 一旦信念坍塌,后果难测。 温时宁乖乖坐在一旁,等老大夫和宋哲忙完,便道:“二位请去用膳吧,我在这里陪着二爷。” 宋哲看了老大夫一眼。 老大夫点点头,恭敬道:“是,二夫人。” 出了门,宋哲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语气迷茫地问: “师父,二爷能醒来吗?” 老大夫看他一眼,没好气道:“每日都问同样的问题,你不烦,我烦。” “哦。” 宋哲吸了吸鼻子,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觉得二爷会醒的。” 老大夫长吁了口气,“吉人自有天相,为师也觉得会醒的。” 屋里,温时宁一边吹着鱼汤,一边给傅问舟说今日发生的事。 “廖神医给的种子都培育了,万里昨日让人送来的也都种上了……好几种花,我们都叫不出名字来。” “香草说,紫色的就叫紫花,白色的就叫白花……我说,那有好几种紫,好几种白怎么叫?她就说不出来了……” “我想着,还是等二爷醒来给它们起名字吧。” 傅问舟一直昏迷不醒,只能用汤匙一点点的送些水和汤进嘴里,压住舌根,多少能灌进去些。 但今日,温时宁试了几次都不行。 怕呛进气管里反而更危险,她愈发的手抖。 又失败了几次后,温时宁差点没崩住。 她想了想,深吸了口气,含了些在嘴里,缓缓往傅问舟嘴里渡。 效果还不错,又能掌控着速度和量。 温时宁决定,以后都用这个方法来。 她对男女情爱,本就迟钝,在这种情况下,更是丝毫杂念都没有。 很快,小半碗鱼汤就见了底。 大夫说少量即可,多了反而会造成肠胃负担。 温时宁放下碗,给自己擦了嘴,又给傅问舟擦。 就在这时,傅问舟蝉羽般的眼睫动了动,又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第64章 奇迹 温时宁以为是幻觉,手和呼吸一起顿住,瞪圆了杏仁儿般的眸瞳。 如同穿越了漫长的黑夜,终于迎来黎明的曙光,傅问舟的眼里带着一丝迷茫和困惑,目光渐渐地聚焦在她脸上。 隔着生死,目光交汇,时间仿佛凝固。 一眼万年,如此具象,往后的岁月里,无论是温时宁还是傅问舟,想起这个瞬间时,依然动容。 而此刻,温时宁在短暂的空茫后,傻傻地问了句:“鱼汤好喝吗?” 傅问舟艰难地点了下头,像个勇敢地从黑暗中归来的战士,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和希望。 “大夫……大夫!” 温时宁如梦初醒般跳起来,奔出去,失态地大喊:“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紧跟着,老大夫和宋哲跑进来。 再是晋安和香草。 卫老伯和其他人也都在主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 温时宁却瘫软在地,只觉人影重重,头晕眼花。 香草扶不动,便也一起坐在地上用力抱住她,号啕大哭。 “小姐,二爷醒了,你可以哭了……你哭吧……” 浪潮般的情绪,确实冲撞着温时宁的心。 可她哭不出来,也不能哭。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要赶紧把药材种出来,要赶紧把廖神医找来研制出更有效的药方…… 她再不懂医,心里也清楚,经历此遭后,那止痛药对二爷来说恐怕已经无用。 也不敢再冒险了。 况且止痛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加速消耗二爷的身体。 温时宁慢慢地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深深的呼吸中。 再睁眼时,那清澈眼眸中又恢复到往日里的宁静从容。 “香草,扶我起来。” 正哭的稀里哗啦的香草,“啊?哦……”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温时宁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香草听。 “眼泪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希望才是。” 傅问舟体力严重不支,很快又睡了过去。 不过老大夫很激动:“能醒来,说明二爷已经扛过去了!” 还认得人,脑子也没问题。 清醒只是时间问题,但……从鬼门关挣扎着回来,只是开始。 若没有更有效的止痛药控制,炼狱般的痛苦会如影随形…… 但这些,他如何说得出口? 就在这时,晋安兴奋地跑进来。 “廖神医来了!” 所有人的眼睛随之一亮。 温时宁更是奔跑着出去迎接。 廖神医被卫老伯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进院子里来。 温时宁看到他,眼睛突然酸胀的不能再忍。 她用力地揉了下,带着些哭腔道:“您怎么才来呀!” 廖神医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愧疚道:“是来晚了些……咝……” “您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温时宁忙迎上去,为自己的态度而惭愧,刚要道歉,廖神医摆摆手。 “无妨,先看看二爷。” 收到消息后,他一刻不停地骑马前来。 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屁股和大腿更是磨破了皮,坐也不敢坐。 诊了脉,又和老大夫交流了大半个时辰,廖神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晋安给他弄了个软垫,扶着他慢慢坐下。 足有一个时辰,廖神医一言不发。 温时宁忐忑不安地立在他跟前,想问又胆怯,怕希望破灭……怕听到更残忍的消息。 良久,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廖神医终于疲惫无力地开口。 “首先,二夫人不要怪罪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也只能冒险……” 作为大夫,这其实也是他最后的慈悲。 若真的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他会选择让傅问舟走的安宁体面一些。 那止痛药,顶量也就是终点。 只是他一直没有言明而已。 温时宁在顶量之间,留了半颗药,给了傅问舟在鬼门关挣扎的机会。 人是回来了,但痛苦还没结束。 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廖神医轻叹了声:“止痛药可以再配制,但对二爷来说,已经产生了很大的耐药性……简言之,所用皆是猛药,是药三分毒,猛药更甚。” 温时宁无意识地掐着手指,“这个我知道……所以,还得想办法解毒。” 廖神医面上浮现着难色,“恕我无能,直到今日,依然没有完全弄清楚那毒药的成份……现在最关键的是,二爷的腿……也就是中了箭伤的那一处,骨头已被毒素浸穿……” 他不忍心再说下去。 那一处,就像是头苏醒的猛兽,已无任何办法压制。 不痛则已,一痛起来,情绪激动下,身体里的毒素会跟着加速蔓延,直到所有骨头和神经都被浸穿…… 温时宁静静地立在那里,周围的世界仿佛与她隔绝,一片死寂中,只有她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双明亮的双眼,此刻干涩而空洞,凝视着前方,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廖神医自认看多生死,早已炼就成了铁石心肠。 可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闻言,温时宁缓慢地抬眸。 廖神医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错开视线说:“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截去那一处……可问题就在于,一般量的止痛对二爷无用,重量下他又无法支撑。以及,他的身体情况,能不能承受截肢的后果,比如感染,就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关口。” 温时宁咬着唇沉思。 片刻后,她问:“除了用药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止痛吗?” 廖神医说:“办法不是没有,比如压迫颈部血管引发昏迷,或绑扎四肢以压迫神经血管减轻疼痛等……但都比较危险,且很短暂,无法坚持到治疗完成。” 温时宁又问:“以神医之见,能有几成的把握。” 廖神医想说没有,但医者圣心,总得给点希望。 于是他道:“一成吧。” 温时宁的心沉到了谷底,好半天才说:“容我想想。” 廖神医欲言又止:“京城已经暂时恢复安宁,若二夫人拿不定主意,还是送二爷回去吧。” 免得惹祸上身,那二爷所有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第65章 遗憾 傅问舟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走马观花般回顾了自己过去二十年的经历。 有苦,有甜,有遗憾…… 但要说收获,那必然是他的妻。 梦境就像一面墙,将他们生生隔阂。 他知道她在,听到了她的读书声,尝到了她亲手做的汤。 他很想摸摸她的头,可就是无力穿透那墙。 更可怕的是,梦境变得越来越深,那面墙也变得越来越厚。 他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拉扯着沉入黑暗深渊。 无力自救,绝望无助。 于是,遗憾装满心间。 他离开京城时,应该好好和母亲告别的。 该告诉她,他知道她已经尽力了,也知道她在取舍间是多么的艰难和痛苦。 他其实从未抱怨过她。 只是已无力周旋其中,让人人都能得到圆满。 他也该好好和大哥谈谈,将自己的顾虑和经验,以一种容易接受的方式去探讨。 这几年来,他更不该将自己封闭,让无数人跟着心生绝望和遗憾。 他该去拜访恩师,该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多见一见…… 站在生命的尽头,才幡然醒悟,原来和亲人朋友之间,本就是见一面少一面的关系。 他却没有好好珍惜。 最最遗憾的呀,还是他的妻。 身为丈夫,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交待。 她还那么小,刚从一个巨大的牢笼里挣脱出来,又被他给拽进了另一个漩涡中。 他忘了告诉她,千万不要伤心难过太久。 要把日子一天天的,好好的过下去。 若是遇到值得托付的人,一定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要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吾妻时宁,你要勇敢,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傅问舟这么想着,心口就像是裂开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廖神医给的种子都培育了,万里昨日让人送来的也都种上了……好几种花,我们都叫不出名字来。” “香草说,紫色的就叫紫花,白色的就叫白花……我说,那有好几种紫,好几种白怎么叫?她就说不出来了……” “我想着,还是等二爷醒来给它们起名字吧。”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漫天遍野的花草中,温时宁顶着灿烂的笑脸在向他招手。 “二爷,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花?” 他情不自禁地想迈步过去,身体竟像是突然得到了巨大的力量,慢慢挣脱开身上的束缚,慢慢推开了那片厚厚的墙…… 他终于感受到了她温热的呼吸,她柔软的唇…… 吾妻时宁,我回来了。 那一刻,从不信鬼神的他,将所有神灵都感恩了一遍。 又三天后,傅问舟才完全清醒过来。 此时,温时宁正在床边看书。 是关于花草种植的,大概是不能完全看懂,眉头愁恼地紧锁着,时而自言自语。 傅问舟凝视着她,眼底流转着无尽的温柔,似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刻进心里。 书是廖神医给她带来的古书,其中好些文字生涩难懂,温时宁确实看得费劲儿。 心里想着,等二爷醒来,再让他用直白的话术解说解说。 温时宁放下书,蓦然抬眸,便撞进一双氤氲缱绻的眼晴里。 傅问舟仰躺着,就那么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在这缠绵夜色中,尤显水光盈盈,像是蓄满了无法言说的深情爱意。 “二爷,你醒了。” 温时宁一笑之际,宛如星辰闪烁。 傅问舟费力地抬起手,温时宁福至心灵般将脑袋探过去。 带着些许温度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头顶。 “时宁,你辛苦了。” 傅问舟的声音哑不可闻。 温时宁却听的心里猛然泛起强烈的酸意。 眼泪根本控制不住,笑意却还依旧。 “只要二爷能醒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二爷口渴吗?要不要喝水?或者想吃点东西吗?” 温时宁又想着,该去叫廖神医来看看。 她刚一动,手臂被傅问舟轻轻拽住。 他苍白的唇微勾,露出笑纹来。 “陪我说说话。” 温时宁便听话地坐下,澄亮的眸光看着他。 其实根本不需要言语去表达什么。 这样对视着,仿佛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中所想。 他很累,那就她来说。 温时宁抓着傅问舟的手,摊开,用他的掌心轻轻贴着自己的脸。 “二爷也辛苦了……这一仗打的很难吧?” 泪意汹涌,傅问舟眼眶泛红地点了下头,涩声喃呢。 “舍不得你……时宁,我舍不得你。” 在死神面前,人是真的很渺小。 他其实根本做不到坦然豁达…… 温时宁的脸朝他掌心又贴紧一些,哽咽道:“我知道……谢谢你能回来……二爷,我也不能没有你……” “奶娘说,过日子,就是一天天的过下去……可是不一样的。有希望和没希望的日子,是不一样的。” “从前我在庄子上时,其实很害怕天亮。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我有时会怀疑这是不是新一天……我是不是早就被人遗忘在了昨日……” “但自从有了二爷,我每一天都过的很踏实。我知道每一天都是新的日子,我会盼着明日会是什么样的……这样的一日又一日才是过日子。” “有二爷的日子,才是日子。” 说到最后,温时宁泣不成声。 所有的坚强,镇定,从容,溃不成军。 她的眼泪流进傅问舟的掌心,也滚烫地流进了他心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喉结滚动,声音显得更哑。 “我都知道的……我答应你,无论如何,绝不会当逃兵。” 可现实何其残忍。 听完廖神医的分析,傅问舟唇边溢出苦笑。 “也就是说,我横竖一个死字?” 廖神医无意识地揪扯着胡子不说话。 傅问舟沉吟片刻,突然问起京城的情况。 廖神医也没瞒他,如实道:“不容乐观……圣上已经有意立兰贵妃为后,下一步就是废太子,再下一步……唉,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可怜那二夫人,没日没夜的在温室里忙碌,恨不得马上就能种出神药来。” 傅问舟却执意问道:“虞老可有对应之策?” 虞老代表的是文臣,稳定朝纲是文臣之责。 文臣若也不作为,那大周朝必有一乱。 第66章 成全 廖神医气得闭了下眼睛,愤愤道:“一道圣旨,虞老的孙女便指给了温家三公子……虞老匹夫差点气死,要不然我怎敢耽搁这么久,差点给你收尸。” “清然要嫁给温子羡?” 傅问舟一时情急,咳得差点断气。 虞家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频繁出入虞府时,虞清然还是个孩童,每日都端坐在门口,等他带好吃的去。 在他眼里,虞清然是和傅晚儿一样的存在。 那温子羡虽也才貌双全,可经历温时宁的事后,他才看清,那是个心性不定,连善恶也分辩不清的俗人。 再之背后还有安王和温书妍。 温子羡绝非虞清然的良配! 虞老的心思,圣上不是不知道,怎可以如此对虞家! 那个曾经说要天下人都活成人样的君主,当真昏庸如此了吗? 怒火在傅问舟胸腔里燃烧,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灼伤,痛得难忍。 廖神医替他顺着背,趁机道:“所以呀,你得争点气,活久一点!我看这世上,能治那对父子的只有你。” 说到这里,待傅问舟缓和了些,他不由好奇。 “所以,安王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虞老匹夫也知道对不对?可那老匹夫就是不告诉我!” 傅问舟眼底戾色闪过。 那那是什么把柄,是耻辱,所有周朝人的耻辱。 见他不愿说,廖神医也不再追问,而是宽慰道:“放心吧,虞老不是吃素的,自有对应之策。倒是你,该如何是好?” 傅问舟抿唇不语。 是来个痛快,还是苟延残喘,他的人生竟只剩下这两个选择了。 …… 京城,忠勇侯府。 老夫人收到从芜县送来的信。 信分两个人写。 廖神医将傅问舟的情况如实分析,征求她的意见。 温时宁则只写了一句话:“母亲放心,我只要二爷,望珍重。” 短短数月,她的字从蚯蚓爬行体,已见娟秀美观。 老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将那字迹晕染。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傅问舟从战场受伤回来时,人是昏迷的。 宫中御医,京中大夫,均没有任何办法。 找到归隐的廖神医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毒素已蔓延至傅问舟全身,廖神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令他清醒。 那时廖神医就说过,找不到解毒之法,最终只能将坏死的骨头剔除……坏哪里剔哪里。 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呀,怎能像牛羊猪那样去肉剔骨。 老夫人接受不了,傅问舟也接受不了。 加之那时他在毒素的影响下,眼睛又看不清,整个人颓废到了极致。 是以,这件事廖神医便没再提过。 现在提,是因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了。 老夫人双手颤抖着,眼泪仿佛再也流不出,只那几滴后,双眼变得空洞,绝望。 傅晏修夫妻和傅晚儿都被方嬷嬷请了来。 众人传阅了信之后,神色各自复杂。 傅晚儿像个孩子似的,茫然又天真地问道:“剔去那坏掉了的骨头,二哥就会好了吗?” 众人不言。 廖神医在信里写的很清楚,傅问舟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可能经不住,更别说是去肉剔骨。 傅晏修脸上浮上悲痛之色,“二弟就不该任性,都这时候了还闹着要分家……罢了,我派人去将他接回来吧。” 沈玉娇看他一眼,没说话。 照廖神医的意思,傅问舟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那他名下那么多财产…… 温时宁说的好听,只要二爷……若是人死了,她还怎么要? 守一个破牌位,就想拥有万贯家财的意思么? 她长的一般,想的倒挺美。 老夫人还是沉默着,仿佛老僧入定,又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只剩一个空壳在。 方嬷嬷在一旁抹着眼泪,劝道:“侯爷说的对,还是把人接回来吧……” 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不是? 傅晚儿带着哭腔道:“我去接!” 老夫人终是摇了摇头,“不接了。” 母子一场,她怎能不懂。 她的骄骄儿啊,最不愿的就是死在她跟前。 所以,在认命了以后,他开始有意地疏远家里人。 不出临风居,也不喜他们去。 他自小就被同龄人想的多,想的周全…… 关于死这件事,他恐怕也早有打算。 只是,突然冒出一个温时宁来。 是意外,也是天意。 他的计划因此被打乱,许多事不再那么简单,他要周全的是一个人的一生,自是要考虑的更深更长远。 离府分家,是不得已为之,也是顺水推舟而已。 她的有意偏袒,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死在老母亲面前,是他唯一还能尽的孝道,让她如何能不成全? 还有那温时宁,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她的决心。 老夫人是信她的…… 她的骄骄儿是那样好的人,万贯家财和他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如此,她的儿就没那么多遗憾了吧? 老夫人闭上眼睛,让傅晏修回信。 就一句话:时也命也,善始慎终,尽人事,听天命。 至于旁的,她老了,也顾不全了。 等哪天命数到了,九泉之下母子若是有缘相遇,再慢慢细说吧。 …… 廖神医从柳镇送来的药草中,挑到了几样有用的,熬了两天两夜,总算是试验出了相对安全一些,但时效比较短的止痛药。 温时宁更加忙碌,起早贪黑的在田地里照看那些用得上的药草。 廖神医也在观察,她确实有种难以解释的神力,但凡经她手的花草,哪怕根茎烂了,叶枝都干枯了,她也能给它种活。 哪些从北蛮弄来的种子,他试验了上百次也没发出一丝绿芽,居然也在温棚里生了根发了芽。 廖神医每去田地里看一次,回来都要在傅问舟眼前感慨。 “你家这二夫人,肯定是百花娘娘下凡。” 傅问舟听着一笑置之,但心里却是酸楚的很。 戏文里,通常都是男人情到浓时喜欢向女人表决心——我愿意为你拼命。 但在现实尘世中,上演更多的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和温时宁之间,连真正的夫妻都算不上。 更没有轰轰烈烈,山盟海誓…… 可她却一直在那么做。 傅问舟不由担心,若难逃生死离别,她真能坦然面对吗? 如此,有个念头,不由在心里产生。 第67章 收徒 “廖老,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傅问舟犹豫着开口。 廖神医正在脑子里研究治疗方案,许是受温时宁影响,他的信心也跟着高涨。 难得傅问舟主动开口,廖神医停下思考,捊着胡子看他。 “你说。” 傅问舟沉吟道:“时宁在学医上颇有天赋,若我……若我过不了此劫,请廖老收她为徒,可好?” 廖神医怔怔,反应有些大。 “我本已厌倦尘世,归隐山林,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因为你,虞老匹夫将我出卖,这些年,捧着你这个烫手山芋我已经心力交瘁,你居然还想把媳妇儿托付给我!傅问舟,你良心不会痛吗?” 都直呼大名了,可见真是动了气。 傅问舟:“……是我思虑不周,廖老莫要放在心上。” 廖神医还是气,“就不能让我再快活几年吗?我离死也不远了!” 傅问舟真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一时语噎。 “反正媳妇儿是你自己的,要不放心,你就去和阎王爷好好干一架!不是少年将军战无不胜吗,你能为国为民拼的地动山摇,就不能为自己和媳妇儿拼一次?” 廖神医哼唧哼唧地出了门,嘴里还骂骂咧咧:“我要收徒我不知道自己收啊,要你托付!我是收徒还是救命?我压力也很大的!” 扭头廖神医就跑去温棚里找温时宁。 从北蛮弄来的种子,很多都已经长出了手指那么高。 温时宁正忙着移植它们,见廖神医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心紧,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去。 “二爷怎么了?” “哼!” 廖神医没好气道:“他好的很,都开始做起美梦了。” 温时宁理解成傅问舟睡着了。 只是二爷睡着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廖神医为何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神医您看,这些沙土都是我调配的,晋安说很接近北蛮的土壤了。” 听说二爷没事,温时宁放下心来,兴致勃勃地请廖神医进她的另一片温棚。 这个温棚里,一直架着火堆,温度很高。 沙土也被烘的干干的。 温时宁身上穿的是冬日里的棉衣,在高温下,小脸被烘得红通通,鼻尖和额头很快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廖神医心里五味杂陈,复杂地看着她问:“若二爷没能熬过去,二夫人有何打算?” 医者父母心,他其实最不忍和家属说这些。 可这丫头,看着就令人心疼。 温时宁表情怔愣了下,指着那一盆盆的药材说:“顶多两三个月,它们就能长出来,到那时,您就可以用来调制解药。” “若这些不行,我就种别的……等二爷情况好些了,我打算去趟北蛮边境,看看能不能收到更有用的药材……” 她眼眸认真地看着廖神医,杏仁般的眸瞳里蓄含着无人能撼动的坚定。 “二爷会好的,请廖老您不要放弃。” 一把年纪的廖神医别过脸去,差点没绷住。 要是在小姑娘面前落了泪,以后还怎么立威? 片刻,廖神医压下眼底酸胀,转过头来,眼睛看着那一盆盆的药材,语气颇有些随意地问:“二爷说二夫人是块学医的料,我瞧着也是,不知二夫人可愿意拜我为师?” 温时宁有些懵:“啊?” 她是很想学医来着…… “可廖神医您不是早就不收徒了吗?” 听二爷说,就京城那几个,也没正式入门,只能算是帮徒。 廖神医捋着胡须,表情不太自然地说:“收个关门的也不错,免得老了不想动了还要爬起来自己关门。” 温时宁歪着脑袋,有些没听懂。 “二夫人就说愿不愿意吧。” 廖神医有些不耐烦了,搞得他上赶着似的。 谁知温时宁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很是认真的说:“若廖神医能治好二爷,我就愿意。” “……” 廖神医气了个仰倒。 “神医回去的时候小心脚下,我先忙了。” 温时宁体贴地叮嘱了句后,一头扎进温棚里又忙碌了起来。 廖神医的心意她还是明白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若真拜了廖神医为师,便有了羁绊。 可她是绝不可能舍弃二爷的,二爷在哪儿她在哪儿。 反正她若要学,不拜师,廖神医也是会教的。 旁人道她傻也好,不知好歹也罢,她只信自己的坚持。 廖神医主动收徒,反被拒绝,破了大防,连晚饭都不愿意出来吃了。 温时宁陪傅问舟在房间里吃,有些好笑道:“廖老之前总一副严肃模样,没想到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傅问舟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多好的机会,时宁为何要拒绝?” 温时宁笑眯眯道:“二爷放心吧,我该学的还学,他该教的也会教。” “我是问你为何?” 傅问舟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严厉,温时宁本能地低头不看他,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我只想当二夫人,不想当大夫。” “二爷,其实你可能看错我了……” 温时宁轻咬嘴唇,鼓起勇气看他,温声细语地表达着自己。 “我其实没那么大的野心,读书识字,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道中……也有些不甘心,我并非愚钝什么都不会,只是没机会学而已。” “至于种药材,当药商那些远大的梦想,我确实有,我想证明自己并非灾星,也并非废物。” “可即便证明了又如何呢?从前不在乎我的人,我也不在乎。在乎我的人,即便我是废物也一样在乎……” “所以,我觉得我努力去做这一切,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二爷看到我的成长。” 傅问舟目露怜惜之色,“时宁,我从未后悔过娶你。但你要知道,我娶你的初衷是为了让你摆脱亲情的裹挟,能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呀!” 温时宁仰着小脸,“但是二爷,人非草木,人是有感情的,我管不住自己的心,该怎么办?” 那双澄亮的双眼,微微泛红,宛如她内心涟漪矛盾般的情愫。 她并非痴傻,也并非圣母,也能看清利弊。 能说不能说的道理,她都能懂一些,可独独这颗心,该如何安放? 第68章 当下 温时宁那眼底的一抹红,宛如一片殷红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傅问舟心上,照映着他内心同样的悲伤和酸楚。 他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一根根的仔细瞧着。 那手指长的好看,又细又长,本该柔荑一样,可上面却布满伤痕和薄茧,竟比常年做事的香草她们还要粗糙。 傅问舟心疼不已,语声艰涩。 “时宁的心我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顿她的生活不难,难的是如何安顿她的心。 温时宁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贪恋般闭眼道:“二爷的心,我也知道。” “二爷不要为此苦恼,珍惜当下最重要。” “更不必为我叫苦,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在我看来,所有的付出都是希望……” “二爷若真的疼我,怜我,就多给我一些希望,让我的付出有意义。” “也不要和我谈还没有发生的未来,因为我和二爷所想的未来是不一样的,但我的未来里,都有二爷的身影……” 傅问舟心一紧,大手固定着她的小脸,神色愈发严肃。 “时宁,你知道我最忧心的是什么?” 温时宁大胆看着他,“二爷怕我殉情,希望我能勇敢坚强,最好能找个好人嫁了,生几个孩子,幸福快乐的把你全忘了,是吗?” 傅问舟眼底一痛。 温时宁目光倔强,又带着点悲伤。 “我能答应你,你能信吗?你都不在了,你管我是跟着廖神医云游四方,还是改嫁他人……离开二爷,我便是新生,好与不好,二爷都奈何不得,说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总有本事,把残酷的事情说的直白简单,让人无以言对。 傅问舟一时拿她没辙,苦笑:“那时宁觉得我该想些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可心不由己。 曾经年少,无知无畏,每次出征前都带着必胜的决心。 加之,家有兄长托底。 因此,不曾有过与家人难舍难分的情绪。 倒是一些老兵,出了老远还在朝妻儿老母挥手,一遍遍地叮嘱要珍重,要好好吃饭,不要着凉,家中的活儿量力而行……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引得那些半大小子嘲笑嬉骂他们像妇人一样啰嗦。 自这次从鬼门关逃了一次回来后,傅问舟再细细回味那些场景时,才体会到,那些老兵每次重复的情绪都不一样。 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揪心。 他们不是怕死,怕的是连接在亲人之间的那根名叫牵挂的线,会因他们的死,将他们最在乎的人一并拽进地狱。 傅问舟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可他偏偏遇到一个温时宁。 一个简单又强大,纯粹又通透,良善又固执的小小女子。 她被这人世间最大的恶意对待过,却不曾被束缚。 她的心是自由的,爱恨皆有自己的主张。 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时宁没有马上回答傅问舟的问题,而是长久地凝视着他。 他比之前又消瘦了许多,皮肤没什么血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可五官还是那样的好看,浓黑的眉,温柔的眼,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形状好看的唇。 她用手指贪恋又小心翼翼地丈量,一时找不到贴切的形容,词穷般的道:“二爷真好看。” 第一次见面,她也这般夸他。 现在也只有她才夸得出来。 傅问舟抓住她的手,颇有些无奈。 “那是因为时宁见的人太少了。” 温时宁傻傻地笑:“世间男儿千千万,可我还是觉得二爷最好看,想天天看。” “所以二爷,咱们不去想明天好不好?就想今天,就想现在……” 说着话,她柔软的身体投入他怀里。 “若你的脑子实在不听话,忍不住要想,那就想给那些不知名的花草起什么名字。想怎么教我读书,画画,做诗……哦对了,还有骑马习武。” “总之,把你会的都教给我。” “那么多的事,够二爷想的了吧?” “要还不够的话,就想想早上吃什么,午膳吃什么……” 她仰起小脸,笑得娇憨又狡黠,双眼弯成了月牙儿般的弧度,叫人如何能不心动。 傅问舟双手不由自主地将她拢住,贪恋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恨不能将时间就此定住。 他好像突然有些懂了‘当下’二字真正的意义。 是温时宁教会他的。 次日,当傅问舟清清爽爽地出现在餐桌旁时,廖神医惊一跳。 “二爷今日气色不错。” 难道是回光返照? 啊呸呸呸呸! 傅问舟神情温和,自然的道:“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廖神医和温时宁对视一眼。 廖神医:“什么意思?” 傅问舟尝了口婆子们煮的甜汤,觉得味道不错,舀了一碗先递到温时宁跟前。 之后,他转动轮椅后退了些,双手交叠在一起,朝廖神医拜了拜。 “剔骨一事,有劳神医费心,神医之恩,问舟铭记于心。” “这一仗难打,问舟也会做足准备,请神医不必有太大压力。” 他本不想再折腾,可现在一线生机也想抓住。 廖神医愣住。 这件事,他还没敢和他商量。 那是傅问舟呀,曾经那样骄傲的少年郎,怎会接受身体残缺,苟延残喘……更何况,那亦是一条绝路,更为痛苦的绝路。 在死亡面前,巨人也会低头,也会选择逃避,也会把恐惧释放,甚至在脆弱无助下,去情感捆绑最亲近的人,去折磨他们…… 廖神医行医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 可无一人如傅问舟这般,想的都是如何周全所有人。 再看温时宁,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平静地拿起一块蔬菜饼,分一小块在傅问舟碗里,温声说:“二爷尝尝这个饼,可好吃了。” 可那眼底分明泛红,涌动着破碎的水光。 傅问舟归位,夹了些小菜给温时宁,眉眼同样温柔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时宁也吃。” 夫妻二人,你来我去,眉来眼去,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廖神医觉得这早饭不吃也罢。 饱了。 他还是赶紧去准备吧。 傅问舟说的对,不打无准备的仗,他这个‘主将’绝不对拉垮。 甜汤很好喝,饼也很好吃,尤其是玉米粑粑,放在炭火上烤,把外面烤焦,甜中带脆,香得很。 温时宁胃口大开,吃的比往日都多。 傅问舟也喝了一点汤,还有半个饼。 温时宁怕他吃多了受不住,柔声道:“二爷留点肚子,晚些我给你烧鱼。” 说起烧鱼,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最近几日怎么没见卫芳?” 第69章 作画 晋安和香草正沉浸在这难得的温馨中,提到卫芳,香草眉头微微的皱了下。 “听卫老伯说,卫芳去县城她二哥那里了。” 那日卫芳说的话,被婆子们传了出来。 要不是人已经被卫老伯送走,香草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卫老伯的二儿子在县城开饭馆,许是去帮忙了。 温时宁也没多想,吃的差不多了,兴致勃勃地邀请傅问舟: “二爷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温棚?” 傅问舟点头,“好。” 话落,又让晋安带上笔墨画纸。 温时宁兴奋道:“二爷,你要作画吗?” 傅问舟眼眸含情地看着她,“时宁不是想学吗?” “啊对哦……” 温时宁笑的傻傻的,“那今日便开始吧。” 傅问舟:“顺便再给那些不知名的花草起些名字。” 温时宁:“好呀!” 两个人说着话,眼里都含着藏不住的笑意,纯粹又释怀。 看着明明很幸福,可晋安和香草却莫名的红了眼眶。 田地间的路不是很好走,晋安便背着傅问舟去,别的下人再随后扛着椅子跟上。 落坐在天地间,闻着泥土和草木花香的气息,傅问舟只觉得胸腔似乎都要开阔一些,呼吸跟着顺畅了不少。 不远处,村民们纷纷张望 ,窃窃私语。 听不见说些什么,但无非就是可惜,同情,怜悯,惊讶…… 从前,傅问舟会觉得这样的眼神,和那战场上的毒箭一般,伤人到骨髓里。 可此刻却觉得,也就和这微风一样吧。 虽然挡不住,但却近身不近心。 他们看他如怪物,他看他们如花草。 在于自己的眼睛,在于自己的心。 再说,他只一双眼睛,看温时宁还看不够呢。 “二爷,你等等我,我先看看昨日移栽的药材。” 温时宁像只蝴蝶似的,在温棚里翩然忙碌。 “时宁不急,慢慢来,今日还早。” 傅问舟应着她的话,让晋安支起画架。 晋安支好后退到他身后,忍不住的抹泪。 香草送茶水来,手拐碰碰他,不满地瞪他一眼。 “你再煞风景,信不信我揍你!” 晋安抹着眼睛,哽咽道:“你懂什么……从前,二爷的笔墨可值千金,不知有多少人求。自受伤后,二爷再没作过画,还把之前画的那些全都撕了。” “是有了二夫人以后,他才开始握笔,现在还画上了……我不是煞风景,我就是觉得,二爷和二夫人之间的情义,真的太感人了!” 他无法形容从前的傅二爷,意志有多消沉。 但他知道,是二夫人让二爷的心一点点的活了过来。 只要心活了,一切就都有希望了。 香草被他说的有些动容,伸手勾住他肩膀,语气坚定地说:“晋安,你且瞧着吧,我家小姐是福星,只要她觉得行的事一定能行。” “二爷会好的!” 晋安的心被戳中,顾不得男女有别,头一歪,靠在香草肩上小声呜咽。 温时宁巡视完回来,一幅田园春耕已跃然纸上。 “二爷,你好厉害!” 温时宁都看呆了,看看画,又看看眼前。 简直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怪不得晋安说,二爷的画能值千金……我恐怕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温时宁受到冲击,有些惆怅。 傅问舟拉着她坐在身边,含笑道:“画画其实很简单,把你看到的,想到的,用你自己的理解画出来就行。至于画的价值,其实更多的是在于人本身的价值。” 温时宁歪着脑袋,听的有些费解。 傅问舟耐心解释给她听,“当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变高时,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会变得有价值,这叫水涨船高。云麾将军的画能值千金,但傅问舟的画,兴许就一文不值。” 温时宁似懂非懂,但坚信一点:“势利只能蒙住一些人的眼睛,这世上正常人还是要多一些的。” 傅问舟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时宁说的对,所以,无论是作诗还是作画,要勇于的去表达,懂的人自然懂。” “二爷,我明白了。” 温时宁有了兴致,“我现在就想画。” 晋安已经支起另外一个画架,香草在一旁研墨,准备好颜料。 温时宁大笔几挥,一幅画同样跃然纸上。 有山,有水,有人,有田地,画的也是眼前的景象。 只不过,山是波浪线,水也是波浪线,田地是格子线,人是……不知道什么线。 总之,很难评。 晋安和香草自觉闭上嘴巴,各自找事忙碌起来。 只有傅问舟在认真赏画。 温时宁有些不好意思,“二爷别为难自己,夸不出来也没事,我知道自己是在狗画桃符。” 傅问舟温润的眸望着她,正色说:“时宁第一次写实画,就能抓住精髓,画出山的波澜壮阔,水的滔滔不绝,田地间的阡陌纵横,还有劳作的人们,各有神态,惟妙惟肖,虽然抽象,但意境唯美准确,实在难得。” 温时宁呆呆地,“二爷说的是真的?” 她的画能值得上这么多的夸赞之词? 傅问舟很肯定:“时宁确实颇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有所造诣。” 他说话的声音,平和又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充满了肯定和认同,令人深信不疑。 温时宁瞬间娇羞起来,捂住脸,哈哈大笑,乐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一旁的晋安和香草纷纷震憾。 “二爷太不容易了。”香草说:“二夫人就是画个圈,他也能夸成花。” 晋安得意道:“你不懂,我家二爷是这天下最有品性的男子。” 香草睇他,“那我就奇怪了,你跟着二爷十几年,咋就皮毛都没学到一点呢?” 晋安不服:“我虽比不上二爷,但也是有品性的好吧。” 香草将研墨的手一顿,扬起下巴,“来来来,我给你个机会表现表现你那了不得的品性,你来夸夸看,我这墨研的怎么样?” 晋安憋红了脸才憋出一句:“很好,又黑又浓。” 香草白眼翻上天。 正和傅问舟讨论画作的温时宁,听到动静,扭头看了眼,小声说:“晋安和香草最近怎么老吵架。” 傅问舟眸光微深,也小声地回她:“吵架也是一种表达方式吧。” 温时宁歪着头看他,若有所思。 第70章 陪伴 “奇奇怪怪。” 温时宁评价了这么一句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 之后,她又将那些没有名字的花草指给傅问舟看。 傅问舟稍稍沉吟,便一一对应的起了些名字。 白色的叫如雪,素衣,清影…… 红的叫烈焰,朱砂,还有紫陌,玉露等等。 每一个温时宁都觉得很好听,星星眼里满是对傅问舟的崇拜。 傅问舟时而也笑意舒朗,整个面庞都生动起来。 这就是活在当下。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云海翻涌,天地辽阔,最重要的是,心念之人能目光所及。 “时宁,谢谢你。” 傅问舟没头没脑的一句,温时宁却是神奇地懂得。 她头一偏,靠在他肩头,幸福满满地闭上眼睛。 “时宁也谢谢二爷,因为有你,才有今日。” 午饭,温时宁亲自下厨,要做她新学的炖鱼。 婆子们准备好食材,烧起火后,便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温时宁一边手脚麻利地忙碌着,一边给傅问舟讲炖鱼的做法。 “鱼切块,用料腌制去腥后再挤干水分,裹上一层薯粉,放油锅里炸至金黄再捞出来。然后放姜蒜和酸菜一起炒香,加水熬开,最后再将炸好的鱼块放进去炖煮片刻……这样炖出来的鱼,肉质香嫩,汤鲜味美,可好吃了。” “现在,我要开始炸了,二爷,你行别添柴火哦,小火慢炸才行。” 负责添柴火的傅问舟,含笑道:“好的,时宁,你小心些,别烫到手。” 温时宁用一波行云流水的操作,打消了他的顾虑。 傅问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从人间烟火里,找到内心的安宁和满足。 而这一切,都是温时宁带给他的。 隔着烟雾,他满怀柔情地看着她。 “时宁,你每天这么忙碌,累吗?” 但其实傅问舟真正想问的是,为这样一个他,值得吗? 温时宁正在捞炸好的鱼块,头也不抬道:“二爷从前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晚上又要习武练剑,那时你觉得累吗?” 傅问舟道:“累自然是累的,但都是自己喜欢做也想做的事,便也是快乐的。” 温时宁抬眸一笑,“我现在就是这般,所以二爷不必担心。” 日子只要有盼头,苦亦是甜。 鱼汤确实味美。 傅问舟喝下了一整碗,还吃了半碗米饭,一些蔬菜。 温时宁隐隐担心,“二爷消化不好,还是少吃多餐为好。” 傅问舟柔声:“无妨,下午还要教你习武,动起来许就消化的快些。” 廖神医听了,差点老泪纵横。 他要早有这般意志,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温时宁则是担心:“二爷身体吃得消吗?习武骑马这些事,不急在一时。” 傅问舟还没开口,廖神医就道:“让他忙吧,意志如山,病魔自退,精神振奋,百病皆除,心之所想,胜过灵丹妙药。” 要想熬过此劫,确实得先将他这风雨飘摇的体魄修修补补才行。 动起来,能吃,能睡,心情好,比什么药都管用。 温时宁还想说什么,傅问舟夹了块鱼到她碗里,温柔一笑。 “时宁不是常说,要活在当下吗?” 温时宁神情有些呆萌地望着他,总觉得二爷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那些从别处运来的花草,重新得到养分后,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她一时拿不准,他是为了安抚她,还是真的有了信心。 但不管怎样,二爷能离开床榻,总终是好事。 温时宁便也乐呵呵地多吃了两碗饭,以便有体力完成下午的学习。 晋安早年是习过武的,就先由他来教温时宁和香草一些基本的练习。 温时宁学的极其认真,相比之下,香草就有些难管教。 晋安稍稍严厉,她就噼里啪啦一阵输出。 廖神医带着宋哲在屋里研制药丸,闻声,推开窗户探出头来看,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晋安和香草像俩孩子似的,打打闹闹满院子跑。 温时宁在认真蹲马步,而傅问舟则坐于梨树下,手里拿着书,却没见怎么翻页,一双眼睛几乎是长在了温时宁身上。 廖神医看得动容,问宋哲:“像不像一家四口?” 宋哲摇摇头,“我觉得不像,倒像是夫子带了三个学生。” 廖神医无语。 谁家夫子敢这么看学生,那眼神分明甜腻的能拉出丝来。 也就是傅问舟现在还不行,要行,说不定娃娃都生出来了…… 念及,廖神医又有些感伤。 别说生娃娃了,命能保住,就谢天谢地了。 心里想着,他还真双手合十拜了起来。 宋哲见状,也跟着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各路神仙,开开眼吧……二爷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呀,他们若不保他,天理难容。” 身体到底是孱弱,不到一个时辰,傅问舟脸上的疲倦之色已经藏不住。 温时宁忙主动道:“我累了,明日再练吧。” 傅问舟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温声说好。 晋安推着他回房安顿好,温时宁不放心,便借由看书,一直守在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傅问舟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时宁,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 温时宁忙探身过去看他,认真道:“有二爷的日子,我都喜欢。” 傅问舟笑了,眸中涟漪荡漾。 “我也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贪心,盼着这日子能长长久久,滔滔不绝。 接下来的几日,傅问舟依旧时刻和温时宁待在一起。 上午去田地里画画,看看花草药材。 温时宁忙时,傅问舟就在一旁画她。 忙碌的她,认真专注的她,和花草融为一体的她…… 他不知疲惫地画呀画,仿佛是想把每一个关于她的瞬间都留住。 下午,温时宁习武他也陪着,偶尔指点一下。 兴致来时,甚至会让晋安给一根木棍,自己也在轮椅上舞上几招。 虽然不过片刻,便会大汗淋漓,呼吸不稳,但那双眼里却逐渐有了神采。 饭菜也因此能多吃一些。 只一点,新配的止痛药已经在慢慢失效。 疼痛越来越剧烈,服药也越来越频繁。 截骨之术,势在必行。 但也不能盲目进行,廖神医决定还是要好好找傅问舟和温时宁谈谈 第71章 承诺 廖神医还没想好怎么谈,倒先迎来了秦嬷嬷和红兰紫。 因着她们没有提前来消息,一行四人出现在宅子上时,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香草反应最快,率先冲过去,和红兰紫抱在一块儿哇哇大叫。 “你们可算是来了!” 庄子上几乎都是些婆子,同龄的只有温时宁和晋安。 而她家小姐,满心满眼都是二爷。 晋安又是个榆木脑袋,成天只知道气人。 香草早就盼着红兰紫了,有了伴,干活儿都要有劲些。 秦嬷嬷则是立在不远处,仔仔细细地看傅问舟和温时宁。 午后,是每日的习武时间。 温时宁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健康又灵动,身上长了点肉,个头似乎也长了些。 最难得的是,傅问舟脸上居然也泛着点红润。 那双清明的眼眸里,并没有临死般的颓废萎靡之色。 他看着,比离开侯府时还要好。 他们都好好的…… 秦嬷嬷紧了一路的心慢慢松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温时宁忙跑过去将她扶着,“嬷嬷一路辛苦了。” 秦嬷嬷被她扶着,缓步走近傅问舟,声音颤抖:“二爷……” 傅问舟也是气息微乱,哑声:“奶娘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 秦嬷嬷抹了下眼睛,很是激动:“看到二爷好好的,比什么都好。二爷放心,京城那些事我都处理好了,以后呀,老身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养老了。” 来的路上,她都看到了。 田地里都种上了花草药材,村民们都在议论二夫人,说她亲民友善,重情重义。知道这些药材中,有二爷用得上的,大家都很上心。 这里没有算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高门大户的诸多规矩,不用处理太复杂的人际关系。 秦嬷嬷环顾四周,实在是喜欢。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她莫名的也有了信心。 有天地灵气护佑,有二夫人真心诚意的相伴,二爷能好! 团聚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人。 卫老伯赶紧让人去买了只羊回来,张罗着晚上烤全羊。 香草领着红兰紫,满山野去了。 温时宁本是想着将秦嬷嬷安排在主院的,想着这天还不是很暖和,秦嬷嬷年纪大了,膝盖早年受了湿,一遇阴冷就痛。 主院有地龙,住的要舒适一些。 秦嬷嬷死活不同意,说主就是主,不能乱了规矩。 没办法,温时宁只好依她,想着在下一个冬日来之前,得把偏院的地龙也安上。 因着秦嬷嬷她们的到来,这里越来越像家了。 温时宁整个心都暖烘烘的,比地龙还暖。 安顿好住所,秦嬷嬷先是去见了廖神医,将老夫人的回信给他。 廖神医看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定不负老夫人所托,我必然尽力,只是……这一劫难渡,难于上青天。” 秦嬷嬷一颗心又紧了起来,“可老身瞧着,二爷气色不错,当真没有希望吗?” 廖神医摸着胡须,还是老夫人那句话:“善始慎终,尽人事,听天命。” 秦嬷嬷揉着混浊的双眼,叹息一声。 “无妨,如何我都陪着他。” 廖神医深深看她一眼,动容间,语气不由柔和:“二爷是个有福之人,能熬过去的。” 希望归希望,该交代的事还得交待。 秦嬷嬷随后去了主院,将账簿当着温时宁的面交给傅问舟。 “除了老夫人给的山庄和乌月巷的宅院外,其它都作了变现处理。” 温时宁不知道的是,傅问舟春风得意时,不少人拉他入资做生意。 即便不出钱也行,只要挂上傅问舟的名头,就是信誉和品质的保证。 傅问舟自是不愿意应付这些,但总有推不掉的,便让秦嬷嬷去处理。 秦嬷嬷在侯府多年,深受老夫人熏陶,还是有些眼光的。 经她慧眼的生意,都是做成了的。 后来,傅问舟虽是跌入泥潭,但那些人也不好做过河拆桥的事,再说,老百姓还认着傅问舟的,便基本上都保留了傅问舟的股。 每年到时间,多少都会派人送些分红来。 这次借着分家,秦嬷嬷挨家的去清算了个遍。 这也是傅问舟的意思,与其等到人情消耗完,不如主动给出台阶。 商家能落个善始善终的好名声,他也能给温时宁多留点儿钱财防身。 傅问舟接过来,大概过了过眼,便递给温时宁。 “以后,家里的账就交给你了。” 账薄分了两本。 一本是从侯府分出来的,店铺,宅子,点点滴滴都记的很清楚。 光这本,已是不少,足够温时宁领着这一家子下半生衣食无忧了。 这一本,也是侯府人人都清楚的,走在明面上的。 另一本,则是侯府大概知道,但不清楚内情的。 温时宁数了数,惊得瞪大杏眼。 “这么多?” 是从侯府分出来的几倍之多。 秦嬷嬷说:“二夫人放心,这些钱都放在不同的钱庄,有些以字画古玩的方式保值,很安全。另外,在南边和北边置办的房产,都由信得过的人看管,二夫人随时去,都有人接应。” 也就是说,即便日后侯府做出一些昧良心的事,温时宁依然有地方住,有钱花……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这就是傅问舟给她的承诺。 给她自由,给她安排妥贴。 可温时宁现在不想要这些了。 她更贪心,她想要这世上独有的二爷。 温时宁抿唇片刻,将账簿又递到秦嬷嬷手里。 “种花草药材我还行,管账我是万万没办法的,还是请嬷嬷继续操持吧。” 秦嬷嬷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点了点头,“慢慢来吧,那就有劳奶娘暂且管着。” 秦嬷嬷当仁不让:“只要老身在一天,这账就乱不了。” 谁也别想占去一分。 说完账的事,温时宁主动问起侯府的情况。 “母亲身体可好?” 秦嬷嬷如实道:“我们走时,她还染着风寒,不过大夫看了说无大碍。” 温时宁:“大哥大嫂呢?” 秦嬷嬷:“侯爷升了官,之前看轻他的人都开始来巴结,自是春风得意的。加之大夫人又有了孕身,听说此胎应是个男儿。” 沈玉娇头两胎都是女儿,傅晏修因此耿耿于怀,才接连纳了两房妾室。没有生出儿子,也成了沈玉娇心里的一根刺。 这次若真能生出男儿,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温时宁接着问:“晚儿妹妹呢?” 第72章 情话 秦嬷嬷道:“三姑娘本是要跟着来的,可老夫人身子不爽,大夫人又有孕身,加之萧家老夫人也身体不好,需要时常过去照应,她实在是走不开。” 傅问舟皱眉,“还未过门,就需要去侍疾吗?萧家不是还有大夫人在吗?” 秦嬷嬷喟叹:“听说那大夫人也是个体弱的,自己都顾不过来……三姑娘心善,想着萧将军替她解了围,如今又去了边境,家里无人照应,于心不忍……她多少怀着点报恩的心思吧,老夫人劝了也没用。” 傅问舟心里隐隐不舒服。 说不好当初去求萧池解围,到底是帮了晚儿,还是害了她。 “三姑娘托我带了封信,说是给二夫人的。” 秦嬷嬷将信递给温时宁。 傅问舟眼底隐有些失落。 秦嬷嬷欲言又止道:“我们来之前,老夫人收到廖神医的信……许是信里廖神医说的过于重了些,所以大家都以为……” 都以为他已经是油尽灯枯,命悬一线,神识不清。 鉴于温时宁的识字量,傅晚儿的信写的简单直白。 温时宁大概看懂了,安慰傅问舟说:“信虽然是写给我的,但句句不离二爷,所以这信其实是写给你的。” 话落,她笑盈盈地将信递给傅问舟。 傅问舟竟被她笑的有些耳根发热。 好吧,他也不例外,也渴望被人惦记,也是俗人一个。 傅晚儿在信里,确实句句有他。 说他之前是如何的英勇,再险峻的战事,也能平安回来。 她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傅晚儿最后在信里写道:“我在京城等着你们,等我大婚之日,二哥替我扬鞭送亲……我还要二嫂替我梳头,送我上花轿。” 温时宁认真道:“从明日起,我得好好学怎么梳头,到时给晚儿妹妹梳一个最好看最特别的发式。” 秦嬷嬷笑道:“二夫人要学的东西可太多了。” 温时宁也笑:“没事,我挺聪明的,样样都能学好。是不是二爷?” 沉浸在淡淡忧伤中的傅问舟瞬间拉回思绪,含笑说:“时宁确实聪明,学什么都快,是个难得的天才。” 秦嬷嬷:“是是是,在二爷眼里,二夫人怎样都是好的。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身都懂。” 温时宁脸红红地问:“在我眼里,二爷同样什么都好……这个又该怎么说?” “这个……” 秦嬷嬷犯了难,“老身就不知道了,得问二爷。” 于是,温时宁又双眸粲亮地看着傅问舟。 傅问舟:“……” 所以,他要教自己妻子对自己说情话? 可对上温时宁求知若渴的眼眸,他又觉得自己过于狭隘了些。 于是,傅问舟一本正经地开始教学。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表达的是在相爱的人眼中,对方总是最好的,无论他人如何评价。” “同样的话,以女子身份还可以说‘眼中唯有君,他人皆浮云’。” “也可以说,‘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影千万里’。” “诗经中的‘郑风’篇章,也有表达,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但其实,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不必说什么,彼此也能心意相通。” 温时宁却是道:“若是真心相爱,为何不说?我若喜欢二爷,不说出来,二爷怎么能肯定呢?” 傅问舟下意识看了眼秦嬷嬷,语气无奈:“时宁……” 秦嬷嬷:“咳……我还是去帮着准备晚膳吧,二爷和二夫人慢慢探讨。” 话落,秦嬷嬷忍笑退出。 怪不得二爷有了精气神,有这么个可心人儿在身边,不好才怪。 傅问舟的脸,莫名的有些烫,更显红润,也更显清隽俊逸。 温时宁双手托腮,痴痴地看着他。 “我喜欢这句‘眼里唯有君,他人皆浮云’。” “我眼里就只有二爷,二爷看见了吗?” 她的椅子挨他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瞳里,映着的轮廓清晰可见。 傅问舟都看见了,所以心动,所以心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温时宁的脸也愈发的滚烫,无师自通般又往前凑近了些,目光大胆而直接地盯着傅问舟的唇。 二爷的唇,触感柔软极了,她都记得。 梦里还回味过好几次呢…… 傅问舟并非圣人,也感到心潮澎湃,也向往人间喜乐。 可他做不到,更不能自私地将温时宁拖拽进更痛苦的深渊中。 轻叹之间,傅问舟伸手搂住温时宁。 温时宁依偎在他的怀里,抓住他的手,与之十指交缠。 “时宁……委屈你了。” 傅问舟嗓音沙哑,含着无尽的难以言说的遗憾和愧疚。 “二爷……” 温时宁耳朵紧贴着他的心脏,娇柔喃呢道:“我都听到了,二爷心里有我。” 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不必说什么,彼此也能心意相通……果然是这样呢。 她听的清清楚楚。 二爷的心在说,时宁,我心悦你,但现在不行。 温时宁:“没关系的二爷,我们来日方长。” …… 侧院,烤羊已经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卫老伯让香草来请二爷和二夫人,香草冒冒失失地跑进来。 “二爷,二夫人……” 下一瞬,香草红着一张脸跑了出去。 好巧不巧,刚跑到院子里,就与晋安撞个满怀。 晋安皱眉,“你走路不看路的吗,那又何必长一双眼睛……” “嘘!” 香草急的伸手捂住他的嘴。 女子的手软软的,香香的。 晋安有些眩晕,傻傻地看着香草。 香草红着脸,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像极了从林子里刚跑出来又受了惊的小鹿。 “让二爷和二夫人待会儿,你不许进去,听到没?” 香草还是凶巴巴的,晋安愣愣地点了点头。 香草的手松开,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子。 晋安心跳后知后觉地快了起来,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香草的体温……她的腰也好软。 女人不长骨头的吗? 晋安挠着头,万分疑惑。 有烤羊吃,温时宁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没一会儿便推着傅问舟出来。 院子里可真热闹,头顶是满天星辰,眼前是人间烟火,星光照亮了夜的轮廓,而烟火温暖着人心。 这一幕,傅问舟永生难忘。 温时宁更是欢喜的笑弯了眼睛,但却难得地不离傅问舟左右,当然,眼睛也没离开过那滋滋冒油的烤羊。 片刻后,秦嬷嬷端了些过来,笑着道:“还有件事忘了和二夫人说。” 第73章 吵架 “临走前,我去了趟乌月巷看望柳夫人一家……” 秦嬷嬷刚提到乌月巷,温时宁便烤肉也不吃了,急道:“奶娘身体可好?安安有没有想我?楚砚春闱高中了吗?” 傅问舟失笑,拿出手绢替她擦去嘴边的油腻,柔声:“你别急,让嬷嬷慢慢说。” 温时宁表示她不急,“嬷嬷你倒是快说呀!” 秦嬷嬷笑起来,话速也不自觉地快了些。 “柳夫人很好,母女二人将宅子打理的也很好。小安安开始咿咿呀呀的喜欢说话,老身估摸着,是想她姨姨的。” “至于楚砚公子,已经参加春闱,但我们走时,还没有出结果。他托老身带了封信,还有柳夫人给二夫人的东西,都在老身房里……” 话音刚落,温时宁已经起身。 秦嬷嬷忙道:“我已经请香草去拿,二夫人别急。” 说话间,香草已经将东西取来。 很大一个包袱,里面都是温时宁爱吃的,还有奶娘做的两双鞋。 傅问舟和温时宁一人一双,很软很舒服。 温时宁让香草将吃的分些给大家,她拿着信坐去傅问舟身边。 “二爷,我们一起看。” 傅问舟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难言之隐,柔声说:“这是时宁的隐私,不必与我分享。” 温时宁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与二爷之间,没有隐私一说。再者,楚砚动不动就爱引经据典,我不一定能看懂。” 于是,她倚靠着傅问舟的轮椅,将信摊开在二人面前。 看得出,楚砚已经尽量直白。 意思也很简单,他们一切都好,他对春闱很有信心。 最后,他写道:时宁勿忧,一切有我,请转告二爷,望宽心,吾必不负所托。 温时宁抬头看着傅问舟,眸光有些深。 “二爷托付什么给楚砚了?我吗?” 傅问舟竟被她眼里的冷意,看得有些心虚。 他温声道:“楚公子一家待你真心,不用我托付。” 温时宁小脸一沉:“奶娘他们待我再真心,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亲人之间,可牵挂,但不可捆绑,二爷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否则,为什么要离开侯府?” “再者,我是猫猫狗狗吗?可以随意托付给别人的吗?” 说着说着,她眼里泪意翻涌。 傅问舟心里一痛,不知所措。 “时宁,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时宁含泪苦笑:“我知道二爷是为我好,可你知道我想要的好是什么吗?” 傅问舟抿唇不语。 温时宁愈发的委屈,“二爷,你不信我,对吗?” 不信她可以种出需要的药材,找到解毒的办法,也不信她的决心。 所以,他一直在替她考虑后路。 可她要后路做什么,她只想和他一起往前走。 温时宁说不出来的心伤和无力,爬起来就朝主院跑去。 秦嬷嬷和香草瞧见了,很是惊讶。 “怎么还吵上了?” 在她们心里,二夫人可是小太阳般的存在,对下人都不曾有过脸色,更别说二爷了。 香草觉得她家小姐连烤肉都不吃了,事情肯定很严重,作势就要去哄。 秦嬷嬷一把将她抓住,摇了摇头。 “解铃还需系铃人,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香草急:“二夫人都气哭了!” 秦嬷嬷笑:“我看晋安也经常把你气哭,之后呢?” 之后? 香草:“那自然是揍他一顿,逼他低头认错喽。” 不但认错,还得帮她干活儿,给她买好吃的,然后她又开心了。 香草恍然大悟。 所以,她家小姐是开窍了,开始有了拿捏二爷的小心思? 秦嬷嬷若有所思:“夫妻间,吵一吵也好……” 光是调蜜,又甜又腻的,有什么意思。 过日子嘛,得酸甜苦辣都来点儿才能有滋有味儿,长长久久。 温时宁跑进屋里,心里的气儿已经消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她在气什么? 她居然生了二爷的气? 仗着二爷对她好,她就飘了? 温时宁对自己很失望,指着自己的影子骂道:“没想你是这种人!连你也欺负二爷是吧!” 呜呜,二爷方才的眼神好可怜。 她会不会太凶了些? 温时宁后悔极了,可现在若是出去,又觉得面上挂不住……面子倒也没什么打紧的,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爷。 道歉吧,更是欺负人,凭什么你错了,一句对不起,别人就得原谅? 要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那么多人看着的呀! 还真是一怒之下,大吐为快,一怒之后,悔之晚矣。 温时宁呀温时宁,是烤肉不香吗?何苦来着? 正当她惴惴不安,进退两难时,门‘吱呀’的一声。 出于本能,温时宁如闪电般快速地缩进被窝里。 随后,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香草清咳两声,故意高声道:“二爷,二夫人请慢用,奴婢就在外面,若是不够,喊一声便是。” “晋安走呀,傻愣着干什么!” 晋安:“哦……二爷二夫人请慢用,小的先出去了。” 很快,门又‘吱呀’的一声关上。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温时宁等了会儿,没动静,心里急的不行。 又等了会儿,掀开被子气呼呼地坐起来。 傅问舟就坐在床边,满目柔情地看着她,想好的千言万语,只道出了一句: “时宁,我错了……” 温时宁蔫下去的气,莫名的又鼓起了几分。 “错哪儿了?” 颐指气使又底气不足的模样,看在傅问舟眼里,生动又可爱。 他心头一软,近了些,拉着她的手,认真道:“我承认,给楚砚提供的所有帮助,均是希望他将来有能力护你,但那是离京之前的事。” 温时宁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那现在呢?” 傅问舟凝视着她,神色郑重,语气坚定:“时宁是我的妻,现在我只想好起来,活久一些。吾之妻,吾必护之,力足已克万难。” 温时宁鼻头一酸,扑进他怀里。 “二爷,我不该生气……我就是难过。” “旁人待我千好万好,都不及二爷在的好……二爷只管放心上战场,旁的不需要操心,我有能力替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你信我。” 第74章 惶恐 傅问舟忍不住将温时宁拥紧,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头顶,深邃的眼眸中泛着淡淡水光,嗓音更是沙哑的令人心酸。 “我信时宁,我答应你。” 事到如今,他一颗心也早就失了守,将她托付给谁都是不放心亦不甘心的。 这一仗,他非赢不可! “好了,烤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忍伤感的气氛再继续延续,傅问舟拉着她,一起坐去餐几旁。 温时宁早就饥肠辘辘,馋的不行了。 抓起块肉大块朵颐,吃着吃着,自己又笑起来。 “二爷说的原来是真的。” 傅问舟:“嗯?” 温时宁摇头晃脑,嘻嘻笑说:“吵架果然也是种沟通的方式。” 还挺有效。 傅问舟眉眼深深,无奈般道:“吵架可以,但时宁下次可别饿着肚子生气。” 温时宁摇摇头,“还是别吵了……我与二爷好好说话比较好。” 吵架可太难受了。 自己难受,别人也难受,不划算。 …… 京城。 会试和殿试尘埃落定,楚砚的人生也在一夜之间,直上青云——三元及第才千顷,一品当朝禄万钟。 当今圣上当场封了官职——太中大夫,从四品,侍从天子左右,掌顾问应对,参谋议政,奉诏出使等,可见天子之器重。 另外,还赐了府邸,亲题牌匾——三元府。 楚砚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宠臣,文武百官无一不追捧。 安王尤其的热心,忙前忙后的帮忙布置府邸,又亲力亲为的操持起了宴请宾客一事。 其迹昭彰,人皆知之。 楚砚却是没有急着任职,躲在乌月巷不露面。 柳氏和楚云夫妻自是为他高兴,高兴之余,又隐隐担心。 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尤其是与天子相伴,伴君如伴虎,步步谨慎,事事惶恐的日子,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柳氏喟叹:“早知如此,就不该来京城。” “乡试后,谋个差事,去县令府当个文书,或者当个教书先生什么的,也挺好。” 楚云看她一眼,“娘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温时宁的身世,是柳氏的一块心病。 既盼着京城温家来接,又怕温家丧心病狂,突然有一天,会拿灾星说事要了时宁的命。 所以,柳氏一直鼓励督促楚砚,要他好好读书,读出个人样儿来。 最好是成为一个说话有份量的人。 这样即便有那天,温时宁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说直白点,即便去击鼓申冤,也得有人说得出来,写得出来才是。 可谁知道,时宁的命运会是这样的。 柳氏叹声:“那傅二爷是个好人,他不会亏待时宁的……若不是二爷相助,砚儿根本不会有机会拜到虞老门下,也不可能有今天。” 言下之意,楚砚若再惦记温时宁,那就太不是人了。 初心不得不改,这泼天的富贵荣华,要来还有什么意义? 母女二人一声接一声的叹,倒把喜悦给冲散了。 方大壮说不上话,只管逗着小安安玩。 楚砚坐在一旁,心事重重,默不作声。 柳氏有些担心他,轻轻唤了声:“砚儿,你自己怎么想的?” 楚砚回神,苦笑说:“母亲,阿姐,事到如今,我怎么想不重要了。” 圣上赐官,难道还能拒了不成。 且不说辜负了多年苦读,若是惹恼了圣上,扣一个欺君的罪,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楚砚强撑起笑意:“我多年苦读,为的就是今天……放心吧,我会事事小心,不求荣华富贵,但求问心无愧。” 柳氏心里愁楚更深。 人心复杂,朝堂诡谲,难就难在问心无愧。 “也不知道时宁他们怎么样了……” 到底是大喜事,柳氏不愿意再泼冷水,吩咐楚砚:“你记得给时宁和二爷去封信,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另外告诉时宁,等过些日子,你迁了府邸,我就去看她。” 楚砚说好。 乌月巷没待上两天,巷子口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柳氏坚持不收礼,方大壮的肉铺便成了香饽饽。 每日刚出摊,所有东西便一抢而空。 吓得方大壮摊也不敢摆了。 楚砚烦不胜烦,趁着夜黑风高,偷偷跑去了虞府。 虞老见他满面愁容,失笑:“有史以来,三元及弟,少之又少。” “如此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若是旁人,或许早已喜形于色,欢呼雀跃。你倒好,弄得像大难临头似的,有辱文人风骨啊!” 楚砚惭愧一拜:“学生惶恐,还请虞老赐教。” 虞老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经历沧桑洞察世事的宁静从容,缓缓的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官,只要初心不改,管它是激流还是险滩,皆能从容应对,不失其志。” “若非要为师说道一二,那我便叮嘱几句吧。” 楚砚端正姿态,洗耳恭听:“学生悉听教诲。” 虞老随和地摆摆手,“坐吧,往后在外相见,为师也得尊称你一声楚大人了。” 楚砚惶恐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虞老对学生的教诲之情,学生没齿难忘。” 虞老笑笑:“别那么紧张……为师只是觉得,你站着,我就得抬头,脖子酸。” 楚砚一怔,这才听话地坐下。 虞老摇头失笑,真是个傻小子。 可惜……他下手晚了一步。 虞老心思一晃,正色,娓娓道来:“为人和为臣,道理相通,但实际大不相同。” “为人者,忠孝礼仪,诚信勤勉,宽容大度,敏而好学,便是好人。” “为臣者,则不然,既要忠君爱国,又要进退有度。即清正廉洁,又得八面玲珑。必须勤勉尽责,也要懂识人善用。可以斗智斗勇,但需以德服人……” “为人一个善字,可走遍天下,为臣若善,可泽被苍生,兴国安民。可光一个善字,必然是寸步难行……” “楚砚,为臣难就难在如何把握一个度。” “为师不才,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能参透几分……往后的路,得靠你自己慢慢去摸索。为师只愿你能居安思危,慎言敏行,凡事三思而后行,择其身,才能立业。” 一番话,令楚砚动容万分,忙起身,端正一拜。 “学生谨听教诲,定不负所望。” 虞老喟叹:“要是问舟在就好了,你可以多和他探讨……可惜天妒英才……” 闻言,楚砚眉眼渐深。 夜深人静,送虞老回房歇下后,楚砚缓步朝客房走。 却不知,有人早已等候。 第75章 准备 头顶月朗星疏,耳旁是虫鸣声声。 楚砚杂乱的心境渐渐平息,不由想起温时宁。 若她在,也会替他高兴的吧? 她肯定会说:“楚砚,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你能行!” 想着温时宁那双纯澈的眼睛,想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楚砚不由莞尔。 如昙花一现,清风霁月,看得虞清然挪不开眼。 四目交汇,她俏脸染上红晕,身子微福道:“楚公子。” 楚砚也在瞬间回神,抱手礼回:“虞姑娘。” 幸好有夜色掩饰,虞清然很快恢复镇定,一双美眸坦坦荡荡地看着楚砚。 “刻意等在此,是为向楚公子道声喜。” “多谢虞姑娘。” 楚砚语气复杂道:“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世事难料。不怕虞姑娘笑话,我心忐忑,夜不能寐。” 话说出了口,方才后知后觉,他似乎不应该说这些的。 虞清然笑笑:“楚公子只管大胆去做,天道自有度,何惧风雨来时路。” 楚砚微怔。 虞清然又说:“但我道的不是这一喜,是楚公子心想事成之喜。” 楚砚默了一瞬,反应过来。 他曾坦诚他有心仪之人,考取功名皆为她。 楚砚更加苦涩,“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滔滔不恋花……此生怕是难两全。” 虞清然有些诧异:“你已入青云,还是够不到吗?” 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心高? 又或者……是不能求的存在? 虞清然其实想过这个问题,楚砚是傅问舟推举,若要追究渊源,只因那傅二夫人曾被楚砚之母养育,受恩于楚家。 若是求不得,莫非…… 虞清然眸瞳突然一扩,难以置信。 都是聪明人,楚砚看她的反应,就知她应该是猜到了。 “还请虞姑娘保密。” 他这一句,是承认,也是信任。 虞清然震惊之余,又替他遗憾。 天意弄人,遗憾的又何止是他。 早知……罢了…… 眼下这世道,无论男女,安身立命已经不易。 有时遥遥相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永恒。 …… 楚砚三元及弟的消息传到芜县时,温时宁他们正在紧张地准备截骨一事。 廖神医要求单独清出一个院子来,三间正房打通,又令温时宁找人加急按他的要求,做一张特殊的病床,以及一个宽大方便处理的浴盆。 除此,房间需密封,每日用苍术等药材燃之醺烟,以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 需要用到的药材,温时宁已经加急购买,堆了满满一间屋。 秦嬷嬷负责傅问舟的饮食营养,温时宁负责心理调和。 庄子上的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反倒是傅问舟,表现的云淡风轻。 每日都在认真地过好‘当下’。 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温时宁竟在他的教导下,方方面面都进展神速。 画的山水花草,已不只是形,还有了态,有了神。 尤其她画的傅问舟,一袭白衣胜雪,手持折扇,眉目俊朗,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就连秦嬷嬷看了,都直呼像。 岂止是像,简直画出了二爷从前的风姿。 除了画画,温时宁骑马也能跑上一段,从一开始的惊慌凌乱,到后来的淡定从容,甚至还能在马背上游刃有余地变换几个花式。 习武方面稍缓慢一点,但也能把一套八卦拳,打的虎虎生风,刚柔并济。 庄子上,乃至整个村的村民,无一不惊叹,无一不佩服。 傅问舟的心,每日都被温时宁带来的惊喜所充盈着。 竟真的丝毫感觉不到恐惧,也没多少时间去患得患失。 因而,吃的好睡的好,精神气看着一日比一日好。 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截骨术定在三日后。 廖神医趁傅问舟睡着时,召集所有人开了个会。 他先说了自己的大概计划和流程。 “除了服用止痛药丸外,我会用软绢缠裹在尽处好肉节上,渐渐收紧扎之,阻滞气血通行,再以利刀放准,迅速剔除。术后将整个患肢置于调配的温汤中片刻,其出血不大多,也可缓解疼痛。三日后,患肢逐渐放松,以通血脉,再敷以药膏生肉止痛。” “截肢术本身不易致命,致命的是在术后感染。” “是以,若非我准允,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另外,参汤,八味药汤等要时刻供应……” “除外,就全靠二爷自己了。” 一番话,使得紧绷的气氛更加沉重。 能不能熬过去看天意……即便熬过去了,二爷也是残缺的了。 秦嬷嬷和晋安想起从前的二爷,不由抹泪。 温时宁却出奇的平静,认真仔细地琢磨了廖神医提到的每一个环节。 廖神医准备了这么久,眼窝都深陷了几分,自是没有疏漏的。 温时宁犹豫着开口:“这些日子我总在想,花草树木可以嫁接,人骨是否也可以?” 廖神医瞬间就懂她的意思,满是欣赏又意外地看她一眼。 “二夫人说的,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实际上,古医书上已有记载,在人骨的基础上,植以铜骨代替,是有成功案例的。” 所有人眼睛皆是一亮。 廖神医又道:“但二爷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他不仅仅是骨头坏了,周围的肌肉已被毒素浸染太久,已无用。” 所有人眼睛瞬间黯淡。 廖神医话锋一转:“不过,二爷伤的是下肢,且需要截除的只是左侧膝盖以下。等切口部分长出新肉,可安装假肢,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般方便,但许能站起来行走。” 所有人眼睛又亮了。 温时宁激动到语无伦次:“当真?二爷当真有机会站起来行走?当真可以安假肢?” 廖神医不忍,但又不得不说清楚。 “前提是二爷能熬过此劫,恢复到理想状态,我才有办法让他站起来。” 温时宁呼吸一滞。 是呀,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来。 商量完后,廖神医双臂一振。 “虽是背水一战,却也是转危为安的契机,我相信人定胜天,我们能赢,必赢!” 喊完口号,各自解散。 温时宁回到主院,推开傅问舟的房门。 傅问舟不知何时醒来,目光朝她迎来,笑容缓缓展开。 第76章 圆房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从容和坦然。 像每日晨曦,温暖而充满希望。 温时宁的心微微的酸痛,同样扬起了明媚笑容。 “二爷何时醒的?” 傅问舟示意她上前,“有一会儿了,时宁去了哪里?” 温时宁没有瞒他,“廖神医和我们商量三日后的事。” 傅问舟捂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孩子。 “时宁别怕,我有信心熬过去,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好些了,就教你剑法。” “好。” 温时宁坐在床边,半个身子倚靠着他,鼻音有些重。 “二爷,廖神医说,等你恢复好了,可以安一种假肢,许就可以站起来走路,还能骑马练剑,做好多的事情。” 傅问舟微低着头,下巴轻轻抵着她头顶。 “此术我知道,前朝有位武威大将军,他的左臂被砍掉以后,就装了假肢。他还将假肢设计成了暗器,几次助他脱险……” 温时宁仰起小脸,“真的?” 傅问舟:“真的。” 天气逐渐暖和,地龙已经停了。 但晚上还是能感觉到凉意,傅问舟怕她冷,犹豫了下,说:“时宁,你把脚也放上来吧。” 温时宁其实不冷,但珍惜每一个与傅问舟在一起的时刻。 尤其是这样亲密的时刻。 她听话地将鞋脱掉,缩进他的被窝里。 傅问舟拥抱着她,自然地说起在战场上的事。 “每一次征战,都有不计其数的死伤,断手断腿更是常有的事。” “战后清点人数,是件很残酷的事……那些断了手脚的战士,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绝望,也没有哭嚎,而是庆幸。” “庆幸还能回到自己的国家,不至于被野狼分尸,骨埋黄沙,魂无归处。” 虽然那些战士,最终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温时宁听得心酸难忍,手不由的环住他的腰,呜咽一声:“二爷……” 傅问舟声音更柔,“时宁,从前我意志消沉,无论是前尘往事,还是未来都不愿意去想。是我自己画地为牢,给自己判了死刑,因而错过了许多。” “是你将我从那牢里救出,近来,我是真的豁然开朗。” “数次征战,能活着回来,已是幸运。” “当年中了毒箭的人,不止我一人,但只有我活到现在……我还遇到了时宁,体验到了这世间至真至纯至善的温情……我比他们不知幸运太多。” 这些话,并非完全是安慰温时宁。 他的心境,确实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在梦里,看到的是尸横遍野,听到的是痛哭哀嚎。 现在在梦里,看到的是一张张笑脸,即便那脸上还染着鲜血,听到的也是一声声的希望。 “将军,这仗打完了,我媳妇儿也该生了,你给赐个名呗。” “将军,这仗若是赢了,你请我们吃火烧肉可好?” “回去我就办喜事,将军你可要来!” 梦到最后,他们一双双眼睛总是殷切地看着他。 “将军,你可要撑住啊!” 每每醒来,傅问舟都泪流满面。 他如此幸运,又如此懦弱,怎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他得活。 替他们活,好好活。 感受到傅问舟胸腔微微的颤动,温时宁的眼泪不由涌出。 “二爷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不该受那么多的苦。” 傅问舟轻轻地笑了笑:“所以呀,我相信老天爷不会亏待我,否则,怎么会把时宁派到我身边来。” 温时宁更想哭了。 傅问舟轻拍着她,“时宁莫怕,只要心不残,身体残缺了也无妨。这世间的苦,只欺负得了软弱的人,但欺负不了我。” “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站起来,让时宁看到我最好的模样。”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已经看透生死,超越了尘世的束缚。 温时宁很是动容,泪光闪烁地含着哭腔道:“在我心里,二爷怎样都是好的。” 傅问舟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凝视着她,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深情与眷恋,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呼吸痴缠,目光交织,温时宁的心跳莫名的快了些,浑身也突然热了起来。 傅问舟这时道:“好了时宁,你该回房去歇息了。” 温时宁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胆子,脸颊通红地将他抱住,语出惊人。 “二爷,我们圆房吧。” 傅问舟:“……” 温时宁又急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就这样,就这样在一起就好。” “时宁。” 傅问舟有些无奈,又有些难以启齿:“我并非无心,是无力。” 温软在怀,对他来说,无疑是折磨。 但其实,这只是一方面。 这一战,他有必胜的决心,可世事难料…… 他总得为她考虑一些,至少没有同住过,世俗对她的裹挟会少几分。 可温时宁似乎是铁了心。 对男女之事,她已非完全懵懂无知,多少知悟一二。 于是,她翻了床被子出来,挨着傅问舟躺下,理直气壮道:“这样总可以吧。” 反正她这个二夫人,不能不明不白。 他休想赖账! 傅问舟有些头疼,“时宁……” 温时宁将被子一裹,翻身背对着他说:“我已经睡着了。” 之后,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劝,她都充耳不闻。 片刻,呼吸逐渐均匀,是真睡着了。 傅问舟以为,这会是一个异常煎熬的夜晚。 可许是心也察觉到了他的言不由衷,与大脑联合起来,将他无视,将他催眠。 半夜,温时宁悄悄滚进他的被窝,也全然不知。 只觉得怀里像是抱着个小暖炉,暖进了心,暖进了骨头里。 因而,这一夜傅问舟睡的格外香甜。 从来没有过的一觉到天明。 直到怀里的人儿哼唧唧地醒来,又娇又软地唤他:“二爷,你松开些,我要起床啦!” 傅问舟惊醒,对上温时宁水光潋滟的眼睛,一阵汗颜。 相比之下,温时宁就很坦荡大方。 她温柔地勾起一抹微笑,伸出手轻轻拨开了他额前的一缕发丝,问道:“二爷想要再睡会儿吗?” 天光在她脸上镀了层淡淡的柔色,恬静又美好。 傅问舟心潮涌动,本已松开的手,不自觉的又勾住了她的腰。 将她拥紧,再拥紧。 和心爱之人一起醒来,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 傅问舟心里的贪念又多了几分。 第77章 讲书 二人静静地抱了会儿,温时宁先起床去看她的兔兔和花草。 因为要不断的试药,所以庄子上养了许多兔子。 它们都是治疗傅问舟的大功臣,需要她精心呵护和对待。 伺候傅问舟洗漱这些事,自有晋安去做。 香草则是跟着温时宁,忍不住问道:“小姐,昨晚你没有回房吗?” 她等到半夜都没见人。 温时宁看她一眼,“嗯,我在二爷房里睡。” 香草惊得瞪大眼睛,“你们圆房了?!” 温时宁很淡定:“我和二爷早就成亲了的事,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香草:“不是……那个……二爷他……你们……” 温时宁在她头顶拍一下,“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嫁出去。” 香草立即求饶:“好小姐,好二夫人,我错了,我不问了,你别不要我。” 温时宁没好气道:“谁说不要你了,你难道不想嫁人吗?” “不想!” 香草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这辈子都要跟着小姐,谁也不嫁。” 温时宁很奇怪:“为什么?” 香草叹声说:“这世道,女子无论嫁给谁,都是没有自由的。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还要想办法守住男人的心,想想就好累。” 比如温夫人,比如沈大夫人,又比如老夫人……她们哪一个不累? 嫁给普通人就更累了,干不完的活儿,还要操心生计。 何苦来着。 温时宁若有所思,觉得香草说的很有道理。 若是她有的选,也断然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幸福,押在一个男人身上。 但若是二爷这样的,那就不一样了。 也幸好是他…… 可若非天意弄人,二爷又能看上她吗?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想到这一层,温时宁神色有些恍惚。 转念又一想,即便如此,她也希望二爷好。 只要他能好,他们不识或是相忘,她都愿意。 并非她有多伟大无私,只因她在这过程中,感受到了成长,幸福,还有温情。 这些就够了。 “香草,你是对的,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嫁与不嫁,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能遇到心意相通,值得你付出的人就嫁,若是遇不到,那就不要将就。” 温时宁认真地对香草说。 香草也很认真地点头,“知道了小姐,若是能遇到像二爷那样好的人我就嫁,若是遇不到,我就一辈子跟着小姐。” 温时宁:“好,我们一起过。” 主仆二人对视一笑,继续开开心心的干活儿。 奉命来送水的晋安心好苦。 他如何能比得上二爷,这辈子都不可能。 ……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 连着两晚,温时宁都睡在傅问舟房里。 最后一晚,两人同往常一样,说了会儿话,然后相拥而眠。 宛如多年的老夫妻。 关于那凶险的事,只字未提。 次日一早,傅问舟便换上特制的衣裳被推进了‘无菌室’。 起初,廖神医说要叫‘阎王殿’的。 意思是这一仗,他们是在和阎王爷打。 温时宁不同意,听着就吓人。 后来,傅问舟说既然这处院子最大的特殊之处,就是要力求无毒无菌,那便叫无菌室吧。 ‘病菌’这一说法,最早,还是傅问舟自己提的。 某年,大周临川县城突发瘟疫,传染速度极快。 全民恐慌,有人趁机鼓动暴乱,试图制造乱世,好从中获利。 傅问舟带兵镇压时,和当时的一应大夫们在讨论中,一致认为,所谓瘟疫,应是某些看不到的因素在人与人之间无形传播。 就像深山里的野菌一样,在适宜的环境下,便会滋生,并迅速扩散。 于是,有了‘病菌’这一词。 接着,有了隔离,消菌这些手段。 廖神医更是将此法,研究的透透的,常用在他的治疗中,因此解决了许多疑难重病,名声大震。 谁又能想到,这些法子,竟有一天会用在傅问舟身上。 廖神医考虑许久,最终挑了三个人进无菌室。 一个宋哲,一个晋安,还有一个,是温时宁。 宋哲负责协助,晋安负责打杂,温时宁负责稳定军心。 这个决定,实属残忍。 但廖神医觉得,温时宁身上有股子常人难有的韧劲儿,就像野草,任它狂风暴雨,也不影响它生长。即便被雨水淹没,被土掩埋,甚至被火烧烬,它依然能在很快的时间里,破土而出,向阳而生。 以及,还抱有一些玄学的心态。 他总觉得,这二夫人绝非普通人。 就算不是神女下凡,也是傅问舟的命中贵人。 有贵人在侧,阎王来了也没辙。 有无菌室,就有无菌服。 温时宁三人穿戴好,和廖神医一起踏进无菌室,分明就四人,却莫名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傅问舟躺在特制的床上,床两边搭起架子,架子上盖着厚布,只留出廖神医独自一人可见的操作空间。 如此,便很好地遮掩了那血腥的场面。 温时宁稍松一口气,坐在床头,温柔地注视着傅问舟。 傅问舟虽然吃了超量的止痛药,但人是清醒的。 而温时宁的任务,就是要他始终保持清醒。 “二爷,不如你给我讲书吧。” 晋安和宋哲,已经开始往傅问舟身上抹消毒的药水。 止痛药效下,傅问舟只有一点点细微的感觉。 他眉眼还是那样的柔和,和往日别无二致。 “时宁想听哪一本?” 温时宁歪着头想了想,“不如讲诗经,我觉得里面的每首诗都好美,但我看不太懂,更不知其意。” 傅问舟:“那便从‘关雎’开始吧,时宁现在能背得多少?” “差不多吧。” 温时宁摇头晃脑地开始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竟真能背全。 傅问舟很欣慰:“时宁确实用功,这首诗讲的是男女情爱,但并不俗,讲的极其清新和风雅,被古往今来的人们奉为经典。” “一个才情出众,貌美心也美的女子,自然值得男子去追求,期待着与她步入婚姻。但追求应该平和而克制……表达思念和爱意并不可耻,可若不知分寸,便可能适得其反,给对方造成困扰。” 廖神医在忙碌中,听了一耳朵,扭头看晋安一眼,说:“我怎么觉得,你家二爷是在点你?” 晋安:“……” 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瞬间就松弛了许多。 第78章 告捷 傅问舟接着又讲了‘蒹葭’,‘ 女曰鸡鸣’‘ 采薇’。 讲求而不得是人生常态,讲幸福不在远方,就在家人同在的每一个瞬间,也讲没有人能逃过时间的洗礼,无论喜悦与悲伤,都要接受时光赠予的沧桑…… 温时宁听得入神,几乎都要忘了现在是怎样的一个处境。 直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弥漫而来。 直到那切骨的声音响彻在耳旁。 直到傅问舟的脸色逐渐变白,声息也逐渐颤抖。 温时宁的心也跟着颤抖不已。 可她不能慌,不能乱,甚至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忧惧之色。 她紧握着他的手,绞尽脑汁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二爷,那‘静女’讲的是什么?” 傅问舟嘴唇发白,极力拉回意识。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讲的是一对心意相通的佳侣,相约见面的生动趣事……” “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活在……活在礼教严森下,即便心有欢喜,也羞于表达。” “但情爱应该是生动的……有趣的……我们不该一味活在教条之下,应该多去了解对方……多让对方开心,如此,天下便可少一些怨偶……” 说到最后,他眼神已经有些涣散,额头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温时宁一边替他擦拭,柔声说:“二爷,等你好了,我们也像他们那样约会好不好?” 傅问舟的眼神亮了亮,唇角用力地牵起一抹笑容。 “好呀,时宁。” “等你方便骑马了,带我走一遍你走过的地方好不好?” “好的,时宁。” “你尝过的美食,我都要尝一遍。” “好……” “二爷。” “时宁,我很好,别……别担心。” 温时宁不由哽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二爷,我们要生生不息。” 突然,廖神医长吁一口气。 “行了,快送二爷进浴桶。” 几乎是同时,傅问舟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温时宁的心猛地一坠,仿佛从万丈高空跌落。 廖神医安慰她道:“我看了二爷的断骨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你种的那几样药材,可派上用场了,加之浸泡,许能大大延缓毒素的扩散,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简言之,这关若是过了,多活几年不成问题。 有了这截烂骨,廖神医很有信心找到解毒之法。 但眼下这关,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温时宁不敢去看那切除的地方,浑身虚脱般靠着墙,缓了缓,就站直了起来。 “我去和秦嬷嬷他们说一声。” 廖神医点了点头,“准备参汤,我立即就会行针让二爷醒来。” 温时宁赶紧出去。 院外,香草他们脖子伸的老长,一个个神色焦虑。 只有秦嬷嬷安静地立于一旁,双手合十,口中一直念着‘阿弥陀佛’。 院门一开,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二夫人,怎么样了?” 温时宁喉咙有些干涩,哑声道:“一切顺利。” 秦嬷嬷身子晃了晃,歪倒在香草身上。 温时宁已经顾不上别的,镇定地吩咐: “香草,快把参汤端来。” “嬷嬷,药汤不能断,继续熬。” “红儿,兰儿,紫儿,你们要盯好药材,及时补充,千万不能有闪失。” “卫老伯,你和村民们打好招呼,我不在的这几天,一切按照我的标准来,不许擅自浇水或是别的。温棚里的那些药材,有任何问题立即来找我。” 众人齐声:“放心吧,二夫人。” 温时宁缓缓鞠躬:“有劳各位。” …… 远在京城的老夫人,在佛堂诵经时,手里珠串突然断裂,佛珠瞬间散落四处。 老夫人脸色煞白如纸。 一旁的方嬷嬷忙道:“佛珠断,灾祸散,没事的老夫人。” 老夫人浑浊的眸,紧盯着那慈眉善目的佛相,心中默念着一生的祈愿和对过往的反思。 她这一生,若有错,错就错在为母则刚,她却在儿子最需要她的时候,选择了软弱。 她对老二有愧,望佛祖慈悲,能给她弥补的机会。 为此,她愿意减寿十年,以来世换她那骄骄儿的一条命。 …… 当意识从药物的迷雾中逐渐清醒,傅问舟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疼痛,也闻到了浓郁的汤药气味。 那是一种遥远而又切近的感觉,提醒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命的考验。 他的眼睑沉重,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着,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一束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笼罩着整个屋子,也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手被她紧紧握住,暖暖的,很安心。 傅问舟费力地张口,声音哑的几不可闻。 “时宁……” 时刻观察着她的温时宁欣喜地喊了声:“廖老,二爷醒了。” 精神高度集中又放松了以后的廖神医,此刻困的要命。 他在软椅上艰难地掀了掀眼皮,嘟囔一句:“让他再睡会儿。” 傅问舟也确实只是短暂的清醒。 一股无力抗拒的力道,拉拽着他的意识不停下坠。 他正艰辛对抗,耳旁响着温时宁温柔的声音。 “初战告捷,二爷安心睡会儿,我们都在。” 是了,这场战争尚未结束,他需要保持足够的精力。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时宁,有他们,可安。 傅问舟心中涌现出一种深深的宽慰感。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从那个生死边缘的门槛上退了回来。尽管身体上的疼痛依旧,但他知道,这疼痛是生命的一部分,是他要继续活下去的必经之路。 意识开始飘远,前尘往事历历在现。 他一定要带时宁去看他看过的最好风景,尝他尝过的美食,见他遇到的每一个好人…… 然而,这个过程,是艰辛又痛苦的。 即便被汤药泡着,也服下了廖神医研制的各种药丸,可傅问舟的腿还是迅速肿胀。 止疼药不敢再过量,全靠意志力强撑。 温时宁每隔半个时辰,就喂傅问舟一些参汤,以便保持体力。 当晚后半夜,傅问舟的体温开始升高。 廖神医说,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第79章 闯关 廖神医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严峻,每个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行针,冰敷,汤药。 各种手段都使上后,第二日傅问舟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但仅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又一次攀升,且相比之前还要高许多。 于是,又一轮的降温。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后,傅问舟再降下来的体温,又去了另一个极端。 他周身冰冷,呼吸微弱,奄奄一息。 温时宁再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也仿佛握住一缕风,心里的恐慌达到了极致。 “二爷……二爷你要撑住……” 晋安和宋哲压抑的呜咽声,响在无菌室里,使得这里更像是地狱。 廖神医的胡子都快被他揪光了,厉喝一声:“都给我憋着,不许发出一点声音。” 他已经是黔驴技穷,该用的法子都用上了。 剩下的,只有靠二爷自己了。 傅问舟的体温还在流失。 无论温时宁怎么捂都捂不热他的手,她通红的双眼紧紧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她的心如同被利刃割裂。 可她不能哭,不能害怕,更不能退缩。 二爷说话算话,他不会食言的。 他只是被困住了,他在等着他们去救。 一定还有办法的。 温时宁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道:“牛,用牛腹!” 廖神医被她这一喊,吓得一激灵。 随之,猛拍脑门儿。 “对!腹罨疗法!” “快!快拉头牛来!” 晋安飞奔出去,宋哲随后将傅问舟小心包裹着背上。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傅问舟就被放进了紧急宰杀的牛肚里。 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只有温时宁和廖神医不能只盼奇迹,他们必须还要做些什么。 “玉露……刚送来时,只觉得花开的好看,不知能不能药用。怕有剧毒,我便试验过,活兔吃了后显得精神很亢奋,而另一只生了病的兔子吃了后,竟活了下来。” 因为廖神医的重心,是那些温棚里的药材。 从别处送来的,还没时间去研究。 而‘玉露’也只有一株,温时宁便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想来,许能派上用场。 廖神医听她这么说后,当即让人取来一部分,又让宋哲活捉了两三只兔,二人一起钻进药室研究起来。 牛腹里的傅问舟,体温逐渐升了起来,且到了正常范围后,没有再继续往上升。 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 只有温时宁的一颗心,始终悬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待牛腹里的温度彻底冷却后,傅问舟的状态也平稳了许多,重新被移回无菌室里。 而廖神医那边,也很快有了结论。 “此药有刺激心脉的作用,尤其是花粉,足量的话,能起到致幻作用,有大用。” 温时宁一点就透:“所以活兔才会亢奋,因为对它来说已经足量,但对人来说微不足道。” 廖神医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你怎知腹罨疗法?” 温时宁道:“是二爷说给我听的,他看过许多的奇闻异志,经常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廖神医直呼天意,“此法,最早还是北蛮人发现的,至今仍在延用。”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许是骨子里看轻排斥北蛮人的缘故。 不够客观,不够理智,不够镇定。 这些方面,他还不如温时宁,说来惭愧啊。 廖神医自我反省片刻,捊着没剩多少的胡子,满目亮光地看着温时宁。 “丫头,等二爷好了,你就拜我为师,那话还算数吧?” 已经不叫二夫人了,这是志在必得呀。 温时宁笑盈盈地点头,“算数。” 廖神医顿时精神大振,“如此,二爷不活也得活,阎王爷来了也没用。” 温时宁小脸一苦:“还是别来了,二爷可经不起折腾。” “对对对……” 廖神医哈哈一笑:“老夫后继有人,可有得忙,确实不屑再与那老家伙打交道。” 在原有‘固神养心汤’的基础上,加入‘玉露’后,傅问舟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清醒。 这场硬仗,他们足足打了五日。 廖神医已经累到站不稳,靠在药台上都能睡着。 晋安和宋哲也差不多,晋安还因打瞌睡,一头栽进了浴桶里。 只有温时宁还强撑着,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她守着傅问舟时,还不忘用一根绳子系住她头发,另一头绑在床架上。 傅问舟完全清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廖神医趴睡在药台上,晋安和宋哲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的时宁呀,依然捧着他的双手,坐的端正。 但其实人已经困到意识模糊,只是身体刚一歪头皮就会扯痛,一痛人立即就本能地坐直了。 眼睛睁一下,什么也没看清又重新合上。 傅问舟的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努力地强撑起上半身,将她的头发解开,温时宁顺势倒在他身上。 傅问舟体力不支,瞬间被她压倒。 短暂的心悸后,才慢慢恢复平稳。 屋外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响,整个庄子都被黑夜包裹着。 傅问舟拥着温时宁,心里泛起久违的安宁。 就仿佛战士踏上久违的故土,见到久别的亲人,从战争的残酷回归到生活的温暖,从死亡的边缘回归到新生的起点。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打了一场艰难的仗。 漫长的痛苦,无底的深渊,孤身一人的挣扎……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所有的苦痛都不再是苦痛。 傅问舟侧着头,在温时宁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一吻,喃声低语: “时宁,我回来了。” 他会努力地留下,陪她长长久久。 天光大亮时,晋安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活动着酸痛的四肢,揉着迷糊的眼睛,和往天一样,第一时间走去看傅问舟。 四目对上,晋安以为是幻觉,又用力地揉了下眼睛。 是二爷,二爷醒了。 晋安刚要张嘴,傅问舟竖起食指,‘嘘’的一声。 晋安赶紧捂住嘴巴,一步三跳地蹦出去,不一会儿,他的声音还是响彻了整个庄子。 “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第80章 心意 廖神医和温时宁被惊醒,两人都睡懵了。 廖神医活动着颈骨,“二爷,谁是二爷?” 温时宁:“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她猛地抬头,对上傅问舟漆黑又温润的双眼,心跳的厉害,声音却很轻:“二爷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她脸上被压出了些许泛红的皱褶,傅问舟心疼地抬手摸了摸。 “我感觉很好,时宁,你辛苦了。” 声音听着虽然沙哑,但清晰可闻,明显的有了精气神。 温时宁的一颗心仍不敢松懈,忙喊廖神医。 廖神医这会儿才终于将脑子找回来,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凝神搭上傅问舟的脉。 片刻,他神色一松,“妥了!脉象平稳,这一仗,二爷完胜!” 闻言,温时宁的心跟着一松,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烟消云散。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宽慰,仿佛千斤重担在一瞬间被卸下,人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傅问舟吓得色变,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廖神医忙将他按住,都不用看温时宁就道:“二夫人只是太累了,你呀你!区区一个阎王殿,你攻了这么多天,我都快被你熬死了,更别说二夫人。” 傅问舟愧疚万分:“廖老辛苦,快看看时宁吧。” 廖神医:“没什么好看的,让她睡个够,睡醒了就是我的徒弟了,哈哈哈……” 想想就好开心,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随后,廖神医让秦嬷嬷她们进来将温时宁背回房间。 温时宁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 叫都叫不醒,可吓坏了香草。 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遇到一个好主子,比遇到一个好男人还要难。 更何况,温时宁还是那样的善良,温暖,又积极向上。 跟着她的每一个人,就像她养育的那些花草一般,都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生机勃勃。 这样的主子,得修几辈子的福才能遇到。 香草焦心地守着温时宁,也跟着不吃不喝。 晋安又心疼的不行了。 一天要往这边跑几十趟,每一趟手里都不空。 零嘴,甜点,水果,各式各样,香草就是一口都不吃。 “小姐不醒来,我就不吃。” 香草很固执,晋安很头疼。 “廖神医都说了,二夫人只是太累,等她睡够了,自然会醒来。你这样不吃不喝的无济于事,别到头来,等二夫人醒了你又倒下了,二夫人岂不还要受累照看你。” 香草恨恨瞪他,“合着不是你主子,你话才能说的轻巧。” 晋安冤枉:“二夫人怎么不是我主子?” 香草:“如果二爷和二夫人只能选一个,你会选二夫人吗?” 晋安:“你!你这是胡搅蛮缠,二爷和二夫人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我为什么要选!” 香草:“哼!反正谁的主子谁心疼,你少在这里虚情假意,还是快去守着你家二爷吧。” 晋安被打败,“不识好歹!” 晋安气呼呼地跑出去,没一会儿,又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你好歹喝口汤吊着……算我求你了行吗,姑奶奶!” 香草白他一眼,“你烦不烦!谁让你来的!” “我的心!我的心让我来的!” 晋安憋红了一张脸,“香草,我们别吵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心疼二夫人,我们都很担心她……但我们也担心你,二夫人不是常说吗,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谁都不能有事。” 香草眼眸闪了闪,“谁和你是一家人,我才不要!” “我要,我想,行了吧?” 晋安低声下气:“看着二爷和二夫人那样的生死相守,那样的艰难……我真的替他们难过,又替他们高兴,同时还有些羡慕他们……” “在无菌室里的那几天,我就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当下,好好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爷说,遇到好姑娘就要大胆去追求,表达爱意和心意并不可耻……所以香草……” 香草听着听着,一脸惊恐,心跳如擂。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说了,不许说了……” 晋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我要说!香草,我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有一颗正直善良上进的心,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因为我可能给不起你富贵荣华。可若你愿意嫁给我,我必敬你,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没有父母长辈,日后家里都由你作主。” 香草瞪着他,一张俏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心跳乱,脑子也乱,乱的她心烦气躁,抓住晋安就是一顿揍。 “我家小姐还在昏睡不醒,你就跑来给我说这些,你什么居心!让你别说别说你还说!” “你还说不说!” 晋安抱头乱窜,“我偏说,我就是心悦你!我不但要说,我还要请二爷和二夫人帮我说!” 香草快气炸了,突闻温时宁的声音温温柔柔地传来:“好了香草,你打半天也没个准头,何苦来着。” 香草顿住,惊喜地跑过去:“小姐你醒了!” 温时宁很无语:“你俩这么闹,我还怎么睡?” “对不起呀小姐……” 香草扭头又瞪晋安:“都怪你!” 晋安嘿嘿笑:“是是是,怪我怪我……二夫人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 温时宁叫住他,“二爷他怎么样了?” 香草抢话说:“放心吧,二爷好的很,本是要来守着你的,廖神医不让,我也不让。” 温时宁笑着摸摸她的头,“香草做的对。” 香草眼睛一红,“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温时宁伸了个懒腰,一问才知自己竟睡了两天。 那确实是吓人。 “不过香草,晋安都大胆表白了心意,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温时宁正色:“若你也心悦他,那就不要顾虑别的,自己的幸福自己得抓住才是。若你当真没那个心,也不用顾虑别的,好好给人家说清楚便是。” 香草脸红红,“小姐觉得呢?” 温时宁说不好,只能客观道:“晋安为人踏实,这么多年对二爷不离不弃,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也没有什么心机,正直善良,是个好人。” “但好人不一定适合过日子,还是得问问你自己的心,和他在一起是否开心,放松,踏实。问问自己,如果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是否愿意,是否有期待。” 第81章 直率 香草补充说:“关键是不用伺候婆母,也不用处理妯娌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还有二爷和二夫人替我撑腰,他无论如何都翻不了天。” 温时宁失笑:“这么说,你是愿意的?” 香草低头咬唇,羞羞答答。 “全凭二爷和二夫人作主。” 温时宁握紧她的手,“好,那我替你作主。反正香草你记住了,你是有选择的,永远不要委屈自己。” 香草咚咚点头,眼泪汪汪。 “小姐,比起我的幸福,我更希望看到你幸福。” 温时宁捏捏她的脸:“傻丫头,我们都要幸福。” 主仆二人刚抱成一团,晋安就推着傅问舟匆匆而来。 “二爷!” “时宁!” 香草瞬间不香了,被温时宁推开时,心里还小小地失落了下,随之,又欣慰地笑起来。 “二爷和二夫人慢慢诉衷肠,我去看看吃食好了没。” 香草说着,瞪了晋安一眼。 晋安识趣地跟在她身后,“香草,方才的话,我还没说完。” 香草:“闭嘴!” 吵闹声远去,傅问舟转着轮椅走近,朝温时宁伸出手,目光温柔的溺人。 温时宁将手递给他,感受着被他握紧的力道和温度,心里暖暖的。 随之,她投入他怀抱。 两人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似乎根本不用言语,就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温时宁轻轻拍着傅问舟的背,“二爷别担心,我没事。” 傅问舟也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有些酸涩:“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没了。” 温时宁笑说:“只要二爷好好的,我很快就能长起来的,我可能吃了。” 她离开他的怀抱,仔细看着他。 “二爷现在觉得如何,还疼吗?” 说着,她就要去掀他的衣摆。 傅问舟忙将她的手按住,摇了摇头。 “敷着药的,不疼。” “可还肿着的?” 傅问舟说:“只剩一点点了,廖老说,多亏了你种的那些药材,很多都派上了用场。” 那五日的过程与凶险,他都听晋安说了。 是温时宁临危不乱,提出腹罨疗法救了他。 也是因她的坚定和信念,他们才赢了这一仗。 “时宁,是你救了我。” 不止是命,还有他的心。 傅问舟再次拥紧了温时宁,以便掩饰自己眼底的泪意翻涌。 他曾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曾是忠勇侯府的顶梁柱,曾是万民景仰的铮铮儿郎……一场变故,使得他从神坛跌落。 无人知晓,他非神人超脱,更非钢铁无情,在与病痛斗争撕缠的数年间,他亦有过无数噬心的灰暗时刻。 生非他所愿,死亦不曾甘心。 可那层层叠叠的苦痛,那日日夜夜的煎熬,一点点的消磨着他的意志,磨平了他的铮铮铁骨。 最令他难受的是,他亦成了这世间的累赘。 本也就是等个时机而已,谁料上天派了温时宁来。 是这个看着孱弱无辜的小小女子,从初见那日怯怯地拽住他的衣袖起,就拽住了他的命。 他暗无天日的人生,因此有了生趣,有了盼头,有了不得不活的理由。 可当那日温时宁累晕过去,连香草都能轻松抱起来时,傅问舟的心泛起了碎裂般的疼痛。 她还是那么的瘦小,他却让她承受了那么多的不能承受之重。 愧疚,如同藤蔓,在他心里疯长。 他本是要救她脱离苦海的呀,却又将她拖累。 察觉到傅问舟情绪的微微颤动,温时宁也将他抱的更紧。 声音猫儿一样娇娇软软的。 “二爷,我这一觉是睡的有些久,让你担心了……但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我梦到二爷站了起来,我们一起策马奔腾,一起花前月下,每一天都过的好幸福。” “我还梦到我们的药材,卖去了很多地方,救了许多的人。” “我们和廖神医一起研制了好多的良药,还写了本医书,专门讲解如何处理断肢……良药和医书我们送去了军营,救了很多很多的战士。” “然后呀,我们还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都长的好可爱呀!” 傅问舟的情绪,随着她的声音,神奇地平复。 他哑声道:“没有时宁做不成的事,以后,我都听时宁的。” 他的小姑娘可是个有智慧的人。 她是想告诉他,熬过苦难,以后日日是好日。 与其艾艾怨怨,不如行动起来,大胆展望未来。 反正此生,他定不负她。 “但有一事你必须答应我,往后,凡事尽力七分便好,留三分给自己护身,无论对人对事都不可拼命。” 傅问舟顿了顿,又郑重道:“包括我,明白吗?” 若真把她给拖垮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生还有何欢可言? 想想就后怕不已。 温时宁知道此番确实是吓到他了,乖乖点头:“知道了二爷,我听话。” 这时,温时宁的肚子咕噜的一声,瞬间冲散了这略微有些严肃又感伤的气氛。 傅问舟忙高声:“晋安!” “来了!” 饭菜早准备好了,就在门口候着。 傅问舟顿时又自责不已,时宁还饿着肚子,他竟还有心思婆婆妈妈。 温时宁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娇憨说:“本来挺饿的,但看到二爷就没感觉了……二爷,这叫不叫秀色可餐?” 傅问舟哭笑不得:“谢谢时宁抬举。” 温时宁嘻嘻笑:“我可不是抬举,二爷本来就好看。” 夸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被夸的人倒是微微红了脸。 傅问舟轻咳一声,颇有些无奈:“时宁,晋安和香草还在呢。” 夫妻情趣,还是要悄悄的才好。 温时宁‘哦’一声,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地脸红。 香草心说,她家小姐才不是不知矜持,只是心性单纯而已。 谁知,温时宁随后就道: “啊对了,二爷,你还不知道吧?晋安心悦香草,香草也心悦晋安,不如我们作主,替他们把喜事办了吧!” 晋安:“……” 幸福来的这么快吗? 香草也心悦他? 他都还不知道呢,嘻嘻嘻,哈哈哈…… 香草:“……” 呃……她家小姐确实是过于直率了些。 第82章 拜师 闻言,傅问舟有些意外地看看晋安,又看看香草。 晋安心花怒放,扑通跪地。 “多谢二爷,多谢二夫人,晋安全凭二位作主。” 话落,他方向一转,竟对着香草也是一拜。 “谢谢香草,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香草:“……” “不是,你有病吧!” 哪有夫君跪自己娘子的。 香草忙将晋安拉起来,恨不得再揍他一顿。 傅问舟笑意展开,爽快道:“这庄子上,确实该好好办件喜事了。” 香草脸上红霞飞,羞答答地低着头。 “全凭二爷二夫人作主。” 这就算是正式答应了。 呜呜……晋安没忍住,高兴哭了。 香草和晋安的婚事很快传开,整个庄子,乃至整个清溪村的人都特别高兴。 都在说,自从傅二爷和二夫人来了后,天地都仿佛变宽了似的。 让他们宛如死水般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可能,也有了盼头。 听说二爷度过了难关,二夫人又累倒了以后,村民们纷纷前来看望。 当然,他们知晓边界,都是把东西悄悄放在门口就走。 每日卫老伯开门,都能捡到鸡呀,蛋呀,瓜果什么的。 温时宁醒来得知后,很是感动,便让卫老伯挨家挨户的送去回礼,并提前邀请他们来参加香草和晋安的婚礼。 婚礼定到了下月初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得赶紧准备起来了。 傅问舟让卫老伯将西侧那个独立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们当婚房。 又拨了一大笔银子安排采买。 一切按照当地的风俗来,均以最高规格操办。 嫁衣本是要去县城定制的,秦嬷嬷和红兰紫想亲手给香草缝制。 温时宁觉得这主意特别好,也想加入。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将最难的任务交给她——缝香囊。 将花生桂圆什么的装在一起,作挂饰让新娘戴着,寓意多子多福。 主要吧,是因二夫人的绣工实在是不敢恭维。 绣花像树,绣鸳鸯像水鸭。 香草也不想嫌弃,但一辈子就穿一次婚服,她还是不想惹人笑话。 温时宁有点难过,傅问舟安慰她说:“人无完人,时宁会的许多事,旁人也不会。再说,我觉得时宁绣的很生动特别,并不难看。” “真的?” “真的。” 得到傅问舟的肯定后,温时宁又找回了些信心,当即就给傅问舟绣了个荷包。 香草看了半天,“小姐绣的是……草?” 温时宁大受打击:“不像青竹吗?” 她可是专门翻了书,书上说竹子瘦而寿,?代表着坚韧和长寿。 她觉得特别适合二爷才绣的。 香草挠挠头,“对不起呀小姐,我着实是没看出来,但或许二爷能看出来……其实也无所谓,无论你绣什么,二爷都是喜欢的。” 温时宁一把抢过来塞在枕头底下。 算了,不送了。 不像就不像吧,何苦为难二爷。 结果第二日,就见傅问舟带在了身上。 温时宁有点开心,又有点难为情。 “二爷还是别带了,惹人笑话。” 傅问舟眉眼温柔地看着她,“为何?” 温时宁气呼呼地,“那你能看出来我绣的是什么吗?” 傅问舟又认真端详,肯定地说:“是青竹。” “青竹乃三寒之友,寓意健康长寿,品性高洁,谢谢时宁对我的祝福。” 温时宁瞪大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香草说像草后,她还不服气,专门拿着去竹林对比了一下。 确实是不像,连草都有些勉强。 形状不对,颜色也不对。 傅问舟道:“很明显,时宁绣的是嫩竹,绿竹半含箨,新梢未出墙……就像现在的我,经历磨难,迎来新生。我知道,时宁是希望我能坚韧不拔,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就像这嫩竹一样,即便被笋壳层层包裹,只要坚持不放弃,就能迎来破壳新生,像翠竹一样,拔地而起,枝梢伸展,不但能长到拂云之高,还能给世人带来清凉,成为有用之材。” 温时宁:“……” 她可没想那么多。 但二爷从不骗人,他定是真的觉得像,才会有那么多的感悟。 温时宁顿时喜笑颜开。 “二爷果然是慧眼,我就是这么想的。” 是香草眼拙,不是她的问题。 又半个月后,傅问舟的情况越来越好,伤口在精心护理下,没再出现感染情况,已开始慢慢长出新肉。 腰部以下,还有些肿胀,但每日肉眼可见的在消退。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傅问舟搬出无菌室,重回主院的这日。 廖神医郑重宣布:“二爷已经完全度过险期,且情况良好,三个月后,可装假肢,半年后,我有信心让他行走自如。” 闻言,所有人都兴奋了。 秦嬷嬷老泪纵横:“太好了!我得赶紧给老夫人去信。” 温时宁忍住想和香草她们一起蹦蹦跳跳、哇哇大叫的冲动,眼眸粲亮又红润地看着傅问舟。 “太好了,二爷。” 傅问舟也看着她,眼神充满柔情和感激。 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他们的对视而变得温暖起来,两人的手也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那股激动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转化为了一种深深的安心和力量。 “咳~” 廖神医也不想煞风景,但时机难得。 “二夫人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温时宁回神,抹了抹眼角,半分没有犹豫地跪下,朝着廖神医就是一拜。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廖神医:“……” 这么随意的吗? 他慌忙去扶,“二夫人快起来……哎呀,我本来是想弄个收徒仪式的,你这比我还急。” “唉!罢了罢了,那就这样吧。” 大家都笑起来。 “恭喜廖神医,恭喜二夫人。” 廖神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傅问舟,对温时宁正色道:“丫头,你记住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要有人欺负你,为师替你撑腰。” 温时宁笑眯眯道:“是,师父。” 廖神医又道:“为师虽然无门无派,但有几句话要你牢记。行医者,首在仁心,学医之人,必先修身齐家,心无旁骛,勤学不辍,精进医术,不可有丝毫懈怠。治病救人,不可拘泥成法,无论贫富贵贱,医者都应一视同仁,以治病救人为己任。” “这些,你能做到吗?” 温时宁小脸严肃,郑重高声:“师父,我能做到!” 廖神医一颗心终于踏实了,当即送了一套银针给温时宁。 “往后,二爷的日常护理就交给你和宋哲了。” 如此,他就有更多时间研制新药,以及好好想想,给傅问舟装个什么样的假肢比较好呢? 当晚,温时宁又爬上了傅问舟的床。 第83章 愧疚 傅问舟无奈:“时宁,你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吧。你每日事情那么多,若是休息不好,身体怎么吃得消?” 更何况,自己这样一副丑态,她就不害怕吗? 温时宁理直气壮:“我现在可是二爷的医师,二爷得听我的。作为二爷的夫人,夫妻同床共枕更是应该,二爷还是得听我的。” “放心吧,我睡觉安稳,又在右侧,不会伤到二爷的。” 傅问舟拿她没办法,索性不说了,但又纠结起了别的问题。 “时宁,你是当真想学医吗?” 温时宁眨巴着大眼睛,“当然。” 傅问舟:“是因为我吗?” 温时宁瞬间就懂了,“二爷是想说,不必为了你,去勉强自己对吗?” 傅问舟没否认,“时宁首先是自己,才是我的夫人,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他不能自私到连她的兴趣爱好都占有,每做一件事都是为了他。 温时宁蹭地一下坐起来,反应有些大道:“二爷说我有学医的天赋,难不成是哄我的?” 傅问舟忙道:“当然不是,你确实很有天赋,不然廖神医不会那么迫切的想收你为徒。” 温时宁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躺下,有片刻的沉默。 “在庄子上的那十六年,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养花草,除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聪明还是愚笨。” “虽然奶娘他们常夸我,哄我,说我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姑娘,但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回到温家,我因穿着土气,不懂礼仪,不会说话,被至亲嫌弃,被下人嘲笑,仿佛一只活在阴暗里的老鼠,不小心逃窜到了别人的餐桌上……” “那些恨毒的眼神,恶毒的话语,曾一度差点将我淹没,让我以为自己确实不配活在这人世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了。 如今道来,心口竟还是有些酸涩。 傅问舟拉着她的手,很愧疚,也很心疼。 “都过去了时宁……” 温时宁摇摇头,“二爷,我不难过。因为那不是我能选择的,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恶意,是他们的错。” “嫁给二爷以后的日子,才是我的选择。” “我选择把那空白的十六年补起来,选择和二爷一起共进退,选择强大自己……这些都是我的选择,不单单是为了二爷。” “恰恰相反,因为二爷,我才更加的坚定和勇敢。” “所以,你没有拖累我,我也从来不觉得累,只觉得这样有盼头的日子,就是我梦寐以求的。” 说着话,她头伸过去,靠在傅问舟肩上。 傅问舟不禁惭愧:“时宁之气度,远在我之上,我却常以一已私心,度你之腹,未能真正体察你的所思所感,深感羞愧。” 温时宁猫儿似的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不是二爷的错……关心则乱,人之常情。越是在乎,越是觉得时常愧欠,说明二爷心里有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傅问舟怔然。 爱,便是觉得时常亏欠。 多么准确的表达。 傅问舟不由用脸蹭蹭她的头发,心里怜爱更甚。 “睡吧,时宁。” 他都明白。 她对他的情义是无条件的,就像阳光普照大地,不求回报。 然而,每当他看到她为自己默默承受的辛苦,她的付出和牺牲,他便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仿佛自己的给予永远无法与她所付出的相匹配。 但经温时宁这么一点拨,傅问舟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这份愧疚,应该促使他去做到最好,给予她应有的幸福和安宁。 而不是作茧自缚,成为困住自己,也隔开她的枷锁。 时宁,妻也,师也。 他何其幸运。 傅问舟心潮起伏间,温时宁的呼吸已经均匀。 自诩睡觉安稳的人儿,还没等到半夜,就滚进了他的被窝里。 为避免碰到伤口,傅问舟只能将她搂在怀里。 如此相拥,反倒是夜夜好眠。 …… 京城,侯府。 傅晚儿一大早就收到信,还没看完就朝老夫人院里跑去。 “母亲,大喜!大喜!” 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太利爽,总是浑浑噩噩的睡不醒。 被傅晚儿这么一吵,倒是清醒了几分。 看着秀发乱飞,毫无形象跑进来的人儿,老夫人不由皱眉。 “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以后去了夫家可怎么办?” 傅晚儿顾不上顶嘴,忙把信塞给老夫人。 “母亲快看!看完还有心情训我再说!” 老夫人看到一半,手就开始抖。 “问舟他……他熬过去了?” 傅晚儿蹲下来抱着老夫人的膝盖,又哭又笑。 “是呀,母亲,二哥熬过去了。” “信上还说,再等几个月就能安上假肢,再等半年就能自如行走……” 老夫人激动之余,又很清醒:“可他身上的毒……” 傅晚儿打断她道:“廖神医说,有了那截骨,他有信心找到解毒之法。还有二嫂种的那些药材,都派上了用场,虽然不能完全解毒,但可延缓控制,会越来越好的。” 方嬷嬷也在一旁激动道:“三姑娘说的对,会越来越好的。没想到,二夫人还真把药材给种出来了,这是天意,是老天爷开眼了!” 老夫人郁结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舒出。 “快,快准备,我要去看看他们……” 话到一半,又摇头:“算了,不去了。” 不能去打乱他们的生活,不能干扰问舟的心。 她还是继续留在家里,每日为他们诵经祈福吧。 “什么事这么高兴?” 大夫人沈玉娇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 还没怎么显怀呢,就连头都低不下去了。 老夫人看不得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可有什么办法,到底怀的是傅家骨肉。 “坐吧,别闪着腰。” 沈玉娇丝毫不在意被婆母酸上几句,坐稳后,又问:“到底什么喜事呀,老远就听晚儿妹妹喊的惊天动地。” 傅晚儿真想掌自己的嘴。 老夫人却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也瞒不住,便道:“老二那边来信,说一切顺利,恢复良好,可安。” 沈玉娇面色一怔:“成功了?” 方嬷嬷笑着道:“是呀,二爷吉人天相,不但熬过去了,还有望再站起来呢。” 沈玉娇的脸又沉了几分,“不是说药石难医吗?” 傅晚儿拧眉:“大嫂这是什么话,二哥福星高照,吉人天佑,你不高兴呀?” 沈玉娇艰难地扯扯唇,“高兴,当然高兴。” 心里却是骂道,傅问舟什么命呀,这么硬! 一脚早就踏进鬼门关的人,竟还想站起来。 做梦吧! 当日,沈玉娇就去了安王府。 第84章 该死 自从傅晏修任职后,沈玉娇和温书妍就来往密切,也不怕做到明面上了。 温书妍已经显怀,小腹微微隆高,整个人看着富态了许多。 闻讯,竟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你是说,傅问舟死不成了?” 沈玉娇:“信上是这么说的,八成是真的。” 温书妍微眯了下眼睛,“死不成也好……死多简单,哪有活着容易。” 听说他可能熬不住了时,她还遗憾了些日子呢。 想着如此的话,她风光万丈时,少了最重要的看客,意义和乐趣都会少许多。 “活着好,但也不能活得好。” 温书妍眼尾微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玉娇。 沈玉娇被她看得汗毛倒竖,“夫人的意思是?” 温书妍涂着豆蔻的指甲,在茶杯上轻轻敲了敲,语气轻飘飘的,却含着骇人的阴森。 “腿断了还能站起来,那就把他脊椎给一并敲断。” “穷途末路,抓住什么人都叫福星,笑话!” 说着,抓起茶杯,狠狠摔碎。 “那么一个贱人,他非要捧在手心,视为珍宝……我倒要看看,珍宝若是碎了脏了,他还捧不捧得住!” “什么珍宝?” 安王突然大步走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的碎片,拧着眉。 “这是怎么了?” 温书妍看了眼沈玉娇,沈玉娇忙起身请安。 “臣妇告退。” 待沈玉娇一走,温书妍便道:“王爷还不知道吧,那傅问舟可不得了,截了残肢不但没死,还有望站起来。据说身上的毒,完全解除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安王一怔,眼底随之阴戾翻涌。 温书妍又试探的道:“你说他若是真的恢复,又远在芜县,会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时到今日,她不再是初入王府时的那个泄愤对象。 她已经成功走进安王的心,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也知道了安王的心结和处境。 当今圣上,子嗣不多,共育三子两女。 几年前的一场政变,皇后被废,其母族被诛,太子流放,至今下落不明。 身为二皇子的周礼安本是要立为太子的,可群臣一致认为,皇后母族一事存疑,且圣上正值壮年,不必急于立储。 说白了,就是大家都不怎么看好二皇子。 圣上在种种考虑下,才退而求其次地封了王。 至于三皇子,因为年幼,又体弱多病,更不被看好。 但几年过去,难保没有生出野心。 除外,还有一个远在封地的睿亲王,因战功赫赫,很得民心。 就连圣上也对这个亲弟弟忌惮有加,毕竟,当初若不是睿亲王相让,他难登帝位。 据说,傅问舟曾和睿亲王走的很近,睿亲王还亲自传授他剑法。 若傅问舟真的站起来了,两者联合,必成大患。 安王一直没有对傅问舟下死手,是碍于形式,也是笃定了傅问舟必死。 可若他不死,那就麻烦了。 安王用力闭了闭眼,眼神更加的凶狠危险。 温书妍轻握他的手,温柔解意道:“王爷也不必太把一个残废当回事儿,如今朝中大臣,均已认清现实,王爷势在必得。” 想必圣上也不会愿意给睿亲王机会。 太子已废,三皇子无用,二皇子是他唯一的选择。 从圣上有意立兰贵妃为后,群臣已经没多少人有意见就可以看出,安王大势已得。 但那是温书妍还不知道那个秘密。 若是知晓,就不会天真如此了。 “王爷若不放心,想办法将傅问舟弄回来在眼皮子里看着便是,料他也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安王看她一眼,大手抚在她小腹上,用力压制着心里那头凶猛野兽。 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暴戾的念头,也许久不曾饮酒失控。 一切都在计划内发展,独独一个傅问舟,该死不死! 将傅问舟弄回来,倒不难。 安王当即进宫面圣。 圣上周济民听后,也有些惊讶:“傅问舟当真能好?” 安王沉吟道:“即便不能恢复到从前,其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周济民点点头,“那倒是。” 就连他,曾一度也心里极度不平衡。 为何别人家的儿子能如此优秀? 他贵为天子,却要去羡慕别人,谁又能懂。 周济民睇他一眼,“你怎么想?” 话落,又警告道:“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你也知他影响力不容小觑,小心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一次,不过是动了傅家一下,就闹得那般阵仗。 若是动到傅问舟,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周济民想着,心里又有些窝火。 一个废臣而已,竟也值得他掂量三思。 到底是他太仁慈,还是他们太胆大妄为! 安王恭敬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自是不敢乱来。儿臣只是觉得,傅问舟若真能好起来,那就该继续为朝廷效力。毕竟,若不是父皇赏识给他机会,他怎能荣耀加身。” “天恩浩荡,但也不是理所应当,别仗着自己有功在身,就忘了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这席话,直击周济民的心。 身为天子,最忌讳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天威被藐视。 然而,真正的威严并非建立在他人的恐惧之上,而是源于民心的归附与敬仰。 这一点,周济民还是清醒的。 他思虑道:“派个人先去看看,若真如此,朕再将他召回。” 毕竟傅问舟的情况,人人皆知。 弄不好,会被诟病苛刻功臣。 那些文臣的笔头,可是犀利的很。 可派谁去好呢? 安王眼珠子一转,适时道:“还是父皇考虑周全,儿臣以为,不如就派楚大人去吧。” 周济民:“楚砚?” 安王:“父皇有所不知,楚大人乃是傅问舟娶的那温家大小姐的奶娘之子,与傅二夫人情同兄妹。楚大人初来京城时,傅问舟还主动帮其引荐,入了虞老门下。如今楚大人一家住的宅院,也是傅问舟的。” 关于楚砚的背景,周济民多少知晓一些。 倒不知,他和傅问舟还有如此深的渊源。 安王继续道:“派楚大人去,一来,傅问舟不会多想。二来,也是给楚大人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纵观古今,能经受得住权势考验的人少之又少。 楚砚现在还是一张白纸,如何画上浓墨重彩,就看他能否看得清局势,做出正确选择了。 第85章 县城 周济民颇有些赞赏地看了眼安王。 “你倒是越来越有长进了,与朕不谋而合。” 当初,没有执意封他为太子。 也是出于大局考虑,看他能否成得了气候。 这些年,周济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安王慢慢笼络群臣,慢慢沉下性子,已初见上位者的格局与谋略。 如此甚好。 周济民倍感欣慰。 “那就派楚大人去吧。” 关于楚砚,周济民用的确实有些头疼。 说他没才能吧,他能把所有差事都处理妥帖。 说他好用吧,有时又有些不太开窍……或者说,心还不怎么定。 比如他好心赐婚,赐的还是兰贵妃母家侄女,兵部尚书嫡女。 再是三元及弟,配他楚砚也绰绰有余了吧? 可那楚砚,愣是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天,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只求收回圣意。 理由是他还年轻,不想过早成婚,影响他报效朝廷。 狗屁! 周济民又气又无奈,最后只得作罢。 让人去暗中查探了一番,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小子和虞老的宝贝孙女,早就互通心意。 怪不得当初赐婚后,虞老那么大反应,装病到至今。 原来是早就物色好了人选,只待楚砚高中,便来请婚。 结果,还没等到春闱就被赐婚…… 周济民想着又有些气,弄得他故意棒打鸳鸯似的,里外不是人。 还有安王和那温家,请他赐了多少次婚了,他是月老吗? 周济民看安王的眼神不由沉了些,提点道:“笼络人心,最可靠的还是自身影响力,别尽搞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上不得台面的事。” 安王一怔,虽然没完全猜透圣心,但还是恭谨道:“是,父皇,儿臣谨遵教诲。” …… 此时的傅问舟他们,还不知一石激起千层浪。 香草和晋安的婚期将近,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温时宁这日专门抽出时间,亲自带香草去县城挑首饰。 其实首饰老夫人给的多,且都是上好的,无论是材质还是款式,肯定是远胜县城卖的那些。 但温时宁总觉得,那些东西并不属于她。 还是用自己的体己钱给香草置办嫁妆安心些。 难得傅问舟主动开口,想跟着一起去。 于是,在廖老的准允下,卫老伯套了辆很大的马车,带上香草晋安,加上车夫,一行六人去了县城。 上车时,温时宁看了眼车夫。 又是张陌生的面孔。 她也是最近几日才发现,村子里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 有来投奔亲戚的,有流浪至此地,想求个谋生讨口饭吃的…… 宅子里也多了些人。 卫老伯说,清溪村虽然民风淳朴,但难免有几个冒失的。 现在宅子上女眷越来越多,二爷又需要安心养病,多加几个护院,免得被哪些个不长眼的给冲撞到。 想来,这些都是二爷的吩咐。 温时宁便也没多想,开开心心的和香草讨论起首饰。 到了县城,在卫老伯的安排下,先去了卫家老二开的饭馆落脚。 卫芳跟着出来见礼。 “二爷,二夫人。” 傅问舟只淡淡点了点头,温时宁倒是含笑和卫芳说了几句话。 很快,卫老二安排了一桌好菜。 吃过以后,温时宁和香草去逛金楼,傅问舟则留在饭馆休息。 只因温时宁说:“二爷若是去了,香草肯定放不开。” 傅问舟便没坚持,只是道:“时宁若是有喜欢的,也买一些。” 为了她们的安全,傅问舟让晋安跟着去。 二楼茶室,傅问舟从窗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 片刻,车夫进来,抱拳道:“二爷,县城最近确实多了几张生面孔,已经让人盯着了。” 傅问舟点点头,眸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沉色。 有人拼尽全力的想让他活,也有人一直在等着他死。 在他看清自己的内心,有了必须活的理由,有了活下去的决心后,就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他要活,就不能苟且偷生的活。 更况且,苟且偷生也没用。 截肢一劫熬过去后,傅问舟见了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的他们其中几人。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如今的听风阁,已经壮大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当初只是想替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寻一个安身之处。 岂料,他们自己安身以后,又将这份善举延续了下去。 以一火而燃千火之明,以一灯而传千灯之义。 那日,眼前的人对他说道:“二爷,您不必知道我们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您只需要知道,没有您就没有我们。” “二爷为天下苍生而活,我们只为二爷而活。” 如今的傅问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只想为自己活,为需要他的人而活。 若这世道能容他,他便踏踏实实的活。 若是不容,他只好拼出一条血路来…… 楼下,卫老伯正在和卫老二商讨香草和晋安的婚宴一事。 傅问舟的意思是,让卫老二安排几个厨子过去。 但卫老伯觉得,卫老二的厨子怕撑不起场面,还是再另外请几个比较好。 卫芳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一个婢女而已,搞那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爷娶妻呢。” 卫老伯瞪她,“你闭嘴!让你给二爷沏茶,你沏了吗?” “哦……” 卫芳这才懒懒地挪动身子。 卫老二交代道:“去拿柜子最上方的好茶。” “知道了。” 卫芳想着香草那得意的样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一个贱奴,也配!” “可别小瞧了人家,贱奴又怎样,能得主子赏识,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妇人从储存室拿了茶叶出来递给她。 卫芳接过来,喊了声二嫂。 卫老二媳妇崔氏意味深长道:“这年头像傅二爷这样的主子可不多,一个奴婢都能像家人一样对待,若是能做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幸福。” 卫芳瘪瘪嘴,“谁愿意嫁给一个残疾……” 崔氏皱眉:“残疾怎么了?别说二爷还有站起来的机会,就算一辈子站不起来,凭他的家世,凭他的才情,凭他那张脸,多少女人愿意上赶着。” “怎么,你不愿意呀?” 崔氏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卫芳。 卫芳心事被戳中,想着傅问舟清风霁月模样,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崔氏笑一笑,在她耳边悄声说:“我要有你这么年轻漂亮,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别说妻了,就是做个妾也比嫁给普通男人强太多了。” 卫芳轻咬嘴唇。 崔氏又说:“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将来有个三长两短,那万贯家财不也有你一份吗?你手握钱财,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 卫芳:“……” 崔氏拍拍她的肩,“好了,快去沏茶吧,别让二爷久等。” 卫芳本已死了的心,因二嫂的一番话,又活络了起来。 她火速泡好茶,送到二楼。 身着一袭淡雅长衫的傅问舟,坐在雕花木窗旁,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又从窗口倾泄而来,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的脸庞在那柔和光线中,显得更加清俊。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目光看着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是在思索着什么,眼神中有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清明,仿佛能够洞察世间的一切。 这样的男子,从容,风雅,世间少有。 即便被病魔缠身,依然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二爷,请用茶。” 卫芳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脸颊也不自觉地浮上红晕,语声更是不自觉地含着娇羞,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然而,傅问舟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淡淡道:“放下吧。” 卫芳手抖地将茶杯放下,欲往前走两步。 立在傅问舟身旁的车夫,突然一道犀利的目光望来。 卫芳一怔,下意识止步。 “二爷,我是卫芳,您还记得吗?我之前还一直担心您的身体,听父亲说……” 她话还没说完,傅问舟冷淡的声音再次传来。 “茶放着就好,你先出去吧。” 语气虽然不凶,但毫无温度,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卫芳瞬间觉得羞耻又尴尬。 “是,二爷。” 她艰难地迈步退出,才惊觉因双手握的太紧,指甲竟陷进了肉里,钻心的疼。 这还不是最伤人的,最伤人的是,看着温时宁他们回来时,傅问舟竟迫不及待地下楼迎接。 “时宁。” 他远远就朝他们招手,含笑的目光始终在温时宁身上,丝毫没有掩饰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温时宁笑着朝他跑来,“二爷。” “时宁买了吗?” “买了的二爷,但我买的是一些原料,我想亲手做。” “也好,时宁手巧,肯定比工匠做的好。” “我给二爷也做一个束发冠好不好?” “时宁可不可以多做几个,我总不能只用一个吧。” “好的二爷,没问题。” 二人来来去去的,尽说一些废话,还说的那么开心。 就连香草和晋安那对贱人,也不知廉耻地眉来眼去。 仿佛都在演给她看,嘲笑她是多么的痴心妄想。 之后,温时宁说担心她的药材,要回去如何如何,傅问舟便吩咐卫老伯打包一些特色菜带回去吃。 他们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给她打一个,看都没看她一眼。 尤其卫芳去二楼收拾茶具时,发现她泡的茶,傅问舟一口未动。 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经她手的东西,也脏到不能入口…… 压抑在心里的邪火,顷刻间爆发。 卫芳砸了茶具,气到浑身发抖。 为什么! 凭什么! 那温时宁有什么好,听说还是个被父母抛弃的灾星,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傅问舟人残了,心也残了眼睛也瞎了吗,竟将她当个珍宝似的捧在手心里。 嫌她脏是吧? 若温时宁比她更脏呢,清高如月的傅二爷,是否还装得出深情似海来! 卫芳的龌龊心思,无人能懂,也不会有人在意。 回村的路上,温时宁和香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傅问舟和晋安,均是一副痴汉脸,看着她们,偶尔附合几句,便很心满意足。 到庄子上后,温时宁念着要去温棚看看,嘱咐晋安照顾好二爷。 傅问舟道:“让穆九陪你去吧,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温时宁才知道,原来车夫叫穆九。 二爷能这样安排,说明是能信任的人,温时宁便没拒绝。 穆九年纪其实和傅问舟差不多,脸上有些许疤痕,像是烧伤后留下的。 看着不至于狰狞,但给人苍老的感觉。 所以温时宁叫他穆大哥。 “穆大哥,你和二爷是之前就认识吗?” 穆九恭敬道:“二夫人叫我穆九或老九便是,二爷早年对小的有救命之恩,听闻他常住于此,小的便来讨份差事。” 温时宁大概猜到了些。 二爷毕竟不是普通人,未雨绸缪很正常。 二爷不想她知道太多,肯定是为她好。 反正她信二爷。 别的事帮不上忙,那就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尽量不给二爷添麻烦便是。 初六,庄子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卫老二亲自领着十几名厨子前来,卫芳也跟了来。 卫老伯睇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卫芳抱住他手臂撒娇:“爹爹,我还没出嫁,自然是您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回自己家为什么不行?再说,人家还不是怕您累出个好歹来。” 卫老伯心一软,手指无奈地戳了戳她脑袋。 “你呀,安份些吧。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找人好好给你说门亲事。” 卫老二在一旁笑说:“小妹眼光可高的很,县城多少公子哥儿上门提亲,人家可是一个也看不上的。” 卫芳冷道:“都是些纨绔,家里妻妾成群,谁爱嫁谁嫁去!” 卫老伯认同道:“过日子还是门当户对比较好,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且芳儿性子要强,高门大户的确实不适合她。” 卫芳小声嘟嚷:“也得分人……比如像二爷这样的,只要能伺候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再说她哪里差了,怎么就不配进高门大户了? 可惜有人来找卫老伯,他根本没听清卫芳在说些什么,也没发现女儿有什么异常。 宴席要大摆三天,初七开始,一部分村民自发的前来帮忙。 庄子上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只有卫芳像个幽灵似的四处乱窜。 第86章 穆九 香草的婚事,温时宁无比上心,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一来,是因与香草结下的情义。 二来,也是弥补遗憾吧。 她的婚事,是稀里糊涂的,没有一个环节是自己可以作主的,更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和意愿。 虽然二爷是顶顶好的夫婿,但女子一生就一次婚礼,总是向往和憧憬的。 参与香草的婚事,也算是逐一体验吧。 因而,该有的环节都没有省。 包括前面的纳采,下聘等。 傅问舟知她心意,便也事事配合。 替晋安准备了丰厚的聘礼。 初七这晚,晋安和香草被请进主院。 傅问舟和温时宁分别拿出他俩的卖身契,在廖老和秦嬷嬷的见证下,郑重地交还给他们。 “晋安,香草,从今日起,你们便是自由身了。” “从今往后,凡事以你们的小家为主。晋安,你要牢记丈夫之责,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要懂得尊重妻子,即使在逆境中,也要坚强不屈,为家人撑起一片天。” 傅问舟说完,晋安含泪跪拜。 “小的谨遵二爷教诲。” 温时宁则是眼睛红红地看着香草。 “你也不可太任性,在人前要懂得给晋安留情面……若受了委屈也不要憋着……” 话没说完,主仆二人就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小姐,我知道了,香草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谁要让我们分开,我就把谁劈开……呜呜……小姐,我有点不想嫁了……” 众人本来都挺动容,但听香草哭着哭着,话风好像有些不对劲了,顿时就哭笑不得。 尤其是晋安,赶紧道:“我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二爷……”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他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卖身契递给香草。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仆人,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这样总行了吧?” 香草这才止住哭声,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说行。 随后,她朝着傅问舟和温时宁,端端正正地行了跪拜礼。 “有一事,我一直没机会说,其实早在十年前,二爷就救过我一命。所以,二爷和二夫人都是我的大恩人,香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傅问舟和温时宁面面相觑。 香草说:“那年,临川县涝灾,许多百姓没有活路,我跟着一些人朝京城走。到京城后,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们就一直睡在破庙里……我那时太小,去街上行乞时,总比别人得的多一些,因而常被人欺负。” “那日,他们抢我东西时,将我推倒在路中间,若不是二爷及时相救,我或许早就被马踩死了。起初,我也不知道是二爷,后来随小姐进了侯府,才在二爷的书房看到了那块玉佩。” 一块曾在傅问舟鲜衣怒马时,常挂在腰间的羊脂白玉,上面还刻着一只飞翔的鹰。 世间少有,令人印象深刻,以对于香草看到那玉佩时,记忆瞬间就被唤起。 晋安听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 “我想起来了,二爷救了你后,让我送你回去。可你这小机灵鬼,骗走我衣服,还骗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香草可不承认:“我哪有,你记错了!” 晋安却是心疼道:“那日你若没跑,我知晓了你的处境后,肯定会告之二爷,兴许你就能少受些苦了。” 香草:“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晋安很疑惑:“我小时候长得像坏人吗?” 香草说:“现在也像。” 都要成亲的两个人,还像孩子似的,一言不合就开吵。 温时宁也被他俩弄得哭笑不得。 秦嬷嬷适时道:“好了,明日大婚,香草还得早起,都回去歇着吧。” 香草和晋安均是无父无母的孤人,晋安那边,由廖老和傅问舟主持。 香草这边,则是秦嬷嬷和温时宁来主持。 秦嬷嬷也是孤人一个,与香草又很投缘,便在温时宁的提议下,认了香草为女儿。 秦嬷嬷发话,香草和晋安自是要听的。 香草扑进秦嬷嬷怀里撒娇,“我今晚要和娘睡。” 秦嬷嬷摸着她的头,眼尾泛红道:“行,跟娘睡,明日一早,娘替你梳头。” 廖老也站起来道:“没我什么事儿,我继续喝酒去了。” 难得放松,他得和卫老伯好好喝两盅。 晋安事情更多。 都出去了,就剩温时宁和傅问舟。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即便不说话,心里也是满满的,很踏实。 “待我完全康复后,时宁愿不愿意再嫁我一次?”傅问舟突然问道。 温时宁愣了愣,“为何要再嫁?” 傅问舟侧脸贴着她的头发,喃喃道:“就是看着晋安和香草,有些羡慕……” 他也是才知道,两个人在心意相通的情况下成婚,与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成婚,体验和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温时宁‘噗嗤’一笑,仰着小脸道:“原来二爷也会羡慕,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呢。” 她笑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笑意从中流淌而出,令人不由沉溺其中。 傅问舟情不自禁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一贯沉静的眸里,不自觉地燃着一丝热度。 “我们的婚礼,遗憾诸多,委屈时宁了。” 喃呢般的轻语,额头上温软的触感,彼此交织的呼吸,像羽毛似的,轻拂着温时宁的心。 痒痒的,又暖暖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她不由抱紧傅问舟的腰,眸光深深地看着他如玉般的脸庞,脸颊潋滟着薄红,呼吸微微的有些紊乱。 “二爷……” 傅问舟被她看得莫名心跳加速,“嗯?” 温时宁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傅问舟:“……” “就一下好不好?” 温时宁盯着他的唇,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掩饰她的渴望。 傅问舟故作镇定地摸摸她的头,喉结轻滑了下,嗓音低哑道:“时宁,这种事应该让男人主动。” 温时宁眨巴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为什么?” 傅问舟:“……” 温时宁努努嘴,有些委屈的道:“那女人岂不是很吃亏,明明很想,还得克制自己,而男人则不然……不对呀,二爷,这样不公平也不合理。” 傅问舟知道她又要讲歪理了,无奈般配合道:“时宁何出此言?” 第87章 亲亲 温时宁头头是道:“女人碍于矜持,想了也不能直接说,那男人如何知晓?就算男人能看懂未出之语,给予回应,也有一种施舍的意味……可明明就应该是两个人相互的事呀!” 傅问舟:“……” 能如此直白大胆的讨论这些事,也只有她了。 但傅问舟丝毫不觉得唐突或是尴尬,反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世人大都活在教条之下,就连他也不例外,被男尊女卑的观念所影响,理所当然地觉得女人就该依附于男人,就该矜持,顺从。 千百年来,女子被条条框框约束,被所谓的礼教压制,活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可礼教就一定是对的吗? 女子当真不如男吗? 傅问舟不得不承认,他用二十多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人生观,正在被温时宁一点点的击破又重建。 她被困十六年,却因祸得福,未被教条所腐蚀。 活的简单又赤忱。 可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若这世间女子,都能活成这样,不被世俗的纷扰所累,不被虚名的枷锁所困,她们必然也能创造出许多的可能。 温时宁就是最好的例子。 傅问舟心绪起伏,百感交集。 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温时宁还在眸光灼灼地等着他回应呢。 傅问舟眸子里墨色翻涌,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嗓音低哑道:“时宁说的对,这应该是两个人相互的事。我们是夫妻,时宁若是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也可以亲我……” 他话音刚落,温时宁就迫不及待地亲了上去。 那是一个笨拙而温柔的吻。 她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抖,显得有些不自在,也没有什么技巧,生涩中却又充满了甜蜜,仿佛每一次呼吸,都透露出她对这份亲密接触的渴望和享受。 在亲吻的过程中,温时宁还不时地闭上眼睛,然后又快速地睁开,似乎在确认这份真实的感觉,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诉说着她的羞涩和喜悦。 这其实是一个不含情欲的吻。 更像是好奇,或是探索。 但对傅问舟来说,这样的温时宁,比那些千娇百媚的拨雨撩云更直击心魂。 他的身心,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她的呼吸荡漾。 那双深沉的眸子里蕴着越来越深的潮涌,但又不得不极力压制。 时宁可以在他面前随心所欲,但他不能唐突了她。 他想给她没有遗憾的人间喜乐。 现在显然是不行的。 好在温时宁也没有贪心,浅尝辄止,却又回味无穷般窝在傅问舟怀里,娇羞的道:“二爷真好吃。” 傅问舟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更加的沙哑。 “时宁也很甜。” 温时宁愈发害羞,直往他怀里拱。 她不知道的是,傅问舟忍的有多辛苦。 贴身里衣全被汗湿,身心却也因此全然放松,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和幸福之感。 而此时,窗外那双偷窥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毒之意。 “是谁!” 穆九的声音随之响起。 温时宁忙从傅问舟怀中离开,出来查看。 院子里,卫芳急急的道:“我爹让我来问问二爷和二夫人是否要宵夜?” 她本是不能进主院的,可今晚大家都在忙,她就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进来。 本是好奇,想偷偷看看傅问舟住的地方,不曾想,看到了温时宁勾引他的一幕。 二爷都那样了,她竟还……不要脸! 卫芳在心里骂着温时宁,一双眼睛不安分的朝门口张望。 可傅问舟压根就没有要露面的意思。 温时宁没有多想,对穆九道:“这是卫老伯的女儿卫芳。” 又对卫芳道:“二爷晚上吃的少,不用管我们,你先去忙吧。” 卫芳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是,二夫人。” 待她走后,穆九欲言又止。 但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二夫人又是个心性单纯的,那女子也只是站在窗边探望了两眼……许是不懂规矩而已。 穆九想着,大不了他多盯着些,还是先不要声张的好。 次日婚礼。 香草天不亮就被拉起来梳妆,秦嬷嬷给她梳头,念梳头词。 红兰紫不但帮她穿衣打扮,还都纷纷添了妆。 不止是她们,庄子上的婆子们都一起添了一份。 若是主子,她们自是不敢造次,怕寒酸,但香草不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香草和她们是同类,香草的出头,就像是一道光,一种希望,纷纷照耀着她们每一个人。 尤其是红兰紫,她们对自己的未来,愈发的有了信心,有了盼头。 再加上秦嬷嬷,廖老,以及温时宁给的,香草的嫁妆,放在京城,也能堪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嫁。 拜别双亲的环节,秦嬷嬷紧握着香草的手,抹着眼泪道:“你记住,你现在有家,有家人,有娘……若是受了委屈,或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不要一个人受着,要告诉我们,知道吗?” 香草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娘,女儿知道了。” 温时宁不想把气氛弄的那么伤感,却还是忍不住的红了双眼。 “香草,我们把你嫁出去,是希望将你托举到幸福的道路上去,而不是断了你的退路……你要知晓,你身后并非空无一人,我们都在,一直都在。” 香草‘哇’的一声:“小姐……” 温时宁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不能再哭了,再哭又得补妆了。” 但其实,大家根本控制不住。 有那么几个恍惚的瞬间,温时宁在想,当初她出嫁时,温夫人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呢? 到底有多恨,才能在这种时刻毫无触动…… “吉时到,新娘出门喽!” 喜婆话音刚落,晋安就冲了进来。 新娘原是要嫡兄亲弟来背的,起初温时宁想自己背,没一个人同意。 后来想让穆九代劳,晋安又不同意。 商量来商量去,晋安说他的新娘他自己背。 最后,傅问舟出面采纳了晋安的提议。 他说:“如此寓意甚好,他亲自从你们手里接过香草,从此便背负起香草的终身幸福,这是晋安的担当。” 今日的晋安身穿大红喜袍,容光焕发,俊朗极了。 香草偷偷掀起喜帕看了眼,嘴角那一抹娇羞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然而,更惊喜的事还在后面呢。 第88章 圆满 主宅到偏院,也就是几步路的事,晋安背着就能到。 但温时宁坚持要有迎亲环节,凤霞披冠,十里红妆,八抬大桥,一样不能少。 她就是要将香草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嫁。 当初是她不能选,但香草可以选。 虽然花了二爷不少银子,但她有信心赚回来。 傅问舟自是大力支持,安排人铺出了十里红毯,八抬大轿先绕着村子走一圈,再回偏院。 晋安将香草送上花轿,自己骑上高马,送亲乐响,鞭炮齐鸣。 一阵震天动地后,香草突闻鞭声。 接着是温时宁的声音:“一鞭告天地!” 然后是红兰紫齐声:“两鞭震鬼神!” 还有秦嬷嬷,还有庄子上的婆子们,还有村里那些特别喜欢香草的妇人们。 她们一同高声: “三鞭送新郎!” “新人奔福去,望诸神佑之,望新郎惜之,若福不及……” 温时宁:“我温时宁。” 秦嬷嬷:“我秦氏。” 红兰紫:“红儿,兰儿,紫儿。” 村妇们:“还有我们。” 众人扬鞭齐声:“必讨之!” 鞭鞭声响,句句泣血,字字情真,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也震得晋安瑟瑟发抖。 女人扬鞭送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温时宁却说:“兄弟能保护出嫁女,姊妹为何不能?” 傅问舟也说:“不拘于是谁,此仪式重在让新郎知道,出嫁女亦是别人珍爱之人,若不知珍惜,天可诛地可灭人必讨之。” 震慑警示新郎的同时,也是给新娘壮胆,给她勇敢面对新生活的底气。 是以,才有今日的壮观。 但这个计划,香草并不知。 听闻那声声句句,香草的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如同鼓点般急促,每一次跳动都充满了力量和感动。 她极力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会幸福的。 为了她家小姐,她不但要幸福,还要强大。 她们要一起迈过漫长的人生岁月,一起到老。 香草也终于明白了温时宁的苦心,为何要执意让她走这一段路。 这是一个女人必经的成长之路。 路的尽头,是她要开始的新生活,无论是谁,都会因未知而忐忑,她也不例外。 但因她们在身后,给予了她力量和勇气,她的心境才逐渐坚定。 她知道,无论未来的道路如何,她都将勇敢面对,这份坚定,是这一段路给的,也是身后的声声句句给的。 温时宁他们这边刚送完亲,又忙着去偏院迎亲。 跨过火盆,步入喜堂。 “一拜天地,敬苍天,佳偶天成。敬黄土,喜结连理。” “二拜高堂……” 高堂是秦嬷嬷和廖神医。 二老乐的合不拢嘴,廖神医笑着笑着,眼泪竟也流了出来,又赶紧擦去。 香草和晋安拜了他们,又朝着傅问舟和温时宁一拜。 今日特殊,温时宁便也心安理得地受了。 接着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礼成! 圆满。 闹洞房那一环节,温时宁想参加来着,但理智又觉得,还是守着二爷比较像话一些。 婚宴主要设在偏院,他们也不急着回主院,反正再过一会儿就要入席了。 卫老伯安排了茶点,让他们稍坐休息。 傅问舟今日穿的格外贵气,温时宁看得挪不开眼。 想亲。 但二爷说得在没人的时候。 算了,忍忍吧。 两个人若是有了亲密接触,就会变得更加契合。 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傅问舟被她看得有些心跳加速,耳根发烫,却又被她吸引住,同样的挪不开目光。 今日的温时宁,也是穿的新衣。 一袭流云般的长裙,腰间束着一条柔软的丝带,轻轻一系,便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更显得她体态轻盈。 发髻高高挽起,用一根玉簪轻轻固定,玉簪上雕刻的花纹古雅而精致,与她的发丝相得益彰。妆容简单,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眉如远山,眼似秋波,红唇诱人……他的时宁,一天天的长大了,长成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美得不可方物,令人心动。 傅问舟不由朝温时宁招招手,让她坐近些,紧握着她的手,嗓音不自觉地含着些沙哑的柔情。 “时宁怎么不去凑热闹?” 温时宁笑得眸光潋滟:“看他们恩爱喜乐,还不如陪二爷说说话,咱们也有自己的喜乐。” 傅问舟有些招架不住,轻咳两声。 白净的脸庞,顿时红晕轻浮,更显俊俏。 不远处的秦嬷嬷和廖神医,因着今日是高堂的身份,便也请在喜厅先喝茶。 二人闲来无事,本来还瞧着傅问舟俩夫妻感慨万千。 说二爷是如何的不易,说二夫人是如何的聪慧善良。 聊着聊着,被两夫妻甜腻的样子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嬷嬷和廖神医双双别过脸去。 “挺好,看着他们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真替他们高兴。” 廖神医为了缓解尴尬,又感慨了一句。 秦嬷嬷这时看他一眼,玩笑似的说:“廖老平常看着严肃,没想到也是个容易动情的人。” 廖神医:“嗯?” 秦嬷嬷说:“方才拜堂时,我看到你哭了。” 廖神医快速地眨了下眼睛,“这个这个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秦嬷嬷很好奇:“神医的家人现在何处,为何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廖神医抚着胡须,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两个孩子死于战乱,发妻死于瘟疫,都没了……我本也是想跟着去的,被虞老所救,加以开导,这才苟且偷生活到现在。” 秦嬷嬷叹了口气:“我也曾有一个女儿,死于疾病。” 廖神医扭头问:“什么病?” 秦嬷嬷摇着头道:“说不好,反正看了许多大夫,没留住。” 廖神医遗憾道:“要是早遇到我就好了,兴许会有办法。” 秦嬷嬷苦笑:“是呀,早遇到你就好了……都是命。” 两位经历过生死离别,迈过人生沧桑的老人,突然都没了言语。 片刻的静默后,秦嬷嬷先起了身。 “走吧,招呼宾客去。” 廖神医也起身,“行,今个儿高兴,晚些时候,我们好好喝一盅。” 宴席很快开始,温时宁推着傅问舟入席。 傅问舟吃的不多,忙了一天又有些疲倦,便让穆九先推他回主院。 温时宁想跟着,被他拒绝。 虽然都是村民,但来了就是贵宾,不能轻慢,他们得留一个人主持才行。 孰不知,这一决定正中卫芳下怀。 第89章 设计 傅问舟在时,大家碍于身份,多少有些拘束。 他一走,村民们便活跃了起来,纷纷开始敬酒。 温时宁带他们发家致富,平常还帮大家看病,谁家有个解决不了的事找到她,她也一定尽力而为。 于村民们而言,傅问舟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他们敬重但也遥远。 而温时宁就是他们身边的活菩萨。 于是,大家敬的这杯酒,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只有卫芳,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她立在人群外,手指绻缩着,大脑飞速思考着计划。 “去去去,二夫人不胜酒力,你们把她灌醉了,谁照顾二爷。” 秦嬷嬷知道温时宁的酒量,始终站在她身边帮着挡酒,挡得不耐烦了,就开始赶人。 加上还有红兰紫,一层层的保护着温时宁。 温时宁只知道傻呵呵的笑,其实喝下去的并不多。 卫芳急得直咬牙,心里把秦嬷嬷和红兰紫骂了个遍。 这时,香草也来了。 众人都惊了,又觉得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你跑出来干嘛?” 秦嬷嬷下意识要将她往喜房里拽,“给我回去等着。” “不嘛。” 香草撒娇:“我自己的喜宴吃不成,总觉得亏得慌……” 外面这么热闹,她一个人在喜房里傻等,她可不干。 温时宁笑道:“秦嬷嬷,你就依了她吧,我觉得香草说的也挺有道理。” 在喜房里饿着肚子的漫长等待,她可是经历过的,确实难熬。 香草:“嘿嘿嘿,还是我家小姐最懂我。” 秦嬷嬷手指戳到她脑门上,“你呀……那就坐下吃吧,吃完赶紧回去。” 晋安被村民们已经灌的差不多了,隔着人群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以为是眼花,他揉揉眼睛正要过去,又被人拉住。 “晋安,急什么,洞房还早着嘞!” 说这话的人叫刘二,人长的矮小,脸上又有许多疙瘩,加上家中老娘是个凶悍的。 因而,年过二五,还没娶上媳妇儿。 但他干活儿是把好手,人也勤快,喜欢帮忙,所以村民们并不讨厌他。 今日,多喝了两杯,刘二胆子也大了起来。 不但敢拉着晋安喝酒,还敢偷偷看卫芳。 在他心里,从京城来的都是天仙,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但卫芳不一样。 卫芳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女,是他敢去想敢去够的存在。 七仙女能看上放牛娃,卫芳怎么没可能看上他? 酒壮人胆,刘二越想越多,终于鼓起勇气朝卫芳走去。 “卫芳姑娘……” 卫芳精神正高度集中,被吓一跳,待看清是刘二后,眼里骇人的怒意又在瞬间收敛。 “刘二哥。” 一声哥,喊得刘二心花怒放,话都不怎么会说了。 “好,好久不见卫芳姑娘……姑娘去了何处?” 喝了酒,刘二脸上的疙瘩更红,眼睛也是又红又亮,像只刚从淤泥里跳出来的蛤蟆。 卫芳忍住恶心,娇羞地撩了下头发。 “去我二哥那里了……对了刘二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既然鱼儿主动来撞钩,那她只好将计就计了。 刘二忙不迭地点头:“你说。” 卫芳朝温时宁那边看了眼,小声道:“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说吧。” 她将刘二引去了柴房,然后倒上一杯水递给他。 “刘二哥你先喝水,然后在这里等我,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已经找不到北的刘二,只会点头。 出了柴房,卫芳长松一口气。 没想到第一步这么容易,刘二那个蠢货,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但最关键的还是第二步。 卫芳快速朝主院行去,突然看到温时宁一个人从喜房出来。 “真是天助我也!” 卫芳大喜,三步并着两步地跑上去,急急忙忙地抓住温时宁。 “二夫人不好了,有人在柴房里晕倒了!” 温时宁下意识跟着她走,“看清是谁了吗?” “没看清,好像是中毒……。” 卫芳将温时宁引了几步,又道:“我去叫人!” 温时宁脚步未停,无论是谁,她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另一边,卫芳冲进主院就开始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刘二喝多了,将二夫人强行拖去了柴房!” 众人大惊,碗筷一丢匆匆朝柴房跑去。 卫芳得意地扯扯唇,脚步不停地又往主院跑去。 就算刘二没有得逞,但被这么多人看见,温时宁的名声也臭了。 第二步成功,接下来是第三步。 今日,大多数人都在偏院,主院值守的人很少。 卫芳见人就道:“是二夫人让我来找二爷,有急事。” 就这样,她一路闯进傅问舟的寝房。 见傅问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卫芳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但手上脱衣服的动作却是快的很。 谁知, 刚将外衫脱到一半,人就飞了出去。 “啊!” 卫芳一声惨叫,口中有鲜血喷出。 傅问舟服药后,睡得昏昏沉沉。 此时猛然惊醒,心率顿时快的很不正常,脸色跟着煞白。 穆九忙道:“二爷别担心,只是个不知规矩的下人而已。” 傅问舟眸中厉色一闪,“快去偏院!” 轮椅经过卫芳时,傅问舟目光冷冽地一瞥。 “将她带上。” 卫芳此时疼得绻缩成一团,冷汗涔涔,心中痴念却还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 她挣扎着,朝傅问舟伸出手,双眼含泪又含情。 “二爷……我对你是真心的……从那年你到庄子上来过后,我的心里就只有你……我不求别的,只求能伺候二爷……” 傅问舟的眼神锋利如刀,闪烁着寒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一句:“你也配。” 只这三个字,就让卫芳溃不成军。 她疯魔般哭道:“我怎么不配!那温时宁有什么,不就是个被世人厌弃的灾星吗?人人避之不及,就二爷你将她捧在手心……她会害死你的!而且她脏了呀,她被……啊……” 卫芳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因傅问舟的轮椅,毫不留情地从她手指上辗了过去,再无半分停留。 …… 偏院。 温时宁推开柴房,一道身影便猴急地扑了上来。 她想也没想,抓住那人手臂就是一个过肩摔。 人刚摔翻,就有人冲过来。 “二夫人,你没事吧?” 来人说着话,三两下就将哇哇大叫试图爬起来的刘二制服。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温时宁看她一眼,认出是跟穆九差不多一起来的扫洒丫鬟,叫彩铃。 “将他先绑起来。”温时宁淡定道。 “是,二夫人。” 彩铃很麻利,只用一根绳子就将刘二手脚捆绑住,扔出柴房。 第90章 歹毒 温时宁观察着刘二的反应,觉得不对,从袖袋里掏出银针。 刚开始扎,喜宴上的人就纷纷赶到。 “丫头,没事吧?” 廖神医喝了不少,跌跌撞撞地跑来,酒醒了大半,心跳却是快的不行。 温时宁一边行针,一边道:“师父,他好像中毒了。” 廖神医忙蹲下探脉,双眼微微的一眯。 “是催情散。” “丫头,快,先行三叉三穴。” 温时宁凝眉:“是。” 廖神医又高声吩咐:“准备粪汁催吐,再来几桶冰水,快!” 话落,他又骂骂咧咧:“喝了酒还敢使猛药,活腻了!” “刘二?真是刘二吗?” 刘二的老母行动有些不便,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挤进来。 见真是刘二,顿时跪地嚎哭起来。 “我家刘二最是老实,断不会干出以下犯上的糊涂事!是哪个黑心肠的要害我儿,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啊!” 她这么一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是呀,刘二不可能干这种事。” “他平时都没出过村子,哪儿来的催情散。” “肯定是有人要害他。” “要我说,歹人真正想害的是二夫人。” “什么人呀,这么恶毒,真是该死!” 卫老伯和卫老二今日最是忙碌,听闻消息,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赶来。 见此情景,卫老伯心生不妙之感,忙问卫老二:“看见你妹妹了吗?” 卫老二道:“我一直在厨房,没看见呀。” 卫老伯暗暗咬牙,“找!快去找!” 卫老二脚步刚动,穆九推着傅问舟赶到。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其中一人将扛在肩上的卫芳往地上一扔。 众人皆惊。 “卫芳!” “卫芳这是怎么了?” 卫老伯更是心一紧,什么也顾不得地扑上去。 “芳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卫芳手痛,身痛,心更痛,目光寻找着温时宁的身影,全然不顾老父亲的担忧和寻问。 终于,她看到了温时宁。 温时宁蹲在地上,正在替刘二行针。 两个人衣衫完好…… 她的心一沉,随之,又疯魔般大笑起来。 “她被刘二碰过,她脏了……哈哈哈……温时宁脏了……她不配做二夫人……她不配了!” 卫老伯闻言,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死了。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突然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你是不是疯了!” 卫芳笑的更大声:“我没疯,我就是喜欢二爷……反正他已经看过我的身子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众人震惊不已。 “居然是卫芳干的,我的天!” “看不出来,她竟这般不要脸!” “就她,也配喜欢二爷,真是可笑!” 也不知道是痛,还是气,卫芳浑身发抖,朝着众人歇斯底里: “温时宁脏了,她才不配!她才不配!” “你闭嘴吧!” 卫老伯赶紧捂住她的嘴,惊恐万分地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从头到尾,眼里都只有温时宁。 尽管他努力保持着沉默,但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变得紧张而压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就连卫老伯此刻也不敢上前去求情。 没胆,也没脸。 刘二的情况很不好。 行针后,浑身开始抽搐。 粪汁灌进去,吐倒是吐了,但吐到最后,胆汁和血水都吐了出来。 人已经苍白无力,但精神依旧亢奋的很。 像是一把枯草,在烈火中挣扎。 越是挣扎,燃的越快。 几桶冰水淋下,人倒是安静了许多,但那脸色更是没法看了。 灰黑灰黑的,像个死人一般。 “取玉露丹来!” 廖神医神色严峻,温时宁更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地继续行针,以稳住刘二的心脉。 现场逐渐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招来死神,将刘二的命带走。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卫芳被卫老伯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只苍蝇似的。 谁又会在意一只苍蝇说了什么? 他们此刻只看到救人的二夫人,身披光环,那光芒温暖而神圣,再是心思龌龊之人,也不敢有半分的亵渎之念。 刘二的老母也不哭了,只无声地对着温时宁和廖神医不停地磕头。 终于,在近一个时辰的救治后,刘二才幽幽醒来。 所有人大松一口气。 随后,不知是谁带头,纷纷鼓掌。 刘老太则是不停磕头,“多谢神医,多谢二夫人救了我儿的命,我们一家从今往后,做牛做马也愿意。” 温时宁顾不上旁人,稍松一口气,便急忙的走向傅问舟。 “二爷。” 对上他的目光,她有些内疚和心虚,微抿了下唇,强撑起笑意说:“我没事。” 傅问舟心口一酸,明明该内疚的人是他。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拿出手绢,拉过她的手轻轻擦拭。 “二爷别,脏。” 温时宁反应过来,她手上沾有粪汁,下意识要收回,被傅问舟抓的更紧。 “时宁不脏。” 傅问舟嗓音沙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说:“时宁辛苦了,先去休息可好?” 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腌臜之事,就由他来处理吧。 温时宁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情愿,低着头小小声的道: “二爷,我……可以自己处理的……二爷让我处理好不好?” “我总要长大的,总会遇到人心险恶之事。若次次都躲在二爷背后,我就永远也学不会怎样处理这些事。有人会不会因此认为我软弱好欺负,反而更加的肆无忌惮呢?” 傅问舟轻握她的手,柔声:“时宁不必急着长大,有我呢。” 他还是舍不得。 就在这时,早就从喜房跑出来的香草忍无可忍了。 她冲上去,推开卫老伯,朝着卫芳的脸左右开弓。 “臭不要脸的,敢算计到我家小姐头上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一动手,红兰紫也不忍了,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现场不仅无一人阻止,反而纷纷拍手叫好。 秦嬷嬷则是心疼的将披风裹在温时宁身上,恨毒了的瞪着卫老伯。 “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卫老伯仿佛在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十岁,脊骨被抽走了般慢慢爬向傅问舟。 卫老二又恨又急,上前扶了卫老伯站起来,一起走到傅问舟跟前跪下。 “二爷……” 卫老二话刚开口,傅问舟冷冷一瞥:“求情的话不必说。”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 第91章 现审 傅问舟一个眼神,足已让卫老二胆寒,也足已使周围的人自觉噤声。 众人似乎是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二爷,曾经可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区区一个乡野丫头,竟想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以及,卫芳真的太侮辱人了。 该死! 拳脚之下,卫芳如杀猪般嚎叫不断。 卫老二抹着一头的汗不敢求情,卫老伯却做不到坐视不管。 可他没脸求傅问舟,于是朝着温时宁连磕了几个响头。 “二夫人,求您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命吧!” 温时宁静静看着他,“卫老伯,如果今日被伤害的人是我,世人会饶了我吗?” 这世道,女人的贞洁比命还重要。 她若真被刘二糟蹋,又该如何过活? 二爷兴许会包容接受,世人或许不敢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伤口和疤痕都在自己身上,谁又能感同身受呢? 卫老伯哑口无言,保持着磕头的动作,低声悲恸。 温时宁这时道:“香草,住手。” 香草和红兰紫这才停了下来,仍是不解气,呸呸几声吐到卫芳脸上。 此刻的卫芳,脸被抓花,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像只斗败落毛的公鸡,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只一双眼睛仍是恶毒不甘地瞪着温时宁。 温时宁没看她,而是静静看着傅问舟,等他发话。 傅问舟确实是动了怒,这双手许多年不沾鲜血,今日有些蠢蠢欲动。 卫芳这一环接一环的行为,何其恶毒。 这些行为背后,又是怎样一双肮脏的手在推波助澜? 就这么急迫吗? 一天也不想让他好过吗? 种种怒火,灼烧着他的心,连同着压抑已久的愤懑,如同岩浆一般,在他胸膛内翻滚沸腾,炙烤着他的理智。 可对上温时宁那双沉静温和的眼眸,他又不得不克制。 他的姑娘是想保护他,不想世人对他有任何的诟病。 他可以不在乎世人如何,但在乎她。 傅问舟紧锁的眉微微松动,终是点了点头。 她先处理也无妨。 温时宁这时看向刘二,“你先说。” 刚去阎王殿走了一遭回来的刘二,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卫芳。 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像他的浑身骨头一样,全数散了架。 他艰涩地开口:“我只是许久没见卫姑娘,想问问她最近可好……她就引我到柴房,说要我帮她一个忙。等到柴房后,她给了我一杯水,又说让我等着,要给我看样东西……” “我喝了那杯水后,先是觉得很热很难受,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爷,二夫人,你们相信我……我刘二再不是人,也不可能对二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我只是万万没想到,卫芳竟是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 刘二说着说着,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刘老太在他脸上啪啪两巴掌。 “你还有脸哭!早就给你说过,卫家那姑娘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家的姑娘那像她一样,平时总拿鼻孔看人,一副得不了的样子!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差点丧命不说,还冲撞了二夫人,你呀你,你真作死呀!” 刘二哭的更大声。 温时宁又看向彩铃,“你说。” 彩铃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她,此时挺直了背脊站出来。 “我看到二夫人送香草回喜房后,刚出来就被卫芳拉住。” “卫芳说柴房有人晕倒,让二夫人赶紧去看看,她去叫人。” “我不放心,便跟着二夫人,二夫人刚进柴房,刘二就失控扑了上来。我早年间学过一些拳脚,便将刘二控制住绑了起来。” “然后二夫人看刘二情况不对,就开始行针医治,接着,大家都来了。” 秦嬷嬷恨得咬牙:“好你个卫芳,把二夫人引到柴房,就跑来大喊大叫,说刘二喝多了将二夫人强行拖去柴房,你这是铁了心的要毁二夫人名声!二夫人待你不薄,你,你怎么能那么狠毒啊!” 穆九接着道:“卫芳将大家引去柴房后,又跑到主院来,说是二夫人让她找二爷有急事。我看到她冲进二爷房里后就开始脱衣服,意欲不轨,我便一脚给她踹了出去。” 事情经过,三言几语就说得清清楚楚。 卫芳就是事先预谋,冲着毁了二夫人名声来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刘二没得逞,她若真的脱光了衣服钻进二爷被窝,碍于女子的清白,二爷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收了她。 毕竟二爷是那样和善的一个人,二夫人又心性单纯。 可这个念头,只在众人心里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就烟消云散。 看着卫芳此时的模样,众人心里的明镜,此刻就像被水洗过似的,再清晰不过了。 二爷是和善,但那份和善是因着二夫人才有的。 敬着二夫人的人,他才愿意给一份和善。 若非二夫人,即便是残疾了的二爷,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仰望的存在。 更不说是妄想拿捏。 再看二夫人,看似沉静平和,实则也是气场全开,令人无法忽视。 所有人都屏心静气地等着,预感二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温时宁接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芳。 “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卫芳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水来,脸上浮起狰狞的冷笑。 “温时宁,不管怎样,你已经被刘二碰过。”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脏!了!” 香草挽起衣袖,抡起拳头又要上前。 晋安忙将她拉住,轻轻摇头。 他也气,也恨,恨不得掐死这种恶毒之人。 但他相信二夫人自有决断。 作为下人,他们还是要恪守该有的分寸才好,免得让有些人以为,二爷和二夫人和善到什么人都可以来招惹一番。 闻言,温时宁轻轻地笑了笑。 “我是大夫,在大夫眼里,都是凡人身躯而已,没有男女之分。要论名声,倒是你,一个未婚女子,将男子往柴房引……” 卫芳脸色一变,“你住口,没有,我没有!” 刘二似乎受到启发,突然兴奋起来。 “对!卫芳她拉过我的手了,她对我笑,对我撩头发……递给我水时,还往我身上蹭……她故意勾引我,哈哈哈,卫芳,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的清白没了!你只能嫁给我了!” 第92章 藏拙 刘二身体虚弱,喉咙又因剧烈呕吐受了伤。 笑起来时,发出霍霍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那张本就不忍直视的脸,再配上诡异的笑容,更加的狰狞可怕。 卫芳一阵恶寒,身子不由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吼道: “做梦!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刘二朝她挣扎着,“怎么?这会儿嫌我丑陋可怕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笑?” 卫芳吓得魂飞,失声尖叫起来。 “你别过来!” 刘二也确实是虚弱到了极点,只挣扎了两下,就卸了力。 卫芳这时似乎是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呜呜地哭着,朝温时宁艰难挪动。 “二夫人,我错了……你饶我一次……我真的错了……” 温时宁冷冷看着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冰冷。 “卫芳,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这种方式侮辱二爷!” “你说二爷来庄子上时,你就倾慕于他,可那时,你为什么不说呢?是不敢对吧?因为你知道,你不配。” “现在看着二爷龙困浅滩,你就觉得自己配了,是吗?” 这番话,如同尖刀,直戳卫芳的心。 温时宁说的没错。 早年傅问舟来庄子上时,别说倾慕,她其实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自惭形秽到心里肖想一下,都觉得是对傅问舟的一种亵渎。 他们云泥之别,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世间微不足道的蝼蚁而已。 她哪敢想。 可当傅问舟再次以残身之躯出现在她面前时,好比月亮跌入泥潭。 温时宁那样的出身都能捡,她为什么不可以? 是的,是她看轻了傅问舟,才生出了痴心妄想。 在温时宁那双清澈的眼眸注视下,卫芳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似的,一股巨大的羞耻感遍布全身。 心中同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害怕那些审视的目光会看透她的灵魂。 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温时宁因气急而握紧的双手慢慢松开,不疾不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卫芳,你倾慕二爷,我其实可以理解。毕竟我家二爷,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一旁的傅问舟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心里戾气瞬间消散了几分。 温时宁看他一眼,继续对着卫芳道:“你若敢拿出真心待他,敢为他拼命,敢光明磊落地喜欢他,我温时宁敬你七分!” “可你并非真心喜欢他,你只是贪慕虚荣,只是想体验把月亮踩在脚下的感觉……你还坏!坏透了!” 说着说着,她又气到浑身发抖。 可骂人的词汇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见状,香草指着卫芳,接着骂:“你不仅坏,你还不知廉耻!你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 她刚喘气,红兰紫又上了。 “猪狗不如的畜生,你罪该万死!” “你比那粪坑里的蛆虫,还让人恶心!” “你就像一堆狗屎,又臭又烂,令人作呕。你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你丢人现眼!” 秦嬷嬷也想接力来着,可张了张口,又骂不出来,气道:“骂你都是浪费我口水!” 卫芳被骂到崩溃痛哭。 说不清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 村民们也被温时宁的一番话激起了正义之感。 大家纷纷义愤填膺。 “二爷是为了保家卫国才成这样的,岂容这样的人折辱。” “沉猪笼吧!” “送官吧!” “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一声声的谴责,好比千刀万剐。 卫芳痛不欲生,不停地摇着头。 “不要,二夫人不要!求你饶我一命!” 看着女儿这样,卫老伯心如刀绞,头磕的鲜血淋淋也不停。 “二爷,二夫人,求求二位高抬贵手……念在我对傅家忠心耿耿,操持多年的份上,饶了小女一命吧!” 温时宁没有去扶他,语气淡淡道:“卫老伯,圣人云,养不教父之过……但我们相处这么久,我相信以老伯的为人,不可能知而不言。是以,我不怪你,” “但生而为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非圣人,做不到原谅一个无仇无怨就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更无法原谅她对二爷有折辱之心!” “至于你说对傅家忠心耿耿,确实,我与二爷从不否认你的功劳和苦劳。” “但是敢问老伯,傅家有亏待你吗?” “卫家老大老二为何能去县城立足,卫芳又为何被养得如此娇纵,卫老伯何不扪心自问?” 卫老伯面色一怔,瞬间失色。 仗着与傅家老夫人沾亲带故,他才谋得这份差事。 这几十年来,要说这双手上不沾油水,神鬼都不会信。 二夫人这是在骂他忘恩负义呀! 卫老伯仅剩的那一点点侥幸,瞬间偃旗息鼓。 是他错了。 错在没有养育好子女。 错在看轻了这二夫人。 她哪里是心性单纯,分明是火眼金睛,藏拙而已。 温时宁最后下了定论。 “卫芳谋害主子,以下犯上,因其并非卖身于傅家,我们没有生杀之权,但杖责五十棍还是合理的。” “至于她伤及无辜,害人性命一事,一并交由官府去定夺吧。” 此举,合情合理也合法。 众人叫好。 卫芳则是绝望大喊:“不要!温时宁你好狠的心!” 温时宁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而是望着卫老伯道:“我们并非有意结恨,但事实摆在眼前,没法自欺欺人。想来往后也无法再相处,老伯自行告老离开清溪村吧。” 卫老伯泣不成声,慢慢磕下头。 “二爷,二夫人,对不起……” 他从未想过害人,也不想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都是天意…… 不,是孽畜! 卫老伯再次看向卫芳时,已无半分父女之情,只剩怨恨。 “孽畜!要知今日,你娘就不该冒死生下你!” “不值当!不值当啊!” 望着哭天喊地的卫老伯,卫芳反倒是安静了。 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完了,彻底完了。 突然,卫芳指着卫老二道:“是二嫂!是二嫂教我这么做的!她才是那狠毒之人,是她!” 卫老二惊得捂住她的嘴,恨不得立即将她掐死。 温时宁淡淡:“你若有冤屈,自己去给官府说吧。” 一场风波,终是结束了。 剩下的事自有人去做,温时宁缓了缓呼吸,这才望着傅问舟微微的一笑。 “二爷觉得,我处理的可好?” 第93章 反省 傅问舟迎着温时宁的目光,眸中寒意早已散去。 仿佛春暖花开,冰雪融化,万物复苏。 笑意在眼眸中荡开,他嗓音温哑的道:“时宁做的很好。” 比他做的要好。 更难得的是,他所在意的,她都懂了。 想起不久前,小小的她还语声凿凿,说要保护他。 那时他只当情话来听。 可她却真的做到了。 今日,她护住了他,从身到心,从颜面到灵魂。 其实在这过程中,傅问舟眼眸几度酸涩。 看似沉默,实则心里的动容和感动,震耳欲聋。 不一会儿,卫芳被带走,棒杖五十要了她半条命。 刘二也被送回家。 村民们却都没走,有人道:“二爷和二夫人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这里我们来收拾。” 其余人也纷纷道:“二爷二夫人请放心,这清溪村再也出不了第二个卫芳。” 廖神医看了半天戏,这时也不由感叹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秋后的蚂蚱怎么也上不了天,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 “可惜了那些好酒好菜……” 有人笑说:“无妨,神医若还想喝,我们给您热热。” 廖神医看了眼温时宁,温时宁从善如流道:“大家都没吃好,那就热热继续吧。” 至于她,太臭了。 还是得先好好泡个澡才行。 香草挽着衣袖就要亲自去伺候。 温时宁哭笑不得:“今日你是新娘,别闹了,乖乖洞房去。” 红兰紫也笑说:“香草姐放心吧,有我们呢。” 香草这才勉强同意,一再叮嘱:“那你们伺候仔细些,多撒些花进去。” “知道了。” 红兰紫乖乖应着。 是以,廖老和秦嬷嬷留下招呼大家,傅问舟和温时宁一起回主院。 温时宁泡澡去了,傅问舟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眸,瞬间又搅动起了风云。 穆九道:“二爷,这件事要彻查吗?” 傅问舟沉吟片刻,“不用了,交给官府吧。” 能通过崔氏鼓动卫芳,必然是了解这里的人。 了解这里,又不想他好过的人,没几个。 不难猜。 他只是心寒,他们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也深知,这只是开始。 “彩铃。” 彩铃上前一步,“二爷。” 傅问舟看她一眼,“日后,你不必做别的事了,好好跟着二夫人。” “是,二爷。” 彩铃又问:“那我的身份,要告诉二夫人吗?” 傅问舟道:“我来说吧。” 粪汁不是一般的臭,温时宁洗了好几遍,还是隐隐能闻到味儿。 红儿心疼道:“不能再搓了,再搓该掉皮了。” 兰儿说:“我觉得没味儿了呀,再抹些脸油,肯定闻不到。” 紫儿愤愤不平:“该把粪汁也灌给卫芳喝一些的。” 兰儿红儿表示同意。 温时宁却是道:“她的心已经够脏了,不需要我们再脏手。” 红兰紫纷纷点头,觉得二夫人说的更对。 怕傅问舟担心,温时宁也就洗了一个时辰吧。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以为傅问舟该是睡着了,谁料,抬眸就对上二爷温柔溺人的双眼。 “怎么这么久?” 傅问舟朝她招手,温时宁扭扭捏捏地走过去,却是往床头上坐。 “二爷,要不今晚我还是回房睡吧。” 傅问舟拧眉:“为什么?” 温时宁苦着小脸,“太臭了,我怕醺着你。” “过来我闻闻。” 傅问舟作势要坐起来,温时宁忙坐过去。 傅问舟抓起她的手,闻了闻,又亲了亲。 “一点都不臭,还香香的。” “都搓红了……” 他又心疼地亲了两口。 温时宁的心瞬间就被他给亲化了,自己又闻了闻,好像真不臭了呢。 反正二爷亲都亲了,罢了。 她脱了鞋就爬上床,熟练地钻进被窝里,双手自然而然地抱住傅问舟的腰,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语声娇柔道: “二爷,今日是不是吓到你了?” 傅问舟摸摸她的头,“是我一时疏忽,让时宁受委屈了。” 温时宁努努嘴:“就算二爷不忍责怪,我也知道自己有错。” 傅问舟弯了弯唇,“那时宁说说看,错在何处?” 温时宁认真道:“一错,没有防人之心。二错,没有考虑后果。” “就算我是大夫,救人是本能,是责任,也应该是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今日,我应该先喊人,再一起去救人。” 傅问舟亲亲她的头发,倍感欣慰:“时宁知道就好。” 他当然后怕。 但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他最想说的是:“时宁,你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一起面对。” “知道了二爷,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温时宁猫儿一般在他怀里又拱了拱,“彩铃是二爷安排在我身边的吗?” 傅问舟正想和她说这件事,“穆九,彩铃,还有最近出现在芜县的一些人,和万里,宋哲他们一样,都是听风阁的人。” 关于听风阁,温时宁在柳镇的时候就多少知道一些。 傅问舟又从头给她讲了一遍。 讲创建听风阁的初心,讲几年前大周朝动荡之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其中最可怜的,是那些没有生存能力的孩子们。 初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多少,反正遇见了,能帮就帮。 后来,在虞老的指点下,听风阁才逐渐完善,有了方向和信仰。 “现在听风阁有多少人,我也不知,只知,他们心中都有一把正义之火,在照亮着这世间的黑暗之处。” “他们已经有了洞察天下事的能力,一直在默默的为安定天下做出努力,是一些了不起的人。” 温时宁听的敬佩又神往,眸光灼灼地看着傅问舟,语气崇拜道: “因为二爷才有的听风阁,所以,最了不起的人是二爷。” 傅问舟惭愧一笑,微叹道:“我只是做了举手之劳的事,却被他们抬举的这样高……时宁,不怕你笑话,当我得知听风阁还存在,且发展壮大时,我时常有一种惶恐之感。” 温时宁不解:“为什么?” 傅问舟沉吟道:“我怕辜负他们,怕自己行差踏错,从而误导他们。” 因为当年的一些阴差阳错,放任了安王走到今天。 若要纠正错误,牵连甚广,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牺牲。 第94章 尴尬 傅问舟自认一生光明磊落,只在处理安王那件事上,问心有愧。 但这件事兹事体大,说来话长,他暂时还不打算说给温时宁听。 可在她面前,傅问舟很放松,自然而然地就吐露出了心声。 温时宁似懂非懂,便用自己的理解去安慰他道: “老话说,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凡事都是先有一人,再有众人。人非圣贤,难免行差踏错,但众人肯定不会。” “论语里孔圣人不是说了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所以二爷不必有太大压力,只管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若是方向错了,那就听听别人的意见。我相信二爷绝不是个固执己见心胸狭隘之人,我也相信正义之火不会燃烧无辜。” “而且,天下事应该是天下人的事,不是二爷一个人的事。二爷莫要把万座山都背在自己身上……就算有一天,世人都不理解二爷,都弃二爷而去,你还有我呀!” 温时宁仰着小脸,清澈眼眸中尽含赤诚之心。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字字句句,准确又轻柔地敲打在傅问舟心上,激起层层涟漪,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 他低头,极其珍重地亲了亲她的眼睛,嗓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缱绻与动容。 “时宁说的真好。” 温时宁被他柔情灼灼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热,有些得意地说:“二爷是不是想说,我那些书都没有白读?” 傅问舟:“何止是没有白读,时宁之悟性,如同点石成金,令人佩服。也许你不信,你对我的启发和影响,宛如春风化雨,一再让我在迷茫中找到方向,在困境中看到希望……你我若非夫妻,我就是尊你为师也不为过。” 他语气有些小激动,眼底浓重的情义和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纵使温时宁被他夸习惯了,也不由的红了脸,羞答答地问:“我真有那么好的话……二爷有奖励吗?” 傅问舟忙问:“时宁想要什么?” 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想办法去够一够。 温时宁红唇轻咬,直勾勾地看着他。 “能……亲亲吗?” 傅问舟:“……” 随而,失笑。 “时宁哪天没亲?” 自那晚得逞后,亲亲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睡前必不可少的仪式。 温时宁娇憨地搂着他脖子,理直气壮道:“今天就没亲呀!” 话落,柔软的唇就凑了上去。 短短几日,她似已掌握了要领,愈发的如鱼得水。 一双巧手也开始不安分, 在他身上四处探索。 傅问舟是又甜又苦。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虽谈不上血气方刚,但该有的反应和冲动也是有的。 虽然……但是…… 总之,诸多顾虑,使得他不得不极力克制。 一番折腾后,温时宁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那餍足的模样,令傅问舟心潮更加的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次日。 温时宁还是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来看书练字。 天亮后,先去温棚查看,再去田地里溜达一圈,顺便在空旷的地方打上几套拳。 彩铃一直跟着她,就是话太少,不似香草那般叽叽喳喳。 温时宁有些不习惯,回去的时候,主动与她搭话。 “你多大了?” 彩铃恭敬道:“回二夫人,我十三。” 温时宁:“那你武功都是跟谁学的?” 彩铃默了默,“我五岁那年,跟着父母逃难时遇上劫匪,他们为了保护我均死在劫匪刀下。被二爷救下后,他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我告诉他,我想学武,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在二爷的安排下,我去了一家镖局。” 温时宁顿时很心疼:“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彩铃说:“学武很苦,但日子不苦……师父也曾受恩于二爷,他对我很好,教我学武,也教我做人的道理。现在还能来二爷和二夫人身边,一切都值得。” 头一次听彩铃说这么多话,温时宁心里酸酸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抬手轻轻摸了摸彩铃的头。 彩铃乖乖的站着,待温时宁转身后,嘴角不由翘了翘,露出一个幸福满足的笑容来。 回到家,刚进院子,香草就迎了来。 “小姐。” 温时宁见她走路姿势怪怪的,拧眉问:“你怎么了?” 香草苦着脸,看了眼彩铃。 彩铃自觉隐身去了别处。 香草拉着温时宁坐到屋檐下,委屈道:“疼……疼死了……” 温时宁顿时紧张,将她上下查看:“哪里疼?晋安欺负你了?” 香草又羞又急:“小姐,你,你和二爷圆房的时候不疼吗?” 温时宁:“……” 她挠挠头,“嗯,那个……” 香草愤愤道:“肯定是二爷比较温柔,不像晋安!我恨死他了!” 话落,又求助般望着温时宁问:“小姐,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姿势不对?” 温时宁:“……这个我也不知道。” 香草说:“你是大夫呀!” 温时宁无奈:“香草,我是大夫,可以替你配些药没问题,可那种事……要不这样吧,让晋安去买些话本子学学?” 香草点头:“有道理。” 拐角处,廖神医和傅问舟双双石化。 倒不是他们有意偷听姑娘家的私房话,实在是赶巧了。 廖神医推着傅问舟本是要去药房的,谁知刚要拐角就听到这番话。 反应一瞬,廖神医赶紧推着轮椅调头,视线中,一向淡定如斯清冷如月的傅二爷,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廖神医失笑:“咳~话说二爷天天温软在怀,感觉怎么样?” 傅问舟:“……” 廖神医:“和我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行或不行,我都有办法帮你……我呀,是怕你憋坏了。” 傅问舟暗暗咬牙。 大家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好的很。 手指却不自觉地绻缩了下,心思百转千回。 随而,他苦笑道:“我会不会太贪心了。” 廖神医正色:“那得看是什么事,生而为人,食色性也,那不叫贪,叫盼头。” 傅问舟沉默不语。 廖神医又说:“你的顾虑我都明白,毒尚未清除,确实不宜生育,但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嘛。” “你只管问自己想不想,还要考虑二夫人想不想,这也是为人夫该尽的义务,你说是吧?” 第95章 甜头 傅问舟还是沉默。 这话题他想聊,但实在是没法聊。 廖神医却洞察一切似的道:“放心吧,我都替你谋划好了,只要二爷吃得了训练的苦,保证在不久的将来,也能享到那人间喜乐的甜。” 傅问舟眼皮跳了跳,有个念头乍然而起。 时宁这段时间的主动,该不会是…… 但这太难以启齿,他问不出口。 训练是傅问舟康复的必经之路。 只有将他的上半身和右下肢训练到常态,才能安装假肢,平稳支撑,进而行走。 这段时间,廖神医一直在忙这件事。 幸好来了个穆九。 廖神医对穆九是赞不绝口:“穆九那小子,可真是个设计天才,我需要什么,只要说个大概,他不但能意会,还能给做出来。” 说话间,就到了由药房改造的训练室。 穆九和晋安早已恭候在此处。 廖神医一声令下:“穆九,你来给二爷讲解展示。” “是。” 穆九刚要开始,温时宁和香草听闻后也跑了来。 晋安脸上脖子上都有抓痕,喊了声二夫人后,讨好地朝香草笑。 香草瞪他:“哼!” 温时宁瞧着小夫妻的互动,有些好笑,又有些难为情,索性快步走到傅问舟身边。 “二爷。” 傅问舟握着她伸来的手,温柔一笑:“时宁回来了。” “嗯。” 温时宁秀眉一蹙,“二爷脸怎么有些红?” 说着,她忙伸手去探他额头。 傅问舟下意识看了眼廖神医,脸更红,拉着她道:“我没事,我们一起看穆九演示吧。” 温时宁见廖神医也在笑,笑的奇奇怪怪的。 想来问题不大,那就先看演示吧。 穆九指着五尺左右高的木架道:“这个叫木杠子,主要用于二爷训练双臂力量。” 说着,他双手抓住顶端木杠,做了套‘下把’动作,也就是双手带动身体,引体向上。 ‘杆子会’原是民间的一种表演形式,表演一般分为‘上把’、‘中把’、‘下把’三种。 杆子高手一般臂力惊人,在表演时,能上下翻飞,左右旋转,令人眼花缭乱。 谁能想到,廖神医居然把它引用到了傅问舟的恢复训练上来。 穆九又道:“此杠与普通的木杠不同的是,它能调节高度,方便二爷更好使力。” 调节的机关,就是他设计的。 接着,是平行杠。 由单木杠延伸而来,方便傅问舟练习站立。 还有配合练习腹肌的木马,专门搭建的斜坡道等等。 现场众人,无一不称赞。 温时宁更是把廖神医夸上了天。 “师父简直是巧夺天工,智慧非凡,莫不是鲁班大师再现?” 廖神医呵呵笑:“都是穆九手巧。” 穆九不好意思地挠头,“若不是廖神医神思妙想,就我这木头脑袋可做不出这些来。” 温时宁眼眸温热,“总之,谢谢你们,有了这些,二爷肯定能站起来。” 廖神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傅问舟,对温时宁道:“放心吧丫头,为师一定还给一个绝世无双的二爷。” 温时宁咚咚点头:“嗯,我相信师父,也相信二爷。” 廖神医又故意激傅问舟:“训练很苦,二爷可有信心?” 事到如今,傅问舟哪还有什么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他郑重的道:“必不负诸位苦心。” 再难再苦,也比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强。 他和温时宁的手,不自觉地紧握地一起,迈向新希望的决心又多了几分。 当晚,亲亲仪式后,傅问舟忍无可忍,还是问出了口。 “时宁……亲亲一事,是你给我的甜头,对吗?” 温时宁愣了愣,随之窝进他怀里低低地笑。 “就知道瞒不过二爷……是师父说,训练是个很艰苦的过程,怕二爷吃不消,得给些甜头,让二爷有盼头才能发挥出巨大的潜能来。” 傅问舟笑了:“好一个美人计。” 让他甘之如饴,心之神往,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去闯一闯。 温时宁探出小脑袋来,眸光潋滟的道:“那二爷中计了吗?” 傅问舟哑声:“你说呢?” 话落,他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轻柔的吻落在她额头,眼睛,鼻子,最后,难以抑制般吻上她泛着水光的红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的动情又温柔。 温时宁被他亲的意识有些发懵,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是飘忽在云端里。 不知过了多久,傅问舟才停下,那双湿润的眼眸凝视着怀里的人儿,声音哑的几不可闻。 “时宁,叫相公。” 温时宁心跳如擂,被蛊惑般双眼迷离地乖乖叫了声:“相公。” 随之,她的身体又被束缚进了他的怀里,未尽的言语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 月色如银,唇舌相绕,如艳舞飞蝶,人间喜乐尽在此刻。 …… 翌日。 楚砚携母柳氏到达芜县。 县令接到消息,安排了极其隆重的迎接仪式。 楚砚本就不喜这些,脸一沉,县令就知道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忙将后面一些华而不实的流程取消,将人恭迎进县令府。 一番寒暄,得知楚砚此行主要是奉令探望前云麾大将军傅问舟时,县令不由感慨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堂堂大将军如今沦落成这样……虎落平阳被犬欺,令人唏嘘啊。” 楚砚一凛:“出了何事?” 县令见他有兴趣,忙将卫芳一案细细道来。 听到温时宁被设计陷害,差点名声尽毁时,楚砚神色冷厉,握住茶盏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节节发白。 柳氏更是直接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这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二夫人是何等至纯至善之人,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姑娘,连她都害,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天理不容!” 县令忙赔着笑道:“老夫人息怒,此案已经在审理中,一定会给二夫人,给百姓一个交代。” 待县令说完,楚砚冷冷道:“此案县令大人打算如何判?” 县令心中揣测着他与傅问舟之间的关系,眼珠子溜溜转道:“此案较为复杂,那卫芳给刘二下药,是为玷污二夫人名声,并因此差点致刘二死亡……但刘二又被救活,二夫人也没有……” “砰!” 县令话没说完,楚砚手里的茶盏便飞身落地,摔了个粉碎。 第96章 动怒 楚砚愤声而起:“什么叫没有!我朝律法,以罪论罪!” “那罪犯身为女子,更知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其意极恶,这是罪一。” “罪二,明知刘二已经醉酒,还敢超量下药,无视人命,无视律法,罪大恶极!” “罪三,侮辱我朝功臣,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三元及弟,新晋宠臣,如此雷霆震怒,县令顿时惊得双膝跪地。 “楚大人息怒,下官一定严查。” 楚砚年轻英俊的脸庞依旧阴沉凌厉,一字一字道:“傅问舟曾为我朝立下战功赫赫,若没有他和诸多将士们驰骋沙场,浴血奋战,若没有他们的英勇牺牲,哪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哪有百姓的安居乐业?” “他们的功绩,也是我大周朝的根基,支撑着万千将士的信仰,支撑着百姓强盛的信心,他们的英名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被后人铭记!” “侮辱他们,等同于侮辱历史,其行为,是在挑战正义和良知,已经逾越了道德的底线,岂能当普通罪案来定论?” 县令人都麻了。 他不是没有思量过傅问舟的身份,但拔到这样的高度,是不是有点儿…… 可这是他敢争论的吗? 弄不好,他这顶乌纱帽也得搭进去。 县令瑟瑟发抖:“下官无能,请楚大人明示。” 楚砚紧闭了下双眼,“知道圣上为何要派我来吗?” 县令一头汗,“下官愚昧,不敢妄猜圣意。” 楚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圣上爱才,尤其是傅问舟这样的文武全才。龙困浅滩只是暂时的,可若因一些腌臜之事处理不当,寒了人心,你担得起责任吗?” 县令眼睛眨巴几下:“楚大人的意思是……往上报?” “对啊!” 县令猛拍大腿,“侮辱功臣可是大罪,我一小小县令怎敢草草决断,下官这就拟文书上报朝廷,多谢楚大人指点。” 楚砚面色恢复如常,“县令大人请起。” 县令都快虚脱了,颤巍巍地站起来,强撑着道:“楚大人和老夫人舟车劳顿,请随下官前去歇息,明日下官再去请傅将军如何?” 楚砚婉拒,当日就要赶往清溪村。 县令本是要陪同,被楚砚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要上报朝廷,案情不得好好整理陈述? 在上面没有决断之前,所有涉案人员不得监管起来? 此案兹事体大,若宣扬出去,影响极其恶劣,不得想办法安抚民心,阻止不良言论继续扩散? 一个个的问题,足够县令焦头烂额地忙上好几天了。 路上,柳氏越想越焦心。 “原以为离开京城,离开高门大户的那些弯弯绕绕,时宁和二爷就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谁料,一个乡野女子,都能欺负到他们头上去,真是气死我了!” 楚砚安慰她道:“县令也说了,好在二爷和时宁反应够快,都没吃亏。” 柳氏眼睛一瞪:“若下次遇到道行更高的呢?二爷现在身处低势,时宁又单纯善良,你让他们怎么办?” 楚砚眸色暗了暗,沉默不语。 柳氏瞧着他,叹了口气:“你让县令往上面报,是什么意思?” 楚砚闭上眼睛,“母亲别问了。” 他也不知道此举对不对。 他就是想让圣上和京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知道,曾为大周朝流血牺牲的功臣,沦落于此,被人轻视,折辱……这不仅仅是对傅问舟的侮辱,更是整个大周朝之耻! 他们若还有良知,就该还予傅问舟该得的功勋。 而不是忌惮,恶意揣测,甚至是落井下石。 楚砚是真的动了怒,胸腔里燃着的那把火,不仅仅是替傅问舟不值,更是因为温时宁。 她何其无辜。 为了给温时宁一个惊喜,楚砚没让人前来通报。 只一辆简朴的马车,和柳氏一起悄然进了清溪村。 已近黄昏,村民们劳作了一天,纷纷归家。 三俩结群,闲谈间,句句不离二夫人。 “今晨我家狗蛋儿突然高热不退,可吓死我了,幸好碰到二夫人晨起巡视我们这一片药材地。就给扎了三针,狗蛋儿便嚷嚷着要拉稀,之后就活蹦乱跳了,你们说神不神奇。” “前几日二夫人听说我媳妇儿怀不上孩子,还说要帮我们配药呢……幸好那天杀的卫芳没有得逞,不然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可不咋的,咱清溪村好不容易来了个活菩萨,不但带我们发家致富,还替我们免费看诊。以后哪个狗娘养的再敢对二夫人不敬,就滚出清溪村去!” “对对对!二夫人就是我们的活菩萨,我们敬着还来不及,绝不允许再有人冲撞了二夫人。” “可二夫人啥都不缺,咱们怎么孝敬才好呀!” “听说二爷最近要开始做什么训练,可苦了,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我打算回头把家里的鸡拎几只去。” “对对对,二夫人眼里心里都是二爷,只要二爷好,她就好,她好了,咱们所有人都好。” “不得不说,二爷和二夫人的感情是真好,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吧。” 村民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楚砚不由得掀起帘子看向远处。 柳氏也凑过来,看着漫山遍野的药材花草,眼眶不由泛红。 “我就说,咱时宁是个好姑娘……不但好,还了不起。你看看,就她做的这些事,哪家姑娘能做到。” 楚砚唇线抿紧,眼眸中藏着难以言说的情怯。 怕看到她吃苦,也怕看到她幸福。 矛盾又复杂的心情,犹如那些晚风里的花草,摇摆不定。 “阿砚。” 柳氏看着儿子,轻轻的喟叹:“娘知道你心里苦,但时宁更苦……她像兄长般敬你,你别失了分寸,让她为难,更不能和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一样,做出折辱二爷的事。” 楚砚心里一阵酸痛,放下帘子说:“娘放心,我知道的。” 柳氏怎能放心,“娘希望你把这身官服穿的干干净净的,要让时宁和我们骄傲,而不是惧怕。”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也知官场鱼龙混杂,黄钟瓦釜。 而此行,圣上派楚砚来,绝不可能只是探望那么简单。 柳氏怎能不怕。 是以,坚持一同前往,只是想时时提个醒,免得楚砚行差踏错。 楚砚深知母亲苦心,心情更加的撕裂。 此行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审判。 第97章 故事 楚砚和柳氏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惊喜万分。 尤其是温时宁,简直高兴疯了。 拉着柳氏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奶娘,我现在可出息了,拜了廖神医为师,是个大夫了!” “我培育的药材都是稀罕物,已经有药商慕名而来,以后肯定能救很多人。” “啊对了,香草和晋安成亲了,你们要是早来两天,说不定还能赶上喜宴呢。” 说到喜宴,柳氏就想到那件事,顿时心酸,搂着温时宁道:“想害我们大姑娘的,都是些黑心肠烂心肺。不过你放心,有楚砚在,这件事不会善了。” 温时宁和傅问舟对视一眼。 “奶娘,你们都知道了呀?” 楚砚忙道:“先到的县令府。” 所以,是公差。 傅问舟眸色微深,心下了然。 这时,晋升为大管家的晋安进来道:“二爷,二夫人,晚膳已经安排好了,请客人入席吧。” 蔬菜是自己种的,兔是自己养的,鸡鸭是村民们送的。 一桌家常菜,吃的宾主尽欢。 当然,从头到尾,主要是温时宁在说。 看着她眉飞色舞,又说又笑,楚砚母子欣慰又心酸。 看得出来,她确实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对未来也充满希望。 可个中辛酸,即便她只字不提,那双手的薄茧,被阳光厚待过的肌肤,也说明了一切。 柳氏几度红眼,拉着温时宁的手就没松开过。 楚砚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即便有廖神医作陪,也不敢贪杯。 言行举止谨慎的过了头,反而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虞老匹夫近况如何?” 廖神医突然问话,楚砚反应有些迟钝道:“虞老一直告病在家,但身体无碍。” “清然的婚期可有定下来?” “还未。” 廖神医无奈地摇头,“这么拖也不是个事儿。” 楚砚抿唇不语。 静默一瞬,傅问舟朝他举杯。 “以茶代酒,恭贺楚砚兄三元及第。” 楚砚忙起身离座,后退两步,双手交叠,恭敬一拜。 “若没有二爷引荐恩师,又几番指点迷津,不会有今日的我。二爷之恩情,楚砚没齿难忘。” 傅问舟温和一笑:“楚砚兄这番大礼,折煞我也。” 柳氏在一旁道:“这礼,二爷受得。楚砚若连这点礼数都不懂,那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白读了那些圣贤书。” 楚砚头垂得更低,“母亲说的是。” 此番反叫傅问舟有些无措了,求助般看向温时宁。 温时宁一笑,几步过去就将楚砚拽回到座位上。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早就说过,楚砚一定行的,遇到二爷这个贵人,是锦上添花,命中注定。二爷呢,惜才爱才,心里也为楚砚高兴着呢。” “嗯……这就叫惺惺惜惺惺,对吧,二爷?” 傅问舟眸光温柔地看着她,“时宁说的没错。” 温时宁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在楚砚肩上一拍。 “告诉你呀楚砚,我现在也是有文采的人了,还会画画呢,你可不能再小瞧我了。” 傅问舟很是认真地附和:“时宁之勤奋,悟性,毅力,智慧,均非常人能比。她之见解,往往令我惊叹又敬佩,楚砚兄多留几日就知道了。” 温时宁被他夸得俏脸通红,一双澄亮的眼眸更加水润潋滟,凭添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 这样的温时宁,是楚砚从未见过的。 他心口莫名的酸胀,苦涩的道:“我从未小看过时宁,我一直知道,她是颗蒙尘的珍珠。” 他曾为此自私地乞求过上苍,别那么快让世人发现她。 再给他一些时日,他会亲手抹去那蒙尘,将她珍之重之。 可他晚了一步,只晚了一步。 每每念及,遗憾噬骨,痛彻心扉。 如今见她被人温柔对待,他为她高兴,也感到庆幸,可心里撕裂般的痛意并未减少半分。 血流不止中,绝望生出,却不敢喊一声的痛。 只因,在光明磊落的傅问舟面前,他的痛是那么的龌龊不堪。 在如今闪闪发光的温时宁面前,他更有种说不出来的自惭形秽,仿佛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一顿饭,就数楚砚倍受煎熬。 烈酒灼胃,遗憾烧心,痛不欲生。 然而,这样的痛还不足以让他死心。 直到饭后,趁着温时宁陪着柳氏在房里说话,傅问舟将他请去了训练室。 看着那些眼花缭乱的器材,楚砚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傅问舟平和的声音响起:“是圣上让你来的吧?” 楚砚眼睫颤动地点了点头,“是。” 傅问舟嘲讽一笑:“来看我究竟死不死得成?” 楚砚刚要说话,他又道:“你也看到了,时宁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们为我做了所有的努力,我不能死。” 楚砚艰涩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二爷立下赫赫战功,又救了安王的命,按理说应该加官进爵……即便二爷不良于行,不能再为朝廷效力,可二爷之英名犹在,若加以厚待,不仅可以笼络人心,还能鼓励士气,更显天恩浩荡,一举几得的事,为何要如此慢待?” 傅问舟有片刻的沉默,仿佛在思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良久,他缓缓的道:“错就错在我救了安王的命。” 楚砚一愣。 傅问舟似下定决心,深邃的眸望向楚砚,语声沉重而缓慢。 “楚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元和十三年,大周朝根基渐稳。 在众将士的努力下,四方安稳,唯有北蛮不死心,隔三岔五就来挑衅一番。 每次也不硬打,稍一镇压就撤兵。 等大军退了又来。 常年骚扰,使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终日活在惶恐不安中。 永康帝周济民为此也是苦恼不已。 这时,云麾将军傅问舟站出来提议,派大军出征,不再以守城为目的,而是主动出击,将北蛮人赶退至荒漠外,夺其边城派军驻守,彻底将大周子民解脱出来。 若北蛮识相愿意谈和,那就和平共处。 若谈和不成,再蓄力等待时机,一举收服。 以当时北蛮的战斗力,其实这一提议,是很冒险,且很狂妄的。 北蛮此举本就是要引出周朝大军到他们地盘上去。 只因北蛮气候多变又恶劣,常年沙尘弥漫,大周人很难适应,容易生病。 加之,北蛮人极擅箭阵和毒阵。 若再有沙尘暴助阵,胜算极大。 周朝大军若败,或者说令他们忌惮的傅问舟若败,那他们就能踩着遍地的尸体,毫无顾虑的大开杀戒,攻城掠地。 所以,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陷阱。 第98章 渊源 但傅问舟绝非常人,他说得出狂言,就拿得出战略部署。 为了应对北蛮的箭阵,他发明了‘火龙战车’。 木为车,下设四轮,车身刻有虎豹狼熊罴诸兽等形,腹藏火器,火从诸兽口中喷出。 只需两到四人推一车,冲进敌营,箭阵自破,且杀伤力十足。 北蛮擅毒,大周朝也不是不可以。 那‘火龙战车’中,还可以装毒药火球,用各种剧毒浸泡过的燃料,燃之发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另外,北蛮人的毒阵和无法预估的沙尘暴,傅问舟也有应对之策。 用坚木制造的‘防毒御尘屏风战车’,高与城门相等,下设八个轮子,便于推转。车上蒙以生牛皮,内藏各种神器,战器,还有火器,可远攻,可近战,可守御。 另外,士兵们出征前,事先服用上百名大夫共同研制的调理丸,上阵时必须佩戴浸以醋浆的防毒面罩,大大减少病弱伤亡。 可谓是万事俱备,事事周全。 傅问舟曾常挂嘴边的那句‘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绝非虚言。 这些部署,得到了当时还在位的太子大力支持。 加之,睿亲王答应接应,所有人便都打消了顾虑,信心十足。 唯一不在计划内的事,便是二皇子周礼安要一同前往。 傅问舟说到这里时,有片刻的停顿。 “楚砚,你已为官多日,又是在圣上身边当差,可知圣上为何要派二皇子上战场?” 楚砚稍稍沉吟。 “圣上与兰贵妃青梅竹马,两人有患难与共的情义在先。据传,兰贵妃怀有孕身时,还替圣上挡过刀,因此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后来,圣上登基,权衡之下,不得不立当时的太傅之女为后,但圣上对兰贵妃的恩宠从未减少。” 他顿了顿又道:“从圣上泄露的一些言辞间不难看出,他对兰贵妃有愧。加之,兰贵妃拼命才生下二皇子,是以,圣上对二皇子偏爱有加,寄予厚望。” “二爷提到的那一战,想来是所有人期待的一战,圣上笃定二爷能赢,所以才让二皇子跟去。万众瞩目下,只要仗打赢了,二皇子功不可没。” 楚砚暗暗心惊。 也就是说,圣上在那时就动了废储另立的心。 傅问舟一声喟叹,似嘲似讽。 “要说我们的圣上,也算是个痴情人,可一国之君,肩负着天下兴衰。其情虽深,当以社稷为重,其爱虽切,当以天下为念,其心虽专,亦当以国之未来为考量,以大局为重……” “可惜,当年的我,常年征战,对后宫之事了解不深,亦没有洞察一切的慧眼。” 若是未卜先知,或时光重来,他就是舍去性命,也不会带二皇子去。 楚砚一颗心紧绷着,忍不住道:“后来呢?发生了何事?” 后来…… 傅问舟眸色渐深,陷入回忆。 那一仗,自是打的精彩。 如他所料一般,北蛮节节败退,他们成功拿下北蛮边城——契州。 原定将驻守军安排好就回京,岂料,二皇子被藏在城里的北蛮人俘虏。 两军对峙,反复谈判。 北蛮主将拓跋羽,同样的年轻有为,相当于大周朝的傅问舟。 拓跋羽本就年轻气盛,又打了败仗,急于挽回一局。 有了二皇子这个筹码,自然是狮子大开口。 要求傅问舟他们不仅退出契州,还要将大周的边城渠州割让。 渠州相当于是大周朝国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失了渠州,一马平川,再想拦北蛮人,难上加难。 为了逼傅问州妥协,拓跋羽用尽手段的折辱二皇子。 而傅问州为了保住二皇子的命,也为保住渠州,只能顺着拓跋羽的意,在言语上羞辱二皇子。 说他是废物,是大周最无能最没有前途的皇子,杀了他还不如换几个有用的人回去。说他窝囊,说他蠢如猪而不自知…… 用这样的谈判技巧,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因,大周朝不可能没有北蛮探子。 二皇子是何为人,拓跋羽不会不知。 杀一个不得民心,但得圣心的皇子,极有可能会引来灭国之祸。 但若放虎归山,傅问舟今日捅在皇子身上的刀,必遭反噬。 看他们自相残杀,岂不快哉! 最终,谈判果然达成,各让一步。 傅问舟带军退出契州,并放了所有俘虏,换回二皇子。 当然,二皇子是从拓跋羽的胯下爬过去的。 楚砚听得心惊肉跳,“所以,二皇子因此怀恨在心?” 傅问舟摇摇头,“若是如此,倒也简单。” 他也曾以为,是他拿捏住了拓跋羽的心理,才促成了谈判,并签订契州和渠州五年内互不侵犯的盟约。 直到救下二皇子,准备撤军时,二皇子突然发疯,冲出‘防毒御尘屏风战车’,誓要与拓跋羽决一死战。 傅问舟和亲信立即去追。 就在这时,拓跋羽令人放了毒箭。 掩护二皇子时,傅问舟和亲信不幸中箭。 到这一步,傅问舟仍未多想,只道是二皇子愚蠢,报仇心切,想借拓跋羽之手立即除掉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之人,他们又不得不救。 一来,他也是大周子民,不能放弃。 二来,他若死,天子震怒,不知会有多少忠良之士被牵连,多少将士战功被一笔勾销,甚至蒙受不白之冤,祸及家人,朝堂之上恐怕也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二皇子的发疯之举,确实是想借刀杀人。 老天爷许是打了个盹儿,竟也遂了他的意。 中箭的几名亲信,无一人活了下来。 傅问舟命悬一线,按当时军医的说法,撑不过一个月。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安插在北蛮的探子,想尽办法的将情报递到他手上。 首先,二皇子之所以被俘虏,是因为美人计……战争还没完全结束,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裤头,在别人刚让出来的地盘上,在北蛮人还未清除的情况下,就敢随意去寻温柔乡…… 不得不说,北蛮人对他太了解了。 而拓跋羽之所以放了二皇子,不仅仅是放虎归山,看他们内斗。 还因二皇子在猛虎吃人的威胁下,竟做出认贼作父的事。 没错,二皇子周礼安,认了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拓跋羽为父。 还承诺五年之内,只要拓跋羽助他称帝,就将渠州以及相连的五座城池割让,并甘愿以北蛮的附属国自居,每年金银珠宝和美人,定数孝敬。 第99章 心迹 这一情报,气得傅问舟差点吐血而亡。 急火攻心下,毒素发作,使他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而这期间,二皇子许是有所察觉,暗中以护主不力的理由,将傅问舟身边的亲信全数处死。 没直接杀了傅问舟,一来是因他活不久,二来,他怕驾驭不住泱泱大军,中途再出个什么事把自己给搭进去。 就这样,傅问舟昏睡到京城。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毒素的影响下,他意识模糊,眼睛看不清东西,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得清楚。 受伤之前的所有事,曾让他一度以为是幻觉,或是上辈子的事。 直到廖神医被请来,他才慢慢恢复神志。 等他知道太子被流放,皇后母族被灭,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此时的二皇子已经成了如日中天的安王。 傅问舟再将所有事串联起来,垂死病中惊坐起,立即秘密见了最信任的虞老。 得知前因后果,虞老也是震惊难言。 待虞老冷静下来后,逐一分析,认为已经错过时机。 无凭无据下,圣上不会相信。 且二皇子早在回京时,就已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地一番苦诉,导致圣上怨言颇深,论功行赏只字未提。 若不是傅问舟中毒,命不久矣,治罪都有可能。 关于二皇子俘虏一事,也被全面压下。 这一仗的定论最终是,傅问舟带军将北蛮人赶出荒漠外时,不幸中箭。二皇子力挽狂澜,不但救了傅问舟,还与北蛮人签订盟约。 但众口悠悠,能堵住一个人的嘴,堵不住几十万大军的嘴。 事实如何,人人皆知。 可那又如何? 圣上只认摆在明面上的事,百官心知肚明,敢怒不敢言。 虞老的意思是,静观其变,暗中收集证据,等待时机。 加之傅问舟被病痛折磨,意志消沉,这件事便拖到了现在。 这亦是傅问舟心里难以跨越的一道坎…… 他语声暗哑道:“我们怀疑太子一案,就是安王与北蛮人串通导致,可没有证据。这几年,安王行事愈发谨慎,笼络大臣也是圣上默许。” “可若情报是真,一旦安王继位,后果不堪设想。” 楚砚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树叶,四处飘散,无法集中。 他试图理清头绪,但那些震惊的事实却如同一道道利刃,不断切割着他对这世道的认知。 这一刻,他莫名的感到恐惧、愤怒、悲伤和无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心境。 “元和十七年……已经过去四年了……” 傅问舟明白他的意思,沉道:“不管安王如何,五年盟约一到,两国必有一战。若安王当真丧心病狂,国之危矣。” 到那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山河失色,根本不敢想象。 事实上,北蛮已经失约,近一两年来蠢蠢欲动,圣上已经派萧池去驻守,至今未归。 楚砚心跳的很快,冰凉的指尖缓缓绻缩着攥紧,眼神有片刻的迷茫。 突然,他问道:“二爷为何要和我说这些,你就不怕……” 傅问舟望着他,笑了笑。 “初识时宁时,她经常提起奶娘和你,在她眼里,楚砚是一个正直,聪明,睿智,善良,心怀大义之人。” “我不信你,但我信时宁。” 楚砚狠狠一怔。 这话,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但傅问舟该说的还是要说: “即便你告诉安王又如何?大不了我死。” “但只要我一死,这件事就会像风一样,席卷每一个角落,安王他敢吗?” “后果你担得起吗?” 楚砚黯淡的眼眸,遂起一丝光芒,连连点头道:“对,就是这样,二爷必须要有自保的决心……” 只有他能自保,时宁才安全。 傅问舟凝视着楚砚,心里复杂难言。 “楚砚兄,今夜和你说这么多,是形势所迫……但我真正想说的是,恐怕要对你不住了,早前的托付,我打算收回。” 楚砚怔愣地看着他。 傅问舟眸中浮上温润之意,语声轻缓道:“时宁于我,如天上星辰,原本不敢觊觎奢望,可她之清辉,太璀璨夺目,一路指引照亮着我,使我从万丈深渊中爬出……也使我生了诸多贪念。” 他环视整个训练室,坚定道:“我想活下去,站起来,与她携手同行,共赴美好未来。时宁是我的妻,她的人生该由我来负责,请楚砚兄放心,也请楚砚兄成全。” 楚砚惊得连退几步,弯腰作拜。 “二爷万不可这么说,你让我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你和时宁……” 他苦笑道:“原本就是我龌龊,时宁单纯良善,视我为兄长,尊我敬我,她对我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是我怀有不该有的心思……可是二爷,我并无轻视之心,我只是……只是知道时宁有多苦,也知道她有多好……只是希望她幸福。” 傅问舟伸手虚扶,“楚砚兄不必解释,我都懂。我所言的成全,也并非是你所理解的意思。” 他眸中墨色翻涌,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答应时宁,要带她去看大好河山……可若山河破碎,如何心安?” 楚砚眉眼低垂,郑重道:“请二爷放心,楚砚能看清脚下的路,必将竭尽全力。” 另一边,温时宁和柳氏说了许久的话。 说庄子上的事,也说京城的事。 柳氏告诉她,圣上赐了楚砚府邸,但他们不打算搬去住,只想继续帮二爷打理那处宅院,等他们回京城时,好有个照应。 温时宁乖巧道:“奶娘不必想那么多,只管住在哪里舒服就住在哪里。对了,楚砚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都当大官了,不会还有人欺负他吧?” 柳氏愣了愣,如实说:“圣上要给他赐婚,他不愿意,就去磕了一天的头。” “为什么?” 温时宁不解:“是那姑娘不好吗?” 柳氏道:“好像是什么尚书之女,大家闺秀,应当不会差。” 温时宁鼓鼓腮帮子,若有所思。 柳氏心情复杂地摸摸她的头,“人人都道,身为宠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可福祸本相依,有得就有失,不说别的,就婚姻大事,必然是由不得他的……时宁,阿砚从小就听你的,你劝劝他。” 温时宁点点头,说好。 这时,彩铃进来道:“二夫人,二爷让我来问问你,今夜是否要留下来陪柳老夫人?” 第100章 风月 温时宁眼眸一亮:“二爷要歇息了吗?” 彩铃说是。 温时宁便抱着柳氏撒娇:“奶娘……我明日再陪您好不好?” 柳氏失笑,试探地问:“你和二爷圆房了?” 温时宁羞羞答答地点头,“习惯了,没有二爷我睡不着。” 柳氏手指点点她鼻头:“不知羞,去吧。” “奶娘也早些歇息。” 话落,人已经飞奔了出去。 这是有多急? 柳氏笑着笑着,心底又涌上酸楚。 这一趟,她和楚砚都该死心了。 但也高兴。 不管怎样,只要时宁幸福,她都高兴。 温时宁直奔主院,甚至都没看到楚砚就站在途经的廊亭里。 望着她轻快的身影,楚砚心口酸涩却也释怀。 清风婉转,星月低垂,冰冷的手指纠集着纷杂的思维,那越来越远的身影,澄清着虚无的安慰。 也好。 只要她好好的,他便让那未敢宣之于口的情愫,如花一般,只开在他心里,败在他心里,深埋在他心里。 房里,傅问舟刚躺下,温时宁就回来了。 他微愣:“怎么不陪奶娘?” 心里却是荡开了花儿,嘴角压都压不住。 原以为今夜会难以入眠了呢。 温时宁熟练地钻进被窝,搂着他的腰道:“没有二爷我睡不着。” 傅问舟手臂伸过来将她搂紧,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学着用她的方式去表达。 “没有时宁,我也睡不着,所以才让彩铃去问。” “我就知道。” 温时宁将他抱得更紧,烘得他身子和心都暖暖的。 原来,只需要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就是最令人心动和温暖的情话。 温时宁心满意足地往他怀里拱,“二爷和楚砚聊什么,聊那么久。” 傅问舟说:“聊了些男人之间的事。” “哦……” 温时宁寻到舒服的位置,仰起小脸道:“那现在我们聊点夫妻间的事吧。” 傅问舟与她鼻尖相抵,哑声:“好。” 月色正浓,温柔的光影直入窗内,浸润到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床榻上,朦胧与浪漫弥漫。 正所谓同是一轮月,有人欢喜有人心愁。 同一时间,京城。 醉酒的温子羡敲响了虞府大门。 “我要见虞姑娘,请她务必与我一见。” 下人来禀报时,虞清然正在监督虞老按时歇息。 老头儿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稍不注意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熬到半夜。 “温子羡?半夜三更的他来做什么?” 闻言,虞老说着就要重新穿上外衣,“我看看去。” 虞清然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虞老有些心虚,但又理直气壮:“来者是客,总不能不见吧。” 虞清然:“祖父没听清吗?温公子要见的是我。” 虞老:“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 话到一半,见孙女儿脸色一冷,虞老瞬间噤了声。 虞清然扶他躺下,细心掖好被角,并精准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本书来。 虞老很苦恼:“祖父年纪大了,睡不着,让我看看书打发时间也不行吗?” 虞清然不为所动:“睡不着就闭目养神。” 她看了眼那书,正是傅问舟多年前所着的‘人性与兵法’。 自从得知傅问舟的毒有望能解,并有极大可能站起来时,祖父几乎天天都在琢磨这书。 虞清然虽然待字闺中,不闻世事,但感觉得到,京城的风气早就变了。 可虞家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 念及,向来沉稳内敛的虞清然语声隐隐哽咽。 “清然只有祖父了,还望祖父珍重身体。” 虞老最怕这招,孙女儿眼一红,他的心就开始发抖。 忙乖乖闭紧双眼,告饶般道:“行行行,我睡……啊对了,多带几个人,若温家那小子敢出言不逊,就给我打出去!” 虞清然:“是,清然领命。” 吹熄烛灯,虞清然轻手轻脚退出去,那张温婉俏妍的脸瞬间变得清冷。 “请温公子到前厅。” 要问温子羡为何醉酒登门,得从京城近日以来,广为流传的一则‘风月消息’说起。 说三元及第的太中大夫楚大人与才女虞清然,早已暗生情愫,岂料半路杀出个温三公子横刀夺爱。 一时间,以他们为原型的话本子风靡京城。 唱戏的,唱曲儿的,说书的,也都紧跟时事,虽各有版本,但折射出来的内容都差不多。 穷书生楚砚初到京城,求学无门,后在贵人傅问舟的引荐下拜师虞老博士。 虞老博士的孙女虞清然,才貌双绝,独具慧眼,无视门第之差,一眼相中楚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砚自然也倾慕于虞姑娘,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虞姑娘品性高洁不看门第,他却不能不顾忌世俗的眼光。 于是,楚砚恪己守礼,发奋图强,只为考取功名,以能与虞姑娘匹配的身份上门求亲。 可惜呀可惜,晚了那么一步。 温子羡不过一个兵部侍郎,还是靠着安王提携而得。 而楚砚,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寒门贵子。 谁在百姓心中呼声更高,不言而喻。 更有大胆者,分析起了圣上突然赐婚的背后隐情……并不复杂,温家这一年来,能婚配不能婚配的都配了。 高嫁的有,低嫁的也有。 所配夫家,无一不是安王的……走狗。 于是,安王也被百姓暗戳戳的群嘲一番。 说别人是靠功绩稳固地位,他靠的是拉亲说媒。 更有甚者,把圣上成了月老这话也说了出来。 流言如风,止不住也抓不住,却又穿透力十足。 就连宫墙之内高高在上的圣上都听说了一二,郁闷之下将安王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安王一肚子邪火发不出,又把温子羡叫来骂了一顿。 骂他无能,蠢货,赐婚这么久都不能把婚期定下来,还让事情演变成了这样。 温子羡有苦说不出。 温家不是没有上门过,但虞家就一句虞老抱病在身,议亲一事不急就给推了。 他们总不能硬来吧? 更何况,温子羡也不是个没有骨头的。 要娶的姑娘有心上人,但凡是个男人都无法接受。 且这还是件人人皆知的事。 于是,他愁苦恼怒,以酒消愁,酒又壮人胆,便不自觉地走来了虞家。 被请到前厅,温子羡刚喝完下人端来的醒酒汤,虞清然就来了。 第101章 狼狈 “见过温公子。” 虞清然轻轻一福,淡然有礼。 一双凤眸深邃而宁静,仿佛能够洞察人心,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份距离。 温子羡瞬间酒醒三分,忙起身回礼。 “虞姑娘。” 虞清然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坐。” 话落,她落落大方的坐到主家位置上。 步态轻盈,裙摆飘逸,淡定自如,这份气度根本不像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这是温子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虞清然接触,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竟是——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举止优雅从容,气质超凡脱俗,面容清丽隽秀。 如同一朵在深谷中静静绽放的幽兰,清冷而淡然,不与世俗争艳。 她的美,不张扬,不浮华,却如同月光下的清泉,让人在不经意间为之心动。 仅仅是惊鸿一瞥,温子羡心里的那点骄傲已经溃不成军。 他更加清楚,这样的女子,看似淡雅无争,可心性坚韧,难以驯服。 她若不喜欢一个人,无需言语和动作,仅一个眼神就够了。 一如此刻,她看着他,就像是在看戏台上的戏角儿。 且她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唱什么,所以目光和语气都是淡淡的,仅仅是恪守与生俱来的素养而已。 “不知温公子深夜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温子羡连直视她的底气都没有,喉咙里有些发苦道:“冒昧而来,只想亲口问虞姑娘一句,你当真已有心上人?” 虞清然丝毫没有意外或是惊讶,更是半分犹豫没有,回道:“传言不假,我确实倾慕于楚砚楚公子。” 指名道姓,坦坦荡荡。 温子羡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虞清然又道:“但我和楚公子清清白白,往后也会清清白白,温公子不必多虑。” 温子羡有些激动,脸色涨红道:“明知你有心上人,我要怎么做到不多虑?” 虞清然淡淡地看着他,“温公子可有喜欢,可是特别欣赏过一个人?” 温子羡一怔,说不出来。 虞清然语声轻缓:“如果有,就该知道,心之所起,难以收束,这就是人与草木最大的区别。公子不顾礼数深夜前来,无非就是想听一句真话,我坦诚告之,公子又难以接受,那你要我如何?” 她之洒脱坦荡,像面镜子,照着温子羡的狼狈。 他近乎恼羞成怒的道:“你既然有心上人,为何不直接告诉圣上,为何还要接受赐婚?” 虞清然轻轻地笑了笑,似嘲似讽。 “人性本自私,当然希望事事遂愿,可若会祸及无辜,生出本该可以避免的事端,那就已经是事与愿违,何苦执着。尤其一个情字,最是求不得,缘起缘灭,皆由天定。”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便是我的选择。” 抗旨可是大罪。 他怎么不去说? 虞清然低头喝茶,将一个白眼强行掩在雾气中。 反正话她已经说明白了,至于他听不听得明白那是他的事。 婚她可以认,但他这个人,她不认。 无非就是同床异梦,多少人的婚姻常态都是如此,她也没什么特殊。 话已至此,再纠缠就真有些厚颜无耻了。 温子羡扶着茶盏的手无力地松开,缓缓站了起来,双手交叠着一拜。 “多谢姑娘坦诚相待,告辞。” 虞清然起身回礼,“公子请慢走。” 温子羡深深看她一眼,再无停留,悬绕在心的困扰已有了答案。 虞清然独自一人在前厅坐了许久,然后去了书房。 新的话本内容,或许该改改了。 祖父写的太过老套,有逼人之嫌。 不如将温公子的形象美化几分,来个成人之美的反转? …… 清溪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雾,洒在这片沉睡的田野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清香,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整个村庄被一层轻纱般的雾气笼罩,仿佛仙境一般。 一夜难眠,楚砚本觉得气息沉闷,胸臆不舒, 接连几个深呼吸后,感觉整个人都舒展了许多。 就在这时,温时宁的声音轻快地响起。 “楚砚。” 楚砚回头,便见她一身干练简洁的常服,朝气蓬勃地走来。 身后跟着一脸警惕的彩铃。 “你起这么早?”楚砚语气不自觉地柔软。 温时宁笑盈盈道:“不早啦,一日之计在于晨,一个时辰前我就已经起床读书写字了。” 楚砚很是欣慰,又有些心疼:“读书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时宁不必操之过急。” 温时宁摇摇头,不以为然。 “我已经慢了别人十六年,不能再懈怠。况且,读书真的太有意思了,每本书都像是一个宝藏似的,还蕴含着许多不一样的道理。” “楚砚,你不知道从前我有多羡慕你,可以读那么多的书。” 楚砚心里一阵酸楚。 他当然知道。 小时候,他从学堂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讲给她听当日学了什么。 本是想把自己学到的都教给她。 可被看守她的婆子们知道后,趁着母亲不在,将他吊起来打了一顿。 那天,时宁哭的很惨,不停的磕头求婆子们。 从那以后,婆子们再不许他进院子,只能隔着门,远远和温时宁说话。 温时宁也再不敢提读书这件事,怕牵连他们。 可楚砚知道,她心里一直是渴望的。 他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只恨自己不能一夜长…… “走吧,楚砚,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温棚。” 温时宁兴致勃勃的声音,将楚砚的思绪拉回。 他跟着她去看了温棚,同样被她的奇思妙想所折服。 温时宁却是道:“多亏你呀楚砚,要不是你帮我查古书,让奶娘在中间传话,教给我那么多种花的法子,我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楚砚心里莫名地发热,“时宁,我真的有帮到你吗?” 真的有因为他,日子变得好过一些吗? 温时宁扭头看他,极其认真道:“当然!你是我的第一个恩师,是我最敬佩的兄长。你和奶娘,阿姐,姐夫,安安,都是我最亲最重要的人。没有你们,我说不定活不到今天……也就遇不到二爷了。” 说到最后,提及二爷,她小脸红扑扑的,娇羞又幸福。 第102章 放下 楚砚揉了揉酸涨的眼睛,扬起一抹笑道:“时宁本就是有福之人,能遇到你,也是我们的福气。” 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可能去京城。 如果没有她,二爷也不可能有站起来的决心和勇气。 他没有看错,时宁就是个福星,就是颗蒙尘的珍珠,就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姑娘。 是他福气不够而已。 阳光在他眼里变得破碎,楚砚从未这样失态过。 他背过身去,极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 温时宁却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般,爽朗道:“楚砚,我给你打套拳吧。” 话落,她袖子一挽,几步跳到空地就开始打了起来。 一套‘太极拳’,被她打的如行云流水,轻盈自如,既显阴柔之美,又显刚柔相济。如同林中轻风,轻灵而有力,也如山岳连绵,稳重而壮丽。 在她四周,是漫山遍野的药材与花草,是她亲手奠基的一片独一无二的‘江山’。 那个被困在庄子里的无助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且长的这样好,强大,自信,快乐,健康,无所不能。 她已经有了坚硬的铠甲,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楚砚再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心悦诚服。 这样的温时宁,只有傅问舟才教得出来。 只有他,才能将一颗蒙尘的珍珠擦拭的这样明亮,这样璀璨。 只有他,才有足够的能力和胸襟,给她更多的成长空间。 亦只有他,从来没想过将野草改变成娇花,他宁愿陪着她经历风雨,也不会打着保护的名义,去替她遮挡风雨的同时,也遮挡住了阳光。 他看着她迎风而长,并坚信她能长成参天大树。 这样的胸怀,这样的气魄,这样的爱,世间少有。 楚砚输得一败涂地,哭得溃不成军。 彩铃一脸懵,万分不解,一个大男人怎会哭成这样? 听说还是个大官? 问题她家二夫人又没怎么着他呀。 温时宁一套拳打完,同样的一脸懵。 她拧眉道:“楚砚,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 楚砚忙扯起衣袖擦脸,哽咽着说:“我没哭……我就是看着你这样,高兴,是真的高兴。” “哦……” 温时宁扭头对彩铃说:“没事,他从小就爱哭。” 经常奶娘还没动手,他就嚎得惊天动地。 温时宁无奈,哄孩子似的道:“好了楚砚,你也看到了,我过的很好,很幸福。你不要再为我操心啦,好好孝敬奶娘,娶一个喜欢的女子,好好生活,也要好好当官,当一个能为百姓谋福,流芳百世的好官。” “还有,以后不要再哭了,安安要是看见了,会笑话你的。” 楚砚竟真的止住了眼泪,郑重地点头,“我会牢记时宁的话,我们都要好好的。” 后来,彩铃还是悄悄给傅问舟告了密。 “二爷,二夫人今日给楚公子打了套‘太极拳’,楚公子不知怎的,哭的很是伤心。” 闻言,傅问舟拿书的手一顿,淡淡吩咐:“此事不要宣扬出去。” 他悬着的一颗心,稍安了些。 并不完全是因为楚砚放下了时宁,这方面他对时宁和自己都有绝对的信心。 他是怕自己赌输,在时机还不成熟的情况下,招来大祸。 更不愿意与楚砚成为敌对两方,让时宁伤心为难。 楚砚能在温时宁面前哭的像个孩子,说明还是那个至善至真的少年。 他放不下的年少情杯,就像尺一般,丈量着他的良知。 这样的人,心性最是坚韧不易被侵蚀,再有虞老引导指点,可安,可用。 未来若有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楚砚母子小住了几日,便计划着要返程。 柳氏是不愿意走的。 这里有田有地有时宁,还与秦嬷嬷有说不完的话,空气都要自由几分。 可身而为娘,哪能说不管就不管。 小安安要有人照顾,楚砚的终身大事未定,她呀,还有操不完的心。 临行前一日,楚砚和傅问舟单独饮了半日的茶。 如果说楚砚来时,心里还有一层迷雾的话,这会儿已是清晰明朗又坦荡,一如他看温时宁的眼神。 “圣上有意将二爷召回,想来都是安王在背后怂恿,此事,二爷作何打算,又希望我如何复命?” 楚砚诚心请教,满眼赤忱。 傅问舟拍了拍空荡荡的裤腿,苦笑道:“如实说便是,安王安插在芜县的人就没断过,你瞒不过他的。” “至于回京,迟早的事,你就告诉圣上,若我能活, 必当效力。” 楚砚点点头,又道:“卫芳一事,恐怕已经上报,不知圣上会做何反应?” 傅问舟摩挲着茶杯,眸中墨色翻涌,随而挑眉看他。 “你希望圣上做何反应?” 楚砚愤愤道:“当然是还二爷一个公道,自我反省,别再一叶障目,被安王牵着鼻子走……” 话到一半,在傅问舟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陡然清醒。 “不!应该趁此机会,让圣上和安王知道二爷的影响力……要把事情闹大!圣上做何反应,取决于我们需要什么反应!” 傅问舟赞赏般看着他,“继续说。” 楚砚抿了抿唇,眼眸因兴奋而光芒闪烁。 “一国之君,高高在上,要他反省,是异想天开。是以,我们要利用圣上的自大自负,亲自将二爷抬起来,重新回到大众视线内,可是……二爷您的身体真的可以吗?” 以及,这条路必定凶险,他若有个什么闪失,时宁怎么办? 大周朝子民千千万万,就非他不可吗? 似看穿楚砚的矛盾,傅问舟放下茶杯,目光透过支起来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山脉。 “楚砚,你没有上过战场,可能无法想象战争究竟有多残酷。” “我打的第一仗,是南境之战,当时的主帅还是虞老的儿子虞将军。那时年幼,无知无畏,只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拼了命的往前厮杀。” “仗是打赢了,大家也都欢呼雀跃,可那样的开心极为短暂,活着的人,得踏着同胞战友的血肉返回,步步泣血,步步艰难……” “不怕你笑话,我那次没能自己走回去,倒在血泊中的许多脸我都认识,我想把他们都捡回去,可是捡不完,也捡不起来。” “捡到最后,我自己也倒下了……” 第103章 离别 傅问舟说着,眼角泛红,气息微微的颤抖。 “有时战争太激烈,根本没人手和时间去管伤亡,很多伤兵只能在绝望的等待中死去。等仗打完,再去打扫战场时,很多尸体都烂了……尸首分离,残肢满地,分不清谁是谁的,只能挖个坑一块儿埋了。” “这还算是好的,有时,敌军为了激怒我们,故意把他们的尸体抢过去,鞭尸,辱尸,甚至拿他们当柴火烧……” “古往今来,因为战争,多少忠良骨埋他乡,魂无归处。” “而他们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你知道吗?每次凯旋归来,我最怕的就是进城时,看到的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 “我真的不想再有战争发生,可安王一事,是个不容忽视的隐患,我更是难辞其咎。更何况,安王亦不会放过我。” “是以,我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尽可能的拨乱反正,将危害降到最低。我想,时宁会理解我支持我的。” 楚砚听得满目哀伤,语声艰涩道:“二爷说的我都懂,我虽没上过战场,但我父亲被抓壮丁再也没回来……不知他去了何处,也不知骨埋何方,只收到几两碎银,便了断了他的一生。” 傅问舟微叹:“但见沙场死,谁怜其后孤,白骨埋黄土,来年蔽榛莽,战争会被遗忘,但它留下的每一道烙印,亦烙在了无数人的心上。” 话落,他深邃的眼眸里流转出一抹寒厉与坚定之色。 “我从不否认自己惧怕战争,除非战争是为了和平,为了更多的人能安居乐业。” 楚砚微微一怔,随而起身,肃然起敬。 “有二爷这样的铮铮铁骨,山河必能永固。” 傅问舟望着他正气清俊的眉眼,却是温和道:“前些日子,时宁在劝慰我时说道,‘天下事是所有天下人的事’,她让我不要把整座山都背在自己身上……我听进去了,心里却仍难以松懈,直到你来。” “楚大人之品格风范,才华智慧,让我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这便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楚砚郑重一拜:“定不负二爷今日之教诲。” 此刻,他终于理解了恩师的那句遗憾——若是问舟在就好了,你们可以多多交流。 如此良师益友,确实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之后,他们又商讨了一些接下来的走向。 时而也探讨文学,或是分析局势。 常常是傅问舟作‘引’,楚砚发散思维,许多观点和见解不谋而合,还能碰撞出一些新的火花,令两人都兴奋不已。 直到晚上用膳时间,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席间,香草和晋安不停交换视线,敏锐地发现,这楚公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来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说话也唯唯喏喏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这晚却彻底不一样了。 眼神明亮,率性开朗,坦荡大方。 尤其看二爷时,那崇拜的星星眼,和二夫人看二爷时的眼神一样一样的。 晋安眉梢一挑,有些得意。 仿佛在说,瞧吧,这就是我家二爷的人格魅力。 香草瘪瘪嘴。 呵!那又如何? 二爷再厉害,还不是被她家小姐拿捏的死死的。 你瞧,二夫人让二爷吃什么,二爷就吃什么。 二夫人夸哪个菜好吃,二爷就自觉连夹三次,前两次都是夹给二夫人的,最后一次才夹给自己。 二夫人说话时,二爷永远温柔地看着她,等她说完,要么夸赞,要么帮她圆上一番。 事事有回应,句句有回响,羡煞旁人。 这么一对比,香草眉头越拧越紧。 所以,晋安跟了二爷那么多年,为什么连皮毛都没学到一点? 想着昨晚吃夜宵时,晋安居然和她抢最后一块烤土豆,香草整个人都不好了。 晋安察觉不对,趁着添菜的功夫,悄悄走到香草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香草气呼呼地瞪他:“今晚你别想上床!” 晋安:“……” 次日一早,楚砚母子就要踏上返程的路了。 柳氏抱着温时宁,强忍着泪道:“好好的,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温时宁小脸埋在她肩窝里不说话,也不起来。 柳氏愈发鼻酸,轻拍着她的背哄道:“等楚砚的亲事定下来,等安安大一些,奶娘就来陪你……说不定还能和秦嬷嬷一起帮你们带孩子呢。” 温时宁还是不动。 察觉到肩上的温热,柳氏也没忍住,眼泪扑簌簌的掉,玩笑说:“好了,时宁乖呀,你再这样,奶娘可就真不走了呀。” 温时宁瞬间将她手臂也抱住。 一群人看着,只觉得他们的二夫人又萌又可爱,又令人心酸。 平时的她总是风风火火的,好像没有做不到的事。 但其实,也还是个渴望被人疼爱的孩子呀。 离别的气氛有些伤感,楚砚这边与傅问舟道别后,对视一眼,双双来救场。 楚砚摸摸温时宁的头,故作轻快道:“你该不会是哭了吧?那我回去可要说给安安听,她的姨姨是个小哭包。” 温时宁蹭地一下就起来了,奶凶奶凶地道:“你才是哭包!” 楚砚失笑:“可不许揭人短……好了,只是短暂的分开而已,又不是不见面了。乖乖听二爷的话,嗯?” 听得出来,已然是兄长的语气了。 温时宁瘪着嘴,点了点头,带着哭腔道:“奶娘,你可要想我呀……你还要经常在安安面前提起我,这样以后见着了,她才会认得我。” 柳氏抹着泪说好。 眼看二人就要抱头痛哭,楚砚赶紧将母亲扶上马车,最后朝着傅问舟和众人一拜。 “各位保重,告辞。” 目送马车远去,温时宁恹恹的,有些可怜,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傅问舟一个眼神,众人识趣地散开。 “时宁。” 傅问舟拍拍他的腿,温柔地唤她:“过来。” 温时宁有些犹豫。 二爷的腿虽然已经完全消肿,但她还是不忍心。 傅问舟索性伸手一拉,温时宁便跌进他怀里。 他个头其实很高,这段时间又养的很好,身体比以往壮实了些。 温时宁呢,身形瘦小,骨头又软,被他这样抱着,小小的一只,毫不费力。 傅问舟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哄孩子似的道:“时宁若是心里难过,想哭就哭,我替你挡着。” 第104章 底气 毕竟是在幕天席地下,温时宁有些害羞,但这样被二爷抱着的感觉又实在好的很。 离别的难过瞬间冲淡了几分,但还是好想哭。 于是,她也没客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会儿。 且哭的特别有底气。 边哭还边想,她好像有些理解小时候的楚砚了。 每次摔了跤,若是奶娘和阿姐不在,他自己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还不忘安慰她说:“时宁别怕,哥哥不疼。” 可若是奶娘和阿姐在,那他定是要人扶,要人抱,还要伤心大哭一场,直到讨得甜头才肯停。 原来,这就是有人疼爱的底气。 温时宁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哭鼻子是可以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哭完了,她才后知后觉地问:“会不会很丢人?” 傅问舟一边替她擦脸,诱哄般道:“无妨,时宁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别人怎么看不重要。眼泪也并非全是懦弱的表现,有时,只是一种表达方式而已。” “时宁有人爱,有人疼,是幸福的孩子,流的也是幸福的眼泪。” 温时宁的心瞬间被戳中,软的一塌糊涂,搂着傅问舟‘吧唧’就是一口。 “二爷,你真好。” 这下,轮到傅问舟脸红了,弱弱地看向远处说:“有人。” 温时宁理直气壮:“无妨,我和二爷是夫妻,想亲就亲……而且,离得这样远,他们看不清的,嘻嘻。” …… 京城,御书房。 周济民看着案头堆成山的折子,恼怒极了。 “这个温子羡究竟想干什么?!” 今日打说书的,明日骂唱曲儿的,还砸了好几家卖话本子的书摊。 就连他的上峰兵部尚书,好意规劝,竟也被他顶撞,两人差点大打出手。 弹劾的折子一波又一波的来,就为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 今日在御前伺候的是总管太监李德,忙命人重新沏了壶茶来,小心谨慎的道:“圣上息怒,别为那些个不惜福的人气坏了身子。” 周济民怒意未消,大幅度点头道:“你说的对,不惜福!温家仗着有安王撑腰,把朕当成什么了?你知道坊间都怎么笑话朕吗?他们说朕是月老!” 真是越想越气。 安王也是个糊涂的,笼络人心有的是法子,可他好像就会联姻这一招。 李德替他捏着肩,顺着他的话道:“要说这温侍郎,能娶虞老的孙女,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可这还没成亲,他就闹出这么多事来,虞老怕是失望的很。” 周济民冷哼:“岂止是失望,虞老因这事儿怕是恨上朕了。” 李德:“恨倒是不至于,也不敢,再说圣上又不知内情,赐婚也是看好温侍郎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皇恩浩荡,虞老想来也是明白圣上苦心的,因而,并没有仗着自己年老声望高就来闹一闹。以奴才之见,抱病怕也是真的,毕竟,给孙女寻门好亲事是虞老最大的心愿。” “如今愿望落空,且温侍郎和楚大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实在是有些大,心里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 周济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李德又道:“怪只怪温侍郎自己不争气。” 周济民睇他一眼,“你今日话有点多。” “奴才不敢。” 李德忙跪地道:“奴才只是担心圣上气坏身子,斗胆几句,还望圣上恕罪。” 周济民轻哼:“行了,起来吧。” 他又何尝不知温子羡配不上虞老的孙女,满朝文武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安王亲自来求,他总得给几分面子。 谁料,这其中还有楚砚的事。 而那温子羡竟如此的胆大狂妄,不但把安王拖下水,连他也被弄的里外不是人。 周济民看一眼李德。 李德不敢再多言,佝偻着背,将脑袋垂得低低的。 既然这福温家享不了,那就收回吧。 可他赐婚又毁婚,总得给虞老一个交代吧。 于是,周济民大手一挥,两道圣旨同时发出。 一为兵部侍郎温子羡降为从六品,调任兵部掌固一职,也就是看守库房陈设等。 二因温子羡品德有缺,难配才女虞清然,故而取消两家婚约,重新为虞清然赐婚太中大夫楚砚。 这等于是圣上承认自己错了,这种事绝无仅有。 得知消息后,安王立即进宫面圣。 “父皇这是何意?” 周济民翻着折子,头也不抬道:“坊间传闻,你从来不听的吗?” 安王不以为然:“风言风语而已,父皇何需当真。” 周济民将折子‘啪’的一声丢下,尖锐的目光望着他。 “你可别小看了风言风语,坊间传闻,传的都是百姓心声吗?” 安王微怔。 周济民摸着玉扳指,狭长的双眼阴沉地眯了眯。 “不觉得这手笔很熟悉吗?” 安王目光一惊,“父皇的意思是……虞老在从中作梗?” 就像上次一样,他只是稍稍的打压了下傅家,铺天盖地的舆论就来了。 周济民冷笑道:“准确来说,最擅长利用风言风语的人是傅问舟。” “水可栽舟,亦可覆舟,他太深谙此道了。” 提到傅问舟,安王拳头不由的握紧。 “远离朝堂,还想搅动风云,妄图拿捏圣心,傅问舟他好大的胆子!” 周济民却是摇了摇头,“礼安,为君者也是人,不可能做到事事件件都周全,但一定要有辨别忠奸的能力。” “也一定要清楚,在庙堂之上,有不同的声音是常态。为官者,各有智慧,他们如何表达是一回事,你如何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比傅问舟,好比虞老,他们就擅于通过众人之口,为自己发声。” “这是他们的智慧与手段,不论好坏,只论你如何看待事情本身,以及如何选择。” 安王此刻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急道:“父皇难道甘愿被牵着鼻子走吗?” “放肆!” 周济民龙颜一寒,“你还不明白吗?一个国家,好比一座房屋,砖瓦可以随便换,可房梁不可以,顶梁柱尤其不可!” 换言之,在他眼里,像傅问舟,虞老,楚砚这样的就是顶梁柱。哪怕他们有所缺陷,有时不够讨喜,常叫他这个天子难堪,可他们是能实实在在地撑起自己责任的人。 天下若有难,他们是愿意拿血肉之躯去拼搏的人。 而像温子羡那样的,便只能算作是砖瓦。 有用,但也不是非他不可。 第105章 噩梦 言尽于此,周济民有些失望地挥了挥手。 “自己回去好好想想,退下吧。” “是,父皇。” 看着安王失魂落魄地退出,周济民有声轻叹。 说实话,他还真有些想念傅问舟了。 那孩子,有勇有谋有胆识,也知进退,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些年来,也就一个楚砚,有点傅问舟的影子,但也还不及十分之一。 早年因安王一事,他承认是有迁怒。 可时间总能磨平一些事。 尤其是虞老来这么一出后,他突然觉得,有智慧的大臣,真比那些动不动就吵得面红耳赤,把弹劾奏本写出长篇大论,却又没什么实质性见解的文臣们强多了。 周济民甚至反思,自己之前对傅问舟,是不是真的过了些。 可他是个父亲,没有一个父亲能忍受自己最看重的孩子受委屈。 周济民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又一声叹息。 这天下迟早是安王的,只希望他能担得起大任,能识人善用,拿得出为君者的格局才好。 …… 圣旨到温家时,温庆宗两夫妻觉得天都塌了,赶紧命人去找温书妍。 温书妍孕身已大显,情急之下,猛地站起来,只觉好一阵眩晕。 劲儿还没过,安王便带着森森怒意来了。 温书妍忙堆起笑脸,讨好地迎上去,“王爷。” 手还没碰到安王衣袖,脖子就被狠狠掐住。 “贱人!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本王沦为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怒火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他的整个面容,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狰狞,眼神中更是没有一丝温情,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冷酷。 温书妍心中警铃大作,双手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艰涩道:“王爷息怒,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 安王手上更加用力,咬着牙道:“你也是傅问舟的一条狗对不对,他就那么好吗?让你们所有人都愿意给他当狗!” 温书妍这时才闻到他身上有酒气。 恐惧瞬间遍布全身。 她太清楚醉酒失控下的安王,是多么的可怕。 解释只会火上浇油。 温书妍强忍住害怕,眼神尽可能的温柔而深情。 “孩子……王爷,小心孩子。” 窒息下,她的脸色已经开始涨红充血。 那双泛着盈盈水光的眼眸,令安王理智了几分。 他受惊似的将她甩开,却不料,温书妍踉跄几步后,肚子刚好撞在桌角上。 “啊!” 一声惨叫,温书妍脸色迅速惨白,片刻后,温热的血液顺着裙摆流出。 安王瞬间酒醒,却为时已晚。 孩子没能保住,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房里端出,安王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思绪也变得更加混乱,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几年前他被北蛮人凌辱的画面。 每一幕都如同利刃一般,刺痛着他的心。 这一切,都因傅问舟而起。 若不是傅问舟狂妄自大,发起那场战争,他就不会去渠州,就不会被俘虏,就不会有那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傅问舟!傅问舟!!!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愤怒之火,灼烧着安王的每一根神经,使得他头疼欲裂,恨不得毁天灭地,恨不得立即就让傅问舟死! 不,他要让傅问舟也尝尝那滋味儿。 他遭受过的一切,傅问舟都必须要体验一遍,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温书妍伤娠的消息传到温侯府时,有人正好将烂醉如泥的温子羡送回府。 温庆宗火冒三丈,命人取了几桶冷水来将他淋醒。 温子羡狼狈不堪,索性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装死。 “混账东西!” 温庆宗气得踹他一脚,大骂扶不上墙的烂泥。 温夫人也气,但更担心温书妍那边。 “孩子没了,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温庆宗想的更远:“圣上收回赐婚,不仅仅是打脸温家,也是在敲打安王,这次祸闯大了,弄不好,温家都要完蛋!” “那怎么办呀?” 温夫人又急又怕,“要不,我去求求太后娘娘?” 温庆宗六神无主,“只好如此了。” “侯爷和夫人莫急。” 及时赶到的凤姨娘条理清晰道:“圣上收回赐婚,是迫于坊间传闻的压力,他若是真的怪罪于子羡,就不会只是降职那么简单了。恰恰相反,子羡此举,是给圣上搭了台阶,日后若有机会,子羡还是可能会被重用的。” “至于安王,肯定也明白圣上的敲打,加之对书妍有愧,以及温家背后,还有他需要的几家姻亲,他不会为难温家的。” 温庆宗和温夫人愣愣地看着她。 温庆宗:“此话当真?” 凤姨娘眼眸沉静,语气坚定:“侯爷,夫人请放心,只要温家不再出乱子,暂时无忧。” 温庆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他诸多女人中,就数这个凤姨娘最有脑子。 她说的话,可信。 可一想到温子羡是她所生,温庆宗又很恼怒, 他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温子羡,命令道: “你把这逆子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日后若再做这样冒险之事给温家招来祸端,绝不庆饶。” 凤姨娘福身:“是,侯爷。” 看着她将温子羡扶走,温夫人眸色渐冷。 “侯爷莫不是忘了,子羡现在是我儿子。” 温庆宗现在没心情哄她,不耐烦道:“是你儿子你倒是好好管呀,你管得了吗?” 话落,拂袖而去。 温夫人的一颗心,却因他的话而鲜血淋淋。 到底不是她生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 是她太仁慈,不该留着凤姨娘。 更不该留着那个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祸害! 灾星在世,刑克双亲,祸及全家,预言不会错,错的是她……心慈手软,一步错,步步错。 温夫人越想越悔,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生产那日,毫不犹豫地掐死那灾星! 与此同时,温时宁从噩梦中醒来。 “时宁,时宁……” 傅问舟轻拍着她的脸,眼含着担忧。 温时宁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像是回不过神来。 直到傅问舟将她搂进怀里,轻言细语地安慰着:“时宁别怕,只是梦而已,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温时宁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好一会儿才慢慢哽咽出声:“二爷,我不是灾星……我怎么可能是灾星……” 傅问舟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当然不是,时宁是福星,我们大家都知道。”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怪罪于我?” 温时宁的眼泪止不住,浸湿了傅问舟薄薄的里衣。 他心疼万分,赶紧将床头的烛火拨亮,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耐心地问:“时宁梦到什么了?” 第106章 谣言 “太可怕了……” 温时宁摇着头,秀眉因痛苦而紧蹙在一起。 “我梦到温夫人变成了豺狼,她说我是灾星,要吃了我,不许我再害人……无论我怎么解释,她仍是穷追不舍……二爷,我好害怕,也好伤心……” “我明明是因为她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偏偏是她那样的恨我,我想不通……” 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 可这个梦太真实了,温夫人眼里的恨意那样深,像把利刃一样,一下一下的刺中她的心。 被不在乎的人伤害,也是会疼的。 温时宁呜呜地哭,像只无助被困的猫儿。 傅问舟一颗心揪紧,柔声哄道:“不是时宁的错,是他们愚昧无知又懦弱,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才会把责任推到无辜弱小身上。” “是他们不配为人父人母,不配有时宁这样好的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能抚慰人心。 温时宁在他的安慰下,心情从最初的惊恐不安,逐渐平静下来。 她乖乖地靠着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信任和依赖,小声的啜泣中,不自觉地含了几分娇憨的意味。 “二爷,我就是被吓着了,也不是真的很难过……我知道自己不是灾星,是他们眼拙眼盲……” “我现在过的好着呢,有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每天都能读书认字,习武学医,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用为生计奔波,也不用为三餐发愁,还有那么多人敬我爱我,谁能有我福气好。” 越来越有底气的自我安慰,听着依然令人心酸。 傅问舟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哑声道:“谣言止于智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温时宁摇着头。 “不重要了……只要二爷信我就够了。” “我对时宁,岂止是信任那么浅薄……” 傅问舟额头与她相抵,一字一句,温柔缱绻道: “我拼了命的不负这流年,只想堂堂正正的站起来,和你看一场雪月风花,不错过你生如夏花之姿,与你三餐四季,共度余生……得遇时宁,三生有幸,不偏不倚,刚好是你,天知道我有多感激和珍惜。” 情话醉人也暖人。 温时宁俏脸绯红,哪还有心思感伤别的。 娇软的喊着二爷,就把二爷给扑倒了。 浅尝辄止的缠绵,已然满足不了他们汹涌澎湃的情义。 可廖神医说了,圆房一事还需暂缓。 于是,情到浓时,温时宁乖乖地趴在二爷胸口不敢动了。 随后,在傅问舟逐渐平缓的心跳中沉沉睡了过去。 傅问舟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训练下,他的双手和右下肢已有了些力量,自己撑起来平移到轮椅上已经没有问题。 屋外月朗星稀,虫鸣声声,清风如许。 傅问舟仰望星空,有种身处异世的不真实感。 一晃,来清溪村已半年之久。 若是可以,他真想和时宁就这样相守到老。 可一场纷争再所难免,以时宁之性情,断然是不会愿意置身事外的。 该怎么做,才能游刃有余,将风险降到最低? 才能不让时宁看到这个世界纷杂破碎又黑暗的另一面呢? 一个愚昧无知的谣言,已经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害,他如何忍心再将她拽进更深的漩涡里…… 傅问舟思绪万千,眉头紧锁,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穿时空,窥见未来。 心中如有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正在徐徐展开,每一步都需精心计算,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全局。 这一坐一思,就是一个多时辰。 穆九担心他着凉,终是忍不住,拿了披风过来替他披上。 “天快亮了,二爷进屋吧,二夫人若是知晓,又该生气了。” 傅问舟回神,笑了笑:“确实不能惹时宁生气。” 穆九要推他,傅问舟摆了摆手,“我自己来。对了,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二爷您吩咐。”穆九立即正色。 傅问舟沉吟道:“启动听风阁,找出当年预言二夫人是灾星的大师。” 泥人经不起雨打,谎言经不起调查。 那些用谣言杀人的人,终有一日,会被真相所杀。 他想要还时宁一个公道。 …… 天色大亮,温子羡慢慢睁开眼睛。 头有些疼,他挣扎着坐起来,昨晚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醒了?” 凤姨娘恰好端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进来,“过来吃点东西。” 温子羡惭愧不已,低着头走过去,轻声道:“对不起……” 凤姨娘抬眸看他,“对不起什么?” 温子羡头一偏,“我让你失望了。” 凤姨娘将粥吹了吹,放到他面前,语声轻柔而平缓。 “我为什么要失望?” “你有勇气去阻止一场可预见的悲剧,有胆识去扭转局面,我应该高兴才对。” 温子羡诧异地看着她。 凤姨娘眉眼温柔:“子羡,你自小,我最常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温子羡立即道:“高山自仰止,流水不争先。” 凤姨娘笑着点点头,“对的,你能记得就好。这世间的对错,不能一概而论,若你看不清方向,就学学流水,顺势而为,放慢脚步,人生缓缓,自有答案。” 温子羡喉咙莫名的有些酸涩。 “姨娘……” 凤姨娘眼尾微微泛红,“能叫我一声娘吗?” 温子羡迟疑了下,“娘。” 凤姨娘眼眶顿时通红,“许是一开始我就错了……子羡,姨娘能看着你长大成人已经知足,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姨娘你什么意思?” 温子羡激动地站了起来。 凤姨娘拉着他,笑中带泪道:“我已禀明夫人,从今日起,便前往林山寺清修,为温家祈福,也为你祈福。” 温子羡一怔,瞬间明白过来:“是嫡母逼你了吗?” 凤姨娘摇摇头,坚定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她想念外面自由的风,自由的呼吸,已经很久很久了。 温子羡从她眼里看到了绝决和向往,脚步不由的后退,悲怆道:“我就真的这么差吗,让你们一个个的唯恐避之不及……” 凤姨娘眼神慈爱,像看一个闹脾气的孩童那般。 “人生之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除外,再无别的话。 当日,凤姨娘只着一身素身出府,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林山寺的路。 温子羡消沉了好几日后,意外地收到虞清然的拜帖。 第107章 朋友 温子羡到达茶肆时,虞清然已经等候多时。 茶室内,檀香袅袅,古筝声声,宁静而祥和。 女子一身素色青衣,轻挽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手指纤细而灵巧,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优雅从容。 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释放出淡淡的清香。 女子轻执茶壶,将茶水倒入茶杯,那茶水在杯中轻轻荡漾,泛起层层涟漪,如同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温公子请。” 虞清然的声音,令温子羡回神。 自觉失态,忙双手交叠一拜,以掩饰尴尬。 “虞姑娘。” 他这么隆重,虞清然便也站了起来回礼,并直接说出邀约理由。 “今日冒昧约温公子相见,是为致谢,也为致歉。” 温子羡愣了愣。 致谢可以理解,她心有所属,不娶之恩确实值得一谢。 致歉是为何故? 莫非…… 温子羡眼睛陡然惊得一亮。 虞清然并未言明,只是微微一福,诚挚道:“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人之美,其气度和胸襟令人佩服。这份情义小女子铭记于心,定不负公子一番美意,日后会好好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 温子羡只觉心中苦涩:“姑娘抬举了,我只是有自知之明,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已。” 若非如此,他也不一定娶得成。 圣上若坚持,早就一道旨意把婚期定下来了。 虞家若真有心,以虞老的影响力,坊间那些传闻顶多也就是一阵风而已,哪可能掀得这般天翻地覆。 可他没敢想的是,这本就是虞家自己人的手笔。 他不堪的同时,又肃然起敬。 起码他们敢去争取,且有智慧掌控全局。 想想也是,虞家人铁骨铮铮,岂是能被人随意拿捏的主。 原就是他不配。 如此想着,温子羡又释然了几分。 虞清然重新换了杯热茶,递过去,眼眸沉静地看着他,像是能看到他心里去。 “不知温公子是否还记得,我们早些年,其实是见过几次面的。” 温子羡想了想,是有些印象的。 那时,他是傅问舟身后的跟屁虫。 傅问舟又经常去虞府,他跟过几次,和虞清然曾远远地打过照面。 他们年纪相差不大,但虞老教导出来的孙女,自是比一般姑娘家要娴静沉稳的多。 那时,他看她,就像看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 这个认知,从未变过。 是以,得知赐婚时,他心里其实是忐忑的。 虞清然却语气轻缓的说:“温家三公子,在我的记忆中,意气风发,才情出众,文武双全,是大周朝最有希望,最有朝气,最具代表性的少年郎。那时,祖父常说,看到你们,就能看到大周朝的未来。” “问舟哥也经常夸你,说你锐意进取,品性高洁,不同流俗,有一颗赤子之心,未来可期……那时,我就很想和你做朋友。” “奈何这世道,给女子的自由不是很多。” 温子羡惊讶万分地看着她。 虞清然垂眸沏茶,继续说道:“得知赐婚对象是你时,我其实最大的感受不是失望,而是遗憾。我们原本是可以做朋友的,但恐怕只能做一对怨偶了……” “当然,并非是你有多差,一来是我心有所属,情不由己,二来,你我两家立场不同。” 这也是温子羡最顾虑的。 温家已经是安王棋盘上的子,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他虽然不解,但感觉得到安王和温书妍对傅问舟的恨意。 而傅问舟又是虞老最得意的学生,是虞清然敬重的兄长,以她的性情,断然不会受人拿捏。 他又该如何呢? 要仗着男人之威风,去欺负一个弱女子吗? 又或许,他反被利用,左右摇摆,做不得人。 温子羡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正视虞清然道:“于情于理于我个人见解,我亦从未怪过虞姑娘,原就是我不配。成人之美也是形势所迫,我并没有虞姑娘说的那般高洁,虞姑娘的意思我明白,断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怨念来,请姑娘放心。” 虞清然一笑,眸光流转,熠熠生辉。 “温公子误会了,我想说的是,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了。” 温子羡又是一怔,愣愣地看着她。 虞清然执壶倒茶,递与他,眉眼间含着轻盈浅笑。 “怎么?公子不愿意?” 温子羡喉咙滚动,有些无措地接过茶盏,语无伦次道:“并非不愿,是我……我何德何能……我们……姑娘此话当真?” 虞清然轻轻点头,“当真。” 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波光潋滟,坦坦荡荡。 温子羡莫名的有些鼻酸,忙垂眸饮茶,将异色藏于水雾中。 虞清然轻言慢语,却字字有力: “普天之下,皆为同道,皆吾良朋……若少年英才天下一家,何愁江山无继,社稷无守。” 这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开了温子羡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曾经的温子羡,确实如虞清然所言,意气风发,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也有志向高远的野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变得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这茶像是醉人,温子羡俊脸涨红,内心翻涌难抑间起身,朝着虞清然深深地一拜。 而后没发一言便匆匆离去。 虞清然将冷茶倒掉,轻轻的叹了声。 她已经对不住楚砚,只希望不要给他树敌才好。 念及楚砚,她更心绪难安。 等他回来,该如何面对呢? 比楚砚先到京城的,是从芜县县令那里,层层加码递上来的折子。 为‘避责’,也为‘邀功’,卫芳侮辱功臣傅问舟一案就演变成了蓄意谋害。 说卫家早就图谋傅家在清溪村的产业,试图让卫芳勾引傅问舟不成后,全家联合起来想要谋财害命。 施计过程中,不惜伤及无辜。 虽说傅问舟夫妻命大,但影响极其恶劣,引得民众激愤。 折子中,还附有清溪村全体村民的陈述证实,以及受害者刘二的状书,状告卫芳故意谋杀。 此案因涉及功臣,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惊动了,三法司会审后,一致认为需让圣上知晓。 于是,这一折子最终递到了圣上面前。 当然,其中少不了无数人的推波助澜。 第108章 为君 一时间,无数人仗义执言,尤其是本就和傅问舟有渊源,或是本就欣赏他的那些文臣武将。 甚至慢慢演变成了一种怪象,仿佛不说上几句,会显得自己狭隘,没有正义同情之心。 要求严惩卫家,还功臣一个公道的呼声越来越高。 坊间各种声音也层出不穷。 以傅问舟为原型衍生的话本,戏本,更是五花八门。 加上说书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一个为国牺牲,为民付出,落下伤病只剩半条残命的赫赫功臣,竟沦落到在京城无立足之地,躲去偏远的小小山村苟且偷生,依然免不了被人欺辱的形象清晰具体,跌然而生,又直击人心。 众人皆叹,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抑或是朝廷的不作为。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被人骑。 呜呼哀哉! 圣上周济民被一众老臣的仁义道德吵得脑仁儿疼,但他仍未表态。 他在等楚砚,他想听楚砚亲口说。 处理一个卫家何其简单,全部拉出去斩了便是。 可斩了就完了吗? 此事傅问舟究竟是有意还是无辜? 他的目的是什么? 安王说的不无道理,一个将死之人,远在芜县小山村,依然能搅动风云,这是件很可怕的事。 国之栋梁不可缺,可若这栋梁自己腐朽了,还要妄图引领,动摇民心的话,那就万万留不得了。 安王几番进宫面圣,也是这个意思。 “以傅问舟的能耐,区区一个卫家能欺负得了他?笑话!” “依儿臣之见,他分明就是借题发挥,目的就是要让父皇知道,他虽废,但军功仍在,影响力仍在,这是明目张胆的震慑。” “如此藐视天威,大胆狂妄之徒,当诛九族!” 但周济民表面还是稳如泰山。 安王的急躁,甚至像一面镜子似的,照映着他这个天子的内心。 为君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不以一己之私,废公论之正,不以一己之好恶,定人之贤愚……老祖宗的话得听。 当周济民以天子之威,父亲之责,试图将这些为君之道灌输给安王时,他从安王眼里看出了不屑与不耐烦。 周济民为此心中警铃大震。 有种微妙的直觉,难以言喻,更无法宣之于口。 是以,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楚砚身上。 楚砚带着母亲,沿途又到各县衙、州府走访,因而,比预期晚了几日才到京城。 刚进城就被拦下,要他立即进宫面圣。 柳氏猜到是为卫芳一案,家都没回,赶紧去了虞府。 皇宫内,李德引着楚砚往御书房走。 “圣上为傅问州一案,好几日都没休息好,楚大人待会儿可要好好劝慰,切莫再火上浇油了。” 李德此番言论,听起来是尽职尽责,为圣上着想。 实际上,是在提醒楚砚,小心引火上身。 楚砚听得懂,因而诚心诚意地道谢。 “多谢李公公。” 李德苦涩地笑了笑,“进去吧,楚大人路途劳累,老奴这就去沏壶养生茶来。” 目送楚砚踏进御书房,李德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皇城内的血腥味儿好不容易才散了些,望不要再掀起新的波澜,让百姓重陷惊恐之中。 可那皇位太高,容易迷人眼。 他一个奴才,除了能泡茶外,又能做什么呢? 周济民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仔细看的话,眼底似有淡淡淤青。 看着风尘仆仆的楚砚,他难得地堆起几分笑意。 “回来了。”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免礼。” 周济民迫不及待地问:“傅问舟怎么样了?” 楚砚沉静从容道:“已截肢,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人是回来了,可再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 无论如何,身体的残缺是实实在在的,是不可逆的。 周济民脑海里浮现出傅问舟从前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 “有无可能站起来?” 楚砚道:“廖神医说,如果恢复的好,是有可能借助假肢站起来。但傅问舟身体已耗损太多,加上仍有毒素残留,想要恢复到理想状态,是件极其艰难的事……臣见识过他训练,绝非常人能忍受。” 想起傅问舟咬紧牙关,双手颤抖地抓紧杠杆,汗如雨下仍支撑不起来的样子,楚砚眸光微闪,流露出难掩的痛意。 周济民锐利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那毒究竟能解不能解?” 楚砚:“廖神医想通过那节坏骨,研制出解药,但目前还无进展……已知需要的药材也还没有配齐。” 周济民皱眉:“不是说傅问舟娶的那女子种什么有什么,很是厉害吗?” 楚砚抿了抿唇,“为种出药材,二夫人确实想了许多法子,但她也只是一介凡人,没法凭空变出需要的东西来。” 周济民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傅问舟仍是残命半条,仍在生死线上挣扎。 不等他问,楚砚主动说起卫芳一案。 “卫芳一案是臣主张上报,当时,臣还未与傅问舟见面,请圣上明鉴。” 周济民有些意外,“为何?” 楚砚眉眼低垂,语气略微的感伤。 “臣年幼时,正遇南境之战,兵力不足,各州县到处抓壮丁充军……臣只记得,那些日子,家家惶恐不安,成年男子能躲则躲。” 周济民脸色有些不好看,厉声:“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见楚砚面露紧张之色,他摆摆手,“罢了,你继续说。” 楚砚手指不自觉地蜷曲了下,“圣上说的没错,天下不乏贪生怕死之辈。只因他们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许多人肩负小家之责,已经艰难。” “若上战场,九死一生,有去无回,家中老小怎么办?” 周济民沉郁的脸色稍有缓和,撑在案台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收回。 楚砚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军饷常常延迟,落到家属手中的只是微数,甚至没有。若战死,除了几两碎银,家属连立一个衣冠冢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立。” “家无男主,妻儿老小被人欺时,连个哭处都没有……” 周济民眉头微蹙,打断他道:“那是早些年的事了,现在我朝士兵均有月俸,且统一由国库支出,由各州县直接下发到家属手中。若阵亡,且无人承袭职位,?将给予三年全额军饷,?随后减半,若有遗孤,有额外的恩抚金,朕没有亏待他们!” 第109章 白水 楚砚跪地一拜:“圣上圣明,皇恩浩荡,是百姓之福。” 周济民眉头蹙的更紧。 只因军饷制度的完善,离不开一个人。 那就是傅问舟。 真正让傅问舟一战成名的,是六年前的‘军饷贪污案’。 那时的傅问舟,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打完仗回来去探望阵亡战友的家属时,发现军饷和抚恤金都有问题。 于是,联合一些人暗中调查,成功掀翻贪污案,并趁热打铁,完善并推行了新的军饷制度。 这一壮举,也是令他在军中威望极高的原因之一。 在那之后,强行暴力抓壮丁充军这样的事,几乎没有再发生过。 周济民陷入沉思。 御书房静的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李德轻手轻脚地端着茶进来。 周济民的是清火养生茶,还有一杯是白水。 周济民定定看着那水,眼尾微掀地看了眼李德。 李德佝偻着背,忙赔笑道:“楚大人刚进城就来了,连家门都没进,老奴想着让他喝点水润润嗓子。” 周济民没好气道:“连茶都不泡一杯,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苛刻了他。” 李德笑着:“回圣上,白水最解渴。” 白水最解渴,实话最动人。 这是在点他呀。 周济民哼笑:“老东西!还不快给楚大人。” “哎!” 李德忙将白水端给楚砚,楚砚谢主隆恩,一饮而尽。 当真也是渴极了。 这一小插曲,令刚刚紧绷的气氛松快了些。 周济民喝了两口茶水,语气轻描淡写。 “傅问州可有话说?” 楚砚恭谨地低头回道:“他让臣转告圣上,若真能站起来,必定为君效力,在所不辞。” “卫芳一案,他当真无辜?” “回圣上,案发后,傅问舟便报官,再没追究过问此事。” 周济民又是一声哼笑:“山高路远,全凭良心……他倒是玩的洒脱。” 若不是楚砚遇到,这件事草草了之,日后某天被人翻出来,不知又要如何做文章了。 楚砚斗胆一句:“傅问舟也是实属无奈。” 周济民看着他,“楚大人你呢,有何见解?” 楚砚道:“依臣之见,不如顺水推舟,严惩卫家,以儆效尤。且,以小见大,可趁机完善伤残兵的后续安抚制度,以此来鼓舞军心。” 没提什么皇恩浩荡,帝德广运之类的恭维之词。 就是实实在在的意思,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直接,实诚,不浮夸 。 周济民反而听进去了,且听得很舒服。 他点了点头,“那便依你之见吧,制度如何完善你来监督,至于卫家,主犯秋后立斩,从犯发配流放千里,最好是让他们亲自去看看何为战场,为何军人!” 楚砚和李德双双跪地,高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济民最后提点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折子里清楚明白地写着,卫家老二媳妇亲口承认,有京城背景的人指使她那么说的。 周济民只怕继续查下去,查到安王头上,丢的还是他的人。 安王他自会教训,但那是他的家事,不必摆到明面上来说。 至于楚砚所言,周济民半分存疑都没有。 此案层层经手,但凡他有半句虚言,一查便知。 周济民料定现在的楚砚,还没那胆子。 “对了,你此番有功,朕有惊喜给你。” 闻言,楚砚诧异地抬眸。 周济民也没卖关子,施恩的语气道:“朕为了你,毁了温家的婚约,将虞老的孙女赐婚给你了。” 楚砚定住,反应不能。 李德忙给他递眼色道:“还不快谢恩。” 楚砚来不及多想,忙跪下谢恩。 周济民故意板着脸:“怎么,不高兴?” 楚砚呼吸有些乱:“臣很高兴。” 李德笑说:“瞧瞧,都高兴傻了,楚大人脸皮薄,圣上就别为难他了。” 周济民也觉得楚砚这样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可爱,哈哈大笑道:“行了,回去吧,让虞老别在背后骂朕了,若是病好了,要骂当面来骂。” 楚砚只觉得头皮发紧,晕晕乎乎的出了御书房。 另一边,柳氏赶到虞府,求见虞老。 此时她还不知虞清然即将成为她的儿媳妇,只觉得此女素雅娴静,样貌端庄又妍丽,看着赏心悦目,和温时宁一样,令人喜欢的很。 但她现在哪顾得上想别的,见到虞老后,赶紧将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虞老闻言,哈哈一笑:“柳夫人莫急,圣上又不是真的老虎,吃不了人。” 虞清然微微瞪了眼虞老,轻言细语地宽慰着柳氏。 “楚砚是三元及第,人才难得,圣上看重他,不会轻易为难的。况且,楚砚敢那么做,定是想好了如何应对,不会有事的。” 柳氏无助地望着她,“真的?” 虞清然坚定地点头:“我信他。” 柳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也是,有傅二爷指点,想来是我多虑了。” 虞清然道:“做母亲的担心儿子是人之常情,不分事小事大。像我,都这么大了,泡个茶祖父也时常担心我烫到手,出门怕我迷路,看书怕我伤眼睛,起风怕我被吹跑,连吃饭也怕我噎着……” 温柔解意的话,被她说的俏皮可爱。 柳氏噗嗤一笑,望着虞老道:“不愧是您老教导出来的孙女,当真是善解人意,秀外慧中,我们家楚砚不知修几辈子的福,才能娶到这样的好姑娘哟。” 话落,突然记得虞姑娘与温家的婚事。 柳氏自觉失言,忙提出告辞回家去等楚砚。 虞清然也没澄清,亲自将柳氏送上马车后,返回主厅,与虞老大眼瞪小眼。 祖孙二人静坐良久,虞老率先开口道:“楚砚那里,我去说。” “还是我来吧。” 虞清然微微的叹了口气:“迟早要面对的。” 虞老不知楚砚心有所属这件事,当即护短道:“能娶我孙女,是他小子的福气,难不成他还不乐意?” 虞清然有苦说不出,索性道:“我还是去迎迎他吧。” 宫门外,虞清然的马车刚停下约摸一柱香的时间,楚砚就走了出来。 正值黄昏时分,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似有一股奇异的酥麻感,在彼此心里窜起。 第110章 开解 楚砚下意识止步。 视线中,女子身姿优雅,眼神里带着期待与焦虑。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马车的木栏,指尖的每一次触碰都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楚砚心尖莫名一软,再无犹豫,大步走了过去。 虞清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小鹿乱撞般,闹腾极了。 “虞姑娘怎会在此?” 楚砚双手交叠,微微一礼,显得很镇定。 其实若是留意,他的呼吸也是乱的。 虞清然脸热道:“柳夫人去了府上,祖父担心你,让我来迎迎。” 楚砚感到内疚:“又给虞老添麻烦了,我母亲她……” “柳夫人已经回家。” 虞清然眼波流转,指指马车。 “我们要不边走边说?” “也好。” 闻言,车夫掀起帘子,虞清然上马车时,楚砚下意识地扶了扶。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虞清然心跳的更快,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似的。 待楚砚坐稳,她便迫不及待道:“有一事实在对不住公子……” “我知道了。” 虞清然被打断,怔愣的模样,和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一派端庄的样子有些不同,有一种娇憨的生动。 也是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模样。 楚砚眼眸愈发的温润,解释说:“圣上都告诉我了。” “这样啊……对不起……” 虞清然俏脸通红,贝齿轻咬了下红唇,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道:“祖父不愿意我嫁去温家,受人拿捏,便瞒着我搅动舆论,想让圣上主动毁婚……我知晓时,为时已晚。” 顿了顿,她又摇头:“不,就算我知道,我也想那么做,我确实不想嫁给温子羡。温家受安王摆布,我若嫁过去,祖父难免受掣制……” 楚砚又一次打断她,“如此极好。” 虞清然有些茫然:“嗯?” 楚砚语气温和:“我也不愿意你嫁去温家,我们都不愿意。” 虞清然不自觉地抠着手指,“可是你……” 楚砚笑了笑:“我给你讲讲时宁吧。” 他讲了温时宁的身世,她的性情,她的遭遇。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常教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说话有份量的人。她同情时宁,总担心温家有一天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 “从小我便立誓,要保护时宁,可我也不知该怎么去保护,就想着等我长大了,考取功名,然后将她娶回家,再也不受人欺负。” “我以为这就是喜欢……” 虞清然听得认真,眼眸澄亮而专注。 楚砚话音微顿的同时,她的呼吸也跟着一紧。 短暂的沉思后,楚砚苦涩地扯扯唇:“直到此行,我亲眼目睹了她的成长,以及她和二爷的相处后,我才知道,那远不足已叫喜欢。” “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将她娶回家,敬她护她,不让她受委屈,可我从未想过,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认知,一直让楚砚觉得很难过。 “我口口声声说,知道时宁是颗蒙尘的珍珠,可我从未尽力去擦拭那蒙尘,是因在我心里,其实根本不相信她会发光发亮……那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罢了。” “比如时宁她一直想读书,可我选择了帮她读书,而不是想尽一切办法的让她自己读到书……我安慰自己说,我只是不想她吃苦,可也许我骨子里就是个狭隘迂腐之人,不信女子能有多大作为。” “嫁给二爷的这短短一年时间里,时宁她读了很多书,能讲出许多震撼人心的道理,敢拿笔作画,她还拜廖神医为师,学医替人看病,她甚至还习武,会打许多种拳法。” “她能种出罕见的药材,她自己设计的温棚,世间绝无仅有……她还想做大药商,想着一本医书……” 楚砚越说越激动,眼眶微微的发红。 虞清然也是听得心潮澎湃,喃喃道:“她做到了这世间女子都做不到的事,时宁真的好厉害。” 楚砚双手捂了捂脸,极轻的喟叹:“是呀,她有那么多的可能……是傅二爷,是他将一株小草养成了参天大树。” “世人都说,爱人如养花。” “可大多数花匠,只会把花养在温室里,困于后院,独自欣赏。只有傅问舟,他愿意将花托举到太阳光下,让她自由成长。” 这份胸襟和能力,楚砚自认望尘莫及。 虞清然理解他的心情,但有不一样的见解。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高度不同,所见所解自然也不同。你所认识的温时宁,是弱小的,无助的,她是被困在后院里的娇花,是以,你想为她成为参天大树,替她遮风挡雨。” “而她与问舟哥相遇的时候,问舟哥是陷在深渊黑暗里的那个人。无论时宁是娇花也好,小草也罢,对他来说,都是一束光,一道难能可贵的风景。是以,他愿意倾尽所能替她施肥,浇水,陪她日晒水淋,看着她慢慢成长。” “你说的没错,爱人如养花,但还有一句,爱己应如是,看似是他养成了时宁,实则,时宁也将他从深渊黑暗中拖拽了出来。” “你和时宁,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所以,你的出发点是呵护和关爱。” “而她和问舟哥,是相互救赎,日久生情,所以,他们更多的是想成就彼此。” “没有谁比谁更心胸宽广,或是更值得时宁去爱,你们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是相遇的时机不同,心境当然也不同。” 虞清然的一席话,令楚砚心中还余留的那些无法言说的缠缠绕绕,豁然开朗。 是的,他不愿意承认他对时宁的爱比别人少。 那些日夜苦读,难以煎熬的每一个时刻,他唯有想到温时宁,才能获得动力,继续前行。 想着她的身世,她所受的那些委屈,他也时常心疼难安。 他一路奔波,马不停蹄,是真的想站在那高处,能替她遮挡风雨。 但看着她和傅问舟在一起,是那么的幸福快乐,那么自由的做她自己,他也是真心的替她高兴。 为此,他甚至对傅问舟感激涕零,崇敬有加。 他对时宁之情不虚,只是这份情,不仅仅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亲情,是一份从年少时起就种下的执念。 是以,才放得下,才愿意祝福。 楚砚鼻头莫名的酸楚,眼眸含着赤诚之意,语声微微的哽咽道:“多谢姑娘一番劝解,令我受益匪浅,豁然开朗。” 虞清然眸光闪烁,有些后知后觉:“我说这些话,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并非一己之私,想误导公子。” 第111章 愿意 楚砚愣了下,失笑:“虞姑娘虽为女儿身,但比一般男子还要光明磊落,豁达大度,我若那样想,就真是小人之心了。” 虞清然也抿唇笑了笑,眉眼低垂的说:“我其实还挺羡慕时宁姑娘,她是遭受了许多的不公,但也遇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人。或许,这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 “或许吧。” 楚砚也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说话间,就到了乌月巷。 楚砚才反应过来,“倒叫姑娘先送了我,真是汗颜。” 虞清然笑得温婉:“无妨,反正离得也不远,你匆匆进宫,柳夫人担心的紧,没等到你回家,她怕是连水也喝不下的。” 楚砚很感激她的体贴,心里暖意涌动,“那虞姑娘慢走,明日我再登门拜访。” “好,我等你。” 话落,虞清然一张俏脸不由的又红了。 目送楚砚下了马车,走出几步,又突然倒回来。 “虞姑娘。” 楚砚漆黑的双眼亮的惊人,语气郑重道:“能娶姑娘,楚砚三生有幸。待我禀明母亲,明日就上门提亲。” 意思很明白,不是走走过场,也并不违心。 他愿意娶她,三书六礼,从此烟雨之下,一人撑伞两人行。 虞清然眸中瞬间涌上水光,朝他重重地点头。 她不贪心,但他若愿意交付真心,她必加倍珍惜。 楚砚与虞清然的婚事传开后,成了一段佳话。 最高兴的莫过于柳氏,从清溪村回来,一路楚砚都没怎么说话,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氏觉得,他放下时宁恐怕只是表面上的。 一度担心他会不会封心锁爱,将自己困一辈子。 岂料,峰回路转,竟得了这样的大好事。 以虞清然的聪慧和为人,俘获楚砚的心不在话下,柳氏对此非常有信心。 因而,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 奈何楚砚刚当上官,靠着方大壮杀猪卖肉也没攒几个钱,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于是,柳氏当机立断,让方大壮将当天杀的猪整个搬去虞府。 家里积攒的银两,她和楚云平时做的手工,晒的干花干果,做的衣服鞋子,但凡觉得好的都统统搬了去。 就连小安安也隆装出席,因虞老喜欢孩子,差点就给留虞府了。 如此纯朴的人家,虞老怎会不喜欢,乐得嘴巴就没合拢过。 虞清然自也不会在意聘礼,反而安慰柳氏说:“我呀,看中的是楚砚的潜力,他就是最好的聘礼。” 一般姑娘家,可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但她偏偏说的理直气壮,真诚自然,听得人心里舒服极了。 虞老才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当晚就让人把那头猪做成了全猪宴,两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正所谓是皆大欢喜,就连温子羡,也因成人之美挽回了几分名声。 圣上更是被誉为史上最贤明的天子,心情大好,因而,伤兵后续恩恤制度推进的异常顺利。 消息很快通过听风阁,传到清溪村。 这日,傅问舟的训练有了很大的进展。 已经能单脚支撑起来,虽然只是极短的片刻,但也足已让所有人为之振奋。 这意味着他的右腿机能在慢慢恢复,毒素还未完全伤到神经组织,骨骼虽然有微微的变形,但还能支撑。 廖神医捋着胡须,很是满意:“如此,假肢一事可以计划起来了。” 温时宁惊喜万分,和香草两个人手拉着手,情不自禁地原地直跺脚。 “小姐,二爷好高呀!” 温时宁两眼放光:“嗯嗯!” 香草太懂她了。 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二爷站直了的样子。 以往虽然也见过他支撑着从床上移到轮椅上,或从轮椅移到床上,但因无法使力,整个人是佝偻着的,主要靠双臂力量在支撑。 这是第一次,他杵着拐杖,站的笔直,像劲松一般,展现出他本该有的风姿。 原来,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若是站着,她顶多到他胸口的位置。 这样的话,她若要亲他,得踮高脚,还得他低下头才行…… 嘻嘻,好想试试。 看着莫名兴奋的二人组,廖神医和秦嬷嬷双双摇头,表示理解但没眼看。 对傅问舟来说,虽然只是极短的片刻,但已是冷汗涔涔,膝盖如同承受了整座山的重量,不堪重负。 长久没有站立,仿佛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有些稀薄,导致胸腔会有微微的窒息感。 以及,站着看时宁时,她好娇小呀。 令他有种想将她单手抱起来的冲动。 然后,他就接收到了温时宁的灼灼目光。 傅问舟故作镇定地收回视线,心跳莫名地乱了节奏。 她该不会是在想…… 就在这时,穆九急匆匆地跑进来。 “二爷,京城来信。” 信是加密的,只有傅问舟能看懂。 他先说了大喜事:“圣上重新赐婚,楚砚和清然下个月就完婚。” 廖神医反应最大:“什么!清然如愿以偿了!定是那虞老匹夫的手笔,我就说,他疼孙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清然跳火坑!” “下个月完婚,这也太急了吧!” “二爷现在不宜远行,咱们也没法去喝喜酒呀!” 傅问舟如实道:“虞老让你别急,等孩子满月酒时,一块儿随礼便是。” 廖神医白眼翻上天:“一把年纪了,想得倒是挺美!” 事出突然,温时宁有些反应不过来。 “楚砚要成亲了吗?” 傅问舟拉着她的手道:“是的,和虞老的孙女虞清然,清然是个非常好的姑娘,才貌品性都是极好的,和楚砚兄很相配。” 廖神医嗤鼻:“要我说,楚砚可配不上清然。” 温时宁立即护短:“楚砚是三元及第,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大官了,他将来肯定有大作为的。而且奶娘一家都很好,谁嫁到他们家都不会受委屈的,楚砚他配得上好姑娘。” 廖神医无奈,忙改口:“是是是,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温时宁也觉得遗憾:“可惜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还有晚儿妹妹,不知婚期有没有定下来……”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京城。 但京城如今有她惦记的人,还有二爷的亲人。 提起傅晚儿,傅问舟眉头也不由得紧了紧。 第112章 心事 萧池被安王派去驻守北蛮边境,至今还没有让他回京的意思。 婚期怕是要往后延了。 更重要的是,萧池不要出差池才好。 傅问舟其实已经让人联络过萧池,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而楚砚在加密信上说,圣上驳了安王的面子,让安王很是不满。 他若发疯,如野狗一般,就怕乱咬到无辜之人。 “信上还说了什么?” 廖神医的话打断了傅问舟的思绪,“卫芳一案,没给楚砚招麻烦吧?圣上什么反应?” 傅问舟道:“因祸得福,同意了他的提议,完善伤兵后续的恩抚制度。” 廖神医冷哼:“还算他有良心,没忘记自己是一国之君。” 傅问舟抿唇,复杂道:“圣上并非昏庸之人。” 实际上,周济民算得上是个有格局有谋略的君王。 不然,大周朝也不会发展壮大到今天。 只可惜,人都有软肋。 因着与兰贵妃之间的情义,在他眼里,只有安王和他才是一家人……就有点国事家事分不清。 “二爷,你还没说卫芳是怎么处理的?”香草急道。 傅问舟稍稍沉吟:“主犯秋后立斩,从犯流放千里。” 这个结果不难猜到。 只要圣上愿意相信楚砚,卫芳必死无疑。 说难听点,打狗得看主人,哪怕是废臣,也是他这个天子亲口承认过的大功臣。 若非他默许,旁人,尤其是卫芳那种下贱之人,哪有资格?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卫芳贪心地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竟把命给搭进去了。 秦嬷嬷愤愤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人终害己,只是可怜了卫老伯,临到老了,还要落得如此下场。” 香草则说:“善恶终有报,谁是谁非,老天爷看得清清楚楚的。” 卫老伯和卫老二他们真的无辜吗?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廖神医叹了声:“卫芳一案,给那些伤兵谋了福,也算是积德了,愿她来世做个好人吧。” 唏嘘完,各忙各的去了。 温时宁推着傅问舟回房,对卫芳一案只字不提。 反正事情不是她主动挑起,结果也不是她能决定,她问心无愧,也没心思去替一个害过自己的人惋惜。 她对虞清然倒是挺有兴趣。 傅问舟便给她讲了虞家的事,以及虞清然的成长。 说她温婉,善良,孝顺,是个有气度有智慧的女子。 温时宁越听越喜欢,“那确实是个顶顶好的姑娘。” 傅问舟:“最关键的是,她心悦楚砚。” “真的?” 温时宁更满意了:“楚砚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小时候还挺好的,活泼开朗又爱哭。长着长着,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奶娘来时,还担心他娶不上媳妇呢,这下好了,有那么好的姑娘喜欢他,奶娘该放心了。” 说话间,回到房里。 在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里,傅问舟自然而然地将温时宁拽进怀里。 脸颊贴着她柔软带香的头发,他便觉得特别心安。 “时宁,楚砚之所以话越来越少,是因为他长大了,学会掩藏自己的心事了。但他对你,自始自终都是一样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替楚砚说出心意。 私心里当然不想。 但他希望时宁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她最无助的蒙尘时光里,依然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她倾尽所有,为她拼命地读书,为她的将来考虑……而且他做到了最好,成为了足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她之品性和魅力,一直都在。 温时宁搂着他的脖子,翘而密的眼睫扑闪着说:“二爷,我知道的,楚砚他对我情义深重。” 傅问舟微愣,思考她所理解的,是不是他想讲的哪个意思。 温时宁接着便道:“奶娘其实说漏过嘴,哄我说不要害怕,等楚砚长大了考取功名,就把我娶回家,他们会宠爱我一辈子。” “我那时还小,不是很懂,但不代表我会忘记。” 傅问舟喉咙发紧,莫名的有些紧张。 “那时宁有没有想过会嫁给楚砚?” 温时宁鼓着嘴笑,随而点了点头。 “当然想过的……长大些后,婆子们会当着我的面嚼舌根,说我多半会被卖给什么人家做妾,要是个老头子的话,还不如楚砚。又说楚砚若真的考取了功名,才看不上我这种灾星……” “我当时就在想,卖给别人做妾,肯定没有嫁给楚砚好。而且我相信楚砚不会瞧不上我的,他能娶我的话肯定会娶我。” “但不是我现在所理解的那种嫁娶……就是觉得奶娘对我好,楚砚和阿姐也会照顾我,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人生。” 傅问舟忍不住亲亲她的额头,“我都明白,时宁是想有个家。” “可温家来接我的时候,我的梦就醒了。” 温时宁语气低下去:“那时我就知道,我的人生是没有选择的,我可能等不到楚砚长大到能娶我的时候了……” “可我没想到他会跟来京城,在我出嫁那日扬鞭送亲。我当时特别感动,就觉得自己也是有兄长撑腰的人。” “再之后,我眼里就只有二爷啦!” 温时宁抱住他的腰,小脸在他肩上蹭一蹭。 “和二爷成亲后我才明白,我一直以来,只拿楚砚当兄长。我不会因他的一个眼神而慌乱,和他在一起时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但我会在乎他过得好不好,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我想,这就是亲人,楚砚对我亦是如此。” “他看我时的眼神,永远不可能像二爷一样温柔多情,更多的是同情和关心。一个人的心事藏的再深,也是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 “只是楚砚还没有看明白自己的心而已,长久以来,他已经把娶我当成了一种目标,而并非没有我就活不下去。” “二爷,我爱过,所以已经懂得爱是什么样的。” 爱是情难自禁,是难以克制,是超越生死……她从未对人说过,偶尔只是偷偷地想一想没有二爷的日子,她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第113章 过去 温时宁觉得,也许嫁给楚砚,她也会幸福。 但绝不可能体验到这样的刻骨铭心,也不会有愿意为一个人脱胎换骨的勇气。 傅问舟内心震撼不已。 为时宁的通透,也为她的坦诚。 她不动声色的化解了三个人的为难,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之所以愿意说出来,只是不想他心里有一丁点的顾虑。 她那么爱他,赤忱而热烈,毫无保留。 傅问舟的心跳在胸腔中加速,每一次跳动都似乎在诉说着他对她的回应。 语言在这一刻显得极其的苍白无力。 他唯有遵循本能,回以最深情痴缠的吻。 温时宁被亲的软绵无力,心脏怦怦跳地靠在傅问舟肩头,声音娇软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二爷,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傅问舟同样心跳不稳,嗓音沙哑的道:“什么?” 温时宁有些迟疑,“你曾经……很喜欢温书妍吗?” 温书妍这个名字,听着有些久远,仿佛是上辈子认识的人。 傅问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该怎么说呢? “圣上赐婚时,她才十二岁,我又四处征战,很少在京城,根本没心思去想什么儿女私情。” “后来,温子羡与我相识,总喜欢跟着我,她也借由找晚儿来过府上几次。彼时,我们被喻为才子才女天作之合,她也确实表现的温婉有礼,言辞有度,若说没有几分憧憬是假。” “直到有一次,晚儿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裙,她表面上装作大度不计较,转身就在婢女面前大骂晚儿愚笨没有教养,被晋安给听到了。后来晚儿和她一同出游时,曾摔进池塘,我虽没有证据,但总觉得与她有关。”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此人报复心极重,并非表面上看着那般良善,和那些擅于耍心机的后宅妇人没什么区别。” “但圣上赐婚,不可违抗,且她到底是女儿家,我当下做不出退婚的事来……再后来,我在战场上受伤,终日浑浑噩噩,便提出退婚。她起初是不愿意的,因此博了不少重情重义的好声名。” 实际上,不过是骑驴找马而已。 傅问舟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温时宁的反应。 她坦诚相待,他也从未想过隐瞒。 但有时候,实话反而容易令人误会,且他这样背后说人,似乎有失风度。 反正他不希望因此给她造成任何的困扰。 谁知,温时宁听后,松了口气说:“还好你没娶她,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傅问舟动容道:“是该庆幸的。” 人的命运,是件很神奇的事。 傅问舟此时回头想想,若不是遭遇了中毒这场灾难,那他的下半辈子兴许都是灾难。 娶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回家,后宅永无宁日。 时间一长,他可能会倦,会烦,甚至游走于烟花之地,或娶上几房小妾……最终成为他曾经最瞧不上的那种男人。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意难测,谁又说得清呢?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 “时宁,你会介怀吗?” 傅问舟小心的问道。 温时宁认真地想了想,“我们成亲那日,我担心你会难过……除外,没什么可介怀的。温书妍那种表里不一的人,不配和我比,我才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呢。只是一时兴起,问问而已。” 傅问舟碰碰她鼻尖,“时宁说的对,那种人确实没资格和你比。都是些前尘往事,不值得放在心上,但若时宁对我的过去有任何想问的,随时都可以问。” 温时宁摇摇头,“不问了。” “二爷的过去我都没有参与,听到你的英勇事迹我会遗憾没有亲眼目睹,听到你受苦受难我又会难过没在你身边……与其纠结这些无法改变的事,还不如珍惜当下,憧憬未来。” 傅问舟总能被她的智慧所折服,而他现在又越来越喜欢用肢体语言去表达。 一吻结束,两个人紧紧相拥,彼此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似的,久久不能平息。 …… 安王府,温书妍做了个梦。 梦见她和傅问舟大婚,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映照着每个人喜悦的面庞。 她身着凤冠霞帔,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火红的嫁衣上展翅欲飞。 而傅问舟则身着华贵的喜服,头戴金冠,满面春风,英俊非凡。 他们在众人羡艳的目光和祝福声中,拜了天地。 夜幕降临,宾客散去,洞房内的红烛摇曳生辉。 他轻轻揭开她的红盖头,两人的目光在烛光中交汇,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爱意和承诺。 突然,一声异响将她从梦境里拉回现实。 温书妍心中暖意渐渐冷却,伸手一摸,竟是泪流满面。 无人知晓,这个梦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这本该是她的人生,可命运给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她恨老天爷,也恨傅问舟。 恨他们愚弄了她的命运,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心安理得。 如今,连她的孩子也害了。 能使安王发疯的原因,只会是傅问舟。 那个该死之人,为何迟迟不死? 听说还有可能会站起来…… 想到那个至今也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会重现风姿,站在另一个不如她的女人身边,温书妍就觉得胸口窒息,难以呼吸。 她索性坐起来,脑子里后知后觉地忆起刚刚听到的异响。 像是有人在房顶上行走。 温书妍顿时毛骨悚然,赶紧披了件外衣往外走。 夜深人静,丫鬟和婆子们都睡得很沉。 许是错觉,温书妍刚要进屋,远远瞟见安王的书房里似乎还亮着灯。 自从孩子掉了后,安王来她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来都不说话,坐坐就走。 温书妍知道,他心里也是有愧的。 但像他这样的人,习惯了高高在上,是不可能为谁而低头的。 她再和他置气,换来的只会是永远的冷落。 还不如趁着他的几分愧疚,为自己谋点什么…… 心思流转间,温书妍缓步朝书房走去。 刚行至门口,便听安王勃然大怒的声音传来。 “人给你们送到了家门口,如今还好好的活着,三天两头的请旨要回来……我让你们办的事办不到,又凭什么要求我事事都听你们的!” 第114章 逼迫 接着,是女子的声音,语气很不屑。 “王爷说的真轻巧,萧池现在可是驻军统领,要杀他,除非开战。若战,能不能杀掉他且不说,五年和平盟约还没到,你让世人如何看我们?” 突然,女子冷喝:“是谁在外面!” 转瞬间,冰凉的匕首便横在了温书妍脖子上。 女子身着黑色劲服,脸也被蒙住,只一双好看的眼睛,锐利而凶狠。 温书妍吓得腿软,惊恐道:“王爷救我!” 安王见是她,眸色一冷,挥挥手示意女子放人。 女子冷声:“劝你别再让主上失望,否则后果自负。” 话落,飞身攀上房顶,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你来做什么!” 安王厉喝,温书妍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他怀里。 被安王抱进书房时,温书妍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此女子是谁? 她说的主上又是谁? 萧池如今驻守的是北蛮边境……难道,是北蛮人? 安王和北蛮人有勾结? 这个念头,仿佛毒蛇信子般,瞬间缠绕在温书妍心间。 她止不住的瑟缩,用力咬了下舌尖,才极力保持住镇定。 安王将她扔在软榻上,狭长的双眼,如鹰般逼视着她。 “你都听到了什么?” 温书妍喉咙发涩,扑散着无辜的大眼睛。 “我听到房顶有响动,担心王爷安危便想来看看……只听到你们仿佛是在说萧池,然后就被发现了。” 安王浓眉紧拧,眼神愈发的危险。 “你可知她是谁?” 温书妍忙道:“妾不知,也不想知道,妾只知妾与温家,与王爷荣辱与共。无论王爷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 安王神色微微的松动了些,冷道:“就当今晚你什么也没看见,回去吧。” “王爷……” 温书妍大着胆子,伸手抱住他脖子,目光深情地看着他。 “失去孩子,我知道你也难过……但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安王僵在半空中的手,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温书妍将他抱的更紧,语气愈发的情真意切。 “这一切都是傅问舟的错,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给王爷带来的伤害,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安王最不喜讨论这件事,就像心头的一根刺,没人碰就还好,一碰鲜血淋淋,痛得他想毁天灭地。 温书妍自然知晓他情绪反扑的威力,飞快的又道:“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何需王爷出手,不如让他们自己狗咬狗,王爷坐享其成,隔岸观火便是。” 安王一怔,将她从怀里扯开,阴鸷的双眼看着她。 “你有办法?” 温书妍点点头,凑去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安王阴沉的神色,逐渐明亮,随而哈哈大笑。 “此计甚好!” “狗咬狗甚好!我倒要看看,他们咬起来时,还讲不讲仁义道德。” 话落,他一个翻身将温书妍压在身下,全然不顾她才伤娠不久。 疼痛,就像那毒蛇,直往温书妍身体里钻。 生不如死间,恨意从她眼里流露而出,像把锋利的刀,迟早会刺进那些该死之人的胸膛。 次日,接到邀约的沈玉娇来到安王府。 自从傅问舟被一个乡野丫头陷害侮辱的事传到京府后,她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 若是东窗事发,让傅晏修和老夫人知道是她在背后指使,那她就真的完了。 直到温书妍递了消息来,让她去王府一叙,沈玉娇的一颗心才稍稍落稳。 得知温书妍伤娠,她刻意带了许多好东西。 可温书妍看都没看一眼,反倒是盯着她挺起来的大肚子看了许久。 看得沈玉娇头皮发麻,总觉得那道视线像把刀一样,在她肚子上晃来晃去。 “我瞧着大夫人这胎定是男儿。” 良久,温书妍收回视线,淡淡地一笑:“大夫人好福气。” 沈玉娇赶紧讨好道:“多亏夫人庇佑,才有我的今日,夫人大恩大德,我定铭记此生。” 温书妍掀起眼尾看她,“你知道就好。” 随后,神色一凛,突然气场全开。 “你可知,从芜县递上来的折子里,提到了卫家是受京城之人指使。安王为了阻止这件事继续查下去,被圣上骂的狗血淋头,转而又把邪火发在我身上,我那孩子的命,有一半是你害的!” 沈玉娇又惊又怕,双膝一软,捂住肚子就跪了下去。 “是我对不住夫人,可我也是……” “你还想狡辩!” 温书妍满脸怒意,“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需要别人替你善后!算是我错看了你,早知你是个愚蠢的,我就不该帮你!” 沈玉娇理亏,跪着朝前移了几步。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只是想着毁了那二夫人的名声,最好是让老二休了她……” “然后等傅问舟一死,你就好独吞他的家产对不对?” 温书妍冷着脸将沈玉娇扶起来,神情缓和了些:“你这么想没有错,错就错在不够狠,做的不够绝,才会给人反击的空间。” 沈玉娇眼露迷茫之色。 温书妍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肚子,与她贴耳低语: “做人不狠,地位不稳,等你做了那独一无二的侯府主母,何愁没有机会。” 沈玉娇浑身紧绷,只觉一股寒意从头窜到脚,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半炷香后,她像丢了魂似的出了安王府。 温书妍的话一遍遍的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两个月之内,我要傅问舟和温时宁主动回到京城……你若做不到,我就拿你夫君的前程做诱饵。” “再宣告天下,卫芳一案,你才是主谋,到那时,大夫人就是有天大的福,怕是也无用了。” 头顶明明是个艳阳天,沈玉娇却觉得黑暗无边。 时至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似乎是早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肚子里的孩儿像是有感知,突然一阵闹腾。 沈玉娇轻抚着肚子,慌乱的心反倒是慢慢静了下来。 既然是条不归路,那便只有心狠刀稳,方才能走得远了。 清溪村也是个艳阳天。 尤其这日,是每月三次的看诊日。 温时宁早早的起来,读书写字,巡视温棚,又打了会儿拳后,便在前院支起了药摊。 此时她还不知道,今日会是刻骨铭心的一天。 第115章 冤家 彩铃和香草一左一右的站在温时宁身侧,像是两大护法。 门外,村民们已经排起长队。 见她们准备的差不多了,晋安打开大门,村民们这才井然有序的走进来。 温时宁不但免费看诊,还免费配药。 村民们过意不去,手里便都提着东西。 有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有鸡有鸭有蛋,有下河捞的鱼,还有人从山上寻来奇花异草。 温时宁也不客气,总是乐呵呵的收下。 香草不解,说过一次:“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小姐还不如不收,免得他们心安理得的很。” 温时宁笑笑,一本正经地给她讲道理。 “我做义诊本也不是什么圣人之举,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医术,学有所用而已。村民们愿意相信我,配合我,原就是我该感激的事。” “但我也实实在在的帮到了他们,是以,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回馈我,是人之常情。” “这就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与他们之间是平等的,不需要他们感恩戴德。” “且,对生病之人来说,心安理得有助于恢复,我们呢又有好东西吃,何乐而不为。” 香草被说的心服口服,转身就问晋安:“我与二夫人的脑袋一般大小,为何她什么都懂,能装得下那么多的大道理,而我只知道吃?” 晋安忍笑,摸摸她脑袋。 “大概是上辈子就不同吧。” 香草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晋安手摸了下鼻子,身体前后摇晃地说:“像二爷和二夫人这样的,通常是神仙转世,而你上辈子多半是头猪。” 香草怔怔,眼带杀气地看着他:“那你是什么?” 晋安想着每晚睡前与她的各种打闹,眼含深情地说:“我大概是个劁猪匠吧。” “晋安!想死你就直说!” 那天,晋安被香草追着满村跑,晚上还被香草锁在屋外,可怜兮兮地说了一夜好话。 第二日,两个人又好的蜜里调油似的。 温时宁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是以,忙里偷闲中,见香草又将晋安叫到一边说悄悄话,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但这次她倒是误会了他们。 香草和晋安没说悄悄话,而是在执行一件大事。 晋安:“反正无论如何,你得让二夫人穿上喜服,这是二爷的命令。” 香草:“二夫人那么聪明,肯定就猜到了呀!” 晋安:“所以,拜托你把脑子里的各种吃食先放放,想想办法呀!” 香草一个冷眼:“你又要说我是猪了是吧?” 晋安:“没有没有,那你说,二爷的话我们听不听吧。” “废话!” 香草白他一眼,愁得眉头拧在一起。 夫妻俩一番头脑风暴,晋安突然眼睛一亮。 “有了!” 香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快说说。” 晋安神神秘秘地贴在她耳边,叽咕叽咕。 香草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又想了想,突然一声怒吼。 “晋安!你又想死了是吧!” 晋安撒腿就跑。 香草抓起扫帚就开始追,“我今天要和你同归于尽!” 村民们吓得四处躲让,啼笑皆非。 “晋安怎么又惹媳妇儿生气了?” “这香草姑娘也太凶了吧!” “他俩这是哪门子的夫妻,分明是冤家呀!” 温时宁也觉得奇怪,刚刚还好好的呀。 她看向彩铃,彩铃一脸莫名地摇头。 她也不知道啊! 温时宁叹了口气,大家说的没错,还真是俩冤家。 她本以为夫妻俩就是打闹而已,谁知等忙完,才从红兰紫那里听说,香草这次是真伤了心,要闹和离呢。 温时宁正想去问问,香草主动来了,抱着她就哭。 “小姐!我不想和晋安过了,我要休夫!” 温时宁和傅问舟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他又怎么着你了?” 香草哭的泣不成声。 温时宁怕吵到傅问舟,且女儿家的悄悄话,也不好当着他面说,便给他递了个眼色,领着香草出来。 香草哭兮兮:“小姐,你陪我去后院走走好不好?” 她眼睛都哭肿了,温时宁哪能说不好。 当初,老夫人置办这个庄子,就是看中后山有股泉水,常年温热。 于是,在后院打造了好几个汤池,将那温泉水引了下来。 前段时间,廖神医说那温泉水对二爷的恢复有益,于是傅问舟又让人修整了下。 现在几个汤池都可以使用,且布置的很是诗情画意。 行至后院时,温时宁主动道:“想不想去汤池泡泡?” 放松放松,心情兴许能好点。 香草委委屈屈地点头:“小姐你陪我。” 温时宁说好。 温池十分舒服,见香草撒开了欢的玩水,温时宁这才道:“所以,你和晋安究竟为什么吵架?” 香草瞬间愁容黯淡:“小姐还是别问了……反正我和晋安指定不过了。” 说着话,她就要起来。 温时宁只好跟着她,换衣时,温时宁看着那大红衣裳有些迷茫。 “这看着好像喜服。” 香草说:“是喜服,我让红儿帮助取的……小姐忘了,我成亲时,她们做了好几套呢。” 温时宁不记得有没有这样一套,不重要。 她疑惑的是:“我们为什么要穿喜服?” 香草神情哀伤,仰天长叹。 “小姐,你说我们女子为什么非要嫁人?” “男人有什么好的?” 温时宁想翻白眼,耐着性子哄道:“好了香草,你给我说说,晋安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让二爷说他。” “不必了。” 香草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恳求地看着她。 “我想小姐陪我穿一次喜服,我们一起嫁给自己好不好?” 温时宁很震惊。 这都是什么鬼话啊! 香草表情严肃:“我们嫁给自己,从此以后,只为自己而活,再也不要为男人伤心了……” 温时宁:“……” 她和二爷好的很,也很愿意为二爷活,为什么要嫁给自己? 但莫名的又觉得香草说的有几分道理。 罢了,就顺着她吧。 大家都说香草是她给惯坏的……能怎么办呢? 平日里的香草,只会发疯气晋安,今日居然伤感成这样,都伤感出哲理了,温时宁觉得,晋安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真正伤到香草的心了。 她一时有些心疼香草。 打定主意,一会儿就去找晋安问清楚,若真欺负了香草,她就告诉二爷。 温时宁想东想西的,香草已经麻利的帮她穿好了衣服。 “小姐去青云阁等我吧,我马上就来。” 第116章 礼成 青云阁是建在后院的阳光房,泡完温池后,可在此处休息。 温时宁被香草推出更衣室,总觉得她今日奇奇怪怪的。 但她哪日不奇怪? 温时宁也搞不懂,香草怎么越来越作了。 二爷说,那是因为香草有她宠爱,所以恃宠而骄。 温时宁便也释然了,她是愿意宠着香草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宠着香草,就仿佛在宠着曾经的自己。 而且,在她被所有人厌弃的时候,是香草举起小手,主动来到她身边。 香草给过她温暖,是她自己选的家人,她当然要宠着。 想着想着,温时宁加快了步伐。 她本想叫人送些吃的来,和香草一边吃一边谈心。 可后院竟一个人都没看到。 更奇怪的是,通往青云阁的路上,铺满了花瓣。 路的两旁,是何时挂的红灯笼? 温时宁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猜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天色已暗,能看到青云阁灯火通明。 忽然,悠扬的琴声传来,像是一种召唤。 温时宁的心一荡,再也忍不住地跑了起来。 裙摆随风飘扬,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喜服上绣满了金丝和珍珠,在大红灯笼朦胧的光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将整个春天的光彩都穿在了身上。 心跳随着步伐而加速,整个人都好似要飞起来了。 今日所有发生的事,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浮现着,像一场绚烂又奇幻的梦。 温时宁一口气跑到青云阁门口,抬眸便望见正在抚琴的二爷也穿着喜服。 婚服的颜色是深沉而典雅的墨绿,与他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更显得他英姿飒爽。 琴声悠扬,伴随着他沉稳的呼吸,每一个旋律都充满了深情与厚意。 “二爷……” 温时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又被她急忙地擦去,仿佛生怕少看了一眼她的新郎,她敬重又仰慕的爱人。 眼前的温时宁,身着大红喜服,黑发自然地披着,没有那些繁琐精贵的头饰,也不施粉黛,却美的惊心动魄。 一眼万年,如此具象。 琴声渐止,傅问舟撑着拐杖慢慢站起来,然后朝他的新娘张开双臂。 下一瞬,温时宁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二爷竟然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每日训练那般辛苦,他竟还费这么多的心思,给她这样一场梦。 傅问舟怜爱地抬起她下巴,眸光温柔,声息缱绻。 “婚礼的仓促,一直是我的遗憾,今日,我以自己为聘,求娶时宁,时宁可愿意?” 温时宁在他怀里咚咚地点头,“愿意,千千万万个愿意。” 傅问舟:“那我们共饮一杯合卺酒,只愿此生共白头,可好?” 温时宁已经被惊喜冲昏了头,除了会点头,什么也想不了。 直到被傅问舟牵着走到桌旁,这才反应过来,青云阁也重新布置过。 多了一张绣床。 绣床上铺满了象征吉祥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今晚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温时宁的脸瞬间红透,宛如初绽的桃花。 可师父没说可以了呀? 且,她要提前服药才行。 虽然她很想给二爷生孩子,可现在不是时候。 察觉到温时宁走神,傅问舟拥着她一起坐到绣床上,眼神中满是深情与珍视。 “时宁别担心,我和廖神医商量过了,以后都由我来服药。” 是药三分毒,他不想伤了时宁的身。 温时宁下意识想反驳,傅问舟直接一个吻堵了上来。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增添了一份神秘与浪漫的气息。 他们十指交叠扣在一起,用行动许下白头偕老的誓言。 红烛摇曳,投下两道模糊的光影,在红纱帐上交织出一幅悠然动人的画卷。 窗外,月满星稀。 窗内,礼成圆满。 前院,欢声笑语。 “也就香草姐你了,能瞒过二夫人。” “香草姐真是厉害,说哭就哭,眼睛都哭肿了呢。” “香草姐姐头功一件,我们敬你。” 红兰紫一句接一句的恭维,把香草吹捧的几乎要站在桌上去了。 酒意上头,香草两手一挥。 “为了我家小姐的幸福,别说哭一场,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就是不知道小姐会不会疼,呜呜,很疼的……” 眼看话题瞬间就歪到天上去了,晋安一个箭步过去捂住香草的嘴。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香草还没够呢,拳打脚踢地挣扎。 晋安无奈极了。 就说他上辈子是个劁猪匠吧,按不住,根本按不住。 众人都被他俩给逗笑了。 最后,晋安扛着香草回了偏院,穆九和彩铃肩负安全,各自有各自的部署。 红兰紫和婆子们收拾了现场,都下去歇息了。 只剩下廖神医和秦嬷嬷二人。 秦嬷嬷说:“年纪大了,睡不着。” 廖神医道:“我也是……要不,我们再喝点儿?” 秦嬷嬷很爽快:“行。” 于是,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找酒,一个拿下酒菜。 月下对饮,畅谈人生,彼此分享着过去的故事,也展望着未来的憧憬。 秦嬷嬷问:“等二爷好了,你想去哪里?” 廖神医把玩着胡子,洒脱道:“继续归隐山林,等到了尽头,就挖个坑自己躺进去,在漫天月光中睡去,此生也算是圆满了。” 秦嬷嬷瘪瘪嘴:“你倒想的美,二夫人会放你走才怪!” 廖神医嘿嘿笑:“那我就偷偷跑。” 秦嬷嬷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呢?” 秦嬷嬷轻松的语气:“我得留下,帮他们带孩子。” 廖神医目光闪了闪。 想说二爷的毒能解不能解都难说,要孩子……恐怕得下辈子了。 可说出来太扫兴。 于是,他笑着道:“也好,让他们多生几个,让你带个够。” 他们也曾憧憬过儿孙满堂的晚年幸福。 这辈子是做不到了,但能看着二爷和二夫人幸福美满,也算是一种圆满。 廖神医懂秦嬷嬷的期许,秦嬷嬷也懂他的沉默。 有时不说话,也是一种交流。 就是酒喝的快了些,时间仿佛也跟着快了些。 一晃就到五更天。 温时宁习惯了早起,哪怕身体稍有不适,也闹着要起。 傅问舟拿她没办法,便跟着起床。 温时宁推着他行至前院,就看到了惊天的一幕。 第117章 拧巴 廖神医和秦嬷嬷竟相互倚靠着,睡的正香。 温时宁呆住,没反应过来。 直到傅问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才回过神来。 二人正打算悄无声息地回房,廖神医突然醒来。 他一动,秦嬷嬷也跟着醒来。 于是,四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然后,各自收回视线,默默回了各自的房间。 温时宁大为震惊:“师父和秦嬷嬷?什么时候的事?” 傅问舟倒是觉得正常,“他们有相同的经历,若能成为知己,相互有个照应,也是幸事一件。” 温时宁表示很同意,就是太意外了。 “此事先不要宣扬,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吧。”傅问舟交代。 温时宁点着头,“我懂的。” 感情的事,外人只会越帮越乱。 就像香草和晋安,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挺好。 想起香草,温时宁嘴巴鼓了鼓。 傅问舟突然拉着她的手,轻轻问道:“还疼吗?” “嗯……有点儿……” 温时宁羞了个大红脸,想着昨晚的点点滴滴,心跳就快的很。 傅问舟看着,心生柔软,温声哄着:“今日就别忙了,在房里好好歇着,好不好?” 温时宁难得乖巧:“那我们一起看书。” 其实也没那么疼,她感觉得到,二爷很克制。 但她福至心灵般觉得,在这种事上,即便是二爷,可能也不会希望她太过坚强。 秦嬷嬷和廖神医在这个庄子上,很受尊敬,是长辈般的存在。 因而,傅问舟和温时宁每日都请他们一起用膳。 这日也不例外。 只是……太尴尬了。 廖神医全程都没抬头,讲究细嚼慢咽的他,一碗粥喝得风卷残云。 秦嬷嬷还算淡定,只是话比往日里少了许多。 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用膳后,得知温时宁今日不去温棚,也不去习武练拳,秦嬷嬷担心她伤的重,随后便拿了药膏来。 温时宁脸红红地笑:“二爷很温柔,没伤着我,只是我今日想偷个懒而已。” 秦嬷嬷松了口气:“女儿家身子娇贵,要好好爱惜,有些时候不该惯着的就不能惯着……” 已然是个母亲的口吻。 温时宁心生暖意,扑进她怀里撒娇。 “知道了,若是二爷欺负我,我便告诉嬷嬷。” 秦嬷嬷立即道:“二爷疼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你。” 颇有些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为难。 温时宁想起早上的一幕,仰起小脸望着她笑。 秦嬷嬷心知躲不过,摸摸她的头道:“我和廖老不可能,也没那个意思,你和二爷呀就别瞎操心了。” “哦……” 温时宁乖乖靠在她怀里,一脸娇羞地说:“嬷嬷,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幸福的像一场梦……你知道吗,我有时好感激当初那个勇敢的自己。” “和二爷初见那日,若不是我勇敢争取,就不会有现在的幸福。” “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这一路走来,有了许多的感悟。都说人生苦短,也就几十年光阴,且没有重来的机会……” “所以呀嬷嬷,不喜欢什么,就大大方方的讲,不然别人会认为你并不介意。若是想要什么,也一定要坦坦荡荡的去争取,不然好事是不会平白无故的落在自己头上的。” 秦嬷嬷表情微怔,随而失笑,语气还有些惆怅。 “二夫人的意思我明白,若是再年轻个十几年,我或许也能生出勇气来……但现在真老了,再经不起什么大起大落了。” 另一边,廖神医也是这个意思。 “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折腾不起也不想折腾了。” 倒不是傅问舟多事,是他在每日的晨诊时主动坦白。 “我和秦嬷嬷清清白白,你俩可别瞎想。” 傅问舟笑笑:“我知道,我们没有瞎想。” 廖神医不信,甚至有些生气。 “咋的,我俩老骨头,就不配花前月下,不配被误会?” 傅问舟:“……” “那您老想怎样,不会想让我保媒吧?” 廖神医冷哼:“看吧看吧,还说没瞎想。” 傅问舟扶额,无奈失笑。 廖神医叹了声:“算了……都临到头了,何苦来着。” 若是朋友,生死离别,大不了哭上一场。 可若是走了心,那就得从心上挖走一块肉,痛不欲生。 “大可不必,犯不着……” 明明没人劝,廖神医却自顾自地找了许多理由。 傅问舟其实很理解他的拧巴。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一生难愈。 他亲眼目睹过母亲是如何走过来的…… 如此一想,难免又会想到温时宁。 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若在半道上扔下她,她该有多痛……光想想,心脏就难受的像是受到重创。 廖神医见他神色凝重,忙转移话题:“鸾凤和鸣自然美好,但可不能贪心,要想长长久久,还得养精蓄锐,接着闯关。” 傅问舟俊脸一红,语气不太自然的道:“我心里有数。” 廖神医白他一眼,“呵呵。” 他也是过来人好吗,能不懂? 就在这时,穆九进来道:“二爷,萧池将军联系上了。” 萧池亲自回信,说他一切安好,只是多次请旨回京均没有得到回应。 而北蛮军也只是时不时的骚扰一下,并没有要开战的意思。 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但又参不透。 傅问舟低眸,掩下厉色。 能有什么隐情,不过是安王拿他无可奈何,需要一个人去承受怨火罢了。 论私,萧池是他未来妹夫。 论公,当年在渠州时,萧池也是傅问舟的亲信之一。 只是他幸运,被傅问舟派去执行别的任务,逃过安王的猎杀。 之后,也是他,总扭着傅问舟为何中毒,又为何有那么多突然暴毙的将士这些问题不放,处处与安王作对。 若不是碍于军中无年轻大将可用,萧池又因傅问舟的关系,深得军心,安王早就下手了。 再加上傅晚儿的事,安王怕是已经忍无可忍。 之前没有将内情告知萧池,是怕他沉不住气,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不得不说了。 “去信,让萧池将军回京时,务必想办法来见我。” 此时傅问舟还不知,让萧池回京的调令已经下达。 “廖神医!” 晋安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香草在二夫人那里晕倒了,您老快请去看看吧!” 第118章 有喜 香草一大早跑来请罪,温时宁本想趁此机会管管她。 谁知,刚板着脸准备起势,香草就晕了过去。 温时宁吓得都忘记自己会把脉了,赶紧让晋安去请廖神医来。 等廖神医他们到时,就见她神色格外凝重。 晋安心里咯噔一下,腿软的差点没站住。 “什么情况?” 廖神医忙从温时宁那里接过香草的手腕。 温时宁神色有些迷茫地望着他,“像是喜脉……” 晋安眼睛一亮,“香草有了!” 温时宁说不准,两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廖神医。 廖神医凝眉片刻,神色缓缓舒展。 “是喜脉没错!” “啊啊啊!我要当父亲了!” 晋安激动的原地蹦跳几下,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香草从床榻上捞起来紧紧抱住。 “香草,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他现在有家,有媳妇儿,还有孩子了。 这是他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 晋安泪流满面,将香草抱的更紧。 香草本来就恶心想吐,被他这么大动作地捞起来,好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无力地捶打着晋安的背。 奈何晋安毫无知觉,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 然后香草没忍住,嗷的一嗓子吐了晋安一身。 红兰紫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忙。 “成亲不到两个月就有了,晋安你小子可以呀!” 廖神医话音刚落,立即就接收到秦嬷嬷一个略显犀利的眼神。 呃……他一个长辈开这种玩笑,好像是不妥。 廖神医秒变正经,吩咐了一堆注意事项后,赶紧撤退。 香草和温时宁撒了会娇后,被晋安强行抱回了偏院。 喜从天降,温时宁也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二爷,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准备些什么?我看前院梨树那里,可以搭个秋千,再请穆九做几只小木马可好?” “孩子的衣服,婴儿床什么的,是不是也得提前准备起来?” 她没经验,感觉好紧张。 傅问舟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柔声道:“时宁别急,还早着呢,这些秦嬷嬷会看着安排的。” 顿了顿,他又道: “我本打算日后在村子里建一个学堂,再建一个孩童游乐的地方,既然晋安和香草的孩子已经来了,那便提上日程吧。” 为何有这个打算,不言而喻。 若上天眷顾,给他活命,若世道安稳,能随心而安。 他想和时宁,和大家一起,就这么平凡简单的过下去。 但这个梦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太过遥远。 他内心的起伏,温时宁感同身受,乖巧地依靠在他怀里。 “都听二爷的。” 她当然也想有自己的孩子,可二爷永远是前提。 若是真的不能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实在喜欢可以领养。 血缘不等于亲情,她深有体会。 是以,温时宁在傅问舟怀里蹭了蹭,满足地闭上眼睛。 比起遥远的未来,当然是享受当下的幸福最重要啦。 …… 京城,柳氏百忙之中还是抽空去了趟侯府。 温时宁托她给傅晚儿带了小鱼干,还有各种花茶。 给老夫人也配了些安神养生茶。 大年三十将亲儿子赶出家门这样的事,柳氏永远也无法理解,因而心里对老夫人颇有微词。 但时宁交代的任务,她又不得不好好完成。 所以柳氏才会亲自上门。 将东西摆出来一一介绍后,柳氏又刻意郑重地解释道:“虽说二夫人现在已拜廖神医为师,替人诊脉拿药都不在话下,但老夫人身子金贵,二夫人不敢大意,每种茶包都请廖神医仔细查看过,请老夫人放心食用。” 要她说,最好是别用。 别回头用出什么问题来,又得怪到时宁头上去。 她其实也劝过时宁,别上赶着。 但时宁说,老夫人毕竟是二爷的亲娘。 二爷嘴上不说,心里是惦记着的。 否则她那么大张旗鼓的准备,二爷若是觉得不妥,早就劝了。 老夫人怎会不懂柳氏的意思,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解释不清也解释不得。 看得出来,这柳氏是真心的对温时宁好,老夫人不怪她,只假装听不懂弦外之意,详细问起清溪村的情况。 柳氏倒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说。 听闻傅问舟虽经历截肢之痛,但也因此换来更多的希望,老夫人眼眶泛红,连连说好。 长辈之间说话,傅晚儿本不该插嘴,但见母亲半天说不到重点,有些急。 “请问柳老夫人,我二哥二嫂被辱一事,可真如传言那般?” 案子在京城传开后,她气的好几晚睡不着。 恨不能立即飞到清溪村去帮忙。 柳氏笑了笑:“三姑娘觉得二爷和二夫人是吃哑巴亏的人吗?” 接着,她把详情细说了一遍。 傅晚儿拍手叫好,但想着还是好气。 “我要是在场,非甩那卫芳几个大嘴巴不可!都是爹娘生的,她怎么就能那么坏呢!” 老夫人紧扶了下椅把手,冷道:“想当年,那卫夫人难产,若不是我在场,让人用最好的参汤吊着,又命人连夜去县城请大夫来,哪还会有卫芳的存在……” 都说好人有好报,她倒好,救人救出个祸害来。 柳氏喟叹:“好在圣上贤明,严判了卫家,也因此给那些伤兵谋了福。想来往后,不会再有人不怕死的欺负到二爷和二夫人头上去了。” 傅晚儿表示同意:“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二哥的谋划,我相信他可以忍受别人欺负他,但绝不可能忍受别人欺负二嫂。” 柳氏看着她得意的小表情,打心眼里也挺喜欢这个直率天真的姑娘。 “二嫂真的好厉害,学医,还学武,以后等他们回来,我也要学。” 傅晚儿早盼着他们回来了。 没有二哥二嫂的家,冷冷清清的。 还好温时宁给她留了个花园,她没事时,就抱着来福去那里除草养花。 柳氏慈爱道:“二夫人说了,等三姑娘大婚时,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回来。” 傅晚儿脸一红,羞答答地低着头。 “还早着呢。” 柳氏只是笑笑,东西带到了,话也带到了,她提出告辞。 老夫人其实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终归心里是有愧的,在明镜儿似的柳氏面前,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于是,便作罢,只道了喜后,便让傅晚儿送柳氏出去。 谁知刚出院子,就碰见大夫人沈玉娇。 第119章 套话 沈玉娇早恭候在老夫人院子外,见柳氏出来,忙热情地迎了上去。 “柳老夫人,稀客稀客。” 柳氏没见过她,看向傅晚儿。 傅晚儿尴尬地解释:“这是我大嫂。” 柳氏微微的眯了眯眼,“原来是大夫人。” 沈玉娇满脸堆笑:“得知柳老夫人光临,我刻意等候在此,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老夫人去我那小院一坐?” 柳氏对这大夫人是厌恶至极。 诬陷时宁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淡漠的道:“我不记得和大夫人有可以坐一坐的交情,不敢高攀。” 话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人走远,沈玉娇脸一垮,骂道:“不识抬举!一个乡下村妇而已,若不是看在她儿子的面子上,谁愿意搭理她!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说着话,又抚摸着大肚子道:“以后我儿也考个三元及第,让我这个当娘的也威风威风。” 傅晚儿送走柳氏回来,见沈玉娇还等在那里,不由拧了眉。 “柳老夫人都走了,大嫂还有何事?” 沈玉娇赔着笑:“我是在等你。” 傅晚儿讥讽道:“我和楚家可攀不上关系,你千万别指望我。” 她真的不明白,大哥根本不是做官的料,大嫂为何还乐此不疲地到处攀关系。 夫妻俩去安王府当狗还不够吗? 还想攀上人家楚砚,他们凭什么呢? 凭他们无理取闹将二哥二嫂赶出家,凭大嫂发疯诬陷欺负二嫂? 真是莫名其妙! 傅晚儿要走,沈玉娇赶紧将她拉住。 “你这丫头,大嫂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这次,我可是为了你!” 傅晚儿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玉娇一副不和她计较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说说你,还未过门就三天两头去萧家侍疾,萧老夫人也就算了,还要照顾萧家大夫人算怎么回事?我和你大哥嘴上不说,心里都替你着急……” 见傅晚儿神色松动,她又道:“这不,我腆着脸去求了温书妍,温书妍又求了安王,安王这才松了口同意让萧池回京。” 傅晚儿面上一喜:“真的?” 沈玉娇白她一眼,“调令都下了能有假?” 傅晚儿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谢谢大哥大嫂。” “呵!” 沈玉娇冷笑:“这会儿知道有大哥大嫂了?” 傅晚儿识趣地不接话,沈玉娇手指点点头额头。 “你呀,争点气吧!等萧池将军回来,赶紧把婚事办了,要博得一个孝顺贤惠的好名声,也得名正言顺才好,免得让人说闲话。” 傅晚儿皱眉:“我不是为了名声!” “好好好,不是不是……” 沈玉娇好脾气的哄着:“总之,萧池将军顶多一个月就回到京城,我和你大哥商量过了,等他一回就给你们办婚事,免得夜长梦多。你呀,可以赶紧给你二哥二嫂写信了,让他们早些回来帮忙。” 说到这里,她留意着傅晚儿的表情道:“要说你二哥二嫂,既然那么看好楚砚,当初何苦去求萧家来着,将你许给楚砚多好……” “大嫂!” 傅晚儿黑着脸,“你再这么说我可不理你了!” 沈玉娇在心里翻着白眼,“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对了,柳老夫人来做什么?是送喜帖吗?” 傅晚儿迟疑了下,“是帮二哥二嫂送东西来,没送喜帖。” 沈玉娇扯扯唇,“乡下能有什么好东西……” 傅晚儿急道:“二嫂用亲自种的药材,给母亲配了养生茶来,还有给我的小鱼干和花茶,都是她们自己做的,就这份心意,能值千金,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沈玉娇吃味儿般讪讪地笑了笑:“你二哥二嫂给什么都是香饽饽行了吧。” 要不是她方才说帮萧池求过情,傅晚儿真想好好怼她几句。 话不投机半句多,傅晚儿借由要去萧家,一溜烟地跑了。 沈玉娇再不用掩饰眼里的不屑,恨恨一句:“蠢货!” 先是安王,再是楚砚,那么多的高枝不攀,偏偏要上赶着去萧家伺候人。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沈玉娇无语般摇着头,心里又一思量。 光是傅晚儿去信,在婚期没有定下来之前,傅问舟夫妻怕是不会动身的。 萧池回京,怎么着也得一个月左右。 婚期不可能那么着急…… 她赌不起。 她算是看明白了,温书妍就是个疯子。 自己过得不好,所有人都别想好,尤其是傅问舟和温时宁。这么着急的想让他们回来,温书妍指定没憋什么好屁。 想到这,沈玉娇心里就怨恨极了。 这一切,皆因傅问舟而起。 若不是他与温书妍的孽缘在先,她哪能淌得了这些浑水。 如此,真怪不得她狠心…… 沈玉娇脑子转着转着,突然想起傅晚儿刚才的话。 养生茶……温时宁亲自种的药材? 若是吃出什么问题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沈玉娇抚摸着肚子,不由笑出了声。 …… 乌月巷。 柳氏去了侯府回来,正好碰见楚砚送东西来。 “是清然亲手做的点心,想让母亲和阿姐你们尝尝。” 柳氏尝了一块,真不错。 但是,她拉着楚砚道:“你告诉虞姑娘,咱家媳妇儿不用那么能干,厨房那些活儿有我和你阿姐就够了。她只管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以前什么样儿,以后还什么样儿。” 楚砚笑着点头:“是,母亲,我会告诉她的。” 楚云则是在一旁打趣道:“哟,现在都不叫虞姑娘了,清然清然……叫的多亲热呀。” 楚砚脸一红,“姐夫私下里还叫你云云呢。” “哪有!” 楚云也闹了个大红脸,扯着柳氏道:“娘,你看他,都学坏了!” 柳氏在她头上拍一下,“只许你打趣人家,不许人家打趣你,我家可没这样的规矩。” 楚云哼哼两声,哄女儿去了。 柳氏又尝了块点心,满意的不得了。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享到这样的福,知足啦。” “只可惜你爹去的早……” 人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柳氏又叹:“婚期太近,二爷现在又不宜远行,时宁也没法回来……” 想着想着,好像也没那么圆满。 人总是太贪心。 楚砚心里装着事,宽慰了她几句后,出了乌月巷。 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早等候在此,车夫迎上来,恭敬道:“楚大人,我家王爷有请。” 第120章 棉花 楚砚眉眼沉了沉。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从清溪村回来后,安王多次邀约,均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 今日下朝后,就察觉到有人一直跟着。 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楚砚上了马车。 马车最终停在一家隐蔽的茶肆里,楚砚被迎上楼,在一间装饰典雅又奢华的茶室里见到了安王,以及温子羡。 楚砚行了个臣礼:“王爷。” 安王点了点头,示意他坐。 温子羡犹豫了下,起身也朝楚砚行了个臣礼,“楚大人。” 楚砚回礼:“温公子。” 官职被贬,带以官名称呼,总给人一种嘲讽的意味。 是以,楚砚叫的是温公子。 不带官阶,也没有过分热络或是冷淡。 只寻常的一个称呼,却在温子羡这里加了分。 此人情商是有的。 再观其样貌,面容清俊,皮肤白皙,双眼深邃而传神,一身的书卷气,看起来风度翩翩,谦逊有礼,和虞清然确实般配。 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恃才骄纵,也无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站在那里,就是个儒雅的书生,毫无攻击性,但又令人无法忽视。 短短瞬间,温子羡在心里给楚砚打了分,随之又暗自苦笑。 虞家祖孙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他确实没法和楚砚比。 再者,他又有何资格去关心虞清然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楚大人近来为何总是躲着本王?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安王亲自递了杯茶过来,直截了当地问。 楚砚不卑不亢道:“初入庙堂,还有许多规矩不懂,需事事谨慎才好。加之婚期将近,琐事诸多,还请王爷海涵。” 安王嗤地笑了声,看了眼温子羡。 “楚大人可谓是春风得意啊,三元及第,官拜四品,如今又抱得美人归,真是人生赢家,羡煞旁人也。”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温子羡。 温子羡执杯喝茶,以掩饰眼底的复杂。 楚砚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圣上抬爱,天恩浩荡,才有臣的今日。日后,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言下之意,官也好,婚也罢,都是圣上恩赐。 又不是他能抢来的,与他何相干? 不服也没用,有种找圣上闹去! 安王端着茶杯,竟一时无言以对。 楚砚眼眸清澈地看着他,不知王爷三番五次邀约,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词用的…… 安王眉眼微沉,隐隐不悦。 “你可知晓,你能去芜县,是因本王在圣上面前举荐?” 楚砚眼露迷茫,所以呢? 随之,他双手一拱,明明白白地恭维道:“王爷英明。” 就给人一种清澈又愚蠢之感。 安王给气笑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本王说的吗?” 楚砚又露出迷茫之色,“不知王爷想听什么?” 安王失了耐心,茶杯一掷,直接道:“卫芳一案,是不是傅问舟在背后指使?” 楚砚疑惑地皱眉:“恕微臣愚钝……王爷的意思是,傅问舟指使别人去侮辱他,还是傅问舟指使微臣把这件事闹大?” 安王脸都黑了。 楚砚仍然是一副不解的表情,“若是前者,微臣确实不懂傅问舟为何要那样做。若是后者,那王爷可就冤枉微臣了。从芜县到京城,层层折子递上来,都有当地官员的判断和见解,无论是微臣还是傅问舟都不可能有这个能耐去左右那么多官员吧?” “再者,我了解到这个案情时,还没有见着傅问舟,全出自于为官者的职责本能,还请王爷明察。” 什么叫拳头打在棉花上,这就是。 安王眼神冷锐,气氛瞬间变得沉凝无比。 温子羡忙硬着头皮打圆场:“王爷也是关心傅问舟。” 楚砚点着头:“是,王爷心怀大义,与傅问舟又是旧识,关怀之情,微臣能理解。” 见安王脸色依然阴沉,温子羡迟疑着问道:“不知傅问舟近况如何?” 楚砚一五一十的道:“截肢差点要了他的命,余毒仍没有解法,即便安个假肢勉强站起来,也不可能达到正常人的状态……所以,就连一个乡野女子也妄图要拿捏他。” 话落又激昂地感慨:“赫赫功臣沦落于此,昔日的荣光不再,曾经的辉煌如烟云散去。他曾是朝廷的柱石,百姓的庇护,如今却只能在那荒凉之地,默默承受着岁月的侵蚀和命运的嘲弄,怎叫人不唏嘘。” “但凡有良知之人,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闻言,温子羡不小心呛了口茶,咳得略显狼狈。 安王的脸更是黑的能挤出水来。 楚砚话风一转:“好在圣上贤明,替傅问舟伸张了冤屈……微臣之前不知,微臣此行是因王爷举荐,如此说来,最该感激王爷的是傅问舟。日后若有机会相见,微臣定当告之……”、 “够了!” 安王忍无可忍,桌子一拍。 楚砚怔了怔,眼神很无辜:“王爷息怒,可是微臣说错了什么?” 安王冷冷睥睨着他,“楚大人不是忙的很吗,请回吧。” 楚砚立即起身,“谢王爷恩典,微臣先行告退。” 迫不及待的心情,半分掩饰没有。 待他一走,安王表情阴鸷地看着温子羡。 “楚砚这个人,你怎么看?” 温子羡斟酌道:“不好说,但不似伪装……” 偏袒傅问舟是真,忌惮安王也是真。 但就应该是这样才符合逻辑。 若这楚砚忘恩负义,随随便便就能将傅问舟给卖了,岂不是更可怕? 尤其安王这人,疑心病又重。 楚砚今日若一味的巴结讨好顺着他说,估计安王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果不其然,安王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思的道:“你觉得让他为我所用的机会有多大?” 温子羡毫不犹豫的道:“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臣皆为你所用,楚砚当然也不例外。” 安王睇他一眼,“你少在本王面前阴阳怪气,若不是你把大好的婚事相让,他没有虞老那帮人撑腰,能有如此底气?” 温子羡低着头不说话。 在这件事上,他自知理亏。 安王没追究他,不过是觉得他还有用罢了。 安王缓了缓,用命令的语气道:“你继续说。” 第121章 告白 安王让说,温子羡便不得不说。 他稍稍思索,委婉道:“像楚砚这样的书生,读的是圣贤书,认的是死理。越是想折服他,他骨头只会越硬,但这样的人,也是最坚定之人,可以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付出一切,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辞。” 言下之意,想要让这样的人为己所用,很难,也很简单。 只要安王愿意走正道,一心为国为民,谁又不愿意为他所用呢? 温子羡其实一直不明白,安王如今已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安份守己,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谁又会吃饱了撑着去揪他错处呢? 可他明显感觉得到安王内心时时刻刻的不安。 总觉得要死死抓住别人的软肋才放心。 温子羡自知多说无用,点到为止,也只是希望安王能清醒几分,别太过激进,反而适得其反。 可他哪知背后详情。 若是知道,就不会这么天真了。 安王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温子羡分析的没错,楚砚和虞老那波人,以及傅问舟他们都是一样的。 自诩是正义的化身,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若那件事大白于天下,他们必然会第一个叫嚣着将他架到道德的火焰上炙烤。 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却全然不会在意他经历承受了些什么…… 温书姸说的对,都是些伪君子罢了。 就连眼前的温子羡,身上也有着那些人的气息。 这些人口口声声可以为天下苍生而死,可若真将刀架到他们脖子上,再硬的骨头也会变软。 好比傅问舟,骨头够硬了吧? 还不是他稍稍的亮了个刀锋,就吓得躲去芜县。 安王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喝出了烈酒的气势。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手里的刀。 从北蛮人手里活着回来的那日起,他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了。 还在乎什么仁义道德。 挡他者,就一个下场——死! 从茶肆出来,楚砚长吐一口气,扭头便望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他心头一暖,只道是虞清然知晓他被安王的人带走后不放心,派了马车来接。 “楚大人请。” 车夫见他走来,恭敬地掀开帘子,楚砚一眼望见笑意盈盈的虞清然。 她身着一袭淡雅的长裙,绣花细致而素净,显得既端庄又温婉。眉目之间自有一股风情,不需言语,便能传递出内心的柔情与关怀。 楚砚心中瞬间涌动着难言的情愫,仿佛微风吹过湖面,涟漪皱起,柔意满怀,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沙哑。 “你怎么来了?” 虞清然道:“祖父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话落,后知后觉,这个理由她似乎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一张俏脸便微微的发热,含着秋水的双眼更加的潋滟生辉。 楚砚怦然心动,坐稳,放下帘子,柔声:“我们回家吧。” 回家二字,令人心生温暖。 向来从容淡定的虞清然,莫名的鼻头发酸,忙别过脸去说好。 突然,无处安放的手被楚砚轻轻握住。 虞清然惊讶极了,抬眸望他。 楚砚涨红着脸,眸色温润道:“看到你,我很高兴,有人这般挂念,让我幸福的有些不知所措……也让我忍不住的憧憬未来,往后的日子,无论是风雨还是晴朗,只要有你在身边,每一天必然都是最美的诗篇。” “清然,得遇你,三生有幸,像是命运的奇迹,常让我不知如何感念才好。” 情话说的笨拙而真挚。 虞清然眼神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了淡淡红晕,心跳更是如擂鼓急促……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有一点她十分肯定。 在这一刻,她与楚砚是心意相通的。 并非她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楚砚也有在努力的向她奔赴而来。 “阿砚。” 虞清然极力的让自己镇定,同样诚挚道:“你能这样说,我也特别高兴……但是不急的,我们来日方长。” 她知道放下一个人很难,情感切割不见血,却最是痛彻心扉。 她不希望他因此而痛苦。 反正只要余生相伴的人是他,她是不是他的全部,能不能得到他的心又如何? 她从不在乎这些。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山盟海誓,她更相信日日相伴的情义。 楚砚却是摇了摇头,坚定道:“在这世间,许多事情都可以等,唯有爱,在洞察自己的心意后,就要立即开始。” “人生无论长短,每一刻和每一刻却都是不一样的,母亲常教导我们要活在当下,这一点,我觉得时宁就做的非常好,我要向她学习……” 说到温时宁,他又道:“至于我和时宁之间的情义,永远都不会变,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多几分或是少几分……因为并不冲突。” “清然,请相信我,我是真的分得清了。时宁是我的家人,是我年少时的执念,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人,但你不同。” “你是可以令我脸红心跳的人,是我想倾尽温柔使尽手段紧紧拽住的人……是能在短短数日就能走进我的心,甚至入我梦里,予我荒唐一梦的人……” 说最后一句时,他眼眸变得灼热。 那绝对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直白的让人脸红心跳,却又比任何情话都令人信服。 虞清然心跳的更快,羞的满脸通红。 “你怎么……” 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呀! 看着这样娇艳如花般的人儿,楚砚心跳也很快,情难自禁地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是孟浪了些,但句句属实,是以,有必要让我未来的新娘知晓,好叫她看清她未来夫君的真实面目。” 莫要等到成亲了,还以为在他心里没有位置。 还以为这场婚姻只是形势所逼。 这样的误会并不美好,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该坦诚的就要及时坦诚,免得生出一些不该有的隔阂来。 但其实,他也并非有意唐突,当真是有感而发,句句属实。 之前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也不敢去觊觎那天上的月亮。 可如今,他已清空了自己的心,而月亮恰好自己撞了进来…… 他再不牢牢把握,加倍珍惜,岂不辜负了上苍的一番美意。 第122章 盼嫁 虞清然受祖父影响,自小就沉稳,情绪很难得大起大伏。 这一刻却是喜极而泣,双手自然而然地抱紧楚砚的腰。 更不会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是孟浪,是唐突。 真正的心意相通,才不会受条条框框的约束,该如山间的清泉,自然流淌,不受世俗的束缚,不因外界的纷扰而改变。 只有对彼此有着深刻的理解,才能在彼此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 而自由的情感,不受任何形式的限制或定义,使其自然而然的成长和发展的婚姻关系,恰恰是她心之所向。 可人在最激动的时候,偏偏最是词穷。 虞清然迫切的想说点什么,可千言万语难以表达。 冲动下,她索性抬起头,飞快的亲了下楚砚的脸,满眼柔情地看着他的眼睛,动情表达。 “楚砚,选择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楚砚魂儿都快被亲没了。 心跳如擂间,脑子里居然在后悔婚期不该定到下个月。 太漫长了。 心潮澎湃间,虞府就到了。 虞清然忙从他怀里坐起来,彼此心照不宣地帮对方细心整理着衣裳。 整理着整理着,相视一笑,暧昧气氛瞬间装满狭小的空间。 待心跳平稳了些,虞清然这才想起正事来。 “祖父让我将你接到虞府,他有事要与你商议。” 楚砚捏捏她柔软的手,说好。 “那你早些歇息……还有,母亲和阿姐都夸赞你做的点心十分好吃。但母亲说,楚家儿媳不需要太能干,让你只管做自己就好。” 这番言论,着实让虞清然感到意外。 但一想,能教导出楚砚这样正直善良的儿子,其母又怎会是个俗人呢。 祖父不想她嫁高门大户,就是不喜后院那些迂腐的规矩。 他常说,他一个大男人都不能理解,为何女人总是为难女人。 虞清然其实也是怕的,自小没有母亲教导,祖父又过分溺爱,不许府上嬷嬷们教她那些自讨苦吃的规矩。 她也一度担心自己融不进夫家,让自己难堪,让丈夫为难。 是以,才学着做点心,以示讨好。 谁料她的未来婆母是那样通透的一个人,瞬间看穿她的意图,三言两语就打消她的顾虑。 虞清然发自内心的感恩能遇到这样的一家人,看楚砚的眼神更加的温柔缱绻。 “我知晓了……你快去吧,莫让祖父等久了。” “好。” 楚砚深深看她一眼,迈步朝书房走。 虞清然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就理解了那句诗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盼嫁之心,如梦初醒,心事难诉,谁与共言…… 这一刻,她竟很是希望温时宁他们能回来,想与那个玲珑般通透的人儿共诉心事。 书房里,虞老看一眼满眼含春的楚砚,将书卷起来轻轻敲打桌面。 “喂喂喂,你小子收敛收敛。” 别夺走他的珍宝,还跑来他跟前炫耀,过分了。 楚砚赧颜一笑:“是,学生以后注意。” 虞老哼哼:“女大不中留啊,一听你被安王的人掳走,急得要去拼命。” 楚砚忙道:“只是叫去问了问话,没那么严重。” 虞老看他一眼,“量他也不敢,都问了些什么废话?” 楚砚细细道来,虞老听笑了,手指点点他。 “你呀你,做的好!但还是要注意,切莫有把柄落到他手里。” 楚砚:“是,学生会注意。” 傅问舟将楚砚拖进来的事,虞老已经知晓。 因而,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虞老喟叹道:“可惜我们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将安王扳倒……” 更重要的是,若国无储君,就怕朝纳紊乱,民心不稳,外患趁虚,天下将无定日。 这也是他们迟迟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念及,虞老幽深的双眼看着楚砚。 “关于储君一事,你有何见解?” 这个问题,楚砚和傅问舟之前有讨论过。 “太子下落不明,三皇子深居简出,若要论实力,睿亲王是最佳人选。但圣上正值壮年,必定不会甘心承认睿亲王……” 否则睿亲王不会一直在那么偏远的封地,十几年都不曾回过京城。 圣上本就忌惮,若有人胆敢将储君和睿亲王联系到一起,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虞老若有所思:“你找机会接触接触三皇子,但需做的隐蔽些,免得安王发疯乱咬人。” “是。” 楚砚领命,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说完正事,虞老看着他,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那个……你和清然成婚后,打算住在何处?” 其实他问的是废话,圣上有赐府邸,成婚后,他们当然是自立门户,搬去新府邸呀。 是他不想承认自己舍不得罢了。 谁料,楚砚恭敬道:“虽然还未与清然商议,但我想以虞府为家。” 虞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楚砚认真解释:“家母和家姐他们亦不愿意搬出乌月巷,想替傅二爷看好房子,也因住习惯了。清然和我都不放心您老人家,与其每日来回奔波,倒不如就直接住在虞府方便些。” 虞老:“那圣上赐给你的府邸怎么办?” 楚砚显然是想过的,“每年都有无数学子从四面八方赶来京城求学,等待春闱会试……我亦是这样走来的,深知寻一个落脚地是如何的艰难。若不是沾了时宁的光,受二爷恩照,又举荐我入了您老门下,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坚持下来……” “是以,我打算禀明圣上,将那府邸用来安置那些外来学子,方便他们求学交流,若有贤者愿意,也可随时去指点一二。” 如此,多少可以挽留到一些真正有才能,却又因贫寒而倒在黎明前的学子。 只有江山人才辈出,国家才会越来越强大,民族才会越来越自信。 虞老欣慰地直点头,“此主意甚好,甚好……” 他话风突然一转:“你就从未想过,接我一起去住新府邸?” 楚砚反应一瞬,忙道:“您老若是愿意,再好不过。” 这样说也不对,他起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个晚辈礼,方才认真说道:“您老不必替学生担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与清然成婚,您老和清然都是我的家人,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说我是上门赘婿也无妨,能入赘虞家,亦是我的福份。” 第123章 楚虞 一番话,说到了虞老心坎上。 差点令他老泪纵横。 虞家满门忠烈,就留这么一个独苗。 私心里,他当然希望这根独苗能延续虞家香火。 可听楚砚这么一说,再一细想,还是他格局小了。 虞家之香火,只是国之香火中的其中星点之火。 国若昌盛,生生不息,才有后世之说。 反之,家族再兴旺也只是一时的。 说来惭愧,他一把年纪了,活得还没有年轻人通透,反倒是被陈旧的家族传承观念给捆绑住了。 虞老抹了把眼睛,以大家长的身份,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咱们一起去住新府邸。至于你方才说的,我想再没有比虞府更适合的了。这种流芳百世的好名声,还是留给我这个老头子吧。” 一来,拿圣上的恩赐去博取好名声,圣上难免生出别的想法。 二来,楚砚毕竟是当朝重臣,前途无量,赘婿的名声可没那么好听,何苦给那些爱嚼舌根总爱戳人痛处以逞口舌之快的人机会。 再来,虞家门楣重要,楚家就不重要了? 尤其楚父也是战死,也为这国家洒下血泪,楚家男儿当立! 反正他也没几年活头了。 将虞府留给学子们挺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延续了虞家的香火。 楚砚是何等聪慧之人,怎能不懂老人心思,感激崇敬之情溢于心间,当即便行了隆重的跪拜礼。 “老师之胸襟,我辈望尘莫及,老师德行如山,巍峨高耸,智慧如海,深邃广博……” 待他滔滔不绝之后,虞老笑得合不拢嘴。 “夸完了没?” 楚砚继续:“老师之高尚情操……” “行了行了,留点以后夸。” 虞老笑呵呵地伸手去扶楚砚,突然觉得哪里没对。 “还叫老师?” 楚砚忙笑着改口:“祖父。” 虞老笑中带泪:“好,好好好……清然以后就交给你了,楚虞两家的门楣你必须给我撑起来!” 楚砚背脊一挺:“是,祖父。” 话落,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和清然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叫楚虞,祖父觉得如何?” “哈哈哈……” 虞老朗声大笑:“你小子可以,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祖父觉得甚好!甚好啊!” 亲自泡了茶送来的虞清然,正好听到取名一事,顿时羞的满脸通红,心里也热乎乎的,似有暖意流淌。 这才是两家缔姻本该有的意义,相互扶持,将各自认为好的生活方式传递给下一代,得以传承和延续。 这样的姻缘,才值得期盼。 至于楚砚这满分的情义里,究竟有几分真心重要吗? 至少他在努力地让所有人圆满,善良,清醒又睿智地给足了所有人台阶。 虞清然相信自己也不差,哪怕楚砚现在只有三分真心,她也有信心在日后的生活中,相处出十分来。 …… 清溪村。 信一封接一封的来。 先是收到虞老的消息,知道安王暂时拿楚砚没办法,也没什么异动,只是往宫里跑的勤了些,日日在兰贵妃宫里承欢膝下,上演母慈子孝。 虞老还问了他关于储君的想法,并提到了三皇子。 傅问舟对三皇子的了解实在不多,只知三皇子因生母是宫女出身,并不受圣上喜欢。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因病离世,由之前的皇后将他养大,性格沉默寡言,总给人一种唯唯诺诺之感。 说实话,他并不看好。 他看好的是睿亲王。 可这个问题他和楚砚讨论过,一致认为,利大于弊。 弄不好就是一场宫变,得不偿失。 此事傅问舟心里还没有答案,暂且不论。 再是傅晚儿来信,说萧池已经接到调令,人还没回京,大哥大嫂就成天的把婚事挂在嘴边,还催着她写信,让他们早些回去帮忙。 但傅晚儿的意思是,她总觉得大哥大嫂很奇怪,担心出什么事,所以让傅问舟和温时宁别回去了。 信的最后,她写道:“我的婚礼二哥二嫂不参加,也不影响你们对我的祝福,我亦是同样的心情,无论如何,只盼着你们能好好的……自你们走后,我每次去临风居都有一种孤独的无常之感,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傅问舟看的心里一阵酸涩,脑子里想起来的,还是傅晚儿幼时的模样。 曾几何时,他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自以为能给她一辈子都不必长大的底气。 奈何世事无常。 他失去了满身的荣光后,连带着他最亲之人,也都被迫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哥大嫂能另谋庇护是他们的本事,他无权干涉。 甚至母亲也有她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他都理解并接受。 唯有傅晚儿这个妹妹,傅问舟心里有愧。 他教她要正直,善良,宽容,仁义……却没有教她该如何应对识别虚伪,奸诈和伪善。 而这世道,若是一味的想做个好人,注定得吃许多的苦。 委屈求全有时就是个巨大的阴谋。 可惜,他还没有教会她这些,就要逼着她成长。 另外,萧池也有信传来,说是突然接到调令,限期回京复命,恐怕暂时没时间来芜县。 一连串的事情,在傅问舟心里盘踞着,使得他心绪难安。 这夜,温时宁半夜醒来,迷迷糊糊的摸向身侧位置。 曾经的傅大将军,本就是个健硕之人。 几年病痛,差点把人样儿都给消磨没了。 如今日日训练,身体又一点点的壮了回来。 尤其是腹肌,紧实有形,摸着手感不要太好。 尝过滋味儿的温时宁,可不亏待自己,每晚都要摸着才能睡得安心。 这会儿没摸着,人瞬间就清醒了。 内室没点灯,想来是在书房。 温时宁揉着眼睛下床去找人,书房的灯果然亮着。 “二爷,怎么又不睡?” 一连几晚都是这样,温时宁走过去,投入傅问舟怀中,带着点鼻音的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问舟不想她担心,亲亲她额头道:“没事。” 温时宁拧着眉看他,语气有些些的严肃:“与其让我猜,二爷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这样不比两个人各烦各的好?” 第124章 良药 傅问舟一时语噎。 温时宁便起身去椅子上坐好,双眸清澈认真地看着他:“反正我也睡不着,不如我现在就开始猜吧。” “嗯……是京城来信了吗?府上有事发生?” “是母亲还是晚儿妹妹?” 傅问舟招架不住,也觉得温时宁说的很有道理。 他的时宁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可以说是他的最佳盟友。 之所以没有告诉她这些事,一来是他还没想好,二来香草孕吐,吐得惊天动地,时宁每日已经够操心了。 他不想再给她增加烦恼。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他确实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于是,傅问舟便将傅晚儿的信递给温时宁。 温时宁看完立即就理解傅问舟了。 她也沉默良久。 如果只是晚儿成亲,他们当然该回去,可晚儿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婚期还没定,就催着他们回去,是想做什么? 明明奶娘才送了东西去,肯定也告知了二爷的情况。 明知二爷现在不宜远行,正处于最重要的恢复期…… 催他回去,到底是为了帮忙,还是受某些人指使不想二爷好? 至亲之人,竟这般不顾念亲情,怎叫人不心寒。 但温时宁知道,令二爷忧心的不是这个……若真有人想逼他回去,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怕只怕会牵连无辜。 温时宁也觉得为难,伸手将傅问舟的手握住,轻声道:“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回京城,我都陪着二爷。且,不止是我。” 她是想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傅问舟顺势反握她的手,语气有些沉重道:“正因不止我一人,才要更加的谨慎……时宁,若这世道,远比你想象中还要黑暗和破碎,你会失望吗?” 温时宁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不管这世道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别人能过,我们肯定也能过……至于失望是肯定的,但失望不代表妥协。” “人心易变,不变的是变化本身,二爷如果还没想好,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我始终坚信邪不压正,若真有人试图颠倒黑白,不顾山河破碎,那他就是在与正义作对,与全民作对……” “正应了那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蹚捕蝉,这世道始终还是会迎来光明的。” 她仿佛有种神力,总能把错综复杂的事,理的清楚明了。 一句人心易变,不变的是变化本身,就道尽了世事无常。 温时宁说完,见傅问舟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窗外的夜空,静谧温柔又辽阔包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又胡说歪理了……总之,我就是希望二爷不要忧思过度,无论什么事,总有它自己的因果,如果无力改变就顺势而为。这世道是黑暗还是光明,这山河是破碎还是壮丽,对我来说,都不及二爷睡得好,吃得好,身体好。” 她这一生最大的志向,也不过是想和二爷一起长命百岁,想做一个利己也利民的药商。 当然,她之境界,又怎比得上二爷呢? 二爷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自然是要深谋远虑,费心费神。 只可惜自己学识见解太浅薄,帮不上二爷…… 一看温时宁眼波流转,明了又暗的小表情,傅问舟就知她在想什么。 他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时宁坐过去,再情难自禁地将她拥紧。 “时宁的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去,常令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时宁若说的是歪理,那便是歪打正着,我甚是喜欢。” 说着说着,傅问舟不自觉地含吻着她肉肉的耳垂,嗓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哑。 “岂止是喜欢,毫不夸张的说,时宁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时宁之善良真诚,有着一股温柔的力量,总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的人。时宁之见解,简单纯粹,却能直击人心……” “时宁于我而言,是这世间至真至纯的瑰宝,还是能治愈我种种疾苦的良药……” 低喃的嗓音,温热的气息,动人的情话,引得温时宁心尖颤栗。 那种熟悉的躁热感,席卷着全身。 意识朦胧间,两个人已经亲的难分难舍难以克制。 喘息时,温时宁双眼迷离,娇媚动人道:“二爷也是我的药。” 傅问舟:“嗯?” 温时宁痴痴的笑:“是迷药。” 傅问舟猝不及防,朗声大笑。 这还没完,温时宁又道:“二爷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才华和智慧,都让我为之倾倒。” “二爷的话总是那么富有哲理,每一句话都能让我在思考中得到收获。每次听二爷讲那些奇闻异事,仿佛踏上了一场场奇妙的探险之旅。” “二爷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盏明灯,指引着我前行,每当我感到迷茫或困惑时,只要想到你,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温暖的力量。” “二爷之真诚善良,豁达坚韧,都令我着迷……是以, 二爷就是我的迷药。” 情话好听,多多益善。 温时宁才不会吝啬,反正想到什么说什么。 但这举一反三的能力,甚是了得。 傅问舟亦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情话冲昏头脑的一天。 从心里溢出来的暖意,瞬间遍布全身,从而诱发出生理的本能反应。 光是亲吻的痴缠已经远远不够表达此刻的爱意…… 傅问舟贴着温时宁耳朵,声音哑不可闻。 “我们回房好不好?” 温时宁羞羞地点头。 若不是药丸在卧房里,书房也不错。 啊!!! 太羞耻了,捂脸。 目送夫妻俩你侬我侬的进了卧房,隐在暗处的廖神医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正欲回房,一头便撞上秦嬷嬷。 秦嬷嬷习惯早起后先去厨房巡视一圈,好安排婆子们如何计划一天的膳食。 去厨房之前,又习惯先到主院看一眼。 谁料突然撞上个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大活人。 她以为是歹人,正欲呼救,被廖神医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是我!” 秦嬷嬷惊魂未定地瞪着他。 廖神医保持着捂嘴的动作,将她拖远了些,方才松手。 秦嬷嬷气的想骂人:“你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跑来二爷二夫人院子里做什么?” 第125章 表达 廖神医觉得很冤枉,“二爷接连几晚都没睡好,白日里训练明显体力不支,精气神都不怎么好。我只是想来看看他是不是又在熬夜……” 秦嬷嬷:“那也不用鬼鬼祟祟的吧!” “我……我哪有鬼鬼祟祟?” 廖神医百口莫辩。 他见主院书房的灯亮着,便以为是二爷睡不着。 作为大夫,他是不是得去规劝规劝? 谁知,刚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笑声。 能让二爷开怀大笑的人,只有二夫人。 廖神医顿时有些生气。 温时宁不止是二夫人,同样也是个大夫。 病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她非但不劝,两人还聊上了,成何体统! 他是准备不留情面,将二人一块儿批评的。 然后就不小心听到了人家夫妻二人说情话。 他刚要逃走,他们就出来,不得已,他只好躲起来,免得大家都尴尬。 结果,还是尴尬了。 其中心路历程,叫廖神医如何说得出口? 他索性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嬷嬷莫名其妙。 他吓到人,还有理了? 早膳时,没见到廖神医,温时宁便问起:“我师父人呢?” 秦嬷嬷哼笑一声:“生气了呗。” 温时宁细问,秦嬷嬷便将缘由一一道出。 “我不过是吓到了,语气重了点而已,他一个大男人反倒是计较上了,谁惯着他似的,爱吃不吃!” 温时宁听着有些好笑,也有些心虚,偷偷与傅问舟交换了个眼神。 想来是昨晚她陪二爷熬夜的事被抓包,廖老生气了。 于是,用膳后,她自告奋勇地端了吃食去哄。 廖老本就是因为尴尬才假装生气。 结果一见温时宁,倒有些真生气了,别过脸去不理人。 温时宁摆好吃食,温言细语道:“这些都是秦嬷嬷让我送来的,她说昨晚她确实是被吓到了,才会态度不好,您老就别生气了。你不是常说吗,生气如饮毒,自伤其身。” 廖神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生气,反正一个个的又不听我的,病人不听医嘱,徒弟助纣为虐,其他人也都不拿我当回事儿,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一会儿就走!“ 温时宁自认躲不过,搓着小手手告饶道:“好师父,我真的知错了……二爷接连几晚上睡不好,明显是有心事,我想着,与其逼迫他睡觉,还不如陪他说说话……” 廖神医酸溜溜地打断她道:“是,你是他的药,他也是你的药,你俩相互治愈,还要我做什么。” 温时宁:“……” 所以,廖老都听到了? 温时宁顿时羞了个大红脸,“师父!” 廖神医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无理取闹过火了些,缓着语气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二爷的身体还没有到可以随意挥霍的时候,你要束着他一些。” 温时宁:“知道了。” “可……没有朝暮,哪来明天?” 可能是她太贪心,朝暮也要,明天也要,和二爷的每一个当下都想要。 廖神医自知在说歪理这方面,远不是温时宁对手,烦躁地挥挥手。 “行了,你去忙吧。” 见温时宁出来,秦嬷嬷忙迎上来。 “怎么样,吃了吗?” 温时宁佯装苦恼:“没吃,还生气呢。” 秦嬷嬷眉一皱,“我去看看。” 片刻,就听秦嬷嬷的声音传来:“怎的?是要我喂你?” 廖神医:“我吃我吃,这不是在吃了吗?” 温时宁捂嘴偷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至于廖老担心的,她心里其实有数的。 但被长辈训叨的感觉还挺好,彼此被需要,才能产生深厚的情感纽带。 温时宁不由想到远在京城的婆母。 她知道,二爷和老夫人是相互惦记着对方的,只是受礼教和现实的约束,反而忽略了表达。 她其实不太明白,圣贤书为何只教忠孝仁义,而没有教如何去表达。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傅问舟。 傅问舟道:“圣贤书虽然没有直接教如何表达情感,但其所倡导的忠孝仁义,其实已经包含了对情感的尊重和珍视。只是千人有千貌,有人含蓄克制,有人率直随性,无论如何,只要情感是真,总能流露而出。” 温时宁却觉得还是直接一些比较好。 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每个人的认知理解都有偏差,要是误解了怎么办? 好比二爷和老夫人,都觉得是为彼此好,可彼此需要的好是哪一种好,他们真的清楚吗? 温时宁思来想去,为了鼓励傅问舟勇于表达自己的真实内心,自己先给傅晚儿写了封回信,信里又甜言蜜语地问候了老夫人。 再把信给傅问舟,让他再书写一封,一并送到京城去。 意思是,她已经打了个样儿,让傅问舟看着办。 她的小心思傅问舟自是看得明白,但沟通和表达是双向的,需要倾听和理解。 而世俗教条里,情感流露常被视为软弱。 他自幼也被教导要坚强克制,有时,确实是表达欠缺。 这一点,他是真的挺佩服也很心疼时宁。 自小被囚困的她,却从石缝中开出了花。 凭着一股坚韧不屈不挠的精神,打破世俗礼教的约束,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已经被她影响,也愿意做出改变。 只是每每提笔,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结果,信还没落成,京城再次来了消息。 傅晏修亲笔:母亲病重,速回。 廖神医在京城的帮徒,也通过听风阁传信证实,老夫人确实病重,疑似出血性中风。 廖神医一听便慌了神,“出血性中风,轻则偏瘫,重则致死,此病极其凶险!” 温时宁在医书上见过此症,没等傅问舟反应便决定道:“我们立即启程回京吧,二爷需要的东西,让人紧跟其后送来。” 廖神医很赞同,“我这就去准备。” 秦嬷嬷和香草也慌了神。 “我也去准备。”秦嬷嬷说。 香草也跟着道:“我和晋安去准备马车,我们这么多人,得准备三辆马车才行。” 温时宁及时叫住她们,“香草有孕在身,这次就不回了。庄子上诸多事务需要打理,嬷嬷也留下,有穆九和彩铃陪我们就够了。” 香草立即嚷道:“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和你分开。” 第126章 畜生 “听话!” 事出紧急,温时宁语气很严厉:“若你们还拿我当二夫人,就听我安排。这里是我和二爷的家,你们得看好了。” 香草眼泪涌出来,但忍住哭声,用力抹一把脸说:“是,二夫人。” 这种时候,她确实不能再给小姐添乱了。 香草跑出去帮晋安,秦嬷嬷担心地看了眼傅问舟,也忍住了想一同回京城的话,赶紧去准备他们在路上吃的东西。 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只有傅问舟像老僧入定了似的,久坐不言。 无人知晓,盘踞在他脑海里的棋局,已起了风云诡谲之势。 温时宁蹲在他跟前,握住他冰冷的手,虽然知道所有的安慰都很苍白无力,但她还是眼神坚定的道:“二爷,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所想那般严重,就算母亲真是中风,廖老和我也会尽力想办法的。” 傅问舟幽深沉静的眼眸微微转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 “时宁,我有话对你说,此次回京,也许凶险的不止是母亲的病情……”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所有事都告诉时宁,免得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入一些陷阱。 温时宁听完,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王他是疯了吗?!”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真是叹为观止。 奈何她不会骂人,否则定要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她再串连一想,怪不得二爷已经退无可退,他们还要苦苦相逼。 怪不得二爷要远离京城,躲到这偏远的芜县来。 她起初以为是温书妍吹的枕边风,如此说来,温书妍和安王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太可恨了! 真的太可恨了! 自己酿下大错不知悔改,还要牵连别人。 且,他牵连的是一个国家,是数以万千的无辜百姓啊! 温时宁眼睛都气红了,恨不得能狂扇安王几个大耳刮,让他清醒清醒。 太多问题想问,但温时宁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她紧握着傅问舟的手,坚定道:“二爷无需担心,这种人自有天收,咱们走着瞧。” 傅问舟摸摸她的头,坦诚道:“此事是因我处理不当,要说不担心不愧疚是假,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的阻止事态继续发展……只是时宁,我多怕连累了你们。” 有时,他甚至天真的想,如果那些事,那些人,都是上辈子遇见的多好。 这辈子,国泰民安,他以平凡之躯与时宁相遇,就像这里的村民一样,做一对寻常夫妻,一同劳作,生儿育女…… 温时宁摇着头,小脸严肃起来:“二爷不能这样想,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怎可拿别人的错折磨自己。世间事,唯有人性最是琢磨不透,有时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如何知道别人的心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晋安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是人轮回投胎,像安王那样的,上辈子肯定是个畜生。咱们和畜生讲什么仁义道德,反正也讲不通,收拾他就完了!” 看着她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傅问舟不由被感染,内心也涌动着久违的激动,以及面临未知挑战的兴奋。 “时宁说的对,若是不小心被畜生咬住,讲道理是无用的,唯有将他制服!” 温时宁:“对!揍哭他!揍死他!揍到他认错为止!” 傅问舟竟从她明亮闪烁的双眼里,看到了对冒险的向往。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开口:“但是时宁,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皇权,凡事不能率性而为,更不可逞强,明白吗?” “我知道的……” 温时宁小猫儿似的在他膝盖上蹭一蹭,抬起明亮双眼:“我都听二爷的,绝不添乱。但二爷也要答应我,每次冒险之前,要让我知晓,凡事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前提。家国天下,人人有责,也不可逞能,独自去承受那些不能承受之重,可以吗?” 她其实更担心他的身体。 如此折腾,就怕功亏一篑。 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 “好,我答应你。” 傅问舟摸着她的头,温柔道:“等所有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到这里来生活。”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也有一丝期待。 也许事情还没到严峻的程度,也许只是他想多了……但愿吧。 温时宁却说:“我们得先去看看大好河山,将二爷走过的地方走一遍,再回来这里。” 傅问舟回答的更坚定:“好!”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他们知道,前方的路或许充满了艰难和挑战,但只要有彼此的陪伴,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离别总是伤感的。 秦嬷嬷帮着廖神医将要用的药材搬上马车后,廖神医又给了她两包东西。 “一包是去湿药包,你每晚泡一泡脚,可大大缓解膝盖疼痛……我已经交代宋哲,让他继续每日为你行针,再有个十来次,待里面积水排除就没问题了。” “另一包是安神茶,每日坚持喝,保管你可以多睡上一个时辰。我们走后,你就没那么忙了,别起那么早,又不用你打鸣……” 秦嬷嬷瞪他:“你骂谁呢!” 廖神医笑:“行行行,是我说错了,反正意思你懂就行。” 秦嬷嬷脸别到一边,“我不懂,安神茶有用的话,你自己怎么不喝?” 每日分明就他起的最早,要说打鸣也是他打才对。 廖神医不太自然地摸摸鼻子,“医者不能自医……再说,睡那么多干嘛,以后去地下有的是时间睡。” 越说越不爱听。 秦嬷嬷扭头就走。 廖神医忍了又忍,终是高声道:“若以后二爷和二夫人生了孩子,我也可以帮你带呀!” 秦嬷嬷唇角微扬,背朝着他扬扬手说:“等你活到那时候再说吧……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喝酒,等你回来。” 一个等字,不同的人说出来,意义和威力竟是天差地别。 廖神医这辈子,太多人等着他救命……可他却为一个等他喝酒的人红了眼眶。 视线模糊中,这清溪村的山山水水竟都温柔了许多,煞是好看,令人不舍啊! 第127章 人狼 另一边,香草还是没忍住,抱着温时宁哭的梨花带雨。 “小姐,等我生孩子你一定要回来呀……你不在,我害怕。” 温时宁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一定回来。” 晋安揉着眼睛,哽咽道:“二夫人放心,我一定不再惹她生气,您和二爷要多保重,早点回来。” 温时宁说好。 村民们知道他们要回京,竟都跑来相送。 方便车上吃的瓜果零嘴堆了半车,一个个情真意切的向她保证。 “二夫人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打理田地,等你回来的时候,保证每种药材,每种花草都长的好好的。” “温棚我们也会好好保护,严格按照您要求的去做。” “还有二爷要建的学堂,我们也会帮忙,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定都建好了……” 温时宁欣慰的直点头,也说:“我和廖老不在,大家若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可以找宋哲。以后他就留在庄子上替大家看病,若有不认识的药材,也需经过他辨认,一定要小心,谨防中毒,明白吗?” 听到还专门留了大夫给他们,村民们更加感动,不知是谁带头,众人纷纷鼓起了掌。 倒把温时宁给弄的怪不好意思,笑着直挥手。 “大家都散了吧,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不远处,穆九推着傅问舟安静等着。 傅问舟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温时宁,专注,温柔,充满了欣赏的爱意。 秦嬷嬷站他身侧,不由感慨:“二夫人就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让人温暖,老夫人看到她将你照顾的这样好,指不定病就好了。” 傅问舟眸光微闪。 是呀,本该是他来护她周全,到头来反倒是他拖累了她。 但这样的话,时宁肯定不喜欢。 佛说,若无相欠,怎会遇见。 那便欠着也好,欠着才有生生世世…… …… 京城。 老夫人已经昏迷了五日,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傅晏修甚至求到安王跟前,从宫里请了御医来。 几乎所有大夫都诊断为出血性中风。 脑中血管破裂,积血压迫着脑神经,昏迷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醒来。 即便醒来,其大脑损伤也是不可逆的。 但五日过去了,老夫人依然没醒。 几名大夫除了日常诊治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此症要想将损伤降到最低,只有尽快将脑中积血引出来。 然而,此手法极其凶险,弄不好就会加速病人死亡。 要说精湛,只有廖神医。 反正廖神医和傅家二爷关系匪浅,肯定会一同回京救治,他们才犯不着为一个已然落势的侯府老夫人冒险。 傅晏修一筹莫展,气得大骂都是庸医。 沈玉娇却是大松一口气。 死老太婆最好是永远也别醒来,否则事情败露,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傅晚儿那死丫头衣不解带地守着,汤药这些方嬷嬷又看得紧,她根本没机会下手。 好在萧池快要回来了,等这池水搅浑了,兴许机会就来了…… 但沈玉娇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走向不会那么容易。 于是,她挺着即将临产的肚子,去了趟安王府。 老夫人中风一事,温书妍早已知晓。 本以为是巧合,直到沈玉娇找上门来才知,竟是她的手笔。 温书妍上下打量着沈玉娇,笑得嘲讽。 “之前我还真没看出来,大夫人竟是个有勇有谋的狠人。” 沈玉娇正着急上火,假装听不懂,只问:“接下来的事不会有变数吧?” 温书妍自信道:“我这边没问题,就是大夫人那里……若是老夫人醒来指认,恐怕是不好脱身。别到时连累了安王府,可就麻烦了。” “不会不会……” 沈玉娇连连保证:“绝对不会连累安王府。” 温书妍垂眸喝茶,冷冷笑了声。 “事情如何发展,可不是大夫人说了能算的,以傅问舟的能力,即便你不说,他也一样能查到……要说安全,死人最安全。” 这话说到了沈玉娇心坎上。 她怔怔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机会……” 温书妍轻描淡写:“那就是大夫人该考虑的了。” 见她还是犹犹豫豫的,温书妍又貌不经意地提点道:“怕什么,就是天塌下来,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帮你顶着……再说,还有安王府替你撑腰不是?” 送走沈玉娇,安王从内室走出来,哼笑道:“傅问舟自诩能洞察人心,却看不清自己家里就有一头披着人皮的狼,真是可笑。” 温书妍风情万种地依偎在他怀里,得意道:“真希望傅问舟能赶个巧,先办场白事,再忙别的……” 好叫他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儿。 安王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大手捂在她小腹处,语气阴森道:“区区一个老太婆哪够,我要让整个傅家替我儿偿命!” 一想到傅问舟的崩溃,傅家的毁灭,温书妍心里就涌动着一股难言的兴奋。 她柔若无骨的手攀上安王的脖颈,身体也不由自主的缠了上去。 安王意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笑骂说:“成日里就知道发骚,幸好傅问舟没娶你,否则早就归西了!” 闻言,温书妍愈发的热情和疯狂。 数月不见,她还真有些想念傅问舟了。 说来奇怪,有些人越想忘记记忆就越深刻。 一如此刻,她闭上眼,傅问舟的样子就在她脑海里自动浮现。 温润的眉眼,注视着她。 有力的大手怜惜着她…… 就连痛,似乎也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令她沉溺其中…… 这般滋味儿,蚀魂销骨。 她真怕某日,会情不自禁地叫出他的名字…… 于是,一边沉沦一边清醒。 傅问舟呀傅问舟,你我此生,注定要不死不休了。 …… 时间不等人。 沈玉娇回到侯府想了两日后,终于痛下决心。 这日,傅晏修还没回来。 傅晚儿和方嬷嬷依然守在老夫人房里。 “大夫人瞧着快要生了,还是少走动些好。” 老夫人发病晕倒是大夫人最先发现的,方嬷嬷总觉得事有蹊跷,对大夫人多少有些戒备心。 沈玉娇佯装吃力地走过去,故作悲伤:“正因我随时会生,才想着多陪陪母亲……晚儿妹妹,你都守了四五日了,还是回房换身衣裳吧。” 说着,沈玉娇抬手掩了掩鼻。 第128章 母亲 方嬷嬷本来也在劝傅晚儿,便帮腔道:“是呀三小姐,趁着我和大夫人在,你快去吧,听话……若是老夫人醒来看到你这样,她会伤心难过的。” 傅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动身。 她刚走一会儿,方嬷嬷突然一阵腹痛,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跑去如厕。 在外面候着的两个小丫头,就太不足为惧了。 沈玉娇看着病床上的婆母,心跳如擂,颤抖的双手先是捂了捂肚子,心中默念:“儿呀,闯过这一关,咱们就能苦尽甘来了……” 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她的眼神越来越阴狠。 自从柳氏送来温时宁配的药包后,沈玉娇就一直在打药包的主意。 她思来想去,唯有老夫人病重,傅问舟夫妻才有可能立即赶回京。 于是,她偷偷找那人查看过药包,然后往里加了几味相克的药物。 那人说,只需坚持服上七日,保管能诱发心疾。 到那时,她再把药包一换,神不知鬼不觉。 即便大夫诊出是药物引发,那也是温时宁的问题。 如此,一举两得。 可她想尽办法的让老夫人连服了七日后,老夫人一点反应没有。 沈玉娇心急如焚,将那人找来质问…… 也是寸,她那几日太紧张焦虑,导致胎象不稳,需要卧床休息,这才冒险让那人进府。 想着傅晚儿去了萧家,没人会去临风居,加上临风居的后花园有出入府的后门…… 谁知,一向不喜走动的老夫人,竟鬼使神差的来了。 且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一点动静都感觉不到。 沈玉娇本就是自己偷偷去的,和那人又吵的过于激烈,直到老夫人不小心撞到花盆弄出声响。被发现,老夫人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好你个沈玉娇!和外男勾搭,谋害婆母,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惊吓之余,竟直接从后门逃跑,至今没找着人。 沈玉娇如今想起那一刻的惊恐害怕,仍然胆颤。 她苦苦求饶,老夫人油盐不进。 两个人拉扯间,‘砰’的一声,老夫人突然倒地不醒。 出血性中风,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沈玉娇心里一阵痛快,拿出早准备好的浸了水的手帕就朝老夫人口鼻捂去。 “老天爷,你再帮我一次吧……” 可惜,这次老天爷没有站在她那边。 手帕刚要落下,老夫人突然睁开眼睛。 沈玉娇没有心理准备,吓得惊呼一声跌坐在地,腹痛随之传来。 “老夫人醒了!” “大夫人流血了!” “快!快请大夫来!” “快去请侯爷回府!” 侯府顿时人仰马翻,忙成一团。 傅问舟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马车一刻不停地跑了三天三夜,就连身体强壮的穆九和彩铃都被颠得脸上失了血色,更别说年迈的廖神医,和本就经不起折腾的傅问舟。 温时宁要时时刻刻的照顾着傅问舟,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更是憔悴到没眼看。 傅晚儿和方嬷嬷一起出来迎。 “二哥,二嫂……” 看到他们这样,傅晚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几日没浸泡汤药,傅问舟的断肢浮肿的厉害。 又因久坐,气血不通畅,被穆九抱到轮椅上时,气儿都有些喘不均。 一张脸呈青色,只那双眼睛,依然深邃,沉静,像静谧无边的暗夜,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 方嬷嬷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定了定,强忍泪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温时宁浑身骨头像散架了似的,有些站不稳地靠着彩铃。 来不及安慰傅晚儿,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看向方嬷嬷。 “老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方嬷嬷赶紧道:“人已经醒了,但口齿不清,也动弹不得……” 温时宁了然,看了眼疲惫不堪的廖神医,于心不忍。 廖神医无力地抬了下手,“无妨,抬我去。” 方嬷嬷忙叫人抬软擡过来。 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早日看到老夫人。 温时宁心知劝说无用,便只是蹲下,替傅问舟整理了下衣裳,将那肿胀的残肢盖严,又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脸,将掉落的发丝归顺理好。 傅问舟眼眸温热,也伸手帮她整理着稍稍有些凌乱的发。 彼此无言,却道尽了心中的默契与理解,也道尽了风雨同舟的决心和勇气。 今日请来守在老夫人房里的大夫,正是廖神医在京城的帮徒之一,叫青山。 青山见廖神医被抬进来,又惊又喜。 “廖老,您可算是回来了,一路辛苦。” 廖神老摆摆手,“什么情况?” 青山道:“人是醒了,但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四肢几乎没有反应,面部也不协调……” 听他说着,廖神医勉强移步到床边。 温时宁也推着傅问舟靠近。 本来昏昏欲睡的老夫人,再次睁开眼睛,头艰难地朝他们的方向转动。 傅问舟这一路行来,虽有温时宁的陪伴,也常有孤舟独行的苍凉之感。 忆往昔,无论他出征也好,去做别的事也罢,总能勇往直前,心无羁绊。 只因他知道,他身后有母亲。 她强大,隐忍,无所不能,会把自己和家里照顾好。 无论他何时归家,她都在。 即便他前番离京,和母亲在明面上有闹得不愉快。 但他知道,母亲是会理解他的。 待他归来时,她仍然会像从前一样,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我儿回来了。 可这次不一样了。 母亲倒下了,一如深海没有边,他这艘孤舟怕是永远也靠不了岸了。 傅问舟以为自己见多生死,便能坦然面对生死。 可当他看到母亲那因病痛折磨而憔悴的面容,他心如刀绞,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 “母亲,我们回来了……” 这话是温时宁说的,因他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瞬间泪如雨下,嘴里啊啊啊地喊着,涎液顺着嘴角直流。 温时宁的心一震,想着从前那个高贵优雅的老夫人,眼眶也不由得酸痛。 她上前一步,替老夫人擦了擦嘴,坚定又温柔的道:“母亲放心,我和师父会尽力治好您,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您现在不能激动。” 老夫人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那含泪的双眼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内容。 可惜没人能看懂。 第129章 良知 廖神医把上脉,温时宁开始仔细检查老夫人的身体。 片刻后,师徒二人眼神交汇。 温时宁道:“如青山师兄所言,四肢无反应,舌强语謇,舌质紫暗,双眼均有出血点。” 廖神医点着头,神色格外凝重。 “从脉象来看,气虚血瘀,痰热腑实,是由于饮食不当、外邪侵袭等原因所引起……此病来得急,老夫人定是受到过什么重大刺激。” “从偏瘫程度来看,可见脑中血瘀不少。” 对他来说,也很棘手。 青山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方才小声道:“侯爷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目前为止,只使用了续命汤。老夫人的饮食我也问过,一切正常,只那安神茶的药渣我说想看看,大夫人没允许。” 言下之意,他有诊出问题来,但他相信有廖神医在,那药包绝不可能出问题。 除非有人往里乱加东西,这才提出要看药渣。 可大夫人却说药渣早就处理了,要看就看药包,还暗指那药包是温时宁所配,兴许廖神医就没检查过。 甚至当着几名御医的面,非要将那些药包倒出来检查。 药包当然是没问题的。 但是药三分毒,也有可能是与老夫人潜伏的某些病症相克也不一定。 总之,模棱两可。 这些青山虽未言明,但温时宁不傻,一听就懂。 廖神医更是冷笑一声:“我出入侯府这几年,老夫人的身体都是我在调理,且那药包成分简单,药性温和,只能算是茶饮……若就这也能喝出问题,我提头赔罪。” 温时宁沉着道:“清者自清,师父不必动气。” 廖神医看她一眼,点点头:“说说看,你有何见解?” 温时宁稍稍沉思:“医书有记载,风上逆,砭(刺取)头血可愈,但母亲年迈体弱,恐有风险。若采用标本兼治,或攻或补,以调气为先,血随气行之大法,待症状平稳些了,再行针不迟,师父意下如何?” 廖神医目含欣慰:“气为血帅,血为气母,气行则血行,此法稳健。” 最重要的是,时宁没有关心则乱,急于求成。 始终保持冷静理智,是行医者首要素质。 廖神医一生收徒无数,唯有温时宁做到了这一点。 他更有让她自由发挥的信心,便道:“你且先拟出药方来我瞧瞧。” 话音刚落,就闻匆匆而来的傅晏修冷冷道:“家母此病凶险,岂能儿戏,神医还是亲自为好。” 说着,极为不满地扫了眼温时宁。 廖神医看都没看他一眼,“侯爷若是信不过,大可别请高明。” 在他们诊断讨论期间,傅问舟将傅晚儿和方嬷嬷叫到一边,已经了解事情大概经过。 此时见傅晏修对温时宁明显带着敌意,傅问舟眉眼一沉,冷道:“母亲这里有我照料即可,听闻大夫人生产,侯爷还是去忙更要紧的吧。” 一声侯爷令傅晏修心凉了半截。 他又气又恼道:“那可是母亲,二弟就忍心由旁人练手?再者,母亲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可有考虑过我这个做兄长的感受?” 傅问舟:“出了事由我担着,侯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 傅晏修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二弟变了,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怪不得沈玉娇常说温时宁是个妖女,能把傅问舟迷的神魂颠倒,还能隔空控制老夫人。 甚至暗指老夫人得病,就是温时宁的手笔。 目的是为回京,争夺家产和侯爵之位。 傅晏修起初还训斥她无稽之谈,如今见傅问舟这样,他不得不信了。 “侯爷,大夫人快不行了!” 外面下人急切的声音传来。 傅晏修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道:“我家夫人受到惊吓,突发急产,稳婆说胎位不正很是凶险,请神医前去看看。” 廖神医正在看温时宁拟出来的第一个药方,仍旧没有抬头。 “世人皆知,我从不涉及妇人生产,侯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严格来说,是从十七年前开始的。 温时宁是他接生的最后一个孩子。 只因得知那孩子被视为灾星送走后,他很长一段时间良心不安,开始反思一个生命到来的意义。 一个新生命的孕育,若无期待和爱意,那便真是一场人为的灾难。 是对新生命的不公平。 他们不能选择出生,更无对抗之力,全凭生他们之人的良心而活…… 不止是温时宁。 在廖神医手里出生的婴孩,因种种原因被溺死的有,被遗弃,被换走调包改写命运的也有。 廖神医自认左右不了一个人的良知,便尽可能避免去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唯恐一不小心就助纣为虐,成为帮凶之一。 这些,他自用不着解释给傅晏修听。 听了他也不能理解。 闻言,傅晏修理所当然的以为廖神医是受傅问舟指使,是不给他面子,故意为难。 傅晏修顿时愤怒地瞪着傅问舟,咬牙切齿道:“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怎可如此不顾念亲情,你的良知是被狗吃了吗?!” 傅问舟不发一言,只失望地摇摇头。 廖神医更是无语:“侯爷是听不懂人话吗?是我不擅妇人生产,也不愿意接生……” “我去!” 一直不受干扰专心写药方的温时宁,突然抬头说道。 众人惊愣地看着她。 温时宁朝廖神医平静道:“行医者,首在仁心,治病救人,不可拘泥成法,无论贫富贵贱,医者都应一视同仁,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师父的训诫,徒儿不敢忘记。” 廖神医:“……” 温时宁又平静地看向傅晏修,“侯爷若是放心,我便去瞧瞧,但我医术不精,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她最后才看向傅问舟。 原以为傅问舟会阻止,可他只是充满理解,又带着些许愧疚地看着她。 傅晏修当然是不相信温时宁的。 他只恼怒地看着傅问舟,质问:“这就是二弟回来的目的吗?” “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嫂一尸两命,再把母亲给气死是吧!” 傅问舟气极反笑,还未说话,就听温时宁淡淡道:“我观侯爷,已有失心疯之症,若最近有和疯狗接触过,更要谨慎对待,回头还是请我师父好好瞧瞧吧。” 第130章 接生 傅晏修回头瞪她,“你!” “走走走,我也瞧瞧去!” 廖神医看不下去了,命青山按药方先抓药,然后毫不客气道:“女人生产,好比闯鬼门关,明知凶险,侯爷还有心思在这里大呼小叫……良知这东西,还真是玄之又玄,不好说。” 说着话,他率先出了门。 温时宁紧跟其后,经过傅问舟时,轻轻按了按他的肩,温声低语:“二爷放心,没事的,你只管守着母亲便是。” 傅问舟拍拍她的手,“去吧。” 然后又吩咐彩铃跟着去。 彩铃面无表情,只双手紧握的拳头硬极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打爆一个人头的冲动了。 走在最后的傅晏修气得满脸通红。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有傅问舟在的地方,每个人都看不起他。 他才是长子,是侯爷,幼时,是他看顾的傅问舟。 可到头来,翻脸无情,兄弟反目……这一切,究竟是谁之错? 傅晏修一时觉得委屈心伤极了。 他们一走,傅问舟这才看了穆九一眼。 穆九领命,悄悄退出,去办他该办的事。 老夫人这会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傅问舟转着轮椅靠近,轻轻握紧母亲的手,内心如同潮起潮落,涌动着无尽的愧疚与痛楚。 时宁说,亲爱之情,不宜藏匿,当以言行表之。 勿使他人徒劳揣测臆度,情深言浅,不如直言,使人知心。 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勇于表白,才不会留下遗憾。 可他刚要学会…… 泪意湿了眼眶。 老夫人像是有感知,手指突然动了动。 傅问舟更加的心恸,埋头在老夫人肩头,哽咽着唤了声:“母亲……” 一旁陪同守护的傅晚儿也是泣不成声。 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就成了这样呢? 如果长大意味着要承受亲情的分崩离析,承受亲人一个个的远去,她宁愿永远做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另一边,沈玉娇已经声嘶力竭。 此刻,天色已暗。 昏暗的产房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庞,以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每一次宫缩都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撕裂。 绝望,无助,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 沈玉娇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过,她甚至开始反思,这是否是老天爷对她作恶的惩罚。 可她又有什么错呢? 这世道对女人总是不公,亲情靠不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男人更是靠不住,红颜遍天下,一颗心怎么分得够? 唯有靠自己,权势也好,钱财也罢,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有用。 可究竟是怎样灿烂耀眼的未来,才配得上她这般以命相搏…… “啊!!!” 又一阵剧痛,沈玉娇惨叫连连。 稳婆急得一头汗,“大夫来了没有!” 这时,外面有婆子惊喜道:“廖神医来了!” 一听廖神医,沈玉娇心头猛地一震。 也就是说,傅问舟他们已经到了。 她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可若那老太婆被医治的能说话了怎么办? 沈玉娇一颗心七上八下,气血跟着沉浮,眼看着就要冒出来的胎儿又缩了回去。 稳婆急得大喊:“大夫人万不可泄气啊!” 帘子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沈玉娇眼含希望地望来,见是温时宁,周身莫名的一冷。 听闻卫芳一家被她收拾的很惨,卫芳连人头都保不住,若让温时宁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指使……沈玉娇顿时心虚的浑身发抖。 温时宁凝眉上前,询问稳婆情况。 稳婆道:“横胎,只出来一只脚……可大夫人不愿意切。” 医书记载,横胎若在生产前不能用推拿术正位,或在生产时才遇到胎位异变,那产妇就要吃大苦头了。 若要母子平安,最理想的办法就是割扩产道…… 温时宁先拉过沈玉娇的手把了把脉,隔着门帘道:“脉弱明显,不能再耗下去了。” 廖神医沉道:“别无他法,马上行割扩……时宁,你怕吗?” 温时宁深吸一口气:“师父放心,我可以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生了,虽然之前接生的都是猪牛羊马这些……人也差不多。 身体结构她都了如指掌。 且之前廖神医就说过,她有一双小巧之手,若遇难产妇,能很大程度减轻产妇痛苦。 “彩铃,准备。” 彩铃和她配合过很多次了,将准备好的锋利小刀递来。 沈玉娇一看不得了,急得大骂:“温时宁,你敢!你个毒妇,不要碰我!我不切,死也不切!” 温时宁沉着道:“大夫人别怕,我会尽量切得小一点,之后也会帮你缝合好,不会有很大影响的。” 她是大夫,也是女人,知道女人顾虑什么。 之前村妇们围着她叽叽喳喳时,就说过因生产留下的一些后遗症。 漏尿是一方面,还有很多人因伤口愈合不好,自己痛苦不堪无人理解,最重要的是,还影响夫妻感情…… 尤其是沈玉娇这样嫁进高门大户的,男人三妻四妾,失去恩宠就等于失去一切。 温时宁的理解,令沈玉娇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屈辱还是别的什么…… “彩铃,给大夫人喂一颗麻丸。” 话落,她又贴心地向沈玉娇解释:“此药丸是我和廖神医一同研发,能暂时帮你大大减轻痛苦,且对身体不会有损伤。大夫人只管放心交给我。” 沈玉娇张嘴又想骂,彩铃手快地将药丸丢进她嘴里。 不一会儿,痛意仿佛潮水退去。 沈玉娇疲惫又舒服,很想就这么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 温时宁却不许她睡。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温时宁一边操作,一边还有闲心问她:“大夫人可有想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沈玉娇虚弱地冷哼:“用不着你操心。” 温时宁不气不恼,温温柔柔道:“只要平安健康,起什么名字都好……我摸到孩子了,定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勇敢,他也在用力呢……” 沈玉娇的心,突地柔软了一下,眼泪止不住的流。 稳婆帮她擦着汗和眼泪,由衷道:“得亏了二夫人的一双巧手,伤口一点不大,大夫人放心吧。” “好了,正了。” 温时宁按压着沈玉娇的肚子,鼓励着她:“试试像出恭那样用力……” 第131章 职责 侯爷和廖神医就在外面,说什么出恭。 沈玉娇羞愤欲死,却还是按照温时宁说的去做。 片刻,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侯府。 温时宁手捧着那黏乎乎的小肉团,眼眶有些发热。 “是个公子,恭喜大夫人,恭喜侯爷!” 稳婆开心地接过孩子去打理,温时宁这才又让彩铃给沈玉娇喂了玉露丸。 “大夫人放心,玉露丸有固神养心之效……现在就安心让我帮你缝合伤口吧。我针线活儿虽然很差,但缝合手法是极好的,连廖神医都夸我……” 温时宁的声音如涓涓细水般流淌,却又仿佛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任它铜墙铁壁也无法阻挡。 沈玉娇的心,自然也挡不住。 这一刻,她甚至在想,如果一开始她就认命,只老老实实的当好侯府大夫人,结局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至少,在此刻,她可以遵循本心的向温时宁道一声谢。 可人生只有后果和结果。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是以,只能让自己的心更加的坚硬一些。 于是,沈玉娇冷漠地闭上了眼睛。 温时宁全然不在意,只专注于缝合伤口。 忙完,又交代下人如何护理。 甚至交代若大夫人觉得不舒服,可随时去找她。 待温时宁净了手出来时,傅晏修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多谢弟妹。” 温时宁朝他笑笑:“我现在是个大夫,救人是职责本能,和良知没什么关系。” 傅晏修的脸又黑了。 温时宁才不管,扶着廖神医往老夫人院里走。 廖神医对她的表现相当满意。 “时宁之气度,之沉稳,乃大才也!不愧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温时宁一本正经:“师父现在可是觉得,若只用我关门太屈才了些?” 廖神医哈哈大笑:“为师一句玩笑话,你竟还记得。” 温时宁作恭谨状:“师父之言,徒儿自是要句句牢记。” 廖神医:“……” 那他以后说话岂不是要小心翼翼,句句斟酌? 房里,老夫人是醒着的,正啊啊啊的想要表达什么。 温时宁以为她惦记着孙子,忙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母亲放心,母子平安,是个小公子。” 老夫人:“啊啊啊……” 温时宁:“不急,一会儿他们会抱来给你看的。” 老夫人急出了眼泪,“啊啊啊啊……” 方嬷嬷猜 :“老夫人定是觉得你们一路急行,舟车劳顿,应该下去好好休息休息。” 老夫人绝望般闭上眼,又缓缓点了点头。 也罢,反正也说不出来,是该让他们先休息休息的。 是她害了问舟……是她眼瞎心盲看错了人…… 大家确实是累。 廖神医都累到趴在桌上睡着了。 傅问舟方才让方嬷嬷派人扶廖神医去休息。 温时宁看出他不放心,主动道:“我们也别回临风居了,就在隔壁房里将就将就吧。” 方嬷嬷一喜:“那自然是好,我这就去准备。” 二爷和二夫人一回来,她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在见识了二夫人的医术后,方嬷嬷更是巴不得他们能离老夫人越近越好。 傅晚儿也是如此,拉着温时宁的手,有许多话想说,终是心疼的道:“你们只管放心休息,有我在。” 温时宁摸摸她的头,“辛苦了,晚儿妹妹。” 傅晚儿嘴一瘪,又想哭了。 隔壁房间,之前是方嬷嬷在住,和老夫人好有个照应。 躺在陌生的床上,即便累到意识模糊,但温时宁还是睡不着。 她知道傅问舟也是一样,虽然闭着眼,但心是乱着的。 “二爷。” 温时宁轻轻地唤他。 傅问舟手拍着她,“时宁是不是不习惯?” 温时宁往他身上贴了贴,嘴甜道:“只要挨着二爷,闻着二爷的味道,我都能习惯……我只是有些担心……” 傅问舟:“担心什么?” 温时宁迟疑的道:“母亲好像有事要说……会不会和她发病有关?” 若真有隐情,那更是家事。 伤人最是亲情刀,她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二爷。 傅问舟将她拥紧,也没隐瞒:“母亲昏倒在临风居,当时只有大夫人在……我已经让穆九去查了。无论结果是什么,该面对的都要面对,时宁不必为我担心。” 温时宁抿了抿唇,“若真和大夫人有关,二爷会怪我今日救了她吗?” 她当时真未多想。 只是觉得当下不能再出事,且医者仁心,她既选了这条路,便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问归途。 傅问舟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温声道:“别人作恶是别人的事,时宁救人积德是时宁的事,若为一个恶人而失去自己的原则和本心,那才是真正的德不偿失。” “且事情还未有定性,任谁也做不到见死不救。若大夫人真做了恶,自有律法和家法去管束惩治。” “时宁只管做自己,其余的交给我。” 温时宁安心了,往他怀里拱了拱。 “二爷快睡吧,明日之事咱们明日再想。” 傅问舟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好。 不一会儿,温时宁便响起了轻微可爱的鼾声。 是真累坏了。 傅问舟心疼,腿也疼。 他能感觉得到,浑身血液里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噬。 那是毒性被唤醒的象征。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可听着温时宁的呼吸,仿佛又有另一股力量注入。 像是暗夜中的一束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连着那些痛意,似乎也温柔了许多。 从前,被这些不能在外人面前宣之于口的事所缠绕时,他兴许会怪罪命运捉弄。 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化解,如何才能走出困境,让他和时宁的日子早些回归平静。 黑暗中,傅问舟的目光越来越坚定。 若棋路不明,那便卒来吃卒,车攻马守,一边自救,一边破敌。 正如时宁所说,他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他有她,有他们。 这些暗示,像有奇效,痛意更加减轻,傅问舟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同一时刻,安王府还是灯火通明。 得知傅问舟他们提前到达京城,而侯府并没有预期传来丧事,且沈玉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时,温书妍气的连摔了几个茶盏! 其中一个,还差点砸在了突然进来的安王身上。 “傅问舟回来,你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安王掀着眼尾,似笑非笑。 第132章 姑嫂 温书妍忙起身缠上去,娇嗔道:“人家明明是在气沈玉娇那个蠢货,什么事都做不好,妾是怕她坏了王爷的大事。” 安王在她腰上用力捏了把,顺势将她捞坐在自己腿上,语气阴森森的道:“既然无用,毁了便是,何需动气。” 温书妍眨着眼睛,“王爷的意思是?” 安王轻咬她耳朵,低语了几句。 温书妍惊得瞪大眼睛,“王爷所言是真?” 安王哼笑:“本王骗你做甚。” 温书妍缓着呼吸,随而笑出了声。 “那对蠢夫妻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更感兴趣的是,傅问舟该如何处置呢? 是继续装圣人,还是露出他阴狠的真面目来呢? 世人对傅问舟多是赞誉,说他是君子,是仁者,忠良刚毅,儒雅豁达。 可她见过他当街斩杀逃犯,一刀致命,鲜血飞溅了他一脸,也没见他眨过一下眼睛。 她也见过他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一面。 至今温书妍都没想通,曾几何时,傅问舟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满柔情和欣赏的,可突然从某天起,那样的眼神再没出现过,变得淡漠冰冷。 她有试着去改变,可她越是靠近,他越是躲远。 听闻他战场受伤,她以为机会来了,可换来的是他迫不及待的提出退婚。 温书妍越想越恨。 分明是他善变无情,到头来却让她付出太多。 活该他变成个残废! “啊!” 身上突然一痛,温书妍惊叫一声,瞬间回神。 安王神情阴鸷,冷冷盯着她。 “又在想傅问舟了吧?他就那么好,令你这般念念不忘?” 温书妍惊出一身冷汗,强撑起笑道:“王爷,您怎么又来了……一个残废而已,我想他做什么,我只是在想,沈玉娇那蠢货会不会说些不该说的话,王爷觉得,我要不要亲自去警告她几句为好?” 安王将她双腿一捞,挂在腰上,起身往内室走。 “你想去便去,正好可以会会老情人,看看他如今的模样还像不像个男人。” 温书妍浑身莫名颤栗。 安王最近花样越来越多,她次次都吃尽苦头。 尤其是提到傅问舟的时候…… 傅问舟这个名字,竟成了他们之间的催情药。 变态又欢愉。 …… 得知老夫人病重后,柳氏和楚砚就几番登门探望。 能请到宫中御医,也并非是安王的人情,是楚砚故意在圣上面前提起傅问舟的种种,引得圣上同情,这才派了御医来。 安王也确实对御医们有交代,只是交代的是令他们不必尽心罢了。 这些,傅晏修夫妻如何知晓。 楚砚也是之后才回过味儿来,方知好心办了坏事,愧疚不已,正在努力想办法找补时,听说廖神医随傅问舟他们回了京城,方才松了口气。 这日,母子再次登门。 傅问舟和温时宁一起迎了出来。 “奶娘。” 温时宁见面就扑进柳氏怀里,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方才有了几分回家的感觉。 柳氏摸着她的背,只觉心疼。 “好不容易养点肉起来,又瘦了……” 楚砚则是朝着傅问舟端正一拜:“二爷。” 傅问舟无奈一笑:“当朝重臣,怎可这样拜我,你这是折煞我也。” 这话他不止说一次了。 但无用。 楚砚正色:“二爷于我,亦师亦友,是我敬重之人,无论何时,都值得楚砚礼拜。” 温时宁从柳氏怀里支起身来,双眼明亮地道:“楚砚,听说你要成亲了!” 楚砚笑盈盈地看着她,“是呀时宁,我要成亲了,清然随后就到,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温时宁:“你喜欢的我当然喜欢。” 话落,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楚砚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迎。 片刻,一对璧人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男子玉树临风,女子端庄秀丽,彼此眼里都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温时宁抱着柳氏,激动的直跺脚。 “他们真的好般配啊!” 柳氏复杂地看她一眼,“是呀,老天待我们楚砚不薄。” 遇见的皆是顶顶好的姑娘。 虞清然在路上时,莫名有些紧张。 自己也觉得好笑,明明什么都想得明白,可依然情怯。 直到她下了马车,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温时宁。 小小的人儿,倚靠着柳老夫人,乖巧又可爱,联想到她的身世,令人不由生出几分怜爱来。 再近一些,能看到她清新淡雅的如玉容颜,一双明亮剔透的秀眸里,满是惊艳和善意。 虞清然的心一松,嘴角扬起发自内心的笑意,更显温婉柔美,仿佛绵绵烟雨。 温时宁都看呆了。 世上竟有如此美的女子,比画里的仙女还美。 而这女子,马上就是楚砚的妻,是她的嫂嫂,是家人。 哈哈哈…… 温时宁乐得合不拢嘴,顾不得矜持不矜持,几步窜到虞清然跟前,福了福礼。 “嫂嫂好,我叫温时宁。” 虞清然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微微脸红,温声说:“时宁,我知道你的。” 温时宁警惕地看了眼楚砚,“他没说我坏话吧?” 经常听村里的妇人们说,姑嫂关系最是难处,可她和傅晚儿就处的很好,也希望能和这样一个大美人儿处好。 楚砚要敢胡说八道,她可能会揍人。 虞清然笑道:“楚砚说你是极好的妹妹,像个小太阳一般能温暖所有人,果然,我已经感觉到了。” 那还差不多。 温时宁眼里的惊艳分毫未减,笑兮兮道:“二爷也在我面前提过你,说你才貌双绝,是顶顶好的姑娘……我觉得二爷形容的还不够,姑娘分明是仙女下凡,比这世间所有的花都好看。” 那诚挚的眼神,情真意切的语气,比阳光还直接温暖。 虞清然被她夸得脸红心跳,竟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仿佛世间的男子都有些多余,女子之间,也可以这般惺惺相惜,相互欣赏。 她也有许多话想和时宁说,可受教条约束,没时宁那般自由敢说。 可也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温时宁的手,动容道:“时宁也很美,很好,比楚砚说的更美更好。” 被晾在一边的傅问舟和楚砚,相视一笑。 知道她们会喜欢彼此,没想到会这么喜欢。 第133章 失宠 柳氏是高兴又欣慰。 但毕竟是在侯府,老夫人又病重,言行还是该注意些的。 见俩孩子相认的差不多了,她忙上前道:“好了,你们姐妹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还是先进去探望老夫人吧。” 虞清然这才清醒了几分,忙向柳氏见礼,又走到傅问舟跟前,喊了声问舟哥哥。 只是目光落在他腿上时,鼻头有些发酸。 傅问舟目光柔软,笑着说:“清然长大了,虞老可好?” 虞清然:“祖父很好,本也是要来的,被圣上叫去下棋了。” 傅问舟眸光微闪。 这个时候叫虞老下棋,看来圣上对他回京一事,还是很关注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进去吧。” 傅问舟作为主人,理应让客人走在前头。 可他没想到的是,向来寸步不离他身的温时宁,竟紧跟着虞清然走了。 傅问舟:“……” “时宁。” 脱口而出的呼唤,令温时宁回头。 “二爷?” 温时宁眼露迷茫,是要她推吗? 不是有穆九吗? 可她想和未来嫂嫂说说话,关心关心他们的婚礼……而且虞清然说话好好听呀,和风细雨似的,温时宁觉得,和这样的人多相处,兴许能改掉她毛毛躁躁直来直去的性格呢。 二爷应该能理解的吧? 于是,温时宁果断将头扭了回去。 傅问舟:“……” 生平头一次有失宠之感,竟是因为一个女子。 纵观全局的楚砚,不由失笑,从穆九手里接过轮椅推着。 “二爷莫要失落,我与二爷同病相怜。” 傅问舟气得哼笑:“以后还是少见面吧,时宁魂儿都被勾走了。” 楚砚也被逗笑:“时宁从小就没有朋友,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合眼缘的,二爷就多多包容吧。” 傅问舟深呼吸,望着温时宁头也不回的背影,包容不了一点。 仿佛心眼儿突然被缝住了似的。 老夫人服了药昏睡着,众人不便进去打扰,方嬷嬷便安排了茶点,让他们在外厅说话。 傅晚儿本就和虞清然相熟,再加一个温时宁,三个姑娘家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 柳氏和方嬷嬷也有话聊。 傅问舟和楚砚本该有许多事要商讨,但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半壶茶后,才勉强进入正题。 同一时间,皇城内,虞老和周济民正好棋过三局。 虞老三局三输,气得周济民扔了棋子。 “你让的这么明显,还怎么下。” 虞老不承认:“分明是圣上棋艺大有进展,又或者是臣老了,总之,老臣甘拜下风。” 周济民冷哼:“少来,今天下不赢别想走。” 这样么? 虞老稀疏的眉一皱,“那再来。” 又三局。 虞老全胜。 周济民还是不高兴:“就这么急着走?” 虞老无奈:“圣上明知老臣急于见老友,还故意……” 周济民把玩着棋子,眼皮微掀地看着他。 “是急于见老友,还是急于见傅问舟?” 虞老一笑:“圣上若是关心傅问舟,把他叫来面圣便是。” 自己见不着,也不让别人见,这是什么心理? 心事被戳中,周济民也不恼,思索着说:“朕只是不知见到他,能说些什么。” 那曾经是他最看重的少年郎,后又被他厌弃,现在只剩愧疚和遗憾。 “朕许是真的老了……” 周济民喟叹:“近来老是想一些过去的人和事。” 虞老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下意识看了眼李德。 一直默默奉茶的李德适时开口:“圣上昨日还念叨着,说想去睿亲王的封地看看,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哪能走得开呀。” 虞老了然一笑。 这是想定储君了呀。 不止是想定,还想定的四平八稳。 以安王现如今的呼声和势力,要立他为储君,唯一可能出现的反对声音,就是傅问舟,以及傅问舟身后的他们……包括虞老自己。 毕竟在周济民看来,当年傅问舟因安王受伤一事,就是安王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两人心中都有委屈。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委屈,也该释怀。 是以,周济民的意思很明显。 他想趁着傅问舟在京城,立安王为储君,且希望傅问舟能看清形势,最好是能带头促进这件事。 如此,两人冰释前嫌。 安王称帝之路再无障碍,傅问舟也会相安无事。 一举两得。 周济民自认无论是为父,还是为君,他都周全到了。 可也把虞老给无语到了。 他反应好半天,才长叹了一声。 “圣上若是想念睿亲王,召他回京便是。” 除了装傻,虞老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济民显然不悦,皱眉问:“召他回京,也得有个由头不是。” 虞老憋不住了,索性直言:“傅问舟此行回京,是因母病重,他自己更是自身难保,圣上若不信,召他一见便知……一个废臣而已,圣上大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周济民冷冷睇着他,“这话您老自己信?” 虞老:“……” 周济民有些生气:“朕知道,您老一直看不上礼安,可现如今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用。您老若还是觉得他不够长进,更应该多多帮衬教导,而不是和朕对着干!” 虞老忙跪地,“老臣不敢。” 周济民强忍着情绪,轻叹:“虞家为朕的江山付出了多少,朕心里再清楚不过,朕也一直在尽力弥补……甚至为了您孙女的婚事,做出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来,您还要朕如何?” 用词足够尊重,但语气也足够压迫。 虞老眉眼低垂,“圣上当真觉得安王能担得起天下重任?” 周济民:“朕知道他还有所欠缺,所以才这么低声下气的和您老商讨!” 言下之意,别给脸不要脸。 他要立谁为储,不需要他们认同,是要他们无条件支持。 这才是为臣之道。 虞老苦笑:“既然圣意已决,老臣遵命便是。” 这是他想要的态度吗? 周济民气得脑仁疼,抬手捶打了几下额头,冷道:“朕给你和傅问舟时间商量,想好了再来回复朕,退下吧。” 虞老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不由关切:“圣上若是身体不适,老臣明日便带廖神医进宫。” 周济民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白虞老一眼,语气缓和道:“您老少气朕一些,比什么神医都强。” 李德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送虞老出来。 出了宫殿,虞老气不打一处来。 “圣上又在发什么疯?” 第134章 吃味 李德急得竖起食指,“虞老慎言!” 虞老:“哼!” 李德轻叹:“这半年来,兰贵妃身子越来越不好,安王就是她的一块心病,加之圣上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从前……” “总之,圣上这次是铁了心,您老还是谨慎些为好。” 话落,李德犹豫了下,又道:“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老奴瞧着安王这几年确实是成熟老练了不少,若有贤臣相助,定能明辨是非,决策千里,造福百姓,虞老不如再斟酌斟酌?” 他其实也不明白,文武百官几乎都倒向了安王,虞老为何还要苦苦坚持。 自古帝王权势,要么颠覆,要么顺从,想要君遂民意是不可能的。 只因人性自私,谁都逃不过一颗私心。 虞老点了点头,有苦难言。 安王若只是能力不行,那倒简单。 自古君王自身才能欠缺的不是没有,但只要能识人善用,有的是能臣良将,国家依旧可以安定繁荣。 怕就怕人品不行,德不配位,那就是灭国之灾。 可现在难就难在,即便说出那件事,圣上也不见得会信。 这些年,他们不是没有试探过。 安王做的恶,犯的蠢,岂止当年那一件。 但无论事大事小,圣上一律镇压。 要么睁只眼闭只眼,避重就轻地罚一罚便将事情掀过。 更何况,他们没有直接证据,光凭一张嘴,弄不好就得卷进万劫不复之地。 虞老看向那高高的宫墙,太阳西斜,斑驳的墙面见证了无数王朝的兴衰更迭。 如果血雨腥风免不了,至少不该是忠将良臣的。 …… 侯府。 老夫人几乎在昏睡中,短暂清醒也说不出话来。 柳氏没让几个晚辈进去打扰,只和方嬷嬷进去陪了会儿,说了些宽慰的话。 临走时,温时宁和虞清然依依不舍。 都送上马车了,拉着的手还不愿意松开。 楚砚和傅问舟远远看着,心情都有些复杂, 恰时,傅晏修从外面回来,见楚砚在,忙主动过来见礼。 楚砚简单应付两句,待傅晏修进去后,方才欲言又止道:“最近弹劾侯爷的折子有些多,二爷还是留心一些。” 傅问舟皱眉问:“为什么事?” 楚砚:“有人说他经常出入赌场,其赌资远超于他自身俸禄,怀疑他在‘火耗’上动手脚。” 言下之意,涉嫌贪污。 傅问舟心一沉。 金部负责审核全国库藏钱帛出纳帐籍、钱币铸造及有关度量衡的政令,也是最容易出贪污官员的部门。 不说别的,就拿‘火耗’来说。 因民间或官员、私人等不得私自使用官银,在官银支出给各地和个人以后,必须将官银再溶化一次,炼出新的银锭或者银块,也就是碎银。 火耗指的是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或是银锭溶化为碎银的折耗。 因太容易做手脚,故而诱惑极大。 当初听闻傅晏修得了金部主事的官职时,傅问舟就隐隐担心。 奈何那时他们已是兄弟离心,他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楚砚见他俊眉紧蹙,宽慰道:“户部调查过,侯爷称用的是侯府积蓄……我告之二爷,是希望你提个醒,免得侯爷行差踏错。” 傅问舟忙拱手:“多谢楚砚兄。”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见温时宁和虞清然终于分开,楚砚道了声告辞。 目送马车行远,温时宁这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傅问舟酸溜溜地问:“就那么喜欢虞姑娘?” 温时宁仿佛听不出他在吃味儿,兴致勃勃道:“何止是喜欢,我好崇拜她。” “二爷,虞姑娘真的好有才情,这世上怎有如此完美的女子?我好想天天和她在一起,你说我们要是天天在一起,我会不会也能变得端庄一些?” 傅问舟拧眉,“时宁也很端庄,也很完美,不需要再学别人。” 温时宁小脸一正:“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也不是谁更好的问题。 反正看到虞清然,她第一个想到的词便是花开正红。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美。 美的坦荡,大方,赏心悦目。 温时宁尤其喜欢她的谈吐,机智幽默,总能在不经意间化解尴尬,带来欢笑。 又充满智慧,温和而有力,总能直击人心,引人深思。 她身上,仿佛自带着一股书香气…… 总之,虞清然满足了温时宁对大家闺秀的所有想象。 那种从骨子里长出来的自信优雅,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 傅问舟听出她的羡慕,心疼之余,酸味儿也淡了许多。 “花有千姿百态,人有不同风采,你和清然只是成长的环境不同,性情略有不同而已,但都是自强不息,坚韧不屈又聪明勇敢的好姑娘……不过,时宁在我心里,最最好。” 要是往常,温时宁听到这样的情话,大概会嘴甜地回上两句。 但她却叹着气说:“我真羡慕楚砚……我要是男儿身该多好。” 傅问舟眉一沉,“你还想横刀夺爱不成?” 温时宁:“二爷觉得我有胜算吗?” “……” 傅问舟生气了。 气自己小肚鸡肠,听不得这些。 自他决定要和时宁排除万难共赴此生起,就没想过会分开。 可今日却莫名有了危机感。 一生很长,时宁会遇到很多优秀之人,等她眼界越来越开扩,世界也会变得更加辽阔。 到那时,她会向往自由,会结交朋友,甚至会吸引异性…… 不是谁都像楚砚那般君子。 他又该如何自处? 自艾自怨还是限制时宁,成为一个面目狰狞之人? 无论哪一种,都是他所唾弃之人。 傅问舟心思千转百回,又极力的找回理智。 他不能这样。 若论初心,他只希望时宁能摆脱亲情和世俗的梏桎,活得自由自在。 她若能飞的更高,他应该高兴才对。 他需要想的是,如何才能跟上她的脚步,而不是如何困住她。 若是跟不上也没关系,他会远远看着她,欣赏她,不忘初心…… 傅问舟缓着呼吸,语气好似做出了重大决定。 “时宁无论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都是极具魅力之人,若是盛开,清风自来,何需追逐。” 温时宁咬唇偷笑,弯腰凑他耳边,温柔缱绻道:“无论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我只追逐二爷一人……他人再好也只是欣赏喜欢,唯有二爷,是至爱。” 傅问舟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所击中。 他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时宁你……你是故意的?” 第135章 兄弟 温时宁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对不起呀二爷,清然说你打小就心思重,凡事别人想一步,你得想三五步……我只是想告诉二爷,没有发生的事都是假的,可以预设预判,也可以提前谋划,但不必太过走心耗神。” “接下来我们要面临的困难还很多,二爷若事事件件都认真,如何耗得起?” 傅问舟一时汗颜,“时宁所言极是,我确实是个容易把自己困在预设中的人……得亏时宁时时点拨,时宁之智慧,深沉广博,透彻清醒,能够洞悉万物本质,实在令人佩服。” 温时宁笑:“哪有二爷说的那么夸张,我不过是自私自利一些,心里只有二爷,所以事事都以二爷为首要去考虑,自然简单。二爷则不同,二爷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又是从血海尸山里走过来的,考虑事情自然厚重。” 她再次弯下腰,贴一贴他的脸。 “二爷守家国,我守二爷,可好?” 世间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此。 傅问舟伸手轻捂她的脸,泪意翻涌,哑声说好。 另一边,马车上,向来沉稳少言的虞清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自觉地偷笑了几次。 楚砚忍不住失笑:“看来不止是你把时宁的魂儿勾走了,时宁也把你的魂儿勾走了。你可知,二爷吃味儿了,放言道以后少见面为好。” 虞清然噗嗤一笑:“看出来了。” 楚砚眼尾微掀,“你俩故意的?” 虞清然笑而不语。 楚砚无奈般摇摇头,很是好奇:“你和时宁都聊些什么,令你这般回味?” 虞清然温柔地看着他,“女儿家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心爱什么便关心什么,不过是聊了些问舟哥小时候的趣事罢了。” 楚砚眉头警惕地一皱:“所以,时宁也卖了我不少丑事吧?” 虞清然笑意更浓,“也没多少……” “比如?” “比如你爱哭,怕虫子……” “清然。” 楚砚俊脸绯红,抓住她的手,真诚又尴尬地打断她道:“忘了这些事可好?” 二爷说的对,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虞清然失笑不已,“忘是没法忘的,我藏在心里吧。” 待以后,可以说给孩子们听。 别看你们的父亲这般严肃老成,其实也有纯真可爱的时候…… 如此想着,虞清然心生暖意,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比往日更加生动立体。 不再是那个清高淡然,好似飘在云端上的仙人,高不可攀,捉摸不透,常令她有缥缈不真实感。 哪怕他多次真心剖析告白,她仍觉得难以触摸到他的心。 听时宁说了他那么多小时候的事情后,她仿佛也参与了他过去的人生。 知道他是如何成长起来的,便也理解了他一些未尽的言语和行为。 他们之间隔着那层云雾,好似也散了去。 虞清然倚靠在楚砚肩头,动容道:“阿砚,我好喜欢现在的你。” 楚砚弯了弯唇,侧脸贴着她柔软的发,轻喃回应:“未来的我,也会努力让你喜欢。” 从前,现在,将来,他的人生脉络,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时宁给了他走到京城来的动力和勇气,清然让他明白了爱的意义,她们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是他倾尽一生,也要好好守护的人。 只是想到傅问舟的身体,还有那些未能解决的可怕隐患,楚砚不免担心。 虞老进宫定是有事发生,楚砚一早就准备了两辆马车,另一辆先送柳氏回乌月巷,他和虞清然一起回了虞府。 虞老也在等他们,见到楚砚二话不说就拖进书房。 听闻圣上的意思,楚砚眉心紧拧。 “只怕安王不会坐以待毙。” 这正是虞老所担心的。 “问舟情况如何?” 楚砚表情更加凝重:“比起在清溪村差了许多,廖老之前就说过,二爷的身子最忌讳忧思过重,需静养舒心,方才能减缓毒素加深。” 虞老喟叹:“现如今这个情况,叫他如何能不忧思。” 病重的娘,不争气的兄长,前途是可预见的凶险,再身残志坚,也经不起折腾。 想到此,虞老道:“此事暂且先不告诉问舟,待他母亲情况好些了再作商议,圣上那边我想办法稳一稳。另外,傅晏修的事你再侧面调查调查,看他有没有把柄落在安王手里。” 同一时间,傅问舟也找了傅晏修谈话。 茶局就设在临风居,只他们兄弟二人。 傅晏修自知有愧,主动道:“那日是我情急,话说重了些,二弟不要放在心上。” 傅问舟扯扯唇,“侯爷言重。” 傅晏修望着他,无奈般叹了口气:“你我兄弟当真要生疏如此吗?你现在竟是大哥都不愿意叫我一声了?” 傅问舟眸光清冷地看着他,缓缓放下茶盏。 “好,若你真拿我当兄弟,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傅晏修仿佛料到他要问什么,身体微微一侧,神色不悦道:“是不是那楚砚说了什么?” 傅问舟直视他的眼睛,“你只需老老实实告诉我,有没有在火耗或是别的事情上做手脚?” “没有!” 傅晏修回答的很干脆,振振有词道:“这件事他们已经查过了,我是去赌过几场输了些银两,但那都是我自己的积蓄……” “你哪来的积蓄?”傅问舟语气里不无嘲讽。 傅晏修一不懂经商,二不懂置产,就他那点俸禄远不够他自己开销,谈何积蓄? 若不是母亲在背后支撑,恐怕祖上传下来的那点家业也早就挥霍一空。 被戳到痛处,傅晏修眼里戾气一闪而过,冷哼:“是,我就是花了母亲的积蓄,哪又如何?你花得我如何花不得?为了替你治病,侯府积蓄早就被你掏空了!你倒好,娶个女人回来,在母亲那里又哄又骗,好处得了一大堆,扭头就要分家……” “不愧是二弟你,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来了!” “所以我才去赌,我不甘心!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占尽,却要我来承受所有的压力?” 只有在赌桌上,他才觉得是在为自己而活,才能有掌控人生的快感。 他的苦谁又能懂? 傅问舟只觉茶水苦涩,一时无言。 当初,他确实是花费了不少银两……那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能活,以为任由他们为他奔波付出,才不会留下遗憾。 可他不知,亲情和钱财一样,都是能耗尽的。 分家是退无可退,但他留下的字画,远不止那些银两。 更别说,这侯府的一切他只字未提。 谈话之前,他去书房看过了,那些字画早已清空。 但现在算这些账有什么意义? 第136章 梦醒 傅问舟只能存一点侥幸心理,兴许傅晏修真的只是挥霍了母亲的积蓄和那些字画而已。 “我只是想提醒你,贪污官银是要杀头的,事态严重者,可诛九族!” “我知道!” 傅晏修目光躲闪着,愤愤道:“你要是怕连累,可以退出族谱,改作他姓。” 傅问舟眸子一冷。 如果这样就可以,他倒是想。 气氛紧绷着,傅晏修扯扯衣领,不耐烦地问:“还有没有别的事?” “有。” 傅问舟再次抬起清锐目光看着他,“母亲在临风居发病时,是大夫人最先发现,这件事你调查过吗?” 傅晏修脸色顿时一沉,“你是在怀疑自己的大嫂?” “不该怀疑吗?”傅问舟冷冷道。 傅晏修气笑:“大夫都说了,是出血性中风,是母亲的身体早有隐患所致……至于母亲为何会独自来临风居,二弟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而你大嫂是因看到母亲独自进了临风居,不放心才跟着过来……她挺着那么大一个孕肚又能做什么?” “再说,她有何理由去害母亲?” 说着,傅晏修站起来,手指愤恨地指着傅问舟。 “我早就告诉过你,别把那些阴谋诡计用到家人身上,别以为你什么都懂,你若真能洞察人心,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傅问舟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有今天,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是你的狂妄自大造成的!” 傅问舟无视他的攻击,只问:“若我查出来和大夫人有关,侯爷打算如何处置?” 傅晏修横眉怒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 傅问舟眉眼低垂,淡声:“侯爷请便。” “哼!” 傅晏修拂袖而去之前,还撂下一句:“侯府庙小,供不下你这尊神,还是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吧!” 傅问舟眼中清光洌洌,微叹了口气。 父亲若在天有灵,看到他们兄弟反目,如何瞑目。 母亲左右为难,倾力周旋,事情却还是偏离了正道。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操控着一切。 是天意,还是人为? 傅问舟不由想起温时宁纯净的眼眸,心中杂念顿时一扫而空。 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都左右不了他往前走的决心。 “二爷。” 穆九匆匆而来,神色凝重道:“人找到了。” …… 沈玉娇做了个梦。 梦到傅晏修升了大官,她以主母的身份参加贺宴。 众人羡艳的目光一道道的落在她身上,恭维之词,滔滔不绝。 她的麟儿聪慧过人,无人不称赞是神童奇才。 风光之时,竟有一对乞丐闯入。 细看,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傅二爷和二夫人吗? 众人唏嘘不已。 傅问舟夫妻齐齐跪在她跟前,只求有一碗饭吃。 沈玉娇的一颗心膨胀到了极点。 她非但没有言语羞辱,还命人赏了他们好酒好菜。 就当是还温时宁接生之恩吧。 所有人都夸她贤惠大度,善良仁慈。 原来高高在上是这样的感觉。 俯视一切时,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什么都不在乎了。 若拥有的东西够多,人人都能善良…… “大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贴身婆子的声音尖锐地传来,将沈玉娇从美梦中生生拽出。 沈玉娇心猛地一跳,急声问:“可是老夫人死了?” “不是……” 婆子惊恐万分:“是侯爷……侯爷命你马上去前厅。” 沈玉娇人本来就虚弱,此刻心跳的很快,冷汗更是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可知出什么事了?” 婆子带着哭腔:“好像是二爷查到了什么……” 沈玉娇的心一沉,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 …… 前厅,傅晏修瞪着跪在跟前的男人,气到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就在这时,门房匆匆来报:“安王府温夫人说是奉安王之命,前来探望老夫人和大夫人。” 傅晏修猛地一怔。 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可人家说了,是奉安王之命,他一个小小金部主事敢将人拒之门外吗? 傅晏修灰溜溜地起身,冷道:“我去去就来。” 实在不行,先将家事放一放。 温书妍站在侯府大门口,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曾几何时,她每每跨过这道门槛都会心跳加速,仿佛垮过去的是一道道的希望。 可现在,物是人非。 这里面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真心的欢迎她了。 可那又如何? 也没人敢将她拒之门外不是? 温书妍勾唇冷笑,抬手掩之。 不一会儿,傅晏修果然屁颠颠儿地小跑而来。 “夫人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温书妍微微颔首:“侯爷言重,老夫人病重,王爷一直惦记着的,奈何他公务繁多抽不开身,便令我前来看望。再者,我与大夫人交好,她喜得麟儿,我正好可以当面恭喜。” “哦,听说二爷和二夫人也回来了,我与长姐许久未见,还可以叙叙旧……这一趟还真是一举几得。” 见傅晏修面有难色,温书妍秀眉轻蹙。 “怎的?不方便吗?” 傅晏修迟疑了下,“不瞒夫人,家里出了点事……” “那我更要在场了。” 温书妍睥睨着他,语气隐隐压迫:“王爷有多看重侯府,侯爷心里应该知晓……可若侯府之事牵连到王爷,那可就不太好了。” 傅晏修狠狠一愣:“王爷他……你,你们……” 还用说吗? 温书妍忍无可忍地白他一眼,“你自己的女人有多蠢你不知道吗?少废话,带路!” 傅晏修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也就是说,安王什么都知道……不,应该说,沈玉娇那蠢货是受安王指使。 傅晏修悔不当初。 沈玉娇与温书妍结交过深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 可他如何能想到,沈玉娇能胆大包天丧心病狂到谋害自己的婆母! 应该不止这些…… 傅晏修脑子乱的像是要炸裂开。 他本还打算想办法替沈玉娇开脱,只当家事来处理,免得影响他的仕途名声。 所谓家丑不外扬,无论是傅问舟还是母亲,都是极要脸面的人,否则傅问舟不可能将那个人抓到府上,给他和沈玉娇开脱的机会。 但温书妍这番话,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 第137章 苍蝇 傅晏修深知,沈玉娇保不住了。 安王头一个祭出沈玉娇,一为震慑傅问舟,二为警告他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陷入泥潭的无力感,瞬间包裹着傅晏修。 他深知自己已经爬不出去了……甚至有可能将整个侯府,整个傅家都拖拽进去。 可他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会这样。 在恐惧和罪恶感的双重压力下,傅晏修只觉身上仿佛背着千斤重,有些寸步难行。 温书妍斜睇他一眼,鄙夷极了。 “王爷说了,让侯爷莫怕,他亦不想和傅家撕破脸,只要你那二弟肯低头,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傅晏修非但没被安慰到,反而绝望更深。 要傅问舟低头,除非砍下他的头。 看到傅晏修竟将温书妍引到了主厅来,所有人都很意外。 他是疯了吗? 这是要让一个外人参与自己的家事? 傅问舟眯了眯寒澈的双眼,瞬间就明白了安王的用意,以及傅晏修的处境。 怪不得调查那么顺利。 怪不得能轻松找到人…… 傅问舟心里仅剩的那一点点侥幸和希望也破灭了。 安王攻势如此迅速阴险,怕是就要成事了。 逼着他回来,是想他带头摇旗助威吗? 真是可笑至极。 温书妍踏进主厅,抬眸一眼就看到了傅问舟。 他身上仿佛有什么奇异功能,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即便身体残疾,无论情势多坏,他永远一副淡然清高,盈盈玉立的模样。 仿佛从不将万事万物放在眼里。 偏生就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副神情,总能勾得她神魂颠倒,经年不忘。 即便是此刻,他们之间已经隔着无数仇恨和解不开的结,她依然为他怦然心跳。 依然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这一刻,天地空寂,万籁息声,红尘漫漫。 只有她和他,道不尽的爱恨,解不开的痴缠。 突然,视线被人挡住。 傅晚儿凶道:“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很脏吗,这样看人你礼貌吗?这就是温家的教养,还是安王府的作风?” 温书妍怔了怔,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同样凶巴巴,虎视眈眈的温时宁。 曾经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丑陋丫头,似乎是长开了些,竟也和美貌沾上了边。 胆子也大不了不少,都敢瞪她了。 温书妍不屑地扯扯唇,冷锐的目光落回傅晚儿身上。 “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 话落,她扬手就朝傅晚儿扇了去。 一个侯府小姐而已,打了便打了,看谁敢造次! 谁知,温时宁眼疾手快,猛地将傅晚儿往后一拽。 温书妍的巴掌落了空,人还因用力过猛差点没站稳。 狼狈之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见状,她的贴身侍女玉珠怒斥道:“你们胆敢对我家夫人如此无礼,眼里还有没有安王府!” 傅晚儿气红了眼:“到底是谁无礼,什么王府夫人,分明就是疯狗一只!” 温时宁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既知是疯狗,何需招惹。 “既然侯爷有贵客,时宁,晚儿,我们走吧。” 傅问舟嗓音轻寒,看都没看温书妍一眼。 反正沈玉娇在劫难逃,这场闹剧不看也罢。 温时宁听话地去推轮椅。 见他们真要走,温书妍伸手拦住。 “不许走!” 傅问舟清洁沉静,坐于轮椅上,皓然如端月。 如此逼近,他的目光对上温书妍的眼睛,轻飘飘的,像清冷的光辉,照着她的狰狞与失控。 温书妍的心猛地一痛。 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那痛瞬间又化为了一把火,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这般轻视她! 温书妍的目光恶意地扫向傅问舟的残腿,虽然被衣摆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觉得很愉悦。 这样居高临下看他的感觉很不错。 “你要做什么?”傅问舟寒声问。 温书妍极力平息着怒火,看了眼温时宁,笑得妩媚又邪肆。 “怎么说,你们也是我姐姐姐夫,我关心一下姐夫而已,姐夫,让我看看你的伤……” 姐夫二字,被她刻意拉长音调,显得很是浪荡。 说着话,竟还想去掀傅问舟的衣摆。 “啪!” 手上突然一痛,温时宁挡在傅问舟跟前,冷冰冰地看着她。 “我可不是你姐姐,我们连同类都不是。” 晚儿说的对,这个女人眼神脏,说话也脏,手更脏。 温书妍下意识缩回手,阴狠地瞪向温时宁。 “你敢打我……” 她嘴一张,忽然有个东西弹进嘴里……像是苍蝇。 可太快了,她和玉珠都没看清是谁。 更像是那苍蝇自己飞进了她嘴里。 可堂堂侯府主厅,怎可能有苍蝇,又怎会那么巧合。 更要命的是,温书妍下意识将那苍蝇咽了下去。 啊!!! 温书妍瞬间崩溃,伸手去抠,狼狈呕吐。 温时宁趁机推着傅问舟就走。 经过傅晏修时,傅晏修欲言又止,被傅问舟一道犀利的目光吓了回去。 就在这时,站立不稳的沈玉娇被人搀扶而来。 一见地上跪着的男人,沈玉娇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成了死色。 她腿刚一软,猛地看见温书妍竟也在。 沈玉娇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挣脱开婆子的手,扑跪在傅问舟跟前,眼睛却是看向温时宁。 “救我,求求你救我……” 她本能地觉得,温时宁会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生产时,温时宁能不计前嫌地帮她接生,此刻,也不会见死不救……他们这种人,满嘴的仁义道德,为了虚名,什么闲事都愿意管。 温时宁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那清澈又淡漠的眼神,却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 “帮你接生,是因为我是个大夫,那日刚回来,身心疲惫,许多事不了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伸把手,救两条命,能换片刻的安宁,我觉得值。” “可我不是圣人,能宽宥一切,更不是律法,什么都能管。” 沈玉娇的心一空,忽然崩溃:“那你还不如不救我……让我就那样死了多好!” 温时宁语气仍然淡漠平稳,说出的话却残酷的像把刀。 “可能老天爷觉得,让你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了吧……我也这么觉得。” 沈玉娇整个人瘫软在地,破口大骂。 “毒妇!” “虚伪!” 亏她还记了她的情,在梦里都想着还。 都是些狼心狗肺! 谁都不是好人! 第138章 诛心 沈玉娇的叫骂声逐渐在背后消失,温时宁长吁了口气。 傅问舟温声:“时宁可是后悔救她了?” 温时宁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善良和仁义道德本该是美好的品质,是生而为人之根本,否则圣人为何说,人之初,性本善……可这些品质,却总是容易成为被人欺负拿捏的理由……” 因为善良,就活该受委屈,活该忍让,否则就是虚伪。 她有些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这样理解。 关于善良这个课目,傅问舟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讲。 他不愿她的纯真受到污染。 可人性复杂,人心善变,要在世间走,难免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傅问舟索性停下来,目光轻柔地看着温时宁,轻言细语。 “时宁,善良无需后悔,因为善良不是一种选择,它是本性。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无论自己身处怎样的境地,善良都依然是他的本性,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即便清楚地知道‘人心换不来人心。’” “是以,善良只能律己,约束不了他人。因而,善良需要智慧的保护,需要一些锋芒来弥补它的弱点。” 温时宁眼神更加的迷茫,“可是二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样柔软无辜的眼神,看得傅问舟心里很难受。 一个人若连善良都要深思熟虑,那不是她的问题,是这世道的问题。 傅问舟轻握她的手,诱哄一般柔声暖语:“没关系的时宁,正所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时宁只管做自己,其它的,交给我。” 温时宁这才神色一松,红润的眼眸里荡起笑意。 “二爷知道我笨就好,以后要多看着我一些。” 她不怕善良,也不怕做错事,怕只怕连累到二爷。 傅问舟又怎会不知她心意,动容之余,眼里流露出来的情义,温柔的溺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温时宁问。 傅问舟沉凝道:“我想带母亲和晚儿先离开侯府。” 说起晚儿,温时宁这才发现傅晚儿不见了。 目光寻找,却发现她和彩铃在一起,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彩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温时宁松了口气,“彩铃的暗器真是厉害,回头我要让她教教我。” 傅晚儿也有此意。 她将彩铃好一通夸,夸的彩铃脸红起来,方才搓着小手手道:“彩铃,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彩铃很爽快:“可以。” 傅晚儿眼睛一亮:“那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学,我要怎么做,先去抓几只苍蝇来吗?” 彩铃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抓苍蝇?” 傅晚儿:“刚刚你弄那疯女人嘴里的不是苍蝇吗?” 他们都看见了,黑黑的一小只,那侍女也一直在安慰温书妍,说没事没事,只是苍蝇…… 彩铃一脸淡然的说:“不是苍蝇,苍蝇没那么恶心。” 傅晚儿:“……” “比苍蝇还恶心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彩铃不好解释,只说:“是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法。只要手法够快够准,万物皆可用。” 至于喂给温书妍的东西,是她的独家秘方。 反正温书妍差点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 偏偏沈玉娇还是个眼瞎的,见温时宁翻脸无情,立即疯疯癫癫的爬到温书妍跟前,伸手去拽她衣裙。 “夫人救我……救我……” 温书妍正有一腔邪火无处发,怒瞪着眼,卯足了劲儿的先赏了她两巴掌 。 “蠢货!你还有脸求我!” 若不是她什么事都办不好,傅问舟和温时宁那贱人怎会如此趾高气扬,他们早该像狗一样,见着人只会摇尾乞怜了! 沈玉娇被打的口吐鲜血,毫无还嘴之力。 温书妍真后悔来这一趟,本以为会有好戏看,结果倒惹了一身的骚。 “呕……” 胃里还是翻腾的厉害,一股股难以言说的腥臭气味直往上冒。 温书妍简直要疯了,狠恨地瞪向傅晏修。 “今日的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侯爷的家事,侯爷自己看着办吧!” 话落,领着玉珠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却在拐角处,远远看到傅问舟和温时宁。 金色光辉映照着傅问舟的浅色眼眸,光彩潋滟,含着无尽的柔情,似能把人给融化。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温柔,本该是属于她的。 温时宁怎么配?! 温书妍的心被嫉妒啃噬着,手指一点点蜷缩,扣紧手心。 眼中冰寒之光,渐渐烧成一团火焰。 演吧,继续演吧,反正也演不了多久了。 她倒要看看,高高在上的傅二爷跌入泥潭时,还能不能装出这样的柔情来。 主厅,沈玉娇彻底没了倚靠。 她眼睁睁地看着傅晏修一步步的走近,那双曾也装着柔情的双眸里,如今只剩骇然的寒意和浓浓的恨。 “夫君……” 沈玉娇往后瑟缩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我都是为了夫君,为了侯府……我们都被安王利用了……是安王,是温书妍……” 傅晏修阴森森地盯着她,“为了我,所以你和别的男人苟且?为了侯府,所以你谋害婆母!” 声声怒吼,字字含恨。 沈玉娇表情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 怎么会…… 他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知她已嫁他人,他绝望到欲投江而死。 后来,她为生不出儿子而烦恼,他突然从天而降。 说这些年,他游历四方,学了不少本领,可始终放不下她。 于是,他为她排忧解难。 为她寻生子良方,为她奔波芜县…… 她也是人,且是个孤独无依,心如浮萍般的女人。 她只是被他感动,一时意乱情迷而已。 “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一次……儿子是你的,肯定是你的。” 沈玉娇怕了,慌了,脱力般跪在地上,试图用孩子唤醒傅晏修的一点点良知。 可傅晏修哪有良知。 他只觉得愤怒,屈辱,恨不得掐死她,掐死那个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可他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傅晏修一脚稳稳踹在沈玉娇心口上,一字一句,冰冷无情。 “与外男苟且,谋害婆母,残害功臣……沈玉娇,你死一万次都不够!念你我夫妻一场,共育两女,你自行了断吧。” “如若不肯,明日我便舍下脸面去报官,到那时,你猜沈家会不会将你挫骨扬灰?” “哦,提醒你,按大周律法,你这样的荡妇毒妇,是要沉塘的。到时,我一定领着两个女儿去观看,给她们一些警醒,别向自己的娘亲学。” 第139章 没心 杀人诛心。 一口咸腥直接从沈玉娇嘴里喷出。 有些许溅在了傅晏修的裤腿上,他厌恶地皱眉看了眼,又道:“你以为你那奸夫当真是放不下你吗?他只是谋生太难,想从你这里榨点油水罢了。” “谁料,你掏银子还不够,竟蠢到掏心掏肺……你知道傅问舟是怎么找到他的吗?” “哦不对,应该是他找的傅问舟,条件是他揭发你的罪行,傅问舟给他五十两银子……” “但其实,是安王掳走了他心爱的女人,以命相逼。” 说到最后,傅晏修只觉痛快。 “沈玉娇呀沈玉娇,我知道你蠢,但没想到你这么蠢……你不仅蠢,你还坏,还脏!一想到碰过你这样的女人,我就恶心到吃不下饭!” “所以麻烦走的时候,弄干净些,别脏了自己的轮回路……” 字字剜心,沈玉娇却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吃吃地笑着,“没有心,男人没有心……” 念着念着,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慢慢爬去那男人身边,扬起簪子,发疯似的往男人身上戳。 “没有心,你们都没有心……” 男人本还剩口气,一开始还痛得哇哇叫,慢慢的,便没了声响,人也不动了。 只鲜血溅了满地。 傅晏修厌恶至极,说了别弄脏,到底还是脏了。 次日,侯府大夫人因与外男苟且,谋害婆母而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传闻,大夫人死前,还手刃了奸夫。 同一天,沈玉娇被装在棺材里送到沈家门口,棺材上还放了个婴儿。 婴儿头上贴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野种’两个大字。 这都是后话。 前厅发生的一切,傅问舟他们已经不再关心。 温书妍能出现,说明安王笃定了他们查不出什么来。 就沈玉娇那智力,连温书妍都玩不过,更何况安王。 怕老夫人再受刺激,傅问舟和温时宁只是告诉她,沈玉娇的所作所为他们已经知道了。 老夫人激动地流下眼泪,“啊啊啊……” 温时宁猜她是想问孩子,但那孩子的命运,恐怕难测。 她突然理解了廖神医。 可‘生’何错之有? 每一个生命来这人世间,一定是带着希望而来。 若是提前知晓自己的命运,谁还会来呢? 温时宁自认自己还算聪慧,可关于生命,关于仁义道德,关于善良,她有太多的不解。 好在她不会将自己困在里面。 只是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再让善良成为弱点,凡事留几分清醒,才不至于在迷茫中走错方向。 不过她并不是很担心。 反正有二爷在,二爷就是她的明灯。 孩子的事,被傅晚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可离开侯府的事,老夫人却是死活都不同意。 她这一生都奉献给了侯府,临了,不想再做那孤魂野鬼,更不愿再成为儿女的累赘。 女人一生,出嫁随夫。 冠着夫姓,连魂都不是自由的…… 这个家她苦苦经营了几十年,死也要死在这里,否则,这一生又有何意义? 方嬷嬷跟着老夫人几十年,是最懂她的人,抹着泪道:“算了吧,老夫人是不会离开侯府的,强行接她走,只怕对她身体无益。” 这也是廖神医担心的事情。 老夫人现在最忌讳情绪激动,若脑中再出血,神仙难救。 傅晚儿见傅问舟为难,站出来道:“母亲不走,我也不走,我留下来照顾母亲。” 她有很多事情不懂,但也知二哥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 再带上她和母亲,那病弱的身子更加难以支撑。 “二哥放心,大哥再如何,也不会对我和母亲怎么样……我们在侯府安全的。” 至于她的婚事,等萧池回来,她会同他商议再晚一两年。 若他等不及也无妨,退婚便是。 她长大了,不能再只顾着自己。 温时宁心疼傅晚儿的懂事,鼻头一酸。 这时,老夫人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啊啊啊……” 温时宁忙上前,“母亲。” 老夫人又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也上前,“母亲。” 老夫人看看温时宁,又看看傅问舟。 “啊啊啊啊啊……” 温时宁紧握她的手,“母亲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二爷。” 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笑中带泪,手指艰难地动了动。 走吧。 远离京城,再也不要回来了。 母子一场,无需告别。 只要他好,她是生是死,心都是安的。 傅问舟胸口似堵着什么东西,窒得他微微气颤。 “那就都不走了。” 反正安王也不会让他走。 那便好好做个了结吧。 仿佛能感知到他的心意,温时宁的手放在他肩上,轻柔而坚定地捏了捏。 无论二爷做什么决定,她都与他同在。 …… 温书妍回到安王府,依然吐得昏天暗地。 总觉得自己的呼吸奇臭无比。 可找大夫看了,又说没中毒。 安王回到府上,看到温书妍一脸惨白的模样,也惊了一跳。 将侍女叫到一边仔细询问。 侍女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 安王皱着眉,“到底是不是苍蝇,哪儿来的?” 侍女说:“不知道,没看清……” 安王再一琢磨,只道令温书妍恶心难受的怕不是什么苍蝇,而是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的傅问舟罢了。 他有意刺激她几句,凑近一闻,还真臭。 “王爷,肯定是傅问舟的手下干的,王爷你要替我报仇啊!” 温书妍狼狈不堪,恨得咬牙切齿。 安王掩鼻,唇角却是满意地勾了勾。 “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报仇的机会。” 温书妍却恨不得马上立刻! “萧池该到京城了,王爷不会变卦吧?” 安王眉眼微凛,“本王做事不需要你教。” 变不变卦,得看傅问舟。 若沈玉娇这份大礼他还不满意,才会考虑再送一份更大的。 …… 沈玉娇之死传开后,楚砚和虞老大为震惊。 顾不上有没有安王的人盯着,二人立即前往侯府。 傅晏修说是受了刺激,一病不起。 少了个碍事的,傅问舟直接将二人请到临风居说事。 事已至此,虞老干脆道出圣上的意图。 傅问舟若有所思:“怪不得安王如此大胆迫切。” 如是,沈玉娇只是个开始。 若他不从,接下来会是谁呢? 第140章 七寸 楚砚迟疑道:“会不会是侯爷?” 这是最大的可能。 傅晏修的事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暂时查不出来,许是被安王捏在手里了。 虞老叹了口气:“储位一定,只怕安王会更加的丧心病狂,不能再拖了。” 此话落地,沉重的让人接不住。 楚砚不由看向傅问舟。 日光入室,落在他身上,金质玉相,锦衣束冠,眉眼间是隽秀安然。 可细看,那眼眸中,似有风云涌动。 片刻,傅问舟出声:“是不能再拖了。” 虞老看向他。 傅问舟一字一句:“既然周旋不得,那就从正面来吧,我去告御状。” 虞老骇然瞪眼,“你找死!” 傅问舟眉眼低垂,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珠子。 那是温时宁用鱼骨做的。 每一颗都不一样,初时摸着还很粗糙,现在已有温润如玉之感。 一如他的时宁。 经历磨难,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小草,已有参天大树之势。 他相信她。 若能闯过这关,他们便做两棵树,静静陪伴,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若是不能,他可以埋于树下,同样可以见证她的成长,与她一起分享阳光和雨露。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傅问舟抬眸望着虞老,沉静而坦然。 只有他说得出其中细节,亦只有他有抵抗天威重压的勇气。 确实没人比他更适合。 “可是……” 虞老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悲凉之色,“可是太冒险了,一定还有办法的。” 楚砚也说:“圣上越是下定决心,就越希望周全,不如我们先抛点事情出去,让安王自乱阵脚,兴许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契机。” 虞老点头同意:“楚砚此计可以。” 楚砚犹豫了下,“只是,侯爷那边……” “他若真做错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虞老气道。 楚砚:“可若事情比我们想象中严重呢?” 比如重到可以诛九族呢? 若圣上一念之差,完全有可能来个快刀斩乱麻。 虞老拧眉,“要去也是我去,反正我一把年纪了,早活够本了。” 楚砚轻叹:“谁去结果都一样……” 傅问舟是安王眼里的一根刺。 不是不想拔,或是可以不拔,而是考虑拔的方式而已。 虞老一声长叹。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傅问舟定了决心后,神色反而轻松,唇角扬起温浅笑意。 “虞老难道不信我了?记得您以前夸过我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说成白,把死人说成活人,现在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应当不难。再者,事实胜于雄辩,我倒是相信圣上心偏了,还有一双耳朵。” 虞老白他一眼,“我那是夸你吗?” 就在这时,突闻守在外面的穆九一声厉喝:“是谁!” 接着,是他飞跃的声音。 楚砚和傅问舟对视一眼,忙出去查看。 穆九不见踪影,院子里的树上扎着一把飞刀,将一封信牢牢扎在树上。 楚砚费了些力,才将刀拔出。 虞老和傅问舟也追了出来,楚砚心跳的很快,将那信拆开。 信上写着:瑶华乐坊,玲珑,北蛮探子,与安王来往密切。 楚砚瞳孔震动,拿信的手在发抖。 虞老也是震惊难言。 也就是说,安王一直和北蛮人勾搭在一起。 他还做了些什么? 又是什么人送来的情报? 这几年来,可以说听风阁的人就没离开过安王。 可他们竟对这个玲珑一无所知。 可见安王有多谨慎,或者说北蛮人有多缜密。 “会是谁呢?” 楚砚对京城盘根交错的关系网还了解的不够透彻,眼露迷茫地看着虞老。 虞老摇摇头。 他也猜不到。 但很肯定,这个人希望能借傅问舟他们之手,除掉安王。 除掉安王对谁最有利? 三皇子?失踪的废太子?远在封地的睿亲王? 又或者是北蛮人设局,想挑起朝廷动乱,好趁虚而入? 一切皆有可能。 这时,穆九返回,朝傅问舟摇摇头。 没追上,连人影都没看到。 傅问舟捻着珠子,眸色清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老三人自觉噤声,等着他决定。 楚砚和穆九是出于尊重和信任,而虞老是真习惯了。 无论傅问舟是健全还是残疾,是大将军,还是废臣,在他心里,都是那个擅于谋算,敢作敢为的英勇少年。 即便是被困地狱,他也信他能爬出来。 再难的谜局,他也信他能破解。 片刻,傅问舟有了决断:“将这个玲珑先拿下!” 如果此人真是和安王接头的北蛮探子,那就是安王的七寸。 打草惊蛇,与蛇共舞,都不如直接拿其七寸。 话落,他看向穆九。 穆九一笑:“二爷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二爷回京,等同于重回龙潭虎穴,他们早有准备。 远在他之上的高手,早已潜伏在京城。 再有宋哲研制的一些好东西,穆九有十足够的把握。 傅问舟点了点头,又看向虞老和楚砚。 “楚砚和清然婚期将近,你们别再往侯府跑了,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圣上那里,虞老再想办法拖一拖,给我些时间准备。” 有了这北蛮探子,胜算更大。 虞老稍稍放心了些,凝眉问:“你觉得会是谁的人?” 指的是送信之人。 傅问舟沉吟道:“肯定不是睿亲王,他志不在此。太子势力瓦解,即便有心,应该也做不到……而北蛮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安王就要成事,且已经将他牢牢控制,为何要多此一举?” 剩下最大的可能,是三皇子。 楚砚道:“从芜县回来后,我曾好几次故意接近三皇子……” 怎么说呢? “他看起来很孱弱,一副胸无大志,很好欺负的模样。作为一个成年皇子,至今仍没有自己的府邸,还住在其母妃生前住过的长春宫。” “听李德说,之前他经常因衣食用度被克扣而去圣上面前哭诉,惹得圣上更加厌烦,将他长期禁足在长春宫……” 楚砚说着说着,也察觉出了一丝不正常。 身为皇室子女,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的争宠才是。 自保也是种智慧,但这个三皇子似乎自保的过头了些。 楚砚回想起和三皇子的几次短暂交流,还是觉得他不像是能干出大事的人。 一个人再擅伪装,言行举止间,总能泄露点什么。 要么就是他道行太浅,实在分辩不出。 第141章 兄长 别说他了,虞老也觉得三皇子成势的可能性不大。 身处皇宫,处处是眼线,除非他有通天的本领。 傅问舟经常在宫里出入时,三皇子还小,实在没什么印象。 但不管送信之人是谁,目前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行好脚下路,迷雾总有散开的一天。 此事暂且不论。 送走虞老和楚砚,傅问舟正准备去老夫人房里时,被傅晏修在半道拦下。 此时已是夜深,他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形如鬼魅。 猩红的双眼,在夜色中尤显恐怖。 若不是傅问舟及时阻止,穆九差点一脚给他踹飞出去。 “可否请二爷喝一杯?” 傅晏修声音沙哑,竟也客套上了。 傅问舟点了点头,“去临风居吧。” 还是那天那个院子,兄弟争吵的面画历历在目。 傅晏修神色颓靡,再无往日的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十岁。 可傅问舟实在是怜悯不起来。 傅晏修那日说,幼时,是他这个兄长将他带大。 这话不假,可他所谓的‘教导’,更多的是在行使兄长的权利罢了。 比如命他端茶倒水。 比如一再的告诫他,侯爵之位和这侯府的一切都是兄长的,他不可肖想。 父亲去世后,作为兄长,傅晏修很长一段时间只知花天酒地,大把的银子花出去,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 还口口声声是为将来谋划。 那时傅问舟经常听到母亲叹气,方嬷嬷则安慰她说:“等娶妻就好了……大公子只是开窍晚些,品性还是不错的。” “沈玉娇那贱人的事,是我疏忽,是我对不住母亲,也对不住你。” 傅晏修的话,将傅问舟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他静静看着傅晏修,不由道:“是不是疏忽,侯爷心里有数。” 傅晏修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傅问舟神色淡淡:“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我只是想提醒侯爷,莫要一错再错。” 也许,他和母亲都错了。 古人言,三岁看老,儿时所养,成才之基,性格之本。 可毕竟是自己的至亲…… 傅问舟沉声:“你应该知晓棋子的命运。” 傅晏修气恼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和安王斗到底能得到什么?若不是你执迷不悟,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傅问舟怔了怔,一点点的垂下眼眸。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话不投机半句多,傅问舟索性直接问道:“侯爷想如何,不如直言。” 傅晏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带着几分期冀地看着他。 “如今朝中官员几乎都倒向了安王,且圣心已定,你就顺应天意,别再折腾了,行吗?” 傅问舟眼尾微掀,“若我做不到呢?” 傅晏修似乎并不意外,自顾自地倒上满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而后抹了把嘴,目光看着别处道:“那你就将我送走。” “送到何处?” “去睿亲王的封地,再书写一封,让他护我周全。” 傅问舟悲凉地看着他,寒声:“那母亲和晚儿怎么办?你那两个女儿和妾室又怎么办?” 傅晏修嘲讽一笑:“母亲和晚儿不是有你么?” “至于其他人,打发了便是……” 傅问舟的心也冷了。 一双黑眸黯淡无光,如同被寒霜覆盖的湖面,不再有涟漪。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傅晏修眼里已有几分醉意,凑近了些看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把柄落在安王手里吗?等到了睿亲王那里我就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把柄也是安王的把柄,你若不保我,整个傅家都别想活!” 也就是说,他犯下的事,可诛九族。 傅问舟目渗凉意,端起手边的酒杯,微举。 “那就祝侯爷一路顺风。” 傅晏修大喜:“你同意了?” 傅问舟:“事不宜迟,你且做好准备,后半夜穆九便想法送你出城。” 话落,他饮了杯中酒,转动轮椅就走。 傅晏修在他身后举起酒杯,语声哽咽道:“二弟,照顾好母亲和晚儿,是大哥对不住你们……待他日我还能回来,定会弥补。” 傅问舟脸上没什么情绪,也无半分的停留。 穆九就在不远处守着,自然也听到了兄弟二人的谈话。 他快步上前推着轮椅,低声:“二爷,真要将他送走吗?” 傅问舟语声轻缓淡然:“侯爷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半夜偷跑出府,被歹人掳走,下落不明。” 穆九一凛:“明白了,二爷。” 老夫人房里,彩铃正在教傅晚儿和温时宁练习暗器手法。 桌上堆满树叶,彩铃手指一夹,扔出去,树叶就稳稳扎在柱头上。 温时宁和傅晚儿也手指一夹,然后那树叶就飘了出去,缓缓落在脚下。 连续几次,傅晚儿很气馁:“这怎么学得会呀!” 彩铃一本正经地鼓励她:“只要坚持不懈,肯定能学会的。” 傅晚儿眨巴着眼睛,“那你学了多久?” 彩铃算了算,“六年。” “六年?” 傅晚儿往桌上一趴,“算了吧,我还是不学了。” 温时宁笑着摸摸她的头,抬眸就见傅问舟转着轮椅进来。 她欣喜地迎上去,“二爷回来了。” 傅问舟其实已经到了片刻,强行把身上的戾气压下,唯恐惊扰到室内仅存的岁月静好。 可温时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她低头闻了闻,“二爷喝酒了?” 傅问舟说:“就一杯。” “可你不能喝酒。” 温时宁皱起眉头,一边替他把脉,一边吩咐彩铃去请廖神医。 傅问舟无奈:“没那么严重,真的就一杯。” 温时宁不听。 酒可能只有一杯,可心伤了多深,得大夫说了算。 傅晚儿也警觉地站起来,怯怯地看着傅问舟。 “二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傅问舟微微一笑:“没事。” 只是替她扬鞭送亲的人少一个罢了。 不一会儿,廖神医赶来,二话不说先接手诊脉。 温时宁神色凝重,什么也没说便去了厨房。 一杯酒入不了肝肺,可忧思似刀,已划破本就薄弱的那一层防护,入了血脉,引得毒素骚动。 她得再调整调整安神汤的药方。 傅问舟望着她的背影,愧疚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尽力抑制,可人非草木,做不到心如止水。 廖神医把完脉,眉头也凝重起来。 “可还能忍疼?” 第142章 玲珑 傅问舟点头说能。 廖神医哼一声:“但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忍不住了。” 傅问舟沉默。 “不怪你……” 廖神医摆摆手,“我和时宁再想想法子。” 说着,他也去了厨房。 傅晚儿茫然又可怜地蹲在傅问舟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是说截骨就会好吗?” 傅问舟摸摸她的头,“会好,只是需要时间。” “怪我……” 傅晚儿眼泪啪啪地往下掉,“怪我没有照顾好母亲,你不该回来的……二哥,你们走吧,回芜县去好好养病,母亲交给我。等萧池回来我就同他说清楚,我不嫁了……” 字字句句,像银针一样扎在傅问舟心上。 千言万语,难以表述。 他只是轻拍着傅晚儿,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等温时宁端着汤药回来时,傅问舟已经乖乖洗漱躺床上了。 喝下药,他抓住温时宁的手,突然凑近,小心翼翼地问:“还有酒味儿吗?” 那眼波潋滟的眸子里,分明含着讨好。 温时宁只觉得心动,也心疼。 “二爷,我没有生气。” 她抬手摸着他的脸,温柔道:“我只恨自己不能替二爷分担更多。” 中毒不是他想,解不完的忧思更不是他所愿。 他要承受生命之痛,还要应付世俗纷扰。 要守护亲人,也要守护家国。 她的二爷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她心疼他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呢? 傅问舟用脸去贴她的掌心,嗓音里含着几分罕见的柔弱和不安。 “若有一日,我双手鲜血,满身尘埃,时宁会嫌弃吗?” 温时宁笑了笑:“脏的是鲜血和尘埃,洗洗便是,二爷还是二爷,是我又敬又爱的夫君,我怎会嫌弃?” “时宁……” 傅问舟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抱住。 闻着她身上的气息,他满身的伤痛似乎都在疗愈。 温时宁心口酸酸涨涨的,“二爷,我在的。” 抱了会儿,傅问舟突然哑声说:“时宁,我想重新漱口。” 温时宁瞬间意会,仰起小脸,主动吻上他的唇。 她不怕药苦,因为二爷更甜。 无论二爷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她都能帮他洗掉。 只要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 瑶华乐坊位于西市,也是京城最繁华的烟花之地。 灯火通明,直至三更天,喧嚣才渐渐散去。 瑶华乐坊从不留宿客人,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玲珑从窗口望出去,和往日一样,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对面怡红院还是那么吵。 隔壁春风楼生意依然惨淡,老鸨正在发火训斥姑娘们。 无数官员、将士夜里在这里醉生梦死,白日里却张口闭口就是为国为民。 玲珑嘲讽地勾唇。 大周朝人人表面光鲜,其实都是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偷偷摸摸的行阴暗之事,没摆到明面上,就仿佛天下人都眼瞎了似的。 不像他们北蛮人,敢爱敢恨,敢作敢为。 “姑娘。” 随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玲珑放下窗户,“说。” 随从:“沈玉娇已死,虞老和楚砚去了侯府,目前看不出傅问舟有何举动。” 玲珑哼笑:“安王就是蠢货!明明很简单的事,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她早就让他杀了傅问舟,免得夜长梦多。 可他却抱着幻想,选择了等。 光明正大称帝又如何? 民心所向又如何? 还不是北蛮的一条狗! 随从迟疑着问:“要不要再给安王一些压力?” 玲珑美眸微眯,淡声:“暂且不用。” 她倒要看看,狗咬老鼠到底咬不咬得到。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惊呼:“库房失火了!” 玲珑一惊。 库房里有太多的秘密,万不可让人发现。 她和随从一起冲出去,果然见库房的方向冒着浓烟。 奇怪的是,救火的人似乎有些多。 玲珑眸子一厉就要出招,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 随从也一样,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其余人也都歪歪倒倒的,像喝醉了酒似的。 玲珑身子一晃,有人扶住她就往房间里拖。 房里还有一人,他们三两下替她换了身衣服,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其中一人满意道:“效果不错。” 另一人高喊:“火太大了,大家快跑吧!” 说着,背上她就跑。 意识模糊间,玲珑从一闪而过的铜镜里,看到自己似乎被装扮成了受伤的小厮模样。 该死! 她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的? 同一时间。 傅晏修提着很重的包袱,偷偷摸摸地到临风居后门。 穆九果然等在此处。 见到他,穆九抱手道:“侯爷只管往东城门方向走,有人会接应你。” 傅晏修有些害怕:“你不送我吗?” 穆九说:“我去引开安王的人。” 傅晏修放心了,出了门,一路小跑。 穆九也确实在暗处跟着,成功引开了安王的眼线。 然后看着傅晏修被突如其来的一棒子打晕,装进麻袋里被人扛着消失在夜色中。 天还没亮,灰蒙蒙的一片,连颗星星都没有。 穆九仰躺在屋顶,突然有些想念清溪村的夜空。 同一片天,差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人也是。 …… 瑶华乐坊突发火灾,玲珑不见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安王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轰隆的一声炸开。 他摇摇晃晃地跌坐在椅子上,直呼不可能。 玲珑武功高强,行事警惕,从不出差错。 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事,也是她最先发现。 这些年,她经常出入安王府,可除了被温书妍碰见过一次外,再无人看见过。 她那样谨慎的人,应当不会出事。 也许火灾只是偶然。 她只是暂时藏起来了……可为什么要藏? 安王正头脑混乱着,温书妍匆匆跑进来:“王爷,听说傅晏修被人掳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安王眸瞳狠狠一缩,他昨晚宿在宫里,刚回府就收到玲珑失踪的消息。 又听温书妍道出傅晏修得了失心疯,半夜被人掳走一事,顿觉蹊跷。 怎么会那么巧? 侯府的人都死绝了吗? 明知傅晏修疯了,还没个人看着,能让他跑出去? 像傅晏修那样的人,会为一个蠢女人失心疯?哄骗三岁孩童还差不多。 第143章 哈桑 安王心头大乱,手一挥,将桌上茶盏全部扫落在地。 温书妍不知玲珑一事,只不解道:“会不会是傅问舟发现了什么,故意将傅晏修藏了起来?或是……他在打什么别的主意?” 安王召来心腹,又仔细询问了一遍。 心腹道:“不知是什么人掳走的傅晏修,听说是打更人看见了,傅家现在正派人到处找。我们的人也在找,还没下落。” 安王冷笑。 傅问舟向来会演戏。 莫非傅晏修那蠢货把什么都告诉傅问舟了? 以为把傅晏修藏起来,他就无可奈何了吗? 可傅问舟不可能知道玲珑……还有谁?会是谁?! 安王眼里迸裂出疯狂的恨意,温书妍趁机道:“既然傅问舟不识抬举,王爷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趁着萧池回来,再送傅问舟一份大礼吧。” 若只是傅晏修不见了,那大礼必然送上。 可现如今,玲珑也不见了。 若玲珑也落入傅问舟那里,那就是狠狠将了他一军。 弄不好,前功尽弃。 安王不敢轻举妄动,淡道:“我行事自有分寸,这些事你别管了。” 温书妍很疑惑:“王爷什么意思?” 安王极不耐烦地吼道:“滚出去!” 当务之急,是必须要找到玲珑。 玲珑若出事,拓跋羽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安王双眸阴险地眯了眯,也许该是时候会会傅问舟了。 …… 侯府大乱,府丁,官差进进出出。 就连老夫人房里也没放过。 事态复杂,傅问舟没法说出实情。 因而,在老夫人和傅晚儿眼里,真以为是傅晏修受不住刺激,真失心疯跑了出去,然后被人给抓走了。 温时宁也不知内情,但她直觉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否则二爷不会这般气定神闲。 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说要好好养着身体,不让人操心。 官差几乎将侯府翻了个底朝天,直至夜深才消停些。 温时宁好不容易哄得老夫人和傅晚儿睡下,回到房里,就见傅问舟正失神地坐在床头。 “二爷怎么还不睡?” 傅问舟抬眸望她,温柔一笑。 “白日里睡多了。” 也是,白日里他刻意要求廖神医加些助眠的药物,不知睡的有多香。 温时宁猜他有事要忙,赶紧上床,乖乖说:“那我先睡了。” “好。” 傅问舟拥着她,轻拍着她,低声:“时宁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温时宁闭着眼,往他怀里拱了拱。 “我相信二爷自有分寸。” 她不是不想知道,是怕知道的太多,关心则乱,反而坏事。 她帮不上别的忙,但至少能让二爷少分些心。 傅问舟在她额头亲了亲,“也好,待事情过去了,我慢慢说给你听,睡吧。” 三更声响。 傅问舟转着轮椅出了寝房,穆九和彩铃都在。 “招了吗?”傅问舟淡淡地问。 穆九迟疑道:“都没招……都说要见二爷。” 意料之内的结果。 傅问舟扯扯唇:“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如今安王将侯府围的水泄不通,他又没长翅膀,可飞不出去。 穆九:“二爷回去睡吧。” “睡不着……” 傅问舟仰头看天,彩铃也跟着看。 “二爷,你说京城为什么没有星星呢?” 傅问舟笑了笑:“大概是京城太脏了吧。” 这夜,睡不着的人又何止是傅问舟。 温书妍也睡不着。 闭上眼,那天在侯府发生的事,就一幕幕的在脑海里浮现。 那死苍蝇的臭味,始终扫之不去,一如她心里疯狂滋生的恨意。 安王已经很久不在她房里留宿。 听说那端庄的安王妃终于有身孕了,其父又是吏部尚书,是安王背后最坚定的支持者。 不像她,背后空无一人。 温家只盼着她能为温家谋福,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就连温子羡最近也总躲着她。 温书妍越想越气,索性爬了起来。 她最想不通的是,安王究竟在犹豫什么? 他究竟有什么把柄在傅问舟手里? 还有上次那个黑衣女人,到底是谁? “夫人,王爷回来了。” 被派去门口守着的玉珠回来,隔着帘子小声道。 温书妍皱眉问:“可是又去了王妃那里?” “没有,去了书房。” 温书妍一喜。 安王这个时候回来还不歇下,肯定是事情没得到解决,正心烦着。 这种时候,怎能少得了她? 孩子没了,温家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 安王确实快烦死了。 他已经动用了所有人,几乎将京城挖地三尺,仍没有玲珑的下落。 因动静太大,晚上又被他的老岳父,也是吏部尚书叫去敲打了一番。 出来后不甘心,又亲自去夜探忠勇侯府,仍没发现。 唯一爽快的是,看到了在轮椅上的傅问舟,因毒发疼痛到难以入睡。 终于回到安王府的安王,老远就见书房的灯亮着。 是谁,不言而喻。 他拳头紧了紧,只好忍气去了书房。 玲珑的随从,名叫哈桑,和玲珑一样,有一半是大周血统,样貌再经过处理,和大周人没有两样。 哈桑眼里喷着火,“找到姑娘了吗?” 安王沉着眉眼,厉声:“谁允许你出现在安王府的?” 哈桑一声冷笑:“难不成王爷希望我出现在忠勇侯府?” 安王阴鸷的眸盯着他,“你怎么确定就是傅问舟?” “除了他还会是谁?” 哈桑咬牙切齿:“小瞧傅问舟的人,只有王爷你。” 在北蛮,无人不知傅问舟三个字。 他们称他为草原上的狼,沙漠里的狐狸。 他狡猾,机敏,狠戾,从来都不是善类。 只有安王才敢把假寐的猛虎当病猫,自以为处处拿捏,掌控全局。 一次次的挑衅,只会将猛虎唤醒…… “若不是你不听命令,何苦走到这一步!” 面对哈桑的质问,安王恼羞成怒。 “本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知相的赶紧滚出安王府!” 哈桑冷冷道:“我来只是想提醒王爷,我家姑娘可是拓跋将军的未婚妻,她若有事,你猜拓跋将军会怎么做?” 安王额头青筋直暴,“你少在这里威胁我!分明是你护主不力,拓跋羽要收拾也是第一个收拾你!” 哈桑反唇相讥:“那是我们北蛮人自己的事……哦,差点忘了,王爷也算是半个北蛮人才对。玲珑姑娘若真与拓跋将军成婚,那可就是你母亲了……” 第144章 顽石 “放肆!” 安王忍无可忍,握拳出击。 哈桑微微一侧躲过,顺势抓住他手臂,轻轻松松就将安王的手反剪在身后,抵在书桌上。 “王爷确定要打?” 哈桑语气嘲讽:“我不介意让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堂堂安王可是我们拓跋将军的狗儿子。” “哈桑!” 安王气急败坏:“你放肆!” 哈桑冷哼一声,松开他。 “三日之内,再无姑娘的消息,我立即返回北蛮,王爷自己看着办吧。” “至于返回之前会做些什么,王爷应该猜得到。” 话落,哈桑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外面有亲信喊了声王爷。 安王厉声:“让他走!” 头疼的像是要裂开。 安王双手捶打着,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 他也不想当别人的狗…… 可是没办法。 一步错,步步错。 他以为只要回到京城,就能忘了所有的一切,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直到两三个月后,他开始频繁头疼。 御医们诊断不出来,说他是心疾。 可他真的疼,疼起来时就像魔鬼附身,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这时,玲珑出现了。 安王才知,那日被逼认贼做父时喝下的那杯酒里,是放了蛊毒的。 开始可半年服一次解药,每发作一次,时间就缩短一次。 到现在,他每七日就要服用一次。 蛊的主人是拓跋羽。 只有他以血解之,那蛊毒才会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再找不到玲珑,根本不用等到拓跋羽做什么,他就能把自己疼死。 他一死,他身上的遮羞布也会被北蛮人毫不犹豫地撕掉。 他将死得屈辱,死后也要遗臭万年! 可他怎么甘心? 只差一步了呀! 只要立储,他就能想办法尽快继位。 只要登上皇位,他就可以和拓跋羽谈条件。 左右不过是些城池,美女,金银财宝。 他可以先答应,等蛊毒一解,再出兵灭了北蛮,一洗血耻…… 所以,他才一再的与拓跋羽周旋,留下傅问舟的命。 只有借着傅问舟之势继位,那皇位他才能坐得安稳。 只有民心所向,他剿灭北蛮的决心才能得到最大的支持。 可傅问舟简直就是块又臭又硬的顽石!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每当他有心除之时,傅问舟就像天神附体似的总能躲过。 走到这步,莫非当真是天意? 安王满脸颓靡,从未像此刻这般脆弱过。 而躲在窗外的温书妍,则是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不敢。 她想过安王和北蛮人勾结,可万万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安王竟认了北蛮人为父。 难道这件事傅问舟也知道? 所以,这就是安王在他手里的把柄? 温书妍心跳乱,脑子也乱。 若真是这样,那安王走的就是条不归路…… 不行,她得好好想想退路了。 …… 纵然傅问舟后来悄悄告诉老夫人,傅晏修是被他所藏,无性命之忧,老夫人仍受到刺激,脑中似又有出血迹象,到天亮时叫不醒,才惊觉已陷入昏迷。 廖神医诊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别无他法,只有刺针取血,放手一搏。” 傅问舟手指微微绻缩,好一会儿才点头同意:“有劳。” 廖神医欲言又止:“若只是局部,我尚有把握,老夫人这般……” “我知道……天命难违。” 傅问舟苍白地扯扯唇,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温时宁一手搂着痛哭的傅晚儿,一手搭在傅问舟肩上。 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和师父一定尽全力,二爷去外面候着吧。” 时间不等人,温时宁将傅晚儿交给方嬷嬷,赶紧和彩铃去准备。 然而,生死关头,安王却来了。 仿佛宿命。 傅问舟让人将安王请到前厅,前几日留在这里的血迹已被清除,但血腥味儿却仍是挥之不去。 看着安王气势汹汹而来,傅问舟恍惚了下。 曾几何时,还是二皇子的安王不知受谁点拨,突然就要和他交好。 只要他在侯府,安王三天两头便来。 每次来手里都有东西,或稀奇珍宝,或稀奇玩物,次次都像今日这般急匆匆的,老远就喊着:“傅问舟,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那时的二皇子,虽然狂妄自大,但多少还有几分纯真。 以为给足一个人好,就能换得人心。 不像现如今的安王,行色匆匆间,浑身都是杀气。 恨不能立即将天下握在手里的野心和急切,昭然若揭。 想除掉他这个拦路虎、绊脚石的心情,也一样。 傅问舟苍白的唇,轻轻地扯了扯。 并非一路人,却被迫纠葛,天意弄人,无可奈何。 从踏进侯府起,安王心里也不由起伏。 他自认无愧于傅问舟,也曾发自内心的欣赏,想与之交好。 可他也知道,傅问舟从来没有瞧得上他。 带他出征是无奈之举,可傅问舟从来没给过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若非如此,他在渠州时,怎会因郁郁寡欢而出去散心…… 若没有出去,又怎会上北蛮人的当。 一切的一切,皆因傅问舟而起。 念及,心里怒火便熊熊燃烧,难以抑制。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在了坐在轮椅中的傅问舟身上。 他面色苍白,透露出长期病患的痕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不容小觑的锐利与坚定。 如同苍松一般,即使风霜侵蚀,也不失其坚韧与威严。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一个他,一个楚砚,简直一模一样。 安王恨透了这些清高人士,他们是苍松,是皓雪,那他是什么?! “不知王爷突然驾到,可是我兄长有消息了?”傅问舟淡淡开口。 安王寒气逼人地看着他,“傅二爷好大的架子,见着本王都不行礼了吗?” 似料到他会这样发难,傅问舟浅淡一笑,双手交叠一拱:“草民见过王爷。” 安王挑眉:“就这?” 傅问舟不卑不亢:“草民记得,最新起草发布的伤残兵安抚制度里有特别注明,凡因战伤残者,可免一切跪礼,包括在天子、父母面前。” “敢问王爷,草民之伤残,是否因战而起?” “又或者王爷之威,大过天?” 字字平静,却又句句诛心。 这就是傅问舟。 好一个傅问舟! 第145章 绝境 安王眼里寒意更甚,“有人举报傅晏修贪污官银,畏罪潜逃,本王今日是来搜查证据,谁敢阻挡,妨碍公务,杀无赦!” 傅问舟双手轻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指尖轻点,显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看向安王的眼神,更是有着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每一个角落。 他道:“昨日官差已经来搜查多次,王爷若是不满意,当然可以去搜。但此刻我母亲病危,正在行针取血,作最后一搏,还望王爷顾念人命,三思而后行。” 安王唇角讥诮地勾起,“你这是在求本王,还是在威胁本王?” “本王倒是觉得,老夫人若是不幸,兴许还能将傅晏修引回来认罪,也算是死得其所。” 傅问舟扶住把手的手一紧,眸中似有巨浪掀起,又在瞬间归于平静,如同浩瀚深海,深邃广阔,神秘危险,让人不由的望而生畏。 “王爷就不怕兔子急了咬人?” 他声音冷寒,竟激得安王心尖一颤,瞳孔猛地一缩,随后迅速被警惕和戒备所取代。 安王很肯定,傅问舟都知道了。 他为傅晏修设下的局,玲珑的身份,一切的一切。 四目相对,安王眼里火花四溅。 气氛令人窒息。 站在傅问舟身后的穆九,已稳稳握住刀柄。 安王身后的爪牙,也都虎视眈眈。 唯有傅问舟,神色淡然,沉默不语,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 剑拔弩张下,安王突生一股颓然之感,率先泄了气势。 他问道:“你究竟想如何?” 仿佛被逼到了绝境,语气里竟含着委屈和无辜。 傅问舟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要你认罪。” “哈……哈哈哈……” 安王微怔之余,放声大笑。 要他认罪? 认什么罪? 他何罪之有? 他只是一步步被逼到了今天而已!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鱼死网破了?” 傅问舟只觉得可笑,“王爷可为天下苍生想过?” 安王阴寒的脸抽搐了下,“谁又为本王想过?” 谁会理解他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谁会愿意相信,那只是求生的本能。 谁懂他的煎熬和痛苦,谁又能伸手将他拯救…… 没有,不会。 他只能被残酷的现实挟裹着往前走。 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 他从来都没有退路,亦没有人真正的相信他。 就连父皇,看似给了他无尽的恩宠,替他扫清了所有障碍,可依然不相信他能做个好皇帝,或者说依然舍不得放手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否则,又何必执着于傅问舟等人的认同。 皇权至上,民心自然所向,有那么复杂吗? 复杂的是人心而已。 安王脱力般后退了两步,寒凉阴森地看着傅问舟。 “你记住了,是你逼得本王。” 话落,他转身就走。 傅问舟缓缓松开手,露出把手上淡淡的汗渍。 穆九担忧地蹲下,“二爷,可是又疼了?” 二爷的身体,最忌讳动气忧思,可偏偏事情桩桩件件的来。 穆九恨不得一刀宰了安王,一了百了。 傅问舟摇摇头,大脑在飞速思考。 如今形势,已是箭在弦上。 可圣上根本不见他。 若要大张旗鼓,必然要牵连很多人,他必须要有足够的把握才能这么做。 母亲又在生死关头…… 傅问舟只恨自己被残躯所累,又有那么多的牵挂和放不下,做不到心无旁骛快意恩仇。 但安王一定会很快出手。 下一个会是谁? “你想办法传信给楚砚,让他务必小心安王,最好是将柳夫人他们接到虞府暂住。” 还有谁? “萧池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穆九道:“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傅问舟:“传信给他,让他小心。” “还有……无论用什么手段,尽快让傅晏修和玲珑开口。” 只有手里证据和筹码足够多,他才有可能赢。 他必须赢! 老夫人房里,廖神医行针结束。 温时宁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焦急道:“怎么样?” 廖神医看着桌上的小半碗血,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能不能醒来,看造化。” 但直觉,没希望了。 温时宁的心一沉,正要开口,就见傅晚儿推着傅问舟进来。 “二嫂,怎么样了?” 对上傅晚儿焦急期待的眼神,温时宁只觉得张口好难。 “血是取出来了些,但人还没醒……” 傅晚儿看到那桌上的血,喉咙里传来一声呜咽,却死死咬唇忍住。 她知道安王刚刚来过。 亦知道现在最难的不是母亲,更不是她,而是二哥。 所以她不能哭,她得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替二哥分担一些。 傅问舟脸色更加的苍白,却是朝廖神医和温时宁淡淡一笑。 “辛苦了。” 仿佛冰雪在融化,那笑晃得温时宁心里一痛。 “廖老去休息吧,时宁和晚儿也出去,我想和母亲单独待会儿。” 廖老无奈叹声,走了出去。 傅晚儿眼泪汪汪的望着温时宁,温时宁迟疑了下,牵着她的手也走了出去。 她不懂母子亲情,但懂二爷。 二爷定是不想留下遗憾,有些藏在心里的话,想同母亲说。 门外,傅晚儿抱着温时宁,再也忍不住的伤心痛哭。 温时宁陪着她落泪,只盼着这一切能快些过去。 她本自私,世间纷扰如何她管不着,怕只怕二爷的身体扛不住。 姑嫂二人哭了会儿,温时宁忙着去配药。 傅晚儿想帮忙,温时宁便让她去临风居取些东西来。 可谁也没料到,傅晚儿这一去就出了事。 …… 安王终究还是走出了那步。 下达命令后,便在温书妍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温书妍趁机将温子羡找来。 自官职被贬后,温子羡再没踏入安王府半步。 今日若不是温书妍派去的人说,事出紧急,他若不去,后果自负。 温子羡怕她又做出什么冲动之事,不得已,只得匆匆赶来。 可听完温书妍的计谋后,他只觉得天都塌了。 “温书妍!你是不是疯了!” 被他直呼大名,温书妍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呀!” 温子羡冷冷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失望。 “你是为了你自己……温书妍,你为一己之私,做的错事还不够多吗?” 温书妍也很失望:“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傅晚儿……可是晚了,我让你去,就是让你亲眼看着她是如何被毁!” 这还不够! 她没有回头路,谁也别想好过! 第146章 江云 看着温子羡眼里的惊恐和崩溃,温书妍心生快意,突然有些想把所有事都告诉温子羡。 与其她一个人煎熬,不如多个人一起。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书妍身体微微前倾,温子羡下意识后退两步,这一举动引得温书妍心里怒火更甚。 “我是你阿姐,我会害你吗?!” 温子羡满嘴苦涩。 心道,害的还不够吗? 可姨娘说的对,是他自己的问题。 是他心比天高,却又如柳絮般飘忽。 走到今天,皆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选择无条件相信温书妍,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却忽略了基本的是非黑白。 不。 应该说,是他贪婪又虚伪。 分明是想借安王的势平步青云,岂料竟是一条不归路。 他既不是正人君子,也做不了大奸大恶之人。 所以痛苦,摇摆,犹豫,甚至还想把所有过错都归于温书妍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温子羡紧绷的情绪微微松了松,显出几分脆弱和悲凉来。 “阿姐,收手吧。” “我不怨你,但也不会听你的了……” 话落,温子羡转身要走。 温书妍一把将他抓住,本还有些犹豫的,此刻脱口而出。 “安王勾结了北蛮人,认贼作父,这一切傅问舟早就知道了!从到头尾,都是他们之间的争斗,你我皆为棋,想要活命,只能想办法跳出棋局……子羡,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温家。” 又一惊雷落下,震得温子羡面容失色。 “你说什么?” 温书妍语速很快地将她理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温子羡太了解她。 从她的神色判断,不似作假。 再将傅问舟与安王之间的种种串连一想,温子羡身子晃了晃。 也就是说,京城将乱,天下将乱。 而他,是其中的火种之一。 温书妍最后才道:“安王此举,是想引得傅问舟和萧池决裂,再拿傅晚儿要挟傅问舟……傅问舟你是知道的,最宝贝他那个妹妹,难免会犹豫不决,若安王成事,引狼入室,你我都是罪人!” “所以,只有傅晚儿死,才能断了傅问舟的念想,才能逼得他不顾一切地揭穿安王的真面目!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虎相争的局面,但无论他们任何一方赢,我们都能活命。” 但其实,她还有后手,不过暂时不能说出来。 见温子羡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温书妍急得又给了他一耳光。 “温子羡,你醒醒!” “我让你去就是确保万无一失,待我派去的人成事后,你就趁乱杀掉他们!要让傅问舟相信,傅晚儿是安王所害,你明白吗?” 温子羡看着她眼里的急切,突然就清醒了。 温书妍确实是疯了。 安王也疯了。 可他不能跟着疯。 温子羡抓住温书妍的手,用力掰开,扭头便走。 温书妍紧跟了两步,心中不安,也不知他到底听懂了没有。 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出了安王府,温子羡的心越跳越快。 他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没弄明白。 比如,为什么绑了傅晚儿,会引得傅问舟和萧池决裂? 但来不及多想了。 听温书妍的意思,傅晚儿已经被掳走。 傅问舟知道吗? 以防万一,温子羡还是决定找个人去说一声,然后他火速往城外奔去。 …… 因为一年前萧池的解围,也因为少女怀春的爱慕,自萧池离京后,傅晚儿就经常出入萧家,担起了照顾萧老夫人的重任。 她知道,这样的行径很让人看不起。 但她不在乎。 许是因为傅问舟和温时宁的缘故,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相濡以沫,看到了那种双向奔赴相互扶持的力量。 萧池敢顶着安王的权势压力上门提亲,替她解围。 她为何不能替他照顾寡母? 如若不能以心换心,就当还了他的恩情也好。 但侯府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 于是傅晚儿让萧家的人,若有事就来临风居后门找她。 这也是她没事就喜欢待在临风居的原因之一。 母亲病危,大哥下落不明,二哥又明显是在苦苦支撑。 傅晚儿很想能替他分担一些。 温时宁也是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方才安排她去临风居后花园取一味药引。 想着在侯府,怎样都是安全的。 可万万没想到,萧家会在此时来人。 来的还是大夫人江云。 后门门房来报时,傅晚儿正好在后花园。 听闻萧家大嫂亲自来找她,便以为是什么急事,只带了个侍女便匆匆迎出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江云紧紧抓住傅晚儿的手,急切道:“家里出了些事,老夫人让我来接你,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待,你快跟我走。” “可是老夫人身体不适?” 傅晚儿不疑有他,只因这江云平日里总是病殃殃的,很少露面。 能让她亲自来接,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夫人病重。 萧池马上就要回来了,若在这时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确实不是一般的遗憾。 傅晚儿正欲去请廖神医一起,江云却是道:“老夫人无碍,是别的事……我们边走边说。” “可是我母亲她……” “好姑娘,去去就来,就当看在萧池的情面上,了老夫人一个心愿好吗?” 江云说着,便让车夫快走,很急的样子。 傅晚儿总觉得哪里没对,皱眉道:“停下!” 车夫却假装没听到。 江云更是哀求地看着她,“事关萧池,姑娘行行好,就随我走一趟吧!” “那也得容我禀明家人……” “来不及了。” 江云说着,用早准备好的手帕死死捂住傅晚儿的嘴。 片刻,傅晚儿便失去了知觉。 侍女见马车绝尘而去,急得往回跑,刚转身,被人从后一棒子敲晕,随后塞进了另一辆马车里。 偏偏这天穆九很忙,安插在府上的人手也都散了出去。 因傅晚儿经常去萧家,有时怕老夫人念叨,便不让说。 门房习以为常,又见来的确实是萧家人,便没有专门去找傅问舟禀报。 而傅问舟又一直在老夫人房里。 许是积压已久,有些话开了头便停不下来。 温时宁和彩铃则一直在忙着配药,煎药……又因傅晚儿取的药引不是马上要用之物,等温时宁反应过来时,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匆忙去寻,才知傅晚儿被萧家人接走。 傅问舟这时已经隐隐猜到不对,刚把人派出去追,温子羡的人就上门了。 第147章 旋风 来人传话,说傅晚儿是被安王的人所掳走,目的就是要引他和萧池反目,以及逼他就范。 此时,傅问舟只觉得疑惑。 掳走傅晚儿,怎会让他和萧池反目? 但若是将萧池算计了进去,那必然是走的东城门。 而东城门又离侯府最近,一算时间,傅晚儿大概已经被运出城了。 “备马!” 情急之下,傅问舟下意识起身,单脚本就不稳,加之这些天完好的那只腿也频频疼痛,若不是温时宁扶的及时,恐怕就要栽倒在地上了。 重重压在温时宁身上,傅问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后有一股甜腥,直逼喉咙。 脑子里那盘棋局,瞬间分崩离析。 煞那间的破防,令傅问舟愤恨地一声嘶吼。 天若执意要亡他,何苦牵连无辜。 可天为何非要亡他? 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他只是想活! 想和时宁一起,享一享他和将士们拿命拼来的太平盛世,他何错之有? 一条残命而已,就那么容不下吗?! “二爷……” 温时宁将他紧紧抱住,一声哽咽:“二爷你冷静些,晚儿会没事的,你信我。” 傅问舟额头青筋直暴,通红的双眼里,似有血海涌动。 是时宁一句又一句的‘信我’,让他坚持到今日,燃起了无数的希望。 可这一刻,他只觉得一切希望都是泡影…… 就连与时宁之间的种种,也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 意识一直在往深渊里下坠。 他多想再抱抱时宁。 可他竟无能至此…… 傅问舟的手无力垂下,温时宁也被压得身体晃了晃。 “这是怎么了?” 廖神医及时赶到,帮忙将傅问舟扶到房间,刚搭上脉,他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蝇子。 温时宁却出奇的冷静。 她将府上能用的人都召集起来,先是派人去通知楚砚,然后决定亲自带人去找傅晚儿。 所有人都哀伤地看着她,却无一人说得出阻止的话。 忠勇侯府,没落如此。 发生这么多的事,旁支宗亲无一人敢上门,连一句问候都不曾有。 他们巴不得能连夜改姓,生怕被侯府连累,又怎会在这种时候出手相助呢? 老夫人倒下了,侯爷和三小姐失踪,如今就连二爷也倒下了。 除了二夫人也没谁敢来撑这个家。 “二爷和老夫人就拜托给师父了。” 温时宁朝廖神医郑重地拜了拜。 廖神医眼里一片混浊,只道:“这里交给我,你必须平安归来。” 温时宁目光坚定:“是,师父!” 府丁牵来一匹异常高大的标色战马,哽咽说:“这是二爷从前的战马,跟随二爷一起出生入死,也受过不少伤……不过,这些年都养好了。” 马养好了,二爷却没能好。 那马突然朝温时宁走来,发出突突的声响。 而后,在她身上闻了闻,又闻了闻,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来。 “旋风应该是闻到了二爷的味道……” 府丁专门负责养它,知道这些年它有多思念它的主人。 快四十出头的府丁,竟哭的泣不成声。 温时宁没那么多时间感伤,摸摸那马的头,温柔道:“旋风,我是二爷的妻,我们现在要一起去帮二爷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旋风又突突两声,竟半跪了下来。 温时宁翻身上马,彩铃和其他人紧跟其后,头也不回地朝东城门方向奔去。 …… 虞府。 楚砚和虞清然正在一起拟宾客名单。 拟来拟去,真正想请的也就那么几个。 虞清然支着下巴,眉目柔情地看着楚砚说:“要不这婚礼不办了吧,你我二人私奔好了。” 这么离经叛道的话,经她之口,就成了撩人心魄的情话。 楚砚怦然心动,但又被礼教束缚着,明明被撩的脸红心跳,面上端的却是一派平静。 “婚礼自是要办的,你别想偷懒。” “至于私奔嘛……待尘埃落定,山河安稳,倒是可以一试。” 虞清然噗嗤一笑,竟有些向往了。 这种局势下,他们的婚礼不止是婚礼,更像是风云诡谲中的一出戏。 台上唱的是百年好合,台下却是暗流涌动。 每个来宾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和算计,每一句祝福背后,都可能暗含着权力的较量和利益的争夺。 好在,身为主角的她和他,唱的是心意相通。 动容之余,虞清然不由靠在楚砚肩头,稍有些感伤。 就在这时,下人来请,说侯府来人,虞老让他们立即去前厅。 得知侯府大乱,楚砚向来温润的眸子里,似有冰霜凝结。 “安王竟疯狂如此!真是胆大包天!” 柳氏一家借由筹备婚礼,被接到虞府暂住。 听闻傅问舟晕倒,温时宁去救被掳走的傅晚儿,柳氏顿时急道:“时宁只是学了些花拳绣腿,此去岂不是危险,阿砚,你快想想办法!” 楚砚与虞老对视一眼。 本想尽力周旋,给傅问舟时间准备。 可安王却如此紧逼。 那便没什么可周旋的了。 楚砚:“我去调兵救人。” 虞老:“我进宫面圣。” 虞清然美眸微凛:“坊间舆论交给我。” 柳氏整整衣衫:“时宁不在,我去帮她守着侯府,守着二爷。” 方大壮挥着两把杀猪刀,“我陪岳母前去。” 不知世事的小安安在楚云怀里挥着小手手,喊着:“姨姨。” 这是她新学的词。 温时宁若是亲耳听到,准能高兴的蹦起来。 楚云泪目,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抱住,目送众人。 …… 东城郊外,军营驻扎。 萧池刚清点人数,做完交接,传令兵便拿着急信匆匆来报。 信有两封。 一封是来自傅问舟的口信,让他小心安王。 一封是绑匪所写,让他前去祈雾山救寡嫂和未婚妻。 信里还有一根木簪。 是他亲手所做。 萧池脸上血色尽褪,立即领兵三千,前往祈雾山。 同一时间,傅晚儿幽幽醒来。 头很沉,眼皮也很沉,她努力地睁开,发现她和江云都被绑住了双手双脚。 傅晚儿心里骇然,万分不解。 “大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云看着她,苦涩地笑了笑。 “三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148章 苦果 江云之父,与萧池之父,原是邻里,从小一起长大,后又一起入军,是真正的生死兄弟。 那些年,战争频发。 每次出征前,他们都托孤给彼此。 若一方战死,另一方将照顾其妻儿老小。 天不测风云,在一场大战中,江父为萧父挡刀而死。 江母闻讯,受不住打击,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殉情。 其父母已不在,只剩江云一个孤女。 萧父将其接到家中抚养,后因长子与江云年岁相当,二人又情投意合,便定下婚事。 后来,萧父战死。 接着是萧家长子。 江云新婚便成了寡妇,萧老夫人一夜白头。 少年萧池,不得不撑起萧家。 江云讲到此,泪流满面。 “我心中苦楚,难以表述,曾自我怀疑,我是否是灾星转世,生来命硬,专克身边所爱之人……” 傅晚儿听得心酸,“乱世之下,像你这样的苦命人不计其数,哪有那么多的灾星,不过是世道难艰,命不由己罢了。” 好比二哥二嫂,若不是遇到彼此,大抵也很难走到今日。 江云抹了抹泪,“是呀,萧池也是这么宽慰我的。那时,我差点走了母亲的老路,一心想随夫君一起去的,可萧池天天守着我……” “他说没了他大哥还有他,要我安心,无论如何,他都会给我一个家。” 傅晚儿听着听着,脑子里有什么声音轰隆的一声。 无数碎片在脑海里散开,想抓又抓不住。 近一年来,她和萧池通过无数封书信。 每封信后,萧池都会加一句:“寡嫂体弱,没有依靠,还望多多照拂。” 也因此,傅晚儿不顾世人嘲笑,还未过门就去萧老夫人跟前侍疾,甚至还好几次衣不解带地在江云房里伺候照料。 她天真地以为,萧池只是重情重义,放心不下寡嫂寡母。 可若那份情义,不单单是叔嫂亲情呢? 那她傅晚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傅晚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笔直地看着江云。 江云也看着她,语气复杂地问:“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有错吗?” 可世俗不容。 老夫人不容。 她还那么年轻,怎甘心与青灯相伴?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话,答案已经很明确。 如遭雷劈,傅晚儿惨白着一张脸,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问过萧池的。 问过他是否有心上人……问过他是否受恩情所裹挟。 为什么要骗她? 她又做错了什么? 满嘴苦涩,满腔委屈和怒火,此刻却淤堵在心。 只因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傅晚儿用力咬了咬舌根,强迫自己要冷静。 “今日之事,你是受谁指使?可是安王?” 江云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不把你骗出来,萧池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你糊涂啊!” 傅晚儿厉声:“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可知我侯府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别人为萧池设下的陷阱?” 江云眸光闪躲,“我想不了那么多……” 傅晚儿的心沉到了谷底,冷冷一笑。 “不,你是因为想的太多……你怕萧池真的娶我,怕萧老夫人真送你去寺庙清修……是以,你明知可能是陷阱也要往里跳,你想做个了断,要么我死,你和萧池还有机会,要么你死,但永远活在萧池心里……” 心事被戳中,江云脸别到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傅晚儿气极反笑:“可你不知道,我侯府大乱,母亲病危,我本想等萧池回来便与他退婚……情爱于你,是唯一的希望,可我不一样,我有家人,有比情爱更值得守护的事情!” 更何况,那情爱还是假的。 她何苦去争。 傅晚儿恨透了自己,当初为何那般脆弱,一点点不如意就寻死觅活。 要不然,二哥怎会求到萧池跟前去。 萧池又怎会同意上门提亲……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傅晚儿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希望二哥不要因她而方寸大乱。 她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死不足惜。 但若因此害了二哥,她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 安王被抬进宫时,酒还没醒。 直到一盆冰水泼下,他惊怒地对上周济民阴沉的双眼。 安王瞬间清醒了大半,余光扫了眼一旁的虞老,忙跪地道:“父皇。” 周济民震怒:“你别叫朕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安王装懵:“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请父皇明示。” 周济民看了眼虞老,“有人说你掳走了忠勇侯府三姑娘,可有这回事?” 安王猛地抬头,“儿臣为何要掳她?是谁看见了,请父皇将他找来,儿臣要当面对质!” 周济民指指虞老,“你说。” 虞老没什么好说的,双眼眯了眯,淡道:“消息就是从安王府传出来的,三姑娘也确实是不见了,是真是假王爷心里有数。老臣只是奉劝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王爷莫要一错再错。” 安王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敢问虞老,可有证据?或者你告诉我,是谁传出去的消息,本王将人找来问问。” 虞老当然不能说是温子羡。 他也早料到安王会如此狡辩,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压住,转而朝着周济民道:“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到。” “无论是谁人所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无视律法皇权,罪恶滔天,绝不可轻饶!” 安王嘲讽地一笑:“所以,虞老这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进宫来告本王的状?” 虞老沉默不言。 安王表情更加阴沉不屑:“要说这忠勇侯府也真是热闹,先是大夫人闹出丑闻自杀,再是堂尝侯爷得失心疯离府出走被人掳走,接着又是三姑娘……” “桩桩件件,没完没了,虞老与其将脏水泼在本王身上,不如去问问傅问舟他究竟想干什么!” 此言一出,周济民脸色也沉了下来。 谁说不是呢? 自他表明了立储的决心后,忠勇侯府就没完没了。 傅晏修的事还没查清楚,人就不见了。 再是一个三姑娘,能在傅问舟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 桩桩件件的,匪夷所思。 倒更像是傅问舟想将至亲之人偷偷弄走。 他想干嘛? 难不成,还想干出颠覆皇权的事? 也不是不可能。 第149章 对错 周济民疑心一起,便怒火中烧,连带着看虞老都厌恶至极。 “人肯定要找,楚砚不是在到处搬救兵吗?” “朕也希望能将人找着,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虞老气定神闲:“那便请王爷一起等着,若是老臣误会,好当面致歉。” 安王冷哼:“你们往本王身上泼的脏水还不够多吗?光是致歉就能洗清吗?” 虞老:“那便请圣上定罪。” 周济民阴鸷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安王。 这件事,若真是傅问舟玩弄手段,那就别怪他心狠。 安王眼珠子转了转,本想主动去找人,但又怕落入傅问舟的圈套。 等就等。 反正他安排的天衣无缝,再怎么赖也赖不到他头上。 …… 祈雾山,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温子羡最先到达,报了暗语后,被人带上山。 原打算等见到傅晚儿后,再找机会救她。 岂料,人还没见着,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温子羡强装镇定,皱眉道:“我是王爷所派,你们眼瞎了吗?” 架刀之人冷冷一笑:“我家主子有令,还请温公子乖乖看戏。” 温子羡心一跳,“你家主子是谁?” “你早晚会知道。” 话落,往温子羡嘴里塞紧布条,再将他手脚一绑,直接扔进了草丛里。 温子羡又慌又乱,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温书妍说绑匪是真绑匪,是安王从别处找来的人,并非京城人士。 不认识他可以理解。 但这些人里面,还有温书妍安插的人。 且暗号也对上了,没道理绑他呀! …… 山下,萧池也到了。 两个蒙着面的匪人来接,开口就张狂道:“我家主子说了,只萧将军一人前往,如若不然,就请将军等着收尸。” 萧池眉眼阴沉,片刻没有犹豫地卸刀走了进去。 绑匪没提银两,自然不为钱财。 绑人也不是目的,目标是他。 傅问舟刻意送信让他小心安王,所以是安王的手笔吗? 意欲何为? 萧池其实多少猜到了一些。 是以,上山的每一步,如有千斤重。 随后,温时宁在‘路人’的指引下,也到了山脚。 她握刀的手一直在发抖,眼里却浮着一股坚定的狠意。 匪人拦路,刚要说话,温时宁一刀就劈了过去。 匪人吓得一躲,旋风扬蹄飞奔,直往山上冲。 彩铃双手一扬,拦路的匪人均被打中,她也骑马飞奔了进去。 之后的人就没那么顺利了。 埋伏在周围的匪人纷纷涌出,双方杀成一片。 跟温时宁来的几人,也算是高手,但和匪人比起来,相差甚远,很快就被制伏。 但匪人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只将他们手脚绑起来纷纷拖到隐蔽处藏起来。 祈雾山半山处,有一悬崖。 悬崖下,是激流的运河。 人称‘殉情台’。 只因,这里不知跳过多少殉情的女子。 这世道,女子确实艰难。 毕生希望都寄托在所嫁之人身上,嫁人如改命。 如若这希望也破灭了,便如浮萍般,不知该飘往何处。 娘家回不去,婆家不是家,青灯相伴太孤苦,冲破世俗另嫁他人又太难,倒不如了却此生,将希望寄托给来生。 一如江云。 望着那滔滔河水,一颗心飘呀摇呀,很害怕,也很不甘心。 倒是傅晚儿,哭过一场后,很是镇定。 眼看着萧池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飞快的道:“我母亲病危,大哥失踪,二哥已被逼入绝境,萧池,你我婚约可以不作数,也可以不必顾及我性命,但你不能背叛我二哥,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你明白吗?” 她再笨,也看清了这场戏的目的。 背后之人,就是要逼萧池做选择。 不,应该说,他笃定了萧池会选江云。 她若死,二哥定是恨透了萧池。 若连萧池也背弃了二哥,那二哥的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 傅晚儿眼里含着恳求,她不奢望情爱,情爱算个屁! 她只求萧池能清醒一点,能看清局势,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什么才是正确的? 要他放弃心爱之人吗? 傅晚儿不敢赌,也不会做这样的赌局。 她只希望萧池不要和坏人一起对付二哥。 萧池看着悬挂在悬崖边的两名女子,拳头紧握,一颗心似乎被拉锯成了两半。 数月以来,他和傅晚儿通信无数。 也收到过老母亲的信,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傅晚儿替他做了些什么。 他非草木,怎不动容。 更何况,那是傅问舟最疼爱的亲妹。 而傅问舟,是他最敬重的恩人。 可江云……江云不止是他寡嫂。 父亲战死时,是她陪着他,守着他,安慰他。 后来,大哥也战死。 他不得不撑起萧家。 那时他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替父亲和大哥照顾好寡母寡嫂。 她们都是他的家人,他谁也不能失去。 可日日相伴,那份依赖不知不觉的就变了味。 在他决定也要出征时,因放不下而借酒消愁,也因此犯下大错…… 他本欲娶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无妨,被世人耻笑辱骂也无所谓。 可他没料到,母亲会拼死阻拦。 直到傅问舟求上门来,他进退两难,那日听闻傅晚儿求死不成后,更是心软如泥。 这才在她坦荡发问是否有心上人时,撒下大谎。 在渠州的数月,他日想夜想,好几次想和傅晚儿坦白。 可又觉得在书信里说这些,难以表达自己的歉疚和诚意。 谁又能想到,错一步,就错到了今日这一步。 萧池目光痛苦,对上江云含泪的双眸。 江云挣扎道:“二弟,别管我,一定要救三姑娘!” 萧池心如刀绞。 如果可以选,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换她们二人平安。 可他知道,他没有选的权利。 果不其然,几名弓箭手突然站了出来,箭尖直指江云和傅晚儿。 弓箭手背后,黑衣男子头戴帷帽,年轻的声音幽幽传来。 “选吧,萧将军。” 萧池厉目扫去,“你是谁?可是安王所派?” 黑衣男子扔了把刀在他跟前,“我数到三,将军若是不选,那便是都不选……一!” “二!” 他声音微微停顿,萧池咬牙将刀捡起来。 “三!” 萧池飞身出去,刀劈在江云头顶绳索上,拦腰将她抱住,安全落地。 但那绳索是连在一起的,江云得救的同时,傅晚儿猛地下坠。 第150章 狂徒 同一时间,傅问舟突然睁眼,眼神惊恐又犀利,像是刚刚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 廖神医大松一口气:“你总算是醒了。” 傅问舟目光一扫,“时宁呢?” “她……” 廖神医欲言又止,傅问舟眸子一沉,作势就要爬起来。 柳氏忙将他按住,“二爷别担心,楚砚已经调动人马跟了去,时宁和晚儿姑娘都不会有事的。” 傅问舟目光逼仄地望着廖神医。 “时宁冲动,您老怎么……” 廖神医无奈叹声:“你觉得我拦得住吗?” 谁不知道温时宁看似乖巧听话,实则是个极有主意的。 她若决定的事,要想改变,恐怕也只有傅问舟亲自出马。 可当时他不是晕了吗? 傅问舟眼底痛意浮现,气息隐隐不稳。 “二爷莫急,你且看。” 穆九先是给了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保三姑娘平安,勿轻举妄动,静待消息。 傅问舟眉头一皱。 穆九又给了他两张口供。 口供上隐约还能闻到血气。 “多亏二夫人和宋哲研制的好东西,侯爷和玲珑都招了。” 至于是什么好东西,他没说,廖神医却是眉头挑了挑。 他一生只救人,不害人。 因而,除了治病救人的药外,其他的均不感兴趣。 温时宁倒是喜欢研究毒药。 理由也很充分。 她能力有限,二爷又需要保护,总得多些防身的东西才安心。 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这些,傅问舟自是知道的。 他一直希望时宁的善良,能自带锋芒。 但却从未想过,要她成为自己手里的刀。 温时宁也知他不喜,所以只在背后出力,让宋哲去办,办好了再交给穆九。 傅问舟此时却后悔莫及。 他不该约束她的。 他的时宁,本就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即便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也绝不可能伤害无辜。 她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此刻,他比谁都希望,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自己。 毁天灭地又如何? 那也是这天地的错。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传信之人会是谁? 能保晚儿平安是否可信? 种种疑问盘旋在心间,傅问舟用力呼吸,强迫自己要冷静。 再细看那两份供词,傅问舟慢慢阖上那双清寂得近乎结冰的双眼。 够了。 证人,证词,证物都有了。 可送信之人让他等。 时宁和晚儿也还没有消息。 傅问舟静了静,再睁眼时,眼里波澜已恢复平静。 “穆九,准备笔墨,我要写状书。” “是,二爷。” 穆九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所有听风阁的人都已待命,二爷真的不考虑……” 傅问舟冷眸看向他,一字一句:“我最后说一次,我不做乱臣贼子,谁做,便是与我为敌。” 穆九颔首退出,不敢再说了。 安王和北蛮人勾结的内幕,是傅问舟退至芜县后,虞老才秘密传信告之听风阁主要成员。 那时,他们就商量过,实在不行,便直接反了。 就连虞老最后也同意。 可傅问舟知道后,勃然大怒,只一句不做乱臣贼子,便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开口。 其实,谁也不想这样。 乱世一起,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趁乱作乱。 这都是小事,若敌国趁虚而入,那便可能是亡国的风险。 亡国,亡的不止是皇室皇权,还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 而他们,谁不是其中的受害者? 穆九对傅问舟的敬意又多几分,暗暗发誓,绝不能让二爷出事。 他就是他们的明灯。 明灯若灭,他们的信念将失去寄托,如同在黑暗中失去方向,后果难测。 “二爷!二爷不好了!” 举着两把杀猪刀守在侯府大门口的方大壮,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柳氏厉喝:“你有话慢慢说,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方大壮大喘气,摆着手。 “不是提桶的事……我听说,听说萧家大夫人和三姑娘一起被绑……他们还说萧将军和他寡嫂有染!” 柳氏一愣:“你听谁说的?” 方大壮:“京城都传遍了,出去采买的婆子们回来说的。” 傅问舟本已强行平复的心境,如有巨浪袭击。 清炯的眼中瞬间布上阴霾。 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就是萧池的软肋,也是他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想到的事。 不,是他的错。 早在他求到萧家,被萧池拒绝时,他就该察觉到的。 可怜晚儿,那样单纯,那样良善,天真地以为能以心换心。 他竟错的这样离谱。 穆九这时出声道:“我相信萧将军会做出正确选择,二爷莫要担心。” 傅问舟苦笑,笑得莫名瘆人。 若是爱极,忠孝礼仪廉耻均可弃。 否则,又怎称得上软肋。 安王的目的,是要他和萧池反目。 是要他孤立无援,也是防他引兵作乱。 毕竟他在军中威名仍在。 可安王错了。 傅问舟从未想过动用自己的军队对付自己人。 他只想拨乱反正而已。 至于萧池……那是需要用一辈子去清算的私怨。 …… “不要!” 温时宁刚踏上殉情台,就眼睁睁看着傅晚儿坠落悬崖。 她一声惊吼,旋风却察觉到危险,前蹄高高扬起,拒绝往前。 也就是在这时,本已不见了人影的傅晚儿,突然又冒出头来。 接着,像是有人将她抛上来。 那为首的黑衣男子一个飞身将她接住,傅晚儿在他胸口结结实实地磕了下,头晕目眩间,从帷帽黑纱中窥探到男子容颜。 男子很年轻,大约不到双十年华,面容俊美非凡,眉如远山轮廓,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 嘴唇轻轻抿着,带着一抹从容的微笑。 他竟摸了摸她额头,含着点笑音小声道:“三姑娘,你撞到我的心了。” 傅晚儿本就吓得心跳如擂,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撩拨,弄得面红耳赤,猛地将人推开。 “大胆狂徒!” 黑衣男子:“啧,难道不是救命恩人?” “你!” 傅晚儿羞愤难当,男子笑声更加戏谑。 “晚儿!” 温时宁跳下马,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一把将傅晚儿搂在怀里,差点跳出来的一颗心,终于归了位。 “二嫂。” 傅晚儿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委屈,无辜,愤怒,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无力挣扎。 第151章 罪人 温时宁也快吓死了。 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捧着傅晚儿的脸,抹去她眼泪,坚定道:“别怕,二嫂一定带你回家。” 说完,温时宁像护小鸡崽似的将傅晚儿护在身后,强行镇定地看着黑衣男子。 “这位大侠……” 男子噗嗤一笑,朝她一拱手:“见过二夫人。” 温时宁皱眉:“你认识我?” 男子:“传闻傅家二爷,得娶福星,起死回生。在下有幸见过夫人一面,那时还不觉得,今日见二夫人胆敢替二爷来跑这一趟,心生佩服。不愧是傅问舟的女人,重情重义,有胆有识。” 温时宁想起她和二爷前往芜县时,在半道上遇到劫匪。 安王派的人说出傅问舟的名号后,那些劫匪便纷纷让路,甚至跪地致歉…… 莫非,这些绑匪也一样是敬重二爷之人? 那就好办了。 温时宁暗松一口气,微微福了福,改口道:“多谢公子赞誉,看得出来公子并不想伤人,那便请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姑嫂吧。” 男子语气和善:“二夫人放心,你和三姑娘不会有事,且我已捎信给二爷,他也不会有事。只是如今这局面……” 他看向萧池。 萧池下意识松开倚靠在他怀里的江云,怒目道:“你究竟是谁?” 男子语声骤然冰冷:“将人带来。” 不一会儿,被绑住的温子羡和几名同样被绑住的黑衣男子便被扔了出来。 温时宁和傅晚儿均很震惊。 他怎么在这里?他和安王不是一伙的吗? 温子羡急切地看向傅晚儿,见她无碍,神色肉眼可见的一松。 男子示意,有人将温子羡嘴里的布条扯掉。 “温公子,不如你来帮我们分析分析这局面?” 温子羡瞪向男子,“你到底是谁?” 男子:“不重要,你且解释解释为何在此?” 温时宁和傅晚儿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温子羡,也很想知道答案。 温子羡心里盘算着男子的身份,可以肯定的是,安王他找错人了。 此人要么是傅问舟这边的,要么是冲着安王来的。 总之,安王极有可能会栽在自己挖的坑里。 也好。 温子羡又看了眼傅晚儿,如释重负般全盘托出。 “安王得知萧池和自己的寡嫂有染后,早就有所算计。” 闻言,温时宁一愣,目光刀子一样射向萧池。 萧池心虚有愧,目光慌不迭地躲闪开。 江云则是呜咽一声,脱力般重新倒在萧池怀里。 萧池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浑身僵硬的像块木头。 傅晚儿冷冷看着他,只觉得荒诞极了。 温子羡似乎很满意傅晚儿的反应,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继续说道:“设下此局,就是想让傅问舟和萧池反目。” 话音落下,静了静。 男子:“就这样?温公子似乎是有所保留呀?” 温子羡暗暗咬牙,“安王本是想让三姑娘假死,再用她来逼迫傅问舟就范……可温书妍却暗中派人,想让三姑娘真死。” 温时宁气得杏眼圆瞪:“她为何要这样做?!” 温子羡目光躲闪着,“一来,傅晚儿曾多次得罪于她。二来,她想让傅问舟和你痛苦。” “啪!” 温时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骂道:“你们简直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然后没词了。 温时宁突然就有些想念香草了。 温子羡被打的身子一歪,下意识抬起怒眼,却对上傅晚儿冰冷的目光。 “那你呢?” “你来是为亲自杀我吗?” 傅晚儿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鼻酸。 她想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是幼时,她被保护的太好了。 总以为这世间的美好多过丑恶。 可当她被逼着去探索人心时,却发现人心如此浅薄,说变就变。 那温书妍,也曾被她偷偷的真心的叫过二嫂。 与眼前的温子羡,更是一起玩乐过,嬉笑过,斗过嘴,也在某些时刻,相互鼓励安慰过。 虽远谈不上挚友,可也并无深仇大恨。 怎就非要她的命不可呢? 往后,她还能相信谁呢? 傅晚儿只觉得内心荒芜一片,长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苦之感。 看着她眼眸里的明明灭灭,温子羡满嘴苦涩。 他想说他原本是想来救她的。 可怎么说得出口? 谁又会信? “说句公道话。” 男子突然开口:“要不是温公子及时通风报信,二夫人可能不会来得这么快。” 温子羡惊诧地看向他。 男子耸耸肩,“不用谢,在下只是实话实说。” 可那又怎样? 在傅晚儿心里,他和温书妍安王等人还是一丘之貉。 男子清清嗓子:“萧将军有什么话要说吗?” 萧池艰难地张了张嘴,江云却抢先他一步道:“都是我的错,有人用二弟性命威胁,我才犯下大错……” 男子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确实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探听到三姑娘与温书妍不和,又怎会故意将藏在心里的秘密送到人家耳朵里去。” 江云脸上血色尽失。 萧池身体更加僵硬,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 江云苍白地摇头,“不是那样的,阿池,你信我……” 男子:“要演戏回家演,我只问萧将军一句,如若今日真如了安王的愿,你当如何?” 傅晚儿若真的死了,再加上一个自己送上门的温时宁,傅问舟会如何? 要么,当场气死,要么,破防反击,正好给安王趁乱弄死的机会。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萧池都是罪人。 他也问自己,会如何? 要他因此受安王所用与傅问舟为敌,他自认做不到。 大抵只有以死谢罪吧。 男子似乎也没指望他能给出答案,冷冷地笑了声。 “敢问温公子,你可知安王为何要像疯狗一样咬住傅问舟不放?” 温子羡一愣。 他本不想说,但又不受控制似的说了出来。 “安王与北蛮人早有勾结……” 萧池眉目一凛:“果然如此!” 男子:“岂止是勾结,他还认了拓跋羽为父,迫不及待地想当上皇帝,好孝敬北蛮人。” 温子羡和萧池异口同声。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男子:“我是谁重要吗?身为大周朝男儿,当以天下为己任,以国家兴亡为念。” “傅问舟拖着一副残躯,仍在苦苦支撑,可你们这些人却为虎作伥,将他逼到如此境地!” “这天下是他的吗?” “国家兴亡是他一个人的事吗?” “他左右为难,拼命周旋,只为尽可能的不伤及无辜!” “可你们却专挑他的致命处下手……” 男子语声悲凉,话音缓缓落下的同时,终于将帷帽摘下。 第152章 共谋 男子容貌俊逸非凡,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松树,带着一股子天生的高贵与威严。 萧池定睛,印象中似乎没有这号人,但那眉眼又好像有些熟悉。 温子羡眼睛瞪大,这,这不是三皇子吗? 不不不,三皇子不是这样的。 他曾在宫里碰见过,三皇子病病弱弱的,而眼前的男子,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可那张脸,分明一模一样。 只是神情体态大不相同而已。 温时宁和傅晚儿就更不认识了,有些茫然地看着男子。 男子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流转,潋滟又多情。 那目光缓缓落在傅晚儿身上,眉梢微微的一挑,笑道:“在下周礼孝,江湖人称君子珩。” 傅晚儿的心被那道目光撩得颤了颤,小脸又红了。 周礼安,周礼孝。 温子羡喃喃:“你真是三皇子?” 周礼孝邪气地扯扯唇:“温公子果然是个眼拙的,三皇子明明在宫里,而且我俩应该长得不像吧?” 一个是傀儡,一个是人,怎会像呢? 他更喜欢君子珩这个名字。 君子如珩,藏器待时。 为的就是今朝。 温子羡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他没记错的话,近几年来,江湖上是有这么一个名号。 君子珩,以啸聚山林、劫富济贫、除暴安良为己任,在江南一带被誉为‘绿林豪侠’。 萧池也是知道这号人物的,震惊于周礼孝身份的同时,脑子里还回响着他方才那些话。 字字句句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他心上。 令他愧疚,无地自容。 温时宁却很快理出了头绪,不管这人是三皇子也好,还是周礼孝或什么君子珩也罢,听他的意思,是站二爷这边的。 她条理清晰地开口道:“既然所有事情周公子都已了如指掌,今日又以这种方式,救了我和晚儿,必定有所谋划。” “我家二爷一生光明磊落,心怀大义,却被奸人逼到如此绝境,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若周公子是想与二爷联手,我可以代二爷表态,惩奸除恶,我家二爷义不容辞。” 周礼孝欣赏又意外地看她一眼,又看向温子羡和萧池。 “你二位打算如何?” 温子羡神情有些颓然道:“我若早知安王与北蛮人勾结,就是死也不会与之共谋……可错了就是错了……” 周礼孝摇摇头,“大是大非面前,个人恩怨暂且一放。你能选择去侯府报信,说明还有救……当然,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最后一句,隐隐带有威胁的意思。 温子羡眼眸颤了颤,忙改口说:“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做出卖国家,残害无辜同胞的事。” 傅晚儿冷哼了声。 温子羡便低头不语了。 轮到萧池,萧池神情略有些恍惚。 但对上周礼孝的眼睛时,他面容瞬间严肃:“我乃大周朝将军,惩奸除恶,对抗外敌本就是职责所在。” “至于我之过错,会向傅二爷亲自请罪。” 周礼孝点点头,“那好,我们就配合傅问舟,将安王捶死在金銮殿上!” 这时,有人来报:“主子,官兵追来了。” 周礼孝微微眯眼:“有多少人?” 来人:“不知道,黑压压的一片。” 周礼孝:“何人带领?” “楚砚。” 楚砚! 温时宁眼睛一亮,这下更安全了。 …… 夜幕将至,状书写了很长很长。 傅问舟撂笔之时,也终于等来了一封信。 信是温时宁亲笔。 简单道明事情原委,最后一句道:“所幸,还有无数人像二爷一样守着这天下。” 傅问舟瞬间泪目,心潮澎湃,如同江水泛滥,激动之情难以抑制。 时宁说的没错。 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 有人心怀龌龊,也有更多的人心怀明灯。 只要正义不倒,这天下再如何乱,光明终将驱散黑暗。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三皇子。 怎会是他呢? 诸多疑问,总有解开的时候。 傅问舟让穆九找来新衣帮他换上。 廖神医给他服下固心丸。 柳氏端来参汤,目光慈爱道:“二爷尽管去,老夫人交给我。” 傅问舟有些惭愧:“辛苦夫人……是我连累了你们,连累了时宁。” 柳氏一笑:“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庄稼长得再好,也有长虫的时候,除了便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时宁是个有福之人,二爷此行定能逢凶化吉。” “且举头三尺有神明,都看着的。” 傅问舟郑重点头:“是,夫人说的对。” 这时,虞清然也来了。 “问舟哥。” 虞清然将他打量一番,含笑说:“果然是叱咤风云生,精神四飞舞,有傅二爷在,管它妖魔鬼怪,都得显出原形来。” 傅问舟顾不上她的打趣,简明扼要地道出他所掌握的信息。 虞清然也很诧异:“三皇子明明在宫里,怎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绿林豪侠?” 傅问舟喟叹:“大抵又是一本精彩的皇家秘史。” 虞清然神色一松:“管它什么史,今日都得揭一揭,我们都准备好了。” 我们,指的是虞老的诸多门生,以及听风阁成员。 我们中,有文臣,有武将,有说书先生,有贩卖话本子的商贩,有戏子,有船夫……我们是是我们,更是大周子民。 在安王的操控下,半日之内,萧池与寡嫂有染,因而弃舍未婚妻的狗血戏码,已经传遍了京城。 百姓纷纷怒骂萧池,替傅家三姑娘不值。 安王本意是要傅问舟愤怒,最好是与萧池刀剑相向。 无论他们谁死,对他都是绝对有利。 虞老那些人不是满嘴仁义道德吗? 傅家都快死绝了,即便他们知道些什么,一个傅晚儿应该可以让他们闭嘴吧? 如若不能,那就都杀光!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反正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安王万万没想到,温书妍还藏有私心,温子羡会去通风报信。 更没想到,区区一个虞清然,在短短半日内,能搅动京城。 满城百姓,陪同傅问舟一起行至皇城脚下,以‘事关军国大务,惩大奸大恶,申奇冤异案’为名,敲响登闻鼓,上告御状! 第153章 烂泥 登闻鼓响了。 且一直在响。 虞老稀疏的眉一跳。 安王面色慌张,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傅问舟吗? 他怎么敢的? 安王一直很自信。 傅晏修是知道一些事,但他自己犯的事并不轻,傅问舟会不保他吗? 玲珑就更不用说了。 宁死也不可能招供。 傅晚儿还在他手上,种种筹码加叠,傅问舟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鱼死网破的? 仁义道德就那么重要吗? 比自己的命,亲人的命还要重要吗? 安王十分不解,只后悔不该被虞老三言两语就给困在这里。 那群蠢货也不知道想办法来找他。 他不知道的是,楚砚第一时间就假传口谕,让宫门守卫禁止往里通信。 反正今日行事,均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可无一人退缩,该在什么位置上行动的人,就在什么位置行动。 仿佛演练了千万遍。 这种信念和信仰的力量,并非一日所就,也并非是安王这样唯利是图的人所能理解的。 声声鼓响,模糊又沉重地敲在周济民心上。 他眉头深皱,厉声问:“何人这般敲鼓?” 李德刚去外面探听消息回来,抹着满头汗道:“回禀圣上,是傅问舟……以及满城百姓。” 周济民怒声拍桌:“放肆!” “他一人击鼓鸣冤就算了,还敢带动满城百姓,他想干什么?!” 天威盛怒,震耳欲聋。 安王趁机道:“我大周律法,向来严明,民有冤情,可以依次向县衙门、郡府、州府、尚书省申诉,最后才能准允上登闻鼓院敲鼓鸣冤告御状。凡越诉者,先笞五十。申诉不实者,杖一百,所诬不实之事重于杖一百者,以诬告重罪论处;若曾经法司、督抚等衙门问断明白而妄图翻异者,追究教唆主使之人及控告者,俱杖一百、徒三年。” “傅问舟再怎么说,也曾是我大周朝重臣,不会不懂律法。” “可他却仗着军功威望,多次挑唆民众,煽动舆论,无视皇权律法,父皇若再放任下去,日后若人人效仿,这天下岂不大乱!” 言下之意,先笞傅问舟五十再说。 周济民眼神更加阴厉。 谁说不是呢? 不就是妹妹被人绑了吗,至于闹得这般天翻地覆? 周济民更气的是,楚砚和百姓也参与其中。 他最看重的臣子,他的百姓子民,都成了傅问舟可以随意调动的棋子,这是何等的威胁! “来人!” 周济民刚开口,虞老忙道:“圣上且慢!” 他看了眼安王,心平气和道:“王爷确实是熟知律法,但你没说完呀!” 安王眼神似刀。 虞老一字一句道:“凡关乎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方可越诉。” 他又问李德:“公公可知,那傅问舟是以何由击鼓鸣冤?” 李德又抹了把汗,小心地看了眼周济民。 “以‘事关军国大务,惩大奸大恶,申奇冤异案’为名。” 虞老衣摆一撩,跪地高声:“还望圣上依法处置,给击鼓鸣冤者一个申诉的机会。” 周济民死死盯着他,语声阴寒:“若诉不实,你可知后果?” 虞老叩头:“圣上贤明,如若不实,老臣全凭圣上发落。” 也就是说,他们已有捶死安王的把握。 周济民阴森森地看向安王。 所以,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安王目光躲闪,心虚地低下头。 周济民的心也跟着一沉,可仍是愤怒不甘。 “如若朕不受理呢?” “你们是要反了不成?!” 虞老抬起头,悲戚地看着他:“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乃天子也。老臣不才,得天子称之社稷臣……可如今君臣离心,社稷将倾。臣虽老迈,心犹赤子,每念及此,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愿圣上明察秋毫,洞悉民情,勿使忠言逆耳,勿以谗言乱政。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微臣之志,唯天可表,伏惟圣上明鉴。” 虞老的头重重磕在大殿上,回音诛心。 周济民扶在龙椅上的手慢慢收紧,阴鸷的目光再次看向安王。 “周礼安,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王神色慌乱,双膝跪地往前移了几步。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他们,他们一直针对儿臣,父皇您是知道的。” 周济民:“既然是冤枉的,那朕便给你们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 安王脸色苍白,一颗心快要跳出来,急道:“父皇万万不可!傅问舟最会巧言令色,能把黑说成白,父皇您是了解他的,他……” 看他狡辩的如此艰难,周济民眼里的冷意更甚。 心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事到如今,周济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费尽心力,想把烂泥扶上墙。 不料到头来,烂泥还是烂泥,而他自己也成了满身污泥之人。 今日傅问舟等人,是铁了心的要清除烂泥。 光一个傅问舟是做不到的。 他背后之人会是谁? 睿亲王吗?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周济民阴霾的眼神逐渐清明。 今日,要么他自己将烂泥清除,要么他被一起清除。 有傅问舟虞老这样的忠义之臣,他该庆幸的。 他们高举正义的大旗,只为稳定朝纲。 只要他能认清形势,这皇位暂时还是稳的。 以及,他又何尝不想做个明君? 周济民眼神复杂地看着安王。 悲哀,失望,痛心,更多的是不解。 他都为他铺好路了,为何还要自乱阵脚? 安王他在急什么? 这是周济民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 但也许,很快就能知晓答案了。 周济民长吁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 “传百官入朝,共审此案。” 百官中,几乎大半已倒向安王。 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安王自己的造化了。 …… 另一边,楚砚被请上山,见过周礼孝后,内心之震惊,难以言表。 天色已暗,京城传来消息,傅问舟已成功击鼓。 有满城百姓护拥,料安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礼孝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傅晚儿身上。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怕吗?” 傅晚儿眼眸灿亮,语气有些兴奋地抢先道:“不怕!” 周礼孝潋滟一笑,赞赏地说:“好姑娘。” 话音怎么听都带着点儿旖旎的味道。 第154章 熟人 傅晚儿脸又红了。 这人真是的,怎么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像个登徒子似的……但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温时宁看看周礼孝,又看看傅晚儿,悄声凑近傅晚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和他一对视就脸红?你们之前认识吗?” 傅晚儿羞的恨不能钻地缝。 “我哪有……二嫂你别乱说,我不认识他。” 二人对话隐约传来,周礼孝含笑不语,只那多情眸光,更加令人遐想。 他说过,他之前见过温时宁。 但其实,也是在那一次,真正认识了傅家三姑娘。 不仅如此,今日之事追究起来,也得源于那日。 那日,傅晚儿受傅问舟所托,带温时宁出府逛街。 从古至今,姑嫂不和的故事很是常见。 但小姑子把嫂子当成孩子一般宠的,绝无仅有。 买零嘴,买服饰,甚至还给买了一堆小玩意儿。 然后,又领着去金楼。 尚未及笄的三姑娘,劝自己嫂子买金饰时,竟然能说出‘女人买首饰,不光是为了戴着好看,还是一份属于自己的保障’这样通透又接地气的话来。 更让身在暗处的周礼孝刮目相看的是,傅晚儿维护温时宁和婢女时的勇气和智慧。 相当霸气,很有女侠之风范。 可三姑娘又怎知人心险恶,一时的口舌之快,竟给自己埋下诸多祸端。 先是引得安王觊觎,后是萧家大夫人嫉恨在心。 只因那日在金楼的,还有鲜少出门的江云。 世间事,善恶交织,人心善变,着实难料。 也是从那日起,周礼孝便不自觉地多关注了一些傅晚儿。 知她惧怕嫁与安王,情愿一死。 知她脱离困境,却要面临亲人分离。 知她在一夜间被迫成长,慢慢有了坚韧的力量。 知她天真善良,重情重义,勇于冲破世俗,担起替萧池尽孝的重责。 世人常说,以人心换人心。 可敢于毫无保留,先付出真心的能有几人? 只可惜,真心终被辜负。 世间女子,无论谁遇到这样的事,怕都会哭死过去。 或恨之入骨,理智全无。 但傅晚儿只哭了一次,为的还是担心自己的二哥。 她看穿江云的私心,却说:“情爱于你,是唯一的希望,可我不一样,我有家人,有比情爱更值得守护的事情!” 在萧池现身时,没有咄咄逼问,没有歇斯底里,而是抓紧机会,表明立场,试图让萧池清醒。 敢爱敢恨,天真但也拎得清。 能辩是非,心如明镜。 这样的姑娘,当然是好姑娘。 周礼孝唇角微弯,笑意更加的意味深长。 在场几人,都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看在眼里,各有各有思量。 温时宁和楚砚只觉得这三皇子过分奇怪。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样子。 且他种种行迹,意图不明,可不能打傅晚儿的歪主意。 温时宁不动声色地将傅晚儿藏在身后,一脸的警惕。 周礼孝无辜地眨了眨眼,失笑。 他表现的很孟浪吗? 那还真是冤枉。 他真没打歪主意,只是有种熟人奔现的莫名兴奋而已……好吧,其实人家和他真的不熟。 现在又不是解释的时候。 大事当前,周礼孝神色一正,将杂念收敛。 “那就按计划行事,各位出发吧!” 楚砚护着温时宁和傅晚儿下山,被控制住的彩铃这才被放开,怒目瞪向周礼孝。 周礼孝一本正经:“功夫不如人,确实令人生气,没事,彩铃姑娘以后多努力。” 彩铃拳头握紧。 她才没有不如人,是他们搞偷袭! 温时宁忙将她拉住,轻轻摇头:“我们都没事,你不得无礼。” 彩铃这才乖顺地垂下眉眼。 没一会儿,她凑近傅晚儿问:“三姑娘是不是很恶心?” 指的是萧池和那寡嫂之事。 她被人制住,但该听的都听到了。 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动弹不得,她非上去捅那狗男女两刀不可! 傅晚儿和她早就处得像朋友一样,如实点了点头。 恶心肯定很恶心,但不重要了。 只要二哥二嫂没事,只要能将坏人一网打尽,这点委屈算什么。 彩铃握住她的手,唇角诡异地扯了扯。 “那就让恶心你的人更恶心。” 话落,她抓住傅晚儿的手一扬。 一颗黑乎乎的小东西,笔直地进了江云的嘴里。 而此时的江云,正在试图和萧池解释。 因为萧池太冷淡了,自听了那人的话后,再没理过她。 江云的心很慌。 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比起被萧池冷落,她宁愿死了被他惦记,哪怕是被他恨也好。 “阿池,连你也不信我吗?连你也要抛弃我吗?我们……” 江云泪眼朦胧,刚要哭出来,不知什么东西便落进嘴里,她本能吞咽,而后胃里一阵恶心,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儿直往喉咙里窜。 江云脸色大变,吐得毫无形象可言。 萧池神色也是一紧,目光阴鸷地扫来,对上傅晚儿眼里的冷意,瞬间便挫败地收回视线。 看着江云的狼狈,傅晚儿并没有觉得有多爽快。 不过是个困于后院的可怜女人罢了。 萧池是她的希望,她想抓住无可厚非,可她太高估了自己。 若真要追究,那也是萧池的错。 她明明问过他的…… 可萧池又是为了替她解围。 有些事,就是这样,事与愿违,对错难辩。 傅晚儿谁都不想恨。 反正错的不是她,该还的她也还了。 往后的路,向前看就是了,看错的人,也不可能再有同路的机会。 彩铃见她还是一脸神伤的样子,以为是报复不够,又凑近了小声说:“那不是苍蝇,是用好几种死虫子,还有各种牛马猪羊的粪便做的,毒不死人,但能恶心死人。” 傅晚儿听得胃里也有些翻腾,委婉道:“彩铃,咱们以后还是别用这些东西了。” 是恶心了别人,但也恶心自己呀。 彩铃抓抓头发说:“没了,已经是最后一颗了。” 师父不许她弄,二爷和二夫人肯定也不许。 关键她也觉得死虫子和粪便还不够。 或许可以试试别的……让人又恶心又痛苦。 最好让那些张口就污言秽语,是非不分的人都能闭嘴。 听说是最后一颗,傅晚儿暗松一口气。 不然,她以后还真没法和彩铃再愉快玩耍了。 第155章 反思 至于江云…… 人活于世,做人做事,若不考虑后果,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江云连死都不怕,恶心恶心又算什么呢。 说不定还能换得萧池同情。 傅晚儿瞬间觉得彩铃真是善良,还助人为乐了呢。 念及,她终于觉得愉快了些。 两小姑娘的言行,众人都看在眼里。 温时宁和楚砚只当没看见,还一本正经地交头接耳,仿佛在商量大事。 温子羡心情很复杂。 温书妍遭过此道,他知道江云会有多痛苦。 当然,他绝不会去同情江云这样的女人。 他只是觉得懊恼又尴尬。 他来这里,是想救人的,却莫名其妙成了证人。 且还是个带罪的证人。 温时宁和傅晚儿,一个是他亲姐,一个是他想保护的人…… 可她们却视他为敌,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而接下来,他要面临的是亲手指证自己的姐姐和姐夫。 以及亲手将温家摧毁。 他自己也前程未知,还里外不是人。 怎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呀! 温子羡想不通,觉得冤枉,也觉得委屈。 可谁会在乎,没人会在乎。 他突然很想凤姨娘。 如果当初凤姨娘没有将他养在嫡母名下,他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大抵连被视为棋子的机会都没有吧。 温子羡垂头丧气,只叹自己命运不济,被家族所累。 若不是父亲无能,温书妍疯癫,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温时宁……他的命运,就是从她回京那天起才开始变化的。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办? 不敢怨不敢恨,只能被形势裹挟着往前走。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做选择的过程,只在于你自己。” 周礼孝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温子羡诧异地看向他。 周礼孝君子昭昭,扯动唇角。 “难道不是吗?” 温子羡紧抿着唇,像是被人看穿,眼里闪过一丝狼狈。 周礼孝有些语重心长:“我也曾有过一段至暗时光,有人告诉我说,即便身处黑暗,依然可以选择心向光明。一如夜空繁星,不因黑暗而黯淡,反而更显其辉。人之志,亦当如是,不因困境而迷失,不因挫折而颓废。心怀希望,便能在逆境中发现机遇,坚持信念,才会在一次次的决策中保持清醒,不因外界的纷扰而迷失自我。” “温公子本就是一块好玉,当以学识为磨石,以德行为雕刀,精心雕琢其品格,而不是一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一番话,令温子羡脸上血色尽失。 凤姨娘曾经的那些话,也都一一响在他耳边。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子羡,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因为你的心不定。”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个视野狭窄、心胸不够宽广的人,如何能清醒理智地纵观全局?一个容易纠结于小情小爱,缺乏远见和气度的人,又如何能让世人高看?” 是了,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自己的选择,无关他人。 这个认知,像把利剑一样,瞬间刺破温子羡一直以来用来伪装自己的层层铠甲。 他看到的,是小时候那个弱小迷茫的自己。 为了让凤姨娘高兴,他努力伪装的很聪明。 为了让嫡母和父亲满意,他处处讨好,事事争先要强。 他之所以和温书妍感情要好,是因为他们能相互理解。 作为嫡母精心挑选出来的孩子,享受着温家最好的资源,自然也要肩负起温家的将来。 他们内心都有一种恐惧如影随形,怕不如人,怕嫡母后悔自己选错,怕世人笑话…… 可越是怕,内心就越空。 越是空,就越是惶恐,就想抓住点什么,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有违仁义道德…… 可这一切,又是谁之错呢? 温子羡在黑暗中静立,火把将他双眸照亮,也照亮着他脚下的路。 可他真的还有选择吗? 仿佛有感知,温时宁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清澈眼眸中,不含一丝温情,只有陌生与警惕。 温子羡心脏倏地一下绻缩,仿佛曾经口不遮言的恶语,变成利箭,穿棱时光,命中他的心,也击碎了他的命运。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金銮殿上,百官严阵以待,但个个内心惶恐摇摆,唯恐有命来没命回。 也有人心中坚定,垂眸低首,养神静气,仿佛只是在静待天明。 周济民高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俯瞰着朝堂下的群臣。 人人都道皇权至高无上,可无人知晓坐在这龙椅上的孤独。 即便坐在权力的顶峰,也需要时刻反思自己的行为和决策,是否真正符合天意民心,是否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周济民自认,他心里是装着这天下,装着百姓的疾苦与希望的。 他勤政爱民,唯才是举,自称帝以来,推陈出新,勇于变革,誓言要让天下人都活成人样。 放眼如今,大周朝人人能吃饱穿暖。 饿殍遍野的事,再难一见。 他就算谈不上明君,也不至于是昏君吧? 可他也是人,也有私心。 他只不过是像寻常百姓一样,偏爱安王了一些……可那也是因为他欠他们母子太多。 他是天子,也是人夫,人父。 他只是稍微的那么偏心了一点,世人怎就容不下了呢? 又或许,安王真的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此时此刻,威仪的帝王,心里其实是空的。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害怕,只是迟迟张不了口。 大殿之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就在众人感觉快要窒息时,高高在上的天子终于开了尊口。 “何人击鼓鸣冤,带上来吧。” 李德拂尘一甩,尖声道:“传傅问舟觐见!” 片刻,傅问舟坐着轮椅,被穆九推了进来。 曾经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如今困于轮椅,即便他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株苍松,也令人唏嘘不已。 大臣们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忍不住传来两声极轻的呜咽。 那个鲜衣怒马,名动京城,能和百姓打成一片,也敢在朝堂上与文臣斗嘴夺理的少年将军,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第156章 君臣 周济民目光落在傅问舟身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抓了下龙椅把手。 犹记得上一次君臣相见,是他亲自为傅问舟带领的大军击鼓送行。 一晃几年,周济民已经在傅问舟身上找不到云麾将军的模样。 眼前的人,病弱苍白,若不是那双眼睛,依然透着异于常人的坚毅,周济民真不敢将他和记忆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傅问舟目光清明,双手交叠紧贴着额头,端正一拜。 “草民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称草民的傅问舟,和曾经自称本将军的傅问舟,在周济民脑海里短暂地重合。 帝王之心,坚如磐石。 可周济民的心,却像是被人突然用力拽了下。 他语声沉重而阴寒:“傅问舟,你可想过今日后果?朕念在你曾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此时收手还来得及,朕可以既往不咎。” 傅问舟抬起头来,目光沉静。 “草民自知今日之举或许会触怒天颜,但问心无愧。草民曾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非为私利,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和社稷安宁。如今我所追求的,亦非一己之私,而是要纠正那些违背了初心的行为,确保我朝长治久安,还请圣上明鉴。” 傅问舟的声音虽平静,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虞老这时站出来道:“既已到了这一步,圣上不如先听听看。” 也有不少大臣附和:“告御状可不是小事,请圣上明察。” 周济民面色凝重,深深地看了眼安王,缓缓开口:“将状书呈上来吧。” 虞老抢先一步:“不如让老臣来宣读吧。” 周济民目光阴狠地瞪着他,不怒自威。 可虞老压根儿就不在乎。 只要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他死也瞑目。 反正清然有楚砚照顾,他放心的不能再放心了。 他们虞家,为这江山流了太多的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里。 周济民自知此刻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终是什么也没说。 虞老自当他默认了。 他大步走到傅问舟身边,傅问舟抬眸望他,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之间,亦师,亦友,彼此的关系早就超越了普通的师生界限。 在朝堂之上,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同僚。 在私下里,他们又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也探讨过人生哲理。 傅问舟是许多人心里的明灯。 而虞老,亦一直是他心里的明灯。 “有劳老师。”傅问舟将状书交给虞老。 虞老接过来,顺手用状书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一如曾经。 “待老夫看看,你的文采可有长进。” 有人曾说,傅问舟笔下的文字,比他手里的刀剑还要锋利。 毕竟刀剑只能征服肉体,却无法直击一个人的心,也无法刺破人心的黑暗与丑陋。 是以,众臣瞬间竖起耳朵,屏心静气。 但其实,状书就是状书,只为陈述事实。 而那些事实,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修饰,就足已震惊炸裂。 当年渠州一战的真相,在虞老波澜壮阔的语声下,逐渐展现在每个人脑海里。 本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因安王管不住下半身,落入北蛮人手里,全盘皆毁。 认贼作父。 残害忠将。 若不是安王以为傅问舟蒙在鼓里,又命不久矣,恐怕也早惨遭他毒手。 刚念到这里,众臣就已哗然。 周济民更是脸色铁青,胡乱抓起桌上的文书就朝安王砸去。 “混账!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安王自知在劫难逃,早已摇摇欲坠,扑通一声跪地,除了喊冤,别无他法。 周济民逼仄的目光,死死瞪着傅问舟。 “证据!若诉不实,朕绝不轻饶!” 狠话说的实在没有底气。 虞老清清嗓子:“圣上,请容老臣念完,再一并审理,如何?” 周济民气息不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德慌忙替他顺着背,低语劝慰:“圣上息怒,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若不惜福,天意亦难佑。圣上仁心宽厚,自是期望后辈子孙皆能承继大统,兴国安邦。然而,每个人的命运终究是由其个人德行与选择所定。” 话落,音量微微提高:“国不可无君,万请圣上龙体珍重。” 众臣齐跪,也都一起高呼:“国不可无君,万请圣上龙体珍重。” 安王顺势往前爬了几步,哭喊着:“父皇!父皇你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第157章 证人 周济民无视众臣,无视虞老的咄咄相逼,只目光笔直悲痛地看着安王。 “你只告诉朕,他们说的可是真?” “你认贼作父可是真?!” 安王惊恐地摇头:“没有,父皇我没有……” 周济民又看向傅问舟:“你也说了,当初的知情人全部死光……你又如何证明,你所言是真?你身中剧毒,昏迷数月,若只是你自己的一场幻觉,又当如何?” 并非执迷不悟。 恰恰相反,周济民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 安王种种异常行径也都得到了合理解释。 但他还是需要证据。 需要一把能斩断亲情的利刃。 否则,他无法面对兰贵妃,无法面对作为父亲的自己。 虞老与傅问舟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圣上用意。 在他心里,只需认贼作父这一条就足够了。 这不仅仅是通敌卖国,还是一种情感上的背叛,更难让人接受。 安王其他的罪行不重要。 也好,让他死心,速战速决,再好不过。 傅问舟抬起清凌目光,语声凿凿道:“草民有证人,请圣上恩准证人进殿。” 安王的心猛地一沉。 莫非是玲珑招了? 不可能! 北蛮人野蛮凶残,心性最是坚韧,玲珑又是拓跋羽精心培养,她不可能招! 那就是傅晏修招了。 无妨。 反正他从未经手,还可以狡辩,至少可以先一步将傅晏修推下地狱。 也许还能唤起父皇的戒备心,不要被傅问舟牵着鼻子走。 安王心思转念间,激动道:“父皇,你让他传!儿臣问心无愧,儿臣不怕!” 周济民一颗心绞着痛,目光复杂地看着安王,徐徐吐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还敢抱有不切实际的侥幸,实在是咎由自取,无可救药了。 “传证人。” 李德高声:“传证人觐见!” 等待的片刻,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但其实是周济民自己的错觉。 众臣窃窃私语,尤其是那些曾倒向安王的,又惊又慌,此刻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脱罪,如何能成功甩锅给安王。 只有周济民想起的是从前,更早的从前。 他身陷党争,一路浴血厮杀,几经生死。 是兰儿一直陪着他。 他们青梅竹马,心意相通,情到浓时,曾彼此许诺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他更是誓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她共分这天下。 所有的许诺,兰儿都做到了。 她替他挡过刀,涉过险,尝过毒,靠着病弱的残躯,拼了命的为他生孩子。 可他又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为了顺利称帝,他违背誓言,将别的女人立为皇后。 将他们的儿子立为储君,是兰儿唯一的念想,也是他唯一可以弥补的亏欠。 可怎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证人觐见!” 随着一声声的通传,周济民将思绪拉回到现实。 玲珑和傅晏修是被人抬上来的,二人身上无一处完好。 众人皆惊。 这莫不是动了私刑? 安王在看到玲珑的瞬间,瞳孔巨震,激声道:“这是逼供!好你个傅问舟,滥用私刑,该当何罪!” 傅问舟语气淡淡:“王爷觉得我这副残身,还能做到?且王爷您的人早将我侯府围的水泄不通,我就是长出翅膀也飞不出去呀。” 安王怒目似刀,“你就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若仔细分辩,那含恨的语声中,似乎还夹含着恳求。 可惜,太晚了。 傅问舟收回视线,望向周济民。 “两名证人,均是自愿前来认罪指证,请圣上明鉴。” 自愿? 有人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但确实没证据证明是傅问舟所为。 据说,一个时辰前,有两人爬到登闻鼓院,哭着喊着的要当证人。 没人看到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就连傅晏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究竟身在何处。 只知那地方,阴森,潮湿,黑暗,像是地狱。 所有人都戴着恐怖的面具。 也从来没有谁提过傅问舟。 哪怕傅晏修能笃定就是傅问舟所为,此刻也只敢痛恨地瞪着他。 玲珑在对上安王的眼神时,突然疯了似的朝他扑来。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奈何身上无力,没挣扎两步就扑倒在地。 那双原本漂亮风情的眼睛里,像是在渗血一般,通红,阴狠,宛如厉鬼。 安王吓得往后退缩。 浓郁的血腥味儿,仿佛是唤醒了帝王骨子里的狠戾。 他目光威仪犀利地扫来。 “你二人知道些什么,从实招来,若有半句假话,朕诛你们九族!” 这话很好笑,也很讽刺。 玲珑是北蛮人,诛她九族,怕是艰难的很。 那么,这句话威胁到的只有傅问舟。 这是要逼忠臣闭嘴吗? 这是要昏庸到底吗? 众臣神色微妙的变化着。 周济民更加的气不顺,威怒道:“说!” 有人将玲珑和傅晏修押跪在御前,这时,报时的钟鼓声隐约传来。 已经是亥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再次毒发。 玲珑和傅晏修二人浑身一颤,不自觉地抓挠着身体。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二人身上的伤确实是奇怪,看着恐怖的很,但似乎并不致命。 原来是自己抓挠的。 可究竟有多难受,才能自己把自己抓挠成那样? 玲珑比傅晏修性子烈,双手无力地抓几下,就开始上嘴啃咬。 啃咬的手臂鲜血淋淋,仿佛才舒服了些。 她神情有些癫狂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嘴角含血地冷笑道:“你就是大周皇帝?怪不得能生出安王那样的蠢货!哈哈哈……” “父蠢蠢一窝,大周必亡!” “放肆!” 周济民震怒:“你究竟是什么人!” 傅问舟这时道:“回禀圣上,此女叫玲珑,是北蛮十七公主,也是北蛮大将军拓跋羽的未婚妻。因其母是大周朝人,故而长相和大周人无异。” 北蛮公主,拓跋羽的未婚妻…… 周济明倒抽一口凉气。 玲珑扭头看着傅问舟,眼里恨意更深。 此人早该死的! 傅问舟无波无澜地看着她,“你说你有安王认贼作父的证据,是什么?” 第158章 人性 玲珑闭上眼,想起那阴暗的地狱。 想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无力。 想起如千万只虫爬啃噬般的奇痒刺痛…… 浑身是血的玲珑止不住的发抖。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她以为北蛮人用毒已经够狠够绝,可没想到,大周人更狠更绝。 他们的目的不是要人命,而是要让人在无边的痛苦中绝望,无助,最终舍弃尊严和自我。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那用毒之人,太深谙人性的弱点。 所以只是让他们无力,难受,但又不至于绝望到想死。 更何况,玲珑并不想死。 她的母妃还在等她。 她至爱之人还在努力用军功换她自由。 反正安王已是颗弃棋,看他们父子相残,君臣博弈,岂不快哉! 玲珑缓缓睁眼,看向安王,笑的阴森又疯狂。 “狗儿,来吧,将你之父赐予你的标记,给大周人看看。” “哦对了,你的全名应该叫拓跋狗儿,哈哈哈哈……” 安王目眦欲裂,浑身抖动,呓语般道:“没有……我没有……这一切都是诬陷……血口喷人……你们血口喷人……” 玲珑笑的停不下来:“在脚底,你们好好看看,我们拓跋将军的狗儿子,竟差点成了你们的储君……哈哈哈……大周不亡,天理难容!” “我掐死你!” 安王像疯狗般扑来,被御前侍卫制服,穆九及时出手,脱去他鞋袜。 在安王足底,果真刺有北蛮人的图腾标记。 周济民心口一堵,喉咙里瞬间冒出一口甜腥,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苦心周旋,甚至多次有违为君之道,一心扶持的儿子,竟认了贼人为父。 “为什么?” 帝王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每个人都听出了其中喊不出来的痛意。 安王眼神有片刻的涣散,像是刚从一场可怕的噩梦里醒来。 他竟有一丝的轻松。 “我是被逼的……” 安王的眼泪流的情真意切,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童。 “父皇,儿臣当时受尽折磨,若不照他们说的做,儿臣早已被虎撕碎吞腹……儿臣真的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和母妃……” 周济民眼睛胀痛,“回来后为何不说?” 他又看向傅问舟:“为何不早说?” “为何?!” 若他们早说,何至于闹到今日这样的局面? 安王痛哭流涕:“父皇,儿臣不敢……儿臣还中了他们的蛊毒,儿臣是真的没办法!” 傅问舟却是有苦难言。 其实也不用解释什么。 周济民若连其中渊源都想不明白,也不可能坐在这龙椅上。 哪有那么多的为何。 左右不过是人性二字。 安王想保住名声,也惧怕他这个父亲以外的权势,所以他不敢说,不敢赌。 周济民问自己,若那时安王敢说,他会怎么做? 大抵是会保他的,但绝不可能再有立他为储之心。 而傅问舟…… 若那时敢说,又当如何? 要保安王,就不可能留他。 这是肯定的。 迁怒之下,凡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顾虑,都有致命的弱点…… 安王保不住了,但不可能让他一个人痛。 周济民目光扫过众臣,扫过虞老,扫过傅问舟,最后落到傅晏修身上。 “你呢?你又要指认什么?” 事到如今,横竖都是死,傅晏修趴跪在地,声音颤抖道:“臣有罪,臣在安王的指使下贪了官银……” “但那些官银,最终都落在了安王手里……不,应该说是北蛮人手里。” “臣有证据,臣在那些银子上做了记号,圣上派人一查便知。” 但他确实也贪了不是? 周济民唇角浮起一抹阴狠。 就在这时,登闻鼓又响。 萧池状告安王绑其寡嫂和未婚妻,逼他与傅问舟为敌。 周济民一声冷笑:“按律,先笞五十,再将人带来,凡有安王罪证,要指认的,都一起带来!” 他倒要看看,他的好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做了多少蠢事。 也要看看,有多少人打着惩奸除恶的名义,落井下石! …… 京城沸腾了。 看似无影无踪的舆论,却能在人们的背后推波助澜,制造出可怕的飓风。 安王通敌卖国的事情传开后,有无数激愤的百姓,跑到安王府门口叫骂。 泼粪,打砸的也有。 府兵不敢在这个时候伤人,只能尽力镇压。 早在傅问舟敲响登闻鼓时,温书妍就知道,安王败定了。 她心里竟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骄傲与兴奋之感。 傅问舟不愧是令她魂牵梦萦,经年不忘的男人。 即便是残了,斗安王也如斗一个小小的蛐蛐儿。 幸好,她早有打算。 温书妍不慌不忙地让侍女替她更衣,再化一个绝美的妆容。 从前她选错了,这次绝不能再错。 外面闹起来时,温书妍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白衣胜雪,妆容淡雅,清新脱俗,粉颊轻扫,不似胭脂浓妆的艳丽,却有如茶香般的淡雅宜人。 如此楚楚动人的美人儿,再落两滴泪,饶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生出几分怜惜来。 温书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勾唇。 “走吧。” 可她刚走出院子,就被安王妃拦下。 高高在上的尚女之女,冷冷看着她。 “你要去哪里?” 温书妍目光扫过她隆起的小腹,心生快意道:“王妃难道不知?王爷认贼作父,与北蛮人勾结,通敌卖国……安王府就要完了。” 幸好她的孩儿聪明,不愿来淌这浑水,自己早早的就溜了。 她的眼神,像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中安王妃的心。 可能陪在安王身边多年的女人,又岂是谁人都能拿捏的善茬。 “安王府若是完了,你算头功!” 安王妃抬手就想甩温书妍一个耳光。 岂料温书妍早有准备,稳稳抓住她的手,眼里恼意似火。 看不出来她的妆容有多精心吗? 打她的脸,等于要她的命! 要她命者,还有什么好说的,温书妍心一狠,甩开安王妃的手,又用力推了安王妃一掌。 安王妃到底娇贵,又处于这样巨大的变故中,不过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 温书妍这一掌又用了全力,安王妃连退两步仍没站稳,重重跌坐在地。 身边婢女怒斥:“敢对王妃动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温书妍冷睨安王妃,高声:“我手里握着安王通敌的重要罪证,现在就要进宫面圣,谁敢拦我,就是想杀人灭口,包庇安王!” 她这一喊,府兵一时都不敢动了。 再者,其中还有不少是她早已收买。 等走出安王府大门,听说她有安王的罪证,百姓更是自发的一路相护。 第159章 进殿 温书妍就这样顺利到达登闻鼓院。 这时,萧池刚被笞完五十。 后背看起来血淋淋的很是吓人。 可除了江云哭哭啼啼的心疼以外,所有人都表现的很冷漠。 看到温书妍,傅晚儿瞬间怒火中烧,一下冲了过去。 “毒妇!我要和你拼了!” 温时宁及时将她拉住,“晚儿别冲动。” 温书妍神情愈发得意,挑衅地道:“我现在可是重要证人,和你们是一伙的,晚儿妹妹可千万……” “啪!” 温时宁突然一巴掌甩来。 温书妍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脸,懵了一瞬。 “你敢打我?” 还打的是脸! 她的妆容岂不是白费了! 温书妍瞬间崩溃,怒瞪着温时宁,抬手就想打回去。 可现在的温时宁,已经不是那个柔弱无助任人欺负的温时宁了。 她轻轻松松就将温书妍钳制住,语声淡而冷:“不许你再叫晚儿妹妹,你不配。” 其实温书妍该庆幸出手的人是她。 若不是彩铃被派去找虞清然了,温书妍可能就不是挨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双手被钳制在身后,温书妍动弹不得,狼狈之时,突然看到温子羡。 温书妍怒声:“温子羡,你是死人吗?!你看不到别人欺负我吗?!” 温子羡木然地看着她,只问:“你来做什么?” 温书妍更气:“你是聋了吗?我说了我有安王的重要罪证,我是来帮他们的!” “帮他们……” 温子羡含泪苦笑:“原来你早有打算。” 那他算什么? 若真帮了她,就是与傅问舟等人为敌。 她有安王的罪证,尚有希望脱身,那他呢? 帮安王,傅问舟等人饶不了他,帮了傅问舟他们,安王若赢,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世人都当他温子羡是棋盘上微不足道的小小一卒。 可温书妍是他曾敬重,也曾拼尽全力保护的阿姐……怎么也可以这样对他? 他以为他们是这世上最懂彼此的人,可是好像错了。 天底下,就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温子羡摇摇欲坠,一颗心近乎破碎。 “温子羡!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温时宁你是不是疯了!我都说了我是来帮你们的!” 温书妍挣扎叫嚣,实在吵闹。 温时宁不想误事,这才将她松开。 恰时,御前侍卫领命来引他们进去。 萧池为首,被江云搀扶着。 傅晚儿是受害者,温时宁,温子羡,温书妍作为证人。 而周礼孝,则是以绑匪头目的身份,被五花大绑押在最后。 他头发凌乱地散着,脸上也涂抹了些东西,若不仔细,根本看不出五官长相来。 金銮殿上,安王已经崩溃到哭晕了一次过去。 见周济民不为所动,安王又几次偷偷给李德递眼色,寄希望于李德能去兰贵妃那里通风报信。 可李德那狗奴才,今日像眼瞎了似的! 但其实即便李德眼没瞎,也无济于事。 登闻鼓响,圣上连夜审案,作为后宫独大的兰贵妃怎么会不知事态的严重性。 在她派出去探听的人都没回来后,兰贵妃是欲亲自上殿的,只是三皇子突然来了静和宫。 “贵妃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印象中病病弱弱,总是佝偻着背不敢看人的三皇子,此刻背脊笔挺,目光坚韧而清锐。 兰贵妃心里咯噔一声,凤眸微眯。 “三皇子这个时辰来本宫这里,是为何事?” 烛台上,火光摇曳。 三皇子稳稳坐下,抬眸看着兰贵妃,眼神温和,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冷冽阴寒。 “今夜父皇要彻夜审案,贵妃娘娘想必也是睡不着的,不如我们聊聊,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兰贵妃心口一紧,厉声:“来人!” 三皇子:“这种事,贵妃娘娘应该不希望外人听见吧?放心,静和宫现在没外人,娘娘但说无妨。” 而此时大殿上,安王也彻底死了心,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像是已经没了魂。 温时宁刚踏进大殿,目光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搜寻傅问舟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才后知后觉地鼻酸。 看到他好好的,她一颗心归了位,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 “二爷……” 温时宁才不管什么皇权和规矩,此刻,她眼里只看得见傅问舟,便毫不犹豫地飞奔了过去。 傅问舟又何尝不是内心波澜起伏,眼里只有她。 算起来,才半日不见,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温时宁也并非完全没有顾虑,她有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扑进傅问舟怀里。 而是在他跟前站定,哽咽地问:“二爷,你还好吗?” 傅问舟眼眶泛着红,拉着她的手道:“我很好,时宁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 温时宁摇着头,又道:“晚儿妹妹也没受伤,我们都好好的。” 傅问舟语声沙哑:“那就好。” 都活着,就还有希望。 本来沉重压抑到窒息的气氛,被这突其如来的温情冲淡了些。 众臣又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是温家长女,从小被当成灾星给送走了的。” “这二夫人可不简单……” “不管怎样,患难见真情,能在这种时候舍命相陪的,世间能有几人?” 听到这些声音,温书妍白眼差点翻上天。 不过是条没人要的狗,幸运地跟对了主人而已。 什么真情不真情的。 笑话,傅问舟若不是龙困浅滩,能看上她? “大胆!” 李德适时出声提醒:“来者何人,进了大殿,还不快跪请圣安。” 傅问舟安慰般紧了紧温时宁的手,方才松开,陪着她一起再行拜礼。 “草民之妻,并非不懂礼数,只是过于牵挂草民,还望圣上恕罪。” 温时宁忙乖乖地跪地磕了头,“民女温时宁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池等人也都跟着跪拜。 周济民目光落在温时宁身上,“你抬起头来。” 温时宁便抬起清澈的明亮双眼。 平和,自然,丝毫不见畏惧, 周济民皱了皱眉,神情中含着些许戾气。 “你不怕朕?” 可见他这个帝王,在傅问舟眼里,也没什么威信而言。 是以,才敢蛰伏多年,才敢处处拿捏,才敢在今夜,将他架在这龙椅之上下不去! 第160章 口才 “圣上……” 傅问舟刚要开口解释,温时宁无意识地掐了下手指,抢话道:“圣上乃天子,是一国之主,是所有大周子民的庇佑者,您的威严当然令人敬畏,但是……” “但是什么?” 周济民目光如炬,紧盯着眼前这位不卑不亢的女子。 温时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言辞,声音平静而坚定。 “民女和所有百姓一样,敬仰天子,也对天子充满了好奇。” “我曾问过我家二爷,圣上是怎样的人?长的和普通人一样吗?” “二爷说,圣上自然与普通人有所不同,他不仅有着天下无双的英明神武,更有着心怀天下的博大胸襟。但他也有与普通人相似之处,有着自己的情感和悲欢。” 周济民看了眼傅问舟,眉梢轻挑,“继续说。” 温时宁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般歪了歪。 “后来,楚砚高中,在圣上身边当了大官。在清溪村相见时,我也曾缠着他问,圣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凶吗?是不是像话本上写的那些帝王那样,真的动不动就要人脑袋?” 周济民整个眉头都跳了跳,但没有打断她。 众臣皆为温时宁捏着一把汗。 只有温时宁本人,好像感知不到危险,只认认真真的在回答和陈述事实。 “楚砚说,圣上虽有雷霆之威,却也不乏仁慈之心。他治国有道,待臣以礼,不轻易动用极刑,更不会无故夺人性命。” “圣上之严,是对那些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之徒。圣上之慈,是对天下黎民、忠良之士。” “是以,我家二爷今日才敢敲响登闻鼓。民女才敢直视天颜,并非不敬,而是得见明君,深感荣幸,想好好看清楚圣上,待日后感念圣上天恩时,心中有形,免得随意想象,反而有损天颜,无意间犯下大不敬之罪。”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天子的敬仰与信任,即便在朝堂之上,众臣屏息之时,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与坦诚。 心性单纯的,就仿佛是个未经世事的孩童。 可这份胆识,这口才,又岂是一般人有的? 但她可是傅问舟之妻啊! 还是当朝重臣楚砚的义妹。 被两位天下少有的良才教导,能有这番表现,大家又觉得特别的合情合理。 周济民沉默着。 关于温时宁的身世,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知她从小被送走,在嫁给傅问舟之前,就是个连字都不识的村野女子。 今日能说出这些话,要么是傅问舟和楚砚潜移默化,要么是来之前教好的。 但他阅人无数,直觉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若是新学,在如此压迫的气氛下,不可能说的这么好。 也就是说,傅问舟和楚砚,还没有对他这个天子完全失望。 还保持着基本的客观和敬意。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 周济民心里稍稍舒服了些,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笑意中既有赞许,也有玩味。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温时宁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民女自然知晓,但民女相信,圣上的怒,是为了维护大周的法纪与百姓的安宁。若无此怒,何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若无此怒,又何以守护这万家灯火国泰民安?” 该夸的夸了,该点的也点了。 周济民竟被一个女子弄到无话可说。 他眼神复杂地瞟了眼傅问舟。 傅问舟眉眼低垂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唇角都快翘上天了。 好的很。 “楚砚何在!” 他倒要问问看,楚砚是否也早就知道实情,是否也欺君瞒上,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平息圣怒! 侍卫首领回话:“回禀圣上,唯恐歹人趁乱作乱,楚大人正在带头疏散城中百姓。” 周济民轻哼。 疏散百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吧。 作为帝王,他的心情是矛盾的。 愿意相信他们的忠心,但也无法不憎恨他们今日的咄咄相逼。 这出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周济民冷扫众人,“还有谁要状告安王?” 萧池刚要开口,温书妍迫不及待地上前。 “圣上,罪妾有话要说。” 周济民眸瞳一缩,辨了辨才认出她来:“温家女,安王如今的侧夫人,你想说什么?” 温书妍故意往前款款几步,紧挨着傅问舟跪下,语声悲切万分。 “罪妾本与傅问舟早有婚约,即便他战场受伤回来便多次提出退婚,罪妾也并未动摇半分……可安王他,他……在一次偶遇中将我轻薄……” 说着,她轻挑眉梢,眼中波光潋滟地看向傅问舟。 随之,泪珠恰到好处地滚出,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让人心生怜惜。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所以为的。 实际上,温时宁现在手劲儿大的吓人,那一巴掌,已经让她的半边脸肿成了猪头。 两边看着极度的不对称。 这让喜欢齐整的温时宁手很痒。 在场知情人,无一不被温书妍恶心到。 包括温子羡在内。 傅晚儿更是一个箭步过来,强行将温书妍挤开,跪地道:“此女满口谎言,恶毒之极,请圣上明鉴!” 反正都这样了,周济民想听听看安王的枕边人,究竟还能说出什么惊天的事情来。 他紧盯着温书妍,话语无温:“你继续说。” 温书妍忍住手撕傅晚儿的冲动,楚楚可怜道:“是,圣上。” 接着,她开始细数安王的罪行。 说他娶她,只是因为憎恨傅问舟,出于报复心理。 说她是如何的委曲求全,蛰伏在安王身边,只为弄明真相。 说的声泪俱下,不知情人听之,只叹此女可怜又可敬。 也叹傅问舟命好,竟让温家女都如此死心塌地。 “自从在书房撞见安王和那北蛮女子后,罪妾才恍然大悟……” 温书妍话锋一转,怒指安王。 “罪妾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做出认贼作父,通敌卖国的事来!” “不仅如此,他还私制龙袍藏于书房,时刻计划着弑君篡位!” 第161章 定罪 周济民心口仿佛又中一箭,痛得他目眦欲裂,猛地看向安王。 “她所言是真?” 安王先是阴恻恻地看着温书妍,眼神如毒蛇信子般森冷而尖锐,仿佛是要钻进她心里去。 看得温书妍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听到周济民问话,安王这才将视线收回来,竟嘿嘿地笑起来。 “对,龙袍,就藏于安王府书房密室里,儿臣穿着可威风了……父皇,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和母妃吗?” “你不是一心想将皇位传给我吗?” “若不是你犹豫不决,何来这些事?” “你呀你,从头到尾都虚伪……你枉为君!枉为父!” 他骂着骂着还站了起来,手指着周济民。 “你自己都是个昏君,却要我事事完美,样样如你意!你以为你今日大义灭亲,他们就会放过你吗?就会继续效忠你吗?” “哈哈哈哈……你做梦!” “住口!” 周济民怒喝的同时,一口鲜血终于喷射而出。 “圣上……” 李德紧张上前,痛心疾首:“够了圣上,别再审下去了,龙体要紧啊!” 众臣也都齐跪,高呼:“圣上息怒。” 虞老更是于心不忍,轻叹道:“诸多事宜需要时间,圣上龙体要紧,不如先回寝宫歇下,明日再议?国不可无君,还望圣上以大局为重。” 周济民定定看着他,不知为何,鼻酸的差点落泪。 是的,够了。 为父之心,已死了百次。 为君若再犹豫,那便是千古罪人。 天地不容,忠臣良将不容,他之本心,也难容。 周济民胸口剧烈起伏,一字一句:“周礼安通敌卖国,谋害忠良,以下犯上,祸国殃民,诸多罪名成立,择日问斩,押下去吧。” 周礼安挣扎着,撕心裂肺。 “父皇,你就没错吗?!” “若不是你纵容,我岂敢!” “你忘了你都做过些什么了吗?” 周济民用力按压着心口,怒声:“押下去!” 周礼安再喊不出来了,只那双含泪的双眼里,透着失望,悔恨,以及深深的不甘。 见安王被押走,温书妍暗松一口气。 可她太急了,竟在这时候开口道:“罪妾为了活命,曾被安王指使做了许多违心之事,还请圣上念在罪妾指认有功的份上,饶了罪妾。” 聪明如她,却不知被枕边人背叛,是所有男人都最最忌讳和痛恨的事。 更何况,这个倒霉的男人,还是自己儿子。 周济民瞪着她,眼里恨意杀人。 “押下去,听侯发落。” 温书妍一愣,“圣上饶命!” 说着,又扭头向傅问舟求救。 “我当初真是被逼无奈……可我从未想过害你……就算不念旧情,也请你念在我今日冒死相助的份上,救救我!” 她自认了解傅问舟。 即便不念旧情,在这种局势下,也会维持他仁义君子的形象。 只要他开口求情,圣上一定卖他面子。 只要她能活下来,就有信心能重新挽回他的心。 可傅问舟还没说什么,温子羡却先跳了出来。 “够了!” 他一声高喝,再跪地请罪。 “罪臣此行去祈雾山,是受温书妍指使,安王其实并不想要傅三姑娘的命,只是想用她来要挟傅问舟,替他隐瞒那些滔天罪行。而温书妍却想趁机报复傅家,然后从中挑拨傅问舟和安王生死一搏。” “不仅如此,让温家女联姻,替安王拉拢大臣的主意是温书妍所出。” “利用萧池将军的私心,逼他和傅问舟反目的主意也是她出……包括背后指使傅家大夫人残害傅问舟和温时宁等人,她犯下的种种罪行,天理难容。” “温书妍此人,阴险狭隘,睚眦必报,满口谎言,还请圣上明鉴。” 周济民压根儿就没打算放过温家,因而也懒得听他们究竟有多罪恶滔天。 能坚持听温子羡说完,是因他有些胸闷,喘不上气来。 待缓和了些,直接命人将温子羡也一并押了下去。 事与愿违,温书妍有些慌了,她口不择言地朝着傅问舟喊道:“从我们定亲以来,我所做所想皆是为你,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 傅问舟下意识伸手捂住了温时宁的耳朵。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正眼看温书妍,只那幽凉的目光,宛如冰寒之箭,带着逼人的森森凉意。 看得温书妍心头一紧,却仍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表白机会。 “我在梦里与你拜堂成亲,即便是被迫承欢安王时,心里想的依然是你。” “傅问舟,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可因果皆是为你……” 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话,被从侍卫手里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温子羡,给用力捂死在温书妍的呜呜声中。 可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 何等家风,才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来? 温家好歹与老太后沾亲带故,虽没出过什么大才,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 怎就没个成才的呢? 哦不,那傅二夫人是个例外。 搞不好,是温家错把福星当灾星,运数到头喽。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那几个与温家联姻的大臣,只好把头垂的低低的,恨不能立即马上回去退婚。 安王已定罪,萧池的状告已经没有意义。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 就在这时,那绑匪头目突然高声道:“睿亲王让草民带了封信来,请圣上鉴阅。” 大殿上瞬间寂静。 周济民神色狠狠一怔。 预料之事,终究还是来了。 …… 这夜,忠勇侯府老夫人落了气。 同一时间,傅问舟突然一阵心绞痛,险些晕厥。 周济民在匆匆扫了眼信的内容后,先是将傅问舟安顿在宫里,传了御医来救治。 再后,解散百官,让他们各尽其职,去核实查探安王一案。 而那绑匪头目,被御前侍卫带走。 百官一头雾水。 那睿亲王好些年不曾回京,听说在封地活得逍遥自在,难不成都是假象? 更蹊跷的是那绑匪头目,本是替安王做事的,又成了睿亲王的送信人,此人究竟是谁? 但久居庙堂,都有一颗敏锐的心。 众臣直觉,安王的败落不是结束。 兴许是要变天了。 第162章 誓约 百官出来时,城中百姓也疏散的差不多了。 楚砚被传令立即进宫。 子夜时分,夜风萧瑟。 他和虞清然刚碰上面,又要面临短暂的分离。 一整天紧张的奔波,虞清然清丽的脸上已显疲惫之色,只那双美目,永远那么的淡静温柔,却又仿佛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彼此凝视,她率先笑了笑:“快去吧,我没事。” 楚砚的手掌情不自禁地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在这夜风中显得格外温暖。 “今夜辛苦你了,让彩铃他们马上送你回府,等我们回来。”他低声交代。 虞清然贪恋地贴了贴他的掌心,柔声说好。 “告诉祖父,遇事不要激动,我和阿姐一起给你们做好吃的,等着你们回家。” “还有问舟哥和时宁,你们都要一起回来。” 她本不是个脆弱的人,从小就极少为什么事而落泪。 可今夜不知为何,鼻酸难忍,泪水多次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那眼里的一抹红,已经令楚砚揪心不已。 他坚毅的面容显出柔色,顾不得什么世俗礼教,将她拥进怀里,低语安慰。 “安王已定罪,事情不会再有太大的变数,许是圣上有些决定想同我们商议而已,不会太久。” 虞清然当然明白他们的使命与责任,但内心的牵挂与担忧却如刀割一般。 她渴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让这份温暖与依靠成为永恒。 可理智更清楚,圣心难测,失去儿子的痛苦,总得有人去平复。 安王一倒,牵连甚广。 稍有不慎,国本动摇,那将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比起这些大事,女儿家一时的情绪实在算不得什么。 “好了,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虞清然轻抚了下楚砚的后背,两人终于分开,可不知为何,心里还是如刀割一般难受。 又不是生离死别,别太矫情,她在心里嘲笑自己。 “清然。” 突然,走出几步的楚砚又回头来,目光灼灼,语速飞快的道:“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想再说一遍,此生遇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之笑颜,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你之智慧,令我敬佩,你之善良,你之贤淑、豁达、气度……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所珍视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此生,我或许不能给你世间所有的繁华,但我能给你我的全部,我的心,我的一切。” “我甚至有了贪念,想与你结下生生世世的誓约,不止此刻,不止今生……” 他的声音虽然急促,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和力量。 始料未及,虞清然怔愣之余,噗嗤一笑。 而后,她立即就轻言漫语地回应了他。 “好的楚砚,你的话我铭记在心,比起誓约,我更相信和珍惜当下的每一个时刻。” “比如此刻,我也觉得此生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我愿意与你携手,共度风雨,共享人生,也愿意相信,你我会把日子过得比誓约还要美好长久。” 楚砚莞尔,心满意足。 两人的目光交汇痴缠,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紧紧相连。 “咳咳……” 来传令的宦官忍无可忍:“楚大人快请吧,莫让圣上久等。” 楚砚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随后大步向前,步伐轻盈,如有神助。 目送楚砚的背影消失,虞清然抹了抹眼角,释然般道:“我们回吧。” 只阿姐和安安在家,她不放心。 除了彩铃,还有一些听风阁的成员正等着护送虞清然。 可彩铃却固执地望着那高高的宫墙。 二爷二夫人还有三姑娘都没出来,她不想走。 虞清然能理解她的心情,便留了几个人陪同,先行回虞府。 街道很安静,仿佛之前的喧嚣都不复存在过。 虞府就在皇城脚下,紧挨天子,府丁也都是之前跟过虞清然父亲的一些高手。 虞清然对虞府的安全性,从未产生过怀疑。 可今晚,她刚进门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跟了虞家大半辈子的管家,竟然没有迎出来。 还有楚云。 以她的性情,在他们没有回来之前,是绝对不可能睡得着的。 还有安安,这两天因为长牙,晚上格外闹腾。 尤其是这会儿,得闹着要吃些东西才肯睡。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听风阁的人尚有任务在身,但还未离去。 虞清然完全可以退出或是叫住他们。 可就在这时,安安被一个黑衣男人抱了出来。 小小的人儿睡的很沉,全然不知脖子上还掐着一只罪恶之手。 虞清然屏住了呼吸,缓缓往前走。 从暗处纷纷现身的均是些生面孔,也就是说,虞府上下都已被制服。 能有此能耐的会是谁? 安王? 还是他身后的北蛮人? 直到看清男人的长相,虞清然方才止步。 此人脸大而方,眼神凶狠,个头不高但很健壮,浑身充满了一种野性的气息。 虞清然几乎可以肯定,“你是北蛮人?” 果然,男人开口时,夹杂着浓浓的北蛮口音。 “虞大才女果然聪慧,那么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的目的吧。” 来人正是哈桑。 这些天,他找遍整个京城也没能找到玲珑,直到今晚,得知她现身登闻鼓院,被带进了宫。 玲珑暴露,意味着安王大势已去。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向拓跋羽交待。 思来想去,虞清然便是最有价值的筹码。 此时,虞清然还不知道玲珑的真实身份。 但无外乎就是利用她威胁楚砚,或是作为交换条件的筹码。 无论如何,她没有选择。 安安和虞府所有人的命都在此人手上,她不能不管。 大不了……等救下所有人后,她再自行了断不给他们机会就是了。 楚砚…… 楚砚会理解她的。 虞清然将那过于疯狂的念头压下,冷静道:“放了所有人,我跟你走。” 哈桑将掐在小安安脖子上的那只手收回,贴放在胸口处,朝虞清然颔首致敬。 “我们北蛮人最敬重骁勇善战之人,虞家为国牺牲的几位将军,均令北蛮人印象深刻。祸及后院妇人之事,本不该做,但形势所迫,只好暂时委屈虞姑娘。姑娘放心,我哈桑向你保证,绝不会伤你性命。” 虞清然神情淡然:“北蛮人废话都这么多吗?” 哈桑一笑:“那就请姑娘开路吧,府上其他人在两个时辰后会醒来,至于这位小姑娘,待出城后,我保证将她平安送回。” 第163章 情字 傅问舟其实没那么严重。 当然,这得归功于在清溪村的那段日子。 方才他只是接收到了圣上的眼神示意,给出台阶罢了。 温时宁起初也吓坏了,不过探过他的脉后稍稍安心了些。 御医来诊了脉,只说需要静养,但其实内心是震惊的。 当年傅问舟受伤后,宫中御医都被指派去诊过脉。 所有人都判定他活不过半年,可这都四年过去了,他还活着,且从脉象来看,整体大有好转。 廖神医医术高超,功不可没,但最关键的还是傅问舟异于常人的毅力。 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御医走时,心怀敬意地朝傅问舟一拜。 “傅公子的毅力令人敬佩,但一个人的能量有限,还望公子善自珍重,不可过度耗损。未来的路还长,调养身体,保持心志,才是长久之计。” 傅问舟微微颔首,回以一礼:“多谢。” 待御医走后,温时宁和傅晚儿方才上前,失而复得般一人抓着他的一只手。 “二哥,心口还疼吗?” 傅晚儿带着难忍的哭腔,傅问舟摇摇头,“不疼了。你俩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 可哪里睡得着。 安王定罪,不代表结束,他们所有人的结果会如何,难以预测。 家里也不知怎么样了。 但这种时候,说这些,只是让大家心中负担更重罢了。 温时宁看了眼傅晚儿,乖巧地说:“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会儿也好,二爷你也睡。” 说着,她先抱着傅问舟的手,倚靠在他身上。 傅晚儿有样学样,也靠在哥哥的另一边。 至亲至爱的人在这边,倚靠着他,陪伴着他,胜过世间良药。 紧绷了数日的傅问舟,在这一刻,竟体会到了难得的松弛感。 然而,这样的温情时刻,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李德亲自来请。 圣上有令,让傅问舟立即去养心殿。 温时宁下意识护住傅问舟,“我家二爷现在需要静养,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可他们等的不就是个结果吗? 温时宁自己也矛盾极了。 傅问舟安抚般摸摸她的头,目光望向李德。 “还有哪些人?” 李德回道:“楚大人,虞老,还有……两位三皇子。” 傅问舟神情微惊:“两位?” 李德轻叹:“此事说来话长,容老奴边走边讲吧。圣上有令,除傅公子以外的人,就在此等候吧。” 要说当今圣上,确实是个重情之人。 可作为天子,重情往往最是害人。 天子之心,应该是宽广而深远的,能够包容四海,洞察秋毫。他需要在情感与理智之间找到平衡,用智慧和决断来驾驭自己的情感,使之成为治理国家的工具,而不是累赘。 显然,周济民没有做到。 他与兰贵妃之间的情比金坚,不作赘述。 实则,不过是一个贪心男人的既要又要罢了。 如果说另立皇后是形势所逼,那现有的几位嫔妃又怎么说? 不得宠,不代表不想要。 就算她们也是制衡权势的工具,那三皇子之母又怎么说? 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宫女而已。 只因圣上酒后乱性,有了身孕,被封为常在。 若真是乱性,又何需如此? 自古后宫如江湖,连兰贵妃都因此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一个宫女如何能做到顺利产子? 情之一字,森罗万象。 真有几分,假有几分,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了。 总之,当年那个也许也并不冤枉的小宫女,其实怀的是双胎。 而双胎是不祥之兆,即便是普通人家也难容,更何况是皇家。 两个孩子注定只能活一个。 当年经手之人,均被封口。 唯一知情的,除了兰贵妃和李德,就是周济民自己。 本以为这会是个永远深埋的秘密。 可那个本该死去的孩子,又活着回来了。 看着眼前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但神情体态又相差千里的两个人,傅问舟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心情复杂而震惊。 周济民就更不用说了,恍惚,疲惫,憔悴的仿佛老了十几岁。 兰贵妃也在,只是往日里的高贵优雅已不复存在,失神在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残败的雕像。 傅问舟先见了礼:“草民参见圣上,贵妃娘娘。” 周济民摆摆手,“别草民了,你在朕心里的份量,从来都没减少过。” 这份量就包含太多了。 “今日你们将朕逼到了绝境,家事,国事,所有朕想掩盖的,都被你们给掀翻了。” “那便替朕也做个了断吧。” 古往今来,乱朝纲,则乱天下。 历史长河中,亡国教训不止一例,如同明镜一般高悬。 大周朝建立数百年来,一直遵循的是孔圣人的‘礼治思想’, 强调道德教化和个人修养,提高守礼的自觉性。 这是大周朝的根基,也是周济民的底气。 简言之,真正的忠臣,绝不会纵容有乱朝纲的事情发生。 安王所作所为,他有为父之错,也有为君之过。 但不足以动摇他的位置。 动,则血流成河,傅问舟等人这多年来的周旋,将毫无意义。 唯一让周济民不好把握的是,周礼孝的归来,傅问舟等人是何立场? 是否是推力之一? 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所以,他将傅问舟叫了来,和虞老,楚砚三人,一块儿见证他将家事国事揉碎了摊开了的解决。 他们三人,虞老代表过去,傅问舟是现在,楚砚是未来。 能解决他们,就能解决一切。 这是周济民的私心。 但其实他不知道,在周礼孝这件事上,傅问舟和楚砚都是懵的。 包括虞老也是懵的。 于是,三人有些惶恐地齐声:“微臣不敢。” 见此情景,周礼孝玩味儿地扯扯唇。 而坐在兰贵妃下侧的三皇子,则是失神地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周礼孝。 既羡慕,又好奇。 他活着留在宫里,却如同死去一般。 而本该死去的,却又活成了他最羡慕的样子。 他们的命运,真是讽刺又无常。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但无论见多少次,对三皇子来说,都充满了好奇。 仿佛是透过一个人,去看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 “先自我介绍,我叫周礼孝,江湖人称君子珩……” 周礼孝说着,看向对面的三皇子。 “你之前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们的名字会一样,现在懂了吗?” 三皇子点点头。 因为起名之人,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或者说,一开始就做好了他们最终也只能活下来一个的打算。 那是谁起的名呢? 第164章 面具 是已故皇后,前内阁首傅之女。 那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可再聪慧的女子,也逃不过男权的枷锁和时代的局限。 再加上家族权势所带给帝王的压力,她的败,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但也不可能是从容赴死。 所以,小宫女就是她布局的开始。 双胎更是如有神助。 而睿亲王,是她的错过,也是她最后的依托。 这也是睿亲王远离朝堂的原因。 其实在见到另一个周礼孝的瞬间,周济民就已经想通了全局。 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一个死去的女人困在局中。 更不愿意承认,他能稳坐皇位,是缘于睿亲王对那个女人的成全。 于是,在周礼孝问三皇子可懂时,周济民眉头猛地一跳。 “太子……太子现在何处?” 他一定还活着! “他在睿亲王那里对不对?” 他早该想到的。 从太子失踪那日起,他就该想到的。 周礼孝痞气地耸耸肩,“反正我来京城就三件事,替睿亲王送信,替我母亲讨个公道,救我手足于水火。” 他话音刚落,三皇子眼睛顿时一亮,如孩童般天真地问:“当真要带我走吗?” 周礼孝故意道:“你要不想走也不勉强。” “想!” 三皇子急道:“每时每刻都在想!” 没有人喜欢像狗一样过日子。 他太想逃出这皇宫了,想到即便是用死亡的方式也愿意。 周礼孝勾唇,朝他招招手。 三皇子犹豫了下,快速走到他身边。 周礼孝一手搭在他肩上,逗弄般道:“不管你我谁先出生,你得管我叫哥。” 三皇子很爽快:“好的,哥哥。” 周礼孝:“……” 他们同一天出生,但身高却相差了近一个脑袋。 周礼孝的手在三皇子头上摸了摸,有些鼻酸。 “有兄长在,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手足情深,令人动容。 但周济民此刻可没心情关心这些,他脑子里琢磨着睿亲王的信。 那信很简单,就一句话:要么拨乱反正,要么退位让贤。 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没有谁比周济民更清楚皇后一族有多冤枉。 要拨乱反正,就要还皇后一族的清白。 等同于让他向天下认罪,承认自己德不配位。 至于退位让贤,反倒是给了他空间。 大不了把过错都推给别人,安王就是现成的最合适的替罪羊。 可他尚在中年,还有大把的好时光,退位让贤,怎甘心? 太子在睿亲王那里? 这让虞老和傅问舟都很震惊。 其实猜测过的,傅问舟也在信中提到过,但睿亲王始终没有回应。 这时,周礼孝像会读心术似的,看向傅问舟,笑了笑。 “睿亲王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想再拖累你……他希望你活下去。” 所以,明知有傅问舟等人相助,事情会更顺利的情况下,睿亲王依然选择了默默进行。 直到周礼孝在执行任务时,发现傅问舟等人从没闲过,一直在等待机会,方才将他们也圈入了计划之内。 也就是说,傅问舟等人是真不知情。 周济民的心沉了又沉。 这就不好办了。 “父皇,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父皇了,我只想你亲口承认,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有兄长撑腰的三皇子,直视着周济民的眼睛发问。 这时,精神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兰贵妃开了口。 “你们的母亲,是我害死的,她生下双胎身子本来就弱,弄死她如同弄死一只蚂蚁。” 三皇子咬牙:“为什么?!” 周礼孝抠抠头皮,有些同情胞弟的稚真。 还能为什么? 他们,他们的母亲,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没用的棋子当然是要弃掉的。 兰贵妃当然不会回答这样幼稚的问题,她又面无表情的道:“皇后也是我害死的……本宫说只要她死,就保她家族保她儿子,她要信本宫也没办法。” 因为真正做决定的人,不是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君要臣死,臣就有一百种死法。 她也不过是帝王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甚至那令人津津乐道的帝王情深,也只是个笑话而已。 可谁让她是笑话的主角呢? 除了把这笑话演到底外,她又能如何呢? 但现在不重要了…… 兰贵妃起身,跪于帝王面前。 “请圣上赐臣妾一死,好让我们母子同路,黄泉路上有个伴。” 他们母子可以为他去死,但这死,也意味着帝王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将不复存在。 周济民眸瞳巨震,痛声道:“连你也要弃朕而去?” 兰贵妃扯扯唇,差点就笑出声来。 “圣上莫不是也入了戏?” 什么青梅竹马,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帝王权术而已。 他谁都不爱,只爱他自己。 他贪恋权势,贪恋到害怕自己的儿子与之相争。 他偏心安王,恰恰是因为安王成不了才,方才能显出他之贤能。 哪个帝王不希望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 他精彩就行了。 至于子孙后代,那是另外的历史,与他何干?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处阴暗,藏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为了掩盖这秘密,许多人不惜说谎,不惜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 戴久了,就习惯了,甚至与自身融为一体。 因而,被人一层层的强行撕开面具时,周济民感受到了血肉分离的痛苦。 这痛苦是真实的。 他的反应也是真实的。 看上去,仿佛他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一个,受到了所有人的背叛。 “好,你们一个个的好的很!” 周济民瞪着双眼,扫视众人,撕心裂肺般怒问:“你们究竟想要朕如何?” 事到如今,傅问舟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帝王权势,让眼前这位入了魔。 亲情,君臣,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成了权术的一部分。 但这弯来绕去的反转,实在难评。 虞老轻叹一声,上前一步道:“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圣上顾念天下苍生,该收手时就收手吧。” 周济民嘴里含着一口甜腥,一字一字的从牙缝里迸裂而出。 “朕若是不,你们又当如何?” 周礼孝神色一凛,快人快语道:“睿亲王说了,圣上若是舍不得皇位,那他不介意另立君王,江山两分。” 江山两分,谁人之过,谁人得利,世人自有评判。 睿亲王敢如此相逼,说明有足够的底气和把握。 第165章 守灵 周济民眼底一黯,周身泄气般瘫软在龙椅上。 他深知自己气数已尽。 今日之逼,其实也是睿亲王给他最后的体面。 但其实这体面,更多的是给天下人的。 钟鼓晨鸣,彩霞上朝。 圣旨一道接一道的下。 安王伙同兰贵妃,谋害皇后一族,残害无辜,做尽祸国殃民之事,处以斩刑。 处斩之前,安王托人带了句话给周济民,怕九泉之下寂寞,他点名要侧夫人陪葬。 活葬。 温书妍本就罪该万死,那日一推,又让安王妃动了胎气,一尸两命。 其娘家虽受安王所累,但要提前弄死温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加之圣上本就有意,因而诸多圣旨里,有一道便是给温家的。 抄家,流放,无一人幸免。 除了已经和温家脱离关系,去庙里清修的凤姨娘外。 再就是皇后母族一案,罪名由安王母子担,平反昭雪后,迎太子回宫。 朝堂之上,百官齐声,颂扬圣上的英明决断,为皇后母族洗清了不白之冤。 只有圣上自己细品苦果…… 这些都是后话,傅问舟和虞老等人被困在宫里整整七日。 这七日里,周济民会和他们商议所有事,但杜绝他们与任何人见面。 一国天子,即便要退位让贤,在召告天下前,依然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因而这七日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生死难料,每个人都很煎熬。 直到七日后,楚砚被指派前往睿亲王的封地恭迎太子。 傅问舟等人才得已出宫。 然而,宫外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老夫人的灵堂已搭建七日,而虞清然也失踪了七日。 虞老作为两朝元老,得了许多的殊荣和特权。 比如可以持腰牌随意进宫,或是出城。 这腰牌留在家中,本意是想留给虞清然,作为紧急联络的方式 岂料倒给了歹人方便。 途中,虞清然不是没有机会向听风阁的人求助。 可看着小安安那肉嘟嘟的脸,所有声音都哑于喉咙间。 等虞府的人声张时,人已经出了城。 因不知宫里的情况,穆九也不敢贸然将所有人都派出去,只能派出一部分人去追,再想办法传信给所有听风阁成员,寄希望于有人能在半路将歹人拦截,救下虞清然。 这日,看着傅问舟他们平安从宫里走出来,穆九和彩铃,以及虞家管事纷纷迎上去,齐齐跪地。 傅问舟等人的心,均是一沉,几乎异口同声。 “出了何事?” 穆九沉声:“老夫人仙逝,全府上下都在等着二爷。” 傅问舟指尖微颤,傅晚儿侧身抱住温时宁,号啕大哭。 “还有……虞姑娘被北蛮人劫走了。” 穆九说完,虞府管事的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 是他们太无能了! 如遭雷劈,楚砚表情定住,本能地扶向摇摇欲坠的虞老。 “什么时候的事?” 穆九:“就在那晚,楚大人进宫之后。” 楚砚睫毛一颤。 那晚,就在此地,他们互诉心迹,相拥难舍。 他说要和她许下生生世世的誓言。 她说只相信当下…… 傅问舟强忍住眩晕,问:“可有留下什么?” 若是北蛮人所为,那必然是为了讲条件。 至少清然目前是安全的。 楚砚也很快冷静下来,与傅问舟对视一眼。 莫非是为了玲珑? 穆九道:“孩子昨日被人送到城门口,身上有封信是给二爷的。” 众人这时才知,北蛮人是拿小安安为诱饵,才挟制的虞清然。 楚砚心口又是一痛。 信给了傅问舟,只一句话:保虞姑娘安,也望玲珑公主安,盼与傅将军渠州相见。 有虞清然在手里,北蛮人确实可以自信能退回渠州。 傅问舟紧紧拽住那纸张,缓缓闭眼。 是他失算了。 抓走玲珑后,他们有继续追查北蛮人。 可在安王的掩护下,北蛮人隐藏的太深了。 那日让玲珑现身,是想逼出北蛮人,他们也因此做了十足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北蛮人直接放弃了救玲珑的机会,而是把目标锁定在了虞清然身上。 趁着混乱,北蛮人潜入虞家,静待机会…… 而他们被困宫中,一无所知。 “先让老夫人入土为安吧。” 一路见证着生死走过来的虞老,很快也冷静下来。 “清然暂时不会有事,她……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苍老的声音,平实的话语,却直击了所有人的心。 楚砚双目通红,像是在安慰虞老,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等把清然接回来,我们就完婚。” 什么家国大义,都不重要了。 他本就是俗人一个,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和家人,和心爱之人好好过日子。 傅问舟再睁眼时,眸光变得清锐而坚定。 那就上渠州。 正好,他与那拓跋羽,也有些旧账还没算完。 但当下,最要紧的是先送老夫人。 母子一场,这般收场,着实令人沉痛。 傅晏修尚在牢中,保住性命不难,但也不可能再有挺直腰板做人的机会了。 两个幼女,在极短的时间内,痛失双亲,又失去如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祖母,满眼的彷徨无措。 在看到傅晚儿回来的瞬间,姐妹一起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姑姑,姑姑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呀……” 姐妹俩哭的撕心裂肺,傅晚儿又跟着哭了一场。 廖神医担心虞老,匆匆替傅问舟把过脉后,便去了虞府。 老夫人次日出殡,温时宁陪着傅问舟守灵。 灵堂内烛火摇曳,香烟缭绕,两人身着素衣,面容凝重,共同面对这生死离别。 但其实,温时宁的悲痛,主要是来源于傅问舟。 她对亲情的体会,向来不深刻。 她的人生信条很简单,谁爱她,她爱谁。 和老夫人之间,唯一的连接就是她们都很爱傅问舟。 所以她无法感同身受,无法体会二爷此刻心里的痛。 温时宁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不停的往火堆里扔冥钱。 一来想着老夫人富贵惯了,多些钱财傍身,才能在阴间游刃有余,才能更好的保佑二爷。 二来更深露重,将火烧的旺旺的,多少能让二爷温暖一些。 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傅问舟心口泛着难言的酸涩。 “时宁……” 他哑声问道:“可有一刻后悔过不该嫁给我?” 第166章 脆弱 温时宁的动作微微一顿,扭过头看他,眼里含着温柔和理解。 “没有,一刻也没有。” 她半蹲在他跟前,仰起消瘦憔悴的小脸,语气更加的坚定:“嫁给二爷,我是被命运选择,但心悦二爷,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荣耀还是磨难,我都不会后悔。” 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即使是最坚强的人,在生活的重压、情感的波动或不可预见的逆境面前,也难免会感到无助彷徨。 傅问舟也不例外。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闯关,且关关难过。 每当这时,他都会不受控制地想,娶温时宁,到底是救她于水火,还是将她拽进了更深的泥潭? 这种心情,温时宁其实懂的。 她歪着脑袋,认真问他:“那二爷可有后悔?比如在我无知鲁莽,或是别的什么时候?” 傅问舟:“当然没有。” 温时宁点点头,“但其实我也会想的,会想如果二爷娶的是更好的女子,遇到的磨难会不会少一些?未来的路途会不会更平坦一些?” 闻言,傅问舟语气有些急。 “在我心中,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你的存在,是我最大的幸运。我的磨难,不是由你带来的,而是生活的一部分。与你相遇,是我在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温时宁一笑:“所以呀,你也不是我生命中的泥潭,而是我坚强的依靠。我们的婚姻,不是简单的谁救谁,而是相互扶持,共同成长。” 这些,其实是虞清然告诉她的。 她一直觉得是二爷救了她,而二爷则觉得亏欠于她。 所谓当局者迷。 温时宁头枕在傅问舟膝盖上,低声暖语:“真正的力量不仅在于面对困难时的坚强,也在于敢于承认和面对自己的脆弱。” “二爷,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但没关系,你还有我,还有我们。至少在我面前,你不用坚强,想哭就痛快地哭吧,我不看。” “有时宁这些话就够了……” 傅问舟手掌在她头顶轻抚,目光看向老夫人的棺椁。 在这世间,他并非孤身一人。 母亲,请放心去吧。 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湿了眼眶。 两个侄女实在熬不住,傅晚儿将她们安抚睡下,本想折返回来陪陪母亲的,见此情景,便先转身离去。 彩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怎么不进去?” 傅晚儿轻叹:“二哥应该不会希望我看到他最脆弱的一面。而有些力量,只有最特殊的那个人能给……” “傅三姑娘果然长大了呢,都学会换位思考了。” 身后传来年轻而清寂的声音。 傅晚儿猛地回头,来人从房顶上轻盈地落下。 那人眸若点漆,唇角含笑,肩宽胸阔,体态匀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英武之气。 她的心微微一跳,秀眉紧蹙。 “我是该称你为三皇子,还是梁上君子?” 周礼孝赧然一笑:“抱歉,习惯了。” 傅晚儿杏眼瞪着他,“习惯什么?习惯蹲人家的墙角,习惯偷窥别人的生活?” 被困宫里那七日里,所有人都被限制,只有周礼孝是自由的。 因而,起着传话定人心的作用。 傅晚儿从中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也得知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相识,甚至这一年来,他们经常都有见面…… 但这一切都是单方面的。 她一无所知。 没有人喜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像看猴儿似的观摩,利用。 尤其她还在这期间,无数次崩溃,无数次躲在临风居哭泣……甚至不惜名声,去倒贴萧家,把自己弄成了个笑话。 “对不起……” 周礼孝神情诚挚:“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形势所逼,初心也是尽可能的想将你二哥抽离出来……他之难,我们都看在眼里。” “但最后发现,离了他还真不行。” “利用三姑娘更是无奈之举……” 傅晚儿冷哼,头偏到一边。 解释道歉的话,他说过很多了。 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 明知她没有资格生气,明知如果不是他,她的下场会很惨很惨。 甚至二哥二嫂,也会受到牵连。 明知该感谢他,可她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 “三姑娘很了不起……” 周礼孝突然放缓了声音,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看到的三姑娘,不仅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更有着一颗善良和包容的心,面对困境时依然能保持本心,不改其志,实在令人敬佩。” “忠孝仁义,是我们每个人立身处世的根本。三姑娘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你让我看到,一个人的力量虽小,但只要心中有爱,有责任,有担当,就能散发出巨大的能量。” “你无愧于心,无愧天地,无愧于任何人。” 他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急得傅晚儿伸手就想捂他的嘴。 “你嚷什么?!” 周礼孝瞧着她生动的脸,想起的是某个雨夜。 他设法与宫里的三皇子见了面,仿佛照镜子似的,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 那种震撼,无处可说。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就来了忠勇侯府。 四角凉亭中,一盏灯明,傅晚儿坐于石桌边,托腮闭目,满脸泪痕。 那时,傅问舟需要截肢的消息刚刚传来。 老夫人表面镇定,每日跪于佛堂诵经拜佛,但其实心里已经绷紧了弦。 弦断,心死,已可预见。 萧池远在渠州,归期未知。 被迫长大的三姑娘,每日强颜欢笑,想尽办法的在两个老夫人面前讨她们欢心。 可当时的她,也是很害怕的吧。 怕萧池回不来,怕最敬爱的哥哥过不去,怕老母亲经受不住打击……她也无人可依,无人可诉。 于是那晚,她趴在石桌上痛哭了一场,他在房梁上陪着淋了一夜的雨。 人生于世,谁不曾狼狈,谁不曾孤独, 他就是想告诉她这些,所以才贸然前来。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本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 “殿下。” 就在这时,傅问舟被温时宁推着行来,身后跟着虎视眈眈的彩铃。 那晚从祈雾山下来时,彩铃不服,还是找茬和周礼孝打过一架。 实力悬殊太大,她打不过。 所以在发现周礼孝不请自来后,她直接放弃了硬刚,去搬了救兵来。 第167章 晚了 周礼孝略微尴尬,双手一拱:“二爷,二夫人。” 傅问舟看看他,又看看傅晚儿。 “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是为何事?” 周礼孝正色:“听闻虞老孙女被北蛮人劫走,我来是同二爷商议,看如何部署为好?” 这件事是很大,确实需要商议。 从逼宫一事可以看出,睿亲王的势力已遍布大周各地。 而这周礼孝,敢作敢为,有大将之风。 若有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傅问舟当然求之不得,可要这么急吗? 时机明显不对。 且听彩铃说,周礼孝是翻墙来的。 傅问舟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带着点审度的意味。 “那,殿下请前厅入坐。” 周礼孝有些不太自然地摸摸鼻子,“但我觉得今晚最重要的事,是陪老夫人最后一程。这样,府上的安全交给我,二爷和二夫人只管去守灵。” 傅问舟:“……”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说萧池将军前来吊唁。 温时宁瞬间沉脸,“他还有脸来!” 傅晚儿更是眼一红,只觉屈辱。 他还来做什么,也来看她的笑话吗? 彩铃最见不得傅晚儿这样,当即拳头握紧,刚要动身,便听周礼孝道:“我去。” 傅问舟诧异地看着他。 周礼孝一笑:“二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关于二位三皇子的处理,傅问舟虽未参与,但略有耳闻。 先皇后保住周礼孝的命,将他送去睿亲王身边长大,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助力太子。 棋子入局,身不由己。 因而,周礼孝成了唯一的周礼孝,也是唯一的三皇子。 而那位在宫里谨小慎微,苟延残喘,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的三皇子,则成了自由的君子珩。 宫墙之外,天地很大,他终于飞出去了。 望着周礼孝的背影,傅问舟心里一阵唏嘘。 “你要实在难受,我陪你去骂他一顿。” 温时宁心疼傅晚儿,又一次遗憾香草不在。 彩铃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不会骂人。 傅晚儿摇摇头,“算了。” 原就是她强求的,怪不得别人。 傅问舟指尖轻捻,眉眼低垂,轻声道:“待母亲葬礼后,二哥替你退婚。” 这时知道错了,总比错一辈子好。 萧池同样被困宫里七日。 不知是圣上故意,还是宫人安排错了,将他和寡嫂安排在了一起。 共处一室,只有他和她,曾是他们共同的奢望,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却又不得不努力藏匿于世俗之下。 原想着,待将来萧老夫人仙逝,他们便远离京城。 可偏偏是傅问舟求上门来。 一步错,步步错。 那七日里,萧池几乎要被江云的眼泪淹没。 奢望成真,反而难堪窒息。 他罪有应得,只是愧对傅问舟,愧对三姑娘,也愧对老夫人…… 若不是他种下祸因,他们母子何至于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这一趟,他知道自己不该来。 来了也无用 可罪恶感就像根绳子,捆绑着他的良心,将他强行牵了来。 “萧将军。” 萧池思绪混乱间,闻声抬头,见是周礼孝,愣了愣。 “末将参见殿下。” 周礼孝大袖翩然,“免礼。萧将军来侯府做什么?” 萧池道:“听闻老夫人仙逝,我前来吊唁,也为请罪。” 周礼孝双手背在身后,缓声:“晚了。” “这个时辰来是不妥……” “我是说,晚了。” 和时辰没有关系。 是时机,太晚了。 他明明可以在傅问舟求上门时就坦白,可以假意定亲,再从长计议。 也可以在傅晚儿不顾名声,去替他尽孝照顾他老母寡嫂时,在别人捧着真心付出时,及时说清楚…… 明明有很多的时机,他却愣是拖到了最惨烈的地步。 因为什么呢? 因为说不出口,因为贪心。 迎娶寡嫂本不是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也就萧老夫人难以接受,说出去名声没那么好听而已。 可对一个男人来说,儿女私情只是人生一部分而已。 尤其萧池,还肩负着萧家的传承。 他想做和傅问舟一样的大将军,想光宗耀祖,让世人记住萧家。 只有这样,萧家世代忠良才不会白死。 可若他迎娶寡嫂,无论他立多少军功,世人都不会记住。 他们只会记得那个不顾伦常的萧家子弟,那个让家族蒙羞的人。这样的名声,将会像一道阴影,永远笼罩在他的头上,成为他一生的枷锁。 所以,不是说不出口,是他内心太过挣扎,权衡不下。 他更说不出口的是,他曾天真地希望傅晚儿和江云都能理解他…… “萧将军请回吧,傅家没人想见你。” 周礼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一切。 萧池似想到了什么,肩膀微僵,面如寒霜,嘴唇颤了颤:“你,你……” 是了。 既然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中,那傅晚儿被绑一事完全可以避免。 就算必不可少,起码可以省去二选一的狗血戏码。 除非…… 除非是故意的。 目的是要傅晚儿死心,对他恨之入骨。 要让他再没解释周旋的余地,再进不了傅家大门。 对上萧池震惊的眼,周礼孝扯扯唇,笑的讥诮。 “你错过了这世间最好的女子,真替你遗憾。” 萧池眼底骤起一股怒火。 周礼孝笑的愈发肆意,目中却冰冷无比。 “不过也要恭喜萧将军,这下再没人会阻拦你迎娶心上人了。” 听说萧老夫人受不了满城风雨,直接回了棆城老家,并单方面与萧池断绝了母子关系。 等傅家一退婚,他爱娶谁娶谁,只要别祸害三姑娘就行。 看着萧池面色一点点冷下去,周礼孝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将军。” 有人打马前来,远远就道:“大夫人出事了,请将军速回!” 等来人近了,萧池麻木地问:“出了何事?” “大夫人上吊寻死……还好及时发现,已经救下。” 萧池唇角轻扯,也笑的讥诮。 要死的人劝不了,要走的人留不住,是真心还是假戏还重要吗?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萧池心头。 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承担起家族的重担,能够保护每一个亲人,但现在他发现,有些事情,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又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他太贪。 第168章 讨厌 次日,老夫人出殡。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仿佛连老天爷也在为老夫人的离去而哀悼。 鉴于傅问舟的身体情况,一切仪式从简。 事情闹得这样大,虽说傅问舟有功,但傅晏修犯的罪也不小,还不知圣上会做何处置,宗亲旁支个个忐忑,来是来了不少,但都持观望疏离的态度。 在定扶灵人时,个个不吭声,甚至躲得远远的不愿意上前来。 周礼孝看在眼里,不等傅问舟发话,便大手一挥。 “算我一个!”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 按大周习俗,一般由逝者晚辈扶灵。 比如侄儿侄孙等。 堂堂三皇子,竟为一个侯府老夫人扶灵,这…… 莫不是圣上的意思? 功大于过,侯府要崛起了? 有人心思一转,立即就热情起来。 “为老夫人扶灵,是我辈之荣幸和责任,义不容辞。” 本来八人就够的, 一时间纷纷报名,倒有些难挑了。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梵音声中,棺木缓缓合上,老夫人的脸一步步被掩住,最后砰的一声合拢。 真正的永别了。 傅晚儿搂着两个侄女哭的泣不成声。 温时宁红着眼眶站在傅问舟身后,一只手放在他肩上,给予无声的安慰。 时辰到,有人将老夫人遗像递给傅问舟。 老夫人的遗像是他亲手所画,眉目慈祥,笑容可掬。 一如他每次归家时,她迎在门口望他时的模样。 木鱼声一下一下轻叩在心底,棺材被健仆抬起。 随着出殡队伍的缓缓前行,街道两旁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 安王定罪,究竟有多少人受到牵连,影响又有多大,他们无法得知。 但他们知道的是,若不是傅问舟和他身后的那些忠义良士,这场风雨不可能是这样收场的。 再看坐在轮椅上,怀抱老夫人遗像的傅问舟,青姿玉容,却没有一丝血色。 遥想曾经打马驰飞的少年郎,有人轻声呜咽。 似惋惜,似怜悯。 全程傅问舟都很平静,连道别的话,也只在心里默默的说。 直到葬礼完全结束,他们回家。 侯府大门敞开着,可再没人会迎在那里,望着他笑,喊说:“我的骄骄儿回来了!” 傅问舟只觉得悲伤如山呼海啸般朝他袭来。 见他身体猛地往一边歪,温时宁一把将他抱住,从怀里掏出玉露丸塞两颗在他嘴里。 傅问舟这一睡,就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听闻外室有人在哭泣。 是柳氏和楚云。 “若不是为了安安,清然也不会被劫走……” 每每想起那晚的经历,楚云就止不住哭声。 柳氏一声接一声的叹:“虞老已经两天没吃东西,真怕他抗不住,还有楚砚……发生这么大的事,圣上还要派他去接太子,你说他哪有心思。” 可不去,又是抗旨,谁知道圣上会不会发难。 温时宁听着也觉得无力极了,轻声安慰说:“等二爷醒来,我们再商量看看。” 说话间,听闻里面传来动静,她忙跑进来。 “二爷你醒了!” 傅问舟浑身发软,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温时宁没回他,只说:“我给你熬了鱼汤,喝一些可好?” 傅问舟点点头,“让穆九去请三皇子和楚砚,我要见他们。” 温时宁语气有些复杂的道:“殿下此刻就在府上,我去请。” 另一处院子里,周礼孝正在艰难地劝饭。 “你多少再吃一些,鸟儿都比你吃的多,你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傅晚儿很无语,“殿下身份尊贵,请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行吗?” 一天天的守着她,算怎么回事? 周礼孝言辞有理:“你二哥醒了肯定要找我,我懒得跑。” 傅晚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你也是我侯府尊贵的客人,请去前厅喝茶行吗?” 在这管她吃管她喝,像话吗? 周礼孝很好商量地点头,“行,你再吃半碗饭我就去。” 傅晚儿气笑:“你觉得被你这样盯着,我能吃得下?” 他可是三皇子,身份高贵。 别说这样坐一桌了,依着规矩,她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 周礼孝定定看着她,眸光灼然。 “那你别拿我当三皇子。” 傅晚儿挑眉,“当什么?” 周礼孝想了想,说:“梁上君子也行。” 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三姑娘,二爷醒了!” 突然跑进院子的彩铃,脸上难得有惊喜的表情,看到周礼孝时,又瞬间冷却。 傅晚儿起身就朝临风居跑。 周礼孝刚要跟上,被手握短刀的彩铃拦住。 “我管你是三皇子还是梁上君子,你要敢再缠着三姑娘,我就是打不过你也要打!” “哦。” 周礼孝看她一眼,“你请便。” 彩铃眉眼一凛,短刀刺来。 周礼孝轻松躲开,抓住她的手,认真地问:“三姑娘真的很讨厌我吗?” 彩铃抽不开手,飞脚再来。 “你眼瞎吗,三姑娘当然讨厌你!” 周礼孝又躲,“为什么?” “因为你很讨厌!” 彩铃做了个刀刺的假动作,实际上另一只手里正握住一样好东西。 周礼孝神色突然一正,往她身后看去。 “二夫人……” 彩铃下意识回头,身后空无一人,才知上当。 可为时已晚,她手一麻,握住的东西已经落入周礼孝手中。 “啧……这是毒粉吗?” 周礼孝掂起来闻了闻,味儿还挺冲。 这一袋要洒在他身上,不毁容也得恶心些日子。 “小姑娘还挺毒。” 彩铃恨恨瞪着他,“还给我!” 周礼孝笑意玩味:“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每日将三姑娘的一举一动告诉我,然后我就教你武功。等你功夫有长进能打过我了,我自然就不会缠着你家三姑娘了。” 他话音刚落,神色又是一正。 “二夫人。” 又来。 彩铃才不会上当,冷着脸说了声做梦,就要使出狠招。 “彩铃!不得无理。” 彩铃一怔,回头见还真是二夫人,小脸憋得通红。 温时宁见了礼,清澈眸光望着周礼孝,开口问道:“殿下是钟意晚儿妹妹吗?” 她问的太直接,目光也坦坦荡荡的,倒让周礼孝有些汗颜无地。 第169章 月亮 周礼孝稍稍思量,“在二夫人心里可有那么一个人?你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希望她好……” 准确来说,看到傅晚儿,就像看到宫里那个‘三皇子’。 孤独,无助,在层层世俗和礼教的束缚下一边成长,一边雕磨自己。 “还有,我确实有愧于三姑娘,祈雾山一事,是我利用她在先,给她造成了一些遗憾和伤害,想加以弥补。” 说来说去,也没有正面回答温时宁的问题。 因为,在他这个本就不合时宜的人看来,这种时候谈论这些,也太不合时宜。 好在温时宁似乎也并不在乎答案,她只是温和道:“殿下心中有数就好,我家二爷醒了,有请殿下。” 周礼孝长呼一口气,长这么大,极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刻。 温时宁后一步,彩铃跟着她,悄声道:“他对三姑娘心怀不轨。” “嗯,你多看着些。” 温时宁秀眉微蹙,隐隐担忧。 短暂接触下来,这位三皇子品性还行,虽出身皇室,但从不以身份压人。 加之出身离奇,看得出来,有着超乎常人的通透。 样貌更是出挑。 可千好万好,也得合适才好。 晚儿才受过伤,又过于单纯善良,若要温时宁说,还真算不得良配。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温时宁想着,走之前,再和二爷商榷商榷。 婆母已不在,大哥又废了,宗亲旁支不敢靠,这个家她和二爷得管到底才行。 为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温时宁的小小身躯又笔挺了几分。 临风居,楚砚也来的很快,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温时宁刚好在院子里碰到他,先问起虞老的情况。 楚砚叹道:“祖父的身体之前就已是外强中干,那几日又压力过大,清然再出事,抗不住是人之常情……” 实际上,廖神医连守两日眉头不展,就已说明了严重性。 温时宁会夸人,但不会劝人,只说:“清然不会有事的,你自己也要顾惜身体。” 楚砚点点头,“我知晓的。” “时宁。” 楚砚其实有许多话想倾诉,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温时宁望着他通红的眼,只觉鼻酸。 “我知道的楚砚,我都懂……” 他们都曾卑微如野狗,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奔,求的是温饱和一根如骨头般的精神寄托。 可老天爷却赐予了他们月亮。 他们珍之重之,又怕自己命薄,守不住月亮。 这种长在骨子里的自卑,不是身居高位,或荣华富贵就能削抹的。 他们可以勇敢地付出真心,但却无比害怕这真心,反倒成了月亮的枷锁。 随着爱意的加深,他们对失去的恐惧也在不断增加。 会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不配拥有,所以老天爷反悔了…… 这样深刻的内心感受,无法宣之于口,甚至连自己都不敢正视。 “所以,楚砚,什么都不要想。” 温时宁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不要被自己打败,那才是真正的辜负。” 室内,傅问舟喝下大半碗鱼汤,又服了虞老和温时宁调配的护心丸,精神看着还不错。 “殿下。” 见到周礼孝,傅问舟作势见礼,周礼孝忙上前虚扶。 “打个商量吧,以后但凡在宫外见面,都不必拿我当三皇子,如何?” 他挑着眉说话,目光却不自觉地瞄了眼傅晚儿。 傅晚儿只专注于照顾自家二哥,压根儿没感应。 周礼孝看得又有些羡慕。 瞧瞧人家兄妹情深,多么温馨,哪像他那胞弟,喊哥哥倒是喊的痛快,走的时候也是没有一点犹豫的。 全然不顾他这个哥哥被关在宫里,会是多么的空虚寂寞还无聊。 所以,怪不得他成天往外跑。 时机不对,傅问舟只当没看懂周礼孝的异常,正色说:“殿下就是殿下,规矩礼数不可乱。” 周礼孝也不和他争,顺着说:“总之,不必太过拘束。” 说话间,楚砚和温时宁到。 傅问舟坐直了,喊来穆九。 穆九见礼后,说起这两天收到的消息。 “目前虞姑娘应该还在柳镇,据万里传信说,那北蛮人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可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轻举妄动。 周礼孝拧着眉,“查清楚了,劫走虞姑娘的人叫哈桑,原一直伪装成哑巴,蛰伏在玲珑身边。” 这也是一直没留意到他的缘故。 傅问舟指尖习惯性的轻敲,“可有提要求?” 穆九:“暂时还没有。” 那就是拓跋羽的指示还没到。 是半路抢人,还是等着谈判? 傅问舟目光清凌地看向楚砚和周礼孝。 楚砚语气苦涩但坚定:“一切以清然的安全为提前。” 周礼孝点点头,“这是肯定的。” 他稍稍思忖,掀眉看着傅问舟。 “二爷觉得,若是开战,胜算如何?” 言下之意,直接灭了北蛮。 傅问舟眉心轻晃,“睿亲王有此意?” 也很正常,若真能一举灭了北蛮,一为太子登基助力,二是为他扫除最大的劲敌。 至少往后数十年,大周江山可不惧外忧。 睿亲王这份心,天地可鉴。 情之一字,向来是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自那晚真相揭露后,傅问舟再想起睿亲王时,终于明白他那双总是烟雾缭绕,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想起他说:“问舟,若有一日,你有喜欢的女子,一定要大胆一些,不要去试探,也不要等什么时机,喜欢就是最好的时机……” 那时他只笑睿亲王喝醉了。 岂料,那难得的几句玩笑,竟是肺腑之言。 睿亲王之痛,傅问舟能体会一二,动容之余,轻柔目光不由看向温时宁。 温时宁表情严肃,听得格外认真,见周礼孝迟迟不言,嘴巴几次动了动,似想催问,又觉不妥。 他的时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奇又好学。 周礼孝撑着手,摩挲着下巴,似思量,又似在犹豫,终于开了口。 “睿亲王确有此意,但太子不同意。” 傅问舟倒有些意外,“为何?” 周礼孝:“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第170章 为难 傅问舟略有沉思:“北蛮与大周谈和的这几年里,接连收复了齐,梁,夏三国,虽都是小国,但从地形上来看,对我大周来说,已是半围的形势。若战,四面楚歌,兵力分散,伤亡更大,尤其是百姓。” 周礼孝苦笑:“这也是太子的答案。” 太子有一颗仁慈之心是好事。 但这不是谁想不想的问题。 北蛮人的野心已经很明显。 安王若得势,他们收复大周,如探囊取物。 若安王成不了,拖着的这几年,正好给他们壮大实力的时间。 这一战怕是躲不了,只是谁主动挑起的问题。 现在他们筹码相当,就看北蛮人的胃口有多大了。 若谈不拢,又当如何? 气氛一时沉重。 傅问舟本就体弱,此时看着脸色苍白,随时会碎掉似的。 别说傅晚儿和温时宁一脸心疼了,周礼孝看着都心疼。 他话锋一转,“至少安王那个混蛋玩完了,北蛮人的算盘打空,也得时间去考虑。我已加急送信给睿亲王,我的意见是,再等等。” 若从大局考虑,是该等。 可从情感出发,傅问舟等人尚觉得煎熬,更何况是虞老和楚砚。 周礼孝紧跟着又道:“还有二爷你,最紧要的是顾好自己的身体,无论是我还是睿亲王,都不想让你再参与此事。” 说着,他语气不由得沉了些:“天下大事,有天下人去解决,二爷该做的都做了,该好好歇歇了。” 谁又不想呢? 只能说周礼孝还是不太了解傅问舟在北蛮人心中的份量。 尤其是拓跋羽。 北蛮人心中的不败战神,却次次败给傅问舟。 没有傅问舟的这几年,他又重回巅峰。 试问,谁不想和昔日对手再有一次博弈的机会? 这也许是他,唯一一次可以将失去的面子找补回来的机会了。 傅问舟沉默不语。 温时宁和傅晚儿对视一眼,自然是期望的。 但她们都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了,经历这么多事,知道什么叫世事无常,身不由己。 最终还是楚砚打破了僵局。 他郑重道:“殿下说的在理,二爷还是尽快回到清溪村去,好好调养身体。至于清然,我打算即日就启程,边追边等消息,无论如何,他们的公主在我们手上,至少有把握把清然换回来。” 他也实在是等不住了。 要不是怕虞老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向虞清然交代,他早就追去了。 府上处处是她的痕迹。 有她未写完的请帖,有她刚作一半的诗…… 所行每处,仿佛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一次次的狠抓他的心,又一次次的落空。 今日他走时,不自觉的又去她常待的书房看了看。 却只看到,她常坐的那张椅子孤零零地站立着,上面空无一人,却似乎承载着无尽的重量。 那一刹那,回忆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裂着他的心。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醒来时她依然在他身边,用那温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阿砚阿砚,婚礼太繁琐,不如我们私奔吧……” 一股悲恸强势袭来,楚砚眼睛酸胀无比,差点没能忍住泪意。 温时宁看他这样,眼睛也跟着红了。 傅问舟尽量不受干扰,静静思量。 渠州,他是非去不可的。 连哈桑都能猜到拓跋羽想见他,未经请示就擅自留下那样的字条。 他也可以不去。 大周不缺能人,他也不是什么能人,现在就是废人一个。 但那个人是虞清然。 是他看着长大,妹妹一般的存在。 是他恩师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希望。 楚砚与他,与时宁,他们又是家人,是知已…… 层层情义缠绕心间,叫他如何能做到不管。 而且他了解虞清然。 虞家风骨,如铁如山,高洁傲岸。 若以她作筹码,开出对大周不利的条件,依她性情,只怕宁死不屈,做出令人痛憾终身的事来。 这同样也是楚砚的担心。 半晌,傅问舟决定道:“楚砚此计可行,边追边等,若能在渠州之前将人救下最好。” 可老夫人刚落葬,作为孝子孝媳,连头七都不守,如何安心? 总不能让傅晚儿去操持吧? 左右都难。 傅问舟眼眸如染寒霜。 仿佛行走在无尽的冰天雪地里,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温时宁不动声色地坐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脉,眼里有担忧,却很乖的没有出声。 “二哥,无妨,我可以的。” 傅晚儿抬起水润润的眸子,深吸口气,语声更加的坚定:“母亲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旁人怪不着,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这个家有我呢,还有禾儿和漫儿,我们能行的。” 是呀,还有两个小侄女。 更不放心了。 周礼孝这时正色道:“我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京城,侯府有我照顾,二爷可以放心。” 傅问舟没纠正他提‘侯府’二字。 傅晏修入狱,侯爵自然要收回。 他是不肯要的。 从今往后,再无忠勇侯府了。 祖辈挣来的荣光,如今要以这样的方式还回去…… 心脏突然传来一阵痛意,傅问舟睫毛微微跳了跳,说道:“劳殿下安排,让楚砚带人质先走一步。” 楚砚本该启程去迎太子,不能抗旨,就只能三皇子出面。 至于他,也不急在一日两日。 只怕有去无回,有些事该了的还得了。 比如替傅晚儿退婚一事。 商议有了结论,楚砚还要回去作些安排,便先行离去。 见周礼孝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傅晚儿目光有些清冷地看着他。 “殿下还有事?” 周礼孝想起彩铃的话,眉头拢了下。 他真那么讨厌吗? “还有件事,不太重要,但还是应该告知二爷一声。” 周礼孝看着傅问舟道:“复审时,那温家女温书妍哭着喊着的要见你,说是关于二夫人的身世,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温时宁立即冷声:“不见!我都没兴趣知道自己的身世,二爷更不想知道。” 周礼孝点了下头。 那晚在大殿上,他是见识过那温家女有多疯癫的。 不见也好。 “温家现在什么情况?”傅问舟意外地开口问道。 第171章 危险 周礼孝说:“已抄家,人现在都在大牢里,等着安王这个案子全部结束,若无重大变数,再施流放之刑。” 傅问舟清润眉目,带抹凌厉。 “那便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温时宁眼睛瞪圆:“二爷!” 傅问舟望着她,笑了笑:“时宁的身世,我在乎。” 他的时宁明明是高洁明珠,却被人生生囚于深渊,遮其光芒,以世间恶毒掩之。 旁人不知道,作为枕边人,他不能假装不知道。 那份被囚禁,被冤枉的痛苦,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温时宁心里。 她嘴上说不在乎,可无数次噩梦里的绝望和无助,正是她的内心写照。 有些痛苦,不是自己想算了就能算了的。 心结不解,一生不安。 关于温时宁的身世,周礼孝多少了解一些,自然明白傅问舟的用意。 周礼孝爽快道:“我来安排。” 该商量的商量了,该说的也说了,他似乎再没理由留下了。 周礼孝瞥一眼傅晚儿,“劳三姑娘相送相送?” 傅问舟眼眸一转,傅晚儿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送就送,谁怕谁。 “殿下请。” 傅晚儿礼数周全,周礼孝反而浑身不舒服。 再加上一个彩铃,像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短刀不停抽出来又送回去,发出‘霍霍’的声音。 周礼孝忍无可忍,看着她,目若幽火。 彩铃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周礼孝无奈,止步看着傅晚儿,换上亲和语气道:“三姑娘,我觉得咱们的相识方式有问题,要不,重新认识?” 傅晚儿语气淡淡:“再怎么认识,您也是三殿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周礼孝:“但这不妨碍我们做朋友,对吧?” “朋友?” 傅晚儿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她模样生的清丽,像是芬芳的山茶花,皎洁稚嫩。 周礼孝晃了晃神,耳际莫名绯红。 “你笑什么?” 傅晚儿摇摇头,抬眸与他对视。 “殿下希望我作何反应?” “感恩戴德?雀跃欢喜?” 少女眼睫轻颤,周礼孝心知不妙。 “不知殿下凭证的是什么?” “是我如今成了京城笑话,还是你亲眼见证我如何被辜负?” “所以高高在上的殿下你施以善意,我就得像丧家犬一样摇尾乞怜吗?” “我是不是该谄媚讨好,求个侍妾什么的,安身立命,还能让天下人闭嘴!” 少女看他的眼神,似隔着一层水雾,清冷又遥远。 周礼孝心间一跳。 “三姑娘误会了,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傅晚儿收回视线,微微施礼。 “那便是我的不对了,恕民女愚钝无知想多了,殿下慢走。” 话落,她先转身。 “三姑娘……” 周礼孝急于解释,被彩铃挡住,短刀晃人眼。 他再不知收敛,这丫头是真敢和他拼命。 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可他,真不是那个意思。 他自小在睿亲王那里长大,曾一度经常听睿亲王提起傅问舟。 言词间,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周礼孝神仰不已,后来天之骄子跌入泥潭,睿亲王敏锐地嗅到危险气息,这才派他混入江湖,等待时机。 可没料到,很快皇后一族被屠,太子在流放途中被多次暗杀。 睿亲王痛恨自己不够果决,没能救下皇后,但好在太子还活着。 一切计划,拉开帷幕。 在这期间,周礼孝身在暗处,想法洞察操控一切。 睿亲王有令,对傅问舟只能保护不能打扰。 周礼孝曾几次暗访过昔日神一般存在的傅问舟,见他困于轮椅,于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那种心情着实复杂…… 他迫切的想结束一切,好将傅问舟从泥潭里拽出,能好好养病,能活着享受他和无数先辈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太平日子。 所以,才将计就计,迅速果断地将安王按死在他自己挖的坑里。 而这其中,傅三姑娘确实冤枉。 周礼孝不否认自己有恻隐之心,更不想否认自己在这其中,该死的动心。 他当然知道时机不对。 可现在傅家和她都需要帮助,他总不能两眼一闭装瞎吧。 是他太殷勤了吗? 需要高冷一些? 谁能告诉他,这其中分寸该如何拿捏? “回风!” 一道人影飘落。 周礼孝气不顺,指着眼前人的鼻子道:“你瞧瞧人家彩铃姑娘,时时刻刻的护着自家主子,你呢?” 年仅十二的少年,面无表情。 “回风一直都在。” “在有屁用!” “回风没察觉到主子有危险。” 周礼孝咬牙:“都被人拒之门外了,还不危险?” 回风慢吞吞地抬眼,很茫然。 “请主子明示。” 是需要他去打一架吗? 周礼孝闭了闭眼,“你这样,下次我和三姑娘说话时,你把彩铃引开,明白?” 回风点头,“属下明白。” 另一边,傅晚儿回到临风居。 对上傅问舟和温时宁关切的眼神,她笑了笑,如实道:“不必担心,我都说清楚了。殿下许就是一时兴起,我有孝在身,料他也不会乱来。” 也就是说,她都看得明白。 对周礼孝的人品,傅问舟还是放心的。 毕竟是睿亲王亲自教导出来的。 许就是性情如此,散漫直率了些。 温时宁摸摸傅晚儿的头,柔声道:“等过了孝期,咱们一起回芜县吧,你会喜欢那里的。” 傅晚儿点头说好。 她确实向往已久。 这次回京,傅问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傅晚儿的成长。 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妹,已经长大,都能独挡一面了。 这令他欣慰,又感到心酸。 但人生漫漫,终归是要长大的,谁也陪不了谁一辈子。 “晚儿,关于萧家,你打算如何解决?” 傅问舟原想直接替她作主,但妹妹既然是大人了,应该以她的想法为主。 若她心有不甘,他这个做二哥的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 傅晚儿却说:“退婚便是。” 还是那句话,原就是她强求的。 萧家不体面是萧家的事,她犯不着再为此伤神伤心。 她真心实意地倾慕过萧池,也因着这份心,生出了许多力量,助她熬过最难艰的那段时光。 就算两清了吧。 第172章 背离 两家订亲订的本就简单,只需返回聘礼,由媒人主持,双方清点,说清楚便是。 但碍于这种情况,没再见面的必要。 傅问舟便只派了两名府丁,由媒人陪同,将聘礼送去萧家。 这日,江云划破手腕,失了很多的血,刚好将萧池从军营唤了回来。 媒人也懒得再巧舌多言,只装模作样地照着聘礼清单数了数,然后递上傅晚儿亲笔手写的退婚书。 不多,就极简单的两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往后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前一句打他脸,后一句戳他心。 萧池脸色惨白,紧握着那薄薄的一张纸。 “傅二爷,可有说什么?” 媒人看了眼跟来的府丁。 府丁上前回话:“我家二爷什么也没说。” 萧池绝望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对傅晚儿的感情,虽然有着怜悯与感激,但那份情感老实说,并不深厚,更多的是出于对她的同情,和对傅问舟恩情的报答。 他感到愧疚,因为他知道自己注定无法给予她应有的幸福。 所以退婚是必然的结果,他欣然接受。 可傅问舟对他来说,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在萧池的心中,傅问舟是良师,是挚友,是兄长一般的存在。 他更知道傅问舟对傅晚儿的疼爱,也明白傅问舟对他的期望。 这些天,他一直害怕面对傅问舟的失望,害怕看到傅问舟眼中的责备和愤怒。 然而,当萧池准备好了面对一切质疑和指责时,他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沉默。这沉默却又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它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傅问舟屈尊发难。 那些文人墨客,已经用笔杆子将他的脊梁骨戳得千疮百孔。 随意走进一家茶坊,讲的都是他的故事。 萧家门楣,从此都会笼罩在这些故事之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是他活该。 可他如何能甘心? 媒人和府丁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江云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只好拖着虚弱的病身前来寻人。 寻到的就是僵硬而立,仿佛失了魂魄一样的木头人。 可他依然是她的天。 江云屏退了下人,轻轻上前,从后抱住了萧池。 萧池浑身一激,更加僵硬。 “我知道你怪我……” 江云语声哽咽:“可我有什么办法?每次那三姑娘在我面前小心的探听你的喜好,欢喜含羞地畅想你们的未来时,我的心就如被人千刀万剐般。” “婆母不容我,世俗不容我,我留这世间总是多余的。” “可是阿池,我舍不下你……” 萧池低头,看到那素白纤细的手腕上,缠着同样素白的细布。 鲜血晕染成了梅花的形状,一如曾经那次。 “疼吗?” 他声哑,转过身来看她。 男人身姿挺拔,面色青白,一双眸子特别的淡。 江云贪恋地望着他,眼里蓄着泪花,摇了摇头。 萧池声似嘲讽:“伤成这样,怎会不疼,和那日你说很疼一样,都是假话吧?” 江云眼睫猛地一颤。 那年,萧池还小,十三还是十四? 记不清了。 只记得萧家大郎战死的消息传来,她的天塌了。 她曾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逃避无法承受的痛苦。 可当她站在生死边缘,手中的白绫即将结束一切时,母亲那怀有身孕、口吐长舌,面容扭曲的幻影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她童年最深刻的恐惧,是她在无数个夜晚被惊醒的噩梦。 若有希望,谁愿去赴黄泉。 当萧家二郎抱着她痛哭,恳求她活下去时,江云才猛然意识到,母亲当年也是希望有人能拉住她的吧? 可她那时太小,什么也不懂。 那夜,她也抱住了萧池,像是在波涛海浪里抱住了救命的浮木。 少年郎很努力的想长大,想为她撑起一片天。 可少年郎若真的长大,将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依赖她的人。 他有属于自己更辽阔的天地,会遇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姑娘,然后将整颗心,将所有的特殊都双手奉上。 她终究还是会被弃。 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于是,在又一个少年郎因紧张她而守护整夜时,江云诱哄着他上了榻。 次日,血染被褥。 少年郎慌了神。 她虚弱地靠着他,喊着疼,说阿池,我以后就是你的了。 她欺少年郎懵懂不知情事,可少年郎总会长大。 萧池握住她的手腕,眸中再无那岩浆般的温度。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对吗?” 长大的少年郎如此俊朗,早就一点点占满了江云的心。 她喃声:“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恨我,对吧?” 那日,她刚好来葵水而已……且之前她与萧大郎是圆房了的。 萧池摇摇头。 那时,他只是懵懂,但并非愚钝。 那时,她又眉目如画,体弱声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日夜相伴。 又在那样的绝境下。 他也生出了贪邪之念,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想独占,想和她做尽男女之事…… 所以,在他反应过来时,并不恼,因为不冤。 他以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 是能坚定地走到最后的。 可他不得不承认,傅晚儿闯进他的生活后,他动摇了。 他生出了更大的贪念。 他希望她能懂,能成全。 可事情偏偏朝最极端的方向发展了去……一切都变了味。 当然,都是他咎由自取。 “以后别再做这些傻事了。” 萧池缓缓松开她的手,抬步要走。 江云心一惊,紧紧将他抱住。 “阿池,别走……我知道我错了……你恼我怨我都好,但你不能抛下我。你说过的,你会给我一个家,你会和我相伴一生……” 萧池失神一瞬,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她拉开。 “这个家留给你。” 江云拉住他不放,“那你呢?” “我回军营。” 萧池朝她惨白地笑了笑,“许诺你的都算。” 若他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江云不知,他已请命护送人质和楚砚前往渠州。 从前惧怕战争,生怕有去无回。 这次他是迫不及待。 萧池转身,毅然决然。 江云的心猛地一坠,撕心裂肺。 “今日你若要走,先替我收尸!” 第173章 送礼 萧池的身影,连顿都没顿一下。 人若初心背离,便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指引,再也无法找到归途。 她赌错了人心,输了全部。 江云握在手里那尖锐的发簪,最终还是没能往心口扎去,而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傅家退婚一事传开后,人人称好。 有人甚至激愤到跑到萧家门前去叫骂,泼粪。 幸好萧老夫人跑得快,早已离京回了老家,否则,非被气死不可。 江云知道萧池离京的消息时,整个人失了魂,当场就晕了过去。 被侍女叫醒后,悲从心来。 “这都是我的错吗?” “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是萧池许了她一个家,许给她未来,她只是想紧紧抓住而已,有什么错? 侍女无奈,只得劝着:“大夫人别再折腾自己了,等流言一过,萧将军会回来的。” 再说,萧将军不在,她寻死觅活给谁看呢? 要不是卖身契在萧家,侍女也想走了。 这萧家几年如一日,死气沉沉的。 好不容易来个三姑娘,像小太阳一样给这个家带来了些明亮和温暖。 结果,他们就这般欺辱人家。 侍女又替傅晚儿高兴。 之前,她人微言轻,许多话不敢说,其实心里是替善良的三姑娘捏着一把汗的。 这下好了,就让大夫人自己在这火坑里慢慢折腾吧。 …… 了去退婚一事后,傅家开始操办起了老夫人头七一事。 傅晏修的案子虽然还没判下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三皇子撑腰,傅家倒不了。 是以,宗亲旁支也有人主动来帮忙。 这日,周礼孝又上门了。 不止人来了,还拉了一马车的东西。 有给傅问舟的药材,给温时宁的各种书,更多的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药材自是稀有的。 书也是温时宁想看的。 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惹得禾儿漫儿纷纷好奇,爱不释手。 就连彩铃都没能管住眼睛,滴溜溜地瞄了一眼又一眼。 躲在傅晚儿怀里的来福就更不用说了,激动地跳下来,拱着一个带响的小圆球满院子的开始撒欢。 只能说,周礼孝是懂送礼的。 且人家还传了圣上口谕,是天家赏赐。 不想要都不行。 傅问舟不好说什么,傅晚儿却是个忍不住的。 “圣上真是贴心,只是这份赏赐,未免太过突然,让人受宠若惊。连来福都有,可惜来福不懂事,未能谢恩,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周礼孝尴尬地呵呵:“来福又不会说话,三姑娘玩笑了。” 傅晚儿:“是呀,来福不但不会说话,还听不懂人话,真让人无奈。” 傅问舟眸光一扫,“晚儿,不得无礼。” 傅晚儿语气倔强:“我说错什么了吗?” 谁不知圣上现在正在病中,宫中事务都是三皇子说了算。 她都说了,他的善意对她来说是压力,他还是这样。 这不是以权压人是什么? 到底要她如何? 傅晚儿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 不是因为萧池。 也不是因为受到折辱,或顾虑名声什么的。 她就是想收拢自己的心,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将它交付出去。 犯一次傻,足够了。 她认了。 可周礼孝这个人真是烦的很,成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一双眼睛撩拨来撩拨去,还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周礼孝表示有些冤枉。 他天生桃花眼,看谁都多情。 当然,看傅三姑娘着实是过分热烈了些。 他也想克制。 但心和眼睛是一伙的,根本不受他控制啊! “那个,无妨。” 周礼孝挠挠头,强行圆场:“三姑娘说的没错,来福它本就不是人……但它通人性啊,所以是条好狗。不像人,有时不通人性的话,狗都不如。” 在场众人:“……” 这三皇子确实是个奇人,狠起来自己都骂。 傅晚儿都给整不会了,轻哼一声,喊:“来福!” 来福玩球玩的高兴,装听不见。 气得傅晚儿扭头就走。 不等傅问舟递眼神,温时宁和彩铃忙跟上去。 “小妹性子直,又被家里给宠坏了,不懂规矩,还请殿下见谅。” 傅问舟这样说着,目光却是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周礼孝道:“直率些好,总比憋在心里好……二爷你别这样看我,我发誓,我对令妹没有恶意,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帮忙。” “三姑娘的心情我也理解,萧池不干人事儿,谁遇到这种事都会窝火,在你们面前还要装作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我看着都累。” “所以,她想骂便骂,想无礼就无礼,我反正脸皮厚,绝不会往心里去。” 傅问舟哭笑不得:“殿下你这是为何?” “你说为何?” 周礼孝翻他一个白眼,“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但你放心,我懂规矩。三年孝期内,我保证恪守规矩,半个字都不提。” 傅问舟拧了眉,“若晚儿不愿意呢?殿下莫非要强求?” “那倒不会……” 周礼孝被他给说郁闷了,挑眉道:“二爷就这么不看好我?我能比那萧池差?” 傅问舟摇着头,“不是这么比的。” “且,作为兄长,我也不希望晚儿和皇家扯上关系。她性子单纯,应付不来。” 周礼孝表情瞬间认真:“这些我考虑过,我也不喜欢皇家,待太子回京,江山稳固,我把自己该做的做了,我就继续去做我的绿林豪侠……绿林豪侠,你不介意吧?” 傅问舟:“……” 接触越多,他越觉得三皇子脑子似乎是有点什么问题。 一根筋,说不通。 睿亲王究竟怎么教的? 但偏偏他眉目俊郎,生得好看,神情又端正虔诚,莫名令人信服。 傅晚儿若不是他亲妹妹,傅问舟都要动摇了。 傅问舟气得一笑,摆摆手,“这些先不谈,还请殿下知分寸才好,不然,我可得找到睿亲王跟前去,好好说道说道。” 周礼孝:“行,我本也没想现在谈。” 但说出来就好爽啊! 傅问舟:“……” “对了,我今日来其实是接你们去监牢的,都安排好了。” 周礼孝终于说到了正事上。 第174章 误会 前几日周礼孝提温家人时,傅晚儿和温时宁就商量过了,要一起去。 无论如何,在祈雾山时,温子羡是怀着救人的心思去的。 该谢就谢,两不相欠才好。 尤其是傅晚儿,现在除了对她二哥二嫂外,谁都是这个态度。 且越来越高冷,也不爱说爱笑了。 接连经历人生变故,性情大变很正常。 但看在傅问舟和温时宁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见傅晚儿和彩铃拎着一些吃食和被褥什么的,周礼孝忙上前帮忙。 “三姑娘也去呀!” 有人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去了。 傅晚儿不冷不热:“可以吗?三殿下。” “当然可以,欢迎欢迎!” 话落,周礼孝又觉不妥,以假笑掩之。 看着反正多少有点傻。 傅晚儿骂也不是,笑也不是。 彩铃这时强行挤到他们中间,冷着脸道:“殿下身份尊贵,还是我来吧。” 她刚抢过周礼孝手里的东西,一道身影便飞身欺来。 彩铃眉眼一凛,扔东西,拔短刀,闪身刺之。 反应迅速,一气呵成。 转瞬间,两个人影儿就打成了一团。 但很明显,彩铃落于下风。 随后陪着傅问舟和温时宁出来的穆九,脸一沉就要上前帮忙。 还好周礼孝喊的及时。 “回风!” “你在干什么!” “住手!” 因太着急,都喊破音了。 回风用的软剑,本已将彩铃缠在其中,听到命令,像收回泼出去的水似的,那剑风又以原来的轨道收回。 彩铃也因此得到机会,狠狠一脚就将回风踹飞在地。 回风一骨碌爬起来,和彩铃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不服气。 众人都看呆了。 堂堂三皇子,不可能独来独往,身边有影卫很正常。 但大家想不通的是,为何能和彩铃打起来? 傅问舟脸色有些不好看,不等他问,周礼孝忙道:“误会误会。” “回风!” 回风:“回风在。” 周礼孝厉色:“你怎么回事!谁让你动手的?!” 少年长着一张圆脸,表情有些呆萌。 “主子不是说,你和三姑娘说话时,让我将……” “大胆!不许胡说!” 周礼孝差点忘了这茬,气得差点仰倒。 他是让他把人引开,不是上来就干架。 这下好了,尴尬了吧? “回风知错。” 虽然回风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但众人倒是看明白了。 傅晚儿简直无语,冷哼一声上了马车。 傅问舟和温时宁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三皇子怎么说呢? 有点难评。 这么一来,他们怎敢放心将傅晚儿留在家里? 周礼孝头皮都快抓破了,强行挽尊。 “这回风理解能力实在太差,我是让他保护三姑娘,他居然自己人也防,真是气死我了!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二爷二夫人莫要这副表情,我真不是有意的……” “唉,算了,先去办正事吧。” 话落,热情又固执地非要帮傅问舟抬轮椅。 这次穆九和彩铃愣是没让他得逞。 反正双方都有点儿较着劲了。 随后,大家都上了马车。 当然,周礼孝只能自己一辆。 他愁啊! 睿亲王自己也是个大老粗,除了武功兵法,能教他的其实不多。 尤其不会教他如何交朋友,如何讨好姑娘。 倒是说过一句,喜欢就要大胆去追,莫要错过了再后悔。 可他老人家也没说怎么追啊! 夫子也请过。 但夫子只会讲忠孝仁义,大是大非。 大道理他也会讲,他的学问虽然不算太深厚,但对于国家大事、道义常纲,他也有着自己的见解。可在小情小爱面前,他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在处理个人情感、细微人际关系的问题上,显得很笨拙,很愚蠢。 可咋整? 回风不知主子在愁什么, 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心里想的是,那个叫彩铃的武功那么弱,也不知道主子怕她做什么? 另一辆马车上,傅晚儿托着下巴,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时宁和傅问舟交换了下眼神,由温时宁开口道:“晚儿妹妹,要不过几天你跟我们走吧?” 傅晚儿回神:“为什么?” 温时宁抿抿唇:“那三皇子怪怪的,你留家里我们不放心。” “我不怕他。” 傅晚儿说着,失笑:“你们不觉得他傻傻的吗?” 初见,他一句‘姑娘撞到我的心了’,让她误以为他就是个满腹花花肠子的登徒子。 但其实接触下来,好像也还好。 就是说话做事,时常不合时宜,分寸还是有的。 诚意也是有的。 至于被人家撩得脸红心跳,兴许只是自己心不定而已。 傅晚儿反倒生出了几分自我挑战的勇气来。 “你们放心,我能处理好。” 见哥嫂犹豫,傅晚儿轻叹:“傅家还没倒,总不能没人吧。” 很现实的问题,禾儿漫儿沈家是不会要的。 都带走吗? 那傅家就真没人了。 留给宗亲照顾又不放心。 傅家的祖辈在这里,根也在这里,母亲尸骨未寒…… 傅晚儿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至少在孝期,我不会离开京城。” 温时宁还想劝,傅问舟先开了口:“那便依她吧,晚儿长大了。” 能勇敢承担,是好事。 至于周礼孝,他倒也不是很担心。 大不了多留几个人帮忙看着些。 马车突然停下。 穆九的声音传来:“二爷,有人拦车。” “可否请二爷二夫人说几句话?” 有妇人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温时宁眼睛一亮:“是凤姨娘!” 凤姨娘是她初到京城时,温家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不能忘。 温时宁激动地跳下车,见马车旁立着一妇人。 妇人身着素色道袍,黑发挽在头顶,慈眉善目地望着她笑。 “二夫人。” “凤姨娘,真是你!” 妇人单手竖掌于胸前,微微低头:“贫道带发修行,法号亦空,请二夫人就叫我亦空吧。” 人亦空,思亦空,人生本就是一场空。 温时宁眼眸发热,还是遵循地行了道教之礼,改口为:“亦空仙姑。” 傅问舟这时也被穆九搬了下来,同样以礼见之。 第175章 亦空 亦空长久地注视着温时宁,眸光温和,清透,明镜一般。 “贫道不会看错,二夫人是有福之人,只是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而已。” 她又看向傅问舟,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二爷福泽无边,愿二位自化,自显,自生,自常在。” 温时宁听不太懂,但也知眼前这位,再也不是那个亲近和善的凤姨娘了。 道已不同,境界不同,反而生出了不见形的隔阂。 以及,她突然拦路,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说两句令人费解的道语吧? 温时宁有些无措地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眉目温和,但话语直接:“不知仙姑拦路是为何事?可是为了温子羡?” 到底是生母,也是人之常情。 亦空却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来递给傅问舟。 “这桩尘缘早该了的,今日就交由二爷代劳吧。” 话落,她微微颔首,转身要走。 温时宁快语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温子羡说吗?” 亦空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他的选择就是他的造化。” 看着亦空走远,温时宁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就像心里念着的旧人,终于相见,却已经不是彼此原来的模样。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傅问舟轻唤她:“时宁,走了。” 而后,轻握她的手,柔声道:“凤姨娘说的对,选择即是造化,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造化。” 温时宁点点头:“起码她的选择是对的,躲过了温家带来的灾难。” 傅晚儿好奇:“什么信?谁写的信?” 傅问舟大概猜到了,便将信递给她。 傅晚儿拉着温时宁一起看。 片刻,二人双双惊得变了脸色。 …… 刑部监牢。 一间间的牢房,用寒铁间隔,冰冷而坚硬,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气息。 温家人男女分开,几人一间紧挨着。 起初几天,所有人吵的不可开交。 后来狱卒烦了,直接饿了他们一天后,都老实了。 他们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 牢房里向来昏暗,只有天气很好的时候,从高高的窗户中透进来的光线,才能勉强照亮这阴森的空间。 囚犯们或坐或躺,有的沉默不语,眼神空洞,似乎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有的则在低声交谈,用言语来抵御这无尽的孤独和恐惧。 偶尔,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会让每个人的神经随之紧绷。 温书妍和往时一样,醒来就静坐在一角。 静静看墙壁上,挂着的水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看角落里,几只老鼠在偷偷摸摸地寻找食物,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不像其她女眷,没事就哭,好像眼泪根本流不完似的。 从头到尾,温书妍都是这样平静。 平静的好像她笃定了自己能出去一样。 温夫人早已失了从前的高贵和优雅,看到她这样,忍不住又恨恨咒骂。 “都是你这贱蹄子害的!若不是你,温家怎么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不是说要活埋你吗,怎么还不拉走?” “你这种人,死了也该下去地狱里,永世不要超生,免得投生到谁家,谁家又要遭祸害。” 温书妍扭头看着她,眼神有些诡异。 “我是哪种人?不都是嫡母你教的吗?” “是你亲自选的我,你说,到底谁该下地狱?” 她话音轻飘飘地,荡在这阴森的空间里,莫名瘆人。 温夫人心尖一颤,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几个还未出阁的庶女缩成一团,既怕温夫人,更怕温书妍。 隔壁温庆宗听到吵声,不耐烦道:“都给我闭嘴!还想再饿一天吗?” 温夫人带着哭腔:“侯爷!” “侯爷个屁!” 温庆宗烦躁地闭上眼睛。 如今连圣上都不行了,更别说老太后。 温家这次是真栽了! 温家第二个表现出平静的人,是温子羡。 从进来那天起,他不吵不闹,话也很少。 甚至还朝狱卒讨要了两本书,翻来覆去的看。 温庆宗睁眼见他又要看,忍不住一脚踹过去。 “都看八百遍了有什么好看的!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温子羡被踹得身子一歪,书没拿稳,掉落在地。 他先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方才抬眸看向温庆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温家选择安王那天起,就该想到这个结果的。” 换言之,若安王真的得了势。 多少人又将活在温家的耀武扬威之下? 福祸本相依,善恶终有报,没什么好想不开的。 一切不过是选择而已。 温庆宗愣愣:“你就知道说屁话!” 若早知道安王是那副鬼德行,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选。 何况那是他选不选的问题吗? 分明是安王挑选的温家。 想起当初,温庆宗又一次的想起了温时宁。 他这个做父亲的,前十几年想起温时宁的次数,都没这几日多。 对!温时宁如今是傅家二夫人。 傅问舟又是这场斗争的胜利方,他说话一定有份量。 温庆宗又一次的激动站起来,拍打着铁栏。 “我要见傅问舟!我是他岳丈!” “有人吗?劳烦帮我传个话,我要见温时宁,我要见傅问舟!” 听到这两个名字,温夫人和温书妍眉心同时跳了跳。 前者眼里浮上一抹复杂的情绪,似悔恨,又似不甘,后者讥讽地扯了扯唇。 见傅问舟,做梦吧! 要见也只会见她。 事到如今,温书妍依然有把握傅问舟会见她。 虽然不想承认,他是为了温时宁那个贱人。 “吵什么吵!” 温庆宗成功引来狱卒。 狱卒见又是他,举起刀鞘就在铁栏上猛敲几下。 “再吵就把你拖水牢去!” 水牢在底下一层,地狱中的地狱。 传说进去的人,至今没人能活着出来。 温庆宗吓得闭嘴。 就在这时,听闻有人慌张道:“三殿下来了。” 温庆宗此时还不知道此三殿下,非彼三殿下。 原来那个三殿下,他和温夫人去宫里看望老太后时,曾打过照面。 难不成是老太后让他来的? 第176章 质问 温庆宗一时又激动起来,抓住铁栏,伸长脖子的张望。 就连温子羡都不由意动。 三皇子,是哪个三皇子? 心思转念间,几道人影已出现在眼前。 为首的正是祈雾山的绑匪首领。 紧跟其后的,还有傅问舟和温时宁,以及傅晚儿。 温子羡第一反应竟是想逃离,想躲起来,不让他们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可身处这逼仄之地,如何躲藏? “问舟,时宁,你们也来了。” 温庆宗晃眼看那三皇子,熟悉又陌生。 一时恍惚。 但紧跟着就看到傅问舟他们,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天神助也。 他努力克制住兴奋,努力显出老父亲的慈爱和惆怅。 “问舟,你这腿还没好吗?” “时宁……我们家时宁长成大姑娘了,为父差点没认出来。” 所有人都冷冷看着他表演。 尤其是温时宁,冷漠中,又带着一丝讥诮的疑惑。 他何曾记得过她的样子? 她又何曾是他们家的? 听到傅问舟和温时宁也来了,温夫人和温书妍瞬间起身,也努力地伸长脖子从铁栏里张望。 “我在这里!” 温书妍再也平静不起来了,毫无形象地探出手来挥舞着,大喊着。 “傅问舟,我在这里啊!” 他真的来了。 他真的相信她。 就知道他不会不念旧情。 温书妍泪如雨下。 她在心里发誓,只要傅问舟能将她弄出去,她一定好好做人。 她再不和他置气了,是她错了。 做妾也好,做个粗使丫鬟也好,她愿意伺候他照顾他。 总之,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比起温书妍的疯魔,温夫人反而平静了。 她遥望着温时宁,用目光丈量抚摸着她的眉眼。 一年不见,那丫头长开了许多。 似乎还长高了,五官眉眼看着,真是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 她真是灾星吗? 温夫人不由看了眼温书妍。 到底谁更像灾星? 这些天,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温夫人心里,不敢说,不可说。 若真是错了,那也是她的错。 这错,她承担不起。 是以,这一刻温夫人突然又坚定了起来。 是的,温时宁就是灾星。 刑克双亲,祸及全家,都没有错,事实就摆在眼前。 错就错在她一时心软,留灾星活命…… 对,就是这样! 是老天不长眼,是灾星祸乱,是命,是温家和她的劫数……不是她错了。 温家人如何想,没人在乎。 周礼孝像个局外人似的,环抱双臂,冷冷道:“傅二爷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不想受皮肉之苦的话就如实招来。” 温庆宗忙不迭地点头,“我说,我们一定说。” 无非就是关于安王那些事,反正他知道的也不多。 傅问舟沉幽的眸望来,问的却是:“当年,你们为何笃定时宁是灾星?” 温庆宗愣了愣,这还用说吗? 都知道啊! 但傅问舟好不容易来了,且愿意和他搭话,温庆宗很想把握这次机会。 于是,温庆宗如实道:“当年她出生时,府上百花一夜凋零,我们请了大师来,是大师预言她是灾星降临,会刑克双亲,祸及全家……” 他不太自然地看了眼温时宁,又说:“按大师的意思,灾星降临,就该立即送走……本是该送回她该去的地方,可到底是条命,我们不忍心,便只送远了些。” 温时宁惨淡地笑了笑。 所以,她该感谢他们仁慈,手下留情吗? 傅晚儿这时伸手握住她,低声说:“莫往心里去,只当听故事罢了。” 温时宁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觉得,即便是当成故事听,也很匪夷所思。 傅问舟是觉得可悲,语气沉道:“何处来的大师?” 温庆宗回忆说:“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听说很灵。” 傅问舟又问:“何人找来的?” “是……是谁呢?” 温庆宗翻眨着眼睛,想不起来了,扭头扬着声问温夫人。 “你还记得吗?” 温夫人神色冷漠:“不记得了。” 最好谁也不要记得。 即便是错,也要错到底。 “我知道!” 温书妍这时急道:“我知道那大师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说!” 她期望傅问舟能看她一眼。 就仿佛,只要他们目光对上,就能心意相通一样。 傅问舟也确实看了过来。 他的眉目依然清润,只那双眼睛,如寒雪隆冬天结了冰的湖面,不带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情绪,寒冽,干净,像镜子,照着她的狰狞,也照着她内心的黑暗和肮脏。 温书妍顿时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她眼神躲闪了下。 不该是这样的。 他眼里应该有情绪的,比如遗憾,怜悯,哪怕是痛恨和厌恶呢? 他们曾是全京城公认的金童玉女啊! 他们差一点就成了枕边人,怎会这样无动于衷呢? “说。” 傅问舟口吻也是淡淡的,和问温庆宗时的口吻一模一样。 温书妍强忍慌乱,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镇定道:“我不能在这里说,你先让我出去……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话到最后,她语气里带着卑微的请求。 这次是真心的。 只要她能出去,她一定不会骗他,知道什么都会说。 温夫人是了解她的,顿时紧张。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敢胡说八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温书妍只灼灼地望着傅问舟,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试图勾起新主人的同情心。 可男人的心真是狠啊! 傅问舟神色未变,冷漠地收回视线,“那你不必说了,自有人说。” 闻言,温书妍眉心又是一跳。 还有谁知道? 是温子羡吗? 有可能。 他生母凤姨娘可不是一般人,能在温家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又能在灾难来临前及时跳出去,与温家彻底划清界限逃过一劫,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但这个功劳,她绝对不可能让给温子羡! 于是,温书妍急道:“我说!” “那大师是假的,是阮氏找来的!” 阮氏正是她生母。 温夫人心一紧,头皮发麻。 那大师其实是她的贴身嬷嬷找来的,但那嬷嬷没过多久便说身体不好,离开了温家。 若那嬷嬷是被阮氏收买…… 温夫人脸色惨白。 温书妍看着她这样,心里生出痛快之感,继续道:“阮氏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用我多说吧?” 第177章 报应 温书妍越说神态越癫狂。 “哈哈哈……可阮氏也是个蠢的,她万万不会想到,大度贤淑的温夫人,会是个吃人的魔鬼!” 温夫人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心里有股冲动想掐死她。 可她动不了,像是被什么法术给定住了似的。 当年,她和阮氏一前一后生产。 都是女儿,凭什么她生的就是灾星? 就算是又如何? 谁也别想动摇她在温家的地位。 她们再生多少又如何? 只要她想,都可以是她的孩子。 她想要谁就要谁。 想谁死,谁就得死! 只怪那阮氏太高调,仗着女儿聪慧漂亮,就成天的炫耀,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有想做主母的野心。 她不死谁死? 恰恰温庆宗就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 他听到这里,人都还是懵的,一脸茫然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温书妍笑得更加疯狂: “说你又蠢又坏啊,只生不管!枉为人父!” “说你头上冒绿光还浑然不知!” “说你把别人的孩子当宝,自己的孩子当杂草,哈哈哈……” 温庆宗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 就连温夫人也震惊万分。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温书妍看着他们,那种可以掌控全局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搔首弄姿地摆了个自以为优雅又嚣张的造型。 “想听?” “那我就讲给你们听听……” 温书妍娓娓道来。 阮氏是在她两岁左右时死的。 两岁的孩子,是能记住些事情的。 阮氏死前,曾好几次紧紧抱着她,疯疯癫癫地说:“若我死了,就是大夫人干的!妍儿你要记住,你要替我报仇!” 没过多久,阮氏病死。 温书妍被记在了温夫人名下,成了温家倍受宠爱的嫡长女。 也许温夫人觉得,只要给足了好,就没有换不来的真心。 何况还是个两岁的孩子? 果然,那孩子也是个聪慧的。 不到半个月就忘了自己的亲娘是谁,张口闭口的母亲,喊得她的心都快化了。 十几年母女情,温夫人自认都是真情。 因为她确实是全心全意付出了的。 便也理所当然地以为,温书妍也是如此。 可她不知,在温书妍心里,早就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其实温书妍起初,并没有想过报仇。 什么仇不仇的,有奶就是娘。 死去的人,不过尘土罢了,可替她谋不了前程和幸福。 所以,那一声声的母亲,是心甘情愿的。 直到傅问舟受伤,婚事有变,温时宁回京…… 命运像是突然就改变了齿轮,不受控制地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去。 她满心欢喜和期待地嫁给了安王。 却被当成了发泄邪火的工具,一颗没用就会碾碎的棋子。 她步履维艰,日日惶恐。 一边被裹挟着走,一边开始想着为自己谋后路。 于是,她又想起了阮氏,想起了温时宁的身世。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借着安王之势,居然找到了当年的大师。 那假大师得知她的身份后,居然痴心妄想,想借她攀附权势。 于是说出他和阮氏的苟且和计谋。 阮氏和假大师本是露水夫妻,机缘巧合下勾搭上温庆宗,便奔着温家主母的位置去了。 温书妍还没讲完,温夫人‘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几个庶女吓得惊叫起来。 温庆宗更是傻了好半天后,突然暴跳如雷。 “你胡说!” “一派胡言!” “你个不孝女,为了独活,居然能编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来!” “你不配为我温家女,你个孽畜!” 温时宁也是怔愣了好半天,被傅晚儿紧了紧手方才回过神来。 “时宁,你没事吧?” 对上傅晚儿关切的眼神,温时宁懵懵地道:“这也太离奇了。” 谁说不是呢? 傅晚儿瘪瘪嘴,“是他们活该!” 连亲生骨肉都可以随意弃之的人,一点都不冤枉。 傅问舟也担心地回头看温时宁。 温时宁笑了笑:“我真没事。” 就感觉是在听人说书,她一点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傅问舟还是敏锐地从她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释怀。 见他们深情对望,温书妍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 她悲戚地喊道:“傅问舟,这下,你能理解我了吗?” “当初,我不是不愿意与你同甘共苦,我只是怕……怕有一日真相揭穿,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我……” 傅晚儿突然出声打断她:“你是鱼变的吧?” “你刚刚不是说,你是嫁给安王后内心不安,才开始调查的吗?” “和我二哥有什么关系?” “自己贪慕虚荣,薄情寡义还不认,真是又当又立,当谁是傻子呢?” 温书妍的表情很精彩,眼神锋利的能杀人。 看戏的周礼孝唇角一勾,赞赏地看了眼傅晚儿。 还得是三姑娘,看戏归看戏,该清醒的时候照样清醒。 若是对他不那么清醒就更好了。 温书妍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傅晚儿打断后,脑子一时有些空。 这时,又听傅问舟淡声问道:“那大师有没有说,百花一夜凋零是怎么回事?” 温书妍嘲讽一笑:“不过是算着日子,提前使了药粉罢了,之后花死了,温家人自己吓得半死,迫不及待地挖走扔远,即便有人查,药效一过,如同粉尘,也查不出什么来。” “还有温夫人您,当真以为是普通的难产吗?” 此时的温夫人,刚在几名幼女的呼唤下醒转过来。 听闻此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产当然也是别人做了手脚的,她能活下来纯属侥幸……又或者,被她厌恶遗弃的孩子,实则是福星降临。 才能庇佑着她,逃过生死大难。 温夫人闭上眼,泪水湿了脸颊。 报应。 都是报应。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傅问舟扭头问温时宁,“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时宁摇摇头,“没有。” 她一直都知道,肯定是他们弄错了。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灾星。 因为她从未想过害任何人。 第178章 大师 傅问舟冷目扫过温家人,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不过是一群愚昧又恶毒之人,狗咬狗时,伤及了无辜。 可若换个角度来看。 也幸好时宁因祸得福,早早的远离温家。 就这样吧,总算是还了时宁清白。 往后不复相见,时宁心里那根刺会慢慢拔出的。 傅问舟和温时宁无话可说,温庆宗却还是无法接受。 他嚷嚷着:“你们胡说!证据呢?证人呢?你们休想给温家乱扣罪名!” 尤其是这样的污名,他不背! 当年预言温时宁是灾星的大师,傅问舟其实早就找到了。 温书妍原本将那人关起来的,结果被那人寻到机会逃出,正好落下穆九布下的天罗地网。 傅问舟原本想等一个时机,去替温时宁讨回公道。 可温家转眼就遭了报应。 否则,温书妍就是望瞎眼睛,也不可能等来傅问舟。 如此,倒也省去了审问那假大师的时间。 不等傅问舟发话,周礼孝威仪道:“将人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假大师被带了来。 温书妍激动道:“对,就是他!” 那假大师之前吃过她的亏,呸一声:“不孝女,看到爹都不知道喊,温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温庆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双目猩红地瞪着那人。 假大师破罐子破摔,嘿嘿一笑:“哟,这不是温老爷吗?别来无恙啊!” “我要杀了你!” 温庆宗认出他确实就是当年的大师,不信也得信了。 他激动地拍打着铁栏,目眦欲裂,像只发怒的老虎。 周礼孝拢了下眉,吩咐狱卒:“就将此人和他们关在一起吧,有什么恩什么怨,让他们自己慢慢说道去,别弄出人命就成。” “是,殿下。” 狱卒领命,打开牢门,将假大师扔了进去。 温庆宗立即扑了上去:“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假大师可不是省油的灯,江湖乱招还是会一些的,轻而易举就翻身骑在温庆宗身上,猛扯他头发。 “你个老王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老子,你能生出那么聪明漂亮的女儿?” “女人给你睡,女儿给你养,你还有脸杀我,你个废物东西!” 同关一屋的另外两名庶子忙上前去拉,被温庆宗喝开。 “滚开!我今日要与他同归于尽!” 两个大男人相互扯头发抓脸,场面不忍直视。 傅晚儿这时想起证据,又将亦空给的信扔了进去。 “你自己小妾的字还记得吧?自己看吧。” 那是阮氏和假大师私通的书信。 至于凤姨娘是怎么得到的,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就不得而知了。 若不是入了道门,想彻底斩断尘缘,想必凤姨娘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吧。 人心隔肚皮。 念起念灭,往往连自己都琢磨不定,旁人又如何能揣摩? 全程,温子羡都像个局外人一样沉默。 温庆宗和那假大师就在他身边打起来时,他也无动于衷。 直到傅晚儿和温时宁上前,他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傅晚儿将带来的吃食摆在狱卒准备的小桌上,往铁栏边推近,推在温子羡眼前。 “我相信你那日去祈雾山,是想救我的……我们认识多年,说真的,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直到今日碰到你母亲,她说你的选择便是你的造化,我好像有些懂了。” 少女语气有些惆怅:“可能有时候真是命中注定,心不由已吧。” 温子羡突然抬眸,嘴唇颤了颤:“凤姨娘她……她来了吗?” 温时宁回答他:“她现在是亦空仙姑,已经斩断过去……应该希望你也能做到吧。” 至于温家的那些腌臜,温时宁是愿意相信凤姨娘没有参与的。 因为不屑。 以凤姨娘之智慧,若真图点什么,温家早就变天了。 大抵也就是隔岸观火罢了。 反正最终得利者,是她儿子。 但温子羡被养成这样,凤姨娘应该是没想到的。 所以干脆一切斩断,眼不见为净,也顺势将自己抽离了出来。 温子羡突然泪目。 连生母也对他失望透顶了。 温时宁蹲在傅晚儿身边,一起看着他。 “那日在祈雾山,我迁怒你打了你,今日给你说声抱歉。” 温子羡苍白地摇头。 是他活该。 明知走了一条不归路,目光所及,明明看到的都是阴暗和恶毒,却还是执迷不悟,一步步深陷其中。 其实温时宁刚回温家时,从温家每个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些东西的……可那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同流合污,理所当然地一起欺负一个无辜又无助的可怜女子。 这女子还与他流着同样的血…… 温子羡突然痛哭,像个知道错了又无可奈何的孩子。 傅晚儿和温时宁对视一眼。 这可没法劝。 她俩便默默将东西交给狱卒,乖乖回到傅问舟身边。 该了的都了了。 傅问舟朝着周礼孝拱手道:“多谢殿下。” 周礼孝下巴扬一下,大大咧咧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都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 这种地方待久了晦气。 他又鄙夷地扫了眼温子羡。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以为三姑娘是那种对谁都会心软的人吗? 笑话! 是就好了。 一听他们要走,女眷那边顿时热闹了起来。 温书妍惊慌不甘地喊:“傅问舟!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能不管我!你放我出去!” 温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温时宁,终于认了错。 “娘错了……可娘也被蒙在鼓里,这些年,娘的心也痛啊!” 几名幼女哭着喊姐姐救命。 温庆宗这边也不打了,推开假大师,踉跄着扑到铁栏边,带着哭腔道:“是呀时宁,爹的好闺女,是爹爹错了……爹爹当时被蒙骗,也是无心之举,你原谅爹爹好不好?” 几名幼子也跟着哭喊:“长姐,长姐你救救我们。” 连那假大师也不知哪儿来的脸,竟大言不惭道:“要不是我,你就被温家给毒害了!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救我呀!” 第179章 母女 傅晚儿和周礼孝都给气笑了。 笑完,目光莫名对上。 前者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后者乐得合不拢嘴。 他和三姑娘可真的默契啊! 傅问舟正欲回应,温时宁推着他,脚步不停。 “从小奶娘就教我,遇到疯狗叫,千万别理会,得赶紧走。” 傅晚儿赞同道:“时宁说的对!疯狗可不比来福,听得懂人话。” “温时宁!” 温庆宗急了:“你别忘了,你姓温,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没有养恩,生恩你总得还吧!” 温时宁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眼角上挑的弧度如薄刃般,刺向温庆宗。 “我出嫁前,被你们反复敲打,出了温家门,就别想再回来,夫家没落也好,我丧夫也罢,温家不会为我兜底,也不会有人欢迎我……我如你们所愿,便是还了生恩,这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 温家人个个表情僵硬。 这还是那个唯唯喏喏的乡野女子吗? 当初他们是这么说过,甚至说的更难听,可那……那不是笃定了傅问舟命不长吗? 温庆宗心虚地看了眼傅问舟。 傅问舟眸色凛冽,如寒刃般扫向温家人。 他少有这样戾气外显的时候,那眼神危险而残酷。 就连几名幼子幼女都看懂了,他本可以就这样算了,但他们若再相逼,即便他一副残身,温家人施加给温时宁的痛苦,他也有的是办法加倍讨回来。 他可是傅问舟啊! 杀伐果断,一路淌着血,踩着死神走过来的,岂会是任人拿捏的主。 温书妍的心一沉。 难道是她又失算了吗? 温时宁的声音继续:“百家姓,是天下人的,我还姓温,是因为我不在乎自己姓什么,不在乎所谓姓氏和血脉的传承。我可以叫小猫小狗,只因我愿意欢喜,而不是为了旁的谁而去改变……” “你们承认了我是灾星,就已经否认了我身上的血脉,如果生恩只是将一个人带到世上,却没有给予应有的关爱和教育,那么这样的生恩又有何意义?你们要我还,还什么?若是还因果,那你们现在得的,就是我还的。” “还有,你们让我救,且不说我愿不愿意,你们自己也长着脑子,是不是该想想,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律法是我定的吗?牢狱是我开的吗?就算我是灾星降临,我也没有通天的本领啊!” 说着说着,她摇着头,嘲讽地笑了笑。 仿佛是在对牛弹琴,没意思透了。 “二爷,我们走吧。” 温时宁这次,真是头也没回。 “傅问舟!你不能走!” 温书妍哪里甘心,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可她刚开口,突然被温夫人死死捂住嘴。 “你想害死我们吗?” 温夫人眼神恶毒,“别费心思了,实话告诉你吧,就算傅问舟没成废人,他也不会娶你……不得不说,傅二爷还真是火眼金睛,早早的就看出你是个脏蹄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种!” 傅问舟最后一次出征前,三五好友在酒楼给他送行。 许是喝多了,在几人轮番吹捧他和温书妍是如何的郎才女貌时,傅问舟淡淡一句:“看到的未必是真。” 恰好那日,温夫人就在隔壁,本想听听他们如何夸她亲自培养的女儿,却将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 那时她就知,傅问舟对温书妍是不满意的。 只是天家赐婚,若无变数,他无法推脱。 可笑的是,怕温书妍伤心,这么多年,她只字未提。 后来傅家退婚,一次又一次,明着是为温书妍好,可也许是傅问舟顺水推舟呢。 总之,阴差阳错,天注定的。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温书妍奋力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含泪的双眼里喷射着怒火。 温夫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她死死压住,神情开始可怕的癫狂。 “好女儿,你时日不多了,让母亲再好好的疼疼你……” 女囚均是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无一饰品。 可人若是变成鬼,就能长出獠牙来。 温夫人怜爱般贴着温书妍,喊着乖女儿,诉说着母女情。 温书妍瑟瑟发抖,呜呜地叫着,愤怒的眼神换成了卑微讨饶。 突然,剧痛传来,温书妍眼睛陡然瞪大,额头上青筋暴起,随之晕死了过去。 温夫人嘴里含着她血淋淋的耳朵,吃吃地笑了起来。 既然母女情都是假的,那只当没听过吧。 几名幼女吓得哇哇大哭。 狱卒气得砸了铁门几下,“大胆毒妇,将她扔水牢去!” 温夫人很快被拖走。 温庆宗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颓败地仰躺在地,已绝望心死。 他这一生,就这么完了。 且是被几个女人给玩完的。 这要传出去,非笑死几个人不可。 …… 从牢狱往外走时,光线越来越明亮。 等出了牢狱大门,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带来舒适的温暖。 周礼孝本欲感慨两句,缓和一下气氛的,突然发现,回风和彩铃怎么又打起来了。 同样没进去的穆九,在一旁又急又跳地指挥彩铃。 “你攻他下盘!” “出招要狠,别犹豫!” “对,快狠准,你才有机会。” 但实力悬殊有些大,看得出来,回风完全放弃了进攻,只是在想办法躲而已。 周礼孝气得咬牙。 “回风!” 回风一个跃身,落在他跟前。 “回风在。” “谁让你动手的?” 回风很无辜:“我没有,是她要动手的。” 傅问舟淡淡瞥了眼穆九。 穆九嘿嘿两声:“两孩子等的无聊,切磋切磋。” 傅晚儿和温时宁有些紧张地去查看彩铃。 “可有受伤?” 彩铃摇头,小脸涨红,气呼呼道:“还是打不过。” 温时宁:“打不过就打不过,你还小。” 彩铃指着回风:“他也小。” 凭什么他武功就能那么好? 而且打不过,就不能保护三姑娘,她急。 彩铃什么心思,傅晚儿当然明白。 她恼怒地瞪向周礼孝。 周礼孝微举双手,“我没有仗势欺人,绝对没有。” 可她们还是避不了不是? 傅晚儿拉着彩铃就走。 彩铃没受伤,傅问舟总不好追究吧,只好没什么表情地告辞,和温时宁一起上了马车。 都走了。 周礼孝无语地看着回风。 “你行,你真行!” 凭一己之力,直接把他本就很难开的桃花给掐死了。 回风着实无辜。 他真没动手。 但主子这么愁,是他失职。 回风想了想,“要不,我去把三姑娘绑来?” 第180章 来路 周礼孝惊得头皮发麻:“你敢!” 深呼吸,再呼吸。 周礼孝缓和了语气:“回风,以后我不叫你,你就别出现了,好吗?” 回风很听话:“是,主子。” 身影一飘,回风不见了。 周礼孝仰天长叹,直呼报应。 回风是他养大的。 原因是他有次把睿亲王给气着了。 于是,睿亲王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孩子给他养,还放狠话,说我今日之苦,就是你明日之果…… 睿亲王报复心也太重了! 想到此,周礼孝眉心不由拢紧。 报复心这么重的睿亲王,又该如何对待宫里那位呢? 反正他无所谓啊。 今日那二夫人说的对,姓氏和血脉决定不了一个人的价值。 也休想约束和左右他。 周礼孝对温时宁刮目相看,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不愧是受傅问舟所影响的人。 那三姑娘就更不用说了,敢作敢为,通透清睿,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 如此瑰宝,他可得好好守着,绝不能给他人觊觎的机会。 糟糕! 周礼孝一拍脑门。 忘了问问傅问舟的意见,那温子羡该如何处置? 该查的都查了,那小子确实没犯什么大错,眼下大周正是用人之际,就这么被温家给毁了有点可惜。 加之老太后又求了情,让给温家留个后。 圣上的意思是让温子羡戴罪立功。 要不,稍后再去趟傅家,听听傅问舟是什么意思? 公事总不算是打扰吧? 周礼孝心思一波三折,马车上的傅晚儿却是气的很。 倒不是为了他,而是替温时宁生气。 “温家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丧尽天良,做尽坏事,却以为说几句好话,认个错就能算了。” “也不想想他们当初做事有多绝情!” 温时宁柔声:“好了晚儿,我都不气你也别气了。” 傅晚儿心疼地看着她,“那你伤心吗?” 就因为那些人的肮脏心思,让她受那么多的苦。 若不是遇到柳氏那样的好人,何来这样心性坚韧的时宁? 说不定早就是个痴呆傻人,或者早就没命了。 傅问舟也看着温时宁,温柔道:“时宁若是难过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温时宁抿着唇,那些久远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闪过。 片刻,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伤心,因为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与其记住那些不好的,将自己困于其中,我更应该记住的是那些在我困难时帮助我的人。” “我其实并不惨,我很幸运,遇到了奶娘一家,在我成长道路上给予我支持和关爱。” “还有二爷,师父,晚儿,清然……你们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睿智。 “我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也不会让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影响我的现在和未来。但我不会原谅,也不会忘记。” “我的出生我不能选择,但我可以选择现在和未来怎么过。” “二爷,晚儿,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其实早就释怀了,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帮我查明了真相。” “让我看清了来路,更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说着说着,温时宁语声隐隐哽咽。 “不过,我有点想哭……” 不是因为难过伤心,而是因为有他们在身边。 有人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 本来不委屈的,突然就有些委屈了。 傅晚儿本来听她一席话,挺感触的。 就觉得她们年纪相差不大,时宁咋就那么通透睿智呢。 不像她,有时候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情绪,还管不住嘴。 结果听时宁这么一说,傅晚儿瞬间就将反省的话咽了回去,搂着温时宁一笑。 “这个我懂,在最亲的人面前,有事没事哭一哭很正常……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嘛。” 傅晚儿说着,还朝傅问舟挑了挑眉。 意思是,说明时宁是真拿他们当亲人了呢。 傅问舟望着她俩,心生暖意。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滚滚,仿佛带走了过去的阴霾,也带来了未来的希望。 至于温家人,该下地狱的就下地狱吧。 …… 萧池带了一千精兵,负责押送玲珑前往渠州。 到柳镇时,因哈桑一行人在此停留过两日,楚砚决定停下来了解情况。 军营临时驻扎在城外。 士兵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叽叽喳喳。 “你们说,萧将军和他那寡嫂,该不会早就暗度陈仓了吧?” “要我说,这事儿萧将军着实不地道,祸祸谁不好,敢去祸祸傅家三姑娘,良心被狗吃了!”“嘿!男人嘛,当然是有的吃就吃喽!” “寡嫂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儿吧……” “哈哈哈哈……” 这一路上,众人免不了谈论这个话题。 男人的嘴碎起来,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厉害。 因为他们没有下限。 今日也许是仗着萧池陪楚砚进了城,大家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但没想到,二人会突然返回。 士兵们顿时噤声,脸上的笑容凝固,心中暗叫不好。 萧池脸色阴沉,目光如寒冰一般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那几个刚才还在议论他的人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斥责都要来得沉重。 “将军,我们……” 其中一人试图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们虽然越界,但并不觉得理亏。 一个德性有损的人,本就不该再做将军。 他们不服! 萧池双拳紧握,漆黑眼眸里浮有几分暗影流光,颇见阴霾沉冷。 悔恨,不甘,如同毒蛇,一日日的往他心里钻。 可他不后悔走这一趟,且他一定要走到底。 他让萧家蒙的羞,他会用军功去掀开! 可若大家的情绪再继续恶化下去,对谁都不利。 萧池暗暗吸气,正要开口,便听楚砚清冷道: “你们是士兵,不是市井小人,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无谓的议论。萧将军也许有过失,但轮不到你们来评判。” “作为士兵,你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维护军纪,而不是在这里散播谣言和不实之词。” “萧将军此行,是朝廷所派,你们质疑他就是质疑朝廷!” 第181章 强大 楚砚向来温润和善,很少流露出重臣该有的官威。 此刻,他负手身后,高高在上,带着上位者的清贵傲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拉满了压迫感。 “我不管你们心中有何不满,有何怨言,但在这里,你们是军人,就必须遵守军人的规矩。若有再犯,军法伺候!” 众人齐声:“是!” 出了军营,萧池犹豫着上前。 “多谢楚大人。” 楚砚面容冷峻:“你不用谢我,你心里清楚,我并不想帮你。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影响我的行程和计划。” 萧池之行为,确实令人不齿。 尤其他伤害的还是傅家小妹。 若不是京城大乱,圣上一时无人可用,绝不可能轮到萧池来。 但既然来了,就不能拖他后腿。 萧池心一梗,“末将明白。” 他们返回军营,是因在柳镇的听风阁成员万里求见。 万里确实是带着消息来的。 哈桑一伙人在柳镇留了两日,行径毫不避讳,颇为嚣张。 他们想过抢人,但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稍有动静,北蛮人就先把刀架在虞清然脖子上,直接喊话:“来啊!试试是你们动作快,还是我们刀快!” 虞清然的身份,大家都知晓,谁都不敢赌。 见面后,万里迫不及待地将两封信递给楚砚。 “他们走后,我们在客栈找到的。” 其中一封,是虞清然的笔迹。 楚砚手抖地拆开,娟秀又不失苍劲的字迹跃入眼前。 “楚砚,不要怕,就当是你我蓄谋已久的一场私奔,我在前,先替你看看风景……” 眼睛猛地酸胀,字迹转瞬就模糊的看不清。 楚砚扯着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紧握着纸张的双手抖的更加厉害。 “你也别急,慢慢来,告诉祖父,不可因我不在家就懈怠自己的身体……” “哦,对了,听时宁提起柳镇时说过,杨树巷巷口的那家馄饨很好吃,我试过了,确实不错,你也试试……” 楚砚泪流满面,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去,又重新浮起来。 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一般。 透过这些字迹,他仿佛看到了处乱不惊的虞清然。 歹人环绕,危机四伏,她却丝毫不慌。 点一盏灯,铺上纸张,提笔静静写下她的担忧,她的安抚。 她的心魄是那样的强大,仿佛世间无人能及。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虞清然的冷静沉着,让楚砚感到震撼,也给了他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稍缓了缓,又打开另一封。 万里道:“这是给二爷的。” 哈桑在信里再次强调,他们只和傅问舟谈。 甚至还说,就算傅问舟死了,尸体也得抬到渠州去。 萧池气得咬牙:“要战便战,懒得和他们废口舌!” 话落,他立即就反应过来。 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楚砚的心爱之人还在北蛮人手上呢。 万里没理他,望着楚砚。 “二爷情况如何?” 楚砚摇摇头,“不是很好。” 万里犹豫:“那要告诉他吗?” 楚砚想了想,“信先送给三殿下吧。” 随后,楚砚决定立即启程。 既然北蛮人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他离清然近一些也无妨。 若能有机会抢人最好,若没有,能远远看着她方才安心。 …… 不知是在监牢里沾了邪气,还是染了风寒。 傅问舟当晚就开始发起了高烧。 温时宁赶紧让人去虞府将廖神医接了回来。 探过脉后,廖神医眉头紧皱。 傅晚儿紧张地问:“怎么样啊?廖老您倒是说话呀!” 温时宁朝她摇了摇头。 二爷这次很不好。 她虽然医术还不精,但若是普通风寒或是邪气入体,她还是能诊断的。 可二爷显然不止是这些。 他脉象时弱时躁,仿佛在对抗着什么。 截肢处也泛起了红肿,表面一层,甚至有了腐烂的迹象。 良久,廖神医沉声:“立即启程,回清溪村,具体路上再说。” 温时宁便不问了,马上就安排了起来。 傅晚儿却是慌了神,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时,周礼孝得知消息赶了来。 听说得马上启程,他也立即就帮忙安排了起来。 让人备马车,调兵开路,准备路上必用的药材,吃食等。 安排好一切,他方才走进傅问舟的房间。 傅晚儿看到他,眼眶顿时泛红。 周礼孝神情肃穆,语气却很温和。 “有我在,莫怕。” 不含一丝的旖旎之色,更像是千斤重的承诺,听得人心安。 床榻上,傅问舟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由于高烧和缺水,他的嘴唇干裂,微微张开,却因喉咙也是肿着的,不怎么发得出声音来。 双手无力地放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傅晚儿鼻子一酸,上前抓住他的手。 “二哥,没事的,你别担心,我能守好家的。” 傅问舟虚弱地睁眼,看向周礼孝。 周礼孝神情一正,“傅问舟你听着,你所思所想所忧我都知,无论我在不在京城,只要我活着,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替你守护。无关私心,只因你是我大周朝最了不起的将军,你倾尽所能的守护天下,就让我这个天下人来替你守护小家。即便没有我,也一定有别人,这是该有的传承!” “虞清然我们也会想办法营救,理由一样。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睿亲王。” “现在我以三殿下的身份命令你,放下一切思虑,专心调养身体!本殿下相信你会站起来,也相信我们还会有并肩作战的机会,明白吗?” 周礼孝生的巍峨高大,此时目光明朗,声如洪钟,透着一股坚定不容质疑的力量,颇有为君者的气概。 和平日里那个直来直去莫名其妙的愣头青,判若两人。 傅问舟眼睫轻颤,似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大周朝后继有人,他当然是放心的。 周礼孝松了口气,看着他这样又揪心的很。 该死的安王! 该死的北蛮狗贼! 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 安抚了傅问舟几句,周礼孝又转身出来,让廖神医和温时宁去耳房说话。 第182章 病重 有人帮着安排,温时宁的事情少了许多。 事情少了,心反而更慌了。 周礼孝目光沉沉:“傅二爷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廖神医看了眼温时宁,本想缓缓再说的。 但三皇子问,他不得不说。 “本就是强弩之末,好好调养,增强体魄,方能勉强压制毒素,延长几年寿命没问题……” 照在清溪村的养法,安装假肢,站起来行走,都不成问题。 可刚起个好头,老夫人就病了。 急匆匆的赶回来,本就是难以承受的耗损了。 再加上接连的兵荒马乱,时时刻刻处于高度的紧张中,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点点体魄亏空不说,还给了毒素反击的机会。 “清溪村时宁种的药材比较齐全,且后山那温泉水有一定的作用,玄学一点来说,那地方人杰地灵,很适合养病。” 周礼孝嘲讽一哼:“只要远离京城,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处处人杰地灵。” 廖神医点点头。 就是这个理。 周礼孝眉一扬:“回清溪村就能养起来吗?后续……” 貌似说半天,都没说到重点啊。 廖神医又看了温时宁一眼,心道,听说这三皇子脑子里时常缺根筋,果然。 看不出来他有所顾虑吗? 让时宁那丫头再缓几口气不行吗? 她才是最煎熬的那一个啊! 温时宁这时开口道:“师父,您就直说吧,迟早要面对的,我没问题。” 她最是了解二爷的身体,这几日他的变化她了然于心,有心理准备。 她只是想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还有多少机会? 廖神医无奈,揪着胡须轻叹了声。 “这么说吧,照现在这个速度,二爷他……撑不过三个月。” 心猛地一坠。 如同从万丈高空跌下。 温时宁两眼一黑,身体晃了晃。 “时宁。” 廖神医忙伸手一扶,同时不客气地瞪了周礼孝一眼。 奈何周礼孝也被震住了,神情惊诧,压根儿没接收到廖神医的责备。 “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都说到这份上了,廖神医没再遮掩的必要。 “除非找到解药,彻底解去病根,方才有保本的可能。” 惭愧的是,至今他也未能将那毒药成分全部研究出来。 只能是不断根据试验出来的成分去调整用药。 但从傅问舟的身体反应来看,目前知晓的,根本没有涉及到核心。 所以他和温时宁一直觉得,主要成分应该只有北蛮才有。 但具体是什么,真没法确定。 也许是他们没见过没听过的物种都有可能。 周礼孝眉头拧紧,“实不相瞒,我严审过玲珑,她说针对傅问舟的那几箭,是特制,并非北蛮人的常用毒箭。” 穆九秘密对玲珑用刑时,就已经审过了,说法是一样的。 在那种情况下,玲珑没法撒谎。 所以,事情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复杂棘手。 这也是廖神医愁到胡子快揪光的原因。 “去渠州!” 温时宁再次开口。 周礼孝诧异地看着她,“二夫人可知渠州凶险?” 他正想着办法的阻止傅问舟去渠州,远离那些纷扰,怎么还上赶着去呢? 不过也能理解。 “二夫人可是想去渠州寻找希望?” 温时宁眸光清澈,点头说:“对!” “其一,清然在北蛮人手里,而北蛮人点名要二爷前去渠州,以我对二爷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去。” 除非他死。 当然,这话扎着她的心,但她说不出口。 “其二,既然那毒箭是特制,连玲珑都说不好是谁制的,我们又没有更多的时间再一一去研究辨认,去渠州,直接找北蛮人,是唯一的希望。” 周礼孝凝眉沉思。 若真的只有三个月时间,那确实没别的办法了。 倒不如趁着谈判机会,让北蛮人交出解药来。 “廖老意下如何?” 意思是,有没有把握让傅问舟活着到渠州。 廖神医又是一叹:“所以得先回芜县,起码得疗养个十来日,准备充足,方才可行。” 周礼孝了然。 “那便如此计划,剩下的交给我。” 周礼孝目光看向温时宁。 女子神色娴静,辞气清婉,仿佛很镇定。 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眼底蓄满了担忧。 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没爹没娘的长大,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傅问舟,君子如玉,却已近损。 玉碎堪忧,她小小身躯如何承受? 周礼孝于心不忍,道了声:“二夫人辛苦了。” 温时宁勉强笑了笑:“我相信人定胜天,二爷会好的。只是府上,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那是自然。” 周礼孝正色:“二夫人尽管放心,你和二爷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他若趁人之危,天理不容。 再说,他图的仅仅是人吗? 他图的是姑娘一颗炙烫又柔软的心啊! 无论他图什么,老实说傅问舟和温时宁,是真的已经顾及不暇了。 但尽管如此,温时宁还是决定把彩铃留给傅晚儿。 老夫人去后,方嬷嬷病了一场已有好转,暂时还能帮忙管着府上的事。 彩铃是打不过周礼孝和回风,但对付一般泼皮无赖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此安排,多少能安心几分。 得知这个消息,彩铃愣了会儿,表情前所未有的精彩。 看看温时宁,舍不得,不放心。 看看傅晚儿,更舍不得,更不放心。 再看一眼周礼孝,目光坚定了许多。 周礼孝:“……” 温时宁摸摸彩铃的头,“家里就交给你了。” 彩铃红着眼,要哭不哭,恨不能分身。 温时宁又说:“等二爷好了,我们就回来。或者等孝期过了,你带三姑娘来找我们。” 只要大家都好好的,终归是会再见的。 卧房里,傅问舟的大手,也艰难地放在了傅晚儿头顶。 想安抚,想嘱咐,可实在力不从心。 他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 梦里,他刚打完胜仗回来,迫不及待地打马急行往家里赶。 谁料大门紧闭。 他跳下马,恍恍惚惚的推开门。 门内空无一人。 他孤零零地站在艳阳下,轻唤:“母亲。” “晚儿。” “大哥。” 无人应答。 他的心猛地一空,一股悲悸涌上心头,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第183章 服从 就在这时,身后男声清朗。 “问舟回来了。” “二哥!二哥回来了!” 傅晚儿从临风居的方向跑来,笑声如铃:“母亲,母亲快来,二哥回来了!” 随之,方嬷嬷扶着老夫人,从主院行来。 “果然是二公子。” 母亲笑弯了眼睛:“不是说还有半月才回来吗?” 傅晚儿:“母亲这都不懂,二哥是要给我们惊喜呢!” “惊喜惊喜,确实是个大惊喜!方嬷嬷,快让厨房加菜!” 傅晏修拍着他的肩,“又长高了,晚上大哥陪咱们家的大功臣好好喝两盅。” 家人围绕,其乐融融。 当时只道是寻常…… 傅问舟睫毛颤颤,睁开眼睛,唇角微扬,却泪流满面。 “二哥。” 傅晚儿见他哭,她也哭。 “二哥,我知道你很辛苦,但请你一定要坚持。” “为了我,为了时宁……时宁她不能没有你,她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的。” 傅问舟虚弱地点头。 他知道的。 他只是有些累,没事的,没事的…… …… 傅问舟服了药,被棉被包裹着躺在马车里。 禾儿漫儿扒着帘子,眼巴巴的往里看。 “二叔这是怎么了?” “二叔没事吧?” “二叔还回来吗?” 廖神医一边清点着必用的东西,一边回答她们。 “会回来的,你们二叔最喜欢有学问的孩子,你俩要好好读书,等他回来检验你们的功课。” 两孩子又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廖神医微仰着头,看向另一辆马车。 从清溪村拉来的一些器材,还没开始用,又得拉回去了。 “等到……山花烂漫时吧。” 禾儿说:“哦,那就是明年春天。” 漫儿说:“不对,应该是秋天。” 廖神医望着她俩,眼里似乎进了尘沙,有些迷眼,有些不舒服。 已近黄昏,他们要连夜赶路,倒也不急在一时。 温时宁站在马车前,细声交待着傅晚儿一些事情。 “奶娘那边,你明日抽空去帮我说一声,平时也要多走动,相互照应着点。” “还有,把我师父给虞老留的药送过去,告诉他老人家,我们一定会平安将清然带回来……” “晚儿,你信我,我会将你二哥照顾好的。” 傅晚儿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她哪里会不信时宁,她是心疼他们呀。 都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老天爷究竟要让他们吃多少苦才肯罢休? 周礼孝看得揪心。 终于,马车启动了,走远了,消失在黄昏落日里。 禾儿漫儿被方嬷嬷牵了回去。 傅晚儿不愿意走,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天幕也沉沉地暗了下来,她再次潸然泪下。 为什么长大就要面临一次一次的分离呢? “小时候,我最亲近的人是睿亲王,我特别的依赖他,可他每次烦了就把我扔军营里……” 一直没离开的周礼孝,用他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傅晚儿的惆怅。 她回头复杂地看着他。 周礼孝低低笑一声:“睿亲王美其名曰,有离别才有成长。” 傅晚儿眼眸颤颤,“可我不想成长。” 成长太疼了。 她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回到二哥健康的时候。 那时大哥还有大哥的模样,母亲还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那时,她什么也不用操心,唯一的烦恼就是今日吃什么,明日玩什么,可不可以不做功课…… 周礼孝听得一笑,望着她红肿的眼睛。 “这可由不得你呀……但成长也并非全是坏处,你会认识更多不一样的人,经历一些事,开启和掌握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如现在,在家人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能勇敢站出来,这多好。” 傅晚儿瞥他一眼,“谁要和你谈论人生。” 话落,又觉得失礼,敛眸道:“今日多谢殿下相助,天色已晚,殿下请回吧。” 说着,傅晚儿转身要回去。 见周礼孝身动,彩铃以为他要纠缠,身子一闪,挡在他俩中间,手握在刀柄上,眼神犀利毫无感情。 周礼孝微举双手,后退两步。 “我只是想说,我会把回风留下,府上但凡有事,他会立即联系到我。” 话落,高呼一声。 “回风。” 回风飘落,脸有些黑。 周礼孝不管他,讨好地对彩铃说:“以后,回风归你指使,如何?” 彩铃眼神动了动。 回风脸更黑,眼神震惊地看着周礼孝。 周礼孝安抚地对他扬扬下巴,“听话,服从命令。” 回风:“是,主子。” 傅晚儿没拒绝,反正也没用。 周礼孝若不说,回风就是在府上跑几个来回都不会有人知道。 他轻功恐怖的像鬼影。 且这是周礼孝对傅问舟的承诺。 傅晚儿不能不识好歹,到底转过身来,端正地福了一礼。 “多谢殿下。” 真难得。 周礼孝握拳抵着嘴唇轻咳了声,也不知是本就有意,还是没话找话。 “你若想去看你大哥,我可以安排。” 傅晚儿一愣:“可以吗?” 周礼孝正色:“脱罪没可能,探监没问题。” 审了才知,傅晏修那厮太贪了。 手上还有人命,若不是傅问舟以往的军功压着,判他个抄家一点不为过。 也幸好傅问舟是个聪明的,只字未提,不曾求情,没给宫里那位借题发挥的机会。 傅晚儿想了想。 还是算了吧。 见了又能说什么呢? …… 养心殿内,周济民看了会折子,只觉困意袭来,竟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近来,他总觉得体力不支。 仿佛连身体也感知到他时日已不多。 李德脚步很轻,本欲接了他手里要掉不掉的折子,周济民突然睁眼。 帝王眼露寒芒,李德吓得一跪。 “惊扰圣上,请圣上责罚。” 周济民轻呼一口气,淡淡看他。 “何事?” 李德低垂着头,“宿卫影来报,傅问舟病发,已连夜出城准备回芜县。” 周济民眉心跳了跳,“很严重?” 李德:“应该是。” 周济民轻哼:“能扛到现在,已是不易。” 他都快被熬死了,傅问舟怎能不死? “周礼孝呢?还在傅家?” 李德说是。 殿上突然寂静,落针可闻。 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周济民突然问道:“你觉得他有没有称帝之心?” 第184章 怒骂 李德惊出一身冷汗,头低的几乎贴着地面。 “老奴不敢妄言。” “朕让你说。” 帝王威言,如有千斤。 李德斟酌片刻:“依老奴所见,没有。” 此三皇子和之前的三皇子,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但他们都没有称帝之心。 又或者说,这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势,并非人人都想要。 尤其是生在皇家,经历过党争,见识过权势吃人的皇家子嗣,对于权力的渴望可能会是两个极端。 要么像安王那样,权欲熏心。 要么像三皇子这样的,从小就被卷入复杂的宫廷斗争之中,经历过亲人之间的相互倾轧,目睹了权势如何改变人的命运和性格。 这些经历可能会让他们对权力产生深深的戒心,甚至产生厌恶之情。 一入宫门深似海,也许除了那龙椅上的帝王外,没有谁不曾想逃离。 哦,还有一种,就是像太子那样的。 从小被灌输忠孝仁义,家国情怀,责任担当,他的人生轨迹早已被规划好,每一步都踏在既定的道路上……哪怕劫难,也是规划的一部分。 他一生,注定要承载家族期望,更肩负江山社稷。 一个女人因此从容赴死。 一个家族因此被历史掩埋。 一个本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远走他乡,遮其锋芒,誓为磐石,稳稳托底。 李德想着久远的一些事情,眼眶有些胀痛。 而周济民在听得他的话后,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思中。 三皇子无称帝之心,那就不好办了。 太子若是顺利回京……属于他的帝王时代就要落幕了。 周济民丝毫不怀疑太子能做个好皇帝。 毕竟,那是皇后一族精心培养的心血。 “尹皇后,真的那么厉害吗?” 李德的心猛地一跳,不敢作答。 片刻,周济民自问自答。 “她是很厉害的……她背后还有尹家,怎能不厉害?” 他担心的是,后世会如何评说他呢? 皇权在握,太子必然要为尹家,为他的母后讨回公道。 周济民突然发怒,将桌上的折子全部扫落在地。 “他们机关算尽,费尽心机,夺的不仅仅是帝王之位,还是如何书写历史的权利!” “因为历史的记载,往往由胜利者所书!朕的名字,也将会被刻在历史的长河中,赞誉还是诋毁由不得朕!” “由不得朕!!!” 周济民仰天咆哮,李德瑟瑟发抖。 “圣上息怒,事情还远不到那一步,即便太子回京,也不会做出偭规越矩之事,您是圣上,是明君,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李德说什么都没用了。 周济民根本听不进去。 他神情近乎癫狂地盯着李德。 “叫宿卫影来。” 李德眼露惊恐:“圣上!” 周济民目光阴鸷,咬牙切齿。 “朕要杀了傅问舟!朕要他死在朕前头!” 傅问舟一死,与北蛮的谈判也许会出变数。 最好都去送死,最好一个也别回来! 对! 傅问舟必死! 他将他的天下搅的一潭浑水,现在想独善其身,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傅问舟他早该死的! “宿卫影!来人!” 见李德不动,周济民自己一声厉吼。 “父皇的宿卫影来了!” 和人声同时飘进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夜幕低垂,乌云密布,一场暴雨似要来临。 周礼孝本就高大魁梧,在烛火的照映下,影子被拉长放大的好似庞然大物。 他的面容冷峻,眼神嗜血,锦衣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一步步走进来时,手里提着的什么东西在晃动。 李德突然尖声道:“是,是人头!” 宿卫影首领的人头。 一双眼睛圆睁,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周济民倒抽一口凉气,惊得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 “你,你要干什么?!” 周礼孝将那人头往他跟前一扔,邪气地一笑。 “本想试试父皇的宿卫影,没曾想他们太没用,恐怕是没法完成父皇交待的任务了。” “你刚刚说什么,你要杀了谁?” 周礼孝手指掏了掏耳朵,笑得瘆人。 “你说你要杀谁?儿臣替你去杀如何?” 周济民死死盯着他,“朕看你是想弑君杀父!” 周礼孝拖着长音,回荡在大殿上。 “如此昏君,弑逆又如何?!” “大胆!”周济民气到浑身发抖,“你大胆!” 周礼孝无所谓地勾唇,“那又如何?你能奈我何?杀了昏君,我可是英雄。” 周济民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李德连滚带爬地跪到周礼孝跟前,“殿下,殿下你请冷静些,圣上好歹是你生父啊!” “生父?” 周礼孝语气嘲讽:“他也配?” 他望向那龙椅上血色尽失的人,失望透顶。 “你想让后世如何评说?” “为君,你阴晴不定,玩弄权术!” “为人夫,你满口谎言,丧尽天良!” “为人父,你冷漠无情,自私自利!” 周礼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击打在龙椅上那人的心头。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悲哀和失望。 “你坐拥天下,却失去了人心。” 周礼孝继续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的子民,你的亲人,你身边所有人,都成了你权谋游戏中的棋子。你可曾想过,当你离开这龙椅,留下的将是何种骂名?” 龙椅上的人还是死死看着他,双手紧握着扶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你明明曾是万民景仰的帝王,却因贪恋权势和虚名,一步步自取灭亡!你的一生,当然会被后人记载?你的名字,会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后世的警示!”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话落,周礼孝一步步后退。 “父皇的宿卫影,从现在起由我接手。这折子你看得进去就看,看不进去有内阁处理。” “是谁说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应该是国不可一日无明君才是!” “噗!” 周济民又一口鲜血吐出。 李德沉沉看了眼周礼孝的背影,方才尖声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第185章 主子 喊完,李德又爬到周济民身边,替帝王顺着背。 “圣上,算了吧,别再折磨自个儿了……后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周济民无力地拽住他,“李德,你老实说,你有没有背叛过朕?” 这后宫之中,到底还有没有真心,他也看不懂了。 李德垂眸,“老奴哪儿敢呀!老奴心里只有圣上,圣上安康,天下才太平。” 可一个从心里开始烂掉的帝王,如何能安康? 他就是一个奴才而已。 毕生所愿,也就是能少见些生灵涂炭,少听些冤魂哀嚎而已。 …… 酝酿已久的一场秋雨,终于爆发。 乌云压顶,天空仿佛被撕裂,露出了愤怒的裂痕。 狂风卷着落叶,在空中肆意飞舞,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洗礼。 周礼孝满身鲜血,像游魂一样飘出宫外,在暴雨中飞檐走壁,朝着某个他熟悉的灯火明辉处前行。 刚落房顶,一道身影闪来。 软剑像闪电一般劈来,周礼孝连躲都懒得躲。 “是我。” 回风一惊,又上演了一次软剑回撤。 闻到血腥味,他皱眉上前。 “你受伤了?” 周礼孝摇摇头,“是别人的。” 宿卫影成天跟着他,他实在太烦了。 本欲擒了那首领,直接向圣上言明,在太子回京前,他们最好是相安无事。 谁知,就听到那丧尽天良的话。 傅问舟何错之有? 连一个时时刻刻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都不放过,谈何良知? 简直畜牲不如! 其实在逼宫之前,睿亲王就已料到,穷途末路的帝王,怕是要演上几场失心疯,拉些无辜之人垫背才甘心的。 因而,这宫里的眼睛,该戳瞎的早戳瞎了。 只剩一个宿卫影,只听圣令。 突然,房顶又多一人。 彩铃手握短刀,一双眼睛在雨中,格外精亮。 “回风,是谁?” 回风冷道:“主子。” 彩铃又朝屋檐下的傅晚儿回道:“是三殿下。” 周礼孝:“……” 他没想惊动大家。 只是…… 只是像个孤魂野鬼一样,不知该往何处去,便由了心。 “都下来说话!” 傅晚儿等了会儿,不耐烦地喊道。 周礼孝一时踟蹰,想下去,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怕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傅晚儿又等了会儿:“彩铃!” 这是命令。 彩铃:“回风!” 这也是命令。 然后回风犹豫了一瞬,突然拽住周礼孝就飘落在地。 周礼孝:“……” 他震惊地看着回风。 什么意思? 已经不拿他当主子了么? 回风理直气壮:“是你让我服从命令。” 周礼孝:“……” 好好好,好的很。 身上的鲜血被雨水清洗,却让味道更浓。 傅晚儿本能上前,将他上下打量。 “伤哪里了?” 少女神情紧张,眸子灵动,波光摇曳。 周礼孝刹那心安,又觉得莫名的酸楚。 他道:“心。” 纵然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即便知道,也没拿他当回事。 即便他也无所谓,从未抱有过一丝一毫的幻想。 可……谁会希望自己的血源生亲是个畜牲?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血也是脏的。 男人嗓音沉哑,神情哀伤,不像是不正经的调趣。 傅晚儿愣了愣,换了个问题:“可有伤着?” 周礼孝摇头,试图解释:“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刚好路过,被回风发现……” “行了。” 傅晚儿打断他,唤人来:“带三殿下去洗漱,再换身衣服。” 而后,又问周礼孝:“我二哥的衣服,不介意吧?” 周礼孝吡着白牙笑:“当然不介意。” 好像心里瞬间就没那么难受了呢。 趁着周礼孝去洗漱换衣服的功夫,傅晚儿让回风去查探了下。 宫里大换血,回风是知道的。 宿卫影迟早要收,回风也是知道的。 但他不知道会在今晚,而主子没有带上他。 回风的心也受伤了。 得知周礼孝身上的血是宫里的,再加上那个‘心’字,傅晚儿多少猜到了一些。 父子相残,这在权力的争夺中并不罕见,尤其是在帝王之家,纷争一起,亲情和道德的底线被不断挑战,人性的阴暗面被暴露无遗,这些都是常态。 可若这并非本人本意呢? 一如周礼孝,他生下来就被卷入,在这场斗争中,应该更多的是无奈和痛苦吧。 傅晚儿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失神间,清润男声响起。 “没想到,我穿令兄的衣服还挺合适。” 傅晚儿抬眸望去。 夜色之下,年轻的郎君,身材高挑,着一身青色圆领袍,肩宽腰窄,玉树临风。 傅晚儿瞬间泪目。 是呀! 她的二哥,也曾这般高大,健硕,也曾风度翩翩,也曾是个令无数姑娘心动的昳丽郎君。 周礼孝眉心一跳,“怎么又哭上了?” 问完,其实心里就有答案了。 还能因为什么? 连他穿上这身衣服时,都愣神了片刻。 如今坐在轮椅上的傅问舟,虽也眉目清俊,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但到底病气缠身,即便是熟悉的人,也很难将现在的他,和从前那个杀伐果决,英勇魁梧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是旁人。 傅晚儿别过脸去,“谁哭了,分明是风吹的。” “是是是,是风的不对。” 周礼孝心口一酥,却没有踏进屋,而是柔声道:“今夜多有叨扰,我这就走了,姑娘早些歇息。” 傅晚儿望着雨幕,语含担忧:“不知我二哥他们是否安全?” 她隐隐觉得,今夜周礼孝身上的血,许有二哥的缘故。 谁让二哥是一些人的眼中钉,心中刺。 周礼孝负手身后,没有一丝犹豫。 “放心,从今往后,无人敢动你二哥。” 傅晚儿眸子轻晃,低声:“还在下雨,你若无处可去,便留在这里吧……这里原是二哥的住处,殿下请自便。” 说完,她低着头逃似的出了临风居。 彩铃举着伞护她,声音自雨声里传来:“回风,看好你家主子!” 回风立在屋檐下,冷声:“是!” 周礼孝舌尖抵着腮帮子看他,竟得意一笑。 “好小子,不愧是我养大的崽,这么快就深得人心,不错不错。” 第186章 当家 回风眉眼不动。 周礼孝缓了语气:“今晚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叫你。” “行啦,别拉着个脸,拉再长也是个包子!” 回风嘴巴鼓起,更像包子。 “哼!” 周礼孝一笑,终于放心地踏进屋。 这原是傅问舟的书房。 书架后,有张床榻。 床榻上的被襦是新的,很软,带着淡淡香气。 不像宫里。 再是绫罗绸缎,也是冰冷的,仿佛还能闻到腐朽潮湿的味道。 他在那宽大的宫床上只躺了一晚,就再不愿意去了。 那床沿上,有前三皇子用指甲抠出来的道道痕迹。 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那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呢? 周礼孝能感觉得到他的恐惧和无助。 皇宫里,冤魂野鬼太多太多,不害怕才怪呢。 幸好啊,幸好那孩子坚持下来了。 他也坚持下来了。 君子珩的人生,很精彩吧? 可有一刻,想过他这个兄长呢? 周礼孝唇角勾了勾,整个人放松地任由自己深陷软榻暖被里,一夜好眠。 …… 上一次离京,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 那时的温时宁,对未来充满希望,对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好奇。 就像从笼子里飞出的鸟儿,闻到的空气都是自由香甜的。 这次却不同了。 出了城,就迎来了一场雨。 他们找地方避了会儿,雨小些后又继续前行。 廖老在另一辆马车上,由温时宁单独陪着傅问舟。 药物作用下,傅问舟一直睡的很沉。 出透了一身汗后,身上终于没那么烫了。 温时宁替他换了身干净衣裳,自己也出了身汗。 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 睡梦里,傅问舟将她轻轻拥入怀,亲了亲她的额头。 温时宁本能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二爷。” 接着,又是一阵嘟嚷。 傅问舟仔细辨听,听她念的是一长串的药材名。 落在角落的也是一本翻旧了的医书。 傅问舟有声轻叹,他终究还是让时宁背负了太多太多。 周礼孝是知道听风阁存在的,得知傅问舟的情况后,立即先派了人往前递消息。 到柳镇时,万里已经提前备好药浴,和穆九一起协力将傅问舟搬进大浴桶里。 可那里需要两个人。 穆九一人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将傅问舟抱起。 万里眼眶通红,想起很久的从前,他被傅问舟带去军营。 一群士兵正在摔跤,见到他们,起哄道:“将军,一起来吧!” 傅问舟勾唇一笑,一边脱铠甲,一边问:“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话落,又道:“算了还是一起上吧,免得浪费时间。” 起初大家不好意思,一个个的来。 接连撂倒几个后,索性不装了,一拥而入。 大概有七八个吧,猴子似的扑在傅问舟身上,抱手的抱手,抱腿的抱腿,齐心协力,只求能把大将军撂倒一回。 僵持了半炷香,傅问舟纹丝不动。 又半炷香,他没耐心了,手脚齐挥一声吼,一个个的就滚落了出去。 万里那时站的远,以他的视角看去,傅问舟就像座山。 巍峨,高大,不可动摇。 可如今…… 穆九拍拍万里的肩,“行了,别在二爷二夫人面前这副样子。” 万里忙扯着衣袖擦眼睛。 他只是觉得,若帮不上二爷,他学医还有何用! 温时宁和廖神医商议,在柳镇休整一天。 泡过药浴后,傅问舟精神好了许多,没见温时宁,正要问,便听穆九在外面道:“二夫人回来了。” “嗯。” 片刻,温时宁进屋来,手里提着食盒,香气扑鼻。 见他醒着,她未语先笑。 “二爷醒了。” “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傅问舟鼻子动了动,嗓音沙哑:“馄饨?” 温时宁笑容更深,“看来恢复的不错。那你再猜,是哪一家?” “杨柳巷巷口老夫妻卖的。” 傅问舟很肯定。 其实他嗅觉并不灵敏,而是时宁给足了提示。 他们上一次来,只在外面吃过一次,且印象深刻。 “二爷真聪明。” 说话间,温时宁已经将馄饨从食盒里分了些出来,语声轻快地说: “老两口居然还记得我,还说下次我若再来,便教我如何做馄饨。二爷你说,以后我们老了,也开个馄饨铺子好不好?” 她没说的是,老两口一眼认出她,只因前几日虞清然刚去吃过,将她形容一番,老两口才想起来。 时间,万物,就像是个轮回。 一起变老这样的话,在傅问舟听来,既向往又沉重。 他笑了笑:“时宁不是要做大药商吗?” 温时宁愣了一瞬,“是哦。” 她想做的事太多了。 但每一件,都只想也只能和二爷一起做。 馄饨味鲜,傅问舟吃了小半碗,温时宁就不给了。 “过一个时辰再吃。” 傅问舟望着她,眼眸有些温热。 从前是他带着她,像抚养孩子般一点点的教她。 才一年时间,倒成了她管着他了。 “时宁长大了。” 傅问舟这声感慨,听得人心酸。 温时宁托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目光灼然地望着他。 “是呀,我长大了,可以和二爷一起并肩作战。” 傅问舟心中起伏,道了声好。 “可否麻烦时宁叫万里来。” 万里就在外面,疾步进来:“二爷。” 傅问舟问起虞清然和楚砚经过的情况。 万里下意识看了眼温时宁。 温时宁点了头,万里方才一五一十的道出。 傅问舟沉默良久,目光柔柔地望着温时宁问:“夫人觉得,我们即刻启程可好?” 既然非要他去渠州不可,那更不可耽搁。 但很显然,现在他的话,他们是不一定听的了。 现在可是二夫人说了算的。 不知不觉间,他的时宁已经当家作主了呢。 那眼神里的戏谑和讨好,再一声夫人,令温时宁小脸一红,强自镇定道:“容我同师父商量商量。” 说完,从容款款地走了出去。 万里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唇角不怎么压得住。 “想笑就笑吧。” 傅问舟轻笑:“等你以后成亲就知道了,被人管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万里道:“看到二爷和二夫人,我已经感觉到了。” 第187章 牵绊 穆九这时也走了进来,“二爷,真要马上出发吗?” 他们倒无所谓,可他的身体…… 傅问舟稍稍沉思,“可还有别的消息?” 穆九抿了抿唇,有些为难。 消息是有,但一堆人给他下了命令,不许说。 尤其是二夫人,用的词是‘拜托’。 拜托各位先多多担当,让二爷缓缓再商议别的事。 这让他还敢咋说? 傅问舟无奈:“你们不说,我也得想,想的更多。” 大脑的事,他也控制不住。 穆九忍了忍,“梁州回信,愿意和二爷谈,只和二爷谈。” 梁州原来叫梁国,正是北蛮接连收复的齐,梁,夏三小国之一。 以防万一,听风阁一直在尝试联系三小国之主,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但一直没有进展。 反倒是虞清然被劫走后,梁国国君不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还是巧合,竟主动递了消息来。 闻言,傅问舟自己都笑了。 “我竟成了香饽饽。” 一个个的非他不可。 他们难道不知道他如今已是残命半条? 又或者是想看看残命半条的傅问舟,究竟是何模样? 穆九又道:“已经递了消息给三殿下和睿亲王,无论如何,二爷还是得先回芜县。” 傅问舟点点头。 那是。 他可不敢不听时宁的话。 更何况,如今有睿亲王,有太子,有三殿下,他不必再逞能了。 也逞不动了。 片刻,廖神医进来把了脉。 “还行,又可以蹦跶几下了。” 可那脸色和语气,实在不怎么好。 傅问舟求助地看向温时宁。 温时宁假装没看见。 “其实,明日走也行……”傅问舟只好说。 二爷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温时宁顿时就心软,“师父的意思是,趁着二爷精神头好,我们早些回到家也行。” 廖神医瞥她一眼,“呵呵。” 是谁刚刚说的,一定要狠下心,好好管住二爷。 不让他多思多虑,做个乖乖听医嘱的好患者。 就这? 一番收整又上路了。 这次万里也跟了去。 又是夜幕降临,傅问舟毫无睡意,便让温时宁先睡。 温时宁乖乖躺下,睡了会儿,突然爬起来。 傅问舟扭头望她,见她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朝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温时宁鼓足勇气:“二爷可是怪我管得太多?” 傅问舟放下书卷,紧握她的手,语声柔软道:“你是我的妻,还是我的救命大夫之一,你不管我谁管我?” 温时宁皱着眉头,“可我很矛盾……” “一方面,我懂二爷的忧思,人非草木,许多事,不是当作没有发生就可以的。不管二爷愿 不愿意,都已经是许多人的明灯,这份责任和压力,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另一方面,我作为大夫,明知思虑太多会对二爷的身体有损,又做不到放任不管。” “我还担心自己的关心会成为你的负担,让你感到束缚。”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傅问舟心口一软,抬手轻轻抚平温时宁眉间的皱纹。 “这才是我认识的时宁,有什么话不能憋在心里……时宁的矛盾我也明白,但你要记住,你从未成为我的负担。你在,就是我力量的源泉,在我心中,你不仅是我的妻,更是我的知己,我的战友。” 他轻轻将温时宁拥入怀中,语声喃喃: “你的理解和支持,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也会努力做个好患者,让你和廖老少操些心,可好?” 自回京后,一事接一事,他们夫妻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絮絮叨叨的说话了。 温时宁依偎在傅问舟怀里,难得地放松了些。 “那你答应我,无论想做什么,都必须经过我和师父的同意。” 傅问舟脸贴着她的发丝,笑了笑:“我不听也不行呀,现在都知道得二夫人点头才行。” 但这正是他所愿。 时宁当了家,牵绊就会越来越多。 这些牵绊如同生命之网,将身边的人都紧紧相连在一起,让每个人都不再是孤岛。 也正因有了这些牵绊,有责任,有回忆,有憧憬,有成长,有支持,有寄托,有价值……这人间才值得,才那么的放不下。 若真的只有三月之期,他和时宁,都该早些做好告别的准备了。 …… 睿亲王的封地黎阳城,地处西北边境,常年黄沙漫天,石砾遍布。 只有极度耐旱的植物,才能在这里顽强生长,展现出生命力的奇迹。 睿亲王主动来这里时,黎阳城总人口不到一万。 现在户部在册的有近三十万。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映照在沙丘上,将大漠染成了一片血红,黄沙在这一刻也显得温柔起来,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高高的城楼上,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身着一身粗麻布衣随风飘扬,其身量高大魁梧,脸部轮廓分明,线条刚毅,下巴上的胡须浓密而略显凌乱,显得很是不羁。 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睿亲王。 从来黎阳城那天起,他每日这个时候都会站在这里了望。 谁也不知道他在望什么? 又或者在等什么? “皇叔。” 太子周礼仁急匆匆寻来,同样的一身粗麻布衣,只不过身量要稍瘦弱一些,面容也要清俊许多,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与粗麻布衣的朴素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出他的不凡气质。 睿亲王回头,嗓音粗狂:“咋的,打起来了?” 太子喘着气,“宫里来消息了。” 圣上发疯要暗杀本就病重只剩一口气的傅问舟,周礼孝一气之下将圣上给软禁了。 也就是说,现在由周礼孝全面控制着皇城。 周礼孝千里传书,字字咆哮。 太子再不来,他也要疯啦! 睿亲王看着那熟悉的笔迹,气得一笑。 “没出息!” 太子问:“皇叔意下如何?” 睿亲王眼瞥着他,“这天下以后由你作主,你问我怎么办?” 太子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能怼绝不好好说的方式,镇定道:“那便不急,正好让皇弟历练历练。” “哈!” 睿亲王冷笑:“你就不怕他把皇位帮你坐了?” 第188章 部署 太子淡淡一笑:“求之不得。” 那笑容,多少有些苦涩。 从京城到黎阳,他多少次死里逃生,其中艰辛,如今仍像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若不是他身上背负着尹家数百口人命。 若不是母后给予他的希望,他绝不想走那条回头路。 黎阳城多好。 天大地大,除京城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好。 “行啦。” 睿亲王在他肩上一拍,“走,回去说!” 议事厅,睿亲王让人铺开舆图,将几名亲信也叫了进来,然后目光沉沉地望向太子。 “礼仁,你说。” 太子上前一步,将目前接收到的消息汇总。 “安王获罪,北蛮公主玲珑被傅问舟所擒,不幸的是,虞老孙女虞清然被北蛮余党劫走。” “他们劫着虞姑娘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毫不避遮,极其嚣张,并一路放言,要让傅问舟前往渠州去谈判。” “据渠州来报,北蛮不断调军到契州,主将还是拓跋羽,只因玲珑正是其未婚妻。” 也就是说,北蛮人已经收到消息,并做好了应对。 睿亲王的亲信之一孙钱,这时粗声打断道:“说来说去,这一仗非打不可呗,有啥好谈的,直接调兵,干就完了!” 太子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就听睿亲王冷笑。 “是,干它!管什么虞姑娘的死活,让她去九泉之下找她爹虞将军,她哥小虞将军,还有镇守苍州时牺牲的她二哥,她三叔,她四叔,以及五万虞家军。” 孙钱愣愣,惭愧地低下头。 旁人也就算了,他可是虞家军出来的啊。 睿亲王继续:“也别管齐,梁,夏会不会趁机发兵,等我们把契州干倒,再去补漏洞,顺便替那些无辜百姓收尸。” 孙钱弱小无助:“属下不是那个意思……那,那不还有朝廷吗?朝廷养着的几十万大军只会吃饭吗?还有各地厢兵,咱大周人口多,又不缺人。” 睿亲王斜眼,目蕴风暴:“所以太子殿下不是正在部署吗?或者你觉得,他不行,你行?” 孙钱腿一软,直接跪了。 “属下错了,王爷息怒,太子殿下莫怪,属下也是心急。” 睿亲王扬扬下巴,“心急就去磨豆腐,去吧,磨三百斤,明日都吃豆腐。” “是,王爷。” 孙钱灰溜溜地磨豆腐去了。 其他人见怪不怪,偷笑两声了事。 活该! 谁不知睿亲王最讨厌别人话没说完,就有人站出来打断。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太子,未来国君。 还是睿亲王的心肝肉,他可骂可怼,旁人可就不行了。 “你继续。”睿亲王朝太子扬了扬下巴。 太子也不扭捏,接着刚才的话:“好消息是,梁国有意合作,但点名要傅问舟去谈。如果与梁国谈成,夏,齐两国是不是也有希望?” 北蛮和梁国都点了傅问舟,这不奇怪。 谁让傅问舟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大周军的代表呢。 可众所周知,傅问舟已经倒下了,自身难保,如何还能周旋这么多的大事? 但有孙钱在先,无人再敢打断。 太子渐入佳境,声音愈发朗朗坚定。 “现在关键人物有三,虞姑娘,玲珑,傅问舟。” 他指着舆图,“不出意外的话,虞姑娘最多七日就可到渠州,玲珑离他们顶多三日路程,已经很近,而傅问舟在芜县。” 与黎阳正好形成三角。 “从黎阳城出发,有两个选择,其一接到傅问舟,先去梁国,也就是现在的梁州城。若谈不拢,可考虑从梁国入手,从后方袭击北蛮眔城,眔城离北蛮皇城最近,必然能起到震摄威胁的效果。其二,直接前往渠州,先拖住拓跋羽,看看有没有谈和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着他。 因为这两个方案都不是很好。 很被动。 北蛮收复齐、夏、梁,就是为了牵制大周。 那必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梁国国君想谈就能谈? 即便是傅问舟真的去了,也不一定见得着。 其实孙钱是没说错的,北蛮人搞这么多事,目的就是想吞了大周,只是时机问题。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计都没用,还得硬刚。 但睿亲王不质疑,其他人也不敢质疑。 太子望着舆图,神情安静,又于安静中,漆黑眼眸中透出煌煌烈火。 他是不主张战的,但若非战不可,他亦能挥剑决浮云,为国为民而战。 但他更知道战争的残酷和代价,作为一个决策者,不仅要考虑如何取胜,更要考虑的是如何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 就在睿亲王等的有些不耐烦时,太子开口。 “京城来迎的人还在路上,我不打算等了,我和皇弟应该尽快回归到各自擅长的位置上。” 楚砚追着虞清然去后,圣上另外派了大臣来迎太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文臣领队,着实是慢,行程只能用龟速形容。 起初坚持要这一仪式,是要名正言顺。 但都到这一步了,形式已不再重要,更重要的是实际行动和结果。 太子稍稍停顿,“还有一个办法,让傅问舟死!” 睿亲王眉心跳了跳。 众人均倒抽一口凉气。 “当然,不是真死,是假死。” 睿亲王双眼危险地眯了眯,“你最好是一次性说完,不要随意停顿。” 这些人里,有个别是和傅问舟出生入死过的。 话说慢了,就怕人家的刀快。 也幸好都没带刀。 太子忙道:“北蛮人不是放话,说傅问舟就是死了,尸体也要抬到渠州去吗?那便遂了他们的愿。” “诸位应该知道听风阁的存在吧?”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睿亲王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太子继续:“傅问舟若是死于暗杀,听风阁起变,朝廷是不是得派军镇压。” 睿亲王眸色一凛:“借势,大量调兵,先攻齐、夏、梁?” 众人恍然大悟。 “对啊!北蛮人以为主战场是在渠州,拓跋羽亲率大军,说明那厮对傅问舟确实是有执念啊!” “除非他亲眼所见,肯定不相信傅问舟已经死了!” “那就让他慢慢等,咱们先一举将齐、梁、夏干翻!等他反应过来,已是腹背受敌,想想就爽啊!” 第189章 念想 大家越说越兴奋。 “如此,最好是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但有一个问题,拓跋羽一旦反应,渠州肯定守不住。” “渠州一破,危害更大。” 众人又看向太子。 太子这时迟疑着道:“所以,我的意见是,采取第二个方案。各位率黎阳军直接前往渠州吧,一来可壮大声势,让拓跋羽更加坚定……当然,这也意味着,各位身负重任。” 在大军增援之前,黎阳三万军,加上渠州现有的五万军,要抵御拓跋羽带来的至少三十万军,难度可想而知。 可他思来想去许久,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事关国家存亡,计以无数人的性命。 太子仅是说出计策,就已背脊生汗,心血因高度紧张而沸腾不已。 肩上突然一重。 睿亲王的手停在他肩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将被动变为主动,不失为良计,我只有一个问题,傅问舟如何死?谁去布局?” 太子:“我。” 京城来的人还没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黎阳城。 他正好可以顺路去做这件事。 “好!” 睿亲王双手叉腰,盯了眼舆图,决定道“就依计行事,都去准备吧。” “是!” 无一人提出异议。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睿亲王扭头一看,太子双眼通红。 他拧眉,“啧!这是干啥?” 太子声息微颤:“我将皇叔和诸位,置于最危险之地,你们为何不反驳?” 他其实是希望他们反驳的。 甚至希望睿亲王能指着他鼻子骂他忘恩负义。 睿亲王无所谓地一笑:“老子不去,总有人去,换别人,能有老子厉害?” 他不敢看太子这副样子。 太像了。 他们母子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皇叔……” 刚刚还展现出未来君主风范和气度的太子,此刻像孩子般落泪。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睿亲王极不耐烦,“你不是都想过了吗?” “你是太子,是未来君主,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 太子扯着衣袖抹眼睛。 从小也是娇生惯养过来的,皮肤又如他母亲一般白,粗麻布料一擦,眼睛更红了。 睿亲王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手绢递过去。 “用这个!” 丝绸所制的手帕,上面绣着几朵梅花。 只是那绣工,实在不敢恭维。 太子泪目:“这是母后所绣?” 睿亲王:“嗯。” 被宫里那位誉为‘妖后’的女人,也曾懵懂天真,曾一度最想做的事,不过是学好绣工,要亲自为自己缝制嫁衣。 虽然,很快就放弃了。 只因,绣花针实在太难掌控,比读书写字难太多太多。 那些练手的帕子,也被她视为耻辱,闹着要烧了,眼不见为净。 他就是那个被指使去烧帕子的人。 要不然,如今他连睹物思人的资格都没有。 关于睿亲王和尹皇后的故事,太子知道的不多。 只知与母后有婚约的人,原本是睿亲王。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嫁给了父皇。 其中渊源,睿亲王不愿意提,也无人敢问。 “这一战,亦是我所愿,礼仁,你应该知道的。” 睿亲王负手而立,目光幽远。 “我曾许你母后繁华盛世,若做不到,如何有颜面去见她?” 能在有生之年,将北蛮势力削弱到不成威胁,能看着她给予厚望的儿子,一步步登上皇位,坐拥天下……是他唯一的念想。 亦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 音音,若我能做到,你会原谅我吗? …… 清溪村。 收到二爷和二夫人要回来的消息后,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晋安和宋哲准备药材。 秦嬷嬷和红兰紫收拾院子,准备吃食。 香草如今成了娇气包,不让她帮忙肯定又得哭,秦嬷嬷便将熬鱼汤的重任交给她。 谁知,香草熬着熬着还是哭了。 秦嬷嬷无语,故意道:“你别把眼泪滴进去了,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不欢迎二爷二夫人?怕二夫人回来管着你?” 香草吸着鼻子,“我是太高兴了……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秦嬷嬷干活的手一顿。 是呀,终于回来了。 所有人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自二爷二夫人回京后,这庄子上的人就没笑过。 不敢笑。 生怕有一丁点开心,很快就有不好的消息来平衡。 主子的命运,决定他们的命运,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在这件事上,他们谁也没拿自己当下人。 说句大不敬的,二爷和二夫人,是比家人还亲的亲人。 就连村民们,都卯着一股劲儿,绝不能让任何药材死去。 干活比以往二夫人在时还要卖力,还要认真。 仿佛只要那些药材没问题,二爷和二夫人就没问题。 消息传开后,村民们都沸腾了。 有人提来鸡鸭,有人抱来瓜果蔬菜,有人送来自家酿的酒…… 搞得比过年还热闹。 这天,算着时间,大家自发的在村口迎接。 远远地,看到十几名官兵在前面开路,三辆马车稳稳行来。 “二爷二夫人回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唉,那老夫人也是个没福气的,咋说走就走了呢?” “还是咱清溪村好,适合二爷养病,回来了就好。” “二夫人回来,咱们的日子更有盼头了!” 村民们唧唧喳喳,待马车近了,纷纷喊着:“欢迎二爷二夫人回家!” 有人喊:“二夫人,我媳妇儿怀上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没齿难忘!” 还有人喊:“我地里的药材长的可好了,二夫人得空了去看看。” 旁人不服气:“切!谁家地里的药材不好,那是你种的好吗?那是二夫人的法子好!” 累了一路,刚到芜县傅问舟又起了高烧。 温时宁心情实在不好,但听着村民们热情又熟悉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撩开帘子。 “多谢各位相迎,都回去吧,得空了我会一一去看的。” 她露出来的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眼底一片青色格外明显。 本就是藏不住事的年纪,即便笑着,眼里的愁楚和忧虑也快要溢出来了。 众人突然安静,目光担忧地看着她。 温时宁挥挥手:“天快黑了,大家回去吧。” “噗!” 傅问舟突然吐了口血。 第190章 回家 “二爷!” 温时宁吓得慌了神,赶紧放下帘子,让穆九快一些。 待马车走远,大家才议论开。 “二爷躺着的,看着好像很不好。” “看二夫人就知道了……唉,天爷啊!你就不能放过他们吗?” “老话说,好人命不长,可这是为啥呀?” “呸呸呸!别胡说八道,二爷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那么难不也挺过来了。” “对对对,只要人回来了就好,咱这村,可养人了,之前二爷咋说来着?” “人杰地灵。” “对对对,山青水秀,人杰地灵,是个好地儿!” “走吧,今晚大家就别去打扰二爷二夫人了,好好干活就是了。” 众人纷纷称是,又是好一阵的惋惜后,各自散去。 善良的村民们并不知京城发生的那些事,更不知一场灾难正在逼近。 秦嬷嬷和香草他们,提前收到消息时,就知道傅问舟情况很不好。 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人被穆九抱下来,看到衣襟上还有刚染的鲜血,秦嬷嬷身体晃了晃。 红兰紫将她扶着,叫了声二爷,忍不住都哭了。 一路颠簸,廖神医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被人扶下来,还没站稳就急奔向傅问舟,先搭上脉。 所有人都紧张地围着傅问舟,只有香草奔向了温时宁。 “小姐。” 香草强忍着泪,小心摸了摸温时宁的脸。 “瘦了。” 瘦的她心疼,疼的不知说什么好。 温时宁快速的上下打量她一眼,拍拍她的手:“顾好自己别添乱,要乖。” 香草吸吸鼻子:“我知道。” 片刻,廖神医长松一口气。 “无碍,一口浊物,吐了才好。” 长时间的压抑,紧张,克制,以及失去至亲的悲痛,压在心里,就是正常人也难以承受。 许是回到了能让自己放松的地方,得以舒缓,才释放了出来。 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就在温时宁脑子里转着该如何安排时,香草先开口:“晋安,穆九,你俩伺候二爷药浴。” “宋哲,万里,你俩负责照顾廖老。” “我和秦嬷嬷照顾二夫人,红兰紫你们三个负责将吃食分好送到各自房里。” “剩下的人,负责安顿好护送官兵,以及看好安全,别出岔子。” “是。” 众人立即执行,一切有条不紊。 秦嬷嬷扶着温时宁,强忍哽咽:“走吧二夫人,先进屋。” 温时宁一手拉着香草,欣慰道:“咱们香草越来越像大管家了。” 秦嬷嬷接话:“那可不,比晋安都像。” 温时宁笑:“回头我和二爷商量,让晋安退位让贤算了。” 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香草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边擦边解释:“对不起呀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有孕后,眼泪似乎多了些,有事没事就掉几颗。” 温时宁紧紧她的手,“想掉就掉,怎么舒服怎么来,我又不会怪你。” “小姐你也是……” 香草抽泣一声:“都回家了,你别强撑,累了就睡,害怕就哭,有我们在,不用一直紧绷着。” 温时宁笑了笑,说:“好。” 但好像已经由不得她了。 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如何救二爷,是哭是笑,是难过还是害怕,很多时候,她仿佛已经感知不到。 饭菜很香,温时宁却难以下咽,在秦嬷嬷和香草的注视下,勉强吃了半碗饭。 “小姐是想在浴桶泡澡,还是直接去后山温泉?” 香草一边准备衣物,一边问。 温时宁道:“我还是先去看看二爷和师父吧。” 香草沉着声:“二爷有晋安穆九,廖老有宋哲万里,有事他们会解决,解决不了会来找你……” 说着,她停顿了下,“就一晚,请小姐好好休息,行吗?” 听得出来,已经是尽自己所能的克制了。 温时宁但凡再啰嗦一句,香草非大哭一场不可。 孕妇,惹不得。 温时宁从善如流,“那便听香草的,我在浴桶随便泡泡就行了。” 她近来好像有些越来越理解傅问舟了。 人生在世,就是不断与他人建立联系,形成牵挂的过程。 遇到的人越多,所牵挂的人和事就越多。 有些是责任,有些是情分,有些是身不由己…… 可她和二爷,生命脉络都已经长在了一起。 不仅仅是牵挂。 他们的生命已经交织在一起,成为了不可分割的整体。 但身体确实是累坏了。 温时宁泡在浴桶里,眨眼的功夫,人就睡了过去 。 香草忙叫来红兰紫,三个丫头轻手轻脚地将温时宁抱出来,细心替她擦身体,擦到脸时,红儿的手一顿。 二夫人睡的很沉,却泪流满面。 同一时间,傅问舟结束药浴,人很清醒。 “时宁和廖老如何了?” 晋安忙道:“二夫人和廖老太累,都已经歇下了,二爷放心。” 傅问舟松了口气,“别折腾了,今晚我就歇在青云阁吧。” “是,二爷。” 晋安忙前忙后,傅问舟目光追随着他。 “晋安,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晋安说:“只要是香草生的,都好……但我还是更想要儿子。” 话落,又解释说:“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就是觉得,女儿家活在这世上,太难了。” 比如香草,比如二夫人。 从生下来就开始苦…… 傅问舟轻叹:“是呀,太苦了。” 晋安:“所以我以二爷为榜样,要加倍对香草好,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 “村民们都笑话我怕妻,他们不懂,爱妻者风生水起,亏妻者百财不入,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傅问舟笑笑。 晋安话似乎变多了,挺好,越来越有生活智慧了。 “二爷,你该不会嫌我话多吧?” 晋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办法,香草晚上总睡不好,我怕她胡思乱想,便要不停和她说话……习惯了。” 傅问舟眼眶有些热,“不会。” 时宁也是这样对他的。 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然后想着法子的开导他,或者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曾视他为依靠,却不知不觉替他撑起了一片天。 “晋安。” 傅问舟不想任由自己再沉到情绪中去,强打起精神来,“你可有想过为你的孩儿起什么名字?” 第191章 偏让 晋安:“香草说,小名就叫小竹子,大名得请二爷和二夫人起。” “小竹子。” 傅问舟轻声念着,会心一笑。 “是个好名字。” 生命力顽强,坚韧不拔。 有气有节,生机勃勃。 傅问舟眼眸一亮:“是女儿的话,大名就叫依依,若是儿子,便叫青松,你觉得如何?” 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与小竹子相得益彰,甚好。 晋安不懂那么多,只觉得二爷起的,自然是好的。 他乐呵呵道:“行,明日我就告诉香草,多谢二爷赐名。” “二爷怎的还不睡?” 熟悉的声音响起,晋安和傅问舟齐齐看向门口。 温时宁裹着长披风,一脸倦容。 “晋安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晋安看了眼傅问舟,傅问舟点点头。 “那二爷二夫人早些歇着,有什么事喊一声,外面有人值守的。” 晋安退了出去。 温时宁脱了披风,爬进被窝,熟练地缩进傅问舟怀里。 傅问舟心里软的好似那温泉水。 “不是歇下了吗?怎么又醒了?” 温时宁带着鼻音:“不挨着二爷,我睡不实。” 梦里都在找人,急得心脏受不了。 “二爷感觉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 傅问舟脸贴着她,无比踏实。 回到清溪村,他自己感觉呼吸都要顺畅许多。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不想再折腾……什么都不想管了。 “怎么还起上名字了,香草生孩子还早呢。” 温时宁刚好听到他和晋安的对话,心里隐隐不舒服。 是他知道三月之期的说法了吗? 所以,开始了一些牵挂了吗? 三月之期,傅问舟其实在廖老说出后不久就知道了。 下人偷听到,私下都议论开了。 他们替他惋惜,替他悲痛,却无计可施。 傅问舟当然不会告诉温时宁这些。 他柔声道:“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时宁觉得可好。” 温时宁往他怀里拱了拱,“好听,寓意也好。” 夫妻说话,有一搭没一搭,也是种默契。 片刻没声音,傅问舟以为她睡着了。 却听温时宁闷闷道:“二爷得空了,也替我们的孩子起几个名吧。” 傅问舟心口一紧,痛意蔓延。 他们在这张床上行了圆房之礼。 许下共赴白头的誓言。 那时他满怀希望…… 可人生无常且残酷,不是有希望就可以的。 温时宁脸贴着他的心脏,笃定般道:“命运打不倒心中有希望的人,二爷,你信我吗?” 你信我! 你信我吗? 时宁从前最爱挂在嘴边的话。 傅问舟喉咙发哽,“信。” 温时宁轻轻笑了:“嗯,你信我,我们会度过难关,会有孩子,会白头到老。” 傅问舟闭眼,语气虔诚:“好,我们会。” 主院,晋安轻手轻脚抱着睡熟的香草回偏院,属于他们的小家。 秦嬷嬷目送他们,又望一望后山亮着灯的青云阁楼。 何为夫妻。 是亲人,是朋友,是相互取暖的伴儿。 更是面对漫长人生的底气。 可人生总难圆满。 走着走着,总有一方要先离开,全然不顾剩下的那个能不能撑得住…… 难怪有人会说情深不寿。 “咳~” 身后传来一声。 秦嬷嬷抹了抹眼角,扭头问来人:“还活着的?” 廖神医一本正经:“嗯,不出意外的话,能活到死呢。” 秦嬷嬷笑:“不是刚睡下吗,怎么又起来了?” 廖神医也朝那亮着光的阁楼望,“担心,睡不着。” “二夫人上去了,晋安才下来,没事的。” 秦嬷嬷头歪了歪,“要不,喝点儿?” 廖神医咔嚓咔嚓地活动着筋骨,“行,喝点儿。” 片刻,酒菜上桌。 廖神医示意秦嬷嬷伸手,搭上脉。 “心脾两虚,脉细无力,晚上还是睡不着吗?” 秦嬷嬷轻叹:“你们在那种情况下回京,我如何睡得着?” 廖神医拧眉:“除了乏力头晕外,可还有别的症状,比如健忘,心悸?” 秦嬷嬷嗨一声:“老了不都这样么?行了,反正都活够本了,今朝有酒就今朝醉吧。” 廖神医挑眼看她,“不帮他们带孩子了?” 秦嬷嬷倒酒的手一顿,“我倒是想,可老天爷让吗?” 温时宁什么都没有瞒她。 即便是瞒着,她看到傅问舟的状况,心里那些多的盼头也死了。 廖神医轻哼:“老天爷不让,我偏让!” 这些年,他活着就一件事,治好傅问舟。 他都没有死,傅问舟也不会死。 …… 一连几日,周礼孝都不见踪影。 这日,傅家刚要开饭,人来了。 下人问:“殿下可要一起用膳?” 周礼孝刚说要,傅晚儿淡淡:“粗茶淡饭,怎可招待殿下。” 话落,喊了声:“彩铃,吃饭。” 彩铃和回风刚切磋完,一头汗的跑进来。 傅晚儿:“让回风也一起吃。” 彩铃扬声:“回风!” 回风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 周礼孝:“……” 彩铃对他有敌意,向来不拿他当回事就算了。 回风如今见着他,也只是点点头,喊声主子了事。 且,连回风都可以上桌,他为什么不可以? 连禾儿漫儿都一副替他尴尬的模样。 不就是那日走的急,没来得及打招呼吗? 周礼孝握拳抵唇,咳嗽两声:“这两日忙没空过来,今日来,主要是芜县那边来了消息。” 傅晚儿神情一顿,急切道:“他们到了吗?我二哥如何了?” 周礼孝慢吞吞,揉着肚子。 “来得急,还没吃呢。” 傅晚儿:“摆碗筷。” 周礼孝终于上桌,禾儿漫儿望着他直笑。 “你俩小家伙,笑什么笑?” 禾儿说:“不知道呀,就是好好笑哦。” 漫儿大一点,努力板着脸训斥妹妹:“禾儿不得无礼。” 周礼孝看着她俩,又看看认真干饭的彩铃和回风,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儿女双全人丁兴旺的满足感。 傅晚儿哪知他心思,望着他道:“可以说了吧?” 周礼孝边吃边道:“到了,一路都很顺利,你二哥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 “真的吗?” 傅晚儿目光笔直用力,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探得真伪。 周礼孝突然放下碗筷,身体朝她前倾而来。 第192章 长度 周礼孝眉目清隽,平声静气,直视着傅晚儿的眼睛,一字一句。 “晚儿姑娘你记住,我周礼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他气息清凉,目光却灼然。 傅晚儿一僵,有一瞬间心尖生出了短暂的酥麻感。 肉肉的耳垂跟着通红。 但现在的三姑娘,已是大家长了,这点小场面不在话下。 只见她眉眼轻垂,淡道:“知道了,吃饭吧。” 周礼孝目光扫过那肉红耳垂,坐直了身,筷子点点四个小孩儿。 “吃饭,都好好吃饭。” 彩铃白了他一眼。 回风说:“是,主子。” 禾儿漫儿又傻傻笑,可爱的呢。 …… 只歇了一日,温时宁就找回了从前在清溪村的状态。 早起读书练字,然后去温棚巡视,再逛一两处田地,看看药材长势。 之后,在空旷的地方打上一套拳。 回家时,还在路边采了把野花。 主院,一屋子都在等她吃饭。 就连傅问舟都起来坐在轮椅上,看上去精神确实是好了许多。 “年轻就是好呀!” 廖神医揉着还酸痛的老骨头,幽幽感慨。 秦嬷嬷斜他一眼,“点谁呢?” 廖神医笑:“别那么敏感,我点我自己不行吗?”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温时宁心情大好,捧着花大步朝傅问舟走过去。 “二爷,好看吗?” 傅问舟望着她,“好看。” 香草接过温时宁手里的花,让兰儿找花瓶插起来,然后道:“二爷说的是人吧?” 傅问舟:“那是自然。” 温时宁红着脸,瞪了眼香草。 大家都笑了。 晋安这时说起傅问舟替他孩儿起的名字,香草可喜欢了。 秦嬷嬷和廖神医也说好。 只是心里酸楚难言。 二爷这么急的主动替晋安的孩子起名,可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温时宁面上无异,说起她巡视的结果。 “药材长势极好,这一批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还有我嫁接的一些新品种花草,应该很受欢迎。” 晋安道:“可惜知道这里的人还不多,就镇上的几家药房,远要不了这么多药材。花草就更不用说了,镇上的大户人家不多,也没几个识货的,还得往更大的州县送才行。” 药商,花草商,一直是温时宁的梦想。 可现在,还不是实现这些的时候。 温时宁犹豫了下,决定把实情告诉大家。 迟早要说的,早说早打算。 “我和二爷半月后,还得出去一趟,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这事秦嬷嬷已经知道。 晋安和香草不知,夫妻俩都愣住了。 “还要走?” 香草急道:“怎么才回来还要走!不是说京城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抛开皇家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温时宁将情况简要说了说。 香草沉默了,抚着肚子失神地坐在椅子上。 她还以为她家小姐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怎么没完没了啊! 这老天爷眼睛是瞎了还是怎么的? 世上那么多坏人不去收,为何偏偏盯着二爷和二夫人这样的大好人不放啊! 香草很崩溃,哭声震天。 所有人都没劝。 能放声哭一场,有时,是件令人羡慕的事。 晋安静静陪着,替香草擦会儿眼泪,又擦自己的。 就很无奈,又很无力。 这种情绪,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 片刻,傅问舟道:“好了,聚散终有时 ,再见亦有期,人生常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时宁也说:“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只管守好家便是。” 倒成了主子安慰下人了。 秦嬷嬷目光沉沉扫了眼众人,“各自心里有数就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廖神医:“对!该吃饭就吃饭!” “所以,大家吃饭吧。” 自得知二爷和二夫人还要走后, 所有人的心情又不一样了。 一边默默准备着,一边又想着法子的珍惜眼前的每一刻。 他们去京城的一个多月,村里的学堂修了起来。 温时宁推着傅问舟去看,明亮的三间屋里,仿佛已经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二爷,等以后闲了下来,你最想做什么?” 温时宁蹲在傅问舟跟前,仰着小脸问。 傅问舟望着那几间学堂,垂眸说:“当个教书先生如何?” 温时宁笑:“我看行。” “那就这么定了。” 温时宁下巴抵在他腿上,喃喃轻声:“我就负责种药材,种花草,赚银子,二爷就负责教书育人。” 这样的日子,光想想心里就暖的想哭。 傅问舟低眸,见她眼睛微微阖着,两排长长的睫毛,卷影朦胧。 “时宁……” 有些话,明知不可说。 可不说,又怕留下遗憾。 “每个人生命的长度都是不一样的,没有谁能陪着谁走到终点,有先有后……是必然的事。” 温时宁还是闭着眼睛,“嗯,我知道。” 傅问舟:“时宁出现的这段时光,是我生命中最精彩的一部分,我要谢谢你。” 温时宁还是没有睁眼。 “二爷打算如何谢?” 傅问舟想了想,“这可难到我了,好像怎么谢都不够。” “那就不要说出口。” 温时宁突然睁开眼睛,歪着头,目光清凌凌地望着他。 “谢也好,欠也好,不管是什么,就这辈子算。” “二爷若是算不清楚,休想逃!” 话落,起身推着轮椅。 “风大,回去吧。” 这是生气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山。 每晚,傅问舟都会去后山温泉里泡上半个时辰。 平时都是晋安和穆九一起看着,有时廖神医也在。 这晚,香草像是动了胎气,温时宁和晋安陪着,换了宋哲去。 宋哲不会武,中途穆九也就是听到外面有异动,出去了趟回来,就见宋哲直挺挺地躺在水池边。 他心一惊,看向傅问舟。 “二爷!” 傅问舟沉声:“别声张。” 隔着水雾,穆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二爷,像是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穆九莫名心慌,上前一步。 “发生什么事了?” 傅问舟道:“去将廖老请来,莫要让二夫人和其他人知道。” 第193章 假死 傅问舟不想死,但眼前不得不死。 睿亲王和太子亲笔。 军令如山,他万死不辞。 可时宁……时宁该怎么办? 睿亲王下令,事关国家存亡,除了廖神医和穆九外,不可向任何人泄露。 廖廖几句,是信任,也是默契。 睿亲王知道他一点就通,看得懂全局。 可睿亲王如何知道,他对他的妻,有千万个放不下……哪怕是假死。 但和真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早一步晚一步而已。 又或者,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用告别,就是最好的告别。 未尽的言语,都留在回忆里,想象中。 活着的人才能继续走下去…… 傅问舟胡思乱想间,穆九领着廖神医匆匆而来。 廖神医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宋哲,面容肃严。 “发生何事了?” 时间不多,傅问舟言简意赅。 穆九惊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廖神医怒斥:“胡闹!” “就是有九条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更何况,你现在连半条都算不上!” “我不同意!死也不同意!” 傅问舟眉眼低垂,语声苦涩。 “即便我好好的去了渠州,廖老就有把握治好我吗?” “且不说现在连毒药成分都不知,就算知道是谁人所制,三个月内能找到人吗?找到了,北蛮人会乖乖交出解药吗?” 廖神医目光逼仄地瞪着他。 “可你想过时宁没有?” “你要逼死她吗?” 傅问舟一哽:“所以求廖老帮忙……” 话落他又道:“药我已经服下了。” 假死药,据说是睿亲王从南疆得的。 能使活人死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能保肉身不烂,脏器完好。 当初,睿亲王就是靠着这一颗药,逃过了手足相残。 可也因此,永失所爱。 “没时间了廖老。” 傅问舟尽量冷静:“我在想,在这种状态下,兴许还能给我换来更多时间。” 血脉不动,毒素是不是也就不动了? 廖神医觉得匪夷所思。 假死药,他只在民间奇闻里看到过。 他就是大夫,还被人誉为神医,他是有办法让人假死,但绝不可能保持那么长时间,还对身体无害。 更何况,傅问舟本就是一副残躯了呀! 如果大周国离了一个将死之人就要亡,那亡了便亡了吧! 远处,有狗叫声传来。 傅问舟知道人来了。 “穆九,帮我更衣。” 傅问舟再次恳求地看向廖神医。 “时宁就拜托给您了。” 廖神医脸色惨白地摇头,“你们,你们不能这样……不能拿生命当儿戏啊!” 如傅问舟所料,几名黑衣人像鬼魅一样进了村,借着夜色快速靠近庄子。 村民都早睡,往日这个时辰,几乎都睡下了。 今夜,不知谁家请吃酒。 有村民夜归,刚要进家门,晃眼见几道影子闪过。 他酒醒大半,揉了揉眼睛,见那影子仿佛是朝庄园去的。 “有贼人!” “贼人朝庄园去了!” 村民几声吼,全村都惊醒了。 听说有贼人朝庄子去,大家纷纷担心,抄上一样趁手的农具就冲庄子去了。 庄子里,最先听到响动的是护送傅问舟回来的十几名官兵。 他们还没冲出院子,就与贼人撞上,立即开打。 但显然不是对手。 对方来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几人似乎在找人,并不愿意多纠缠,所以招招是死招。 温时宁在偏院,听到动静,一颗心惊得差点跳出来。 肯定是冲二爷来的! 会是谁,这么想要二爷的命?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宫里那位。 一时间,闹声震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晋安,守好香草!” 温时宁慌忙间,只捡到一把砍柴的刀,不要命的朝主院跑。 一路上,见十几名官兵全部躺在地上。 庄子上部署的护院也倒地不少。 大家都在拼了命的往后山追。 温时宁咬紧牙,跑得更快。 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有事。 二爷千万别出事,她愿意拿三十年寿命去换他平安。 用她命换也行。 永生永世的命都可以! 可当她跑到青云阁楼下时,突闻一声惨叫。 “二爷!” 像是穆九的声音。 接着,一群人又杀了出来。 几名黑衣人朝四面八方奔逃,温时宁顾不得他们,继续朝后山跑。 平日里几步就上去的台阶,今日怎么那么漫长。 怎么高得她快要迈不上去了呢。 终于,她爬上去了,然而下一刻,人就齐膝跪了下去。 傅问舟倒在血泊中,被穆九紧紧抱住。 穆九哭的撕心裂肺。 廖神医和宋哲则在手忙脚乱地抢救。 刀伤在傅问舟胸口。 长长的一道,像是将他斜着劈成了两半。 “二爷……” 温时宁站不起来,她爬着往前,嘴里喊着二爷,又喊着傅问舟。 不会的。 她今日说的很清楚,他们之间谁欠谁,要算就这辈子算。 他还没有算清楚,不会有事的…… 她终于爬到他身边,却见廖神医颓然地跌坐在地。 宋哲呜呜的哭。 穆九仰天咆哮,一声声的喊二爷。 好吵。 温时宁真想叫他们闭嘴。 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猛地扯开衣裙,撕下一大块,按住傅问舟的伤口,沉声:“宋哲,快去拿止血丸!还有玉露丸,全都拿来!快啊!” “时宁。” 廖神医语声沙哑:“没用了,二爷他没有脉搏了。” 什么鬼话。 怎么可能没有脉搏。 温时宁不理他,照着自己所学,快速的替傅问舟处理伤口。 后来,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哭声也越来越多。 好吵好吵! 温时宁终于忍可无忍,一声厉喝:“都不许哭!二爷还没死,哭什么哭!” 吼完,人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晚,整个清溪村人仰马翻。 虽没死人,但伤了几十个。 庄子上的,以及赶来帮忙正好撞好歹人出逃的村民们。 有几个重伤,若不及时医治,危及性命。 再加一个有流产迹象的香草,一个被意外砸晕的温时宁…… 廖神医这辈子都没这么慌乱过。 好在秦嬷嬷,在这关键时刻,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的镇定。 她吩咐红兰紫帮忙,将所有伤者分轻重危三种,轻的给宋哲,重的给万里,危的给廖神医。 她自己守着温时宁,也守着……已经没有脉搏,体温逐渐消失的傅问舟。 第194章 保证 怕歹人反扑,或继续伤人,穆九一路追击。 直到追出清溪村,歹人行踪不见。 荒郊野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穆九迟疑了下,走过去。 这时,从马车上下来一年轻郎君。 一身粗麻布衣,也难掩非凡气质。 穆九不识此人,但也猜到了身份,正要开口,太子周礼仁沉稳道:“情况如何?” “如你们所愿。” 穆九心里是有气的,他家二爷都成什么样了,这些人都不长心的吗? “伤势如何?他们下手没失分寸吧?”太子又问。 穆九没好气道:“开膛破肚而已,他们很有分寸。” 话落,又想着二爷的交代,不情不愿地补充了句:“看着吓人,但没伤及要害。” 太子松了口气,眼里的愧疚不加掩饰:“按交代的法子去办,你家二爷不会有事。” 穆九冷声:“二爷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真的知道吗?这么贸然行事,和直接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太子抿了抿唇:“这些年,我和睿亲王从未放弃过寻找解药。假死药,能暂缓生命流逝,许也是一种法子……眼前,亦只能委屈他,帮我们争取些时间。” 他知道,此计牺牲最大的人是傅问舟。 兴许,他身上流着皇王家的血,也是个凉薄之人吧。 打着天下苍生的旗号,就能心安理得的去牺牲一群最不该牺牲的人。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这一路行来,他无数次在内心深处拷问自己,是否为了所谓的大义,就可以违背自己的良知和道德?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重担。 但作为未来君主,他必须要这么做。 自出生来,他就从来都没有退路可走。 太子缓着呼吸,“傅问舟可有什么交代?” 穆九带有疤痕的脸上,悲痛弥漫,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二爷说,梁州不可放弃,得派人先去。他与梁国国君,曾有过一些交情,许能事半功倍。” “他还说,有些痛经历一次就够了,他不愿意看到至亲至爱之人再经历第二次……” 言下之意,若没有足够的把握救他,那就让他真死吧。 太子眉眼一凛:“绝无可能!我以太子身份保证,傅问舟横着出去,会活着回来!” 傅问舟可以战死,可以病死,但绝无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让他做出这等牺牲,是因他们有足够的把握替他在北蛮人那里拿到解药。 实际上,睿亲王已经有了眉目,知道制毒之人是谁。 否则,他这个太子有何颜面去见傅家人? 怀揣着一颗疮痍的良心,又如何敢坐到那龙椅上去? 午夜梦回,如何向母后解释? 太子的态度,令穆九稍稍安心了几分。 “接下来如何做,请太子殿下明示。” …… “时宁。” “时宁,你该醒了。” “时宁……” 梦里,温时宁其实已经醒了,她有意逗逗傅问舟,故意不睁眼。 听得那人轻叹:“孩子一般调皮,还说自己长大了。” 温时宁心道,就是孩子怎么了? 你不是曾说,以后没孩子也没关系,你拿我当孩子养? 哼! 二爷的嘴,也是骗人的鬼! “好时宁,醒醒吧。” “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但你别怕,我会看着你的。” 不对! 二爷什么意思? 温时宁猛地睁眼。 “二爷!” 秦嬷嬷和廖神医同时凑上来。 前者眼眶血红,后者满面愁容。 “可算是醒了。” 廖神医揉着额头,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们不拿傅问舟的命当回事,更没拿他这把老骨头当回事。 温时宁脸色雪白,瞪着一双大眼睛。 “二爷呢?” 说着就要爬起来。 秦嬷嬷忙将她按住,语声哽咽:“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是二夫人啊!有些担子,你得替二爷担着,这是命,也是你们夫妻情分……” 温时宁愣愣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她还是挣扎着坐起来,推开秦嬷嬷。 秦嬷嬷下意识看向廖神医。 廖神医摇了下头,“让她去吧。” “二爷,二爷在前厅。” 温时宁脚步浮虚地朝前厅走。 脑子很沉,似乎装了许多不该装的东西。 她抬手敲了敲,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 空气里,血腥味还未散去。 地上的血迹,也还来不及打扫。 宋哲和万里还在替伤者包扎,大家看到她,喊声二夫人,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这些人都怎么了?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时宁满脑子疑问,却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 她脚步更加的浮虚,深一脚浅一脚地坚持朝前厅走。 秦嬷嬷和红兰紫紧跟左右,要扶,温时宁不让扶。 还未走到前厅,就听到哭声一片。 院子里好多人,村民们都来了。 “二夫人!” “二夫人节哀。” 他们看到她,纷纷喊着话。 温时宁一个都不理,踉踉跄跄地踏进前厅。 前厅中间,停摆着一人。 身上盖着白布。 白布上隐有几个血点,像是落在雪地里的几朵梅花。 晋安守在旁边,哭声沙哑无力,像是灵魂快要被抽干时发出的声音。 穆九在另一侧,手握大刀,刀尖杵在地上,脸色阴沉如煞。 仿佛要与那阴间来接人的使者决一死战。 只看到温时宁出现时,他狰狞的面部,微微的颤了颤。 温时宁缓缓走近,看向穆九问:“二爷呢?” 穆九心一梗。 连他也觉得太残忍。 可这一关必须过,因为那十几名官兵中,就有北蛮安插的奸细。 如果连他都骗不过,那所有计划都是空。 穆九目光垂下,落在那白布上。 温时宁又走近了些,伸出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当看到白布下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整个世界刹那冰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 “二爷你怎么了?” 她摸向他的脸,已经感知不到温度。 怎么会这样? 她将白布全部掀开,扔远了些。 此时的傅问舟,伤口已经处理,衣服也是新换的。 他依然眉目英俊,像是熟睡了一样。 “穆九,将二爷送回卧房。” 温时宁冷冷吩咐。 怎可让这么多人围观二爷睡觉? 第195章 疯了 穆九眉眼微动,真就听话地放下刀,将傅问舟抱起来往卧房走。 “二夫人!” 晋安撕心裂肺:“二爷走了!我们让二爷入土为安吧!” 温时宁突然拾起穆九的大刀,指向晋安,平静道:“再敢胡说,绝不轻饶。” 她一路拖着大刀,跟在穆九身后。 无一人敢拦。 所有人都泪流满面,不知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二夫人的破碎。 温时宁的反应,是廖神医也没想到的。 她出奇的冷静。 或者说,有一种可怕又平静的疯感。 就像藏在干柴堆里的一小簇火苗,看似微不足道,但只要一阵风,就能起燎原之势。 她不哭也不闹,只静静替傅问舟把脉。 把了许久许久。 然后又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检查了一遍。 “师父。” 足有一个时辰,温时宁终于开口。 魂不守体的廖神医,忙不迭地回神:“哎!” “二爷的刀伤,并不致命。”温时宁说。 廖神医后背起了一层汗,“是,未伤及要害。” 温时宁拧着眉,“你我日日替他诊着脉,早中晚各一次,睡前我还会替他诊一次,昨日他的脉象虽弱,但并不危险,对吗?” 廖神医看了眼穆九,穆九沉着脸走出卧房。 “是,昨日诊着还行,但是时宁……” 廖神医额头也起了些汗,艰涩的道:“二爷的情况很复杂……” 温时宁打断他:“再复杂也不可能突然致命,刀伤不深,流血也不多,远要不了他的命。我仔细看过,也没别处受伤,至于惊吓……师父别忘了,二爷曾经常年征战沙场,是一名铁血将军,怎么可能因为进了几个贼人就吓死?” 廖神医:“……”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傅问舟药吃早了呗。 人家刀砍来时,他就已经死过去了。 话说,就不能商量好了再实施吗? 傅问舟自己估计也算漏了温时宁懂医这件事吧? 又或者,他太低估她了。 以为巨大的悲痛,可以使她短暂麻木。 “不对……师父,这肯定不对。” 温时宁眸光越来越清澈,也越来越坚定。 她期冀地看着廖神医,“您老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秦嬷嬷也看着廖神医,红肿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廖神医有点慌,“时宁,时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可二爷确实没有生命体征了呀!没有脉搏,没有体温,没有呼吸,还能是什么情况?” 温时宁说不好。 但她心里就是很坚定,傅问舟不会死。 起码不会这样突然。 “时宁呀,我知道你很能接受,可……” 温时宁又打断他:“有没有可能,二爷是中了什么毒?或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假死症状?医书上不也有记载吗?有人死后几日,刚要封棺突然起死回生,称之为尸厥。” 廖神医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晕倒。 温时宁还有证据,她抬起傅问舟的手臂,将他衣袖撩高。 “我在书上看到过,人死后一个时辰左右,身上就会出现尸斑。这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血管内的血液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会透过皮肤呈现暗红色到暗紫红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 廖神医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嘴,两眼一黑。 原本是人死后,马上还要服一种药的。 服了就能有她说的这些症状了。 但他担心傅问舟身体,对那些药存疑,想着抽空试试成分是否安全再服。 可时宁知道的太多了…… 这要怎么瞒? “二爷身体本就与常人不同,二夫人你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秦嬷嬷带着哭腔劝道。 温时宁的状态,让她感到害怕。 虽然傅问舟一句话没留,但她知道,二爷是信任她的,希望她能撑起这个家,帮二夫人度过难关。 但二夫人这样,她心里那根弦真的快要绷不住了。 秦嬷嬷的话,给了廖神医一些提示。 他忙道:“对,二爷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许就是慢了些……但时宁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要不这样,我看着二爷,你去找些医书来,我们一起翻翻看?” 也就是说,廖神医并不认可她的发现。 但温时宁并不气馁,她当真就朝书房跑去。 周礼孝送了她许多古医书,关于各国发现的疑难杂症,以及一些特殊治疗,医学的奇闻异事,应有尽有。 她一直没时间看,兴许能从中找到答案。 温时宁忙了起来,秦嬷嬷更担心了。 “二夫人该不会是……” 疯了吧? 廖神医暗暗道,这或许是个不错的解释。 于是很快,二夫人因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清溪村。 被禁止下床的香草,不顾劝说,再也忍不住的跑来主院。 见温时宁被淹没在书海里,顿时泣不成声。 “小姐……” 温时宁看她一眼,冷静道:“先别哭,过来帮我。” 她写下‘假死’二字,让香草和红兰紫照着症状,发动更多的人帮她翻书。 卧房外,廖神医寻到机会问穆九。 “如何?” 穆九摇摇头。 所有官兵都还在,那人许是还不确定,没走。 廖神医皱眉,“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穆九沉思。 若是这样,那闹这么一场,意义何在? 二爷岂不白死? “药服了没?” 穆九也因温时宁的反应惊出一身汗。 幸好是在主院卧房,他又在外面守着,一般人进不来。 廖神医郁闷道:“服了服了。” 再一会儿,傅问舟身上就能长出尸斑了。 希望这一关能过去,老天爷啊,你醒醒吧! 帮帮忙吧! …… 芜县。 太子也等得焦急。 那人还没出清溪村,就意味着傅问舟死的消息还没传出去。 即便是由他们传出去,北蛮人也不一定会信。 且没法那么快到北蛮人耳朵里。 会不会是信息有误? 根本没有北蛮探子混在里面? 太子也产生了怀疑。 若是如此,又该如何? 以及,派谁先一步去梁州为好? 他现在手里实在是无合适的人可用啊! 就在这时,暗卫来报:“殿下,抓到一个可疑之人。” 第196章 子珩 太子眉眼一厉:“带来。” 很快,暗卫将人带了进来。 那人有一双十分惹眼的桃花眼。 青罩白衫,幞头束发,面洁如玉。 虽身材瘦弱了些,但生得斯文无比。 主要是,此人面熟的很。 太子挑眉,“皇弟!” 来人一笑,拱手行礼:“在下君子珩,拜见太子殿下。” “君子珩?” 太子失笑:“他还真舍得把这名字给你。” 君子珩咧嘴:“他是最好的兄长,连自由都舍得给我,更何况是名字。” 此人,正是从皇宫里飞出来的三皇子之一。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君子珩道:“哥哥说,天大地大,让我到处去看看,若实在无处可去,芜县和黎阳城,都是落脚的好地方。” “从前在宫里时,傅问舟的名字如雷贯耳,我一直想和他交朋友可没机会……这不,听说他回了芜县,我就寻着来了。” 没曾想,就在大街上打听了下清溪村怎么走,就被人给按住了。 “幸好是太子哥哥,吓死我了都。” 太子哭笑不得:“就你这胆子,还敢到处跑。” 君子珩说:“有哥哥的信物,一路都有人保护我的,只是眼下我刚到芜县,还没找到人而已。” “再说,傅问舟所在的地方,应该很安全才对。” 提到傅问舟,太子眼眸有些黯淡。 “子珩,你来晚了,傅问舟他……死了。” “啊!” 君子珩震惊万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他……” 太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他。 印象中,三皇子病弱,胆小,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活到现在。 就连安王,都没兴趣对他使阴招。 眼下看着,整个人都明媚了许多。 但常年压抑,又在衣食上受了不少苛刻,他看着实在弱小。 若不是那双眼睛出色了些,丢在人群里,丝毫不打眼。 太子评估的眼神,令君子珩有些不安。 “殿下有话直说,你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子珩。” 太子欲言又止:“眼下形势,你知道多少?” 君子珩咬着唇,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是不是要和北蛮打仗了?” 安王与北蛮人勾结,引发宫变,朝廷动乱等一系列的事情,已经慢慢传出了些风声。 加之君子珩本就是从那场乱里逃出来的。 并不难猜。 但太子说:“比那还要更严重些。” 接着,他简单分析了下局势。 君子珩听得眉头紧皱:“那大周是不是保不住了……” “不会。” 太子很有信心:“只要我们把握好时机,反败为胜的机率很大。” 君子珩:“可你说傅问舟死了……” 他虽然一直被关在宫里,但听那些宫人们讲过。 说傅问舟就是大周军的精神支柱,他一倒,军中士气肯定会大受影响。 所以天神庇佑着傅问舟,使其有不死之身…… 太子犹豫了一瞬,“对,他死了,所以我们身上的责任和担子更重。子珩,你只告诉我,若国家需要你,你愿意投身其中,暂时放弃自由吗?” 君子珩眼睛一亮:“我可以吗?国家会需要我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废材一个,因而从不责怪宫人们苛刻于他。 因为他自认不配。 他活着毫无意义,活着,仅仅是因为害怕死亡而已。 太子因他的反应,有些鼻酸。 “对,我们现在很需要你。” 接着,他再无顾虑,将整个计划说了一遍。 君子珩全程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所以,你的任务是前去梁州,替傅问舟秘密面见梁州国君,达成合作。” “你可愿意?” 君子珩:“……”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这么重要的任务,能落在他身上,光是听说,他已经觉得不可思议。 太子可真敢! 太子沉沉看他,“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子珩,这一趟你已经是非去不可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整个计划。 除非参与,否则,怎敢放心他再四处闲逛? 君子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倒不怕太子会要他的命,他只是担心自己若是搞砸了怎么办? 太子看出他的忧心,坦诚道:“不管成不成,不影响我们的计划,无非是少一些牺牲而已。” 且傅问舟说了,梁国国君和他曾有过一些交情。 此次,又是梁国国君主动递了消息来。 要么,是受北蛮人指使,挖下的陷阱。 要么,就是梁国已经想好了。 “这一趟,极度危险,但子珩,我无人可用,没有办法。” 太子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冷血的混蛋啊! 君子珩却双眼亮灿灿的,“太子哥哥真觉得我行?” 他还真不怕危险。 恰恰相反,因一句‘需要’,他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活了似的。 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其实谁去都一样,只要不是傅问舟,差别都不大。 但秉着鼓舞人心的出发点,太子违心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勇气,且生在皇家,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和使命。” 君子珩听了太子的话,眼神更加的坚定。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和激动,仿佛自己真的能够承担起重任,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 “我不会让太子哥哥失望的。” 君子珩郑重承诺,双手握拳,还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太子微微点头,虽然他知道前路未知,危险重重,但他仍然愿意相信,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英雄,只要他们被给予机会和信任。 这亦是母后常教导他的。 至于是对是错,交给老天爷去定吧。 …… “时宁!” 秦嬷嬷飞奔到书房,语声中带有一丝绝望。 “二爷身上长斑了!” 温时宁脑子里轰的一声,扔下书就跑。 这次,穆九也不守在外面了。 所有人挤在卧房里,又一阵悲痛欲绝。 尸斑,确实是有了。 和书上形容的不无二致 温时宁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坍塌。 悲伤如同黑夜中的风暴,席卷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温暖。 “我不信……我的判断不会有错,我相信二爷……”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她的声音哽咽,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但现实却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第197章 傀儡 香草挤进来,将温时宁抱住,“小姐,你别这样,你别让二爷担心……” 所有人都跪在了她身边。 “二夫人节哀,你让二爷好好的走吧。” 秦嬷嬷声音已经哑的不怎么说得出来。 “我相信二爷已经尽力了……二夫人,你就让他放心去吧……” 温时宁绝望闭眼。 他与她,早已生命交织,如何放? 明明坚信他不会死,如何放? 穆九耳朵突然动了动,低垂的目光望了眼房顶。 不一会儿,便听外面闹起来。 “是宿卫影!” “我曾与他们交过手,绝不会看错!” “是圣上派来的宿卫影,可圣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因为傅问舟揭开了安王的真面目,让天家颜面尽失。” “傅二爷都已经这样了,还要赶尽杀绝,天家如此绝情,天理难容!” “我们要替傅问舟讨回公道!” “对!这件事必须让世人知晓!” “走!我们现在就回京,去找三殿下!” 十几名官兵吵着喊着,纷纷出了庄子朝镇上走去。 村民们躲避都来不及,也不敢多问。 庄子上都成这样了,谁也没心思拦,便由他们去了。 但随后,穆九便悄悄在后山放了信号,长松一口气。 一切如太子所料。 即便那只鬼没有现身,宿卫影杀人一事传开后,他们的计划便可启动了。 然而,那只鬼也真的现身了。 傅问舟已死的消息,如风一样,很快就刮到了渠州。 也就是在这日,哈桑带着虞清然到达渠州孟县。 而楚砚,也拼尽全力的追上了他们。 遥遥相望,虞清然的面容模糊,但楚砚知道,她一定是笑着的。 就像他每次去虞府,她总是笑颜相对:“楚砚,你来了。” 楚砚有些泪目。 这一路,她给他留了许多信。 每封信里,只谈沿路的风景,看到的人文。 她说:“楚砚,大周真的好大,每个地方的人性情都略有不同,口音也不同,真有意思。就感觉,我们好像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但又处于不同的世界,或者时空……” “楚砚,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上辈子就认识?只是没有定好暗号,所以此生才错过了许多时光。” “楚砚,要不我们重新定一个暗号吧,要有来世,你可别再忘……定什么好呢?” “我突然想起一首打油诗——放弃昨日繁华梦,弃笔从戎志更坚。我心依旧向明月,三生石上刻誓言。就用这首打油诗可好?我喜欢最后一句,你呢?” 这是在上一个县城时,虞清然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楚砚一眼就看出藏在开头的三个字——放弃我。 他忍着内心剧痛,让萧池去打听关于三生石的消息。 萧池一问,得知当地出产一种玉石,就叫三生石。 随后,他们在虞清然住过的地方,找到一块玉石。 玉石上用血写着四个字——埋伏,勿追。 但怎么可能不追? 就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楚砚也绝不可能放弃。 此时此刻,遥遥相望。 所有压制的情感,如同岩浆爆发。 楚砚还要往前,被萧池一把抓住。 “虞姑娘已经冒险提示,楚大人切莫自乱阵脚,再往前可就没有退路了。” 萧池心里有些气。 再往前就是孟县,孟县地处渠州和夏国的交界处,将他们引到这里来,就是要反抢人质,弄不好,还可以活擒了楚砚,又多一个值钱的人头。 且虞姑娘已经提示的很清楚了。 他们本该停在上一个县城,再作商议,可楚砚执意要追。 萧池只觉得,满脑子只有情爱的文人,真的太可怕了。 可这么多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楚砚双目赤红,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学武? 满腹学问又如何? 看着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就像绳索一样紧勒着他的喉咙。 楚砚不知,虞清然已经被北蛮人下了毒。 起初只是全身无力。 慢慢的,无法行走,拿不起笔。 现在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连笑,也要拼尽全力。 这是虞清然没有想到的。 她之所以坚持走到渠州,一为看看这大好山河,二为探听北蛮动向。 又或许,这些都是借口。 她有虞家人的风骨,宁折不弯。 可她低估了自己对尘世的留恋……好多遗憾啊! 她还没嫁给楚砚,能嫁给心仪之人,是多少女儿家的梦寐以求。 她的嫁衣那么美,还没穿给楚砚看。 说好要让祖父颐养天年,要让他看到自己成婚生子,又如何敢让他老人家白发人再送黑发人? 她还和温时宁相约,要去清溪村看看…… 好多好多的遗憾。 然而,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即便她可以舍弃一些,也有心无力。 隔着河道,虞清然也看到了楚砚。 看到了他的风尘仆仆,满目忧心。 就知,费尽心机的留下那提示,也不会有什么用。 情之一字,有时,总能乱人心志 一字重千金,牵动着灵魂深处的弦。 反倒叫人成了被情爱所操控的傀儡。 多少聪明人败在其中。 他们亦是如此。 怎么办呀楚砚? 要不,就依着你,直接续上来世誓约吧。 虞清然苦中作乐,嘴角费力地扯了扯。 哈桑看着她,一笑:“在下没哄骗姑娘吧,就说在离开大周之前,一定让你看到心上人。” 虞清然眼眸淡淡,不予理会。 事已至此,她无能为力,只能静观其变。 “哈桑!” 远处,萧池大喊:“想离开渠州可没那么容易,不如先谈谈吧,何必那么固执。” 哈桑回话:“我不和道德败坏之人谈。” “你!”萧池气短了。 随后,是楚砚的声音。 “那我和你谈,如何?” 说着话,他推开萧池,大步上前。 虞清然心一紧。 像有感知般,楚砚在安全距离内止步。 “贵国若想战,我大周随时奉陪,何必为难两名无辜女子。” “哈哈哈……” 哈桑大笑:“楚大人该不会是想现在就交换人质吧?你当我傻呀,若在此时交换,我就更出不了渠州了。” 楚砚目光牢牢看着虞清然,“那换成我,如何?” 第198章 炸裂 哈桑愣了愣。 虞清然在心里叹气。 不要啊楚砚,何苦再送人头。 楚砚语声平静,却掷地有声:“传闻北蛮王上信奉道义,自登基以来,令北蛮在世人心里的形象改观不少。可北蛮与我大周签定五年不战之约后,却派其探子,乱我朝纲,北蛮毁约在先,我们抓其公主玲珑是为俘虏。” “而你们的行为又是什么呢?” “你们挟持我大周无辜百姓,与强盗行为有何区别?” “这场人质对换本就是不公平的,不道义的,会令后世不齿!这些,你们北蛮王上知晓吗?” 哈桑又是一阵大笑。 “楚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但战争何时有过真正的公平?强者为尊,弱者为食,这本就是世间的规则。” “至于人质交换,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你情我愿。再说,虞姑娘可不是普通百姓。若不是她,你们上京城的风可吹不起那么大。” “当然,你若真想现在交换,我可以给你机会,你带着我们的公主过河来,我就让你带着心上人离去,怎么样?” 楚砚苦笑:“已经有人来孟县接应你们了吧?我们过去就是自投罗网,这条件显然不合理。” 哈桑目光犀利:“那就别废话!让傅问舟来!我们等他便是!” “傅问舟来不了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楚砚回头,只见一身穿铠甲的高大男人大步走来。 萧池面上一喜,“睿亲王!” 前几年,他有幸见过睿亲王一面,一眼便认出。 黎阳军就在后方,也是及时。 萧池暗松一口气。 对岸,哈桑双眸眯了眯,和身边人低语了几句。 睿亲王目光直接,“你就是楚砚?” 楚砚拱手一礼,“微臣拜见王爷。” 睿亲王无语:“和他们讲道义,浪费时间又浪费口水。” 楚砚汗颜又苦涩:“总要一试。” 睿亲王看他一眼,将满腹怼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理解。” 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即便是做尽蠢事也不丢人。 什么大义,什么全局,全是虚的! 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敢豁出去保护,还谈什么大义。 人得先有私情私心,才能谈及其他。 可惜,多数人都蒙在其中,包括他自己。 睿亲王缓了缓:“没猜错的话,拓跋羽此刻就在孟县。” 孟县虽说是渠州的地盘,但因地势特殊,实际上早已被夏国控制。 前可攻渠州,后可退夏国,所以哈桑才会来此与拓跋羽会合。 只是可怜了当地的百姓。 楚砚此时清醒了几分,“王爷刚刚说傅问舟来不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病情加重了? 睿亲王负手而立,朝着对面大声道:“傅问舟已死,来不成了!告诉拓跋羽,要么痛快地交换人质,要么就直接宣战!别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妈子似的!” 对面好一会儿没声音。 睿亲王也不急,命人往后方传话,原地休整。 傅问舟死了? 楚砚脸色惨白,两眼一黑,要不是睿亲王及时扶了下,差点没站稳。 他紧抓住睿亲王的手,声息颤抖:“如何死的?” 其实也不用问。 二爷早已病入膏肓,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可时宁,时宁该怎么办? 她如何承受? 楚砚一时心乱如麻,却听睿亲王沉声:“被人追杀。” 楚砚怔住,嘴唇颤了颤。 “是,是圣上?” 睿亲王挑眉。 还行,不笨。 楚砚眸瞳轻颤,不对。 连他都能猜到圣上不想傅问舟活命,睿亲王等人如何能不知? 抛开私人情感不谈,现下局势,傅问舟尤为重要。 不得不说,傅问舟曾经那些辉煌的战绩,确实给他披上了一层浓烈的神秘色彩。 加之他中了那么重的毒,北蛮人坚信他活不过半年,可他却活了四年之久,被大周百姓称之为‘不死之身’。 他的存在,不仅影响大周人,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北蛮人感到敬畏。 尤其是在他手里屡屡战败吃尽苦头的拓跋羽。 此人对傅问舟,一定抱有很复杂的执念。 否则,不会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这种形势下,傅问舟的生命安全,周礼孝怎会不尽力。 除非…… 楚砚脑子里想法炸裂。 傅问舟的死讯,他听了尚且不敢相信,拓跋羽会信吗? 他若不信,就要亲眼证实,反正他只和傅问舟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早已放出。 他若信,更要亲眼证实,还有什么比昔日对手烂在他面前更爽快的事呢? 反正傅问舟一死,在拓跋羽心理上就再无障碍了,他会自信到随时可以拿下渠州。 楚砚心思百转千回。 傅问舟若是病死,他信。 若是被人杀死,他更愿意相信是场谋局。 如睿亲王所料,拓跋羽确实就在孟县。 此行,若有机会救出玲珑最好,若没机会也无妨。 只要虞清然在手,他相信傅问舟会来的。 人都有软肋,情义道义都是傅问舟的软肋。 拓跋羽对傅问舟的执念,本来已经没那么深了,他甚至都快要忘记他了。 可一个明明早该死的人,居然活到现在。 居然亲手毁掉了他的计划。 实在可恨! 前尘往事,被成功勾出,拓跋羽突然就十分想念这位老对手了。 他倒要看看,傅问舟究竟长了怎样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肉身,竟能抗过那样的剧毒,活到现在。 可现在,傅问舟又死了。 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这个消息是一个时辰前传来的,拓跋羽听后,静坐到现在。 传消息的人自是可靠的。 但消息再真,时机不对,就很令人遐想。 拓跋羽试着站在大周皇帝的立场去想,傅问舟一死,他必然没兴趣再搞什么谈判,要么直接对换人质,要么直接开战。 大周太子还没回京,为了登基筹码,想来立个大功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若战死,那大周皇帝的位置暂时不会动摇。 一来可保皇位,二来替自己心爱的儿子报了仇,倒也合理。 都他娘的是千年狐狸! “将军,睿亲王带着黎阳军已到达,他已知傅问舟死讯,哈桑问怎么办?” 哈桑的手下来了有一会儿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第199章 血肉 拓跋羽目露厉光,拳头缓缓握紧,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这是好战的信号。 但他却说:“区区几万军,来了又如何。告诉他们,让傅问舟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给他们十日时间!” 据探子报,傅问舟被追杀一事传开后,各地都起了乱。 朝廷现在乱成一团,到处出兵镇压。 从这一点来看,傅问舟已死的可信度很高。 如此,倒是替北蛮立了大功一件。 那就让他们自己人先玩一玩,等玩累了,死伤的差不多了,他再出兵帮他们收拾残局。 “是!” 手下正要去传话,拓跋羽又说:“传令下去,各据点每日鸣鼓宣战三五次,轮着来。” 手下不解。 到底打还是不打? 拓跋羽邪肆一笑:“吓吓他们。” …… 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哈桑在对面喊话: “让傅问舟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十日为期!” 睿亲王嘲讽勾唇,也喊话: “拓跋羽是要替傅问舟披麻带孝吗?这么孝顺的儿孙可不多见!” 哈桑:“少废话!十日内,傅问舟要是死不到渠州来,你还是想想谁能替你披麻带孝吧。” “老子儿孙多的是,你就是其中一个!不过老子看你也是个不孝子孙,所以老子要死也得带上你,免得给你爹我丢脸!” “传闻睿亲王一张嘴,可臭天下,今日一闻,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哈……这就受不了了,老子一抬腿,还能给你踹进祖坟里去勒,要不要试试。” 一场没什么意义的口舌之战,居然持续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萧池等人见怪不怪。 用言语挑衅对方,在战场上也是常有的事。 楚砚却是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有些失神地望着睿亲王。 睿亲王抽空斜了他一眼,“别看我,傅问舟骂起来更厉害。” 萧池默默点了点头。 拓跋羽就曾被傅问舟骂的乱了心志,吃了败仗。 又对骂了会儿,哈桑实在没词了。 睿亲王哈哈一笑,仿佛已经打赢了似的。 楚砚表示不理解,但尊重,赶紧递上水壶。 睿亲王豪迈地灌了半壶,见他欲言又止,犀利眸光逼视着他。 “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楚砚一怔,“我,我想请王爷下令,派我去找拓跋羽说和。” 睿亲王沉沉看他,又望了眼河对岸。 说和是假,想陪在心上人身边是真。 萧池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心有不屑。 以他对睿亲王的了解,楚砚提这种要求,定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然而,睿亲王在短暂沉思后,问道:“想好了?” 楚砚目光坚定:“我必须去。” 他没办法让虞清然独自面对绝境。 若傅问舟的死真是场谋局,他身处敌营,可以争取和拓跋羽说上话的机会,许能出上什么力。 反正他一文人,不懂打仗,留在军营也只是大家的负担。 楚砚以为睿亲王不会同意,但他只是追问:“白送人头也不后悔吗?” 即便拓跋羽愿意交换人质,一换二,那厮估计又要提什么让人想打爆他头的狗屁条件。 且,估计等不到这一环节,就得开战。 一旦开战,就更无能为力了。 楚砚释然般道:“我本就胸无大志,所学所拼,出发点皆为替至亲至爱谋一个好生活。眼下,至亲都在京城,尚且安全,至爱就在眼前,我不能坐视不管。我知,我等格局狭隘,给朝廷蒙羞,在其位却未能担起大任,我辜负了天家信任……若能活着回去,我会自请辞官,若不能,所有后果我都承担,绝不后悔,请王爷成全。” 他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自责,眼神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被视为无脑,但他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若是从前年轻时, 睿亲王大概率会暴喝一声:“滚!” 可人的血肉,其实不是生来就有的,是慢慢长出来的。 活得越久,血肉越丰满。 而眼前的年轻人,显然已经丰满的不能再丰满了。 可能是他真的老了。 睿亲王眼眶莫名的有些酸,在楚砚肩上重重一拍:“你就算不是个称职的好官,起码是个有血有肉的好男儿!” “再者,现在论结果为时尚早,这种情况下,你能勇闯敌营,谁敢说你格局狭隘!” “你且听着,我有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务必完成!” 话落,他凑楚砚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砚眼睫轻颤,眸光流转,面上神色是掩不住的惊喜。 “是,王爷!” 在当下的战争礼仪和道义下,双方都可以派人说和,称之为使者。 两兵交战,不斩来使,更是流传千百年的战礼之一。 因而,在睿亲王一番喊话后,楚砚孤身一人,大大方方地淌过河去。 哈桑早派人去请示了拓跋羽,拓跋羽传话,要来便来,自己送上门的人头,不要白不要! 虞清然在听闻傅问舟的死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那双处乱不惊的美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空洞而绝望。 傅问舟死了……无数人心中的信仰也会随之倒塌,于大局不利。 最最最令人心疼的,是时宁啊! 她如何承受? 她哪里能承受? 看似是一个人的死,一个小家的破碎,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北蛮若在此时围攻,如何破局? 何人来破局? 虞老不喜她关心过问国家大事,虞清然深处闺中,对大周局势了解实在有限。 便她知,一个时代的象征,一个精神支柱的倒塌,一定会引来一场风暴。 一如当年她父兄战死后,连一些小国,都动了来大周分点肉吃的念头。 直到新一辈能人崭露头角,其中又数傅问舟最是佼佼者。 如今好似又一个轮回,会有人接得住吗? 虞清然忧心忡忡,想起傅问舟的音容,心中又是一痛,眼泪无声滑落。 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多问些情况,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自睿亲王出现后,哈桑就让人将她带走,扔在一间屋里。 虞清然像木偶一般静坐,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中,心一点点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的一声打开。 第200章 后事 虞清然下意识轻抬目光,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神情恍惚,以为是梦。 “清然。” 楚砚身上还是湿的,冲过来将她抱住,失而复得般拥紧。 “清然别怕,我来了。” 虞清然内心巨震,面上却也只能眸光颤了颤。 楚砚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朝门口的哈桑愤然吼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哈桑笑笑:“虞姑娘冰清玉洁,聪慧过人,实在太有主见,我们也是担心出什么意外,没法向楚大人,向大周朝交代。” “将军说了,既然楚大人来了,那咱们就放心了。” 话落,他递了解药给楚砚。 “服下片刻,虞姑娘便可恢复知觉,二位慢慢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楚砚接过解药,眸光清冷:“我要见拓跋羽。” 哈桑:“不急,将军说了,给足二位时间,旁的再论。” 说完,转身离去。 楚砚没有犹豫,将解药喂给虞清然。 虞清然目光用力地看着他。 楚砚轻抚她的脸,喃喃轻声:“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虞清然潸然泪下。 傻子。 危难之际,谁不希望有人相陪。 在女人眼里,英雄的定义远不止于战场上的英勇。 真正的英雄,是在平凡生活中展现出的勇气和担当,是在关键时刻能够为爱挺身而出的人。可值得吗? 楚砚扯着衣袖,轻拭她脸上的泪水,用珍视的眼神告诉她,值! 这甚至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是不可抗的本能与本心。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片刻。” 楚砚轻贴着虞清然的耳朵,柔声:“你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回去,见到我们所思所想的每一个人。” 虞清然是真的累极,这时还未能接收到他话里的深意。 加上药物作用,她缓缓闭眼,任由自己靠在楚砚怀里,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靠了岸。 她甚至想,此刻,已经可抵一生。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明日又会发生什么,不必想了。 时间若能就此停住便好,若不能,记住这一刻便好。 她还想说,楚砚,谢谢你来。 她其实也没那么坚强。 一身骨头也没那么坚韧,她都是装的。 虞清然沉沉睡去,楚砚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下,长久悬着一颗心,终于归了位。 …… 清溪村。 温时宁到底还是发了疯。 她坚信傅问舟没死,要将所有人赶出房间。 穆九没办法,寻到机会,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过去。 一时间,廖神医目光杀人,香草直接拿刀,秦嬷嬷厉声训斥,穆九成了众矢之矢。 温时宁昏迷着,但难题仍没有解决。 接下来怎么办? 秦嬷嬷等人只知悲痛,哭一场又一场。 晋安悲痛之余,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丧事。 村民们也都自发的前来帮忙,大家商量着,是送傅问舟回京埋傅家祖坟墓地,还是在后山寻一处风水宝地。 可除了温时宁,谁敢拿这个主意? 廖神医和穆九更是又多一层忧心。 太子没说接下来怎么办,只说让等,可等到什么时候,也没个准话。 人总不可能就这么死着吧? 温时宁醒来又得闹。 廖神医胡子是真揪光了,头也更秃了。 二人还没商量出个对策来,紫儿来请,说温时宁醒了。 廖神医忙不迭地跑去,温时宁是醒了,双眼大大瞪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脉搏细弱,息感不定,元气不足所致,但跳动平稳,能让人感到很顽强的生命力。 廖神医也不知是欣慰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将实情道出。 可又怕弄巧成拙,让傅问舟白死一回。 只盼着,老天开眼,一切顺利,让他们都没能白白受苦吧。 廖神医搭着脉,实际上在走神。 “到底怎么样了,你说句话呀!” 秦嬷嬷等了许久,忍不住催了一句。 廖神医忙回神道:“无大碍,静养便可。” 但怎么可能静? 温时宁眼珠子终于转了转,坐了起来。 “二夫人……” 秦嬷嬷刚要劝,温时宁冷冷道:“不是说无碍吗,难道也要当我死了。” “这……” 秦嬷嬷瞪了眼廖神医。 就不能说严重一点吗? 廖神医很无辜。 他说了时宁会信吗? 她自己也懂啊! 廖神医突然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她学医。 这就好比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温时宁待人,从未这样冰冷过。 就连秦嬷嬷也一时不敢再开口,毕竟她才是主子。 温时宁坐稳,缓了缓。 “把所有人都叫来吧,我们商量一下二爷的后事。” 廖神医和秦嬷嬷对视一眼。 这是接受了? 秦嬷嬷觉得是好事,廖神医觉得又是另一道难题,脑仁疼的很。 片刻,穆九,晋安,香草都被找了来。 温时宁脸色苍白,眼里也无一丝光彩,看得人直揪心。 良久,她开口问道:“二爷如何安葬,你们有主意吗?” 晋安揉了揉红肿的眼,“傅家的根在京城,三姑娘也在京城,还是让二爷落叶归根,回京城吧。” 香草却说:“我们都看得出来,二爷实在是不喜京城,三姑娘我们可以接来……” 说着,她语声哽咽:“二爷生前没有太多选择,死后总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吧。” 这话实在令人悲伤。 温时宁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也无法缓解心中的剧痛。 她身躯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但她强迫自己站稳,不愿在这一刻表现出任何的脆弱。 她不愿意相信傅问舟已死。 梦里,她一次次的求证,一次次的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走? 二爷说……说他也舍不得。 可是时宁,我真的好累好累…… 她能怎么办? 她不能因为离不开他,就自私地将他拽住不放。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啊! 众人的心,也跟着她微微的晃动,为之一痛。 秦嬷嬷哑声:“我同意香草说的,二爷生前太折腾了,就让他好好安息吧。在这里,我们都可以陪着他……” 廖神医和穆九对望一眼,头大。 第201章 出刀 “二爷身份特殊,我已向京城递去消息,看看虞老他们怎么说吧。” 穆九硬着头皮道。 廖神医跟着:“我赞同穆九说的,二爷这么一走,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温时宁突然冷笑了声:“等什么?” “等他们来把二爷尸体带走,带去给北蛮人羞辱吗?” 北蛮人说只和傅问舟谈,死了也要将人抬去,这话她可没忘。 二爷活着时,她没能护住他。 如今人死了,谁也别想再把他带走。 仿佛是天意。 温时宁念头刚一起,有人匆匆来报。 “二夫人,外面来人了!说是,说是太子!” 太子亲自来? 穆九慌忙迎出去。 廖神医心里也慌的很,这可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温时宁,很迷茫,也很担心。 若真是来带二爷走的,可怎么办? 然后他们看到温时宁本无光彩的双眸中,如被火星点燃。 接着,看到她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大刀。 那把刀,是傅问舟在战场上用过的。 此次离京,温时宁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带走。 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随之,香草挺着肚子,找到把短刀,与温时宁并肩。 晋安刚要张口,被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晋安索性跑出去,没一会儿手里多了把砍柴刀,眼神坚定地站在香草身边。 接着是红兰紫,每人手里都找了样趁手的工具。 秦嬷嬷去而复返,拿的是两把菜刀。 都乱套了。 廖神医急得团团转,“来人可是太子,你们别胡闹!” 秦嬷嬷冷冷扫他一眼,“你若怕,就躲起来,小心血溅到身上。” 廖神医:“你!哎!老秦你糊涂啊!” 秦嬷嬷:“哼!”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反正无亲无故,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是二爷给了她一个家。 如今,二爷走了。 二夫人若想活,她帮着,陪着。 若不活,她也奉陪。 温时宁一言不发,拖着大刀走到院子里,刀尖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激得每个人汗毛倒竖。 却无一人有退缩之心。 所有人一字排开,牢牢守住主院入口。 院外,穆九领着人进来了。 太子带了几十个人来,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情况如何?” 太子边走边问。 穆九心情复杂,犹豫道:“可能有点麻烦……” 太子扭头看他一眼,见他目光突然一定,便顺着他视线望去。 然后,太子也定住了。 “这是……” 趁着太子愣神的功夫,穆九表情复杂地握着腰间刀柄,默默站去了温时宁身侧。 很明显,若真起冲突,他肯定是站二夫人这边的。 太子不明所以,望着眼前站在最中间的女子。 看到她眼中流动的光,像是一种亡命赌徒才会有的疯狂眼神。 他的心莫名紧了紧,上前一步道:“这位便是二夫人吧,在下周礼仁。” 温时宁面无表情,也不行礼,也不客套,只问:“太子殿下前来,是为吊唁,还是别的?” 时间很紧。 太子也没想弯绕,直言:“北蛮人还是执意要见到傅问舟,才肯交换……” 他话没说完,突见温时宁眼里杀意一起,大刀便劈了来。 温时宁的拳法是傅问舟和穆九一起教的,主要在于强身健体。 但刀法,却是傅问舟亲自教的。 且只教了致命的死招。 他当时想法很简单,以温时宁的性情,能逼到她拿刀追砍的人,定是十恶不赦之人。 遇到这种人,这种时候,当然是速战速决最好。 是以,温时宁这一刀,来得又快又狠。 看着是直面而来,要将眼前人劈为两半。 实际上,动作到一半时,突然变为斜劈。 也就是说,若是照着直劈往左右躲闪,那这一刀,无论如何躲不过。 更何况,太子哪能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不顾忌他身份也就算了,起码得听人把话说完吧。 刀光一闪,直晃人眼。 太子下意识左避,忽见刀锋一转。 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完了! 还好侍卫反应快,出刀挡了下。 即便是这样,太子仍然没躲过。 从肩到腰,斜着划了一道。 伤口不深,但见了血。 所有人都吓傻了,一动不动,止住呼吸。 “大胆!敢对太子行凶,活腻了!” 侍卫怒喝,穆九已经站到温时宁跟前,语气复杂:“我家二夫人与二爷伉俪情深,还请太子见谅。” 太子震惊万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还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傅问舟娶了个奇女子,这事儿他知道。 二人患难与共,感情深厚,他也知道。 可,没人告诉他,二夫人刀法如此厉害。 更没人告诉他,二夫人脾气如此古怪。 侍卫纷纷抽刀,晋安等人眼里写着害怕,却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将温时宁牢牢护在身后。 太子看着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都退下。” 他挥了下手,廖神医忙上前,宋哲万里也赶紧来帮忙。 三人合力,手脚麻利地很快帮太子包扎好伤口。 廖神医表情僵硬,却意有所指地低语:“伤得不深,还没二爷的深,太子大可放心,无碍。” 太子眸光微颤,他定定看向温时宁。 劈了人的温时宁,站得笔直,目光冰冷又凶狠。 太子沉声:“事关重大,渠州傅问舟非去不可,还请二夫人理解。” 这次,温时宁等他说完了才出的刀。 但没砍人,那刀尖扎在地上,整个刀身闪了几下。 “想带走二爷很简单,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她话音刚落,香草故意将肚子挺一挺,“来啊!一尸两命,给太子垫脚更合适。” 红兰紫,秦嬷嬷,都一起上前。 “想带走二爷,先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穆九一张脸本就狰狞,这会儿抽搐着更狰狞。 老实讲,他亦是不能理解的。 为何就非得是二爷? 大周朝没其他人了吗? 都死光了吗? 太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将人都绑了,强行带走傅问舟。 可……这么做的话,还有人性吗? 这时,突闻庄子外人声鼎沸,似有人又闹了起来。 第202章 实情 原来是村民们不知怎么知道了,纷纷围了来,拿锄头的,拿菜刀的,拿木棍的……一个个义愤填膺。 “不管你们是谁,不准带走傅二爷!” “你们还是人吗?” “二爷人都死了,你们还要他去做什么!” “大周若没有二爷就要亡,那便亡吧!” 听到这话,廖神医默默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 但所站位置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也不同。 他们看到的是傅问舟的悲惨,是温时宁的破碎,是所有人的难以接受。 但傅问舟从容赴死前看到的,应该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眼前这位,是无数人用性命托底,保住的国之希望,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廖神医轻叹一声,苍老的眸光望向太子,又看向温时宁。 “太子殿下,二夫人,可否给老朽点面子,私聊几句?” 他太了解温时宁了。 这丫头看着温善,但在傅问舟的事情上,她是真会拼命的。 她压根儿就没想独活。 太子瞬间明白了廖神医的意思。 之前不能让温时宁知道,是怕惹人生疑。 眼下……别无他法。 只是,傅问舟有交代,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救他,不想再让至亲至爱痛苦一次。 太子有些为难。 私心里,他是理解傅问舟的,也想信守君子一诺。 可……伤口真疼。 想来,二夫人的心会更疼。 给点希望,到底是残忍多一些,还是仁慈多一些,太子自己也说不好。 但他又想,他们是肯定要拼尽全力去救傅问舟的。 别到时,人救活了,二夫人没了。 那才真是人间惨剧。 “行,我听廖老的。” 太子决定道。 温时宁不动,表情依然冷的像块冰。 廖神医走到她跟前,轻声:“连师父也不信了吗?” 温时宁眼睫颤了颤。 连二爷都能出尔反尔,她还敢信谁? 她谁也不信,谁也不在乎。 或许温家是对的。 她就是天降灾星,冷漠无情。 只一颗滚烫的心,给出去了就没了。 “时宁!” 廖神医语声沉痛:“那你能再信二爷一次吗?” 温时宁犹豫了一瞬,抽刀,转身,进了二爷房间。 廖神医暗松一口气,瞪了穆九一眼。 “守好这里。” 穆九郑重点头。 经过秦嬷嬷时,秦嬷嬷不放心:“你要和二夫人说什么?” “廖老头儿,我告诉你,你要敢伙同外人欺负二爷二夫人,我和你拼命!” 廖神医头疼的很,“行行行,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香草也不放心,拉住温时宁:“小姐。” 温时宁眼神终于有了点温度,看一眼她的肚子,“回去躺着,瞎掺合什么!” 香草哭兮兮,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没有温时宁,哪有她的今天? 小姐不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连二爷二夫人这样的好人,这世道都容不下,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所有人心情都很复杂,也不理解廖神医想做什么。 但他们知道,即便真的拼了命,这些人也是会带走二爷的…… 可怜的二爷。 活着痛苦,死也不能安息。 傅问舟依然躺在床上,温时宁还给他盖了被子。 看上去,除了脸色有些恐怖以外,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只一眼,温时宁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若不是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她,她真觉得自己确实是快要碎了。 但还不是时候。 她必须要保住二爷最后的尊严! 看到那样的傅问舟,太子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只能说医学博大精深,确实逼真。 廖神医疲惫不堪,揉着太阳穴单刀直入道:“事到如今,太子殿下还是告诉二夫人实情吧。” 温时宁强行从巨大的悲痛中抽离出来,缓缓转身。 “什么实情?” 太子伤口疼,扶着把椅子先坐下,“还是廖老您来说吧。” 廖神医看他一眼。 接着,将事情来龙去脉,极快地说了一遍。 可憋死他了! 这和温时宁想的差不多,亦是她所期望的。 可廖神医真的这么说时,她整个人是懵的,不敢信,甚至觉得可怕。 温时宁下意识后退,“师父您不能,不能这样……” 不可以拿这种事哄骗她。 否则,她真的会恨。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亦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想恨。 廖神医索性朝傅问舟走去,“我来给你解释。” 可温时宁不让,她双手张开,警惕又害怕地瞪着廖神医。 廖神医被她瞪的心绞痛。 “时宁啊!为师骗你作甚!” “你再仔细检查他的眼睛,用手指按压眼球,看看瞳孔在你按下的时候是不是会变形,放开之后又会恢复。” “你再找根细绳,拴住他的手指,看看是不是会变色……” “你再结合这本古医书上所记载的,如何区分真假死。” 廖神医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 温时宁没说错,确实是有医书记载假死之症,对南疆的假死药也有记载。 是他把书藏起来了。 温时宁其实已经信了几分,“可二爷身体已经长出尸斑。” “药,用药就可以维持。” 廖神医又掏出一些药,“时宁,我比谁都希望二爷活,所以我也比谁都谨慎,我不会拿这种事哄骗你。” 太子紧跟着,又解释了一遍这么做的原因。 什么大局不大局的,温时宁听不懂也不想听。 她已成死灰的心脏,开始跳动,且越跳越快。 她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床上那张死灰的脸。 “二爷,你别骗我。” 温时宁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贴在傅问舟脸上,眼泪大颗滚出。 “傅问舟,我信你,求你别骗我……求求你……” 那声音,悲戚的令人心酸。 太子不忍看,低下头,看着身上的伤,心里只有二个字——活该! 他就是死在二夫人刀下也是活该。 “所以,这次去渠州,一定可以拿到解药,对吗?” “那出发吧,现在就出发!” 刚刚还沉浸在悲伤与质疑当中的温时宁,突然转身,语气急迫地说道。 太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着道:“你也去?” 第203章 小人 “当然!” 温时宁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扬起的眉目清丽湛亮,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怎么可能不去? 她连阴曹地府都愿意陪着二爷去,更何况是渠州。 太子无助地看向廖神医。 廖神医无奈地直摇头。 没办法的事,看他也没用,劝不住,根本劝不住。 “可是……” 这是计划外的事,太子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温时宁却是已经有了决定。 她凝眉深思了会儿,“你们之前不能告诉我的用心我都明白,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我会对你们有帮助的。” 太子定定看着她,内心犹豫。 睿亲王曾说,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女人的韧劲儿和勇气。 小看女人的男人,一般都会死的很惨。 可这件事太危险了。 若有闪失,他真没办法向傅问舟交代。 太子觉得伤口又疼了。 温时宁见他疼得拧眉,找了两颗药丸递过去。 “止痛的。” 下一句就问:“砍二爷的命令是你下的吧?” 太子点头说是。 温时宁:“那你不冤枉,这一刀我肯定是要还的……但你是太子,我伤了你肯定是大罪,能不能等这件事过去你再追究?” 当时她是不想活,但现在不一样了。 太子苦笑:“我就没想过要追究,二夫人也别再提了。” 温时宁也不客气:“那好,你们准备吧,我出去和他们说。” 话落,她扭头沉沉看了眼傅问舟,再转过来时,眼里又蓄满了悲痛和绝望。 推开卧房门,所有人都还拿着武器,在院子里紧张地看着她。 温时宁气息颤了颤,“各位,渠州既然非去不可,那我陪二爷去吧……他的噩梦是从那里开始的,也应该在那里结束。”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 秦嬷嬷急声:“就不能放过二爷吗?” 温时宁声音悲沉:“二爷若不去,楚砚和清然都回不来……” 说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惭愧。 二爷一走,她被悲伤麻木,脑子里谁也想不到。 她竟真的没有考虑过楚砚和清然的安危。 满脑子都是毁灭。 “好了。” 温时宁深吸一口气,以二夫人的身份安排下去。 “这一趟,我和师父陪二爷去,其余人和之前一样。” “你们守好家,管好药材……无论如何,日子要过下去,这是二爷想看到的。” “我向你们保证,我会把二爷带回来的。” 活着带回来,但这话现在不能说。 所有人愣住。 这转变也太突然了。 秦嬷嬷皱着眉,眼珠子一转便道:“是他们威胁你了对不对?” 晋安和香草对视一眼。 肯定是! 太子绝对是拿整个清溪村威胁了二夫人! 卑鄙! 香草咬牙切齿:“小姐,我们不怕,和他们拼了!就算是死,我们也心甘情愿!” 温时宁不解释,只用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的目光扫视众人。 “二爷不在,这里我说了算。” “谁要是不听,现在就可以离开清溪村。” 刚刚还战斗力拉满的二夫人,此刻无力的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 所有人的心都揪成一团。 他们怎会不听,他们只是不忍二爷和二夫人,为了保住他们这些贱命而委曲求全。 “行了,照二夫人说的去做。” 廖神医神色严肃,吩咐道:“宋哲万里跟我到药房来。” 温时宁坚持要陪傅问舟去渠州,他跟着照顾,带些药材以防万一很正常吧? 经过秦嬷嬷时,廖神医沉沉看了她一眼。 秦嬷嬷福至心灵般,心思莫名的转了转。 出这么大的事,这老东西却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冷静的过头。 她起初觉得,许是作为大夫,见惯了生死。 可二爷能是一般病患吗? 二人分明相处的比一般父子还亲近融洽。 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是这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除非,其中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不然就算老东西铁石心肠,二夫人也绝不会动摇。 秦嬷嬷心里腾起一丝希望,面上却是沉痛无奈。 “大家都去帮着准备吧,别辜负了二爷和二夫人的一片心。” 众人纷纷抹泪,难过又无力。 是呀,能怎么办呢? 权势压人,如山如海,岂是他们这些人能撼动的? 二夫人心善,不忍他们白白丧命。 可这心里啊真是比死还难受。 纵是如此,大家也都听话地忙开了。 晋安负责去疏散村民,一番动之以情的话,同样委婉表达了二夫人为了大家安危被迫妥协的意思。 村民们又哭一场,愿意放下武器,却不愿意离开。 以权压人的‘卑鄙小人’太子,在众目睽睽下,如芒刺在背。 他带来的棺材自是特殊定制,下层放了冰,以防肉身腐烂,铺满的香料,其实也是续命的药材。 傅问舟很快被搬进棺材里。 温时宁换上丧衣,手捧牌位,效果一下拉满。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像送葬一般一路跟到村口。 甚至有人气不过,不断捡石头牛粪什么的往太子的马车上砸。 骂的有多难听就不说了。 纵然太子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被骂的有些心浮气躁,脸色难看。 好不容易出了村,他忍不住道:“赶行程要紧,请二夫人上马车吧。” 温时宁也没拒绝,上了马车后,先是隆重的行了一礼。 “让太子殿下受委屈了,请恕罪。” 太子是有苦不能说,因为客观来讲,温时宁这招确实高明。 眼下,朝廷和他这个太子被骂的越惨,北蛮人就越得意越放松。 自夏、齐、梁三国被北蛮收复后,潜伏在大周的探子就更是防不胜防了。 如此关键时期,自是越逼真越好。 太子拎得清,忙伸手虚扶:“二夫人言重,此计甚好,我要感谢二夫人才是。” 先是砍他一刀,再是给他戴上‘卑鄙小人’的帽子。 而他离登基的路还远,只能忍气吞声…… 料是拓跋羽亲自在场,也绝不会相信他们是在演戏。 但其实温时宁私心居多。 无论如何,二爷是吃了苦头的。 所以,不能让他自己吃,得大家一起吃才行。 不是为国为民么,太子和朝廷做出点牺牲,不过分吧? 与此同时,傅问舟已死的消息在京城传开。 第204章 诅咒 傅家还在丧期中,平常大门紧闭,极少与外界联系。 因而,傅晚儿差不多晚了一天才知道。 她的天,也在那一瞬间坍塌。 已入深秋,风吹着有些扎冷。 周礼孝收到回风的信号,匆匆赶来。 他其实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傅问舟的死讯,也在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 但他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北蛮人冒充宿卫影行凶,只是可能性不大而已。 再者,即便确定是谋局也不能说。 果不其然,紧跟着就收到黎阳来的命令。 各地很快起乱,他迅速调兵布局。 但其实,精锐兵都调往夏、齐、梁。 朝中大乱,众臣信了是圣上谋杀的傅问舟,集体声讨,迎太子回京的呼声和心情更加迫切。 周礼孝要安抚百官,要调兵遣将,太忙太忙,根本顾不上傅晚儿这边。 只吩咐回风看紧一些,先别走漏消息。 可谁能料到,百姓听到风声后,竟纷纷跑去傅家门外痛哭着要证实。 彼时,傅晚儿正在辅导两个侄女儿的功课,听到门房来报,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他们说谁死了?” 门房带着哭腔:“二爷,是二爷啊!” “胡说!” 傅晚儿急得一下站起来,两眼一黑,人便晕了过去。 回风吓得直接放了信号。 此刻见到一身寒气的周礼孝,回风眼圈竟有些红。 三姑娘是这世上,第二个对他好的人。 第一是他主子周礼孝。 但两个人的好是不一样的。 一个严厉,一个温柔。 他难以形容两者究竟有多大的区别,只知,他愿意像保护主子那样保护三姑娘。 周礼孝抬手揉了揉回风脑袋,“傻小子,不愧是我养的崽。” 这么快就认下女主人了。 “三姑娘在里面。”回风又说:“你不可以让她哭。” 周礼孝眉头一拢,恐怕很难。 顾不上礼节,周礼孝轻咳两声以示提醒后,便进了卧房。 人还没见着,脖子突然一凉。 彩铃冷冰冰:“出去!” 周礼孝啧一声,看向床上。 傅晚儿小脸苍白,满脸是泪。 禾儿漫儿守着她,哭的泣不成声。 “彩铃,让他进来。” 傅晚儿声哑的近乎破碎,听得周礼孝心绞痛,手指小心推开横在脖子上的短刀,对彩铃道:“我不靠近,行了吧?” 彩铃收了刀,红着眼问:“外面传闻可是真?二爷真出事了吗?” 傅晚儿也在禾儿漫儿的搀扶下,虚弱地坐起来,双眼含泪地望着他。 周礼孝天人交战。 京城如今很不太平,安王一党牵连太多,一时半会儿无法保证全面清除。 其中难保还有北蛮余孽。 这种时候,真是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只能先委屈三姑娘了。 “是真。” 周礼孝艰难地点头。 ‘刷’的一下,彩铃的刀又快又狠地刺来。 她的想法很简单,二爷死在皇家手里,皇家每个人都该偿命。 周礼孝有所防备,侧身躲开,喊:“回风!” 回风闪现,但犹豫。 周礼孝无奈:“你俩先去外面打着,我和三姑娘说几句话。” 回风出手,彩铃气得咬牙:“叛徒!” 回风冤枉。 都是主子,但有排序。 彩铃只能是第三。 二人打了出去,周礼孝方才上前两步,温和地望着禾儿漫儿。 “你俩也去外面哭好吗?” 禾儿漫儿竟也听话,手牵手的哭着出去了。 好不容易清除完障碍,周礼孝回头就对上傅晚儿冰冷失望的眼。 “你不是说从今往后,没人再敢动我二哥吗?” “圣上的宿卫影不是被你控制住了吗?连圣上都被你软禁在宫里,我哥为什么还会被人暗杀?” 如果是病死,她认,她接受。 可是被人杀死,她接受不了。 周礼孝不敢看她,低垂着眼说:“是我的失误……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怎么交代?” 傅晚儿歇斯底里:“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周礼孝心说也许能,开口却是道:“你冷静些,我得到消息稍后就出发,护送你二哥去渠州……你信我,我一定把他给你带回来!” 心里又补一句,活着带回来! 可这些话在傅晚儿听来,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 “你们还要让他去渠州?” “他都死了!死人你们都不放过!” 傅晚儿目眦欲裂,抬手就给了周礼孝一巴掌。 “这就是你们皇家的作风!无情无义,冷漠自私!你还有脸让我信你,我就是太信你了,不!是我二哥太傻了,为你们皇家效力,为国为民牺牲一切,死了还要被你们利用!” “你们丧尽天良!” 她吼得太过用力,整个人佝偻着,仿佛五脏六腑都跟着缩成了一团,痛得摇摇欲坠。 情急之下,周礼孝一把将她抱住。 “三姑娘,你听我说……” 傅晚儿哪里听得进去,又是打又是挠,拼了命的挣扎。 “你们混蛋!太混蛋!” “还我二哥,你还我二哥……” 挣扎到最后,实在无力,虚脱般要往地上落。 周礼孝死死抱住不放。 傅晚儿哭声绝望又无助:“你们放过他……不要动我二哥……” 周礼孝快要心疼死了。 也不知睿亲王和太子怎么想的,搞这一出,不顾傅问舟死活也就算了,可他亲人也不顾了吗? 还有那二夫人,怕也是疯掉了。 傅问舟的死,对傅晚儿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她内心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好好的一个家,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仿佛被什么人给诅咒了似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的生活,她对未来的期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撕裂。 悲痛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有好几个瞬间,周礼孝觉得她就要碎在他手里。 他害怕又紧张地将她抱得更紧。 真相几欲要脱口而出。 可若真有他没发现的眼睛正在盯着傅家,那傅家人的反应稍有异常,都有可能全盘皆输。 若真如此,不仅是傅问舟回不来,所有人都可能回不来了。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傅晚儿突然冷静。 她道:“你走吧,从此你我势不两立。” 第205章 信念 周礼孝刚要开口,不知何时握在傅晚儿手里的发钗,突然抵在她喉咙处。 她目光逼仄地望着他,“要么滚,要么对我傅家赶尽杀绝!” 什么叫赶尽杀绝…… 周礼孝百口莫辩,微举双手,“三姑娘你别这样,我……” “滚!” 傅晚儿眼神清寒冰冷。 这一刻,她是真的恨。 这发钗她是想插在周礼孝身上的,可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对手。 倒不如…… 倒不如利用他对自己的那点点龌龊之心。 眼泪又止不住了。 但这一次,是悔恨。 她恨自己竟差点被他迷惑, 恨自己天真,愚蠢,居然相信他的鬼话! 也许宿卫影就是他派去的。 因为他也姓周,他们是父子,是兄弟,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们都是内心黑暗扭曲的魔鬼! 他一边在她面前惺惺作态,一边谋害她最亲的人。 也许只是觉得好玩。 就像那些纨绔子弟,以戏弄别人的命运为乐趣。 她又一次看错人了。 傅晚儿眼里的悲和痛,像把利刃,也刺痛了周礼孝。 他虽然不知道她心理活动那么复杂,但知道她此刻是真的恨透了自己,或者说是皇家人。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 周礼孝无奈般往后退,“好,我走。” 他退出卧房,傅晚儿保持着危险的姿势也跟了出来。 “带上你的人,一起滚!” 在周礼孝出来的瞬间,回风和彩铃就已经停止了打斗。 他俩打半天,谁也没伤分毫,倒是周礼孝满脸伤,有些惨不忍睹。 二人正惊讶,便看到傅晚儿。 彩铃魂儿都差点吓飞。 “三姑娘,你做什么,放下!” 回风也下意识上前两步,然后就听到了那句一起滚。 他眼神有些受伤地看向周礼孝。 周礼孝朝他示意,先撤。 主仆二人一步三回头。 “三姑娘你多保重,等我从渠州回来,再向你解释……你要打要杀都行。” 周礼孝说完,再没回头。 彩铃目光一厉。 等不了那么久,她现在就想杀。 “彩铃!” 傅晚儿将人喝住,直到看着周礼孝二人走出去,方才放下发钗,长松一口气。 “姑姑,姑姑……” 禾儿漫儿扑过来抱着她大哭。 彩铃一脸无措地看着,想哭,又不能哭。 “三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其实想马上回清溪村,但她答应过二爷二夫人,要保护好三姑娘。 傅晚儿将禾儿漫儿搂在怀里,坚定道:“我们去找时宁。” 如果二哥真的不在了,她最担心的是温时宁。 她尚且心碎崩溃到不想活,时宁就更不用说了。 二哥临死,肯定最担心的也是时宁。 这一刻,傅晚儿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要立即赶到温时宁身边,陪她一起面对。 这一定是二哥想看到的。 彩铃眼睛一亮:“我马上去准备!” 禾儿漫儿一听,哭的更伤心。 “那我们怎么办呀?” 傅晚儿忍不住又落泪。 生在傅家,真是苦了她们了。 沈家靠不住,这种情况下,宗亲也靠不住。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将禾儿漫儿托付给柳氏一家。 另一边,虞老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柳氏还没敢让他知道这个消息。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力交瘁。 儿子儿媳还没回来,二爷又出事了。 时宁可怎么办呀? 一想起苦命的时宁,她是哭了一场又一场。 但傅晚儿将两个侄女儿托付而来时,柳氏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天下乱不乱她不知道,反正她的家已经乱了。 但再乱,她也得撑着,等孩子们回来。 从京城到芜县,走水路最快,快的话只需一日便到。 傅晚儿和彩铃想连夜出发,本以为晚上不好找船,谁知到岸边就看到一艘。 船夫喊着:“芜县芜县,还有没有到芜县的?” 傅晚儿想也没想,拉着彩铃就上了船。 待船开出些距离,彩铃突然发现不对,那船头上站着的,不是回风还能是谁? 同时,周礼孝踏进船舱,一声无奈。 “这一路上,盗贼特别多,劫船杀人,不留痕迹,三姑娘就不害怕吗?” 傅晚儿死死瞪着他。 彩铃已经抽刀在手,眼神更加凶狠。 “哦,忘了有彩铃女侠在了。” 周礼孝苦涩调笑,可惜一点都不好笑。 他轻叹:“我刚接到消息,二夫人已经护送你哥前往渠州,我们大概两日后,能在苍州追上他们。” 而后,沉重地加上一句。 “三姑娘,你最后信我一次,我若有害傅问舟之心,天打雷劈!” 傅晚儿容颜似雪,冷冰冰地笑了声。 似嘲似讽。 周礼孝也自嘲般笑了笑。 他是无害人之心,可若傅问舟最后不得善终,他敢说无愧于心吗? 整个朝廷都不敢。 夜色渐浓,船越行越远。 周礼孝不再解释,只安静坐着,面有萧条,目有哀意。 傅晚儿审视般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泄了口气,拉着彩铃坐去了远远的地方。 已经上了船,再闹没有意义。 傅晚儿只能寄希望于,周礼孝没有诓骗自己,此行,只要能追上温时宁,什么都好说。 …… 梁州。 君子珩秘密抵达。 接头人将他一番乔装后,往州府,也就是原来的梁州皇城里带。 进城时,就见有北蛮军驻扎在此。 进了城,也随处可见北蛮人。 但都没干什么人事儿。 抢杀掳掠,肆无忌惮。 亲眼目睹北蛮人当街强抢民女,屠杀孩童,君子珩太震撼了。 这就是最真实的战争。 一次大动干戈后,往往伴随残忍的奸、淫掳掠,更甚至会屠光一整座城池,留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漫天冤魂,再如狂风般席卷到下一个目标。 比如大周。 若这次大周败了,大周的百姓也会是这个下场。 君子珩顿时觉得,身上的担子重比万斤。 梁国国君梁栩,是个女人。 还是个极其年轻的女人。 若不是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那绝对是个容颜似仙的女人。 君子珩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女人身姿曼妙,穿一袭华丽长裙,裙摆拖地,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在下君子珩,拜见梁君。” 闻声,女子身形微顿。 第206章 梁君 如今梁国只是北蛮的一个州县,梁栩名为知州,实际上就是个摆设。 已经许久没人称她为梁君了。 梁州百姓只骂她无能,骂她媚敌卖国,一身贱骨。 可他们忘了,梁国地处北蛮和大周之间,数百年来,被一点点吞没,早已是风雨飘摇,国力衰微。 她也曾戎装上阵,以血肉之躯,扞卫过国之领土。 可终究还是败了。 若不是她愿意委身嫁给一个小小的北蛮将领,这满城百姓早已不复存在。 活着,就还有希望。 只是这希望,很快就被北蛮人残忍撕碎了而已。 一声梁君,令梁栩百感交集,她缓缓回头,目光淡静地看向君子珩。 君子珩被她脸上的刀疤惊了下,忙拱手歉身。 “在下失礼,请梁君恕罪。” 梁栩摆摆手,“无妨。” 这世道啊,吓人的鬼,总比做人好。 她眼神中透着一丝淡然,仿佛已经看尽了世间的冷暖。 “傅问舟当真已死?” 只片刻停顿,梁栩单刀直入。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君子珩目光沉痛:“千真万确。” 梁栩手指不由收紧,心里有千万声的可惜,语气不由得也冷了许多。 “那你还来做什么,我说过,只和傅问舟谈。” 君子珩极力镇定,牢记太子教给他的话术。 “是傅问舟让我来的……他在出事前就已病重,许是觉得时日不多,恐与梁君再难相见,便嘱咐我一定要来。” 梁栩目光轻飘飘地将他上下打量,“你是谁?” “我……” 君子珩道:“算是他的学生吧。” 梁栩:“他让你来做什么?” 君子珩:“傅问舟说,他与梁君早年有些交情,在梁国有难时,他未能出手相助实在歉疚,如今局势所迫,大周想邀请梁君再次并肩,共御敌人。” 梁栩眸瞳微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傅问舟说的交情,是源于多年前的一场战争。 那时大周名将接连折损,梁国老国君又因病去世,北蛮人贪心,既想要梁国,又想要大周,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 而她的哥哥们忙着争皇位,梁国岌岌可危。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周突然冒出一个叫傅问舟的小将,竟找上了她。 后来,他们设下陷阱,狠狠给了北蛮一击。 她脸上刀疤正是拜那一战所赐。 再后来,傅问舟成了名动朝野的战神,而她因战功被力保成了国君。 自那以后,梁国与大周之间再无战事,并默契地一致对北蛮。 如此平衡数年,直到傅问舟倒下。 大周与北蛮达成五年不战之约,却给梁国,以及齐国和夏国带来了灭国之灾。 梁栩曾想过,梁国若真的国运到头,她希望是被大周吞没,而不是北蛮。 而缘由,居然是因为大周有傅问舟。 因为她愿意相信,一个有人性底线的将军身后,一定有一个重视人性和正义的国家。在傅问舟的身上,她看到了大周的希望和未来。 她愿意将自己的子民交给这样的国家。 可现如今,傅问舟死了。 被他的国家杀死了。 她的想法,也随之成了个笑话。 “你走吧。” 梁栩神情再无温度,“回去告诉你们的圣上,他杀死的不仅仅是傅问舟,还是大周的希望。今日的梁州,便是明日的大周。” 她几乎可以笃定,大周必败。 一切如太子所料,但君子珩还是紧张的后背直冒冷汗。 他用力握了握双手,语速有些快的道: “我猜,梁君一定觉得,一个国家的兴衰,往往与民心息息相关。而大周的圣上杀死傅问舟,不仅是对一个忠良的背叛,更是对道德底线的践踏。这样的行为,将会让大周失去民心和天命,傅问舟之死,便是大周灭亡的预兆……” 梁栩凤眸微眯,望着君子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君子珩被她看的更加紧张,下意识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但眼神却是一点不敢闪躲,尽自己所能的表现出镇定从容。 “梁君会这样想,北蛮人大概也会这样想,否则拓跋羽不会疯到非要坚持看到傅问舟的尸体。” 梁栩愣了愣,“你说什么?” 君子珩:“想来此刻,傅问舟的尸体已经在前往渠州的路上了。” “你们!” 梁栩眼底怒意一闪而过,随之整个人定住。 她突然想起自己‘丈夫’的行为。 作为驻扎在梁州的北蛮军首领,他前段时间一直处于备战状态。 那时她就知道,北蛮与大周就要有一场死战。 可前两日,他突然就松弛了下来,成天喝酒寻乐…… “傅问舟死了有几日了?” 君子珩算了下,“今日第五日。” 梁栩内心忽起风浪。 她想起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将曾对她说的话。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不是看自己有什么,而是要看对方有什么,需要什么……你得了解自己的对手,最好是比他自己还要了解,像情人一般了解……” “只有这样,你才能在战争中占得先机,无论是用阳谋还是阴谋。” 再纵观现如今的北蛮。 自新一任的北蛮王登基后,抱的就是一统天下的野心。 北蛮王深知光靠野蛮是不行的。 他开始学着效仿那些有着百年千年根基的治国策略,比如以仁治国。 这也是北蛮攻下夏、齐、梁后,没有直接屠城的原因之一。 还说要一视同仁,不分种族。 若以这样的心态,在大周内乱的时候,是趁虚而入还是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北蛮王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是以,北蛮暂无围攻大周的意思。 可北蛮人的野蛮和残暴,同样延续了千百年,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血里。 这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改变的。 好比现在的梁州,其实只是北蛮人的屠宰场而已。 否则,她不会生出希望,冒险也要与傅问舟见上一面。 梁国是如此,夏国齐国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梁栩突然笑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以乱易整,这是傅问舟的意思吧?” 君子珩哪知道她想了那么多,他只是负责背书而已。 “大周现由太子主持大局……太子殿下让我转告梁君,大周国不止一个傅问舟,还请梁君为梁州百姓考虑,为天下苍生考虑,做出正确的决策。” 第207章 精神 梁栩轻蔑扯唇:“他还说了什么?” 君子珩回忆了下,“太子他还说这也是傅问舟最想看到的,请梁君念在昔日情分上,好好考虑。” …… 大周是真的乱了。 傅问舟的死讯传开后,只要有听风阁成员在的地方都起了乱。 舆论如风暴席卷,百姓也都纷纷加入骂战,对朝廷失望至极。 即便太子调了精兵护送灵柩,一路也有人不怕死的拦截。 于是,精兵越派越多。 每每遇到有人拦截,穆九和护送队伍的首领就会轮流站出来喊话。 “各位乡亲父老,傅将军一生为国为民,他的死是我们所有人的损失,更是大周朝的损失。”他们喊话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我知道,大家心中有怨气,有不满,但此刻,我们更应该团结起来,共同面对国家的困难。” 而一身素白丧衣的温时宁,也会跟着站出来,目光扫过人群,眼中闪烁着决绝和悲切的光芒。 “作为傅将军的妻,我请求大家,不要让傅将军的牺牲白白浪费,不要让他的死成为我们分裂的导火索……此行,我们为的是和平的希望,为的是大周的未来,为的是我们子孙后代的安宁……” 人群中,有人被他们的话语所打动,开始沉默下来,开始反思。 更多的人,开始加入护送队伍。 除了有人暗中引导以外,这其实也是一种北蛮人所不能理解的,难以言说的精神力。 在北蛮人的认知中,一切问题都只能靠‘力量’去解决。 如果换作是北蛮王杀了拓跋羽,他们会迅速分为敌对的两派,一派誓要热血复仇,另一派则是屈服于权势。 他们会用一场血战来分出胜负,也分出对错。 北蛮人信奉内部问题不解决,就无法对外展现统一和强大的力量。 然而在大周,道德和律法被视为约束人行为的重要力量。大周人相信,除了力量之外,还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比如智慧、策略、团结和牺牲。 这种精神力,是大周人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逐渐形成的,它体现了大周文化的深厚底蕴和民族的内在凝聚力。 在傅问舟的榜样作用下,这种精神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发扬,成为了大周人面对困境和挑战时的重要支撑。 当然,这些都归后人总结。 当下的每一个人,包括傅问舟自己,都不可避免的被现实裹挟。 温时宁就更不可能想那么深了。 话术是太子教的,她这么做,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因此受伤流血。 因为她觉得,这也是傅问舟不想看到的。 她更不会想到,她此行走过的每一步,都将成为她走上人生巅峰的垫脚石。 只是这么一来,她真的太累了,还没喊到苍州就喊不出来了。 但好在影响力已经形成。 到苍州时,大家只是守在必经路两旁,默默垂泪或是喊话,基本上没人再拦了。 而傅晚儿和周礼孝,也在第二日下午追到苍州。 刚下船,就听百姓议论纷纷。 “傅将军真是了不起,人都死了还要为天下苍生考虑。” “要我说,真正了不起的是他夫人,明明承受着丧夫之痛,还要成全傅将军的大义!” “天杀的狗皇帝,他不以死谢罪,难以平民愤!” “听说太子已经回京,希望他会是个好皇帝……” “若大周多一些像傅问舟这样的大义之士,大周何愁不安稳。” “希望他们此行能谈判顺利,免去战乱……” “还是先希望大周人不要再继续自相残杀,能清醒地面对现实吧。” 周礼孝一路听着,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舆论走向控制的还不错。 而傅晚儿听到这些,是又痛又恨。 她本就晕船,加上悲伤过度,整个人苍白的如落满雪的枯叶,摇摇欲坠。 周礼孝和回风却只能远远跟着,生怕自己走路风大,会冲撞到随时会破碎的三姑娘一般。 回风因幼时脑子受过伤,想问题向来简单直接。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周礼孝没法解释,只说:“我错在不该姓周。” “那你别姓了。”回风说。 周礼孝看他一眼,气笑:“那我姓什么?” 回风想了想,“就姓那吧,叫那人。” 周礼孝:“?” 回风说:“三姑娘每次叫你那人时,是温柔的。” 他喜欢温柔的三姑娘。 那人? 什么鬼? 回风目不斜视,重复着傅晚儿曾说过的话。 “那人走了吗?” “那人可有回来?” “那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不是有病?” “那人……” 周礼孝恍然大悟,“行了行了,别说了。” 扎心。 ‘那人’只差一步就能走进三姑娘的心里了。 可现在,‘那人’成了‘那混蛋’。 他恐怕是再没戏了。 苍州是原定的休息站,温时宁等人被安排在知州府上歇脚。 灵柩停在专门准备的冰窖里。 此行,廖神医将宋哲和万里都带了来。 加上温时宁,四人第一时间打开灵柩查看情况。 谁也没想到,傅问舟眼睛是睁着的。 宋哲正好站在傅问舟头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吓得叫一声跌坐在地。 温时宁眼睛一亮,“二爷!二爷醒了吗?” 廖神医也大为震惊。 不是说假死药,可维持一个月以上吗? 他忙伸手去探脉。 傅问舟确实是醒着的,准确来说,他大脑一直是清醒的。 只是动不了,睁不开眼睛。 清溪村发生的一切,这一路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得到。 睿亲王和太子的命令来得太急,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反应。 他知道温时宁一定会难以接受。 但他相信身边的人。 他们一定会照顾好时宁,陪着她一起度过难关。 他也相信睿亲王一定会有万全的计谋,将他的死利用到价值最大化。 这样的结果,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 那一刻,他甚至感到解脱。 解脱的不仅是他,还有所有人。 倒数生命的煎熬,是一种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凌迟。 且不是他一个人的凌迟……即便是傅问舟,也会感到胆怯。 第208章 不配 傅问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低估了温时宁。 她不仅是他的妻,更是他最坚定的盟友——这句话,他是掺杂着希望当成情话来说的,而时宁,是当成誓约来听的。 世间情爱不算什么,一时半会儿刻骨铭心,年岁久了,便也会淡去。 可盟约是刻在一个人信念里的,是像脊梁骨一样支撑着人站立着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磨灭等于摧毁。 他听到了她的痛苦,听到了她让所有人难以招架的清醒和智慧…… 也听到了她替他扞卫尊严的决心和魄力。 傅问舟惭愧之极。 甚至觉得自己懦弱又卑鄙。 他以为自己的死,会像枯木压倒劲草。 虽然本心是相信劲草在沉寂和枯竭后,会重新长出,焕发新生,虽然这个过程残忍又不公…… 可他还是打着爱的名义这么做了。 也万不会想到,劲草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没有长成参天大树,能不能支撑得住枯木。 她只是本能的,全心全意,毫无杂念的托举着他,不肯放弃。 意识到这些时,傅问舟万箭穿心。 他想要挣脱束缚,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告诉温时宁,他傅问舟不配得到这样的爱。 不配被她这样对待!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听着她一路配合,喊话,尽自己所能的阻止事态恶化,他的心如同被困住的野兽,这种无力感让他心如刀绞。 终于,在他们打开棺木的瞬间,他挣脱开了眼睛的束缚,看到了光亮,也看到了她。 傅问舟百感交集,可也只是眼珠子微微的转动了下,什么也做不了。 几人趴在棺材上,震惊又意外地看着他。 温时宁更是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他眼珠子动了!” 宋哲突然激动地喊了声。 穆九一个眼刀过去,“闭嘴!” 话落,他才想起戒备,赶紧带上万里先出了冰窖。 廖神医诊过脉后,又扒拉了几下傅问舟的眼皮,眉头皱起来。 “奇怪……明明还是死脉,怎么就醒了呢?” 温时宁激动落泪,紧握着傅问舟的手,哑声问:“二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傅问舟眼珠子费力地动了动。 温时宁心脏怦怦跳,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们真的没有骗她。 二爷也没有骗她。 太好了! “现在该怎么办?”宋哲小声问。 人是活着的,但身体是死的。 廖神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自己行医一生,仿佛也还是个门外汉。 医学之境,浩瀚无边。 人体奥秘,深不可测。 他能给出的解释无非是:“许是二爷身中奇毒,又常年服药,因而对假死药的效力有所影响。” “但从医学角度来讲,他的身体还处于死亡状态的话,还是得低温处理才行。” 也就是说,这一路,他还是得躺在冰棺里,直到身体知觉全部恢复。 他话还没说完,傅问舟的眼睛就合上了。 温时宁心一沉,“这是又死了吗?” 廖神医又是一番诊断,“应该就是眼睛得到短暂恢复而已,支撑不了多久。” 温时宁:“但二爷是有意识的,对吗?” 廖神医迟疑地点了点头。 让一个人清醒地躺在棺材里,确实残忍。 可形势如此,已经走到这一步,又能如何? 假死药没有解,只能等。 这一路又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出不得差错,否则前功尽弃。 在场三人,心情都很复杂。 最后还是温时宁做了决定:“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下不能让二爷一个人这么待着。不如这样,我们四人轮流来守,随时观察着情况。还有,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廖神医同意:“只能先这么着,我再想想法子。” “我先来吧,你们可以出去了,别让人怀疑……如果有人问,就说我执意要陪。”温时宁道。 廖神医看一眼她单薄的身体,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这徒弟,上辈子肯定是头倔牛。 “回头我让人送棉被进来,别冻着自己。” 廖神医递了个眼神给宋哲,二人先退了出去。 生死交战,煎熬倍至。 温时宁心里一根弦,绷得太紧太紧,廖神医是真怕她会突然绷断。 傅问舟来这么一出‘回光返照’也好,至少能让温时宁稍稍的松一松。 只是,身体一直这么冻着,到底行不行? 廖神医只恨自己医术不精,涉猎太少。 好在睿亲王派了个南疆巫医在下一站等着,希望不要出岔子才好。 冰窖里,温时宁一点都不觉得冷。 反倒是热血沸腾,盯着傅问舟那张死灰的脸,笑了哭,哭了笑,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 “二爷,你都不知道,我真差点信了……因为我在梦里问你来着,问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你说你舍不得,但真的太累……” “我不该信的,因为梦都是反的呀!我真是糊涂,我太笨了!” 傅问舟听得心酸,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睁眼。 “我不该忘记的,我的夫君是不死战神呀!所有人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现在国家危难,我夫君当然要担起大任……我竟连这些都想不到,还以为你不想信守诺言,真要弃我而去……” “对不起呀,是我不够聪明,差点拖了你的后腿……” 温时宁托起傅问舟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声带着点哭腔,语气却是温柔缱绻。 “夫君,你别担心,好多好多人都在一起努力,大周不会亡的……我的夫君,是所有人的英雄……” 没有一句埋怨,没有一句质问。 字字句句间,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也有捧在手里还是怕碎掉的忐忑。 可是时宁呀,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 活着,我只想做你的夫君,做一个闲散又平庸的普通人。 死了……我什么都不想留下,我想你忘记我,就像忘记夏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可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此刻掌控不了我的身体一样,越来越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我多怕自己,像藤蔓一样,缠你太紧,会连你的生命力也一并磨灭掉…… 第209章 报复 傅问舟心中悲悸,生理也仿佛有了感知,眼角微微潮湿。 另一边,周礼孝四人到达知州府。 傅晚儿一见穆九和廖神医,呜咽一声,迫不及待地问:“我二哥呢?时宁呢?” 廖神医示意宋哲带她去,随后拉着周礼孝进房,关上门便道:“傅问舟醒了!” 周礼孝瞪大双眼:“啊?不会这么快吧?” 廖神医:“谁说不是呢。” 二人合计一番,决定得连夜启程赶往下一站,等见到巫医再说。 傅晚儿被带到冰窖,听到温时宁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顿时心痛的无以复加。 “我二嫂她,她一直这样吗?” 宋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道:“二夫人她,她时而也是清醒的。” 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成了这样。 她二哥该有多自责呀! 傅晚儿快速的拭去眼角泪水,示意彩铃和宋哲就在外面等着。 冰窖里寒气逼人,宛如地狱深处。 傅晚儿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每一步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但她强迫自己站稳,不要哭,要像二哥和母亲一样,任凭风吹雨打,任凭世事磋磨也要坚守住自己的责任。 “时宁……” 温时宁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之前听他们说假死,因为太离奇,她心里是存疑的,全凭信念在支撑着自己。 亲眼目睹傅问舟睁眼,她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点亮,所有的疑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 此刻和傅问舟说着话,她的心跳加速,眼中闪烁着泪花,但这次是喜悦和激动的泪水。 因而,听到有人喊她,她下意识回头时,脸上还挂着泪水,神情却是笑着的。 “晚儿!” “晚儿妹妹,你怎么来了?” 温时宁松开傅问舟的手,两步迎上去。 孰不知,她这副样子真真的是吓坏了傅晚儿。 傅晚儿强忍毛骨悚然的颤栗,轻握着温时宁的手,语气小心翼翼。 “时宁,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怕,我来陪你。” 她眼里的闪烁和痛意,同样让温时宁愣了下。 接连失去至亲,她难以想象傅晚儿心里有多痛,多害怕。 可她还是放下京城的一切,冲破世俗礼教,在孝期离家,毫不犹豫地奔赴而来,对她说,时宁,我来陪你…… 温时宁心里暖意涌动,却鼻酸的更厉害,用力将傅晚儿拥进怀里。 “好妹妹,我没事……” 她实在不忍,贴着傅晚儿的耳朵道:“你二哥还活着,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傅晚儿心一抖,更加绝望。 时宁疯成了这样,她该怎么办? 傅晚儿望向棺材里脸色死灰的至亲,悲惧交加,身体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 京城,皇宫。 圣上周济民还是每日坚持批审奏折,即便只是走走过场,最后还是要全部从内阁过手。 因而,大周如今的局势,他都是知道的。 知道他们是如何把一盆致命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知道太子和睿亲王在下一盘混乱的险棋……赢了算他们的,输了算他的。 也知道自己气数已尽,时日不多。 人之将死,所想皆过往。 有时想着想着,竟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如此刻。 外面阴云密布,殿中烛火摇曳。 踏步而来的青年金相玉映,眉目风雅。 有他年轻时的气度,也有尹皇后的绝代风华。 他曾是他挂在嘴边的骄傲,也是潜藏于心底的威胁。 “太子,你来了。” 周济民面上端着的是慈爱和睦,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青年眉目冷冽如雪,“圣上忘了吗?太子早已被你流放,追杀,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是其实,你也一直盼他来向你索命?” 还没入冬,这宫殿里竟这般的冷。 周济民沉声:“李德!” 良久,无人回应。 这宫殿,连同宫里的所有人,仿佛都死了一般。 周济民突然失声发笑。 “连他也……” 太子也笑:“圣上高高在上,眼里只看得见权势,又怎看得清身边的人呢?” 他又怎会记得,曾经有个小太监,不过是染了风寒,不小心在他面前咳了两声而已,就险被赐死。 讽刺的是,小太监最后成了他在这世上最依赖和信任的人。 周济民目露寒光,死死盯着他。 “这些都是她教你的吗?” “谁?” “尹、音!”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目光逼仄,利如寒刃。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周济民以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你当真以为你母后无辜吗?” “尹家若无野心,又怎会费尽心机的逼朕娶她!” “朕若仁慈,这天下就是尹家的了!” “成王败宼而已……” 太子心脏蜷缩,嘲讽地看着那高高在上,却已面目全非的故人。 “好一个成王败宼,所以,圣上现在是在不平什么呢?” “江山有赌未为输,圣上难道从未想过吗?” 周济民沉默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开,颓然地后靠着椅背,仿佛所有力气一瞬间被抽走。 “所以,你借我之名,杀了傅问舟,要让我背上千古骂名,要将我置于永无翻身之地。” 他怀疑过傅问舟没死。 但若是他,他不会手软。 傅问舟的死,就好比那棺材钉,能永生永世将他牢牢钉死。 这是最彻底的报复。 太子轻飘飘地:“圣上不也是想杀他的吗?” “就没想过会因此背上千古骂名?” 无非是形势不同了而已。 彼时,他权势在手,要倾轧一个凡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高高在上的人,怎会去思考踩死一只蚂蚁的后果? 如今,只是让他尝尝权势的反噬而已,他又喊着冤枉。 太子嘲讽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却将周济民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他恼羞成怒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着太子。 “那你呢?” “你弑父篡位,大逆不道,就不怕遭天遣,不怕后人耻笑吗?!” 太子挑起好看的眉头,“我做了吗?” “做了又如何呢?” “历史是由胜利者所创,这还是圣上你教我的。” 话落,他转身就走。 周济民气急败坏:“你究竟要如何?” 第210章 镜子 太子脚步未停,“自然是看着你一点点咽下苦果……直至撑死。” 他的背影在大殿的阴影中逐渐消失,带着隐隐回声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周济民的心上。 尹家终究还是成了。 曾经风清气正,眼里有光的少年郎,已经深谙权力游戏的规则。 在这场游戏中,他不再是那个温顺的继承人,而是一个决心夺取权力的挑战者。 但他姓周。 天下有赌未为输,这江山依然姓周。 他真的输了吗? 周济民唇角扯出一抹诡异,映在烛火摇曳中,如同夜色中的鬼魅。 …… 孟县。 楚砚陪着虞清然,已经被关第三日。 许是一路太累,加上毒药伤身,虞清然前两日一直迷迷糊糊的。 这日稍稍清醒了些,悲痛便寻到出口,喷薄而出。 “问舟哥到底怎么死的?” 虞清然嗓音沙哑哽咽,向来沉静的眸子里盈盈噙水。 门口有人守着,许多话不能说。 但楚砚看不得她伤心,一边答着,一边沾了水在桌上写字。 “是圣上的宿卫影。” “果然是他!” 虞清然愤声之余,目光投向那桌上一闪而过的两个字——假死。 她怔怔瞪着楚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逆流声振聋发聩。 楚砚将她拥紧,语声悲伤又无奈:“傅问舟毕竟毁了他最看重的儿子,如果太子回京,必会替尹家翻案……” 虞清然瞬间意会:“所以,圣上根本不想促成谈判,他希望能借北蛮之手,除掉睿亲王和太子?” 楚砚叹声:“可他低估了傅问舟的影响力。” 虞清然:“大周真的乱了吗?” 楚砚:“听睿亲王说,傅问舟早年创建了一个情报组织,那些人对他很忠心,这些年所有人都在替他寻找解药。更何况傅问舟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名震朝野,在军中更是颇有威望。他若是病死,战死,倒也没什么,可他是被圣上下令所杀……大战在即,谋杀忠良,天家这次是犯了大忌。” 虞清然:“圣上这么做,难道就没想过后果?” 楚砚嘲讽地一哼:“他虽然坐得高,但皇城障目,大概还以为大周仍是这天下不可撼动的霸主,他乃天子之命,地位不可动摇。” 虞清然语声悲戚:“可怜问舟哥,落得如此下场,怎叫人不心寒……还有时宁,她该怎么办?她肯定伤心死了,可惜我们都不在她身边……” 说着说着,悲声痛哭,却眼里已无泪水。 楚砚又是一阵好哄:“好了清然,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我们不说这些了。眼下,我们怕也是回不去的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悲伤渐渐止住,二人说尽了情话。 很快,对话和情话一字不差地传进拓跋羽耳朵里。 哈桑也在场,放声大笑:“堂堂三元及弟,竟为了个女人什么也不顾,和大周皇帝一样是个女人脑,大周不亡才怪!” 拓跋羽却陷入沉思,眉冽如霜。 每日情报,雪花般源源不断的飘来。 大周多地起乱,大周皇帝手忙脚乱地调兵镇压,引得满朝文武恐慌不满。 傅问舟的灵柩正在马不停蹄的赶往渠州,所到之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大周百姓骂声一片,天家威严受到前所未有的重损。 正如虞清然所说,大周皇帝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他一定是想过的,但对傅问舟的影响力也一定是低估的,或者说是藐视的。 天下君主好像都一个样,自以为站在权力的巅峰,便能洞察一切掌控一切。 在他们心中,江山如同一幅壮丽的画卷,在他们的手中缓缓展开,每一笔都是他们智慧的体现,每一划都是他们权力的象征。 至于背后牺牲了多少将士,重要吗? 人命于他们而言,和花草牛羊没有区别,都应该腐烂在泥土里,成为滋养他们江山的肥料。 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决策,相信天命所归。 真是可笑! 拓跋羽又想到自己,打了快十年的仗了,一日闻不到血腥味儿都难受。 可他为北蛮拼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又换来了什么? 他们高高在上的王,嫌他过于残暴,成了北蛮‘以仁治国,天下一统’的绊脚石。 甚至为了牵制他,将他心爱的姑娘派去大周,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这就是帝王之心。 薄情寡义,自命不凡,藐视众生。 这众生中,谁若过于出众了些,有让他们感到威胁,那必然是要杀之而后快。 古往今来,多少忠良死在愚昧君王手里。 傅问舟不是例外,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将军,怎么了?” 哈桑被拓跋羽的沉默弄得有些不安。 拓跋羽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傅问舟的死,就像一面镜子,照探着他内心深藏的一丝忧虑。 见他不语,哈桑猜,将军是看到人家小两口恩恩爱爱,羡慕了。 哈桑狗腿道:“将军是担心玲珑公主吧?您若想见,我这就去谈。” 起码能远远见上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拓跋羽脸一沉,眉眼似刀。 哈桑忙道:“是是是,将军岂是那种只顾儿女情长的懦夫,属下知错。” 但其实,他跟着玲珑公主在大周的这几年,知道她有多苦。 若不是想早些完成任务,回到北蛮与心上人团聚,她不会将安王逼的那么紧。 也许,事情会顺利许多,不至于闹到如今地步。 当然,对北蛮来说,当下局势是喜闻乐见。 但对玲珑公主来说,恐怕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毕竟,拓跋羽不是楚砚,眼里只有心爱的姑娘。 她身后也没有傅问舟这样的人,愿意为她做出牺牲。 她本身就是北蛮王上手里随意可以牺牲的棋子。 只是幸运地与北蛮最有战斗力的男儿互生情愫,这才有了不一样的价值。 可惜,最有战斗力的男儿,更在乎的是输赢。 哈桑觉得,许是在大周待久了,自己也有些妇人之仁,竟对玲珑公主产生了怜悯之心。 “吩咐下去,今晚设宴,宴请使者。” 良久,拓跋羽终于下了命令。 第211章 生死 苍州。 傅晚儿晕过去又醒来后,无论温时宁说什么,她都用一副惊恐又同情又难过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温时宁说什么她都顺着,但说完背过身去就偷偷抹眼泪。 直到她把温时宁支开,泪眼婆娑地问廖神医:“我二嫂这样多久了?可有恢复的可能?” 廖神医愣了下,斟酌道:“二爷的离去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一时的失常,其实是身体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等时间久了,悲伤麻木,或者寻到另一个出口,会慢慢好起来的。” 傅晚儿哽咽着:“那我该怎么做?” 廖神医叹声:“先顺着她些,等事情过去了,再作打算吧。” 眼下也只能这样。 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 更何况,这其实是最好的解释。 因为以他对温时宁的了解,知道傅问舟有意识后,怕是会忍不住的。 一次两次还好,日日这样有事没事就去陪着,还自言自语,总会引人怀疑。 所以他们商量,干脆就让温时宁疯个彻底吧。 这样一来,三姑娘身上担子更重,兴许还能更坚强一些。 知情的所有人都觉得三姑娘出现的时机挺好,此计也挺好。 只有周礼孝感到头大。 如此,他又多了一条隐瞒的罪名,他走向三姑娘的路又遥远了些。 决定连夜启程后,大家都忙了起来。 已经疯了的温时宁大大方方的提了许多要求。 比如要换辆大点的马车,将棺木装进去。 比如她要陪着傅问舟。 比如大家在搬棺材的时候,她站在高处,紧张地喊:“你们动作轻点儿,别把二爷吵醒了!” 本就是晚上,本就是深秋,冷风一吹,已经够阴森的了。 她一身白衣,消瘦苍白地站在那里,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就连周礼孝都觉得瘆人的很。 侍卫们也瘆得慌,但更多的是同情和理解。 私下里,他们也在议论,二夫人其实在清溪村时就疯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允许他们把傅问舟这么带走,一路还帮着喊话……原来,是她觉得傅问舟还活着。 是这个清醒梦,支撑着她。 人生在世,谁没个亲人朋友。 尤其那些家有妻儿老小的,因太过共情而落泪的大有人在。 因而,大家都默契地依着她,顺着她。 场面就更加诡异了。 傅晚儿更是煎熬,她猜到温时宁情况不会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抱着件厚厚的披风,眼巴巴地看着温时宁上窜下跳。 不远处,周礼孝和回风,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不敢上前,不敢安慰。 彩铃把短刀换成了大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周礼孝怕自己扛不住。 而问题还在于,即便他坦白,三姑娘也不可能再信他。 愁上加愁。 回风什么也不懂,只觉得现在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三个主子两条心,他左右为难不说,戒备难度也大大增加。 终于启程上了路。 温时宁坚持要和棺材一辆马车,傅晚儿只好陪同。 也幸好是自己亲哥,她并不害怕,只是多一倍心疼而已。 车厢里,温时宁不让人盖棺材板,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傅问舟。 “二爷,我们要连夜出发,你好好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语气,神情,和以往一样,甚至更加温柔……还有一丝的甜蜜。 那场面,再是亲哥亲嫂,傅晚儿也感到头皮发麻。 只觉这马车里阴森森的冷。 还好有彩铃在。 可彩铃也魔怔了似的,跟着说起话来:“二爷,有我保护二夫人和三姑娘,您安心睡。” 傅晚儿:“……” 你们能不能别这样? “晚儿,你有没有什么想同你二哥说的?他听得到的。”温时宁扭头,鼓励地望着她。 其实是在疯狂暗示。 她当然希望晚儿能信她,能少受些折磨。 傅晚儿心尖颤了颤,带着哭腔:“二哥……” 想说的话当然有。 但当着时宁的面,没法说呀。 傅晚儿想了想,颤颤地说道:“二哥,你……你曾告诉我,生命就是一束火焰,死亡也只是一阵温柔的风,火焰会有燃尽的时候,风也会停歇……世间万物都是会消失的,我们只管在生命里珍惜,在死亡后放手……” 所以时宁呀,你要勇敢一点,面对现实。 温时宁拧眉,话说的委婉:“晚儿,咱们不说生呀死呀的好不好……你说点你二哥想听的,或者讲一讲你们从前的趣事。” 大半夜的谈生死,怪吓人的。 傅晚儿鼻子酸酸。 完了,时宁好像越陷越深了。 怎么办呀怎么办? 此刻依然清醒着的傅问舟:“……”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渠州可是险地,都跟着来做什么? 就没个人能拦着吗? 周礼孝是干什么吃的! …… 孟县。 拓跋羽设宴,楚砚和虞清然终于从小破屋里放出来。 即便是身处敌营,二人依然保持着身姿挺拔,举止从容。 望着这样一对才子佳人,拓跋羽笑意森森,意味不明。 “在下楚砚,见过拓跋将军。” 楚砚行以大周之礼,虞清然而是微微一福。 二人同时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北蛮战神。 据说,他在北蛮的地位,一如大周的傅问舟。 只是,眼前的男人,狂野,健康,目无一切。 可大周的傅问舟,已被摧残了风骨,生死不明地躺在那棺材里,正当成工具一般送往此处。 而这一切,恰恰又是眼前之人所造成。 没有对比,就没有心酸。 这份心酸,又让恨意更加的深刻具体。 楚砚面容隽秀而洁白,身上还穿着大周官服,看着更加文雅雍容。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个恋爱脑吗? 拓跋羽眸子里泛着一种奇异的神色。 那神色带笑,笑意却凉至骨髓,寒意森森。 “听闻楚大人三元及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才子,不知你想如何谈和,说来听听看。” 反正他们的北蛮王上,天真地想等坐收渔翁之利,闲着也是闲着。 楚砚一笑,目光灼灼地望向身侧的虞清然。 “恐怕要让拓跋将军失望了,我来,是因我的妻子在这里。” 第212章 残酷 虞清然配合地微微红脸。 楚砚睫毛扬起,望着眼前压迫感十足的拓跋羽道:“更何况,也没什么可谈的,大周再让也不可能让到北蛮满意。我大周男儿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难舍权势富贵,所以……谈是谈不拢的,将军说是吧?” 拓跋羽被他给说笑了。 “楚大人果然大才,也够清醒。” “但有一点请恕我难以认同,大周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此话夸大了些,应该说‘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这样才对。” 楚砚面色微沉,眸子幽黑。 “将军是想说安王吧?” 虞清然接过话来:“侮辱俘虏的行为,同样贬低了施暴者自身的道德水平,反映了他们的残忍和无知,安王是大周的耻辱没错,但对将军来说,真的就光荣吗?” 这话是真的扎到拓跋羽的心了。 十年历战,血雨腥风,伏尸百万。 他从未听说过谁是靠仁慈来赢得战争。 所谓仁慈,只是失败者和旁观者试图用来绑捆强者的借口而已,他们站在道德的致高点藐视强者,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软弱无能而已。 然而,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竟然被他们的王上给听进去了。 他也拿道德说事。 要优待俘虏,要善待战败剩下的百姓,不许屠城,不许抢杀掳掠,要光明磊落地赢得天下…… 可不抢,粮草何来? 不杀,脱去布衣换上铠甲的百姓,手拿刀剑也是能杀人的。 而女人,则是给予士兵们最好的福利。 食色性也,攻城胜利后,好吃好喝跟美女,就是最好的犒劳,能让其心甘情愿的卖命。 战争是件十分血腥的事,需要愤怒、仇恨来滋生斗志,也得有奸淫掳掠敌人来满足对胜利的渴望。 秉持善念,相当于儒雅君子在跟一群杀红了眼的饿狼对打。 如何能赢? 是以,拓跋羽恨透了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和他讲道德,讲仁义。 他目光阴鸷地扫向虞清然。 “虞姑娘此言差矣,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战友的背叛。但我们尊重血性,所以,我们只给强者机会。你们的安王一身软骨头,倒怪上本将军残忍无知了。” 他目光太过骇人,楚砚本能地将虞清然护在身后。 “将军息怒,内人乃武将世家出身,战争残酷,身有体会,因而憎恨,还望将军见谅。” 拓跋羽冷笑:“残酷?何为残酷?” 他拍了拍手,示意哈桑:“二位贵宾嫌无聊,不如来点节目给他们助助兴吧。” 和他谈残酷,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残酷。 哈桑迟疑了下,“王上有令……” 他话还没说完,拓跋羽寒目射来:“这是军令!” “喏!” 哈桑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一声虎啸。 楚砚和虞清然对视一眼,暗松一口气。 过河前,睿亲王曾给楚砚下了命令。 他们怀疑傅问舟的毒,和拓跋羽养的那只虎有关。 据说那只虎,一直跟着拓跋羽征战,走哪儿带哪儿。 楚砚的任务是要确认那只虎是否还活着,如果可以取得虎血就更好了。 “二位,一起出去欣赏欣赏我为你们准备的精彩节目吧。” 拓跋羽起身在前,楚砚握紧虞清然的手跟了出去。 营地中间,已经圈起围场。 围场里,一只约有七尺高,九尺长的老虎,在悠闲地踱着步。 此虎生的有些奇怪,是虞清然和楚砚即便是在书上也没见过的品种。 全身长满金黄色短毛和黑色条纹,条纹数量较少,但颜色很深,离奇的是那些条纹上鼓着大小不一的包点。 楚砚忍不住问道:“此虎是什么品种,我们大周似乎没有。” 闻言,拓跋羽得意地一笑:“别说你们大周,北蛮也只此一只,它叫战虎,为战而生。” 和他一样。 据传,此虎只在北蛮最严寒的雪山生长,但因太过残暴,严寒缺食时连自己同类都吃,因而几近灭绝。 这只得到不易,驯养更是不易。 但其妙处多多,自是不能多讲。 就在这时,哈桑手拿皮鞭,像赶牛羊一般,赶着一群衣着破烂满身血痕的人走到围栏边。 虞清然光是看着他们,猜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面色已经惨白。 楚砚亦是如此。 他们对战争一词从不陌生,但这是他们离战争最近的一次。 那种来自生理的本能的恐惧,装不出来,也难以掩藏。 拓跋羽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唇角轻蔑地扬了扬。 “这些人,都曾是夏、齐、梁骨头最硬的勇士。他们的国家战败,他们的君主认输,可他们的骨头还是那么硬,不愿意向我北蛮弯腰认主。” “敢问二位,我留着他们,是仁慈还是残酷?” 他继续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儿。 “今日,看在二位面子上,我愿意给他们一个生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在战虎嘴里坚持一刻钟,我就放他们走,绝不追杀,这又是仁慈还是残酷?” 毫无疑问,楚砚和虞清然内心是震憾的。 关于战争,关于道义,关于人命和尊严……值得思考,但没有答案。 他们也并非要执着答案,只是激怒试探拓跋羽的一种手段而已。 但此举,却要用这些人的性命作为代价,他们无法不动容。 他们眼里的闪烁、怜悯和愧疚,令拓跋羽更加的痛快。 他扬臂高呼:“来吧,勇士们,让大周的贵客,看到你们的勇气!” 十来名俘虏,突然齐齐望来。 一双双眼睛里,燃着复杂的情绪。 难道大周也要归顺于北蛮了吗? 这个世界,真的要被一群野蛮之人统治了吗? 那他们的坚持,还有何意义? 又或许,这是希望的信号…… 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没有一个人往后退。 他们被解开镣铐,挺直了背脊,从容地走进围场。 没有一刻停顿,早已蠢蠢欲动的战虎,张大虎口,猛扑而来。 纵然他们都是勇士,都曾身姿矫健,力大无穷。 可被关数月,倍受摧残,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已是强弩之末。 第213章 冷渊 战虎一击即中,将一人踩在脚下,那人顿时口吐鲜血。 同时,另一人挥出的拳头,被战虎一口咬下。 虞清然第一时间就被楚砚按在怀里,可听到骨头碎裂和肌肉撕扯间发出的声音,仍觉得浑身颤栗,胃里一阵阵的翻腾。 围在四周的北蛮士兵纷纷叫好。 拓跋羽脸上也扬着冷酷的自豪。 一个。 两个。 三个。 不停的有人倒下,被踩烂,被撕碎。 最后还剩一人,衣袍尽是破漏,面上身上也被战虎利爪划出许多血痕。 他湿发贴面,分不清是汗还是血,浑身发抖,大喘着气,用一种比战虎还凶狠的目光死死瞪着它。 那战虎许是累了,又许是被他的目光所震慑,竟也停下进攻的动作。 一人一虎,在围场中对峙着,缓慢地转着圈。 楚砚一颗心紧着,将虞清然抱得更紧。 士兵们喊声震天。 “战虎,上啊!撕碎他,吃了他!” 拓跋羽也望着那人,双眼微微的眯了眯。 “此人是谁?” 有人回答:“梁国,冷渊。” “梁国护国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拓跋羽唇角勾出残忍笑意:“楚大人觉得,他能活下来吗?” 楚砚清明的眼底,已被染成血色。 他不答,拓跋羽话语里玩味儿更浓:“他若能活,是仁慈还是残酷?” 楚砚冷冷道:“仁慈还是残酷,自在人心。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似乎是有些迷惑了。” 拓跋羽目光锐利如刀。 楚砚看向他,轻飘飘道:“一个人执着于什么,便会败给什么。” 一个人执着于输赢,便迟早会败给输赢。 同样的道理,北蛮王根本不懂什么叫仁慈,却要执着于‘以仁治国,一统天下’,那么,这就是北蛮的弱点。 一匹狼若开始思考真正的荣耀是什么? 是无数的杀戮和征服,还是能够赢得人民的尊敬和历史的肯定? 那它就离死不远了。 拓跋羽就是那匹狼。 楚砚感知到了他内心的挣扎,也感知到了他血液里的不甘。 今天这一场血腥之秀,让他更加的肯定,睿亲王和太子赌对了。 大周内乱,在于表面。 而北蛮内乱,潜藏于心。 拓跋羽按兵不动,一为等傅问舟,二为给北蛮王一个深刻的教训。 就如今天这场秀的意义是一样的。 他要证明自己是对的,便会陷入执着…… “好! 一阵欢呼响起,虞清然的身体跟着一抖。 楚砚目光投向围场。 那个叫冷渊的梁国勇士也倒下了。 战虎长啸,像是在炫耀它的战绩。 就在它低下头,想要撕咬品尝战果时,躺在地上的血人儿突然搂住它的脖子,再借力一个翻身骑到战虎脖子上。 战虎愤怒,咆哮,满地打滚,四处碰撞。 那人紧紧贴着虎身,仿佛已经与它融为一体。 楚砚屏住呼吸,随着战虎疯狂的动作,心脏一次次的跌宕。 突然,怀里的虞清然急声:“时间到了!” 她一直在默时,在和老天爷打一个无人知晓的赌。 她赌如果有人能活下来,那她和楚砚就能活着回到大周。 她从前从不相信命运,但自从楚砚走进她的生活后,她信了。 所有一切含有希望的信仰,她都信。 拓跋羽看向计时的沙漏。 时间确实到了。 战虎还在无能咆哮,仿佛一种预兆。 拓跋羽心有不甘,但仍抬起了手。 哈桑命人打开围场,可无人敢上前去阻止正处于愤怒中的战虎。 最后,是拓跋羽亲自走进围场。 他朝战虎伸出手,手里是一颗红色药丸。 战虎一见那药丸,眼里泛着的可怕绿光,渐渐和软。 它缓步朝拓跋羽走去,低下头将药丸舔食。 虎背上的男人,随之跌滚在地。 哈桑进来,将已经温顺的战虎牵走。 拓跋羽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你可以走了。” 那人奄奄一息,一动不动,虞清然用力看着他,紧张到心跳几乎停止。 无人知道她内心的天人交战。 也无人知晓,一种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光,又即将熄灭的恐惧感支配着她。 她突然大喊起来:“你起来,过河去!那里有大周军,他们会救你!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楚砚从未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虞清然。 他只当她是被吓坏了,将她拥紧,低声安抚着。 可虞清然偏要执着地看着那人。 拓跋羽听到她喊话时,直接气笑了。 虞家后人,不过如此。 天真可笑的很。 即便冷渊今日能爬出孟县,他也不可能活。 没人能从战虎嘴里活下来。 尤其染上战虎身上毒液的人,目前为止,就数傅问舟活的最久。 拓跋羽也看着冷渊,倒真有些希望他真能站起来,走出这里。 看着一个人走向希望,却发现是更深的绝望,应该很有趣。 自从傅问舟消失以后,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对手了。 “冷渊,只要你能站起来,你想去哪儿,我让人护送你去,如何?” 拓跋羽以一种愉悦的口吻说道: “回梁州也行,你们的梁君看到你应该很高兴……哦,她现在不能称为梁君了,她应该被称之为察耳夫人,她已经是我北蛮将士的女人了,听说模样丑是丑,但伺候男人很有一套……” 地上的人动了动。 “呸!” 那人吐出一口血,先是一只手撑着地,再是双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一身血污,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用一种幽晦的眼神看着拓跋羽。 然后,唇角轻扯,扯出一抹嘲讽和鄙夷。 拓跋羽拳头无意识地收紧,目露凶光。 “拓跋将军,你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虞清然急道。 拓跋羽目光犀利扫来,楚砚忙用身体挡住虞清然。 “言出必行,还是言而无信,全凭拓跋将军自己,与我们无关。” 拓跋羽冷笑一声:“本将军一言九鼎。” “来人,送冷将军去他想去的地方。” 就在哈桑派人将冷渊抬走时,冷渊突然朝虞清然看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虞清然长松一口气,转身扑进楚砚怀里,泪如雨下。 他活着。 他们都会活着。 也许,还能给傅问舟带去希望。 第214章 姓尹 虞清然在心里将所有神灵,将虞家列祖列宗都感激了个遍。 拓跋羽却是脸黑如锅底。 不知为何,他心里很不舒服。 总觉得哪里没对,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极度的不安,令拓跋羽很想杀人。 尤其是眼前这对惺惺作态的男女。 但是还不能杀。 北蛮可以放弃玲珑,他不能。 “战虎如了二位的愿 ,二位应该很喜欢它吧,哈桑,送二位去与战虎为伴吧。” 拓跋羽说完,愤然离场。 他不想再这么等下去了。 渠州有他在,可以不急,但夏齐梁三地必须开始进攻。 别到最后,渔翁之利等不到,反倒被海浪给拍死,那北蛮就真真的是个笑话了。 可他不知,就在他用言语刺激冷渊时,梁栩刚刚将发钗插进那个叫察耳的脖子里。 喝到烂醉,正在享受生理快感的小将怒瞪双眼。 梁栩毫不犹豫抽出发钗,血溅了她满脸。 片刻,她将自己收拾干净,拿着小将的令牌出来,递给其心腹看了眼。 “将军有令,赐酒狂欢,提前庆祝攻城胜利。” 心腹不解:“要攻城了吗?” 那更不应该喝酒了。 梁栩眉眼一冷:“要察耳将军起来给你讲讲战术?” “不,不必。” 心腹领命,以为当真是种战术。 且这种战术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当初攻梁州城时,拓跋将军就是利用提前狂欢的战术,让梁军以为有机可乘,这才冒险出城反攻。 气势要有,但酒当然不能真喝。 果然,后方送来的都是酒水掺半,甚至大部分是水。 北蛮严寒,北蛮人尤为喜酒。 即便作假,自然也要挑着有酒味儿的喝。 只是不知为何,这掺了水的酒,似乎比真正的酒还要醉人。 醉到梁州城破,大周军杀到他们面前来,一个个的仍爬不起来。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梁州人为何也在其中?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甚至还有半大的孩童,一个个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眼里尽是杀意。 北蛮军临死前应该很后悔没有屠城吧。 讲什么仁慈啊! 敌就是敌,只能你死我活。 隔着血海深仇,如何能和平共处? …… 孟县对岸,玲珑又一次提出要见睿亲王。 拓跋羽那厮,带着近三十万大军,层层叠叠的围在渠州。 每日都要擂鼓攻城,这里攻一下那里攻一下,惹了便走,搞得渠州人心惶惶。 睿亲王也不敢大意,若拓跋羽等傅问舟只是个幌子呢? 若他压根儿不在乎玲珑的死活呢? 像猫逗老鼠似的玩够了,一举攻城,老实说,黎阳军加上渠州的兵力,恐怕支撑不到两三日。 攻下渠州,他仍可以去堵傅问舟。 将其鞭尸也好,只是围观欣赏也罢,谁能拦得住? 睿亲王其实心里根本没底。 只能寄希望于,大军能顺利攻下夏齐梁三地,再从三地向北蛮围攻,逼拓跋羽撤去大军,大周军再退至苍州,苍州比渠州还要易守难攻,起码往南,直至京城是可以保住的。 再以后的事,就看太子的了。 因而,睿亲王也没把玲珑太当回事。 拓跋羽连面都不露一下,可见也是没把这个未婚妻当回事。 相比不要命的楚砚,拓跋羽简直就是个大渣男。 很令睿亲王不耻。 他不见玲珑也是觉得没意思,见了说什么,说你未婚夫不想要你,不愿意谈判我们有什么办法? 可这日,玲珑让人传话,说她母妃其实姓尹。 睿亲王心里一震,立即就去了关押玲珑的地方。 早就听闻玲珑母妃是大周人,可他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直到见到玲珑,看到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睿亲王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隔着幽火,眸光有好一会儿的涣散。 “你母亲到底是谁?” 睿亲王听到自己的气息有些不稳。 他记得尹家共有三个女儿,长女及笄前突发疾病去世,次女便是后来的尹皇后,三女随尹家人一起被斩首。 大周和北蛮曾有过几次谈和,也相互赠送过珠宝和美女。 北蛮送来的美女,大周圣上一个没敢留。 大周送去的估计也差不多。 只玲珑的母妃是个例外。 她活下来了,只是一直不受宠而已。 再后来,北蛮太子继位,她成了其众多妃子之一,听闻依然不受宠。 这是世人所知的。 可若那女子当真是尹家女,那就绝不会是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 隔着幽火,玲珑也在看睿亲王。 她在京城受尽折磨,好在离京后他们就给她服了解药。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是觉得有股奇痒,从骨头缝里冒出来。 抓不到,也无法忽视。 一如对大周人的恨意。 看着睿亲王的反应,玲珑道:“我离开北蛮前往大周时,我母妃曾悄悄告诉我,让我去找你,永远不要回北蛮。” 睿亲王眼眸颤抖,“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 玲珑耸耸肩,“我不知道,她只告诉我,如果见到你,只说她姓尹……所以,你应该知道她是谁才对。” 睿亲王失神良久。 是了,北蛮从来以杀戮为快,以残暴闻名。 可自新一任北蛮王继位后,野心越来越大,行事也越来越奇怪。 一个没有多少历史沉淀的民族,靠抢夺杀戮来不断扩大地盘的民族,突然讲起了‘以仁治国’。 可见北蛮王上想成为一代明君的决心。 他想为谁成为明君? 是想征服天下,还是想征服谁的心? 或许,那大周女子不是不受宠,而是将自己的心捂的太紧,手段太高明,让北蛮王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征服。 纵观历史,因女人而影响决策,从而影响国家命运的帝王,不是个例。 起码睿亲王觉得,尹家女可以做到。 从时间上来算,是尹家长女的可能性太大了。 其实周济民有一点是没错的。 尹家确实是有野心的,且尹家实力撑得起他们的野心。 连北蛮都布局到了,可见其谋略和远见。 只可惜,尹家低估了周济民的狠绝和果断。 半晌,睿亲王问道:“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第215章 命运 玲珑微仰着头,唇角溢出浅浅苦笑。 “因为,北蛮有我放不下的人呀!且我身上流着北蛮人的血,大周真的能容得下我吗?” 睿亲王轻哼:“可人家似乎挺放得下你。” 这话,他说着都觉得有些残忍。 玲珑却摇了摇头,“你不懂他的为难,他不是不想换我,是我父王不许。” 睿亲王不解:“为何?” 尹家女若是受宠,她的女儿怎会不被重视? 话问出口,睿亲王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北蛮王心里都知道,知道尹家女的身份,知道她的目的。 可他还是不受控制的被她影响,想要证明给她看,她们尹家想做又没做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他希望这个女人从身到心的臣服于他。 所以他派玲珑来了大周,他知道玲珑有放不下的人,他笃定玲珑不会背叛北蛮。 最好,玲珑就死在大周,死在大周人手里。 那尹家女对大周就再无念想了吧? 就该连同灵魂一同属于他了吧? 可大周在北蛮的探子也不少,这些年,那尹家女为何从未联络,是没机会,还是另有想法? 睿亲王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又问:“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玲珑道:“没了,都死了。” 睿亲王眸瞳微缩。 也就是说,北蛮王还忌惮着那大周女的野心。 怕有朝一日,她会颠覆天下,所以大周女不能有后。 万人之上也是无人之巅,帝王家只差一点便是帝王冢,叫人如何不疯癫。 睿亲王庆幸自己从未有过帝王心的同时,又觉得悲哀极了。 他望着眼前谈得上无辜的女子,“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意义何在?该不会希望我放了你吧?” 玲珑垂下头,颓然的道:“我也不知道……至今我也不知道母妃究竟想做什么,我也不在乎北蛮和大周谁输谁赢,最后由谁来主宰天下……” 年轻而倔强的女子,眼里浮上一层浅薄的泪意。 “我只是深爱着一个人,想与他在一起,生儿育女,过简单的一生……可为什么那么难?好像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没用。” 睿亲王有些恍惚。 尹家次女尹音,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她并不想关心国家大事,她只想做个寻常女子,嫁给心仪的人,为他生一儿一女。 她也问过他,究竟要怎样才能达成心愿? 最终,他们都没有答案。 每个人都被命运裹挟着往前,又有多少人走向的是自己本就想去的彼岸? 但他还是很佩服尹家的女人。 她们真的很会给男人制造心魔…… 或许,连他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 “王爷,拓跋羽送了个人来。” 睿亲王神情一诧:“谁?” “好像是个梁国人。” 睿亲王看了玲珑一眼,“走,去看看。” “王爷!” 玲珑叫住他,“所以,你认识我母亲,对吗?” 睿亲王没回她,匆匆离去。 玲珑环抱着自己,又一声苦笑:“所以,其实大周人根本不记得母妃,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 可她却选择孤独地坚持,毫无希望,或许也毫无目的地坚持。 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吗? 无论心里的根长的有多深,依然如浮萍般活着。 她们渴望被理解和记住,但现实却是残酷的遗忘和忽视。 睿亲王来时,萧池已经弄清楚了冷渊的身份。 “王爷,是梁国护国将军。” 睿亲王看着眼前血淋淋的男人,“能在拓跋羽那只老虎嘴里活下来的,他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傅问舟的属下,当年为救安王一起落入拓跋羽手里。 他们赶来时,没能救到傅问舟,却救下了那小将。 只是小将已经奄奄一息,没能救回来。 他身边的巫医,那时就觉得小将身上的伤很奇怪,后来听闻傅问舟的伤情和一路的治疗变化,巫医才慢慢回想起,那小将当时和傅问舟的一些中毒反应很相似,方才觉得许是那只老虎身上有奇毒。 制毒之人,也一定和那只虎有关。 睿亲王让楚砚去查探那只虎,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曾想他还真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送了个活生生的样本来。 “立即送去和周礼孝他们汇合,他那里神医多,必能将人救活。” 睿亲王下了命令,见冷渊手指动了动,忙蹲下唤他:“冷将军?” 冷渊缓缓掀开眼皮,吐字不清道:“救,救梁,梁国……” 睿亲王快速道:“你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和梁君会面,相信她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冷渊眼里浮上浅浅泪花,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下。 那就好,那就好…… 他死而无憾了。 送走冷渊,萧池眉头紧锁:“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等吗?” 睿亲王瞥他一眼,“不等,难道主动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话落,他一声令下:“传下去,全军戒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现在不是他们等不等的问题,是拓跋羽想不想等的问题了。 …… 从苍州到下一站,有两日路程。 周礼孝和廖神医怕傅问舟出事,一路日夜兼程,不敢停歇。 预计是这日凌晨到达。 两日,温时宁都要坚持同棺材一辆马车。 拗不过一个‘失心疯’,大家只好妥协。 傅晚儿和彩铃自然也要陪同。 两日下来,面对温时宁疯态的恐惧和死亡带来的压抑,逐渐消散了些。 傅晚儿已经能坦然地面对温时宁的疯言疯语,也能坦然地直视傅问舟那张可怕又令她心疼的脸。 在温时宁累极睡着了时,她也开始对着傅问舟自言自语。 周礼孝忧心忡忡,悄悄问廖神医:“三姑娘这样没问题吧?” 温时宁是假疯,别回头把三姑娘弄成真疯了。 廖神医白他一眼,“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事情弄成这样,他都快疯了。 快天亮时,终于到了林县。 廖神医没想到,巫医是个女人。 不算年轻,但风韵犹存。 他们其实通过书信,主要交流傅问舟的病情。 廖神医正欲上前打招呼,只见那女人朝着周礼孝一巴掌就扇了来。 第216章 兰鸢 女人个头矮,为了让她扇到,周礼孝还故意将头低下了些。 “你个臭小子!一去两三年,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女人咆哮着,连扇数下。 周礼孝捂着脑袋,小声嚷嚷:“你给我留点面子,我现在好歹是三殿下,是他们的头儿!” “要面子是吧,信不信我把你头拧下来。” “兰鸢姑姑!别打了!” 周礼孝赶紧转移火力,朝着廖神医道:“这位就是廖神医,就是他神仙在世,让傅问舟活到现在。” 兰鸢扬起的手缓缓放下,神情肃然起敬。 “廖老,终于见面了。” 廖神医还处理震惊中,“嗯,啊,是啊!没想到你……” 兰鸢笑道:“没想到我是个女人,还这么暴躁是吧?” 说着,斜瞥了眼周礼孝。 熊孩子,谁养谁暴躁。 当年被送来时,瘦弱的像只小老鼠。 她一把药一把粮的,好不容易拉扯大。 结果呢? 一走几年,和睿亲王一个样,都没良心。 周礼孝赔着笑脸,但看得出来,眼里是含着幸福的,是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有的温度。 随后,温时宁被人扶了下来,周礼孝又是一番介绍。 在路上时,廖神医大概提过睿亲王身边的巫医。 这些年,她在二爷的治疗上也出了不少力。 温时宁自是十分感激,心里又惦记着傅问舟的情况,索性疯疯癫癫的直接将人拖着进屋说话去了。 当然,也没忘记交代傅晚儿:“看好你二哥。” 傅晚儿一声轻叹,和彩铃一起老老实实守着人将棺材搬下来,运去冰窖。 宋哲万里提出留下,让傅晚儿去休息。 当下,傅晚儿肯定是更看重活着的温时宁,便也没推辞,只是走之前,也魔怔了似的凑近了和傅问舟说话。 “二哥,我们到林县了,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时宁。” 话音刚落,她眸子突然一定,脸色瞬间惨白。 宋哲最先发现她的异样,紧张地问:“三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 傅晚儿转身就走。 此行,他们住的是兰鸢找的院子。 周礼孝刚做完安全部署,就见傅晚儿急匆匆地跑来。 且是朝着他跑来的。 周礼孝莫名心慌,又有些期待。 “三姑娘……” 他话没说完,傅晚儿紧紧抓住他的手。 周礼孝心脏怦怦跳,受宠若惊,天旋地转。 只是,三姑娘好像很不对劲儿。 她的手冰凉的很,睫毛轻轻颤动,眼眸湿润要哭不哭的样子,还含着丝惊恐,浑身像是冷极了般瑟瑟发抖。 周礼孝忙扯开披风,将她顺势包裹,同时递了个眼神给回风,让他阻止彩玲别来捣乱。 彩玲也发现了傅晚儿的异常,但她没有冲动,只远远看着。 她知道三姑娘有多讨厌周礼孝,能主动去找他,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周礼孝低声:“发生什么事了?” 傅晚儿心头乱极了,小鹿般受惊的眼眸望着他,艰涩道:“我好像看到我二哥,他,他眼睛动了……” 那一刻,她脑子里无数想法炸开。 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又怀疑温时宁说的不是疯话…… 如果二哥真的活着,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必然有隐情。 若只是她的幻觉,更不能声张,会刺激到时宁。 可她真的看到了,真真切切的。 恐惧,惊喜,期待……无数情绪拉扯着她,使得她迫切地找个人帮她分担。 而那一瞬间,她唯一想到的人,居然是周礼孝。 周礼孝心下了然。 傅问舟醒过一次,就会醒第二次。 且照廖神医的说法,他会一次比一次有知觉。 可怜的三姑娘,一路煎熬,又受惊吓。 周礼孝不由的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先别声张,我陪你去看看。” 二人来到冰窖,先让宋哲和万里出去。 周礼孝刚刚凑近,傅问舟突然睁眼。 饶是周礼孝,也被吓得差点魂飞。 傅晚儿更是惊得捂住嘴巴,眼泪汹涌而出。 很快,廖神医,兰鸢,温时宁都被叫了来。 对上傅问舟还有些混沌的眼神,温时宁笑盈盈地上前。 “二爷,你醒了。” 语气温柔寻常的,就像是二人的日常。 兰鸢都笑了:“之前就听睿亲王提过,说傅问舟走了狗屎运,娶了个自带福气的奇女子。回头我好好给你算算,看是哪路神仙。” 说着话,和廖神医一人扯一只傅问舟的手,开始把脉。 趁着这功夫,周礼孝给傅晚儿大概讲了讲事情经过。 本来扯着他衣袖紧张不放的姑娘,听完,松开手,一言不发地与他拉开了四五个人的距离。 俏脸冷若冰霜。 周礼孝颓然。 就知道会这样。 傅问舟的目光逐渐清明,望向温时宁时,光华几多流转。 从昨日开始,他就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知。 能感觉到马车颠簸,甚至能感觉到轻微的饥饿。 只是还是动不了。 直到刚刚,他的双眼再次挣脱开束缚。 他又尝试着张了张嘴,发出轻微的一声:“时……时宁……” 温时宁喜极而泣。 “二爷,不急的,先不要说话,我们都在,慢慢来,不要勉强自己。” 傅问舟眼眸深深,那里面饱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光是看着,就很令人心酸。 兰鸢感触更深。 假死药在南疆是禁术,因为它违背了生命常理,相当于是在和阎王爷谈交易,暂将魂魄寄存在阴府。 若没有足够的求生意志,是醒不过来的。 即便醒来,也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而已。 因而,千百年来,此术几乎失传。 当年,若不是机缘巧合下,她救了睿亲王,连带着整个门派被迫卷入朝堂纷争,她师父也不会因重新启动禁术而牺牲。 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说来话长。 只是兰鸢亲眼见证过睿亲王假死复生,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的艰难。 寻常人可能不会理解,对濒死之人来说,死亡并不恐怖,也并不痛苦,恰恰相反,它会让人感觉到无边的舒适和幸福,诱导着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从玄术来讲,每个人都有和死神谈判的机会。 只是大多数人经不住死亡的诱惑,又或者说,是对人世间的留恋太过微乎其微。 是他们自己不想回来而已。 第217章 难评 就连当初的睿亲王,也用了一个月之久才唤醒,唤醒的还只是躯体,在那之后,又差不多一个月,整个人才算是真正的活了过来。 据他说,那是一场惊心动魄,又酣畅淋漓的战争,敌人是他自己的内心。 可看傅问舟的样子,似乎赢的轻松……这轻松背后,是一个女人毫无保留,倾尽所有的坚持。 爱,果真是这世间最好的良药。 傅问舟确实幸运。 约莫一炷香,廖神医和兰鸢交换左右后,神色都有些复杂。 兰鸢眉头锁紧:“效果这么差吗?” 廖神医不解:“兰医士何出此言?” 兰鸢道:“假死药不仅药材稀缺难以凑齐,还是一种禁术,我师父当年不得已,替睿亲王研制了两颗。傅问舟服下的这一颗,虽然时隔二十年之久,但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失效了呀!” 廖神医觉得:“主要还是因为他身体特殊的缘故,身中剧毒,又常年服药,很多药物在他身上都很难起效。” 兰鸢点着头:“还有种可能,我师父一死,赋予药物的巫术便已失效。以及不得不说,傅问舟求生意识太强了!” 她看向傅问舟的眼神,充满敬佩和不可思议。 温时宁听得一头雾水:“所以,二爷是快恢复了吗?” 兰鸢语气复杂:“死脉变活脉,已经恢复……” 但对傅问舟本身来说,不是好事儿。 假死药有个目的,是想冻结他身体里的毒素。 也就是说,两者之间,其实一直在对抗。 现在,毒素赢了,且处于兴奋状态。 它会以更快的速度,攻击傅问舟的身体。 从骨头到五脏六腑。 谁也说不清他还能坚持多久。 也许十天,也许下一刻。 “先将人弄出冰窖,别让人发现,容我和兰医士再商议商议。” 廖神医说完,和兰鸢交换了下眼神,眉头都皱的有些紧。 这事儿不好办。 首先,傅问舟这么快醒,若是被北蛮人发现,会不会影响大局? 对此,周礼孝的意见是:“去他娘的大局!要战便战,何苦再去折磨一个本就受尽折磨的人!” 兰鸢一个眼刀,又令他清醒了几分。 “放心吧,我会加强戒备。” 之前是故意给北蛮探子机会,走到这一步,若他们还能有机会,那他就真真是个废物了。 周礼孝眼底浮起杀意,握紧刀柄道:“傅问舟的命就交给二位了,其他的交给我。” 说完,他先出了房间。 林县阴雨连绵,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屋内,廖神医和兰鸢都很沉默。 以他们的手段,关键时刻给傅问舟多续几天的命问题不大。 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对傅问舟来说,就是反复的折磨。 对温时宁和所有在乎傅问舟的人来说,亦是如此。 廖神医轻叹:“实不相瞒,傅问舟让我常感困惑,拼尽全力的救他,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他见过傅问舟最英勇的模样,后来,看到那个被病痛折磨到面目全非的傅二爷,他甚至好几次违背医德地想,傅问舟倒不如就死在战场上还好一点。 英名留下了,漫长无望的痛苦也省去了。 可有时,看到他和温时宁恩爱的面画,廖神医又觉得,对傅问舟来说,是值得的吧? 世间万物皆可求,唯有真爱可遇而不可求。 难说,难评,难劝,难难难…… 廖神医愁的白了头。 兰鸢则是道:“无论如何,先把命吊着,我相信睿亲王能想到办法,他说过,辜负谁也不能辜负傅问舟。” 廖神医:“但愿如此吧。” 安顿好傅问舟,温时宁让傅晚儿陪着,自己赶紧来找廖神医。 在门口,就听兰鸢道:“当然,虎毒也只是我的怀疑,若连这个线索都是错误的,那就真是无力回天了。不过……” 她话没说完,温时宁走了进来,眼里浮起一团迷雾。 “二爷还是没救吗?” 坚持这么久,还是没有希望吗? 命运究竟要捉弄他们到什么时候? 她心里悲悸,语气却很平稳,仿佛真的只是想知道个答案而已。 廖神医哑然,倍感无力地低下头。 他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傅问舟的心情。 长痛不如短痛,最好的告别是不用告别。 只可惜,他们辜负了他的心意,没能将温时宁留在清溪村。 且极有可能,会再让她真真切切地痛一次。 兰鸢有些不忍,接着刚才的话:“不过,我替傅问舟算过一卦,是归魂卦,天位虽变,但五爻归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希望。” 温时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日日都有乞求神明,天若有知,就不会让二爷受这么多的苦,就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一点点的收回。 她已经不信这些了。 将眼底泪意强行压下,温时宁只问: “兰医士方才提到虎毒,不知是何意?” 兰鸢看了眼廖神医,没有隐瞒,将她知道的,和猜想的一一道出。 温时宁的心跟着浮浮沉沉。 仿佛看到那希望,就像一片孤舟,在风浪里飘摇挣扎,随时会被浪潮吞没。 这真的是希望吗? 为何让人觉得更绝望呢? 她一声不吭,只唇瓣颤抖,眸中一点点凝上泪意。 良久,温时宁又问:“只要找到那只虎,二爷就有救吗?” 兰鸢默了默,残忍道:“不一定,我说了,那只是我的猜测……但希望很大。” 又是希望。 温时宁用力揉了揉眼睛,扯起一抹笑意。 “对,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都走到这里了,当然要继续往下走。 哪怕走到底也只是地狱,又如何? 他们起码又多走了一段路,又多了许多回忆。 温时宁抹去泪渍,似下定了决心:“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我去和殿下说。” 她一走,兰鸢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睿亲王那王八蛋,又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女人果然不能动情,谁动情谁倒霉。 …… 孟县。 楚砚和虞清然被关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中间隔着铁栏,战虎就睡在他们对面,若是醒来,从铁栏伸出利爪,极有可能抓得到他们。 拓跋羽就是要让他们时时刻刻感到紧张和恐惧。 第218章 瘸子 身为京中贵女,忠烈后人,虞清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力,但这种清醒和睿智,是悬在空中的,是站在身份地位之上,带着些上帝视角所形成的。 这种距离,会带给人一种超脱生死的错觉。 和真正经历生死,直面生死,完全是两回事。 此刻的虞清然,宛如仙女从云端跌落人间炼狱。 她乌发凌乱,目光惊恐,秀白荏弱地靠在楚砚怀中,全身虚脱。 楚砚心疼极了,一遍遍地安慰着她:“没事的清然,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回去。” 虞清然一双乌黑眼睛,茫茫然地瞪着那只酣睡的战虎。 “阿砚……” 她轻声问:“如果我们回不去,还能做些什么?” 纵然害怕,纵然狼狈,但她是大周人,是虞家女,她不允许自己软弱,更不允许自己死的毫无价值。 楚砚也不知道。 睿亲王只让他确认拓跋羽那只虎是否还在,是不是有个瘸腿的手下,因他们在北蛮的探子,曾探出拓跋羽身边有个制毒高手,但此人极少露面,鲜为人知。 楚砚在宴会上没有看到过瘸腿之人。 许是被拓跋羽藏起来了。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梁国人能活着,能提供更多有用的线索。 楚砚搂紧虞清然,尽可能的安抚着她:“别想了,你已经做的很好,我们都尽力了……” 虞清然有些崩溃,将脸埋在楚砚怀里,哭声压抑。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不得不想自己的父兄。 一句‘满门忠烈’背后,虞家男儿们,究竟承受过怎样的痛苦,流过多少血泪。 无人知晓。 可正因不知,才让人有更多的想象。 正在这时,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刺耳地传来。 虞清然身体本能地瑟缩,楚砚将她抱的更紧,目光寻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昏暗视线中,一道矮瘦的身影出现。 那人头发凌乱地披着,身上衣裳也是破破烂烂,一时分不清男女。 但有一点很明显,此人是个瘸子。 楚砚心一紧,定定看着那人。 瘸子手脚被铐着,慢吞吞地走到铁栏边,蹲下身,盯着熟睡的战虎失神地看着。 突然,战虎动了下。 虞清然如惊弓之鸟,身体猛地一抖的同时,发出惊呼声。 瘸子这时才发现有人,目光慢吞吞地望来。 楚砚很难形容那是张怎样的脸。 瘢痕累累,密密麻麻地长着大小不一的疙瘩。 和那战虎身上大小不一的鼓包长的差不多。 一双通红的眼睛,泛着精亮的可怕的光芒。 楚砚屏住呼吸,用力咬着舌尖,让痛意来压制恐惧。 对视片刻。 瘸子突然出声:“大周人?”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含着许多砂砾,含糊不清。 楚砚说是,“阁下是何人?” 瘸子低低地笑,却没有声音,仿佛毒蛇在吐着信子。 楚砚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豁出去般问道:“你是拓跋羽身边的制毒人是吧?他为何要囚禁你?你可知道傅问舟?他身中的那批毒箭,是不是你所制?” 闻言,虞清然也惊诧地看着瘸子。 瘸子笑声戛然而止,突然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问道:“傅问舟是不是真的死了?” 楚砚迟疑地点了点头。 瘸子眼神有些空茫,喃喃自语道:“可他不是死于中毒……没用,他死了也没用……” “什么没用?你说清楚!” 楚砚急得大声,战虎又动了动,已有苏醒的痕迹。 瘸子不答,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没用了……回不去了……死了也没用了……” …… 一个时辰后,拓跋羽收到梁州城破的消息。 同时,也接到北蛮王上的命令。 用人质换得傅问舟的尸体后再开战。 只字未提玲珑。 对傅问舟有执念的人,不止是拓跋羽,还有那高高在上,走火入魔的北蛮王。 北蛮王生平有两大愿,一愿为天下一统,二愿为长生不老。 有巫觋进言,集齐足够的骨骼精奇之人,便可施术。 这是拓跋羽最近才探听到的秘密。 想来,傅问舟正好符合条件吧。 荒谬之极! 可笑如此! 梁州城破的讯号,在拓跋羽心里,宛如雪山崩塌。 而他,正行在蜿蜒雪山上,满眼雪雾不见归途。 哈桑一脸焦急:“将军,不能再等了!” 是的,不能再等了。 拓跋羽目光阴鸷,突然挥刀,砍了北蛮王派来的传信之人。 血溅了哈桑一身。 “把那个女人带来,去找睿亲王换人!” 拓跋羽终于做了决定。 但只能是一命换一命。 楚砚得留下。 虞清然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楚砚为她而来,她又怎能舍得下他? 楚砚却十分高兴。 他紧拥着虞清然,贴着她的耳朵快速的道:“清然,这是最好的安排,你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睿亲王,这些信息一定有用。” 虞清然视野模糊,向来能言善语的她,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生死离别,任何言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清然,活着。” 楚砚亲吻她的眼睛,仿佛想将她心里的苦涩全数咽下。 他真的不害怕,也不后悔。 活着,简单二字,胜过世间所有沉重的承诺和誓言。 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告别。 虞清然被人粗暴地带走。 楚砚脑子里一直紧绷着那根弦,却在瞬间‘砰’的一声断掉。 他颓然无力地靠着墙,脸上湿意一片。 只要虞清然能活着回去,一切都值得。 他信她。 她是那么的坚韧,那么的勇敢,那么的重情重义。 她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家人,会好好替他活着。 一切如他所愿,如此甚好。 “你也想活,对不对?” 粗哑的声音响起。 瘸子消失了一阵,突然又出现,背靠着离楚砚最近的铁栏。 虞清然脱离危险,楚砚身心得到短暂的放松。 他道:“是呀,没有人不想活着。” 瘸子:“我也想活着,我有错吗?” 楚砚想从他嘴里套话,顺着他道:“当然没错。” “可若我因为想活着,做了许多无法饶恕的事情呢?” 瘸子扭过头,茫然又期待地看着他。 第219章 开战 楚砚轻轻咽了咽喉咙,斟酌着道:“人性不本善,也不本恶,而是本自私……自私是一种自然的生存本能,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所想获得的利,便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一些人的益。” “比如战争,敌对的双方,在彼此眼里都是坏人,是仇人,都觉得自己无辜是一个道理。” 瘸子听着,眼底茫然更深。 …… 对于拓跋羽突然要交换人质的想法,睿亲王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这也说明,拓跋羽不想等了。 大战将至。 没什么可犹豫的,他命人将玲珑带来。 听闻可以走,玲珑似乎也没有多高兴。 睿亲王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能猜到你母亲是谁……若你们母女还有机会相见,你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尹家会记住。” 但他不会告诉太子。 太子只能属于大周,而不是某个姓氏。 玲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恐怕是回不去的了。 河水冰冷,两名被迫卷入风云的女子,各自回到自己的国家。 孟县,玲珑投进拓跋羽的怀抱。 “你不该换我的。” “你不该回来的。” 他们同时出声,又相视一笑。 玲珑说:“我想和你死在一块儿。” 拓跋羽狂野的外表下,一颗心柔软到了极致。 战争是一场无情的风暴,它摧毁家园,夺走无数人的生命,但它也会给一些人带来希望。 一如他,便要靠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成为北蛮无人能撼动的存在,才能护住他心爱的姑娘。 拓跋羽揉了揉玲珑乱糟糟的头发,坚定道:“我永远不会输!等攻下渠州,我就娶你!谁也拦不住!” 他可以为国家战,为心爱的姑娘战,但绝不会为一个昏庸的君王而战。 这场仗,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打了。 河对岸,虞清然简单交代信息后,立即就被睿亲王送走。 随之,北蛮军正式开始攻打渠州。 开战的理由是,为拓跋羽的‘狗儿子’复仇。 这对大周军来说,是挑衅,更是莫大的耻辱,严重影响军心。 好消息是,齐州,夏州,也被大周军攻破,连同梁州一起,三军合力,从不同的方向攻向北蛮。 拓跋羽不得不撤兵去支援,但留下的兵力,也足够攻下渠州。 战火纷纷,硝烟弥漫,像是一道无尽的深渊,吞噬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和希望。 傅问舟苏醒的消息,睿亲王已经知道。 既已开战,傅问舟的假死便失去了部分意义,暂时留在林县。 周礼孝却是要急着去支援睿亲王。 正好这日,冷渊被送到林县。 兰鸢和廖神医带着宋哲万里,开始投入紧张的救治中。 周礼孝留了一些人在林县,做好部署后,和穆九做了简单的交接。 “若兰鸢姑姑他们有任何发现,立即派人来告之,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会想办法帮傅问舟找到解药。” 穆九带着刀疤的脸隐隐抽搐,“殿下保重。” 周礼孝颔首,回头便见傅晚儿和彩铃站在屋檐下。 他本不想告别,但既然见到了,周礼孝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三姑娘。” 傅晚儿浓长的睫毛轻颤,望向他身后:“回风也去吗?” 周礼孝心里有些失落,回头看了眼回风。 “他一人可抵很多人……且,若不带他,他会哭。” 好吧,他现在讲笑话确实一点都不好笑。 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 傅晚儿示意,彩铃便拎着一包东西走向回风。 彩铃冷冰冰地交代:“里面有许多药丸,止血的,止痛的,毒药毒粉都有……不许受伤,回来我们接着打!” 她武功已经进步许多,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打败回风。 回风接过来,有些木愣愣地看向傅晚儿,然后点了点头。 周礼孝挠了下头,厚着脸皮道:“三姑娘就没话和我说吗?” 傅晚儿垂眸不语。 “我倒是有些话想和姑娘说……等打完仗吧。” 周礼孝扯出一抹帅气的笑容,语气留恋不舍。 “三姑娘多保重。” 话落,他转身,“回风,走了!” 回风快速跟上,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眼傅晚儿。 傅晚儿终是忍不住,哽咽着大声道:“活着回来!” 是对回风说的,也是对周礼孝说的。 他的隐瞒,他的无奈,他的心意,她都是知道的。 只是时机不对,她回应不了。 不仅回应不了,她还可笑地将坏情绪发泄到他身上。 只因,她看不懂自己的心。 发生太多的事,她也没有能力去很好应对。 她很乱,很烦,很无力……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知道他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但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 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好人。 她不希望他有事,她想他活着回来。 他们其实可以做朋友的。 傅晚儿追了几步,眼泪转瞬跌落,听闻周礼孝的声音远远传来。 “有三姑娘惦记,我们一定能活着回来!” …… 傅问舟‘死’时,脑子始终清醒,活过来了,反而好好的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不知是何日何时。 目光渐渐清明,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只见床头点着烛灯,烛灯下,温时宁乌发松散,面容苍白憔悴,漆黑而静美的双眸,正专注在书页上。 隔着些距离,傅问舟模糊地认出是本古医书。 他没有惊动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其实假死初始,他并非是清醒的。 他感觉自己摸黑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然后身体感觉到轻盈,所有的疼痛,不适,随着这种轻盈缓缓消失。 那种舒适和身体的灵动,太久违了。 前面有亮光。 没有任何指示和指引,但他能感觉得到,走向光亮的地方,他就能摆脱一切痛苦。 可他犹豫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总觉得忘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迫使他回头找寻。 于是,他又倒回黑暗。 所有痛苦的回忆,就像海水一般,一点点的从黑暗里漫出。 那些噬骨的疼痛,狼狈的挣扎,毫无尊严的治疗过程……一次次具象的绝望,将他淹没。 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惧。 第220章 动摇 往前,是无尽的深渊,转身,是解脱,是新生。 傅问舟又一次犹豫。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二爷,你是不是真的想走?”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刹那间,关于温时宁的回忆,如一道光劈来。 他顺着那道光,不停奔跑,坚定地奔跑。 直到完全清醒。 他仍处于黑暗中,仍感知的到,沿着黑暗往前走,还是可以走向解脱。 可他这次,再没有犹豫了。 太残忍。 比他做过的任何事情都残忍。 他怎么可以给了一个人希望后,又自私地不顾一切的收回? 还残忍地希望这个人能洒脱一些,最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仍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时宁不是坚韧的草,也不是什么参天大树。 她是人。 是将一颗心毫无保留交给他的女人啊。 傅问舟眼睛酸痛,似起了雨雾,视线模糊不清。 温时宁这时抬起眼,眼中万般愁绪,也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她看的医书是兰鸢给的,里面有关于假死药的记载。 如何制作倒没说,主要讲其危害和过程。 她无法想象,傅问舟是如何熬过来的。 在那样的至暗时刻,又是靠着什么而清醒? 是她吗? 兰鸢说,爱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师父也说过,她就是二爷的药。 可这药,解不了二爷的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她只是拴住二爷心志的那根绳子,那她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 这是温时宁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一直以来,她只固执地相信傅问舟能好起来,她也并非忽视他的痛苦……可,无法感同身受啊! 到底有多痛苦,只有二爷自己知道。 好比这次,兰鸢说,只要傅问舟进入到真死状态,就能暂时冻结他身上的毒。 可他清醒的太快了。 他的意志力已经不是顽强二字可以形容的。 兰鸢说:“一定是因为你,傅问舟的求生意识才会这么强。” 兰鸢这么说时,看她的眼神有些羡慕和敬佩。 温时宁却只觉得万箭穿心。 她当然希望二爷能活。 可如果活着,会让他承受太多太多的不能承受之痛,她难道就不残忍吗? 温时宁第一次对生死,产生了很矛盾的心理。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了口气。 再睁眼望向傅问舟时,目光愣了下。 “二爷!” 温时宁神情一下轻快柔软,两步走近了来。 傅问舟睫毛微颤,虚弱地抬手,握住她柔软而冰冷的小手。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难以抑制。 还能这样牵手,真好。 真好啊! “都能动了吗?” 温时宁瞪着灵动的双眼,惊奇地望着他。 傅问舟又抬了抬另外一只手,动了动完好的那只腿。 “能动。” 他嗓音沙哑的像是垂暮老人,温时宁忙将他扶起些,将睡枕垫高。 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傅问舟忍不住伸手,将她虚虚抱住。 “时宁……” 好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何说,才能道尽所有的爱意和亏欠。 温时宁顺势轻轻贴在他身上。 没想哭的。 可是眼泪止不住。 “还能这样抱着二爷,真好。” 傅问舟呼吸微颤:“时宁,叫夫君。” 多好听呀。 早知道这么好听,以前就该让她叫的。 温时宁哽咽带笑,“夫君,夫君,夫君……” 她接连叫了好多声,然后问:“要不要喝点水?” 傅问舟轻笑:“有劳夫人。” 温时宁愣了下,面颊迅速起了绯色。 憔悴被绯色掩盖,看着动人极了。 傅问舟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倒水,吹凉,温柔地喂到他嘴边。 他浅尝,双眸微亮。 “这水为何是甜的?” 温时宁眨眨眼,心道,怎么会是甜的。 下一瞬,刚从鬼门关挣扎着回来的人,哑着嗓音说:“可能是夫人亲自喂的缘故。” 温时宁:“……” 所以,他是在撩她吗? 这是去鬼门关学了些什么回来? 悲伤的气氛倒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的奇怪和尴尬。 傅问舟倒不觉得。 他拉着她的手不放,闭着眼睛,自顾自地说话。 “时宁,从现在起,我们珍惜每一刻好不好?” “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 “若有下一次,我们就好好的告别,好不好?” “不挽留,也不追随。” “只是没有一起到终点而已……” “其实,没关系的,时宁,还会再相见的。” 泪意决堤。 温时宁将脸埋进他怀里。 他太敏锐了。 他肯定是观察到她的动摇了。 “二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温时宁泣不成声:“但我答应你,一定尽力去做。” “若真的有下一次,不要那么拼命的回来了……” “我放你走,傅问舟,我放你走。” 傅问舟轻拍着她的背,欣慰,也心酸。 “好时宁,好夫人……不哭了,好吗?” “我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说……也许,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他只是觉得,他们都不该再执着生死。 他相信,时宁一定懂得。 他们之间心意相通,又何止是情爱。 门外,无意间听到所有对话的傅晚儿,泪流满面。 她不懂,老天爷怎么可以这样为难她二哥和二嫂那样的好人。 活着艰难,死了不甘。 就因为他们相爱吗? 情深不寿,连老天爷也嫉妒了吗? 另一边,冷渊陷入昏迷。 除了伤势过重,流血过多外,他身上还有两处奇怪的伤。 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过。 伤口很深,但更像是一点点渗进去的。 廖神医研判片刻,浑浊的双眼突然一亮。 “像是傅问舟当年的箭伤!” 他虽然不在现场,但后来找当时的随行军医问过详细情况。 “灼伤状,渗透很快,伤者陷入昏迷,意识全无……快,先将这两处伤剔除干净。” 这也是那军医当初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宋哲,取玉露丸!” “万里,取刀!” “兰医士,你有办法分辨是什么毒吗?” 兰鸢面带肃色,“应该可以。” 廖神医有些兴奋:“你也许是对的,送来的人说,这位梁国人是从拓跋羽那只老虎嘴里活下来的……他这两处伤,许就是沾上了那老虎身上的什么毒。” “只要能弄清楚是什么毒,也许就有办法配制解药。” 第221章 毒语 冷渊中途清醒过一次,大概描述了战虎的情况。 第三日,虞清然也到了林县。 关于战虎,关于那个可疑的瘸子,又更加具体了些。 兰鸢猜测:“我曾听我师父说过,在北蛮雪山有一种老虎,身上会长出带有剧毒的脓包。因身处严寒之地,食物匮乏,它们常常残食同类,但在嘶咬过程中,若是有出血的伤口沾染上脓液,必死无疑……拓跋羽那只战虎,应该就是此类。” 廖神医拧着眉问:“若真是此毒,可有解?” 兰鸢沉凝半晌:“不知道,只能试。” 话落,又补充一句:“且那箭上,不止一种毒。” 廖神医眼眸一沉。 是的,不止一种。 光他解出来的,就有几十种。 二人又将之前解出来的,以及化解之法重新拿出来讨论。 虞清然不懂医,帮不上忙,正准备去看看傅问舟,再陪温时宁说说话,一阵狂风吹进来,将桌上的纸张吹散一地。 她捡起落在脚下的,正是廖神医所整理的疑似毒素成分排列。 “毒蝎,斑蝥,铅丹,乌头,狼毒……” 廖神医轻哼:“是啊,全是叫得上名的剧毒……还有些,只在奇闻异志上看到过,症状疑似,还不能十分确定,所以,难上加难。” 虞清然怔怔看着他,“以毒攻毒论,廖老可知?” 廖神医点了点头,“最早在一本历史琐闻记里有写——骨咄犀,蛇角也,其性至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此论后来也常用于解毒治疗中,包括在傅问舟身上……你是这个意思吗?” 虞清然摇着头,“不,我曾看过一本医书,它上面专门记载了上百种剧毒,毒性,解法,如何相克相解……记得非常详细。” “毒语论?” 廖神医眉头挑高,怔然片刻。 “对!毒语论!” “那是一个奇人,传闻自小学医,但只对制毒感兴趣,尝尽百草,以身试毒,家里曾养过数百种毒虫……年仅十五就写下毒语论,但因其涉及的全是毒药,怕被有心人利用,被列为禁书,此人后来下落不明。” “学医之人,都很想拜读此书,但已绝迹。” 兰鸢急道:“虞姑娘可曾记得,上面有对虎毒的介绍?” 虞清然皱眉,“家里藏书太多,我只记得在幼时翻到过,因里面讲的全是毒药,印象深刻……虎毒,似乎是有的,不确定。” 兰鸢风一般飘了出去。 很快,飞鸽传书到京城。 …… 孟县,战火依旧。 在黎阳军和夏州军的围攻下,拓跋羽稳如泰山,打的不急不躁。 不强攻,也不后撤,就稳稳守着孟县。 楚砚被关在昏暗的地窖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通过隐隐传来的喧嚣判断外面的情况。 战虎偶尔醒着,见有生人,兴奋地从铁栏里伸出利爪,虎口大张,咆哮着,恨不能将眼前的人类撕进嘴里。 楚砚紧贴着墙,勉强能躲过。 但得时刻保持着极度的紧张,身心疲惫。 每次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瘸子会出现。 战虎似乎很怕他,一见他的身影,就会乖顺下来,退到角落里去。 瘸子喂它生肉,喂完,又会给它红色的药丸。 战虎舔着他的手心,温顺的像猫。 只可惜,自那日讨论过对错后,瘸子再没理他。 拓跋羽似乎是将楚砚给忘了,一连两日没给吃的,楚砚饿的饥火烧肠。 偏偏战虎今日又格外兴奋。 它孜孜不倦地挥舞着利爪,嘶吼着,势要得到觊觎已久的食物。 楚砚已经快要站立不住,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生死攸关之际,瘸子又一次出现了。 战虎看到他,竟用力地摇了几下铁栏,似乎是不甘心。 但终究还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讨好般用脑袋蹭了蹭铁栏,然后蹲坐在地,眼巴巴地望着瘸子。 瘸子居高临下,嘲讽般幽声道:“百兽之王又如何?在生死面前,还不是一样的懦弱卑微……” 楚砚虚脱地跌坐在地,有气无力道:“面对生死,害怕和懦弱是本能,人亦是如此……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瘸子目光阴森地望过来。 楚砚语气笃定:“你是大周人吧?” 虽然口音有变化,但还是听得出来。 瘸子一动不动。 楚砚道:“你一定是,我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瘸子嘴角似乎是动了动。 楚砚继续试探:“你一直纠结于傅问舟不是死于中毒……是拓跋羽对你的承诺吗?只要傅问舟死于你制的毒,就放你走?” 这是最大的可能。 瘸子浑身隐隐颤抖。 楚砚恍然大悟般嗤笑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拓跋羽惯会这招。你知道安王吧?” “拓跋羽正是利用了安王的贪生怕死,逼他认贼做父,逼他通敌卖国……”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尽力气的吼道:“相信敌人的承诺,等于自掘坟墓!” “就算傅问舟死于中毒又如何?拓跋羽只会把你推出去,然后宣告天下,傅问舟是死于大周人之手,大周人自己自相残杀,与他何干!” “一如他现在,打着替他狗儿子报仇的口号与大周交战!” “无论输赢,这一战将永远留在大周的耻辱史上!安王永远是大周的罪人,遗臭万年!” “你呢?” “你觉得替自己找一个身不由己的理由就能心安吗?” “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你真的能心安吗?” “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魂归故里,你该如何面对?” 话落,楚砚体力不支,再次跌坐在地。 瘸子身体抖的厉害,仿佛浑身血液被冻成了冰,冷极难忍。 眼里怒意和恨意,却似熊熊烈火。 “对!我是大周人!”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楚砚,终于松口:“可大周,谁又记得我?” “我冒死潜入敌营,欲投毒换得一线生机……可我败了,我败了就该死吗?谁人又愿意为救我而做出努力?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是你们,是大周先抛弃了我!” 楚砚深感无力:“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战争残酷,大局当先……” “大局?” 瘸子笑得阴森:“我谈对错,你们给我讲良知,我讲良知,你们又给我谈大局……” 第222章 信号 楚砚沉默了。 他知道,在这个充满战火和背叛的世界里,对错难辩。 立场不同,考量不同,选择不同……所谓的道德和良知,在战争的背景下,往往变得相对和模糊。 他看着瘸子,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理解。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自痛方知痛,自寒方知寒,自饥方知饥……你的痛苦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但你可曾想过,你又给多少人带去痛苦?” “傅问舟他又做错了什么?” 一直在泥泞里挣扎着生长的时宁,又做错了什么? 楚砚只觉得悲哀。 他万万没想到,一切的根源,居然是这个。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岂知鲲鹏之意……” 楚砚摇着头,失望地闭上眼睛:“你永远不会懂的。” “我不懂?” 瘸子摇摇晃晃,疯疯癫癫。 “我是不懂,我以身尝毒,试出百余种罕见剧毒,它们相克相解,明明是医学的里程碑,可称之为旷世之作,可却被视为异类和威胁。” “我被迫投身军营,以身犯险潜入敌营,本以为可以证明自己,成为流芳百世的英雄……可我失败了,我告诉他们我的价值,我自信地以为大周不会弃舍我,可我又错了!他们连谈判的机会都没给,连一丝希望都没给啊!” 瘸子愈发激动,用力地抓住铁栏摇晃,铁链与铁栏不断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 “我吃尽苦头,生不如死,可我依然要活着!我的价值不该被愚蠢之人定义,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是他们蠢而不自知!” 战虎本来很安静,被他这么一闹,也跟着激动起来。 一人一虎,不断摇晃着铁栏,狰狞地咆哮着。 恐惧宛如一双大手,死死扼住楚砚的脖子。 他窒息地紧贴着墙,浑身被冷汗所浸泡。 然而,更令他心神剧震的,是瘸子接下来的话。 “你们以为傅问舟为什么能活?真是他福大命大吗?!” “那批专门为他研制的毒箭总共十支,由上百种毒药浸泡,任何一种处理不当,都会要他的命!可他却活了这么多年……” 瘸子泪流满面,悲怆万分:“这么多年,竟无一人看出……” 无人懂他的精心算计。 他先是替北蛮人做了很多毒,终于引起拓跋羽的注意。 拓跋羽偶然间得了战虎,北蛮民间有传说,得战虎者战无不胜,可那战虎却中了毒,为了活下去,他并没有直接替那畜牲解毒,而是用药控制着。 战虎成了拓跋羽的精神信仰,战虎活,他亦能活。 可拓跋羽同样对他忌惮,从而将他像畜牲一样囚禁着,时不时的敲打他,折磨他,他这一身骨头,没有几处是好的……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 拓跋羽想要傅问舟死,且不能死的太轻松容易。 最好是受尽折磨,在绝望中一点点死去。 拓跋羽甚至为此承诺,只要他能做到,就放他走。 他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敌人的承诺。 他精心所制的那十支毒箭,实际上写满了求救的信号。 他知道,大周军吃尽了毒箭的苦头,已经有了很多紧急处理的经验。 他也知道傅问舟对大周的意义,他们一定会尽全力的救他。 那本毒语论,虽是禁书,但朝廷肯定有人保留。 天家不会不懂其价值,宫中一应御医不会不研究…… 他们再蠢,不会个个都蠢。 但凡有一人看出,都会想起他。 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在求救……哪怕不会救他,起码证明他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厉害,还要有价值。 总会有人替他遗憾。 总会有人将他牢记…… 可瘸子不知道的是,傅问舟的处境,并非他所想那么美好。 圣心也没有那么难猜,御医们知道自己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真正全心全意救治傅问舟的,只有廖神医。 遗憾的是,廖神医只是个游医,关于毒语论,他只是听说过而已。 他以为傅问舟的毒素能控制住,是他用药准确的缘故……却没想过,毒素本身就有相互制衡的作用,有它自己的速度。 不是不致命,而是给足了时间。 傅问舟的煎熬,何尝不是瘸子的煎熬。 只能说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楚砚并非完全能听懂瘸子的话,但也能猜个大概。 他震惊到失神,背脊不由的微微弯下,完全忘了近在咫尺的战虎,还在朝着他张牙舞爪的咆哮。 “小心!” 瘸子突然惊声。 楚砚心一跳,瞬间挺直背,可也晚了一步,胸口被利爪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223章 死亡 林县。 京城还没来消息,兰鸢和廖神医他们不敢抱有希望,一刻不停的在想办法。 冷渊情况很糟糕,许是那毒液直接渗透伤口的缘故,加上在路上耽搁了两日,即便伤处的肉被完全剔除,毒素仍渗进了骨头里。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无人能体会。 只知剔肉时,冷渊从昏迷中痛醒也没哼一声。 但那痛,让他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只能用大量的药物来镇痛。 要照顾一个重伤,要时刻关注他的伤情变化,试图从中得到些启发,几人忙成一团。 温时宁有时也不得不去帮忙。 虞清然和傅晚儿负责照顾傅问舟,傅问舟本人倒是坦然的很。 该吃吃,该睡睡,精神好时,会和虞清然聊聊天。 这日,二人说着说着,突然都止了声。 因为说到了楚砚。 静默良久,虞清然问:“问舟哥,你怕死吗?” 自从离开孟县,她就一直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不是害怕,是有太多的困惑。 困惑自己离开京城时,为何能那般坦然超脱,后来又为何那般揪心恐惧? 也会替楚砚困惑,是否后悔做出舍命相伴的决定? 傅问舟笑了笑:“要看什么时候,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境况,答案自然不同。” 他背靠着床头,目光幽远,娓娓道来。 “年幼时,觉得死亡离自己很遥远,像天上的星星。后来父亲去世,才深知,原来死亡就在每个人身边,如影随形。那时很害怕,害怕死亡终有一日,会将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个都带走。与其说是害怕死亡,不如说是害怕孤独和无知的未来。” “初上战场,战战兢兢,看着一个个的战友倒在自己面前,死亡密密麻麻,伴随着呼吸,反而感知不到害怕,只觉得悲伤和无力,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再后来,杀的人多了,死亡不再恐惧,仿佛是一件自己能掌控的事……直到受伤中毒,随时被死亡扼住脖子。” “因为太痛苦,死亡一度成了一种向往的解脱,而这时,时宁闯进我的生命里。” “她呀,靠着一股韧劲儿,死死拽住我的命,因拽得太紧,两个人的命就长在了一起。” 傅问舟眼里含着些许水雾,极轻地笑了下。 “那是我此生最怕死的时候……因为难以割舍而害怕。” 虞清然呼吸一哽,扭头擦了擦眼睛。 “那现在呢?” 傅问舟怅然一叹:“生如逆旅,一苇以航,死如归舟,一梦而逝。生与死,爱与别离,都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既然掌控不了,那便随遇而安,不负生命,也不惧死亡,方才能体验真正的当下。” 虞清然:“可时宁……” 傅问舟眸光微微流转,貌不经意地看了眼门口。 他反问道:“若楚砚不幸,你会如何?” 虞清然仿佛从他的神情中探知到了什么,慎重地想了想,如实道:“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过,方知生命的厚重与脆弱,如薄冰上行走,步步惊心与艰难……若楚砚不幸,我会替他走下去。” “他的牵挂我替他照拂,他的遗憾我替他完成,我会努力活成他所期望的那样,只有如此,才不负于他,不负于来这人世一遭。” 门口,人影晃动。 傅问舟微微吐气,语气笃定道:“清然,别担心,楚砚不会不幸,拓跋羽并不是个善良心软的人,你能完好地回来,楚砚也能。” 这话听着矛盾,但虞清然眼底却亮起一丝希望。 “你是说,拓跋羽有谋反之心?” 傅问舟指尖无意识地轻捻,“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渠州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他能忍,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并不想战。 虞清然轻咬嘴唇,飞速思考。 北蛮人粗野,可从京城到孟县,他们一直礼待于她。 明知楚砚根本无心谈和,也没谈和的必要,只是冲动地想去陪她,拓跋羽也允许。 明知双方兵力悬殊很大,拓跋羽却按兵不动。 玲珑固然重要,拓跋羽对傅问舟的执念也是理由……但胜仗的诱惑同样很大。 拓跋羽经受住了,这其中一定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缘由。 拓跋羽不想战,想趁乱谋反,确实说得过去。 可虞清然现在不想说这些,她望了眼门口,轻叹:“时宁太苦了。” 傅问舟哑声:“是呀,太苦了。” 有时,他真觉得自己活着,对她也是一种残忍。 虞清然强撑道:“还有希望,大家都还在想办法……起码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毒。” 傅问舟垂眸,掩下愧色:“多一些心理准备也好,不冲突的。” 有希望他当然会抓住。 若是抓不住了,那他的希望便是时宁能好好的,即便艰难,也要坚持走下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过完属于她的人生。 从始至终,他最大的愿望都是能给予她新生,而不是将她拖拽进地狱。 院子里,温时宁眼泪倏地掉下来。 她不断回想着傅问舟和虞清然的对话,以及傅问舟每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场景。 记得截骨那次,他醒来便说:“时宁,我回来了。” 那时,她满满都是感动,此刻却突然觉得心脏骤缩剧痛,心里无端的生出悔恨与惊乱,痛恨自己的自私与弱小。 是她让二爷孤军奋战,一次又一次。 是她贪心又自私…… 可如何舍弃? 她真的做不到。 …… 清溪村。 各地开战的消息不断传来,庄子里人人忧心忡忡。 香草好不容易保住胎,眼里却再无光亮,每日就那么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以泪洗面。 晋安无计可施,甚至动了带着香草去追寻二爷和二夫人的想法。 秦嬷嬷不许。 许是廖神医和温时宁走之前的异常反应,给了她一丝希望,支撑着愈发苍老的她,以惊人的毅力主持着这个家。 直到这日,有人带着密信来到庄子上。 此时,秦嬷嬷正在佛堂诵经。 自二爷二夫人走后,她便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唯有在佛堂时,内心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第224章 虎心 唯恐佛主不知二爷和二夫人的为人,误判了二人的命,秦嬷嬷反反复复的诉说着他们的好。 说他们是如何的善良,忠义,仁孝,是这世上不可多见的好人。 她日复一日的说,生怕遗漏了什么。 有时说着说着,便忘了前面说了些什么,于是惶恐不安,跪在佛前,磕头磕得满脸血污。 晋安和香草收到信匆匆来找她时,正碰上秦嬷嬷又一次的失控。 香草瞬间泪目,扶着肚子跪下,撑住了秦嬷嬷的额头。 “娘,你别这样,二夫人来信了,二爷没死……” 秦嬷嬷愣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晋安抹一把泪,一手扶她一手扶香草,“娘,是真的,二夫人亲笔,二爷没死。” 秦嬷嬷泪水刹那间决堤。 她不管不顾地推开香草晋安,咚咚咚地磕头下去。 “多谢佛主显灵,多谢佛主……” 香草和晋安见劝不住她,也跟着跪下咚咚地磕头。 磕完,秦嬷嬷精神一下就好起来。 她在傅家多年,识得一些字,更识得二爷和二夫人的字。 从晋安手里抢过信,秦嬷嬷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活着就好!” “这样,晋安,你吩咐下去,把能用的药材全部整理出来,派人往渠州运……越快越好,二爷一定用得着。” 晋安又抹一把泪,“好,我这就去办!” “香草……” 秦嬷嬷泪眼婆娑,双手颤抖着与香草抱在一起。 “佛主真的显灵了……” 香草泣不成声:“是佛主听了娘的话,知道错判二爷二夫人了……呜呜……好人有好报,这才是对的,这才是对的呀!” 秦嬷嬷突然又想起一事,忙将晋安叫回来。 “此事不宜声张,就说是二夫人一早计划的,若战争开始,就把药草全送往疆场。” 晋安:“我知道的。” 村民们听说要送药材去渠州后,纷纷忙起来,怕前方粮食不够,有人还自发的将家里多余的粮捐了出来。 此举很快在芜县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捐粮捐物。 就在这些物资从芜县出发时,京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林县。 毒语论虞老找到了。 上面确实有关于战虎的记载。 战虎,也叫脓斑虎。 自出生,身上就会慢慢长出大小不一的脓包,脓液若是渗入出血伤,毒素就会快速渗入带伤的身体,再慢慢吞噬其健康。 发热,出血,骨痛……直至死亡。 战虎常常把自己毒死,所以,此虎种几乎已经绝灭。 解法很简单,用其脓液,灌入虎心,煮熟,食之。 再加以调养,方能痊愈。 而着写毒语论的人,在被人追捕时,被虞家军所救,后加入虞家军。 虞清然怀疑,此人就是那个瘸子。 兰鸢和众人商量,当即决定马上启程赶往渠州。 书上记载,虎心要活的,再加以几味罕见药材,方可解万毒。 这几味药材确实难凑,好在温时宁所培育的那几种可以替代一些,药效都差不多,问题不大。 难就难在脓毒和必须是脓斑虎的虎心。 要去找一只可能绝灭不存在的虎,时间上耗不起,最大的可能,还得是拓跋羽那只。 消息快一步传给睿亲王,睿亲王良久无言。 谁又能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多的渊源。 周礼孝拧眉道:“兰鸢姑姑说过,傅问舟快速醒来不是好事儿,会加速他的死亡……既然知道解法,在他们到达渠州前,我们必须想办法弄到那只虎!” 别解法知道了,却输在时间上,那就真是天大的遗憾了。 睿亲王背手而立,沉道:“怎么弄?拓跋羽亲自带大军驻守,孟县现在固若金汤。” 在大军到来之前,他们现在只能勉强防守,这还是在拓跋羽老鹰捉小鸡似的逗弄战术下。 周礼孝犹豫了下:“王爷别忘了,夏州还有五万兵可以调用,左右夹击,不是没有可能。” 也所幸,夏齐两国,在得知梁国被大周策反后,也都选择了归顺,并和大周军合力将北蛮人追杀出城,没有折损太多兵力。 一切如太子所料。 但这得归功于北蛮的残暴作风。 睿亲王凝眉深思:“夏州是谁带兵?” 周礼孝道:“乔正将军和温子羡。” 听到温子羡的名字,一直沉默寡言的萧池眉头轻轻地跳了跳。 温子羡竟也能戴罪立功,这是他没想到的。 孙钱问:“乔正是个老将,温子羡是谁?” 他们离开京城太久,对新一辈的小将有些陌生。 说来话长,周礼孝没回答他,而是目光灼亮地盯着睿亲王,蠢蠢欲动。 “被拓跋羽挑衅的已经足够了,是时候好好干一仗了!” 睿亲王抠着胡茬,若有所思:“你们不觉得拓跋羽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 孙钱老早就想问了:“那厮究竟想干嘛,不会是故意把大军压在这里,寄希望于大周军收复夏齐梁的同时,帮他把北蛮王一起干掉吧?” 周礼孝朝他竖起大拇指,“不错,很敢想。” 孙钱瘪瘪嘴:“本来嘛,很明显呀!” 确实明显,可大周不傻呀! 首先,自己兵力不足已去干掉北蛮王。 其次,渠州加上百姓,还有几十万人等着他们救呢。 肯定是先扑近火,再谈远虑。 “拓跋羽究竟在耗什么?” 周礼孝很困惑。 所有人都很困惑。 “也许,他还在说服自己,或是在等一个契机。” 萧池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实说,知道了在祈雾山发生的事后,黎阳军真有些不太待见他。 周礼孝就更不用说了。 看到他就会想起傅晚儿,想起傅晚儿心里就烦躁。 “什么意思?” 睿亲王挑高眉头,示意萧池继续说。 萧池沉吟道:“谋反不是一句话的事,它得师出有名,才能一呼百应……否则,就是乱臣贼子,风险太大。拓跋羽犹豫,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把握。” 众人面面相觑。 理是这么个理。 萧池又说:“想知道拓跋羽是不是真的想谋反,一探便知。” “如何探?” 睿亲王凛着眉眼。 萧池垂着眸,目光幽深。 片刻后,只说了两个字:“我去。” 第225章 投诚 楚砚伤的很重,拓跋羽将他从地窖里弄出来。 可无人敢靠近。 因为那个死瘸子,将身上的脓液弄在了他的伤口里。 瘸子身上的脓包,和战虎身上是一样的。 是他自己染上的。 只因有剧毒,便无人敢随意靠近。 但他有办法让战虎活着,自然也有办法让自己活着。 现在楚砚能不能活,也在他一念之间。 拓跋羽将瘸子放出来,隔岸观火,只当打发时间。 瘸子和楚砚在地窖里的对话,早有人说给他听。 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内。 拓跋羽从未小看过瘸子,否则这么多年,不会一直囚禁着他,想尽办法的折磨他,试图像驯服战虎那样驯服他,真正为自己所用。 还好,他没放松警惕。 否则可能早死在瘸子手里了。 疼痛让楚砚很快从昏迷中清醒。 俊秀高洁的才子,狼狈惨叫,一声又一声。 他叫的越惨,瘸子越兴奋,笑的越大声。 “痛快!痛快啊!” 瘸子高兴的手舞足蹈。 口口声声不怕死的人,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生不如死。 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是因为没有下过地狱。 一个人,无论心性多么的坚韧,长着怎样不可一世的风骨,只要来过地狱,都会变成恶鬼! 他似乎真没有要救楚砚的意思。 他看楚砚的眼神,像看那些被他用作试验的小老鼠一样。 凌驾于生命之上,残酷不屑。 玲珑有些看不下去,拧眉道:“楚砚毕竟是大周重臣,留着还有用,你和一个疯子较什么劲儿?” 疯子指的是瘸子。 拓跋羽笑了笑,“看同类自相残杀,不觉得有趣吗?” 玲珑愁容更显。 正要说什么,外面一阵闹声。 不一会儿,哈桑押着个人进来。 此人拓跋羽恰好认识。 “萧将军?” 哈桑有些兴奋地说:“这家伙是从冰河里游过来的,想搞偷袭,上岸就被我们给抓住了!” 萧池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迅速地看了眼楚砚和那瘸子,下巴朝拓跋羽扬了扬。 “你信?” 拓跋羽眯起狭长的双眼,笑意玩味儿:“你们一个接一个的送人头来,我真有些看不懂了,敢问阁下,此举何意?” 萧池语出惊人:“我来投诚,你敢不敢信?” 拓跋羽怔了下。 萧池看了眼玲珑和哈桑,“我如今在大周,名声臭的好比那阴沟里的老鼠,二位不会不知吧?” 拓跋羽眉头微拢,玲珑低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安王设的局,她和哈桑是知道的。 萧池在大周军营里遭受排挤,玲珑也是亲眼所见。 但因此投诚,且是在这种时候,怎么看都很蹊跷。 再者,大周人自己都不想要的玩意儿,凭什么以为北蛮会要? 拓跋羽觉得有趣极了,把玩着一串用狼骨做的手串,阴鸷眸光逼视着萧池。 “我凭什么信你?” 萧池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已经来了,再无退路,我只管展示我的诚意,信或不信,随你。” 拓跋羽身体往后一仰,更加玩味儿看着他。 “那我倒要看看,萧将军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萧池又一次语出惊人:“刚刚得到的消息,傅问舟没死!” 他带着阴森森的笑意,盯着拓跋羽,一字一句:“他是假死,你被耍了!” 玲珑和哈桑一怔,楚砚和瘸子也都愣住,前者好像瞬间忘记了疼痛,后者是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拓跋羽反倒是面无表情。 他似乎并不意外。 “哦。” 拓跋羽漫不经心:“然后呢?” 萧池拿不准他的心思,语气微顿了下。 “他不但还活着,毒也解了。” 瘸子突然高声:“不可能!傅问舟身上的毒不可能解!” 萧池冷冷看向他,语速很快道:“大周朝有个制毒高手,曾以身尝毒,写下一本毒语论,上面有许多解毒的法子……” “毒语论……” 瘸子浑身颤栗,“此书被禁,早已销毁,他们不可能找到!” 萧池眉心一跳。 果然如虞清然猜测。 萧池仿佛故意说给他听:“此人深得虞将军重视,曾冒险私留了一本,恰好前些日子被虞家人无意间找到。” 这些话,是睿亲王让说的。 若瘸子真是大周人,是写下毒语论的人,那他极有可能帮得上忙。 但睿亲王也担心,囚禁敌营多年,心性或许早已改变。 是以,他让萧池直接说傅问舟的毒已解。 瘸子若笃定脓斑虎只这一只,有把握此毒非他不能解,许会以此为条件,怂恿拓跋羽提谈判要求,同时,也是在逼大周救他。 若瘸子信也无所谓,傅问舟活着的消息,一定会在拓跋羽心里激起些什么。 这便是萧池此行的目的之一。 其二,他得寻找机会,得脓毒,取虎心。 机会渺茫,但只有跑这一趟,他才有可能洗掉他带给萧家的污点。 萧池很感激睿亲王对他的成全。 可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拓跋羽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前的瘸子,又是怎样的立场。 即便是抱着赴死的决心,萧池一颗心也不由得紧着。 他有错,但并非良心泯灭之人。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救傅问舟。 “重视?哈哈哈……” 萧池心绪起伏间,听得瘸子笑的嘲讽。 他也曾以为得到重视。 所以,才更加拼命,才更想证明自己…… “啊!!!” 楚砚难忍,又是一声惨叫。 萧池貌不经意地提醒拓跋羽:“你不是一直好奇傅问舟变成了何种模样吗?留着楚大人,他自然会来见你。” 狼牙在拓跋羽手里一点点收紧。 他目光射向瘸子,凉声:“救人,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瘸子不动。 他心里正掀起着惊涛骇浪。 也就是说,有人看出来了,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什么时候的事? 太多问题在他脑子里炸开。 很凌乱,寻不到一丝头绪。 他甚至感觉到天旋地转,仿佛失足掉进海里,什么也听不见,又有什么声音震耳欲聋。 “马蔺!” 拓跋羽突然高声,瘸子像是被人从水里一下提出来,表情惊恐,大喘着气。 不,他不是马蔺! 他是被人遗忘在地狱里的恶鬼! 第226章 马蔺 拓跋羽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马蔺,你听好了,你不救此人,死后地狱也不会收你。” 瘸子惊恐地瞪着他,仿佛已经预示到他要说什么。 他嘴唇诡异地抖动着,用嘴型哑声喊不要。 可拓跋羽此人,最喜欢将别人的风骨和信念捏碎,喜欢看他们痛不欲生的模样。 这比任何杀戮都令他感到痛快。 拓跋羽粗犷的声音,响在空中。 “当年,活捉你的人,是我兄长,将你尸体挂在战鼓上敲打宣战的主意,是我出的……” “那一战,早就替虞家军挖好了坟墓,他们本是要撤走的,是一位勇士站出来,说他有把握投毒,给虞家军争得机会。” “后来啊,五万虞家军为了抢回他的尸体,全死在了苍州,若不是大军来得及时,苍州早就是北蛮的了。” 瘸子眸瞳剧震,仿佛心脏裂开,痛到嘴巴大张,双目圆瞪,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 像只巨型蛤蟆,恐怖如斯。 “不可能……不可能……” 瘸子用力扯着头发,在原地不停地打转,那彷徨失措的模样,又像是只被无意间圈住的蝼蚁。 拓跋羽笑意爽快,声音更加洪亮。 “前些日子那位姑娘,便是虞家唯一的后人,而这位楚大人是虞姑娘心上人,他若死,虞家怕是真要绝后了。” “马蔺,救与不救,你看着办吧。” 话落,拓跋羽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池。 “来人,萧将军是贵客,先请下去歇着吧。” 萧池沉沉看了眼楚砚,跟着哈桑走。 走到门口,听到瘸子突然撕心裂肺。 “啊!” “啊啊啊!!!” 他疯癫般喊叫着,一边扇打着自己的脸,飞扑去楚砚身边,手忙脚乱地掏药,又连滚带爬地在药箱里翻找东西。 “不能死,不能死……” 瘸子全身颤栗,带着哭腔的呓语,听得人心酸莫名。 萧池加快了步伐,不忍再听。 拓跋羽朗声大笑,捏了捏玲珑的脸。 “行了,楚大人想来是死不成了。” 玲珑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拓跋羽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大手捏着她后脖颈,将她拉近,与他额头相抵。 “玲珑……” 噬血野兽般的男人,语声突然低柔:“不要这样看我,只有成为最凶猛残忍的狼王,我们才有未来。” 他骗瘸子的。 他没有什么兄长,他是被狼养大的狼崽子。 幼时被人捉进王宫,供那些王子公主们玩乐,只有玲珑当他是人。 她给他吃的,蹲在铁笼子前陪他说话。 她说:我们都在笼子里,只是你的笼子小一些,我的大一些。 但拓跋羽也没有完全骗瘸子。 五万虞家军,确实是死在了苍州,但也因仇恨激发出巨大的战斗力,从而坚持到大军到来,保住了苍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瘸子有完成他的使命。 他没有完成投毒的任务,但他用‘死’给虞家军注入了巨大的能量。 连拓跋羽这样从来只信自己的人,也不由觉得,世间事,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傅问舟‘死而复生’,也许就是上天给他的某种指示。 瘸子握刀的手抖动不止,但刀尖钻进楚砚身上的烂肉里时,却又极稳。 楚砚已经痛到麻木,加上药物起效,意识有些模糊。 “原来你就叫马蔺……” 他很虚弱,语声飘忽,断断续续。 “我知道你的名字……虞家祠堂里,供着许多虞家军的牌位……” “好多好多……密密麻麻……堆了满满一屋……” “马蔺……马蔺紧挨着虞淞……虞家三爷……” 瘸子眼泪汹涌,语声狠戾:“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毒语论出,江湖上各大势力蠢蠢欲动。 谁不希望拥有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记忆如风暴,撞开一道罅隙,瘸子看到年轻的自己在暴雨中艰难前行。 宛如孤舟,一重重巨浪袭来,每一次都要将他吞没。 大雨冲刷着鲜血,似要冲洗掉这世间所有的罪恶。 是虞家三爷,于狂风暴雨中,将那个即将卷入风浪的年轻人救下。 他说:这世间的任何一把刀,都不会杀人。 杀人的不是刀,是人。 他说: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还可以切菜雕花砍树,取决于用刀之人 他还说:马蔺!你他娘的绝对是个奇才!总有一天,世人会知道的! 亦是他,挡下所有声音,支持相信那个叫马蔺的疯子! 视线模糊,瘸子用力地擦了把脸,擦破了些许脓包,脓液流出,和眼泪混在一起,也成了能杀人的毒。 无边无际的回忆,如海浪呼啸一般席卷他。 瘸子知道,这次,再没人能救他了。 他在地狱里待得太久,已经变不回人了。 …… “楚砚!” 虞清然在马车上惊醒,眼里尽是惶然与惊恐。 傅晚儿离她最近,慌忙抱住她,低声安抚。 “清然姐别怕,只是梦。” 马车上,还有傅问舟和温时宁。 他们要一起去渠州,寻找生的希望。 虞清然本是要回京的,她答应过楚砚,要回去尽她该尽之责。 可祖父在信里告诉她,虞家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都可以,也应该坚持自己的选择。 哪怕牺牲,哪怕错误。 虞家人求的从来不是功名,而是心安。 与其人回去了,灵魂却游离飘荡着,不如从容一些,遵从自己的内心,堂堂正正地做选择。 祖父还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过是一场早就定好结局的游戏而已。 如何享受和掌控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温时宁被惊醒,也坐了过来,紧握着虞清然的手,试图给她温暖和力量。 虞清然满脸泪水,“我梦到楚砚满身是血……” 温时宁安慰她道:“梦都是反的。” 虞清然摇着头。 她与战虎近在咫尺过,知道那种时时刻刻紧绷着的恐惧是什么感觉。 人非草木,拥有再强的意志力也是有限的。 她不敢去想梦里的血腥场面是真是假。 为了不深陷情绪的漩涡,虞清然逼迫自己去想别的事。 “时宁,你知道我是从那一刻开始喜欢楚砚的吗?” 第227章 上签 温时宁和傅晚儿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比起那些悲伤的事,她们当然更愿意听风花雪月。 虞清然回忆着那天的情景。 “楚砚拿着问舟哥写的举荐信,初次来虞府求见,祖父有意考考他,便请他到书房喝茶。那日,我正好也在,只是在内室没有出来。” “期间,祖父问了他许多问题,他都答的很好。” “最后祖父问他,若是考取功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和祖父都以为,他会说报效朝廷,为民谋福之类的话,可他却说,想娶亲,想和家人一起过太平日子……他还说,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他没有太盛大的理想,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虞清然笑中带泪:“这世间,不缺济世治国的大才,但缺为了小家安宁,敢于跋山涉水,栉风沐雨,拼尽全力壮大自己的平凡英雄……” “我觉得楚砚就是这样的英雄,他心性坚韧有气度,有文人的清高但又不迂腐,他明明是济世治国的大才,但却愿意将根扎进泥土里,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来路,他很好很好……” 若是弄丢了这么好的楚砚,她如何心安? 虞清然从前不懂那些殉情的女子。 她觉得正是因为爱,才更应该替对方好好活。 直到这一刻,她光是想象一下没有楚砚的日子,就觉得煎熬到窒息。 虞清然尽了所有的力,还是没能从情绪的漩涡中挣扎出来。 她悲恸难忍,抱着温时宁说对不起。 楚砚是为了时宁才一步步走到京城来,成为高悬在上最耀眼的明月。 她偷捡了便宜,却又毁了他。 如今,她连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如何配得上楚砚所做的一切…… 温时宁能理解虞清然的心情,但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算的。 她望向傅问舟,傅问舟也望着她。 此时的虞清然就像一面镜子,照着每个人心里的伤。 马车里,弥漫着无言的悲哀。 温时宁想了想,轻轻道:“我有时也问自己,如果人生能重来,如果有别的选择,还会不会嫁给二爷?” 闻言,虞清然止了哭声,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傅晚儿更是紧张。 不是在说楚砚吗? 怎么就说到她二哥身上去了? 傅问舟眸光轻闪,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却是投向鼓励坦然的眼神。 温时宁微微一笑:“我想,无论多少次选择,我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原因无他,因为我遇到的人太惊艳了,春花秋月都不及他半分。他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好好的坐在那里,我就愿意为他拼命,更何况,他还为我做了那么多。” 傅问舟睫毛一颤,虽然料到时宁会说好听的话,但心跳还是快的震耳欲聋。 马车里点着灯,温时宁清亮的眸子里,被晕了一层暖黄,灵动扑散间,晃悠悠如琥珀,美的惊心动魄,暖的人心生摇曳。 几人看着她,仿佛都沉溺在了其中。 温时宁又道:“所以我想,楚砚也一样,给他多少次选择,他依然会来京城,会毫不犹豫追随清然到渠州……并非痴傻,也并非伟大无私,因为值得!” “遇见能惊艳自己一生的人,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值得,所以无怨无悔,满心欢喜。” “清然,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不需要愧疚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即便是你的错,楚砚若是甘之如饴,那他也是欢喜的。你出现在他生命里,就已经是最好的事……” 傅晚儿听得心动,接话说:“遇见已是上上签,时宁是这样意思吗?” 温时宁摸摸她的头,“对!是这个意思。” 马车里静了一瞬。 虞清然轻叹着失笑。 “白头并非雪可替,遇见已是上上签……不愧是时宁,活的这般通透。” 她确实不该被生死难题困住,患得患失。 既已被世事裹挟到如此地步,无非就是如何去直面结果,但结果再如何,也不能抹去她和楚砚的相知相遇。 如此一想,好像生死离别也没那么重要了。 傅晚儿瞧着虞清然情绪渐渐稳定,有些得意道:“我二嫂嘴最甜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能甜到人心里去。” 虞清然表示同意。 傅问舟也跟着极轻地点了点头。 转瞬间,温时宁便移到他身边,仰起秀丽面容,眸光灼灼地望着他。 “二爷也这样觉得?” 傅问舟莫名觉得,若不是虞清然和傅晚儿在,她想问的应该是‘我嘴真的甜吗’? 于是,他回答:“很甜。” 他尝过很多次,次次都甘之如饴,回味无穷。 温时宁仿佛是听懂了,面颊上浮起浅浅羞意,埋在他怀里低笑,眼泪却偷偷染湿了傅问舟的衣袍。 这是属于夫妻之间最动人的默契。 那些话,亦是她想说给他听的,只是借着劝虞清然的话说了出来而已。 相遇已是上上签……他们还相爱,相拥,相吻过…… 她知足的。 她还想告诉傅问舟,不要害怕她被拽进地狱……即便被拽入,她也是满心欢喜的。 傅问舟用力将她拥紧,唇角牵动,笑的霁月清风,皎洁如月,心里却苦似黄连。 他放心的。 因为懂她,更信她。 因为她是温时宁,拥有着神奇的力量,总能将深陷泥潭的人迅速拽出,她同样不会任由自己在其中挣扎太久。 她勇敢,果断,坚韧,不被任何情绪长久地裹挟。 她就像太阳,总能从厚厚的云层里光芒四射。 她亦是那个惊艳他岁月的人啊! 自从傅问舟醒后,他们一天要拥抱无数次。 但这次,又特别的不同。 不只是单纯的情难自禁,还连同生死一并拥抱在其中。 因为接受,所以不再恐惧,不再是负担。 天知道,他们为此,在内心做了怎样的挣扎。 此行,看似是离希望最近的一次。 实则,也是离绝望最近的一次。 这个拥抱,实际上也是在温柔地切断他们连在一起的生命,只为彼此能轻松一些。 意义深重。 傅晚儿和虞清然虽情窦初开,但还没到那一步,自是无法理解。 她们只被夫妻二人的羞羞之举感染,紧拉着彼此的手,星星眼里都是笑意。 第228章 太难 傅晚儿不由想起她二哥第一次和时宁约会。 碰巧,那日她也在场。 她和香草也这般为他们高兴。 可那时,她并不知道他们会走那么多艰难的路。 如今再回头望,酸中带泪。 可看着眼前的他们,又觉得一切都值得,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们。 这大概就是话本子上常说的,情比金坚,爱如磐石吧。 没有人不向往这样的爱情。 突然,周礼孝的模样在脑海里闪出。 傅晚儿吓得甩了甩脑袋。 第三日,进到渠州西河镇,战争就在眼前。 虽然不是拼死之战,但刀箭无眼,依然有很多人受伤。 伤者全部退至西河镇。 在傅问舟和穆九他们看来,这都是小场面。 但温时宁她们几个,却是第一次直面战争。 那些伤者的痛苦呻吟和哀嚎惨叫在空中回荡,如同一首悲怆的挽歌。 听得她们心惊肉跳。 随行军医很少,就那么两三个,根本顾不过来。 药物更是稀缺。 怪不得每次战争都能死那么多的人。 很多人不是没得救,而是没法救,救不过来。 受伤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紧闭双眼,忍受着剧痛的折磨。 有的睁大眼睛,眼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们中的许多人看着都还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却极有可能就这样停止在无情的战争中。 所有人看着,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 宋哲和万里毕竟年轻,能抵得住舟车劳顿的疲惫。 他们很快加入到救治中。 接着是温时宁。 后来,傅晚儿和虞清然也战战兢兢的跑去帮忙。 兰鸢和廖神医得照顾两个重患。 昏迷的冷渊,以及看着还行,但却令他们很不安的傅问舟。 他脉象太乱了。 仿佛五脏六腑正在酝酿一场自毁式的暴乱。 廖神医愁的头发也快揪没了。 没一会儿,睿亲王从前方赶来。 进门就大嗓门地嚷道:“都跟着来干嘛,添乱!” 兰鸢冷声:“呵!给你送物资和人手叫添乱?王爷好大的脸!” 睿亲王看她一眼,哑了声,本来锐利的目光,扫向傅问舟时,也失了锋利。 “你小子……” 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传闻铁石心肠的睿亲王,眼角微微的泛红,气息有些不稳道:“大周第一美男子,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兰鸢又呛他:“那也比你好看!” 睿亲王居然同意地点点头,“那倒是。” 廖神医上前见礼:“草民参见王爷。” 傅问舟也作势要行礼,被睿亲王喝住:“行了,你还不如直接骂本王呢。” 这么多年,竟没寻到解药。 睿亲王很自责。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道:“梁国国君梁栩,得知冷将军还活着,已经动身来接……此次能顺利攻下夏齐梁,梁君功不可没。” 傅问舟想起那个在战场上英姿飒爽,丝毫不输男子的女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梁君乃大才。” “我现在不过是个亡国奴而已,傅将军可真会骂人。” 女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望去。 只见梁栩一身战袍,英姿绰约。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人,瞧着有些面熟。 睿亲王眉头刚一拢,那人便几步窜过来,激动地看着他。 “皇叔!你是我皇叔吧!” “皇叔,我哥哥呢?” 睿亲王其实没见过他,但不知为何,看到他就觉得百感交集。 同样是个出生就被命运捆绑住的孩子…… “怎长得这般瘦小?” 兰鸢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上前心疼道:“那狗皇帝没给你饭吃吗?” 君子珩瞪着漂亮的桃花眼,“您是?” 睿亲王语气复杂的道:“叫她兰鸢姑姑,多亏她,你哥哥才能活下来。” 君子珩立即端正地行了一礼,“子珩拜见兰鸢姑姑,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兰鸢鼻酸,没好气道:“你谢什么谢,我又没救你!” 君子珩说:“若不是姑姑救了哥哥,哥哥就没办法回京城来救我,是以,姑姑其实是救了我们兄弟俩。” 兰鸢更加鼻酸,含着泪道:“你哥哥要有你一半会说话,就不至于挨那么多揍了。” 这边君子珩认着亲,梁栩却是目光沉痛地看着眼前的傅问舟,良久无言。 傅问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苦笑着回她方才的话。 “梁君误会我了,我已经许久骂不动人了。”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也曾放浪不羁,面对不喜之人,嘴像淬过毒似的。 还好时宁不识他那副面孔。 不然,或许就没那么惊艳了吧? 想到温时宁,傅问舟心里一阵柔软,从眼神里传递出来,便是释怀与坦然。 梁栩呼吸微颤着说:“活着就好。” 残废又如何,亡国奴又如何,活着才有希望啊! 梁栩仿佛也在瞬间感受到了些许释怀。 “梁君先去看看冷将军吧。” 傅问舟示意,廖神医便礼待地引着梁栩往耳房走。 即便亡国也难掩非凡气度的梁栩,步伐有些乱了。 当初,冷渊为护城,带兵主动出击,落入拓跋羽的圈套。 为了保住他的命,保住梁国百姓,她不得不主动投诚。 可冷渊宁死不做亡国奴…… 他和那些死去的梁国战士,一定是恨透了她。 悲怆迎着风袭来,仿佛无数风刀霜剑扎进她身体里。 梁栩站立原地,忽有一瞬喘不上气,头晕目眩。 “梁君。” 廖神医下意识虚扶,目露悲悯。 梁栩朝他摆摆手,“无事。” 片刻,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坚定而遥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充满希望的明天。 屋里所有人都止住呼吸,紧张又无声地望着她。 直到梁栩的背影消失不见。 静默了好一会儿,君子珩语声有些悲凉地说:“梁君真的太难了……” “将士们骂她背叛,百姓说她软弱,可她的初心只是想保住更多人的命。” 说着,他握紧拳头,恨恨道:“分明是北蛮人背信弃义,行为残暴,他们只想抢夺,根本没拿梁国人当人!” 和平共处,一视同仁,简直就是放屁! 第229章 对手 君子珩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每个字都像是重锤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恐惧。 大周也还在困局中,若守不住渠州,渠州就是下一个梁州……渠州失守,再往后退,每一步都是流血割肉。 将士可退,可那些百姓怎么办? 靠山倒了,他们还能退到哪里去呢? 梁州一行,让君子珩深刻地理解到,战争不仅仅是军队之间的较量,更是无辜百姓的浩劫。 他双拳再次紧握,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力量凝聚于此。 “北蛮人实在残暴,我们大周国的儿女绝不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君子珩一番慷慨陈词后,发现每个人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看得他有些心虚,弱弱道:“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睿亲王一笑,在他肩上拍了下。 “你没说错,说的很好!梁州一行,你立了大功,回头重重有赏!” 君子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太子哥哥谋划的好,我就是照做而已。” 兰鸢怜爱地揉了下他的脑袋。 “等这些破事儿结束了,姑姑好好给你调养调养,争取再长高些。” 君子珩桃花眼顿时亮晶晶,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谢谢姑姑。” 睿亲王想说,都双十出头的人了,吃仙药也难长高。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里没你事儿了,下去歇着吧。” 君子珩乖巧:“是,皇叔。” 瞧着,真就还是个孩子。 睿亲王再看傅问舟,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他也才双十出头啊…… 都还是些孩子,可一个个肩上都挑着重担。 弄得他们这一辈人就更不像人了。 想着宫里那位,睿亲王眼生锐色。 君不作为,不配为君。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争上一争……可世事从来只有结果和后果,哪来的如果。 相识太久,他一个表情兰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呵! 到底是后悔没当皇帝,还是耿耿于怀那个人成了别人的皇后? 兰鸢冷哼一声,沉着脸走了出去。 睿亲王一脸莫名:“她怎么了?” 傅问舟轻笑:“王爷不知,我又怎知?” “罢了罢了,女人就是爱生气。” 睿亲王话锋一转,说起目前局势。 得知萧池以投诚的方式潜入敌营,傅问舟头眉微皱。 “王爷不该同意的。” 拓跋羽不是傻子,萧池是在送死。 睿亲王有片刻的沉吟:“好言劝不住要死的鬼,他心魔已成,强留反而是个祸害。” 关于萧池,傅问舟不想多评。 他更关心的是:“不知楚砚如何了?” 睿亲王肯定道:“人肯定还活着,但现在拓跋羽的态度很奇怪……你有何见解?” 傅问舟闭上眼,微仰着头,苍白容颜融在光华中。 “拓跋羽错失良机,他没机会了。” 他语声轻飘飘地,但带着笃定。 …… 孟县。 得知傅问舟还活着,拓跋羽居然睡了个好觉。 醒来,天光未完全亮,光线昏暗,未尽的烛火被风吹的浮动不已。 营帐再严实,风总有办法吹进来。 吹乱桌上的文书,时而发出沙沙的声响。 怀里的女人很温暖,许是被风声惊扰,不安的往他怀里拱了拱,又继续沉入梦中。 纵然放在床头的刀上还染着血,拓跋羽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念起念落,拓跋羽唇角轻扯,嘲笑自己的天真。 从他在笼子里被放出来,靠着不断的撕杀活下去开始,就注定他永不可能停下来。 他将玲珑换回来的消息,已经到了北蛮王那里。 高高在上的王,勃然大怒,迫不及待地要治他的罪。 甚至不在乎他如今手握大军。 在王的眼里,他还是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狼崽子。 “怎么了?” 怀里的人儿动了动,玲珑打着哈欠醒来,双眼泛着泪花,也含着担忧。 拓跋羽亲吻她的额头,哑声:“我打算去见见傅问舟。” 玲珑一下直起身来,紧张地看着他。 “你要如何?你真要谋反吗?你可知,这样一来,我们就再无回头路了。” 拓跋羽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语声悲凉。 “玲珑,无论如何,我们都回不去了。”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出兵之前,你母妃就已经被囚禁……” 玲珑目光锐利:“什么意思?” 拓跋羽道:“王上要用一些人的血来祭天,助他炼得长生不老药,你母妃是其中之一。” 或许,他也是。 如果他能一举攻下渠州,继续征战下去,也许还能活得久一些。 但仗总有一天会打完。 能长生不老的人,只能有一个……即便是妄想,即便伏尸遍地,那人也不可能收手。 无论他打下多少江山,立多少战功都没用。 玲珑狠咬嘴唇,眼里迸裂出恨意。 “他这是要逼着我们反!” 拓跋羽嘲讽地笑笑:“不是逼,他是料定我们不敢。” 玲珑跪坐在床上,双肩无力地垂下。 好难。 前是敌人,后也是敌人。 一如她的身份,既不是大周人,也不是北蛮人。 像是天外来物,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无非一死……” 她紧抓拓跋羽的手,“我陪你,我们一起。” 但死也得讲究个死法。 更何况,拓跋羽不想死。 他好不容易从笼子里爬出来,长成了巨人,怎甘心? 傅问舟! 拥有不死之身的傅问舟! 如果是他,又该如何破局? 拓跋羽对这位昔日对手的想念,此刻达到了顶峰。 萧池以为拓跋羽会将他关起来。 可是没有。 他被请到单独的营帐休息,连个看守都没有。 他甚至可以在军营里自由行走。 可很快,他就知道了拓跋羽的用意。 他和寡嫂的私情,在北蛮军中传开。 北蛮人本就粗野,对他更无所顾忌,脏话浑话自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拓跋羽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摧毁他的尊严和意志。 可萧池已经不在乎了,既然拓跋羽不信他,也压根儿就瞧不上他,那他也没必要再装,大大方方的去找楚砚。 第230章 风起 楚砚情况很不好。 伤口处理后,人一直处于高热中。 更可怕的是,身上也长出了些许脓包。 萧池大惊,几步上前。 “楚大人!” “别靠近,小心有毒……” 瘸子鬼魅般出现,隐在乱发下的双眼猩红恐怖。 萧池愤怒:“你对他做了什么!” 瘸子笑的阴森:“变成鬼不好吗?” 萧池咬牙切齿:“拓跋羽不是告诉你了吗?虞家军没有弃你,虞家更没有对不起你,将你变成鬼的,是北蛮人,是拓跋羽!” 瘸子笑的浑身抖动。 “没去过地狱的人,总是这么高高在上……你也该来地狱走一遭!” 说话间,突然朝萧池扑来。 萧池本就身姿矫健,要躲一个近乎残废的人轻而易举。 瘸子扑倒在地,笑声更加疯癫。 “下地狱,都下地狱……哈哈哈……” 就在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时,一把长刀抵在了他脖子上。 瘸子慢慢抬头,对上拓跋羽阴鸷的双眼。 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瘸子不由瑟瑟发抖。 像极了他关在笼子里的那些小老鼠。 拓跋羽居高临下。 “马蔺,你不是一直盼着大周人来救你吗?你瞧,现在盼来了一个又一个,是不是很开心?” 拓跋羽说着,笑意森然地看着萧池。 萧池与他对望,身侧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瘸子身体战栗,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是马蔺,我不是……不要叫我马蔺……” 突然,拓跋羽狠狠挥刀,斩向瘸子一边肩膀。 瘸子一声惨叫,萧池心脏猛地缩紧。 拓跋羽用的刀背。 瘸子的手臂还在,只是骨头碎了,疼的他拿脸往地上磕,磕得满脸是血。 萧池喘着气,“拓跋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拓跋羽轻笑:“我们有约定,傅问舟死,他活,现在傅问舟活着,你说他该不该死?” “傅问舟的毒不可能解……” 瘸子一边惨叫,一边道:“他的毒只有我能解,只有我……” 拓跋羽带着寒意的眸光,望向萧池。 “所以,萧将军是在撒谎?傅问舟的毒根本没有解?” 萧池脸色惨白,错开视线道:“你若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没用。” 拓跋羽定定看他片刻,又低头去看瘸子。 那眼神,宛如厉鬼索命。 随之,他再次挥刀,这次用的是锋利的刀刃。 “不要!” 长刀在萧池的急声中停下,离瘸子的脑袋,只有一指不到的距离。 萧池冷汗淋淋,惊恐地道:“留着他还有用……” “什么用?” 拓跋羽语气万般嘲讽:“你假意投诚,是为了他对吧?” “可你凭什么以为,你独身一人,可以将他从这里带走?” 萧池沉着脸道:“我别无选择。” 拓跋羽皱眉,萧池又说:“我辜负了傅问舟的妹妹……我在大周人心中,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叛徒!只有舍命救傅问舟,他们才会放过我……” 拓跋羽舌尖用力抵了下腮帮,“我是问你,凭什么以为可以带走他!” 萧池目光清冽,“不凭什么,也没把握,我就是来送死的……所以,念在我及时给你送来消息的份上,我只求你能让我死在傅问舟面前。” 拓跋羽危险地眯了眯双眼。 果然如他所料,傅问舟的毒根本没解,这点,他还是相信瘸子的……虞清然见过瘸子,一定是猜到瘸子就是制毒人。 至于萧池,立功心切,莽撞行事,也说得过去。 “虚伪小人!” 拓跋羽扔了刀,目光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来人,将他给我押下去!” 哈桑带人进来,萧池被押下去之前,沉沉看了眼瘸子。 瘸子似乎是痛晕了过去,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口鼻都在渗血。 哈桑很快又进来,“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北蛮王有令,若拓跋羽三日之内不动身回去,就视为叛军。 他们将永远也回不去。 且北蛮王手里,还有近百万大军。 北蛮也不止拓跋羽一员猛将。 拓跋羽目光扫向楚砚,再扫向瘸子,若有所思:“一个重臣,一个叛徒,再加一个救命的,应该可以谈个好价钱吧?” 大周将筹码都送来了,他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 …… 拓跋羽要拿三名人质谈判的消息到西河镇时,傅问舟刚咳了血。 廖神医和兰鸢轮流诊了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温时宁也没追出去问。 她甚至没有多此一举的再诊上一诊。 她支走所有人,缩进了傅问舟的被窝。 已进寒冬。 天是真冷。 他们商量着两个时辰后出发。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窝在二爷怀里,就那么静静地待一会儿也好。 傅问舟搂着她腰肢的手掌灼灼,气息隐隐不稳。 “时宁……” “不叫夫人了?” “夫人。” “嗯。” 好一会儿的静默。 温时宁以为他睡着了,抬眸,见他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君,怎么不说话了?” 傅问舟目光轻轻动一下,感觉到脸颊一凉。 他低头,温时宁冰凉的手指抚着他脸颊。 “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要说。” 她轻言细语:“你要去我就陪你去,有那么多的人都在为我们而努力,肯定有希望的。” 傅问舟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塞进被窝里。 “此行不难,拓跋羽穷途末路,奈何不了我。只是时宁你答应我,要听话,万不可冲动。” “我知道。” 温时宁往他怀里拱了拱,“一会儿要赶路,快睡吧。” 风声如潮,气候阴冷。 这样的天气,确实是个睡觉的好天气。 尤其是和心爱之人相拥而眠。 傅问舟难得能睡这么沉。 闭上眼,面容宁静,只见清秀与苍白。 可依然好看的晃眼。 温时宁一动不动,贪恋的目光,一寸寸地丈量着他的眉眼。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若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睡吧二爷,上天入地,我都陪你去。 …… 渠州营地。 睿亲王和周礼孝早已做好准备。 马车停下,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傅问舟弄下来。 冷风一吹,傅问舟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手绢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第231章 小情 睿亲王拧眉,愤愤道:“该死的拓跋羽,又是非傅问舟不谈,若不是为了那只破虎,我早就带兵杀过去了,给他惯的,以为他是谁!” 兰鸢看了眼本就表情沉重的温时宁,“行了,先进营帐吧。” 几人又手忙脚乱地帮忙。 营帐小,装不下那么多人,兰鸢又作主,让虞清然和傅晚儿别跟着了。 虞清然和傅晚儿跟来,睿亲王是很不赞同的。 战场瞬息万变,太危险。 到时打起来,哪顾得了那么多。 尤其某兔崽子,看到傅家三姑娘眼睛都直了。 这还有心思打仗? 啧,没眼看。 睿亲王高声:“周礼孝!你领三姑娘去安顿下,我和虞姑娘说几句话。” 只敢远远看着的周礼孝立即跑步上前。 “是,王爷!” 他终于敢正大光明地看着傅晚儿,温声:“三姑娘请。” 傅晚儿目光扫过他铠甲上的血迹,垂眸走在前头。 周礼孝默默跟上。 再后,是彩铃和回风。 二人跟了几步,回风问:“想去看看兵器库吗?” 彩铃眼睛一亮:“嗯!” 回风很出息,招呼都不打一个,领着彩铃一溜烟就跑了。 周礼孝和傅晚儿止步看着他们跑远,前者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你瘦了。” “你可有受伤?” 两人目光突然对上,同时开口。 风带着血腥的气息,不远处的战旗猎猎作响。 但周礼孝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哑声:“多谢三姑娘关心,我没受伤。” 心跳不正常的,又何止他一人。 傅晚儿脸热地垂眸:“随口一问,谁关心你了。” 周礼孝嘿嘿两声:“是,三姑娘说的对,我这种坏蛋不值得被关心。” 对什么对…… 她什么时候说他是坏蛋? 这天要聊不下去就别硬聊了。 傅晚儿加快步伐,可再快也快不过周礼孝的大长腿。 看着,倒像是一个在跑,一个在追。 睿亲王远远看着,不由失笑:“臭小子!姑娘是这么追的?” 傅晚儿的心思虞清然自是清楚的。 若不惦记,在西河镇时,就不会偷偷拉着睿亲王的副将,打听周礼孝的情况了。 非要跟来的私心里,恐怕也是有几分为了周礼孝。 虽然两个人的相遇,好像总不合时宜,但感情的事,又岂是可以计算的。 她和楚砚,时宁与傅问舟,又何尝不是呢? 谁都希望在最好的时间里遇到最好的人,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虞清然歉声:“我们给王爷添麻烦了。” 睿亲王笑一声,望向四周。 夜晚的军营中,篝火点点。 不用值守的士兵们,三两成群地围在篝火旁低语交谈。 睿亲王看着他们道:“我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无非就是思念家人,憧憬未来和回忆过去……其实都一样。” 对普通人来说,谈大义太抽象了。 谁又不是为小情小爱而活着? 他不赞同她们来,但是理解。 看着眼前柔弱又坚韧的姑娘,睿亲王语声不由低柔:“放心吧,楚砚肯定活着。” 与拓跋羽的面谈约在次日。 依着规矩,他只能一个人去。 但温时宁坚持不同意,理由也很充分。 “二爷现在情况很不稳定,如果到时突发状况怎么办?突然晕过去了,或是意识模糊,那拓跋羽不讲道义,直接挟持他怎么办?” 虽是二人单独会面,但双方肯定都是有部署的。 再者,以现在的局势来说,拓跋羽不敢这么做,除非他疯了。 但也不是没可能。 最重要的是,傅问舟的身体确实说不好。 是以,没人敢反对。 傅问舟反对无效,最终无奈道:“时宁,你答应过我的。” 温时宁一边检查各种可能用上的药丸,头也不抬道:“嗯,我答应过你,要听话。” “但我没说听谁的话。” 她抬眸,莞尔一笑:“我听二夫人的话。” 众人:“……” 还可以这样? 之后,睿亲王和兰鸢私下里感慨。 “想不到,傅问舟也有被人拿捏的时候。” 那可曾是个说一不二的大魔王,军中无人不服。 廖神医恰好在,有声长叹:“也得亏被时宁拿捏住,否则,哪能有命折腾得到现在。” …… 翌日,晨光初照。 战场的硝烟渐渐散去,露出一片荒凉的平原。 两军的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战马偶尔发出嘶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拓跋羽身着银甲,骑在一匹雪白的战马上,独自一人前来。 阳光下,他的盔甲闪烁着寒光,显得他的眼神更加坚定而锐利。 这边,傅问舟端坐轮椅,脊背挺得笔直,远远看着,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锐不可当。 但其实只是拓跋羽的错觉。 傅问舟在他心里,永远是把锋利伤人的剑。 这剑,曾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道伤。 此刻,竟有些隐隐作痛。 拓跋羽唇角自嘲般勾了勾,翻身下马,朝前走来。 温时宁紧抓住轮椅把手,也开始朝前走。 她心中已然十分紧张,可她目光如炬,面容美丽皎洁,连眉头都未曾蹙起。 越是紧急,她越是镇静。 这是温时宁的过人之处。 可傅问舟不忍。 他玩笑般道:“一会儿我若和那拓跋羽吵起来,你会不会吓到?” 温时宁恨恨地:“他若敢出言不逊,我劈了他!” 傅问舟笑:“时宁有所不知,我吵架其实比打仗还要厉害,尤其拓跋羽,没一次能吵过我。” 温时宁神情微微的松了松,“真的吗?” 傅问舟一本正经:“嗯,夫人瞧好了,待为夫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这么说的话,温时宁还真有些期待了。 似乎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傅问舟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趁机道:“战争的输赢,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决定的,个人的恩怨,也不在一时。大周目前尚经不起大规模的战争,利用拓跋羽将时间拉长,是最好的选择。” 温时宁点了点头,这次说的是:“我知道,我听二爷的,绝不冲动。” 她不懂大局,不懂什么是战略的长远规划、资源的持续消耗、人心的聚散离合……也管不了渠州百姓和万千将士。 但她知道,这是二爷唯一的生的希望。 她再恨拓跋羽,也必须要忍住! 第232章 狼心 可想刀一个人的眼神,不是想藏就能藏住的。 当拓跋羽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时,温时宁不由的眉心下压。 冷冽寒气仿佛一把锋利的剑缓缓出鞘,寒光四射。 她的目光也不再温和清明,而是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直刺人心。 平原中间,早有人摆了棋桌。 拓跋羽走近,停下,阴鸷目光定在傅问舟身上。 毫不夸张的说,他心跳快的像见情人。 历战数十年,他所有的败绩,都是拜眼前人所赐。 他恨不得这个人死,却又在听闻他死讯时,感到无端的空茫。 眼前的傅问舟,已经不再是将军,甚至已经不是一个战士。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瘦弱,苍白,身着一袭深色的长袍,更像是个文弱书生。 黑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随意束起,若不是几缕发丝垂落在肩上,增添了几分不羁的气质。 若不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而熟悉,拓跋羽真会以为他是假的。 青天白日,四方风吼。 傅问舟望着他,轻笑勾唇。 “怎的,不认识你爷爷了?” 拓跋羽嗤地一声冷笑,鹰隼般的眸光射向温时宁。 “昔日的大周战神,如今竟要一个女人保护,傅问舟,我若是你,我早就去死了!” 温时宁双手握得更紧,生平第一次想杀人! 傅问舟却是一笑:“靠自己的女人保护有什么可丢人的,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那才叫丢人。” “你!” 被戳到痛处,拓跋羽寒气覆面。 回想初见,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骑在马背上,口出狂言,不断挑衅。 那时他就想,总有一日,他要将他骨头一点点敲碎,要他嘴里只能发出哭声和惨叫声…… 拓跋羽心里想着,目光扫向轮椅下方,微微一定。 傅问舟毫不在意的道:“没错,断了一条腿,人也废了,可那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把你吓得不敢进攻,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孟县……拓跋羽,你可真让人失望啊!” “费那么多心思,却败给自己的懦弱,你得承认,畜牲就是畜牲,一头只会咬人的狼,永远也成不了令人畏惧的将。”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你现在可懂了?” 他长得俊美,常给人一种无害的错觉。 此时说话语气,甚至给人一种诚恳之感,仿佛他的目的不是戳人心窝,而是语重心长的说教。 温时宁听得愣神。 二爷这到底是在谈心还是吵架? 她又貌不经意地看了眼拓跋羽。 那人竟也不生气,目光直愣愣地,有点像是犯了错被先生批评又有些不服的调皮蛋…… 她哪知拓跋羽在想什么。 拓跋羽和傅问舟相识十年,对他的语言攻击早已麻木。 但这番话,足已说明,北蛮局势,傅问舟是清楚的。 他的处境,傅问舟也清楚。 是以,傅问舟那平静的眼神,仿佛一面镜子,照探着他的内心。 是的,他内心里藏着懦弱和纠结。 他不是不敢战,而是害怕战了,他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拓跋羽莫名有种无处遁形的慌张,却仍是沉默不语。 傅问舟啧一声,笑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行了拓跋羽,说吧,你想如何?” 拓跋羽眸子阴沉,答非所问:“你命真是大。” “嗯。” 傅问舟漫不经心:“你没听说吗?我拥有不死之身,可把北蛮王羡慕坏了,正千方百计的想得到我。你说,若大周拿我换你,他会不会犹豫?” 拓跋羽唇角抽了抽。 傅问舟眉眼微掀,“你错过了攻打渠州最好的机会,你没有路走了拓跋羽,北蛮王如此相逼,狗急了都要跳几下,更何况你这个狼崽子。” 拓跋羽拳头握紧,杀意横生。 傅问舟轻笑:“哦,师出无名是吧?狼崽子也在乎名声?那多简单,北蛮王受妖言蛊惑,一心要求那劳什子的长生不老药,可残害了不少忠良……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可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关于北蛮王炼丹的事,在北蛮已经不是秘密。 但有件事,拓跋羽也许还真不知道。 “北蛮王有个很特别的酒盅,据说形状很奇怪,像是人的头骨……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爹的?” 拓跋羽眸瞳狠狠一震。 傅问舟嘴唇一张一合,“弑父篡位,谋害忠良,如此昏君,不反,难道等着他拿你去祭天?” 前一任北蛮王是病死。 但据说,没人见过他死后的样子。 拓跋羽冷笑:“这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傅问舟没瞒他,“玲珑的母亲是大周人,且她姓尹……梁国国君梁栩,曾亲自前往北蛮王宫进献,王宫太大,她走错了路,误闯冷宫,遇见了那位一直被冷待,却一直影响着北蛮王,令他欲罢不能的王妃……” 拓跋羽眼里寒意更浓。 玲珑母亲的身份,他知道一些。 北蛮王从来没有放弃过怀疑她是大周探子,所以,看管的极严。 二人之间的纠葛,他理解不了。 但傅问舟的意思,他懂了。 北蛮王之所以能走上疯癫的灭亡之路,玲珑的母亲功不可没。 也许,那梁君并非是误闯。 也许,王妃将这些消息传递给梁君时,就料到了今天。 玲珑在大周,拓跋羽一定会首当其冲。 大周和北蛮一旦开战,夏齐梁,尤其是梁国,一定会起反心……毕竟,梁国曾和大周交好,归顺大周,无论如何都比归顺北蛮强,起码大周人不吃人啊! 而北蛮王不希望玲珑活,他笃定拓跋羽这匹狼已经被驯服,不会起反咬之心。 但王妃却相信,狼会为真心而反…… 也许,这其中还有太多拓跋羽所想不通的弯弯绕绕。 但有一点他很肯定。 狼和人确实不一样。 人好像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不像狼,只有一颗心。 拓跋羽突然拉开椅子坐下,沉着脸说:“下一局吧。” 傅问舟扯唇:“你会吗?” “不会!” 拓跋羽赌气般落子,“我只会打仗。” 狼一生,只追逐一人。 他以为只要不停的赢就可以。 第233章 条件 拓跋羽曾觉得,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傅问舟。 可这一刻才惊觉,不是的。 聪明如傅问舟,不也落得这般下场。 他的惨,可不是他拓跋羽一人造成的。 但不一样的是,傅问舟是真正的将,有令人畏惧又令人敬仰的将魂。 傅问舟身后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为他拼命,为他鸣不公…… 不像他,除了手里的刀,除了玲珑外,身后空无一人。 他手握的三十万大军,听的是军令。 若军令被夺,他就只是只凶猛的狼而已。 也许,他和傅问舟的对手是一样的,是人心。 是如这棋局一般复杂的人心。 拓跋羽心里纷争杂乱,双眼好像染了一重血色。 傅问舟注视着他。 举子,落下。 淡然一笑,语声轻飘飘地。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下。” 拓跋羽冷哼:“还是先说条件吧。” 傅问舟扬扬下巴,示意他落子的位置。 “该你了。” 拓跋羽被蛊惑般落下去,便听傅问舟说:“筹码你不是准备好了吗?” 顿了顿,又道:“我还要你那只虎。” 闻言,温时宁一颗心紧张的差点跳出来。 拓跋羽怔了怔,挑眉看他。 “你要它做什么?” 傅问舟目蕴锋刃,“我这数年疾苦,它也有责任,难道不该付出些代价吗?” 看着他眉眼一点点的沉寂下去,眼底浮上血色,拓跋羽兴奋地勾了勾唇。 这才是他认识的傅问舟。 嗜血好战,宛如地狱凶煞。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都隔着滔天的恨意。 傅问舟擅于隐藏,他背后的女人可不会。 拓跋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心里的恨意。 恨得骨血沸腾,恨得想立刻将他千刀万剐。 可他们都一样,屈服于当下局势,暂时奈何不了彼此。 让战虎来承担些怒火,倒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当初那安王确实是迫于它的淫威,才将傅问舟拽进地狱。 但战虎也有战虎的倔强。 拓跋羽似想到了什么,玩味儿一笑,很爽快:“可以!但我要大周五十万军。” 傅问舟落子,果断道:“你这是痴心妄想,大周军不会为你所用。” 拓跋羽举子,盯着那棋盘,不知道放哪里好。 傅问舟眼神示意,他缓缓落下。 拓跋羽冷目:“那有什么可谈的?” 傅问舟再落子,眼尾微掀,神情势在必得。 “你还有得选吗?” 拓跋羽再看棋盘时,愣住。 不过片刻,黑子已被团团围住。 傅问舟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拨开朝他一方的白子,在其一格中,落下黑子。 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退出去,退到契州去,夏、齐、梁三州可助你,但仅限于帮你拖住一部分兵力。” “你的方向只有一个,往北走,往北蛮王宫去。” “不仅要做咬人的狼,更要做让人害怕的人!” 此时的傅问舟,面容青白,双眼却亮的惊人,那眼里泛着一种诡异的蛊惑人心的光芒,像魅夜山鬼一般昳丽多妖。 拓跋羽仿佛被他所惑,又努力地保持着清醒。 “就凭我手里不到三十万军?傅问舟,你不如直接叫我去送死。” 说着,他也伸出手,拨开傅问舟这方的白子。 “反正都是死,我何不朝着你来,拉着你一块儿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傅问舟一笑,冷嘲:“就知你没胆……” “若我说,渠州可供你三年的粮草和武器,你胆子会不会大一些?” 拓跋羽怔住。 傅问舟缓声:“师出有名,有援军,有粮草,有武器,你若还是不敢,那便来吧,现在攻打渠州,你还有胜算,若是败了也无妨,我大周广袤无垠,赐你一座孤坟便是。” 拓跋羽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你若中途断我粮草怎么办?你若趁我兵力疲惫时从背后夹击又怎么办?” 他们即便不是永远的敌人,也绝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傅问舟淡淡笑一笑,没有否认,更没有承诺。 “所以呀,你得把握住机会,在有限的时间内,为自己争得更多……” “起码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让该死的人下地狱,该活的人得到拯救。” 大周之乱,只是皮相,只是想让外敌看到的乱。 实际上,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不缺野心勃勃之人。 历史上管他们叫乱世出英雄…… 皇权更迭,意味着权力重新分配。 难免会有人想趁此机会,抓住一些借力,把握时代脉搏,引领变革,争权夺利。 比如,已经有人拿太子说事。 说尹家并不冤枉,说他实际上是被睿亲王操控的棋子。 真正想反的人,是睿亲王。 还有人替安王叫屈,说他才是被谋害的那一个…… 当今圣上被囚禁的消息若再传出,那就更热闹了。 ‘勤于王事’,‘清君侧’,‘讨逆复辟’……太多旗号可以利用。 一个王朝的毁灭,不一定是因为外敌。 至少对目前的大周来说,防止内乱比抵御外敌还要难。 所以,拓跋羽若在契州,相当于是给大周加了层防御墙。 在战力不足,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大周当然愿意拿出一些资源来加固这道防御墙。 但时间肯定是有限的。 待大周平稳安定后,也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外敌。 只要人类还在,战争就不会停歇。 这是不争的事实。 拓跋羽定定看着傅问舟。 他端坐轮椅,却如月如云,如高山之巅。 这一刻,拓跋羽终于肯承认,他和傅问舟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 他充其量就是北蛮最凶猛厉害的一匹狼。 傅问舟是将,是令万物敬畏的人…… 他很庆幸傅问舟还活着。 他就知道会在傅问舟这里得到答案。 让该死的人都下地狱,该活的人都得到拯救。 拓跋羽被这句话,以及傅问舟身上少有的顽固与凌厉感染,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随之沸腾。 “好!那就一言为定!” 拓跋羽扔了手中棋子站起来,目光望向傅问舟身后的温时宁。 “夫人恨我我能理解,但你们也让我的女人吃尽苦头,这笔账勾销不了,那就先欠着吧” 第234章 厉害 温时宁拽着衣袖。 那里面有毒粉,有锋利的短刀。 毒粉是由玉露花粉所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产生幻觉。 再加以抑制神经的药物,只要吸入毒粉,此人会短暂失去行动力。 再加上轻敌,她有必杀的把握。 可她不能。 希望就在眼前,她和二爷还有长长久久…… 傅问舟目光沉沉,把玩着手里的棋子,语声幽幽:“行了拓跋羽,先把脚下的路走好,能活着再说吧。” 拓跋羽哈哈一笑:“彼此彼此。” “希望我们还有在战场上相见的机会。” 远处,玲珑带着人等的有些焦急。 拓跋羽望去,冷寒的眸子里,竟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 “今日酉时,西城门来领人质和战虎。” 拓跋羽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傅问舟。 “你要亲自来!” 话落,拓跋羽扬长而去。 刚刚还有些明媚的天,突起狂风。 温时宁赶紧将身上披风解下来,盖在傅问舟身上,将他裹紧。 拓跋羽同意给战虎,她紧着的一颗心稍稍松了松,面上反而显出了几分疲惫。 傅问舟看她羸弱低脸,面无血色,伸手抱住她的腰。 她垂下的发丝轻晃,撩着他的眉眼,让他又酸又痒。 “时宁,没事了。” 那声音哑的破碎,温时宁也顺势低身将他抱住。 胸中酸涩的颤意激荡连连,紧绷的那根弦得到松驰,却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过去的苦痛与此刻的欢喜共存…… 一切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要将他们吞没。 温时宁哽咽:“嗯,没事了。” 希望的影子已经被他们抓住。 只要战虎一到,就可以开始解毒。 虽然可预见艰难,但这一仗总算是要打完了,且,他们都有必胜的决心。 感谢上苍。 感谢一切有神知的万物…… 不远处,睿亲王他们奔来,却又纷纷停下。 望着在狂风中相拥的二人,众人鼻间一阵发酸。 片刻,傅问舟抬手,轻抚温时宁的脸。 抚去她眼尾的潮湿,他哑声问道:“为夫是不是很厉害?” 温时宁睫毛颤抖,在傅问舟深情又灼烈的凝视下,轻笑着连连点头。 “我夫君超厉害的……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说着,‘啵’的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傅问舟微愣,眸中流光微动。 随而,也跟着朗声低笑。 他这一生,最厉害之处,便是娶到温时宁。 因为有她,他才有披荆斩棘,敢与神佛鬼怪纠缠厮杀的勇气。 若他真能胜天半子,那这半子,皆是为她。 此时的他们不会想到,拓跋羽这一转身,遇神杀神,遇魔斩魔,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进到北蛮王宫,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成了令人惧怕的人上人。 一个最喜欢看同类自相残杀的狼崽子,靠着自相残杀,走向了属于他的巅峰。 拓跋羽自己也不会想到,他身体会一日不如一日,王位才没坐几日,就坐上了轮椅。 傅问舟受过的罪,他一样没落下。 至死他都没想明白,是何时中的毒,又是中的何毒? 他们更不会想到,二十年后,有个姓傅的小将,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亦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荡平了北蛮。 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所有人都不敢放松,生怕拓跋羽又出什么幺蛾子。 而拓跋羽也确实不负众望,耍了他生平最后一个得意的心机。 …… 北蛮军营。 楚砚身上脓包越长越多,人倒是也越来越清醒了。 拓跋羽将他,萧池,和瘸子三人关在一起。 瘸子手臂骨头断了,无人替他医治,就那么蜷缩在角落里,头发又脏又乱,身上血迹斑斑,打眼一看,宛如一只刚刚被人追打侥幸逃脱的丧家犬。 楚砚身上很疼,每动一下都像是酷刑。 光线太暗,他醒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角落里的瘸子。 当下便挣扎着要去看他。 萧池冷声:“此人疯疯癫癫,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楚砚望他一眼,“萧将军不该来的。” 萧池自嘲地一哼。 不该…… 不该做的事,他做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楚砚艰难地靠近瘸子,低声唤道:“马蔺,你怎么样了?” 瘸子正在做梦。 梦里战争四起,他藏在草堆里,看着母亲的身体被尖刀刺穿。 母亲倒在他面前,圆瞪的双眼与他对视。 后来,他流落街头,成了人人厌恶的小乞丐。 因为太瘦小,抢不到吃的,他常常饿的两眼发黑。 直到他无意间发现,从药馆里倒出来的药渣,竟无人去抢。 那里面,时而也有极好吃的东西。 红枣,肉桂,白术,茯苓……他一边吃一边认,不认识的就缠着老大夫问。 等老大夫惊觉他竟日日靠着翻药渣吃过活时,他已经吃出了许多问题。 有时流鼻血,有时脑袋晕晕像吃醉了酒。 还有好几次,他竟看到了母亲。 母亲身上没有血窟窿,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唤他。 可他始终听不清母亲喊他什么…… 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因此哭了好几场。 老大夫救了他,给他起名叫马蔺。 老大夫说,马蔺是一种草药,好生长,还能治很多种病。 老大夫本来有儿女,可战乱时,有土匪趁火打劫,屠了一整条街。 全家就他一人活了下来。 两个孤人有了一个家,老大夫教他识字,认药,说他有学医的天赋。 可惜,老大夫年纪大了,没教他几年就驾鹤西去。 他又成了个孤人。 只不过他有了名字,有了方向。 以药为食的那段经历,让他对药物的相辅相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同一味药,不同的用法,便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就像人,他可以是个人人厌恶的乞丐,也可以成为人人敬重的救命大夫。 可他却成了个‘药痴’。 他尝百草,试剧毒,去阎王爷那里就像邻里之间串门似的。 他不被世人理解,但又坚信终有一日,会被世人理解。 直到毒语论出,他方知,人心远比药性复杂。 “马蔺,马蔺!” 是谁在唤他。 可他已经不配叫这个名字。 瘸子幽幽睁眼,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第235章 恶劣 那张年轻的脸,本来极其的漂亮俊秀,此刻却长满了恐怖的脓包。 好丑。 瘸子咧嘴,“你好丑……” 虞家姑娘若是看了,怕是再喜欢不起来了。 那姑娘真好看……虞三爷没撒谎,虞家小千金,确实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人儿。 她本该众星捧月地长大,却用瘦弱的肩,撑起了整个虞家。 年轻人说,虞家祠堂里,密密麻麻地摆着虞家军的牌位,连他也有。 连他这种人也有…… 瘸子泪目,视线有些模糊。 楚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吃力地低下身。 “马蔺,你说什么?” 瘸子悲恸:“回不去了……” 但是,但是啊……他还是想说:“毒药不一定害人……毒语论……毒语论值得。” 就在这时,地窖里有脚步声响起。 瘸子神色一变,突然使了力的拽住楚砚,拽得楚砚一下倒地。 瘸子飞快的在楚砚耳边低语了什么,楚砚神情一恍,铁门被打开。 “恭喜三位,可以走了。” 萧池一惊,率先站起来,瞪着来人:“什么意思?” 来人凶道:“放你们走还不乐意,少废话!快走!” 萧池下意识看向楚砚。 那虎心和脓毒怎么办? 楚砚来不及说什么,和瘸子一起已经被人拎了起来。 几名北蛮士兵全副武装,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仿佛他们是什么剧毒,碰一下就会死掉似的。 出了地窖,天光乍现,直晃人眼。 萧池听闻一声虎啸,目光望去,只见战车上有个铁笼,铁笼里关着战虎。 楚砚和瘸子也看到了。 三人神色均有变化。 莫非,拓跋羽真要放他们走? 连战虎一起? 三人眼里都燃起了希望。 萧池的心情也许要更复杂一些。 若能活着……若能回去,他认了。 认下所有的过错与懦弱,放下他本就背负不起的萧家门楣。 他愿意脱去战袍,隐姓埋名,带着寡嫂回乡…… 母亲终究还是会原谅他们的。 或许,这本就是他的宿命。 一直以来,是他贪心而已。 战马嘶鸣,大军列整,拓跋羽身骑战马,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 很快,萧池三人被扔进另外一个铁笼里。 战车启动,朝着西城门方向去。 随着车轮辘辘的声响,三人的身躯跟着颠簸摇晃。 铁笼的栅栏冰冷而坚硬,每一根都像是在提醒他们曾经的囚禁生活。 可这一刻,他们已经顾不得屈辱,目光穿过铁笼的缝隙,拼了命的往外张望。 楚砚直觉虞清然一定在,分开的每一刻,她一定倍受煎熬。 他迫不及待的想让她看到,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他们就还有未来,那些许下的誓言,不用等下辈子了。 萧池则更多的是打量周遭环境,心里盘算着若有生变,如何应对。 就连瘸子,也紧贴着铁栏,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远方的城门逐渐清晰,城墙高耸,大周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熟悉的颜色和图案让他们的心为之一震。 国土近在咫尺。 一切真实又虚幻。 可太迟了…… 瘸子心中更加悲恸,闭上眼,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楚砚不知他心中所想,难掩激动地摇晃着他。 “马蔺,我们真的要回家了!” 瘸子没动,萧池却是莫名的泪流满面。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却还能活着回去。 这是老天爷对他的宽宥吗? 城墙上站满了人。 睿亲王,周礼孝,傅问舟,温时宁,虞清然……一双双眼睛死死望着那战车越来越近,直到看清里面确实有三个人时,虞清然喉咙一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温时宁无声地握紧她的手,确定楚砚还活着后,目光锁定那战虎。 铁笼不大,战虎在里面转不开,似乎很焦躁。 “停!” 一声通令,北蛮军停下,拓跋羽下巴微扬,望向墙头。 看到傅问舟在,他满意地勾唇。 “人和虎我都带来了!” 睿亲王示意,城门打开,协商好的第一批粮草和武器,一车车地运出。 周礼孝高声:“还不放人!” 拓跋羽笑了笑,扬手示意。 有人将两个铁笼一起打开。 拓跋羽大声道:“我这战虎,很有脾气,又不像人,懂得审时度势,放我可以放,就看大周的三位勇士,有没有本事将它带走了。”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盾牌手和弓箭手开始列阵。 言下之意,只能由楚砚三人将战虎带走。 傅问舟瞬间就懂了。 拓跋羽一定是猜到了战虎的用途,于是,又起恶劣之心。 他想掐死所有人的希望,更想看到傅问舟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如云如月又如何?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时,还不是一样的狼狈。 站在高山之巅,能指点江山又如何? 还不是有无数的不可控。 他可以做那暂时被拿捏的狼崽子,可他的战虎,不一定呀! 拓跋羽笑得肆意阴险:“傅问舟,我说了人和虎都给,可我没说要怎么给,不算是毁约吧?” 毁约又如何? 大不了战。 那瘸子和战虎,最好都死在大周人的弓箭下,那才更叫人爽快! 希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却又转瞬消失。 “哈哈哈哈……” 拓跋羽笑声震天,大喊道:“傅问舟,这都是你教我的!” 将人逼到绝境,在没有选择中选择,原来是如此痛快的一件事。 城墙上的每一个人,因这变故,纷纷变了脸色。 周礼孝气得骂娘,“就知道这狼崽子不会憋什么好屁!” 睿亲王手握刀柄,死死瞪着拓跋羽,牙齿都快咬碎了。 温时宁与虞清然相握的手在发抖。 但她脑子里其实疯狂在想,跳下去,和战虎一拼的可能性有多大? 所有人眼里都燃着一团怒火,只有傅问舟不动声色。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敲,目光看着楚砚三人从战车上下来。 “让他们快回,不用管战虎。” 傅问舟立即做了决定。 那只虎看着很不对劲,铁门开着,但它依然在里面打着转。 虎啸声声,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但他直觉,只要楚砚他们不执着带走那只虎,拓跋羽不敢射箭。 拓跋羽的目的,就是要扣下那只虎。 第236章 将魂 即便拓跋羽疯了,突然反悔,在这边的掩护下,楚砚三人不是没有活的机会。 狼崽子确实学的快,立即就反将他一军。 傅问舟眸瞳微缩,依然笃定拓跋羽并非想战。 只是不甘,只是生来恶劣。 于是,他又急声重复:“快,让他们走!” 他话音刚落,冷风灌入胸口,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睿亲王和周礼孝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 如何甘心? “楚砚,快走,回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是温时宁先喊出了声。 她一手拍顺着傅问舟的背,一边急道:“听二爷的,让他们回来!” 不难选,不用选。 二爷的命是命,楚砚的命更是命。 她可以自私到为了二爷不管任何人,但楚砚……楚砚她没办法,那是她的兄长,是奶娘的希望,是虞清然的未来…… 没时间了。 周礼孝接着喊:“放弃战虎,速速回来!” 闻言,骑在马背上的拓跋羽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楚砚三人的眼神,更加的玩味儿和兴奋了。 尤其是萧池。 抱着必死的心来赎罪,却选择懦弱,回去又该如何面对傅问舟,面对所有的大周军? 他倒要看看,傅问舟所谓的将魂,究竟有多厉害。 是不是真的每个大周名将都有。 至于战虎是傅问舟的良药,不难猜。 当年那十支毒箭里,就有战虎身上的毒。 若傅问舟不提战虎,他可能以为瘸子才是关键。 可傅问舟提了。 那今日这场游戏,就不得不玩了。 拓跋羽觉得,这是对对手最起码的尊重。 尤其这个人是傅问舟。 是对手,也是良师。 有句老话说,徒弟能不能出师的标准,往往在于能不能赢得师父。 拓跋羽心想,傅问舟一定懂他。 也一定会为他喝彩。 能让最尊敬的对手刻骨铭心,是他的荣幸。 听到喊话时,楚砚扶着瘸子没有犹豫,径直朝城门方向走。 萧池却犹豫了。 他目光如箭,死死盯着战虎。 楚砚察觉后,倒回来拉拽他,迅速的道:“走!没有战虎二爷也可以活!” 萧池微怔。 楚砚以为他没听懂,低声:“有脓毒就行,只是多受些罪而已。” 是在他们被放出来之前,瘸子告诉他的。 用脓毒养蛊,以毒攻毒,只是需要多一些的时间,以及多受些罪。 当然,这罪主要是他受。 但他不怕,只要能活着,只要有希望,他什么都可以做。 瘸子定是料到了拓跋羽会玩这些把戏,又或许,他只是为了多一份希望,才让楚砚染上脓毒。 可楚砚不知,傅问舟经历假死后,毒素已浸入五脏六肺,时日不多。 且他那副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萧池抬头,望向城墙上。 傅问舟坐在轮椅上,显得身形很小…… 但其实,那曾是个高大健硕,力大无穷的壮士。 萧池至今忘不了,兄长战死,他哭着去找傅问舟那日。 高大的男人将他的头按在怀里,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流泪不如去让敌人流血。” 萧池收回视线,突然转身朝战虎跑去。 楚砚愣住,疾声:“萧池!” 也就在他们犹豫的片刻,战虎在北蛮人的阵阵起哄声中,走出了笼子。 战虎猩红的双眼环顾四周,鼻子用力皱了几下,目光最终落在瘸子身上。 然后,它呲着利牙,朝着瘸子飞奔而来。 一直处于半梦半死的瘸子,突然睁眼,没什么力道地推了楚砚一下。 “快走!” 楚砚本就虚弱,踉跄几下跌倒在地。 远处,虞清然的声音破碎传来。 “楚砚!” 城墙上搭满的弓箭齐响,全都拉满了弦。 只待一声令下,箭雨就会落下。 可箭没长眼睛,又如何能保证落不到楚砚他们身上? 即便大周的箭长了眼睛,北蛮的箭可不会长。 这个命令没法下,睿亲王神情紧绷,死死盯着那只虎。 战虎飞奔而来,与萧池擦身而过时,并没伤人,速度反而减了下来。 它目光有些忌惮又有些可怜地看着瘸子,慢慢地走近。 瘸子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望着战虎笑的悲凉。 “对不起啊,我没有了……没有了……” 战虎当年濒死,是他用药物抑制着它身上的毒。 若没有药,战虎会因疼痛而死。 这药,也成了拓跋羽驯服战虎的工具。 所以,战虎只认拓跋羽和瘸子。 但现在,瘸子身上没有药,被拓跋羽全部搜走。 而战虎再不服药,疼痛会越来越剧烈,会促使它展现出最残暴的兽性。 这就是拓跋羽的目的。 他想看到他们在希望中绝望地死去。 战虎低鸣,往瘸子身上拱了拱。 瘸子抬起手,摊开掌心,“真没骗你,没有……” 战虎似乎不信,鼻子在他掌心里拱来拱去。 突然,萧池一拳朝着虎头挥来。 战虎不备,被打得身体晃了晃。 萧池乘胜追击,紧跟着又是两拳。 战虎被打得晃了几步,猛甩脑袋,发出一声低吼。 城墙上所有人的心都紧着。 马背上的拓跋羽勾起唇角,笑意更加阴森玩味儿。 战虎被激怒,一声长啸,朝着萧池猛扑而来。 萧池身体后仰,后背几乎贴着地面,躲开扑击的同时,死死吊住战虎脖颈。 他见过冷渊,知道冷渊是如何赢得战虎。 但他不知,此刻的战虎正处于崩溃的爆发边缘。 萧池的拳头密密麻麻的落下,可远不及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痛。 战虎完全忽视萧池的击打,它开始自残似的在地上撞击,疯跑,再撞击。 萧池明显体力不支,好几次险些被甩落在地。 更可怕的是,战虎发现了楚砚。 它双眼血红地朝他走来,利爪在地上抓出深深的痕迹。 恐惧加上身体不便,楚砚动弹不得。 他绝望闭眼,脑海里浮现着虞清然泪意挂睫的模样。 对不起呀清然…… “吼!” 就在战虎再次伸出利爪就能抓到楚砚时,瘸子发出奇怪的一声吼。 战虎停住,扭头望他。 瘸子笑着,朝他伸出握紧的拳头。 “伙计,过来。” 战虎迟疑了下,调转方向朝他走去。 第237章 活着 离得近了,瘸子看到战虎眼里,居然有泪。 它也想活。 也在求他给一条生路。 瘸子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意,眼里有泪意涌动,为战虎,也为自己。 他们一起在地狱里共度数年,幻想着能等来生机……可是没关系,这个仇他会报的。 拓跋羽对他太警惕,从来不敢碰他的任何东西。 控制战虎的药是例外……那药,可配的不容易。 既要能抑制战虎的毒,又要在极短的接触时间内,通过皮肤渗入毒素,且还不能马上发作。 但只要碰过那药,就一定会中毒,更何况拓跋羽日日带在身上。 只是时间问题。 他自己坚持了三年开始发作,拓跋羽身体好一些,也许五年,也许十年…… 瘸子在战虎可怜的眼神中,再次摊开手。 还是空空如也。 希望到绝望在战虎眼里一闪而过。 随之,是噬血的杀意。 战虎一口咬住了瘸子的手,同时,脖子上传来剧痛。 瘸子那只骨头断了的手,还紧握着刀柄。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那刀又是如何而来。 在战虎惊愕的眼神中,他抽出短刀,再次刺入。 鲜血如柱。 战虎一声痛苦的嘶吼,用力咬断了瘸子的手。 萧池也因此被甩落在地。 战虎彻底失控。 它迅速地扑来,萧池本能地抬手去挡,整只手臂被战虎咬住。 萧池没有任何迟疑,用另外一只手抽出还插在战虎脖子上的刀。 手臂被咬断,他跌落的同时,手握短刀,身体以非人的姿式后仰,短刀从战虎脖子一路划向肚皮。 皮肉割裂的声音,毛骨悚然。 战虎往地上一滚,又以惊人的力量站起来,再次扑向萧池。 吼声震天,势要将他吞腹。 下一瞬,瘸子撞进了它嘴里。 “没事啊老伙计,我陪你……” 瘸子含泪轻声安抚。 战虎眼泪流的更多,将他整个肩头咬住,突然脱力倒地。 失去一只手臂的萧池,再次起身,举着短刀,继续划开战虎的肚皮。 很快,一颗还在跳动的虎心出现在眼前。 萧池徒手掏出,扔向楚砚。 “走!” 虎心温热,楚砚捧在手里,整个人颤栗的像风中枯叶。 他强撑着站起来,抱着虎心,狼狈地朝城门方向跑。 城墙上,好不容易止住咳的傅问舟,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吐出。 如云如月的他,此刻也失了平静,失了风骨,失了一切一切的思考……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战虎。 瞪着它嘴里的瘸子,瞪着它虎身死死压着的萧池。 他清晰地看到,萧池望向了他。 萧池扯动唇角,释然般笑了笑。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不是这样的。 恩和怨,都不是这么算的。 傅问舟背脊佝偻下去,像是松柏遇到了千年不遇的寒雪风霜,再也支撑不住地压弯了腰。 在楚砚又一次跌倒时,虞清然再也忍不住的跑下了城楼。 弓箭手再次拉紧弦。 千钧一发。 北蛮军却突然开始往后撤。 拓跋羽凛冽的声音传来:“傅问舟,你又赢了!” “大周将魂,果然名不虚传,可赞可叹!” 北蛮大军撤去,楚砚被纷纷跑向他的人接住。 “别碰我,有毒……” 许是他声音太弱,许是没人在乎,他还是被许多人稳稳接住。 接着,更多的人跑向萧池他们。 瘸子还被战虎含在嘴里。 他面朝着大周的方向,睁着的双眼里,似有遗憾,似有不甘,又似含着释然…… 萧池被战虎压住,他只能仰望天空。 黄昏时分,不见残阳,天空格外的阴沉。 他想起江云,想起傅问舟,又想起傅晚儿…… 他们都是给予他温暖的好人。 是他不好。 即要又要,没有足够的担当, 也不够果断睿智。 是他辜负了他们…… 城墙上,傅问舟又一口鲜血吐出,人彻底昏死了过去。 所幸,虎心,脓毒,都齐了。 从清溪村运来的药材,也到的及时。 仿佛老天终于不忍,甘愿认输,让了半子。 兰鸢,廖神医,宋哲,万里,温时宁……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所有军医,渠州叫得上号的大夫,也都在忙着救人。 楚砚伤的很重,除了满身的脓包外,胸口被战虎抓伤的地方,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已经开始脓肿。 他身上的脓液,毒性又重,只能先药浴。 解法也是瘸子告诉他的。 毒语论里面的每一味药,排序都是故意的。 一样克一样,毒性越高,解法越复杂排序越往后。 虎毒是最后一种。 解它,需要前面所有毒药叠加。 但其中有几样,已经绝灭。 也幸好温时宁培育了些可以替代的,虽然效果没那么好,但是有效的。 只是会更痛苦,时间拉的更长。 有多痛苦呢? 楚砚被泡进药水里的瞬间,仿佛被丢进了滚烫的油锅。 痛到浑身颤栗,牙齿咬碎。 痛到呼吸变得急促而凌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火焰,烧灼着他的喉咙。 可偏偏不能用任何的止痛药。 剜心刮骨,不过如此。 但楚砚愣是没发出一声喊叫。 反倒是虞清然,看着这样的楚砚,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的掉。 “别哭……” 楚砚双手紧抠着浴桶,扯出苍白笑意。 “不疼……还没我娘打着疼……” 虞清然跪在桶边,替他擦着汗,也很努力地微笑。 “那以后我乖一些,哄得母亲开心,这样她就不会再打你了。” 他们还没拜堂,但自在孟县相见后,就已经以夫妻自居。 楚砚的母亲,自然也是她的母亲。 见楚砚眼眸微亮,似是爱听,虞清然又说:“要还不行,我就多生几个孩子,母亲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指定不会再打你……” 楚砚莞尔:“这不像是你说的话……” 虞清然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熟读四书五经,对诗词歌赋有着深刻的理解和独到的见解。 即使是在谈论日常琐事时,也能引经据典,言之有物。 她所言所行,皆为世家女子的典范。 她被世人捧的很高,总是优雅端庄。 可经历种种,此时此刻,她却觉得,那都不是真实的她。 她不要做什么典范,也不要优雅端庄,那些都是虚的。 只有自己和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第238章 大雪 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也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语言,说自己想说的,说对方想听的就行。 虞清然好像突然明白了祖父的意思——虞家人活的从来都不是名声,而是心安。 她也好像更加懂得楚砚屡次提及的远大理想——娶妻生子,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虞清然难以表述自己内心发生了怎样的波动。 她情难自禁地在楚砚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吻。 “楚砚,谢谢你活着……等回到京城我们就成亲,生一堆孩子,过好日子。” 她眼眸波光粼粼,泛着楚楚动人的水波。 她面容如雪,清丽无双,满心满眼都是他。 楚砚哪里还感觉得到痛。 光想想她被孩童依偎,含着温柔笑意望他的画面,他就幸福的如同飞天。 他得到了这世间最美最珍贵的月亮,这点痛算什么。 楚砚缓着呼吸,微仰的头靠在浴桶边缘,眼中波光微动,宛如一池幽水生雾,被风徐吹,涟漪渐生。 可他突然想到瘸子。 “马蔺如何了?” 虞清然愣了愣,没有瞒他:“人救下来时,已经咽气。” 楚砚想着瘸子那双总是变化无常的双眼,心中酸楚莫名。 见他注意力被分散反而好很多,虞清然又道:“我想和王爷商量,将他送去苍州,埋在虞家坡。” 五万虞家军,被苍州百姓就地埋葬,后取地名为虞家坡。 就连她三叔,在京城的虞家墓地里,也只是衣冠冢。 祖父说, 将是兵的魂,兵是将的胆。 生时他们并肩作战,死了应该更愿意在一块儿。 马蔺盼了虞家军多年,三叔肯定也愿意他回家。 就让他们在一块儿吧。 世人都骂贪生怕死之辈,可心怀希望的人,谁不贪生,谁不怕死? 虞家军会不会原谅马蔺,九泉之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痛意渐渐麻木,楚砚有些昏昏欲睡,含糊不清地又问道:“萧池又如何了?” 虞清然只能说:“还活着。” 楚砚有声轻叹:“怪我……” 因为对萧池有偏见,他没有及时找机会同他交流沟通。 虞清然却是道:“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对的选择……” 关于萧池,确实难评。 一个人在别人口中的好与坏,更多是取决于利益和情感的倾斜。 他们心疼傅晚儿更多一些,所以对萧池的偏见也更多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萧池对大周是有贡献的,他也是大周人的英雄。 是世人赋予了英雄过高的期待,不容这两个字有瑕疵而已。 萧池人还活着,魂却还在鬼门关。 手被战虎咬断了一只,身上骨头碎了无数。 战虎身上的毒液同样有渗入到他伤口里去,多重危险,生死难料。 但其实,最危险的还是傅问舟。 他如松柏般高洁清傲,从不屑于用权用势去欺压任何人。 对萧池,他失望是有的,埋怨亦是有的。 毕竟,晚儿是他至亲,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亲妹。 可若说恨,远谈不上。 说到底,当初他求于萧池时,即便不是本心,但也存在挟恩求报的意思。 萧池迫于形势压力,既无法直接说出与寡嫂之间的私情,也无法对傅家坐视不管。 也许,他有自己的私心或者贪心,但当下替傅家解围是真。 只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此事恰恰被安王利用。 傅问舟对他谈不上恨,但事情发生的当下,也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主动去帮萧池说话。 更何况,一连串的事情,他自己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自然也无心无力去管外面的风言风语。 得知萧池独闯敌营时,傅问舟就知道错了。 他们都错了。 他不以势压人,但他的‘势’却又无处不在。 他从未指责过萧池一句,但不可否认,在这件事上,他一直是站在道德至高点的。 他不用说什么,自有人帮他说。 他无欺人之心,萧池却因他无处不在的‘势’而倍受压力。 萧池错在本可以无视那些流言蜚语,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那道坎上,有对傅问舟的愧意,有对傅晚儿和江云的内疚,也有名声受损的不甘。 他迫切的想挽回,所以误入极端。 正应了那句典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眼睁睁看着萧池以身犯险时,傅问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就感觉这世间的无常,像一条条的毒蛇将他纠缠。 斩杀不尽,避之不及。 他觉得好累好累。 累到不想再呼吸,只想由着自己沉下去,去深渊也好,去地狱也罢。 这夜,渠州突降大雪。 似要掩盖这世间所有的罪恶与污秽。 似要将弯了腰的松柏覆盖,不让世人看到它的脆弱与无奈。 傅问舟的脉搏越来越弱,面色从紫变青再变白。 白的好似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人手心里,就会立即化掉。 可温时宁不会放手。 如果没有战虎,没有脓毒,一点希望都没有,她也许会亲吻他的额头,和他温柔告别。 可现在希望已经在他们手里。 她不断探着傅问舟的呼吸,浑身寒颤一个接一个。 廖神医和兰鸢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的配药。 傅晚儿看着傅问舟的脸色一点点变化,看着颤抖不已的温时宁,眼泪汹涌却不敢哭出声来。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了想,突然跑去院子里,在雪地上不停地磕头。 “求上苍,求一切神灵,救救我二哥……” “我愿意以命换命,愿意用生生世世的幸福来交换……” 求你们,求求你们! 一声声的哀求,听得无数人心酸。 可谁都没去拦。 不忍心,但又十分理解。 彩铃脱下披风裹在傅晚儿身上,跟着跪下,跟着磕头。 接着,有士兵也自发的跟着跪下,跟着磕头。 声声祈求,扬在风里,融在雪中,也飘进了温时宁的耳朵里。 她突然就不抖了,紧握着傅问舟的双手捂在怀里,痴痴望着他青白的脸。 “二爷,你听见了吗?” “不是我不放手,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放手。” “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们只差一步了……你真的甘心吗?” 第239章 雪停 “打赢这场仗,迈过这一步,我们就能回芜县,你做你的教书先生,我做我的药商。” “我们还要给晚儿准备嫁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我偷偷问过师父,如果你身上的毒解了,我们有没有可能生孩子……” 温时宁吸了吸鼻子,带着丝轻笑:“师父说,当然可以,想生几个生几个!” “我都想好了,那就生两个吧,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主要怕生多了,就没时间陪你,你肯定不乐意……” 这夜,格外漫长。 屋里,温时宁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屋外,好多人磕得满脸是血。 这夜,在遥远的清溪村,香草半夜做了个梦。 梦里,她突然找不到她家小姐了。 风雪那么大,天地那么广,她家小姐孤身一人迷了路,她好着急。 香草在梦里呜咽不能成声,身下血水浸湿了被襦。 晋安慌慌张张的在院子里大声求救,秦嬷嬷急急从佛堂里跑来,因天黑路滑,跑得太快,在半途摔了一跤。 幸亏稳婆早就请到了庄子上。 村里有经验的妇人们也都赶来帮忙。 香草叫了许久,哭了许久,一声声地喊着小姐,直到快天亮时,才终于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生和死,从来都不简单。 这夜,怕拓跋羽反扑,睿亲王和周礼孝不敢懈怠,带兵追出去很远,直到确认拓跋羽确实是去了契州,方才返回。 看到雪地里的情景,二人心里大震。 周礼孝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傅晚儿捞在怀里。 少女泪水夺眶,与脸上的血融在一起,声哑冰冷:“放开我,我要为我二哥祈福,谁也别想带走我二哥!” 周礼孝眸心惊痛,沉道:“我替你!” 话落,不由分说抱起傅晚儿就走。 “来人,找军医来!” 傅晚儿早已体力不支,挣扎不动,人便晕了过去。 彩铃见状,立即起身要追。 雪地冰冷刺骨,跪得太久,加上起的太猛,彩铃踉跄的站不稳。 回风将她稳稳扶着,彩铃担心傅晚儿,又望向傅问舟的营帐,整张脸青白,眸中含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寂冷和挣扎。 回风轻声:“你去三姑娘那里,这里我替你。” 替她看着二爷,也替她磕头。 场面乱的很,睿亲王头痛欲裂,一声怒吼。 “都在干什么!哭丧啊!” “老子告诉你们,傅问舟死不了!” “都给老子起来,去把火堆烧旺,把战鼓擂起来!” “今夜,神来杀神,鬼来砍鬼,就是阎王爷亲自来,也休想带走这里的每一个人!” 一瞬间,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篝火熊熊,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如同一幅悲壮的画卷。 战鼓声声,战马嘶鸣,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荡气回肠的生死豪战。 药房,兰鸢鼻头一酸,眼泪滴进了药液中。 廖神医眼睛花的看不清,用力揉了揉,。 宋哲递了热的帕子给他,关切道:“敷一敷会好点。” 为了缓解这太过压抑紧张的气氛,兰鸢问了句:“等解了傅问舟的毒,各位最想干点什么?” 宋哲率先说:“我想好好研究毒语论,我觉得写下这书的人,真真的是个医学大才!” 万里头也不抬,“我还是回柳镇去当大夫,那里的百姓需要我。” 静了静,宋哲接过廖神医用过的帕子,问:“廖老您呢?” 廖神医笑了下,“我想娶个老婆子。” 意料之外的答案,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 廖神医哼一声:“咋地,不行啊?” 兰鸢仗着有点岁数,开起玩笑:“我们当然支持,主要是您老行不行。” “哈!” 廖神医气笑,又认真地叹了口气:“只要活着,只要还有爱人的能力,就一定行。” 兰鸢朝他竖起大拇指。 宋哲话多,又问:“兰鸢姑姑您呢?” 兰鸢:“呵!呵呵……” “我呀!继续捂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廖神医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你换一块捂不行吗?” 睿亲王和那尹皇后的事,他可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怎么说呢? 他还没说,兰鸢就愤愤道:“凭什么活人就一定争不过死人!我不服!” “再说,有什么好争的,死人只能活在心里,而我,就活在他眼前,我天天晃天天晃,想干嘛就干嘛!” 几人笑了笑,气氛一松,思路似乎也清晰了许多。 这场大雪,接连下了三天。 大地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无尽的雪海,延伸至天际。 最先缓过来的人是楚砚。 在药水里浸泡数次后,身上的脓包已经干瘪,肉眼可见的在收缩恢复。 胸口的伤,也消了肿。 虞清然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楚砚,还要兼顾傅问舟那边,身心疲惫,却丝毫不敢松懈。 解毒的药,已经喂了两日。 从脉象来看,也有所回暖。 按理说傅问舟早该醒来了,可他就是不醒,呼吸时有时无,令人揪心不已。 可惜瘸子已死。 那毒语论只讲了如何相克相解,也没有更详细的过程。 加之傅问舟常年用药,甚至有些毒性极强。 谁也不知道,解毒之后,他的身体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没有任何经验借鉴,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这三天,温时宁一眼未合。 她时而像个泥人,守在傅问舟床边,一动不动,目光一眨不眨可以坐好久。 时而又像只陀螺,忙着给傅问舟擦身,梳头,读书,忙着去药房帮忙,将那本后来送到的毒语论翻了又翻,直至倒背如流。 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就仿佛活在一个单独的世界里。 只有她和傅问舟两个人。 傅晚儿和虞清然担心她绷的太紧,若是哪一刻突然绷断,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还是宋哲想办法,在蜡烛上抹了点助眠的药粉,这才强行让温时宁昏睡了过去。 但其实傅晚儿也没睡。 好不容易安顿下温时宁,她又接手了温时宁所做的事情。 彩铃在帮着熬药,傅晚儿便自己去找热水,想帮傅问舟擦擦手。 结果化雪天路太滑,她在半路就摔了一跤。 热水淋了自己一身。 手掌也擦破了皮。 第240章 厚重 傅晚儿一声不吭,缓了缓便爬起来,拾起木盆,想重新去找水。 手臂突然被人拽住…… 傅晚儿扭头,对上周礼孝布满血丝的双眼。 药材缺的多,他和穆九几个人兵分几路,四处寻找。 刚回来,就看到傅晚儿摔在他面前。 他没能接住她,心脏瞬间失重,像是从高处踩空。 眼前的三姑娘,如同一个裂了缝的瓷娃娃,满身脏污,衣衫尽湿。 她茫然又麻木地看着他,哑声问:“药找到了吗?” 周礼孝冰凉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泥水。 “找到了,还得了一株好参,卖参的那人说,没有千年也有百年,指定能让人起死回生。” 傅晚儿空寂的眼眸,终于有了丝丝亮光。 “那快给他们……” “已经给了……回风送去的。” 周礼孝极少哭,幼时犯错,被睿亲王和兰鸢混合双揍,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此刻,却莫名地泪流满面。 傅晚儿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像卷翘屋檐一样,淋着水,落着雨,眸心一派红润。 她怔了怔,“你,你怎么了?” 周礼孝拉起她的手,吹了吹,轻声说:“疼。” 他从来不知道,心疼一个人时的疼,比刀剑砍在身上还疼。 傅晚儿睫毛颤了颤,眼里波光微动。 她想抽回手,周礼孝抓得更紧。 他望着她,轻声说:“别怕,你二哥是不死战神,他会醒的。” 傅晚儿鼻尖发酸,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周礼孝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 他不备,被撞倒在地,惊诧万分。 撞开他的回风,将傅晚儿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凶巴巴地瞪着他。 周礼孝咬牙:“回风!” 回风有些气,又很不解,质问:“你惹哭三姑娘做什么?” 周礼孝:“……” “有没有可能,我是在安慰她?” 回风不信,回头看傅晚儿。 傅晚儿能说什么? 她眼里还含着泪,又心系着她二哥,什么也没说就跑了。 回风看向周礼孝的眼神,更加的正义凛然。 周礼孝无奈又无力地爬起来,心里打定主意,回风他是不能再带了。 好好一个娃,被他养成了个……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罢了罢了。 第五天,楚砚已经完全清醒,身上的脓包几乎全消,胸口的伤不再渗血。 虞清然一颗心稍稍的松了松,却还不敢告诉他傅问舟的情况。 这天,萧池也醒了。 他其实中途醒过多次,只是处于高热中,意识不清楚而已。 营帐里站满了人。 睿亲王一脸苍桑,正在询问廖神医情况。 廖神医道:“有惊无险,毒已解,身上的伤疗养数月都能恢复,问题不大……只是,断臂无解,没办法。” 那断臂被战虎咬的不成样子,若不是及时又截了一些,阻止虎毒蔓延,恐怕性命难保。 如今,齐肩的整只手都没了。 睿亲王呼了口气:“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廖神医点了点头,对上萧池逐渐清明的眼,牵强地笑了笑:“回头,我好好给你弄只铜臂铁手,照样能用。” 萧池艰涩地扯扯唇,“多谢神医。” 话落,他又急声问道:“二爷和楚砚怎么样了?” 说来话长,廖神医只道:“都活着。” 他还有事要忙,吩咐萧池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便是。 可萧池怎能不想?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活着,就要面对活着的一切。 睿亲王沉沉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傅问舟并不想你赎罪,你若是死了,他反而会背负罪孽,一辈子良心不安……我成全了你,却为难了他。” 他也是个糊涂的。 活了大半辈子,该经历不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依然难辨人心,也难辩对错。 萧池舍命也要替傅问舟拿到虎心,很难说是自私多一些,还是无私多一些。 萧池倒是很释然:“起码我们都还活着……二爷于我,亦师亦兄,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救他。且我相信,换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睿亲王点了点头,“这倒是。” 人性本自私,人心也凉薄,可总有一些情义,是厚重的。 是恩怨和生死,也很难从中割裂的。 “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吧,等你伤养好了,想做什么本王都支持。” 睿亲王想了想,又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本王都敬你是条汉子!” 从此军中,再无人会看轻他。 萧家门楣,也被他一条断臂,永远地撑了起来。 虽然这些都是虚的……但人总得有点信念,有点执着,才能活得更有意义。 睿亲王走后, 一波又一波的人进来探望萧池。 过往不提,他仍是大周的英雄。 最后进来的人,是傅晚儿。 她和彩铃端了两盆热水来,拧了帕子,要帮他擦脸。 萧池惊得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三姑娘万万使不得!” 傅晚儿没理会,热帕子在他脸上敷了会儿,才轻柔地取下来。 “军医都在忙,他人又笨手笨脚的,我多少有些经验,兴许会好一点。” 傅晚儿平静地说着话,接过彩铃准备好的另一条帕子,又道:“无论如何,你愿意为我二哥拼命,我都要感激你。” 萧池躲不开,被迫望向她。 印象中的三姑娘,就是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他记得他兄长战死,他哭着去傅家找傅问舟那日,也碰到了三姑娘。 小姑娘见他哭的伤心,拿着刚买的糖葫芦递给他。 “哥哥你吃……吃了就不难过了。” 那一刻的他,多难堪啊! 无法拒绝一个小姑娘的好意,更没有心情去品尝甜腻到心却又不合时宜的糖葫芦。 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怨,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不懂事,无端的给他难堪。 后又觉得嫉妒,她有那么好的兄长疼爱,自然不用懂事。 再后来,他每次去傅家,每次看到三姑娘,都会想起那一日的难堪和狼狈。 直到他立下的战功越来越多,这种不该有的情绪才逐渐平衡。 但三姑娘于他,仍是那个天真的,不用长大的小姑娘。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原本也不需要有什么交集。 可阴差阳错…… 第241章 说清 萧池想起,傅问舟婚礼那晚,傅晚儿投进他怀里,问他怎么办时,他其实有瞬间的恍惚。 仿佛看到命运之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那般的随意无常。 看到傅晚儿,他就像看到当初那个无助可怜又难堪的自己。 或许,从那一刻起,萧池就心软了。 傅晚儿将香囊塞给他,羞红着脸跑开时,萧池才惊觉,小姑娘长大了。 但他本未多想,傅家再怎么没落,他也不会看轻。 再者,他已经将真心许诺给了江云。 纵然随着年岁增长,其中情愫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但他既许了,就不能后悔。 后来,傅问舟亲自求上门,他陷入两难。 第二天,听闻三姑娘求死的瞬间,他就下了决心。 原想着,等事情过去后,再找机会向傅问舟坦白。 于是,那日傅晚儿单独见他,问他是否有心仪之人时,他看着她俏丽的眉眼,竟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也许,贪念是从那一刻就开始变了质。 往事不堪回首。 萧池闭上眼,万般滋味儿在心头难言。 傅晚儿替他擦了脸,又开始擦手。 擦了一只,却寻不到另一只时,她突然就落了泪。 “我是怪过你,怨过你,可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去死?” “我本就是不该怪你的……” “当初,本就是傅家强求,你从头到尾都没许诺过我真心……强求的是我,误以为只要讨得老夫人和嫂嫂欢心,就能讨得你的真心……是我自己天真罢了。” “你我本就没有多深的情义,又凭什么要求你在生死关头选我?” “换作是我,若另一头是我二哥,二嫂,或是别的亲人,我亦不会选你……” 人都是自私的。 只是被这自私伤到的人,觉得不公平而已。 傅晚儿带着哭腔:“我其实早就想通了,我对你也谈不上什么情根深种,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那时,我二哥生死难料,大哥不够担当,傅家的没落是迟早的,我的婚事不会很好……而你,曾受恩于我二哥,又常在傅家出入,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就冲这些情义,我若嫁你,必不会受委屈,至少要比随便找个人家下嫁有盼头的多。” “我想嫁你,更多是因为你像我二哥……” “你说你,何苦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我不也被人嗤笑吗,我们活自己的,旁人说什么就那么重要吗?” 萧池望着她含泪的眼,苦涩地笑了笑。 “就凭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也不该做伤害你的事……更何况,我确实是隐瞒了,贪心了。” “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求得你和二爷原谅,是为自己心安。” 傅晚儿眼泪滴答。 萧池眼眶跟着发酸,“三姑娘别哭,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傅晚儿哽声:“总之,往后你不欠我们的了……你好好养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好。” 萧池轻声:“我祝愿三姑娘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往后的日子,事事遂愿,平安喜乐。” 傅晚儿出来时,抬头便见周礼孝在营帐外焦躁地走来走去。 她假装没看见,朝另一个方向走。 周礼孝抬步追来,彩铃作势要拦。 “回风找你。” 周礼孝随意指了个方向,彩铃便收回了手。 回风不知做错了什么,被罚起蹲跳三千个,这会儿估计还站不稳,怎么可能找她。 彩铃只是觉得,二夫人说的对,一个人若是坚定走向另一个人,任何阻力都拦不住。 她拦了很多次也没拦住,三殿下应该是够坚定的吧。 如此甚好。 三姑娘若有信得过的人照看,她就可以继续跟着二夫人了。 前日,她给二夫人倒水时,无意间看到二夫人头上居然长了两根白发。 二夫人才碧玉年华呀,比她大不了几岁。 彩铃鼻子酸酸。 心道,二夫人一定是照顾二爷太累了。 她还是得回去帮忙才是。 另一边,周礼孝急急追上傅晚儿。 “三姑娘,你为何见着我就跑?” 傅晚儿无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跑了,难不成是因着我没同你行礼,那我以后注意。” 说着,她福了福礼:“民女给三殿下请安。” 周礼孝气笑:“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就喜欢看她伶牙俐齿的样子。 “我知道。” 傅晚儿突然停下,抬眸看他,认真道:“谢谢你呀三殿下。” 周礼孝眉心微荡,“谢我什么?” 傅晚儿说不好,周礼孝接着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谢?” 这人还真是…… 傅晚儿下意识瞪他,似娇似嗔。 周礼孝的心也跟着荡漾了。 “伺候伤者那些事,以后交给别人去做。” 荡漾归荡漾,他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傅晚儿道:“萧将军是为我二哥受的伤,我照顾他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 “男女有别!” 周礼孝说完,又觉得这理由怪怪的,“反正你不用去了,我会安排放心的人去照顾。” 傅晚儿:“哦。” 她本来也没打算再去。 今日去,是觉得有些话该说清楚。 萧池是她的一个劫,她又何尝没带给他劫难。 无心是真,伤害也是真。 恨又恨不起来,倒不如说清楚,把心结给解了。 二哥还没醒,她实在没精力去想别的人和事。 想着她二哥,傅晚儿就愁容满面。 周礼孝正要安慰,忽见兰鸢杀气腾腾的来。 “周!礼!孝!” 周礼孝肝儿一颤,下意识躲到傅晚儿身后。 “三姑娘救我。” 兰鸢河东狮吼:“天杀的周礼孝,老娘今天不把你腿打残,我跟你姓!” 傅晚儿也被这阵势吓得不轻,但人在她身后躲着,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 “兰鸢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兰鸢手里拖着一根木棍,“晚儿你让开,我今天要清理门户!” “什么事这么严重?” 傅晚儿试着劝,主要还是因为躲不开。 兰鸢手指着周礼孝,气得整张脸都在抖。 “回风多么老实的孩子,为他出生入死,死心塌地,他倒好,想骂就骂,想罚就罚!回风什么也没做, 就被他罚了三千个起蹲跳,孩子现在腿都废了,你说我该不该揍他!” 第242章 醒了 傅晚儿拧眉,回身问周礼孝。 “你为什么罚回风?” 周礼孝心叫不好,弱弱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只是气回风误会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谁知道那孩子一根筋。 “随口……一说?” 兰鸢抡着棒子就上,“你以为回风像你!总拿别人的话当耳边风!我让他跟着你,不是让你欺负他的!” 这次,傅晚儿直接躲开了。 她猜到回风为什么被罚了。 “兰鸢姑姑,回风是为了保护我,才得罪了三殿下。” 傅晚儿火上浇油,周礼孝震惊极了。 “三姑娘!你怎么能这样?” 兰鸢双眼一眯,“好你个周礼孝,现在没话说了吧!” 周礼孝被兰鸢追的满地跑,又气又急:“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这样让三姑娘怎么看我,还想不想我娶媳妇儿了!” 兰鸢喘着气,笑得阴险:“所以,我这是在帮你,只要你乖乖让我打断腿,三姑娘一定心疼你。” 周礼孝:“!”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到底不是亲生的。 睿亲王和廖神医远远看着,廖神医不解:“兰医士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回风是她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本就舍不得给周礼孝。” 睿亲王双眼眯了眯,又了然的道:“还有,她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发泄。” 傅问舟总不醒,廖神医压力也很大。 但……这种事,是可以打孩子来解决的吗? 廖神医有些同情周礼孝。 睿亲王却是很无所谓,“孩子不打不成才,礼孝那小子你是不知道,若没兰鸢这么管着,早飞上天去了。” 廖神医还是有些不理解,直到睿亲王给他举了些例子。 周礼孝,三岁那年,把粮库点了。 六岁,偷了兰鸢的毒药去卖,差点闹出人命。 八岁,领着一群孩子去山上捉狼…… 廖神医连连点头:“那是该揍。” 话落,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睿亲王。 “兰医士这严母当的确实不错。” 睿亲王迟疑了下,有声轻叹:“是呀,得亏有她。” 可她想要的,他又给不了,只能亏着了。 傅问舟的营帐内,温时宁听到动静,忍不住站门口张望了下。 不时,傅晚儿回来,主动道:“兰鸢姑姑正揍三殿下呢。” 温时宁震惊:“为何?” “因为他该揍!” 傅晚儿坐到床边,开始给她讲前因后果。 二人都没注意到,傅问舟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 他一直不醒,但脉象却是越来越平稳。 温时宁最先冷静下来,安慰众人说,许是二爷太累了,想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 于是,大家似乎都没那么慌了。 脉搏正常,呼吸还在,人总归是活着的。 只要活着,就肯定能醒来。 信念一旦定了,心就不慌了。 傅问舟这一觉,确实睡得过于沉了些。 那日在城墙上晕过去后,他的世界里就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声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天地反而静了下来。 只他一人,走在滂沱大雨中。 耳畔脑海却全是这一生的浮光掠影,战场上的厮杀,与亲人之间的分崩离析生死离别,躲不过的朝堂风云诡谲,看不透的人心变化无常…… 一切的一切,吵得他头痛欲裂,看得他心碎如死。 雨越下越大,天地氤氲生雾,什么也看不清,哪条路都走不通。 他终于走不下去了,累的跪在雨地中,捂脸发抖,忍不住心间大恸,眼泪与雨水混在一起…… 孤独,无助,寒冷。 他像是被人遗忘在了天地间。 最绝望的时候,战鼓声响。 他听到时宁在说话,声音隐隐约约,计划着他们的未来。 那一刻,他满身疲惫随之一松。 就像一个人抵御千军万马太久太久,在就要支撑不住时,终于等来了援军。 他任由自己倒下,身心完全的放松。 他告诉自己,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他确实是好累好累,累的实在睁不开眼睛。 他听到时宁说,你要真的太累了,就好好睡一觉,无论睡多久,我们都等你。 于是,他就真放心的睡了。 温时宁和傅晚儿还在说悄悄话。 “我怎么觉得三殿下怪可怜的,都这么大了,还要挨打。” 温时宁想着兰鸢的样子,不禁害怕。 傅晚儿却说:“我觉得他挺幸福的,这么大了,还有人管着爱着。” 温时宁好疑惑:“这叫幸福?” 傅晚儿道:“我也挨过打的……小时候,母亲打,大哥打,二哥也打……” 温时宁:“……” 这是什么悲惨人生? 关键是,傅晚儿一脸向往,语气又有些复杂的说:“当时肯定伤心,但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好幸福……若他们还能打我就好了。” 温时宁这才回味过来。 她觉得可怕,是因那些打过她的人,是真的打,带着厌恶和仇恨的打。 出发点不同,意义当然不同。 她一时沉默,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傅晚儿。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戒尺还没碰到手心,就哭的惊天动地,这叫打?” 温时宁愣愣望向床上。 傅晚儿一下跳起来,“二哥,你醒了!” 可惜,傅问舟眼里只有温时宁,望着她的睫毛长翘,如蛾翼一样扑了扑。 深情又厚重的仿佛一万年不见。 傅晚儿一点不在意,她飞奔着朝外跑,边跑边喊:“我二哥醒了!” “我二哥醒了!” 营帐内,傅问舟仍然凝视着温时宁。 那双眸,因睡得太久,含着些许氤氲。 “时宁别听她胡说,我不打人。” 声音依然沙哑而模糊,温时宁却觉得,这是她听过最动人的声音。 她上前紧握他的手,一双笑眼里,波光如银。 “我当然知道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样,睡好了吗?” 傅问舟说:“前所未有的好。” 那就好。 温时宁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欢迎回来,我的英雄。” 营帐外,所有人都在往这边跑。 周礼孝被兰鸢追的有些远,跑来时,已经挤不进去了。 隔着人群,傅晚儿激动地看着他。 第243章 折腾 傅晚儿笑着说:“都怪你,把我二哥给吵醒了!” 周礼孝愣了下,突然放声大笑。 要知傅问舟喜欢看别人打孩子,他早就求打了。 不对,他可不是孩子了。 他是可以娶媳妇儿的真正男子汉。 周礼孝发誓,再也不会给谁打他的机会了……三姑娘除外。 楚砚被虞清然扶着,好不容易从另一个营帐走来。 挤同样是挤不进去了,二人和傅晚儿确认傅问舟确实是醒了后,突然忘我地拥抱在了一起。 楚砚自己痛得要死要活时都没哭,这会儿哭的毫无形象。 “总算是醒了……太好了!清然,太好了!” 虞清然也跟着落泪,“你小心伤口。” 楚砚却停不下来,朗声道:“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关关难过关关过,且行且看且从容!傅二爷,你乃真英雄也!” 这样疯癫的楚砚,虞清然也是第一次见。 可她觉得,这样热血沸腾,真情挚意的他,更加令人心动。 仿佛打了大胜仗,所有人都在欢呼。 傅晚儿立在人群中,跟着激动落泪,等反应过来时,周礼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面前。 男人眼眸幽黑,暗蕴星火。 说话很轻,沙哑的声音只被傅晚儿听到。 “我就说你二哥会醒,以后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傅晚儿心跳莫名的快,垂下眼,终是轻点了下头。 神情如春花般羞赧,周礼孝看得傻傻怔住。 明明还是冬天,但他觉得,他心里的花也都开了。 营帐内,人挤人。 没一会儿,兰鸢就全给赶了出来,只留下几个大夫。 傅问舟左右手都被捉住把脉,宋哲万里,更是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地检查。 温时宁负责问话。 “二爷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傅问舟想了想,如实又可怜地说:“饿。” 五日以来,他药倒是被灌下去不少,食物是真没有。 温时宁:“那你想吃什么?” “夫人做的鱼汤,鱼汤里再煮几根细面,切少许青葱撒在上面……” 傅问舟答的毫不犹豫,且很详细,似乎是真想念许久。 廖神医听不下去了,“二爷大概是忘了,我们现在在渠州营地,又正值隆冬,刚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别说青葱了,附近五里地,青草都不见一根。” 傅问舟刚要说喝点粥也行,便听温时宁道:“有!二爷想吃就有!” 几人目光望向她。 温时宁满面红光的道:“我去做,这里就交给各位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廖神医气笑,不满地看了眼傅问舟。 “你咋不说想吃龙肉,想要天上的星星?” 傅问舟后知后觉,自己真是被时宁给宠坏了,每次让人跟着煎熬痛苦,醒来还要折腾的理直气壮。 兰鸢这时哼笑一声:“别说龙肉了,就是要吃她身上的肉,二夫人也心甘情愿……廖老您不懂。” 没看到二夫人眸子明灿,脚步轻快吗? 忘了前几日她是什么样子吗? 傅问舟醒了,她也活了。 只要活着,就得折腾。 日子就是要在不断的折腾中,才能过得有滋有味儿。 廖神医幽幽:“是是是,我不懂,说的谁没经历过似的。” 兰鸢:“哟,忘了,廖老也是要娶媳妇儿的人了……日子定了别忘了通知我们,我得去讨杯喜酒喝。” 闻言,傅问舟一诧,看向廖神医。 这是想通了? 廖神医笑一笑,不解释。 一轮脉把下来,众人大松一口气。 毒虽然还未完全解完,但大有进展。 脉象终于不像个将死的垂暮老人了。 廖神医不由得感慨:“马蔺,奇才也!” 宋哲很遗憾:“可惜死了。” 不然,他一定拜他为师。 兰鸢则是道:“毒语论最好还是毁了吧,太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了。” 廖神医表示赞同,宋哲很不舍,万里无所谓。 但他们都知道,这事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朝廷肯定会知道,会有他们的考量。 提到马蔺,傅问舟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马蔺,他中毒多年,受尽折磨。 最终,又是马蔺舍命救了他。 这毒,是他的万劫不复,却曾是马蔺求生的希望。 只道是,世事无常,人心难评。 营帐内,气氛稍有些沉重。 帐外可是热火朝天。 傅问舟要吃鱼汤面,成了当下全军最紧要的任务。 周礼孝亲自带人去凿冰捉鱼,穆九去找葱和豆腐,周钱去买面粉。 彩铃晚儿忙着烧水,就连睿亲王也没闲着,脱去铠甲,抡圆了斧头的帮忙砍柴。 反倒是温时宁这个主厨,一时没分到任务。 正好,楚砚也不肯回营帐休息,她趁机替他把了把脉。 “情况还不错,但切记不能受凉,还是回营帐吧。” 楚砚笑盈盈地点头,“我听温大夫的。” 温时宁笑笑,搀扶着他往营帐走。 “楚砚……” 她其实感到很抱歉,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心里眼里只有二爷,无暇顾及同样处于生死关头的楚砚。 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忽略了就是忽略了,凉薄无情就是凉薄无情,做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了又想得到原谅,太自私贪婪。 楚砚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扭头望她。 “时宁,你知道我为何要拼了命的读书,拼了命的要往上爬,去做那人上人吗?” 温时宁抿唇不语。 她当然知道。 所以,才感到惭愧。 楚砚笑笑:“小时候,我每次在外面疯玩时,就会想到被关在那四方小院里的你。我立誓要救你出来,而读书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所以,我再玩不起来。” “即便我没日没夜的读书,我依然时刻感到害怕,怕我做不了人上人,怕你等不到我救你……知道你被温家人接走时,我心里是替你高兴的,同时,也觉得松了口气。” 温时宁眼眶酸痛,别过脸去。 楚砚深吸口气,继续道:“你被接走后,我们还是没法安心,我和母亲说,我就去京城看看,如果时宁过得好,我就不考了,回乡做个教书先生就够了。” “可你过得不好,你被温家欺负,你要嫁的是个将死之人,你只是从牢狱去到了火坑…… 第244章 苦甜 说到过往,楚砚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时宁,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愤怒和恐慌吗?” “我多怕我穷尽一生也救不了你,我多怕我会遗憾终身,我更怕的是时宁你,一辈子都活在绝望和牢笼里……” 温时宁泪如雨下,哽咽道:“你别说了。” 楚砚溺宠地看着她,“就说最后一次……时宁,你早就是我至亲之人,是我豁出命去也想保护的人。但后来我发现,二爷才是对的,我们再愿意为你拼命,也不如你自己强大起来。” “看着你一点点的成长,读书,写字,学医,习武,种药材……我承认,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你竟有那么那么多的潜能。我特别高兴,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自以为是的打着保护的名义,将你继续困于后院……” “时宁,你于我而言,不止是至亲,不止是年少时的执念,更是一种力量……” 楚砚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汇来表达他心中所想。 “你的成长,同样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你的智慧和勇气,让我相信,即使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也有可能实现,你是我的骄傲……真的,我们都特别为你骄傲。” 楚砚说的有些激动,“所以,请你一定要继续不顾一切的大胆的往前走,要紧紧抓住你的幸福和希望,要于千万次的拯救你自己,相信你自己。” “我永远是你至亲,是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我可以是你的退路,但绝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一如你希望我要不顾一切的幸福那样,你明白吗?” 温时宁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楚砚同样眼眶红润,摸摸她的头。 “好时宁,哥哥会看着你幸福,哥哥自己也会幸福的……我们都不要辜负自己,不要辜负那些艰难走过的路。” 年少时的执念,他早就放下了。 但那份情义,却是早已融入骨血。 时宁长成了耀眼的小太阳,而他,也有自己的月亮要守护。 一切一切,都很好很好。 所以,他们更要幸福,更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 半个时辰左右,一碗香气扑鼻的鱼汤面,已经端到傅问舟面前。 此时,廖神医他们也都诊的差不多了,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 傅问舟震惊地看着温时宁。 他不是没在渠州待过,知道渠州的冬天是什么样子。 更知道军营是什么地方。 而他浑浑噩噩地醒来,仗着时宁的偏爱,张口就要吃碗鱼汤面…… “快尝尝味道。” 温时宁目光灼灼地催促。 这么冷的天,她鼻尖却冒着汗。 可见这碗面做的有多匆忙。 傅问舟心口泛酸,垂眸瞧见那面上飘绿的青葱,很是愧疚。 “时宁,我是不是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温时宁没隐瞒,笑着道:“这两天,湖面上都起了冰,三殿下带人去凿开,运气不错,捉了四五条鱼回来呢。” “穆九去找葱和豆腐,豆腐是找着了,可葱实在没有……但当地有一种野葱,恰好就长在湖边,味儿是要淡些,就当点缀吧。” “哦,这面条还是周钱将军亲自擀的,没想到他看着粗枝大叶,面条却能擀的这么细。” “睿亲王砍的柴,晚儿清然帮忙烧的水……确实是麻烦了不少人。” 温时宁弯下腰,额头碰了碰傅问舟的。 “但是每个人都很开心……快尝尝吧,此面独一无二,世间绝无仅有。” 傅问舟便也释然了,左右他都麻烦了,若不好好吃,岂不辜负了大家的心意。 汤鲜面香,傅问舟一口气吃完,意犹未尽。 可温大夫说:“你缺食多日,不易吃太多,先缓缓,晚些还有。” “是,听夫人安排。” 傅问舟拍拍床边示意,温时宁移开小桌,乖顺地坐过去。 “不能多吃,那抱抱我的夫人,不影响吧?” 他喃声说着,已经将温时宁揽进怀里。 时宁瘦了好多,细腰盈盈一握。 傅问舟心疼不已,“又让时宁受苦了。” 温时宁抬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挺拔的鼻梁、睫毛颤抖的眼睛。 他的唇还很苍白,但她知道会有多柔软。 “你是我夫君,是天底下顶顶好的男儿。” “为你做任何事,我都不觉得苦……” 只要他活着,空气都是甜的。 在表达自己内心这件事上,温时宁向来不含蓄。 但傅问舟无论何时听,依然心动,依然沦陷其中。 关键,温时宁最后还说了句:“二爷要觉得我苦,便给我一些甜吧。” 情难自禁,自然而然。 双唇碰触,那柔软芬芳沁鼻,胜过世间良药。 傅问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很有力的跳动。 周身血液,也仿佛在欢快地流动。 彼此呼吸变得滚烫,活着的感觉如此具体又美好。 营帐外又下起了雪。 可这夜的雪,并不觉得冰冷。 纷纷扬扬,仿佛要让这世间的有情人都能一起白头。 到底顾及傅问舟的身体,温时宁浅尝辄止,及时抽身。 傅问舟眼神迷离,笑得勾人:“夫人的嘴,确实是甜。” “咳!!!” 就在这时,门口,傅晚儿轻声:“二位可还记得你们有个妹妹?” 温时宁的脸顿时通红,欲起身,傅问舟却拉着她,极快的替她整理了微乱的发丝,拢好衣衫,方才道:“进来吧。” 下一瞬,傅晚儿的身影闪现,抱着傅问舟就开始哭。 “二哥,你快吓死我们了!” “你怎么这样,动不动就睡几天,你太欺负人了!” 随后跟进来的周礼孝,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头,咧嘴一笑。 “二爷看着气色不错,鱼汤好喝吗?” 傅问舟摸摸傅晚儿的头,一边安抚,朝着周礼孝道:“听说是殿下抓的鱼,多谢了。” 知道鱼是他抓的就好。 周礼孝豪气道:“份内之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山上跑的,只要你想吃,我都有办法弄来。” 他这般说,惹得傅问舟和温时宁相视一笑。 晚儿的婚事,亦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主要是怕晚儿自己过不去,困在心结里。 有这么一个人天天烦着,似乎也不错……可分离就在眼前。 第245章 入赘 如傅问舟所料,各地起乱,起先是打着他的名号,主要是听风阁成员所为,是可控的。 后,朝廷出兵平乱,实则主要是往夏齐梁的方向所调。 各地打着起义名号聚集的兵力,再迅速加入,加之梁栩的助力,一切才会那么顺利。 但起义军并没有完全消失。 反而越来越多,旗号也越来越乱。 已调往夏齐梁的大军,暂时还不能动,渠州也得睿亲王亲自坐阵才行 平乱一事,主要交由周礼孝负责。 这日,渠州阴雨绵绵,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离别的伤感。 茫茫细雨,彩铃撑着伞,陪傅晚儿看着要抽调去各地的士兵们列队,或者忙碌。 周礼孝也在其中。 他身穿铠甲,周身凝肃,和她私下接触的样子,判若二人。 傅晚儿目光追随着他,心情如雨水滴落。 安排好一切,周礼孝回眸,本来冷肃的目光,刹那温柔。 他丝毫没有停顿地大步走来。 傅晚儿下意识扭头要躲,彩铃却先她一步,迎上周礼孝,一言不发的将伞递给他。 周礼孝惊讶。 随而,咧嘴一笑。 “谢了。” 不容易啊! 总算是开窍了一个。 彩铃淋着雨,大步走向准备去牵马的回风。 周礼孝则是快步走到傅晚儿身边,将伞撑在她头顶。 见她也在望回风,他忙解释说:“我真没想罚回风,那日我生气,是因为他竟觉得我会欺负你……他这样一根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将来是要吃亏的呀!” 傅晚儿看他一眼。 他立即闭嘴,想了想,软着语气说:“我知道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他……等那些破事儿都处理完了,我将他送到兰鸢姑姑身边去,让姑姑教。” 微雨如丝,滴答洗檐。 傅晚儿浓翘的眼睫上沾着些许水雾,轻声问道:“此去会有危险吗?” “区区几个小贼……” 周礼孝语气张狂,说到一半,硬生生的又转了个弯:“但都是些亡命徒,危险也是有一点的吧。” 他怕她担心,又希望她挂念。 好复杂,又好甜蜜。 傅晚儿柔声:“那你们小心些……不要受伤,还有,对回风好一点。” “好。” 周礼孝应下,问起她的计划。 傅晚儿如实道:“先陪着我二哥,等他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还是要回京城的,禾儿漫儿得有人管,柳夫人他们一家再好,也是寄人篱下。” 周礼孝说:“那我忙完就回京城去找你。” 傅晚儿面颊浮上红晕,声音更轻:“你找我干嘛,三殿下休要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 周礼孝急道:“我不但要找你,我还要去提亲,若不是你有孝身,我现在就找你二哥提一提。” “周礼孝!” 越说越离谱。 傅晚儿急得直呼他大名,羞的要去捂他嘴。 周礼孝没躲,但也忍住了想捉她手的冲动。 他目光柔软,瞳仁如玉,就这样笑望着她时,那张刚毅的脸,显得温润如玉,俊秀又干净。 傅晚儿被他这副样子看得心口发软。 无疑,以他的模样,他的身份,不知多少女子会为之倾心。 她也不否认自己的怦然心动。 可是,可是……她赌不起的。 她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她二哥再涉及朝堂。 傅家从此就是普通人家。 她的任务是将禾儿漫儿好好养大,至于旁的,不做奢望。 关于婚事,她想的很清楚。 她既不愿意下嫁将就,也不愿意高攀权贵。 周礼孝再如何也是皇家人,立了这么多功,将来封王是肯定的。 她一没门弟撑腰,二没什么了不得的才华增色。 若周礼孝图的只是一时的新鲜刺激,她又能如何? 做个注定会被遗忘在后院里孤独等死的妾,还不如做好傅家的大姑奶奶。 女儿家的心思,周礼孝哪猜得到。 只见三姑娘含春的双眸,突然就沉寂了下来。 她收回手,望着他,似笑非笑。 “我二哥二嫂以后就在芜县了,京城傅家,得靠我撑着。嫁人是不可能的,招婿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她眉眼间含着几分挑衅,“殿下可愿意来我傅家入赘?” 谁知周礼孝竟没有一丝犹豫的就点头。 “行!” “兰鸢姑姑常骂我浑,说我以后肯定没人要……承蒙三姑娘不嫌弃,我当然是千万个愿意。” 傅晚儿反倒是怔住了。 她说要他了吗? 她分明说的是可以考虑…… 周礼孝倾身,灼灼目光望着她,“等着我。” 话落,他拉起她的手,将伞塞进她手里,如释重负般大步走进雨中。 “兄弟们,出发!” 高大的男人翻身上马,洪亮的声音在雨丝中飘来。 “早日安国平天下,回家娶妻把娃生!” 众人跟着齐声高喊: “娶妻!” “生娃!” “平天下!” 这样的口号,引得留下来那些人笑声不断。 傅晚儿只觉得刚刚被周礼孝碰过的手指,还有些烫。 烫的她心里暖意荡漾。 若真如此……她有何不敢? 另一边,彩铃扶着回风上马。 回风腿是僵的,表情也很僵。 周礼孝这趟没想带他,他一早便等着,都快冷透了。 彩铃仰着头看马背上的回风,语气有些凶道:“机灵点儿,别再让人欺负。” 回风没什么表情地说:“主子没有欺负我,别人亦欺负不了我。” 彩铃想说什么,又忍下。 回风看着她脸上的雨水,“等我回来就教你用软剑,软剑好藏身,也更能防身。” 彩铃不屑:“我用短刀照样能打败你。” 回风无奈般叹了口气:“那好吧,日后见分晓。” 见大家都走了,他打马追上去。 而周礼孝此时,又被君子珩给拦住了。 准确来说,是他发现了他。 这臭小子有点难搞,心事多,又总是躲躲闪闪的。 尤其是在他这个兄长面前。 周礼孝觉得自己不凶啊! 对他可比对回风温柔多了。 周礼孝无奈,只得下马来,朝着君子珩走去。 君子珩本是想远远地送送他,这会儿见他走来,顿时很紧张无措。 “兄,兄长。” 周礼孝气笑:“我又不吃人,你怕我做什么?” 第246章 英雄 君子珩垂下漂亮的桃花眼,小声说:“不是怕。” 周礼孝:“那是什么?” 君子珩不敢说。 周礼孝急着走,没什么耐心,但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版的自己,又心软的很。 “你且跟着兰鸢姑姑,好好调养身体,等我忙完,就教你武功……或者你想做什么,都行。” 君子珩本来也没那么脆弱的,可听他这么说,眼睛就酸胀的很。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兄长此去,一定要当心。” 周礼孝摸摸他的头,有点心酸。 他们同一天出生,君子珩却要比他矮许多,人也瘦……周礼孝每次看到他都不由会想,如果当初留在宫里的人是自己,又会长成什么样子? 还能活到现在吗? 周礼孝轻叹:“我是你哥,你在我面前不必唯唯喏喏。从前种种就当是场梦,从现在起,你是自由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把以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都做一遍……当然,长兄如父,若是你做错了,我亦是要罚的,兰鸢姑姑和皇叔的棍子也是不会留情的……” 君子珩突然抬头道:“不是怕,是羡慕。” 周礼孝:“?” 君子珩眼红红地说:“兰鸢姑姑追着你打时,我羡慕,皇叔叫你兔崽子时,我也羡慕……看着你和大家玩闹,嬉笑,看着你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看着你一身杀气地打完仗回来,我都好羡慕。” 说着,他又低下头去。 “但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怕你看出来,我才总是躲着你的。” 周礼孝无语了一瞬,又有些欣慰。 “对,就是这样,有什么想法要说出来。” 他鼓励地拍拍君子珩的肩,表示自己能理解。 随而,周礼孝正色道:“但其实,你在我心里也是了不起的英雄。” 君子珩诧异地看着他,眸子发亮。 周礼孝语气认真:“能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换作是我这样的性子,估计早死八百次了……可你做到了。” “你能在危机四伏中活下来,且没有受他人的影响,变得阴暗扭曲。你活在地狱里,却始终心怀阳光,所以你坚韧,良善,正直,勇敢,你若不是心怀大义,就走不到梁州去,就不可能完成那么危险又艰难的任务。” “君子珩,谁敢说你不是英雄!” “我这个做兄长的自愧不如,该自惭形秽的人是我,只是我脸皮比较厚,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君子珩黑眸闪烁,因不敢置信而更加的粲亮。 “兄长说的可是真?” 周礼孝一笑:“你看我像是那种会拍别人马屁的人吗?” “行了,”他在君子珩肩上又是重重一拍,“自有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但于我而言,你健康平安就好。” 话落,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雨中。 雨势渐大,密集的雨点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君子珩的目光始终紧随着那位大步离去的身影。 他的兄长,一个在风雨中依旧挺拔的男人,正翻身上马,准备踏上下一个征程。 离别就在眼前。 君子珩心跳的很快,往前追了几步,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 “兄长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我会好好活!我等兄长回家!” 即便命运让他们走向不同的道路,但这份兄弟间的情谊却永远不会改变。 君子珩知道,无论他们身在何处,彼此的心始终会紧紧相连……他在这世上,有牵挂的人,亦有牵挂他的人,他不再是多余又孤独的那一个。 周礼孝远远听见了君子珩的话,回头望了眼,心里暖意顿生。 牵挂的人越来越多,还真是甜蜜的负担。 当然,最甜蜜的还是三姑娘啊! 周礼孝追上回风,嘴角压不住的说:“回风,你主子我就快成亲了。” 回风:“哦。” 周礼孝皱眉不满:“你不问问是谁?” “难道不是三姑娘?”回风居然斜了他一眼。 周礼孝不和他计较,“回风,你是不是喜欢彩铃姑娘?” 回风很干脆:“喜欢!” 周礼孝惊讶看他,“可以呀你小子,我还没教你就会了。” 回风听不懂。 周礼孝继续畅想,“那我便带着你入赘傅家,等你和彩铃都长大了,就替你们操办婚事。” 回风似吓了一跳,“什么婚事?” “你不想娶彩铃?” “不想!” “为何?你不是喜欢她吗?” “喜欢就一定要娶吗?” 周礼孝:“……” 回风生气了,“你又想甩掉我!” 罚他,让他瘸腿,就是不想带他走。 他都知道的。 回风也喜欢兰鸢姑姑,可他更喜欢跟着主子征战四方。 彩铃说她去过很多地方,他也想去。 还有,他是绝对不会娶彩铃的。 若是成婚,他就永远也打不赢她了。 回风不傻,他心里清楚的很。 周礼孝无语了一阵,“罢了,等以后再慢慢教你吧。” 有个敏感的弟弟,还有个傻回风……他这条件,三姑娘该不会反悔吧? …… 住在营地,不是长久之计。 傅问舟情况稳定些后,开始准备启程回芜县。 楚砚和虞清然要直接回京城,为了节省时间,决定走水路。 萧池则决定先回老家后,再派人去接江云。 若她还愿意,他就负责到底。 各自方向都不同。 温时宁和虞清然手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有交代不完的事情。 虞清然觉得遗憾:“我和楚砚的婚礼,你们到底还是不能参加。” 可她又不想等了。 温时宁笑说:“确实挺遗憾,但嫂嫂放心,礼金不会少。” 一声嫂嫂,喊得虞清然红了脸。 楚砚和傅问舟,也有说不完的话。 说当下局势,说未来走向,也说自己的人生规划。 楚砚道:“禾儿漫儿不用担心,我和清然会照顾,只是你大哥……” 傅问舟轻叹:“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涉及安王一案,又数罪并罚,他若救,便是罔顾王法。 那他们做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楚砚也知无法挽救,玩笑似的问道:“待二爷身体康健时,可否考虑重回庙堂?” 第247章 天意 傅问舟下巴朝不远处的温时宁扬一扬。 “你觉得温大夫会同意吗?” 楚砚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二人同时看向远处,目睹着云彩的聚散无常。 那些洁白的云朵在蓝天的映衬下,时而聚集成厚重的云团,时而又随风飘散,变化莫测。 人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 楚砚看着腻歪在一起的虞清然和温时宁,貌不经意的道:“二爷和时宁成亲那日,我扬鞭时说的那些话,不知二爷可还记得?” 傅问舟一笑:“永不会忘。” 楚砚点着头,“那就好,愿我们都能得偿如愿。” 相比四人的难舍难分,独坐一旁的萧池显得形单影只,好不寂寥。 许多天了,他还是没有勇气去直面傅问舟。 良久,四人反倒是走向了他。 楚砚主动道:“萧将军放心,大夫人回乡一事我会安排。” 虞清然也说:“我们不会让人为难她……但,如此品性,留在京城,于你,于萧家,怕都不得安宁,回乡下也好。” 她能理解人性自私,但还是无法原谅那大夫人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性命的行为。 若那日掳走晚儿的真是土匪,后果不堪设想。 萧池面上一阵难堪,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多谢二位。” 温时宁将早准备好的包袱塞给萧池,目光清亮道:“事情一码归一码,你欺负了晚儿,我会记住。你为救二爷险些丧命,失了一只手我也会永远记住。” “在你老家,我们已经安排了信得过的大夫,会一直帮你调养到完全恢复为止。” “这些盘缠你拿着路上用,以后的每月,我都会派人送银两来,若你想置些田地,或是想做别的营生,我们也会支持。” “只要我和二爷在一天,必会尽我们所能的照料你萧家……” 萧池震惊万分,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时宁和虞清然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楚砚最后在萧池肩上重重一拍,“活着不易,更要好好活!” 都离去后,傅问舟转动轮骑,离萧池近了些。 “二爷……” 萧池低下头,不敢看他。 傅问舟一笑:“行了,都过去了。” 恩也好,怨也好,都过去了。 但萧池曾拿他当哥哥,傅问舟还是想说:“心不静,则智不明,如镜蒙尘,难照万物之真。志不坚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人性本自私,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万望你今后, 好自为之。” 萧池泪流满面,“是我辜负了二爷。” 傅问舟摇摇头,“没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我亦有我的自私……我夫人说的对,事情一码归一码,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身体残缺不可逆,我能做的有限,但若你需要,必尽力。” 静了静,他又道:“就算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我也会这么做。” 情义可浅薄可厚重,全在人心,也在一念之间。 萧池太清楚自己错在了怎样的一念之差。 但现在说这些已毫无意义,他亦没再推辞,若这些银两能换得二爷心安一些,那便也算是他的回报吧。 人之常情,无重于死。 恩感人心,死犹有喜。 怨结人心,死犹未已。 恩怨之深,使人如此…… 一个人的格局,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是天意,更是宿命。 送走楚砚和虞清然,又送走萧池。 傅问舟和温时宁因要收拾的东西太多,倒也不急。 他们打算先在渠州逛逛。 这是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要一起走遍傅问舟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起看他看过的风景,尝他尝过的那些当地美食。 渠州因地处北蛮边境,常年战乱,即便是渠州城里,也十分萧条破败。 穆九在前面开路,温时宁推着傅问舟行走在主街道上。 路边的商铺,已经开始营业。 但街上行人极少,且好些都是衣着破烂,两眼无神,仿佛幽魂一般。 小巷里,隐约传来悲恸的哭声。 战乱起,即便有万千将士冲在最前,百姓仍避免不了伤害。 不说别的,凡遇战乱,当地百姓就得每家每户派人出来帮忙。 做饭,照看伤员,运输粮草兵器等。 即便没有朝廷的硬性规定,也会有人自发的加入。 谁都知道战乱意味着什么。 谁都不希望家园破碎,亲人离散。 可刀箭无眼,从不管你是否无辜。 死在沙场上的将士,有人收尸,有朝廷给他们发抚恤银,有人称他们为英雄。 可死在半途中,或死于各种意外的,就只是死了而已。 除了至亲伤心,没人需要记得他们。 街上,有乞儿跑来跑去,见到人,会试探地上前,用那清澈无辜的双眼盯着人,小心乞讨。 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被骂也无所谓。 他们又会继续往前跑。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到哪里算哪里。 一条街才走了不到一半,傅问舟和温时宁带的银子就全没了。 温时宁看着傅问舟眼里那挥之不去的怜悯与重重忧虑,终于明白听风阁是怎么来的。 只要他手里有伞,真的很难看着别人淋雨。 她的夫君,有着一颗最柔软的心。 一路,他们都没怎么说话。 他们本是要去吃一家羊肉汤,在街尾的一条巷子里。 傅问舟说,他在渠州时,每次累及,只要来这里喝上一碗汤,保管精神百倍。 可走到时,发现门店关着,已是一副破败之象。 傅问舟有些惆怅,“这里原来很热闹,我们每次来都没位置,只好各自端着碗,一排排的蹲在街边吃……” 温时宁听得难过,柔声说:“拓跋羽若真在契州扎下根,渠州便会好起来的……等过几年我们再来,一定会更热闹。至于羊肉汤,二爷若是想喝,我回去给你做。” 傅问舟酸涩地说好。 “你,你是傅将军吗?” 就在这时,坐在街边的白发老人突然站起来,颤巍巍的朝他们走来。 傅问舟看着他,有些恍惚。 “你是罗老?” 羊肉汤店姓罗,据说传了好几代,到罗老这里,是第三代。 第248章 火堆 傅问舟上次来时,罗老正准备将店传给他儿子。 他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参了军,一个爱读书,正准备参加乡试。 那一年,罗老的烦恼是,再下一代,店该传给谁? 罗老揉一揉混浊的眼睛,声音颤抖:“还真是你呀!傅将军,你,你还活着呀!” 几年前,是傅问舟将北蛮人赶出渠州,甚至一举拿下了契州。 本以为,渠州从此将远离战事。 可听闻傅大将军受了重伤,北蛮人反扑,又夺下了契州。 虽两国定下五年不战之约,可北蛮人从不讲道义啊! 他们时不时的来骚扰,抢人,抢钱,视人命为草芥。 渠州百姓苦不堪言,有地方去的都搬走了。 可根始终是扎在这里的,尤其是像罗老这样的人家。 罗老儿媳前年不幸被北蛮人糟蹋,儿子孙子咽不下那口气,都死在了北蛮人刀下。 “如今就我一人,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利索了……这店找不到人接手,只能荒废了。” 老人紧拉着傅问舟的手,又抹了抹眼睛。 “前阵子,听闻你被那狗皇帝给杀了,渠州百姓都替你鸣不平,连两三岁孩童都在骂狗皇帝昏庸。” “你还活着就太好了!” “这么说,北蛮人这次是真退去契州,再不会打渠州的主意了?” 老人期冀地望着傅问舟。 傅问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竟鼻酸的张不了嘴。 犹记得那年,开战之前,他专门买了几只羊,请罗老去掌厨。 热乎乎的羊肉汤喝下去,他也跟着热血沸腾,誓要将北蛮人一直赶出契州,让他们再没机会进到渠州…… 可他没有做到。 他让渠州百姓失望了。 这时,温时宁在他身后开了口。 “老伯,北蛮现在自己人打自己人,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再打渠州的主意了。” “再说,渠州现在由睿亲王坐镇,北蛮人更加不敢来了。” “大周还有好多好多年轻的将士,他们都不会再允许北蛮人进到渠州!” “大周会越来越强大,渠州也会越来越好的……” 老人佝偻着背,抬起眼看她。 “你是?” 温时宁说:“我是傅问舟的夫人,我叫温时宁。” 老人一喜:“呀,傅将军娶媳妇儿了呀!好,真好!” 听说是傅将军,整个街道宛如死水被搅出了波澜,越来越多的人靠近了来。 看到他坐在轮椅上,有人抹泪,有人骂北蛮人,还有人骂狗皇帝。 有人兴奋地说:“这次北蛮人能退,肯定是傅将军的功劳!” 其他人也毫不质疑,纷纷道:“傅将军早就说过,总有一日会将北蛮人赶走!” “谁不知那北蛮人最怕的就是傅将军!” “傅将军活着真是太好了!” 不一会儿,更多的人围了来,纷纷往傅问舟和温时宁怀里塞东西。 “这是傅将军从前最爱吃的饼子。” “傅将军,你还记得咱家的肉干不!” “傅将军,你尝尝我家的包子……” 场面很乱,穆九和睿亲王派来跟着的侍卫不得不出现。 大家也都听话地后退开,只是不愿意散去,就那么看着傅问舟,有人笑,有人落泪,有人沉默,有人关心着他的身体。 “傅将军看着瘦不少,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现在身子骨怎么样了?” “腿没了无妨,只要人活着就行……” 直到这时,傅问舟才稍稍平复心情,声音沙哑地开口: “承蒙各位关怀,我之前身中奇毒,这几年确实是一直在鬼门关挣扎。但现在……现在都好了,只是,恐怕再上不了战场了。” 大家伙纷纷道:“会打仗,不一定要上战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真正的大才都是这样的。” “对对对,好比那谁,诸葛亮!” “这次闹的这么凶,我们都以为渠州完了,可北蛮人居然真撤走了……这背后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谋略,是傅将军你在谋划吗?” “肯定是!傅将军同我们说说呗!” 望着一双双殷切的目光,傅问舟心潮起伏,稍稍思忖便爽快的道:“行,那我就同你们说说。” 众人都欢呼了起来,索性就地而坐,目光纷纷专注在傅问舟身上。 温时宁这时叫来穆九,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穆九便忙去了。 傅问舟语声轻缓,娓娓道来。 说起太子的计谋,说起各地为何起乱,说起有个叫君子珩的青年,只身冒险前往梁州与原梁国国君谈成合作…… 说起睿亲王和三皇子是如何与拓跋羽周旋。 说起现在的那些小将,是如何的英勇…… “历朝历代,都有昏庸无能之人,就像一锅粥里掉进的老鼠屎一样,给国家给百姓带来危害和灾难。” “也不乏英明之主,有运筹帷幄的智慧,有决胜千里的非凡才能,能引领着百姓走向繁荣和安宁。” “如今,北蛮已退,大局将稳……只要我大周的新一代,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国家就有前途,民族就有希望。”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 “这么说,太子是个大才?” “你们想想,太子被流放的情况下还能翻盘,还能掌控全局,能是昏庸之辈吗?” “是呀,国有明君,国家才有救,百姓才有盼头。” “谁的话不信,傅将军的话肯定没有错!” “对对对,有傅将军这样的良臣辅佐,太子一定可以成为明君。” 傅问舟面带着微笑,“大周人才济济,我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每个人都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哪怕是最微小的贡献,汇聚起来也能成为推动国家前进的强大力量。” “大家要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日,渠州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凛冽。 傅问舟虽然被裹得严严实实,但一张脸还是被冻的有些红。 要是往常,温时宁早就将他弄回去了。 今日本也没打算多逛。 可此刻,大家将他们团团围住,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也不觉得冷,就好像傅问舟是正在发光发热的火堆。 第249章 迷人 事实上,他在和他们说着话时,整个人确实是在发光发热。 这样的傅问舟,是温时宁没见过的。 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战争的意义。 战争是灾难,也是希望。 她的夫君,和那些英勇闻名的将士一样,是英雄,也是希望的化身。 温时宁也和大家一样,蹲坐在地上,就那么仰望着傅问舟,从他温和而坚定的话语中,仿佛看到了值得期待的美好的未来。 这日,温时宁让穆九去买了几只羊,由罗老主厨,宴请整条街的人喝了羊肉汤。 她也喝了好几碗。 一口口的汤喝下去,周身寒气全部散去,连心里都是暖烘烘的。 然后,温时宁决定接下羊肉汤店。 她让穆九找信得过的人来给罗老学手艺,还说要把羊肉汤店开到很多地方去,名字都叫‘渠州罗氏羊肉汤’。 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没有战争的渠州,不仅有辽阔的土地,优美的风景,还有出自罗家的最好喝的羊肉汤,是个值得一来的地方。 后来,她也真的做到了。 不仅如此,回芜县的路上,她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经商才能。 每停留在一个地方,就要去当地看看有没有可租的大片田地,了解当地风俗民情,拜访各大药商药馆,为之后做大药商而铺路。 也不仅仅是药材,其它能赚钱的东西,她都格外关注。 反正小脑袋瓜里,全是如何赚钱。 傅问舟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到苍州时,身上余毒已荡然无存,气色看着和正常人无异。 到苍州的第二日,他醒来时,温时宁人又不见了。 傅晚儿一边伺候着傅问舟洗漱,复杂道:“我怎么觉得时宁有些走火入魔了,是我们家已经没银子了吗?” 傅问舟一笑:“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时候,时宁这是未雨绸缪。” 最关键的是,她有很强的信念感。 相信大周会越来越好,更相信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这亦是令他最动容,最佩服温时宁的地方。 傅晚儿有些忧心,“时宁会不会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其实母亲留给我的那些东西,够我和禾儿漫儿生活的了,不用操心我们的。庄子上人多,开支是大些……实在不行,我把母亲留下的房产都卖了。” 傅问舟温声:“时宁之潜能,无穷无尽,之前是我拖累了她。以后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相信她,也支持她。” 他话风一转:“倒是你,多为自己想想,禾儿漫儿亦不是你的责任,我自会安排她们。” 傅晚儿努努嘴,“我有什么可想的,禾儿漫儿叫我姑姑,那就是我的责任。我都想好了,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就回京去,看着家,管好禾儿漫儿,傅家是没落了,但不是没人,女子亦能当家,二哥你说呢?” 傅问舟肯定道:“女子当然能当家,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 傅晚儿:“我不嫁。” 傅问舟愣愣,语气不由柔软:“可还为着之前的事而耿耿于怀?是二哥不好,没有思虑周全……” “不是!” 傅晚儿打断他,低着头小声道:“女人为何一定要嫁人……招婿不行吗?” “什么?” 傅问舟怀疑自己听错,“招婿?” 他脑海里闪现出周礼孝的样子。 晚儿该不会是想让三殿下当上门赘婿吧? 她可真敢想。 傅晚儿又羞又乱,哎呀一声。 “我不同你说这些,反正以后京城傅家有我,你只管养好身体,和时宁开开心心的过你们的小日子,不许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别管我!” 话落,傅晚儿红着脸跑了出去。 “……” 傅问舟呆坐了一上午,直到听见温时宁回来,心神才慢慢归了位。 “这是怎么了?和晚儿吵架了?” 温时宁回来就听彩铃说晚儿把自己关在房里,还说午饭要自己在房里吃。 再看傅问舟神情也不对。 傅问舟示意她坐下,先问起她的收获。 一说这些,温时宁就两眼放光。 “我先去拜访了兰鸢姑姑介绍的药商,那药商说,他在西边有一整片山,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有上千亩田地,原也打算用来种药材,可能种活的药材都是随处可见的,根本卖不起价。稀缺的又不好种,所以现在都租佃给了农户,这两年收成又不好……” “我和他谈了几种合作方式,要么合伙来做,要么就让他全部租给我,那些佃户和清溪村的一样,可以算工钱,也可以再从我手里租些田地种药材,我负责收买。” “主要考虑到苍州离芜县不远,管理和抽调人手都很方便。” “二爷觉得如何?” 她穿着向来朴素,妆容也很简单。 发髻更是从不梳的繁琐或是精致,就挽在脑后,用一根木质的发钗固定。 看着既有女儿家的清秀,也有妇人的沉稳,且丝毫不觉得违和。 今日要谈事,为显得气质好一些,她略施了些脂粉,并点了朱唇。 莹莹雪颊上,唇瓣嫣红湿润。 傅问舟望着,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微微的扯动,拉扯得他周身跟着起了细密的酥麻之意。 “夫君?” 温时宁目光关切:“你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说。” 傅问舟轻笑不已,将她搂进怀里,哑声:“没什么,被自己的夫人迷住了而已。” 温时宁噗嗤一笑。 “原来如此。” 别的女子听到这样的话,怕是要娇羞,要怀疑。 可她却是深信不疑的。 二爷从不骗人。 且她也觉得,认真做事的自己,确实挺有魅力……但这种魅力,只有倾心于自己的人才懂得。 温时宁抬手摸着傅问舟的脸,认真端详。 “我的夫君亦是美色过人,害我人在外面,心却没法跟着去。” 论说情话,夫妻俩不分高下。 若分不出,那便用肢体语言来替代。 一吻结束,更加的难舍难分。 但廖神医有交代,恢复期,不宜太激动。 温时宁见好就收,从傅问舟怀里起身坐好,强行中断这一室的旖旎。 “现在和我说说吧,和晚儿怎么了?” 第250章 吃掉 温时宁说着正经的话,面颊却绯红,眸中更是清波连连。 傅问舟望着她朱唇一张一合,他竟有一瞬间什么也听不清。 身体里的欲望横冲直撞,似有猛兽觉醒。 这些信号都在告诉他,他是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 但来日方长,万不可前功尽弃。 傅问舟极力平复着情绪,说起傅晚儿要招婿一事。 温时宁听得一怔,又是噗嗤一声,笑得停不下来。 “不愧是晚儿,好想法!” 傅问舟无奈:“要是旁人也就算了,兴许能行,但三殿下……” 温时宁看着他,“为什么就一定是三殿下,晚儿说了非他不可吗?” 傅问舟语噎。 晚儿是没说,但他又不瞎,能看不懂她与周礼孝之间的眉来眼去? 温时宁却是道:“咱们家晚儿,不是没有选择,她想如何便如何,左右还有我们在,她也不是没有退路。且我相信晚儿,经历这么多事后,她是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她清醒的很,绝不会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至于那三殿下,真心挡不住,假意演不长,我们且先看着,让晚儿自己先分辨分辨再说。” 一番话,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且真情实感。 说的傅问舟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那便先看着吧。” “嗯。” 温时宁起身要推他,“那我们一起去哄哄晚儿,哄好了下楼吃饭,我和彩铃回来的时候,买了些冬笋,让店家用来炖当地农户做的腊排骨,一定很香。” 突地,她又被傅问舟拽进了怀里。 他现在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也大的很。 温时宁哭笑不得:“又怎么了?” 傅问舟眸光灼灼,伸出指腹擦去她唇角的一抹浅粉色。 “口脂花了,要不要重新抹一些?” 他常年握笔,拇指指腹有层薄茧,温时宁只觉唇角肌肤发痒,心里也痒痒的。 关键她听出了他嗓音里的心猿意马。 “那你帮我涂?” 梳妆台就在旁边,唇脂傅问舟伸手可取。 温时宁微微嘟嘴,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轻颤,仿佛无声的邀请。 傅问舟眸子一深,低头又吻住了她饱满柔软的唇。 这次,就有点难以抑制了。 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温时宁手抵住他胸口,又急又哑地喊了声:“二爷。” 傅问舟目中浮着温柔又无奈的光,似怕她责怪,有些可怜的道:“时宁在怀,我实在情难自禁……” 见她侃侃而谈,见她笑靥生香,见她眉目流波……她的一言一行,他都心动的很。 以前也心动,但身体被病魔所累,反应过于迟钝了些,还好。 现在是心一动,身体就动,根本不受控制。 温时宁媚眼如丝,脸颊通红道:“真的……很想吗?” 傅问舟脸埋在她颈窝,羞赧失笑:“我知道现在不行……时宁别担心,我不乱来。” 温时宁蚊子声:“若我也想呢?” 她也是吃过肉肉的呀,之前是想不了,现在……现在她有些忍不了。 “要不,我们试试?” 左右她是个大夫,有分寸。 且二爷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要不过度,肯定没事。 傅问舟以为自己听错,怔愣时,脖子被温时宁勾住。 她直接占据了主导。 大胆,热情,又万般柔情。 芳香袭面,温软满怀,傅问舟逐渐心神迷离,周身战栗。 他试图找回理智。 “时宁……快吃午饭了。” 温时宁柔声细语,诱哄般:“夫君放松些,很快的。” 傅问舟:“……” 有种狼被小白兔吃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京城。 楚砚和虞清然终于归家。 马车刚停下,方大壮扶着虞老,楚云抱着安安,禾儿漫儿扶着柳氏,一大家子都迎了上来。 “清然。” 柳氏拉着虞清然的手,一句瘦了,眼泪便止不住。 虞老则是目光深深地看着楚砚,也说:“瘦了,但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越是牵挂的人,越是情怯。 和柳氏、楚云说了几句话,虞清然方才走到虞老跟前,眼眶红道:“祖父,我回来了。” 虞老染了风寒,引得旧疾复发,前几日还卧床不起,咳嗽不止。 听说楚砚和虞清然今日能靠岸后,仿佛所有病都好了。 能起床,能吃饭,腿脚有力,走路都带风。 一大早就起来指挥大家干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彻底清洗了一遍。 就连安安,都因此又穿上了隆重的新衣服。 可孙女这么好好的,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时,他突然又有些绷不住了。 虞老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说什么选择自由,其实是屁话,是假的。 他每日都怕死了! 怕自己死,更怕虞清然和楚砚回不来,怕九泉之下没法向儿子儿媳和虞家列祖列宗交代。 一旁,柳氏双手颤颤地抓住楚砚手臂,用力地忍着泪。 “听说你受伤,伤哪儿了?” 楚砚哑声:“都好的差不多了。” “给娘看看。” 柳氏说着就要去扯他衣裳,楚云忙道:“大冷天的,站外面风大,先进屋吧。” 方大壮从楚云手里接过安安,问道:“时宁和二爷如何了?” 柳氏和虞老,以及禾儿漫儿也都看着楚砚。 楚砚轻快的道:“二爷的毒已经解了,和时宁先回清溪村调养身体。至于时宁,只要二爷能好,她肯定更好,说是要琢磨着继续种药材,当大药商,赚大钱。” 柳氏抹着泪,“我相信时宁,她做啥都能成。” 禾儿漫儿弱弱问:“我姑姑呢?” 虞清然摸摸她们的头,温柔道:“姑姑先陪陪你们二叔,过段时间就回来,你们放心住下,以后就跟着我,我暂时当你们的姑姑,可好?” 禾儿乖乖点头:“好。” 漫儿心思有些重,“姑姑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那她们就真的没有家了。 虞家再好,也不是家。 虞姑姑再好,也不是亲的。 虞清然听的有些心酸,牵着她们往里走,耐心哄道:“放心吧,你们的姑姑和二叔永远不会不要你们,若漫儿不放心,可以写信去问问,我陪你一起写。” 漫儿点着头,眉头却不见松开。 第251章 归家 一家人进了屋,先轮流看过楚砚的伤,又找大夫来诊脉,定下接下来的调养药方才放心。 等忙完,方大壮和楚云两夫妻已经张罗了一桌好菜。 一家人边吃边聊,有说不完的话。 楚砚二人一路的经历,即便有意隐去许多的惊险,可也够所有人揪心的了。 虞老也说起京城的情况。 现如今,太子执政,圣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前几日,宫里传消息说时日不多。 太子登基,只是个时机问题。 安王一党也都清理的差不多了。 安王本早就该处刑,太子想等等,他想让安王亲眼目睹北蛮的内乱和大周的复兴,想连同那些蛀虫一块儿揪出后,再送他们一起上路。 历史会记住那些为国家付出的人,同样也会记住那些出卖国家的人。 当然,新帝登基,更需要烧上一把大火,来照映他的光芒。 楚砚是被无数人赋予了厚望的,这身官服注定没法脱。 但眼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楚砚正酝酿着如何开口时,虞老突然提出: “清然和楚砚之前定的婚期早已过了,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让他们拜堂吧。” 楚砚一愣,双眼顿起光彩。 不愧是虞老,处处指引着他的人生方向。 柳氏母女对视一眼,惊讶又意外。 柳氏道:“他们这一路回来奔波劳累,还是先歇几日再说吧,日子好说,明日我就找人挑一个最近的好日子,东西也要准备准备……” 虞老大手一挥,颇有些固执道:“不挑了,就今日!” 柳氏欲言又止。 虞老前几日确实凶险,估计是真怕了,所以想早日看到孙女成亲。 可,这也太仓促了吧? 她看了眼楚砚,又看了眼虞清然。 意思让他俩哄哄老人。 谁知,二人对视一笑,齐声道:“那就今日,不挑了。” 柳氏:“……” 楚砚道:“虽说有些仓促,委屈了清然,但我会用一生去弥补,往后绝不再让她受分毫的委屈。” 虞清然则说:“只要有情,只要有心,日日是好日,只要是嫁给楚砚,我一点不觉得委屈。” 再没什么事能比他们活着回来更重要了。 回来就办婚礼,本就是二人的打算。 且,虞老的身体,他们其实是知道的。 刚刚来府上替他们诊脉的,是廖神医在京城的帮徒青山。 青山用了四个字形容虞老的身体——油尽灯枯。 本就心肺不好,又忧思过重,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 今日的精神焕发,就怕是回光返照。 虞清然也怕。 怕留下遗憾,怕祖父撑得太辛苦…… 但又不由乐观的想,冲冲喜,祖父许就能好起来了。 柳氏心思一转,也明白,便改了话口。 “喜服,喜品这些倒是准备好的,喜宴嘛,当下情况确实也不宜大操大办……简单些也好,日子本就是简单点过,才能长长久久。” 她又拉着虞清然的手,真心诚意道:“我们楚砚能娶到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放心,你以后就是我们楚家的宝贝疙瘩,我们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 楚云也说:“我和大壮都商量好了,等你们成亲后,我们就搬出去住……” 虞清然急道:“那怎么行!” 楚云忙解释:“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虽说是一家人,但又都是独立的,你只管像从前那样,自由一些,简单一些,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哎呀,我嘴笨的很,楚砚你能听懂的吧?” 楚砚失笑:“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手足之情,不在于朝夕相处,而在于心中有彼此。” 楚云松了一口气,“你能理解就好,我和大壮搬出去,并不是要疏远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有自己的空间,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主要还是怕彼此都不自在。 她和方大壮都是比较随意的人,尤其是她,天生大嗓门儿,有时被方大壮惹火了就更加控制不住,吼起来地动山摇的,怕吓到弟媳妇儿。 虞老有次就被她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还以为京城开战了呢。 “阿姐,你的心意我领了。” 虞清然认真道:“那你们答应我,就留在京城,我们要时常相聚,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楚云:“那当然!楚砚要犯起浑来,只有我收拾的住,我得替你管着他!我们不回老家,就住时宁和二爷那院子,替他们看着。” 反正院子是时宁的,她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说起,还真是很想念温时宁了呢。 楚云莫名的鼻子酸。 弟弟妹妹都出息了,她和娘终于熬出头了。 “不说了,我赶紧准备去!” 楚云抹了下眼睛,风风火火的忙了起来。 方大壮扑哧扑哧地跟在后面,负责干具体的活儿。 禾儿漫儿陪着刚会走路的小安安在院子里玩。 这一切,都让虞清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温暖。 虞老更是止不住的又落了老泪,举杯敬柳氏:“往后,清然就拜托给你了。” 柳氏忙低着杯子回敬:“我一妇道人家,虽没什么大能耐,但有一点可以摸着良心说,绝不会做出亏待新妇的事……更何况,清然是那样好的孩子,我说心里话,真好的我常觉得我家楚砚配不上。好的我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疼都觉得不够……” 这是实话。 柳氏也算是养过两个女儿的。 楚云她是亏欠的,家里条件有限,只能过早的帮着她承担。 在乡下那样的地方,孤儿寡母的,不凶悍一些,就得被人欺负。 所以楚云被她养的粗枝大叶,好在遇到方大壮,无父无母无依靠,便更懂的珍惜一个家的来之不易,还算是知冷知热。 温时宁她亦觉得亏欠,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喝过她的奶,是她看着长大,奈何能力有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困在那四方天地里。 对时宁,她更多的是心疼。 尤其是温时宁后来嫁给傅问舟,成天的和死神打交道,她一颗心就没安稳过。 两个女儿,都像杂草一样,是迎着风长起来的。 而虞清然,虽也命苦,但却是被虞老精心培养着长大的花儿。 娇而不弱,艳而不俗。 让人看着就喜欢,就想用心呵护。 第252章 闪婚 柳氏对虞清然的喜爱,发自肺腑。 虞老更加放心了。 干了杯子里的那口酒,精神烁矍。 不一会儿,喜堂布置的差不多了。 楚砚和虞清然各自回房换上喜服。 新娘头戴精致的凤冠,冠上缀满了璀璨的宝石和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秀发被巧妙地盘起,用簪子固定,露出了白皙的颈项和耳朵上垂挂着的珍珠耳环。 身着一件绣着金丝的喜袍,袍身上绣着精美的龙凤图案,与她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得她肌肤胜雪,美不胜收。 新郎身着的礼服以深色为底,上绣以金丝线勾勒出的吉祥图案,如龙飞凤舞,寓意着吉祥如意和夫妻和谐。 二人往那一站,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没有迎亲这一环节,二人先去了虞家祠堂。 虞清然没有手足兄弟为自己扬鞭送亲,但没关系,她有虞家军撑腰。 千千万万的亡魂会看着他们,祝福他们。 楚砚三叩九拜,行下最郑重的大礼。 之后,他从祠堂,将虞清然背到喜堂。 禾儿漫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已经盖上喜帕的新娘。 虞府大管家,充当礼生,开始唱词。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楚砚在前,手执红绸,另一头捏在虞清然手里,一前一后,步入喜堂。 礼生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虞老和柳氏也都各自换上新衣,端坐在上。 礼生接着唱词: “拜天地!” “一拜天地之灵气?,感谢上天赐姻缘,一鞠躬。二拜日月之精华,感谢?月老牵红线,二鞠躬。 三拜天地为媒妁?,比翼双飞结良缘,三鞠躬。” “拜高堂!” “?一拜父母养我身?……再拜父母教我心……” “夫妻对拜!” “?一鞠躬?,手拉手,相敬如宾。二鞠躬?,头顶头,早生贵子。三鞠躬?,脸贴脸,幸福恩爱到永远。” “礼成!送入洞房!”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热闹的宴席。 只有楚虞两家人见证这一重要时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幸福的笑容。 之后,楚云夫妻带着安安,禾儿漫儿去闹洞房。 安安牙牙学语,改口叫虞清然:“舅娘。” 禾儿漫儿说着吉祥话。 “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及二人刚回来又折腾,楚云心里有数,闹了会儿就带着孩子们退了出去。 红烛摇曳,洞房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绣花的帐幔被轻轻放下,遮住了外面的喧嚣,只留下一片温馨和宁静。 床榻上铺着大红喜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寓意着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桌上摆放着两个红烛,火光跳跃,映照着墙壁上的喜字,为房间增添了几分喜庆和暖意。 楚砚环顾四周一切,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 他双手微微颤抖的揭开喜帕,与虞清然的目光在烛光下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片刻,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包含了千言万语。 “清然,我真的娶到你了。” 楚砚哑声。 古老的吉色,庄重的礼服,将他烘托的分外英俊。 虞清然心跳的很快,靠在楚砚怀里,闭上眼喃喃道:“就像做梦一样……” 楚砚轻笑:“我也有此感。” 这梦美的人心荡漾,只愿沦溺其中,永不要醒来。 楚砚无师自通,伸手揽住虞清然腰身,将她抱在怀里一起滚在喜床上。 虞清然轻呼:“小心伤口。” 楚砚低着头,与她呼吸极近,目光烫人,呼吸也烫人。 “那便请夫人多多担待,对我温柔一些。” 这话由他说出来,一点不觉得轻佻。 反而正经的可爱,撩得人满心柔软。 虞清然望着他玉容,失笑间,骨血里竟生出了几分疯狂。 她勾住他脖子,轻咬着他的耳垂说话。 “待会儿夫君若是疼,不要强撑……” 明明说的是伤,可为何字字滚烫又勾人。 转瞬间,二人位置对换。 虞清然的手,如弹古琴般,在他身上游走撩拨。 楚砚被撩的心潮澎湃,如梦如幻,仿佛喝醉了酒。 他一点不觉得意外。 他的妻,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存在。 是他生命中,最亮眼的颜色。 就像铺陈开的山水画,明丽淡雅,让人目眩,让人惊喜。 令他欣赏,令他沉沦,令他忘乎所以。 楚砚听到了自己狂烈的心跳声。 谁来主导已经不重要了。 身体和呼吸自己会说话。 他和她,如同置身一段玄妙无比的梦境。 从心到身,全然沉溺。 …… 冬去春来,傅问舟和温时宁走走停停,终于在三月初三这日,抵达清溪村。 温时宁一路都有让穆九送消息回来。 清溪村所有人都知道,二爷活了,不仅活了,还解了毒。 大家天天盼着他们回,个个脖子都伸长了许多。 这日,终于看到几辆马车缓缓进了村。 “二爷二夫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全村都沸腾了。 老少男女,所有人都围在道路两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车渐近。 庄子在村尾,香草听到消息后,鞋都跑掉了一只。 晋安一手抱娃,一手拎鞋,跟在后面跑。 红兰紫,其他人,也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全部跑了来。 温时宁索性让马车停下,将傅问舟扶到轮椅上,推着他慢慢进村。 “二爷!身体可好了?” “二夫人,您二位总算是回来了!” “这回不走了吧?” 众人纷纷打着招呼。 傅问舟笑着:“承蒙各位挂念,我身体已经好了。” 温时宁则是大声道:“不走了!以后清溪村就是我们的家!” “好!” 众人鼓掌叫好,一个个比过年还高兴。 “小姐!” 香草终于跑到跟前,抱着温时宁就哭。 “你可算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有人笑说:“都当娘了,咋还是动不动就哭呀?” “二爷二夫人回来是大好事儿,可不兴哭!” 香草听不进,哭的像个孩子。 温时宁轻拍着她,柔声哄着:“哭吧哭吧,当娘了也能哭……” 晋安抱着孩子,双眼通红地望着傅问舟,喊了声二爷,眼泪也止不住了。 傅问舟看向孩子,问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第253章 无常 晋安忙上前将孩子递给他看。 “二爷,是儿子,叫青松,您给起的名儿!” 傅问舟接过来抱着,只觉得孩子身上一股奶香,软软的,他生怕抱不好给伤着,姿势僵便的很,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青松,小竹子,真好……晋安,真好,恭喜你呀!” 晋安哽咽一声:“这一切,都是二爷给的……” 傅问舟笑骂:“胡说!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才争取得来,我可给不了你。” 周围有村民插话:“二爷,您和二夫人也赶紧生一个呗!” 傅问舟笑笑,没说话。 温时宁倒是大大方方的应着:“快了快了,生一个哪够呀!” 香草抱着她哭的忘我,但其实她急的很,想抱抱小竹子。 这时,廖神医被傅晚儿搀扶了来。 傅问舟一天天的好起来,他老人家反倒是在路上生了几场病。 前几天又把腰给扭到了,走路都难。 村民们热情地喊着廖神医,同他问着好,廖神医一边应付,目光到处张望。 “老秦呢?” 温时宁和傅问舟也才反应过来。 “对呀,秦嬷嬷呢?” 按理说,她肯定是会迎出来的。 莫非香草她们忘了喊她? 也不可能,动静这么大,她不可能不知道。 香草哭声停顿了下,“娘她……” 哇的一声,哭的更停不下来了。 红兰紫和庄子上的下人们纷纷红了眼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有村民嘴快:“秦嬷嬷得了离魂症,不认人,也不认路了!” “唉,多好的人啊,咋就得这种病了呢?” “眼看着就享福了,可惜的很……” “这下好了,廖神医和二夫人回来了,兴许能治。” 温时宁和廖神医对视一眼,心都在往下沉。 归家的好心情,瞬间被打破,一行人匆匆往家走。 路上,晋安大概说了说情况。 自傅问舟假死,温时宁护送前往渠州起,秦嬷嬷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起初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记不住事。 有时,刚刚说完的话,或刚刚做过的事,她都不记得。 她开始每日都要在佛堂待很久。 说只有在佛堂诵经祈福时,她才觉得心安。 香草和晋安只好由着她,想着她心安一些,也许精神就会好起来。 后来,傅问舟活着的消息传回来,她也确实是好了很多。 直到香草生孩子那晚,秦嬷嬷摔了一跤,之后就彻底不好了。 说话颠三倒四,有时甚至说不出来。 不认人,连香草都不认识,时而说晋安是她曾经的丈夫,哭着喊着的害怕。 有时,又说小竹子是她孩子,是香草偷了她孩子,对香草又打又掐。 最严重的是,她也不认路,但总要往外跑,说要去找孩子。 不一留神就跑出去了。 有村民遇到还好,会帮着送回来。 最危险的是前几天,大晚上的她往山里跑,全村人帮着找了一夜。 最后在山坡下找到人,腿摔断了,腰也不能动了。 傅问舟厉声:“为何不递消息来,为何?!” 廖神医更是急得浑身发抖,闭上双眼,极力让自己冷静。 晋安道:“摔伤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已经从芜县请了最好的大夫来……” 至于之前没说,一来是不知道有多严重,这病一天和一天不一样,时好时坏的,只以为是忧心过度,加以调养,会慢慢好起来。 再者,他们一直在赶路,消息也不知道送往哪里好。 且想着二爷正在解毒期,万一受不得刺激……廖老也说身体一直不好。 想着终归快回来了,别在半路上,谁再被刺激出什么问题来…… 晋安带着哭腔:“都是我的错,没有引起重视……” 香草只知道抹眼泪。 她和秦嬷嬷母女相称,但她实在失职,没有尽到做女儿的本份。 怀孕后期,她胯骨疼的坐立不得,只能卧床等着生。 生了又要坐月子,月子坐完,心思都大都在孩子身上……对秦嬷嬷的关心,实在少之又少。 是以,她在见到温时宁的那一刻,才会崩溃如此。 太多的思念,害怕,担忧,愧疚。 二爷和二夫人将这个家交给她和晋安,可他们实在愧对。 但眼下说什么都是开脱。 反倒是廖神医,冷静了些后,叹道:“上一次回来,我就有所察觉,走的急,也没开药……即便开了,意义也不大。都别自责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温时宁沉思着,所谓离魂症,在医书上称之为‘朱雀离飞之症’。 此症很复杂,起病隐匿,初期不易辨症。 进程因人而异,大都是循序渐进,简言之,是一种复杂的神经系统退化疾病。 主要症状包括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不能辨别方向,也听不懂别人的指令,有些言行举止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者直接就是痴呆状。 此病不可逆,顶多起到调养和减缓病程发展。 人生无常。 原以为此次归家,便是幸福美满的开始。 谁料,险些与秦嬷嬷擦肩而过。 回想与秦嬷嬷相处的点点滴滴,温时宁亦心痛难安,可想而知傅问舟和廖神医有多难过。 这一路上,廖神医虽嘴上没说,可见到什么稀奇玩意儿,也会悄悄买一份藏着。 见惯生死,便也不惧生死,可从生到死,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长的距离。 想来,他已经说服了自己。 与其两个人孤独寂寞,不如做个伴,相互取暖,说说话,解解闷儿,走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凄凉。 而秦嬷嬷与傅问舟,不是母子,胜似母子,那份情义,早已超出主仆关系。 加之老夫人已逝,留下诸多遗憾…… 但好在秦嬷嬷人还在,还有机会弥补。 温时宁很快打起精神来,和傅晚儿调换,由她扶着廖神医进到秦嬷嬷的房间。 秦嬷嬷躺在雕花木床上,身上收拾的很干净,房间内燃着安神的熏香,除了两名大夫外,还有两个原就在庄子上做事的妇人伺候着。 看着倒也不显憔悴苍白,只那头发又斑白了许多,像秋日的霜雪,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 第254章 名字 秦嬷嬷人是睡着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 廖神医心中一恸,视线瞬间便模糊了。 温时宁忍着心酸,轻声问起情况。 从芜县来的大夫,也是远近闻名的,但在廖神医跟前,也得放低姿态,像个学徒般恭谨。 “回廖老,回二夫人,秦嬷嬷身上的伤我已经处理,小腿骨折处不算严重,现在主要是消肿止痛,静养数月,定能完全恢复。腰伤也不严重,主要还是平时劳损所致。” “难就难在朱雀离飞之症……鄙人不才,实在无能为力。” 另一名大夫也附和点头。 廖神医什么也没说,颤巍巍地走过去,似怕惊到秦嬷嬷,双手在袖口里捂了捂,方才伸进被窝去把脉。 温时宁又问了些情况,方才道过谢,让红儿准备好诊金,将两名大夫送走。 回来时,傅问舟和廖神医守在床边,静默而沉重。 温时宁温声安慰着:“虽说不可逆,但好好调养,定能缓解……左右我们回来了,多些人陪着,嬷嬷能感觉到的。” 她话音刚落,秦嬷嬷突然醒来。 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透露出一种经历过风霜的坚韧。 她定定看着他们,廖神医强挤出一抹笑。 “老秦,我回来了。” 秦嬷嬷问温时宁:“静儿,他是谁?” 温时宁眨眨眼,静儿又是谁? 傅问舟解释说:“是她女儿的名字。” 温时宁便上前道:“娘,他是我师父,是个很厉害的神医,也是您……最好的朋友,他姓廖,还记得吗?” 秦嬷嬷摇摇头,“我没有这样又老又丑的朋友。” 廖神医:“……” 秦嬷嬷看向傅问舟的眼神,倒是欢喜的很。 “静儿,他是你夫婿吗?” 温时宁笑着道:“是呀,娘是不是觉得他很英俊?” 英俊是英俊,但…… 秦嬷嬷拉拽着温时宁,让她低头离她近些。 温时宁忙将耳朵递到她嘴边。 秦嬷嬷轻声:“好看的男人,一般不中用,他怎么样?” 温时宁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中用’这个词,小声说:“他挺好,挺中用的。” 秦嬷嬷瞧了眼轮椅,瘪了下嘴,显然有些不信。 伺候的妇人高兴地说:“我就说只要二爷和二夫人回来,嬷嬷一定能好,前日还说不清话,你瞧,现在多会说。” 话刚落,秦嬷嬷就闹着要起来。 两名妇人忙上前将她按住。 秦嬷嬷挣扎不动,委屈的哭起来:“爹,爹爹呀,救救女儿!” 温时宁和傅问舟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秦嬷嬷实在可怜,可现在这情况,又确实是不能动。 傅问舟唤了声奶娘,正要上前哄,突闻廖神医喊了声:“绣荷。” 秦嬷嬷愣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廖神医示意妇人放手,自己握住秦嬷嬷的手,柔声道:“绣荷乖,你在养伤不能动,等养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绣荷……” 秦嬷嬷泪如雨下。 她都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从嫁进夫家起,她的名字就叫秦氏。 后来到了傅家,年纪大些了,叫秦嬷嬷。 绣荷,秦绣荷。 她也有名字,只有至亲记得。 “爹……” 秦嬷嬷嘴一瘪,哭的委屈:“爹,你带我回家,我不嫁人了,我不嫁……” 廖神医耐心哄着:“不嫁不嫁,已经回家了。” 温时宁和傅问舟对视一眼。 这场面,温情又心酸,还有点点怪异。 但好在秦嬷嬷真就被安抚住了。 只一点,廖神医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一不见人她就闹。 廖神医便依着她,叫人搬来桌椅,就在床边开起药方。 温时宁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嬷嬷的名字?” 廖神医头也不抬,“自然是我问她的。” 记得他问她名字时,秦嬷嬷怔愣了良久,然后含泪失笑。 她说忘记了。 后来又说怎么可能忘记…… 是世人忘记了而已。 温时宁心一动,又问说:“那师父您叫什么名字?” 每个人都有名字,每个人都有来处。 可人生很长,有些人活着活着,就好像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初心,也忘记了来处……又或许,是因无人记得,所以自己便也无所谓了。 她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若廖神医百年之后,墓碑上总得有名字吧。 秦嬷嬷也一样,难道就写秦氏吗? 廖神医看她一眼,“还真打算替我养老送终呀?” 温时宁脸一正:“那当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别说您陪着二爷这么多年,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抢回来!” 廖神医笑:“那我可就捡着大便宜了……” 他原本想着,离死不远时,就早早的去山上挖个坑,在里面堆满吃的,再放几坛子酒。 边吃边喝边等死,也挺好。 温时宁愈发惭愧:“师父您就告诉我吧,我不会忘记的。” 廖神医眉头扬了下,“行正,家父希望我一生,行得正,坐得端。” 名字一事,让温时宁感触良多。 名字是父母给予的第一个礼物,是每个人在世间的第一个标记,但它并不代表一个人的全部。 人的生命是一场旅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获得更多的标签和身份,真正重要的或许是内心的坚守和生命的轨迹……可,谁不希望被人记住? “所以二爷,你的名字是有什么意义,或者是故事?” 她想知道,想记得。 将来还要说给孩子们听,让他们也记住。 傅问舟沉吟道:“向夕问舟子,前程复几多……我出生时,父亲正处于迷茫期,他为人清高,不屑于阿谀奉承那一套,在官场颇不得志。问舟,是他内心的孤独,也是对人生前途的忧虑与探询。又或许,他忧虑探询的是我的前途吧。” 温时宁若有所思:“我们以后,得好好给我们的孩儿起名字……不要太复杂,也不要太深奥,寓意好一点,琅琅上口就好。” 人不能选择出生,连名字都不能选择,一无所有的来这人世间,全凭别人赋予多少的爱……又或者是怨…… 若不是遇到凤姨娘起了恻隐之心,她又会叫什么名字呢? 第255章 来客 察觉到温时宁的失神,傅问舟将她拥进怀里。 “名字只是身份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我们选择怎样的活法,这些定义了我们是谁,决定了我们的去处……好比时宁,不止是时宁,不止是我傅问舟的夫人,还可以是大药商,是救死扶伤的医女。” 唯独不可能是温家生来就被定义的灾星。 “关于温家的事,你想听吗?” 有件事,他一直觉得没必要说,但若是时宁想知道呢? 但温时宁很果断地摇头,“不想听。” 傅问舟亲亲她,“好,那就不说了。” 温家现在的情况是,除温书妍外,均在年前就被流放,连几名幼子幼女都没例外。 温子羡在夏州立了功,本是有机会脱去罪籍,但他放弃了,直接从夏州出发,前往流放之路找温家人。 温夫人疯癫又病重,若不是他护着,早被温庆宗给折磨死了。 可即便他护着,温夫人还是死在了一个大雪天里。 而温庆宗,没过几日也被乱兵流匪所杀。 温子羡带着幼弟幼妹,一路前往流放之地,倒也担起了兄长的责任。 这些,都与温时宁无关了。 姓氏而已,念想断了,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在廖神医和温时宁的细心调养下,秦嬷嬷情况好了许多。 依然不认人,但又有自己的逻辑。 叫她绣荷的是爹,叫她娘的是女儿女婿,叫她秦嬷嬷的,都是坏人。 廖神医还真就心安理得地做起了老父亲。 哄吃药,哄吃饭,哄睡觉,还学会了梳头,洗脸,描眉。 温时宁有天问他,“遗憾吗?” 廖神医笑笑:“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也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反正图的也就是一个伴,这样挺好。” 日子一天天过着。 温时宁又恢复到成天忙忙碌碌的状态。 傅问舟则每日去学堂教学半日,然后再做半日的康复训练。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教学的事情传开后,不仅是村上的孩子,镇上的,县上的,甚至还有更远州县的孩子慕名而来。 傅将军,成了傅先生。 孩子越来越多,庄子上实在住不下,只得村民们一家领一两个回去住。 温时宁合计着,照这样下去,还得建学堂,建住的地方,关键二爷一人,怎么教得过来? 后来没办法,她亲自去找了芜县县令,让他从中协调,把孩子们都还回去。 她可不想二爷再累出个好歹来。 那么多人拼死拼活的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人,她得好好护着,宠着,养着。 对此,傅问舟表示没办法。 作为丈夫,得听夫人的。 作为恢复期的病患,更得听大夫的。 左右他只有听话的份,且甘之如饴。 但他不闻世事,世事如风,自己会飘来。 除了各种各样的书信外,听风阁也不时有消息来。 一月,拓跋羽正式举旗起乱。 北蛮王上的种种罪行传开后,北蛮军纷纷倒戈向拓跋羽。 出师有名,战况激烈,颇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二月,大周各地内乱平息。 周礼孝杀伐果断,所到之处,乱贼闻风丧胆。 更有一些小兵小将,在此中崭露头角,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许多可用之才。 二月中,在傅问舟身体越来越好的情况下,傅晚儿启程回京。 本是没那么急的,只因漫儿心思太重,屡次计划着要带着禾儿自己前往清溪村找姑姑。 温时宁觉得接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但傅晚儿坚决不同意,撑起京城傅家,管好两个侄女,仿佛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其实温时宁和傅问舟都知道,她就是不想拖累他们,知道自己二哥这条命有多不容易,知道温时宁这一路有多苦,她更希望他们能毫无负担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过的自私一些,谁都别惦记,什么事都不管,把之前所有的苦痛都弥补回来。 但人活于世,又有几人能这般纯粹。 她的心意,夫妻二人懂,想着也不急着纠正。 有承担的勇气是好事儿。 终归是一家人,此一时,彼一时,等她要嫁人时,他们再把禾儿漫儿接来也不迟。 三月,太子召梁、齐、夏三地原国君进京,商议安顿管理事宜。 依然设立为州,三君册封为侯,由朝廷直接管理。 梁栩也是大周有史以来,第一位册封为侯的女性。 除此以外,太子还推出移民实边,军事屯田,文化融合,修建城池和防御工事,加强边疆的防御能力等一系列新政。 四月初,梁栩从京城出发,特来清溪村看望傅问舟。 同行的还有冷渊。 冷渊被封为骠骑将军,负责梁州的军事管理。 他脸上还有两道战虎留下的疤,一只手臂手筋被咬断,拿刀剑上战场是不可能了。 但训练那些兵崽子绰绰有余。 二人来的正是时候,四月的乡村,处处是美景。 村边的桃树、梨树、杏树竞相开放,粉嫩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娇艳的杏花,将村落装点得如诗如画。 村头的池塘春水初生,鸭子在水面上嬉戏,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孩子们追逐嬉戏,或是在溪边捉蝌蚪,或是在花丛中捉迷藏,充满了童真和欢乐。 村民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着,各种花草,药材,品类众多,还都是些不常见的。 温时宁推着傅问舟,等候在村口。 郎才女貌,更是一道令人惊艳的风景。 梁栩眼眸发热,喉咙哽咽。 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相信,梁州也会越来越好。 她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当一时的亡国奴,换梁州百姓世世代代的安稳,值得。 四人相见,感慨万千。 傅问舟一笑道:“梁君,别来无恙。” 封君也是君,梁栩认下这声称呼,回了一礼:“托傅将军的福,不仅活着,还活得满怀希望。” 梁栩又朝着温时宁,笑意盈盈地道了声二夫人。 温时宁看着她,两眼放光。 “梁君不知,之前某段时间,我最喜欢缠着夫君讲你的事。我那时边听边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奇女子吗?” 第256章 她们 温时宁夸起人来,向来直接。 “二爷说,梁君有胆有智,有勇有谋,会打仗,会治理国家,真正诠释了‘巾帼不让须眉’。你可能不信,是因为你,我才敢想,原来女子的一生,除了相夫教子外,也可以有许多的可能……”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 钦佩,敬仰,激动,完全就是小迷妹见到偶像的状态。 傅问舟笑意温柔,帮她证实。 “时宁确实对梁君仰慕已久,知道你要来,激动的好几日睡不着了。” 他用了‘仰慕’一词,梁栩不由失笑。 “二夫人太过奖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这世上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女子,她们同样有着不凡的才能和勇气,只是未必有机会展现罢了。” 在这个男性主导的世界里,女性的力量和智慧往往被忽视,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总有例外。 梁栩打量着温时宁,那眼里的明亮与温度,丝毫不弱于温时宁。 “二夫人大概不知道吧,您现在才是大周女性的楷模。” 温时宁一怔:“我?” 梁栩说:“有人将你们的故事写出来了,现在京城,以及好些地方,毫不夸张的说,人手一本。怎么?芜县还没有吗?” 温时宁和傅问舟对视一眼,好生意外。 谁……这么厉害,又这么大胆? 梁栩示意冷渊将包袱打开,从中拿了两本书出来。 冷渊趁机见了礼。 “见过傅将军,二夫人。” 傅问舟摆摆手,“我早就不是将军了,现在他们叫我傅先生。” 冷渊正色:“无论是将军还是先生,您都是大周的不可所缺,是我等的望尘莫及。” 傅问舟哈哈大笑。 只觉得现在听到这些,违和的很。 温时宁一边翻着书,一边道:“冷将军可千万别这么抬举,我现在只巴不得没人记得我家二爷才好。” 冷渊是经历过虎口脱险的人,若不是后来有解药,他这条命依然捡不回来。 他太理解这种心情了。 冷渊恭敬不如从命:“那我祝愿先生长命百岁。” “君子珩?” 温时宁翻到最后,看到了着书人的署名。 “居然是君子珩,好家伙!” 傅问舟其实已经猜到是他。 自渠州一别后,听说君子珩就开始四处游历。 写了许多的游记,上次晋安还买了些回来。 确实写的不错,大周山河,各地风土民情,被他描写的真实又不失温情。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拿他和时宁当素材了。 傍晚,村落里的炊烟缓缓升起,与晚霞交织。 四人在落日的余晖中交谈着,兴致高昂,画面看着是挺唯美别致。 但……总不能就这样待客吧? 庄子上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晚饭,迟迟不见主人和客人,香草便差晋安来看看。 晋安见四人聊的兴致勃勃,不敢上前打扰,又等了会儿,实在是等不住了,方才硬着头皮上前。 “二爷,二夫人,还是先将客人迎回去再慢慢聊吧。” 温时宁一拍脑门儿,“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梁君,冷将军,快请快请。” 说着,她挽着梁栩走在前头,夫君也不要了。 梁栩其实是惊震的。 自她十岁第一次杀人起,就再没人敢这么挽着她了。 即便是自己亲生母亲和姐姐妹妹,也都是敬而远之。 再之后做了国君,就更无人敢这般了,多是忌惮和害怕。 她不由回头看了眼傅问舟。 傅问舟朝她笑笑,那笑容,即欢喜又骄傲。 时宁之性情,爽真可爱,又岂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她真心敬佩梁栩,梁栩也值得。 女子之间的情义,就应当是这样的。 相互欣赏,彼此怜惜。 晚宴,自是宾主尽欢。 梁栩和温时宁都喝醉了。 二人聊局势,聊各自经历,聊人生感悟,聊所见所闻。 时而大笑,时而落泪。 此刻,梁栩不是封君,温时宁也不是二夫人。 她们甚至忘了自己是女人。 那么肆意,不管仪态,也不管有些话能说不能说。 可就是这样的她们,闪闪发光,令在场每个人都动容的很。 至少香草和红兰紫,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们。 给香草骄傲的呀,抹了一次又一次的泪。 红儿笑她:“香草姐,你现在是水做的吧?不但奶水足,眼泪也多的流不完。” 兰儿说:“有这样的主子,当然骄傲的哭,别说香草姐了,我也想哭的很……就觉得何德何能,能这样站在二夫人身边。” 紫儿表示同意:“看到二夫人,看到梁君,我总觉得有股什么力量在血液里流动……反正我都想好了,嫁不嫁人的无所谓,我得先做好我自己,尽可能的让自己发光发热,不能白来这世上一遭。” 红兰紫现在可不得了。 已经被温时宁培养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接下来,还打算让她们仨去管理苍州的药材地。 不但还了她们卖身契,还说以后赚了钱,每年给她们分红。 她们可以自立门户,有亲人的话可以接来。 更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香草白她们仨一眼,“故意眼红我是吧?嘲笑我嫁了人,有了娃,就哪儿也去不了了是吧?你们还真别激我,等小竹子上了学,我也要跟着小姐到处走走看看。” 兰儿打趣说:“要晋安不同意怎么办?” 香草:“哼!不同意我就休了他!” 在偏院带娃的晋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傅问舟和冷渊自不必说。 他们甘愿让出主场,甘愿成为温时宁和梁栩的陪衬。 无论她们是什么样子,都是他们的欣赏和所爱。 冷渊告诉傅问舟,他打算此行回去就求娶梁君。 她若愿意,皆大欢喜。 她若不愿意,那他就明年再求。 傅问舟觉得,等他们走的时候,兴许可以直接送份厚礼了。 他和梁栩毕竟并肩作战过。 她若不喜一个人,怕是不会就这么带在身边来的。 更何况那日在西河镇,梁栩听闻冷渊还活着时,赶来的急切,与相见时的情怯,历历在目。 若非情深义重,又怎会有那样的反应? “栩栩……” 傅问舟突然被温时宁心疼又温柔的声音拉回思绪。 第257章 努力 傅问舟回神,只见自家夫人,怜爱地捧着梁栩的脸,手指轻颤地抚摸着她脸上的刀疤。 “栩栩,你这里还疼不疼?” 梁栩双眼通红,喉咙一滚,哑声说:“早就不疼了。” “可我心疼的很。” 温时宁大着舌头,“栩栩放心,我给你配药,这疤能祛掉的。栩栩是大美人,祛掉了更美……” 梁栩脸贴着她手心,竟温顺的不像话,含着泪说:“好,那就辛苦时宁了。” 已经不是二夫人,也不是梁君了。 一声栩栩,一声时宁,显得在场众人都有些多余。 恍惚间,傅问舟惊觉,其实梁栩和他年纪相仿,也才双十年华出头。 再是坚韧,经历再多,也并非铁石心肠,刀枪不入。 老天,别爱上他夫人才好啊! 傅问舟脑子里警铃一响,递了个眼色给冷渊。 “梁君和冷将军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不如今日就这样,先歇下吧。” 冷渊意会:“确实太晚,傅先生也该休息了。” 傅问舟忙吩咐香草:“扶梁君回房休息。” “穆九,你带冷将军去就寝。” 红兰紫自觉去扶温时宁。 温时宁醉归醉,但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醉。 她娇憨地对着梁栩道:“那我们明日继续,栩栩,我真的好开心。” 梁栩笑着说好:“与时宁相识,我也很开心。” 其实梁栩心里有个秘密。 情窦初开时,她曾对傅问舟有过几分倾慕。 想着,日后若要找夫婿,定要找个像他一样的。 风流,潇洒,又英勇无比。 可万万没想到,时过境迁,兜兜转转,竟被他夫人给折服了。 就刚刚温时宁问她疼不疼的瞬间,梁栩真有种心被暖化了的感觉。 她自认铁石心肠,竟被一个女子的温柔和爽真,搅得宛如冰雪融化后的一汪春水。 娶妻如时宁,怪不得傅问舟舍不得死。 梁栩失笑间,不由朝冷渊望了眼。 她的勇士也不差。 愿他们都能得偿所愿吧。 …… 主院,卧房。 红兰紫伺候着温时宁洗漱完,纷纷退了出去。 傅问舟本以为她睡着了,动作很轻地移动身体上床。 刚进被窝,身侧的人儿一骨碌爬起来。 烛火落在她纤影上,眼尾泛红如涂脂,清黑眼中醉酒痴然,泛着粼粼波光地望着他。 然后说的是:“二爷,我真的好喜欢栩栩!” 傅问舟:“……” “比当初喜欢清然还喜欢?” 语气听着多少有些酸。 温时宁一本正经:“都喜欢,但又是不一样的喜欢……清然像解语花,善解人意、聪慧可人灵魂自带芳菲,不施朱粉自娇来,人人都喜欢。” “栩栩像是……开在悬崖上的石竹,热烈,勇敢,又令人心疼。” “都是值得喜欢的女子。” 傅问舟眉眼沉沉:“所以,时宁见一个喜欢一个?” 他刚沐浴过,身上只松松地披了件中衣,半掩了衣襟。 三分清隽,七分风流,一双眼眸深邃如暗夜,加上这幽幽的语气,便如诉了千言万语。 温时宁的一颗心便忍不住噗噗地跳。 这个琼枝美树风姿玉秀般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呀! 想到此,温时宁唇角微微上翘,乐出了声。 “你笑什么?” 傅问舟以为她还在念着梁栩,心里吃味儿的很,刚扬起好看的眉,温时宁一下攀在他身上,吧唧,亲了他一口。 “世人再好,都不及我夫君好,我的夫君最最好……所以我开心……” 她亦是俗人一个,和世间女子一样,都喜欢貌美潇洒又专情温柔的郎君。 但她是最幸运的。 得到了最好的那一个。 “夫君……” 怀里的人儿娇媚轻语:“我昨日问过师父了,他也觉得你身子没问题……咱们可以要孩子了……” 说话就说话,一双小手还到处兴风作浪。 傅问舟像是被她灌了迷魂汤,哪还有什么酸意。 只觉心头柔软一片,某处却在充血。 心生绮念,他在她耳边哑声:“那为夫努力。” 也该好好努力的,不然,总有一天,会被某朵什么花给比下去。 直到天光大亮,云雨停歇。 傅问舟凝视着身侧人儿全然放松的一副娇憨睡态,心底渐渐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意所盈满。吹了烛灯,伸手将那温暖的柔软身子拥入怀里,闻着她芬芳的气息,沉沉入睡间,恍若已经得到了世间的一切。 此生已圆满,其余都是锦上添花了。 …… 同样的夜,京城却是倾盆大雨。 安王一案,已彻底水落石出。 北蛮大乱,而大周已经平息,一切逐步走上正轨。 那些罪孽深重的人,也该上路了。 天牢,烛火昏暗。 太子陪同圣上来给安王送行。 安王披头散发,手戴铁索,听闻铁门声响,慢慢抬起头,死死盯着门口那道人影,渐渐地,身体发颤,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跪了下去。 “父皇饶命,父皇!饶了儿子一命,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满脸是泪,不住地磕头。 圣上周济民一动不动,低头看着他,唇角抽了抽,却未发一言。 如何饶? 他也自身难保,时日不多了呀! 一道声音这时冷冷响起:“周礼安,你认贼做父,为一时贪生,甘做北蛮人的狗儿子,这声父皇你如何有脸叫出口?” “你残害忠良,勾结乱党,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安王停了磕头,惊恐地抬起头。 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来人俊美华贵的容颜。 “太,太子……” 太子目光清锐:“没想到我会活下来是吧?” 说着话,他示意李德将带来的吃食摆上。 “今日,是我们父子三人最后一叙,有什么话,什么怨,尽管说吧。” 李德端来椅子,周济民摆了摆手。 太子也摆了摆手,衣袍一撩,盘腿坐在地上。 随后,周济民也摇摇晃晃地坐下。 李德移了两盏灯过来,光线顿时亮堂了许多。 照清了父子三人的容颜,却依旧照不清人心。 安王看到周济民精神不佳,萎靡不振,竟嚷了起来:“周礼仁,你把父皇怎么了?你要弑父篡位对不对!” 第258章 后怕 太子没理他,倒上三杯酒,自顾自地捻着一杯递到唇边。 见他喝了,安王这才气汹汹地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安王又定定地望着周济民,“父皇,你真狠心让儿子去死?” 周济民闭目。 眼瞎心盲之人,永远看不清形势。 安王冷哼:“二十多年父子情是假,你与母妃的恩爱是假,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周济民睁眼,有些悲哀:“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朕对不起你母妃,对不起天下,唯独你,朕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朕为了替你铺路,任由后宫血流成河,倘你持守本分,又何止于走到今天,你自取灭亡,天能奈何?” 安王冷笑:“父皇教训的是,可你真是在为我铺路吗?若是真,又何苦给我设那么多的障碍?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巴不得个个儿子都不如你,听说北蛮王寻到了长生不老之法,若是你,也会想尽办法去得到吧?别说一个儿子,就是所有儿子,再赔上天下人的命,你也在所不惜……我若不自取灭亡,自取灭亡的人迟早是你!若是你,大周必亡!” 他又癫狂地看着太子,“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大功一件。” 太子嗤笑一声:“所以,明日定让你死个痛快!” “他不该死吗?” 安王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高高举起铁索,手指着周济民。 “为父不仁,为夫不忠,为君不明!” “他才是不忠不义之人,他凭什么存活于世,凭什么高高在上!” “真正该死的人是他!是他!哈哈哈……” 安王一边歇斯底里,一边作势要扑向周济民。 周济民忙起身,踉跄地后退,退到铁门处,身体脱力般靠在门上,目眦欲裂地瞪着两个儿子。 随后,一口鲜血喷出。 太子嘴角讥诮地扬了扬,“李德,请太医。” 就在这时,狱卒押了温书妍来。 这是太子给安王的福利,让他最‘看重’的女人,陪他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 当然,死了也得陪着。 毕竟这是圣上恩准,作为太子,自不必干涉。 只是这温家女,披头散发,满身恶臭,一边耳朵被人咬掉,因没得到医治,伤口好了又烂,半边脸都受到了牵连。 看着实在是……也不知安王能不能消受。 太子欲走,浑浑噩噩的温书妍突然清醒,挣扎着跪在他跟前。 “罪女有话说,请太子殿下恩准。” 太子停下,示意狱卒将人放开。 此女,竟能搅得傅家不得安宁,还能怂恿安王,他亦是有几分好奇的。 温书妍抬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许是被太子厌恶的目光刺痛,忙扯着头发去遮那烂去的半张脸。 太子问:“你想说什么?” 温书妍轻咬嘴唇,说的是:“傅问舟可还活着?” 还真是痴心不改啊! 太子都笑了:“活着的,毒也解了,身体恢复的不错,兴许再有些日子,他夫人就能传来喜讯了。” 许是觉得太子随和,温书妍竟生出了几分奢念。 “我能不能见见他……我与他的事,想必太子殿下是知道的。” 太子语气玩味:“什么事呀?” 温书妍凄然苦笑:“我与傅问舟情投意合,早有婚约,若不是他受了伤执意要退婚,我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亦是后来才明白,他执意退婚,恰恰是情深义重,他不想拖累我,却又害了我……” “殿下,我只求见他一面,亲口告诉他,这些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我所做一切,皆是因爱生怨……” “还有那温时宁,她是灾星,她害得温家家破人亡,将来也会害死傅问舟!太子殿下,你也不想傅问舟死吧,你也不想大周国运受影响吧……” 经历过流放的太子,自认见识了太多的人性之扭曲,之阴暗,之龌龊。 但眼前这疯女人,还是令他耳目一新。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了。 就好像,明知是一坨粪,却还好奇它是什么形状,有没有思想。 可太子又低估了温书妍的威力。 就在他迈步间,温书妍开始不停磕头,疯言疯语。 “太子殿下饶命,罪女愿意为奴为婢……恳请殿下罚我去恭房伺候,罪女定能伺候的殿下舒舒服服……” 太子恶寒,加快步伐。 “殿下!你不是恨安王吗?你折磨我呀,我是他的女人,你折磨我等于折磨他,你让罪女给你舔……” 狱卒见势不对,赶紧捂住温书妍的嘴。 太子还是打了个寒战。 他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语言是可以如此的肮脏,胜过世间所有污秽。 他替傅问舟捏了把汗。 后怕。 安王全程看热闹,待狱卒将人扔进来时,方才狂笑出声。 “哈哈哈……” “不愧是我安王的女人啊,恶心人的水平,登峰造极!” 温书妍瑟瑟发抖,不停的往角落里缩。 安王刚刚只闻其声,不见其容。 本是想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享受人间极乐,结果在看清温书妍那张恐怖的脸后,吓得连连后退,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 好歹毒的太子! 气愤之下,安王举着铁索猛扑向温书妍。 铁索缠在温书妍脖子上,安王面目狰狞,歇斯底里。 “这么喜欢被人折磨,本王今日定叫你满意!” 温书妍被铁索缠了又放,放了又缠,在濒死间反反复复,好几次神识恍惚时,仿佛看到一道白光。 傅问舟的身影,就融在那白光里望着她笑。 一如初见。 若人生可重来……若可重来…… 她定不会再走错路。 次日午时,安王和一应乱党,包括趁乱起义的那批人,一同斩首示众。 温书妍随安王活葬。 据说本已折磨的奄奄一息,都以为她死了。 封土后,却有女人的哭喊声传来,整整持续了好几日。 这些,已无人关心。 活着的人,依然在为希望和幸福奔波忙碌。 又过几日,傅晚儿晨起时,突然望见院墙上坐着一人。 她惊喜地喊:“回风!” 第259章 失守 回风还是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亮灿灿的望着傅晚儿,似含了千言万语。 傅晚儿刚要招手叫他下来,院墙上又多一人。 黑了一圈的周礼孝,眦着大白牙:“三姑娘,别来无恙。” 傅晚儿笑容消失,转身就往屋里走。 院墙上的二人飞身落地。 周礼孝责怪回风:“告诉你不能翻墙,非不听!看吧,三姑娘生气了吧!” 回风居然长了嘴:“是你说等不及,走正门还要门房通传,麻烦。且三姑娘不一定在家,先探探。” 傅晚儿说要撑起傅家,还真不是喊喊口号,说说而已。 回京后,她就把属于他们这一房的铺子,还有老夫人留给她的几间,全收了回来重新规划。 其实也简单。 温时宁做什么她做什么。 渠州罗氏羊肉汤,她也在京城直接开了两家,生意还都奇好。 又开了京城最大的药铺,请廖神医的帮徒青山坐诊。 因稀缺的药材都有,生意更是好的很。 有时,宫里太医都要来她这里买药。 除外,还有两家花草店,专为京中大户人家服务。 反正她在京城,早已‘名声’在外,不想着嫁人的事,抛头露面又算得了什么。 傅问舟劝和拓跋羽的事,被说书先生说的天花乱坠。 可以说,傅问舟在京城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傅家人横着走都没问题,更别说好好做生意,堂堂正正地做人。 因而,还真没人敢因傅晚儿是女眷,又带着年幼的侄女儿生活打什么歪主意。 加上彩铃在身边,危险是没有的。 总之,傅晚儿确实是忙的很。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去巡视铺面,或是忙着见各店管事的。 知道周礼孝回京后,她才调整了作息,早上很晚出门,晚上很早回家。 可有些人,这么多天后才来也就算了,他回京复命事情多她能理解。 但又又又带着回风翻墙,她实属理解不了。 见傅晚儿真生气了,周礼孝‘嘶’一声,作势就要搞小动作收拾回风。 傅晚儿突然在前面喊了声:“回风。” 回风两步追上,“嗯。” “有没有受伤?” 回风摇头:“没有。” “我受伤了……”周礼孝急道。 傅晚儿终于停下,回望他:“伤哪儿了?” 周礼孝支支吾吾:“好,好几处呢……” 只是被各种事情缠身,都痊愈了而已。 回风见主子有些尴尬,好心提醒:“额头。” “啊对!” 周礼孝忙低下头,扒拉开额头上方的头发。 若不是有点血迹,真很难看出。 傅晚儿有些绷不住,冷着声音问:“怎么伤的?” 回风刚要回答,周礼孝横他一眼。 “闭嘴!” 这孩子,真是没点眼力劲儿。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去找彩铃玩吗? 情商正是硬伤。 他念头刚落,彩铃还真就来了。 “回风!” 彩铃刚在后院教禾儿漫儿打了一套拳,三人都是一头汗。 看到回风,彩铃惊呼出声。 禾儿漫儿从前就很喜欢回风,立即上前围住他。 “回风,你终于回来了!” “回风你长高了!” “回风你还走吗?” 回风看了眼周礼孝,咧嘴笑着说:“不走了。” 少年很少笑,笑起来,其实明媚的很。 仿佛初升的太阳,让人从身到心都能感觉到暖意。 彩铃也难得有笑容,握拳在回风肩上捶一下,然后帅气地歪了歪脑袋。 “比一比?” 回风:“好!” 二人一晃眼就不见了。 禾儿漫儿这才看到周礼孝,又怯又乖地过来行礼。 “禾儿,漫儿,给殿下请安。” 周礼孝摸摸她们的头,“乖,去玩吧。” 禾儿漫儿看向傅晚儿。 傅晚儿点了头,她们才嘻嘻哈哈地追着回风和彩铃去了。 只剩两人时,周礼孝反而有些莫名的紧张。 傅晚儿却这才刚想起来似的,作势要行礼。 她刚一福,周礼孝眼疾手快地扶着她手臂。 “三姑娘想骂就直接骂,千万别拜我。” 傅晚儿抬起明亮双眼:“我为何要骂你?” “是我不懂礼数在先,三姑娘该骂。” 周礼孝态度诚恳,却是眸光灼灼。 他一双桃花眼本就生的好看,此刻毫不掩饰地透着炽热之情,如含了碎钻一般璀璨。 饶是心如磐石之人,被他这么望着,也会忍不住心动。 更何况,傅晚儿一颗心本就失了防守。 但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 第260章 逆子 傅晚儿神情有些严肃: “殿下既是知道不合礼数,为何还要做?” “回风单纯,可世道不单纯,让世人如何看他?梁上君子好听?” “禾儿漫儿正在长成,若是跟着学怎么办?” 少女眉目间蕴着冰霜之意,漂亮的眸子里也没有笑意。 可字字句句,听在周礼孝心里,却如烟花盛开,噼里啪啦,绚丽又动听。 也就是说,他被计划在她的未来里了? 所以有约束,所以有期待! 啊啊啊!!! 周礼孝不由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一双眼睛更是亮得惊人,泛着绮丽的桃花色泽。 态度语气皆是诚恳极了。 “三姑娘放心,我以后一定约束自己,谨言慎行,给回风做个好榜样,给禾儿漫儿树立正确的识人标准。” 想想也是,以后要是有登徒子翻墙,禾儿漫儿会不会觉得这很正常? 回风若有一日有了喜欢的姑娘,他若日日翻墙去…… 再联想到几个时辰前,在宫里发生的事,周礼孝不由打了个寒战。 汗颜啊! 言传身教,何等重要。 “教,上所施,下所效,父母者,人之本也!” 周礼孝越想越觉得问题很严重,“三姑娘所言极是,我一定牢记。” 傅晚儿顿时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气。 “你又在胡说什么呀!” 怎么就扯到父母了,她……她是这个意思,但也不用说出来啊! 她生气的时候,眉梢一勾,生动又明艳。 周礼孝目光温柔似水,直勾勾地凝望着她,眼底浓重的情义,不加掩饰。 “我自幼跟着睿亲王和兰鸢姑姑长大,那二位你也见过,都不是带孩子的料……他们只教我怎么不吃亏,怎么不闯祸,极少教我人情世故……” 他语调低着,含着几分讨好。 “后来回风跟着我,我也只能教他那些……还望三姑娘不要嫌弃,多教教我们,我们肯定能学会的。” 傅晚儿听得心酸,“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们了?” “那……我和回风能留下吗?”周礼孝眼巴巴地望着她。 傅晚儿愣了下,“什么意思?” 周礼孝不太自然地挠了下头,“我已禀明太子和圣上,要入赘傅家,他们同意了。” 傅晚儿目瞪口呆。 她当时主要目的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她当然知道以他的皇子身份,绝不可能入赘,大周有史以来,就没有过先例。 “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这对皇家来说,是耻辱吧? 不治她罪就谢天谢地了。 傅晚儿后来反应过来时,其实还后怕了一阵子。 她二哥二嫂好不容易才迎来好日子,别因为她一句气话又给招惹上祸事,那她真就罪该万死了。 周礼孝无所谓道:“皇子入赘是有点难,但我不做皇子就好了呀!” 傅晚儿呼吸停住:“什么意思?” 周礼孝说:“我以后就不姓周了,姓那,叫那人……回风给起的名儿。” 傅晚儿:“……” 趁她反应不过来,周礼孝大步往里走。 “反正以后我和回风就不走了,三姑娘看着安排。” “哦,对了……我还有个弟弟,偶尔也会来,还望三姑娘多多海涵。” “我们仨尽量吃的少,干的多,绝不给三姑娘添麻烦。” 至于婚事,待她三年孝期满后再议也行。 只要人在跟前,他就不用慌了。 …… 几个时辰前,深夜,养心殿。 自那晚从天牢回来后,周济民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有时精神恍惚到不识人。 可他就是迟迟不肯下传位诏书。 偏偏太子也不急,该请太医请太医,该来请安的还请安。 他要的就是个名正言顺。 父子二人较着一股劲,直到周礼孝回京。 历经数月,周礼孝平乱各地,亲自押了一批人回来。 周济民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精神竟好了些。 知周礼孝进宫复命,他愣是自己走来了养心殿。 结果,听到的就是周礼孝说要入赘傅家。 太子自是惊震,气愤,不许。 “你要娶傅家三姑娘,让父皇赐婚便是,你去入赘?周礼孝,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三姑娘若是顾及门弟,封她为郡主也未尝不可,傅问舟立下大功,本就该重赏。” 周礼孝站的笔直,清冽的目光望向周济民。 “并非人人都向往皇家,皇家有什么好的?” “除了尔虞我诈,权力争斗,无尽的猜疑和防备外,可还有半分真情?” “家不像家,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像夫妻……” “我其实很庆幸,没有被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囚禁住自由,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的活法。”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生在皇家好,都被囚禁在这里好!” 他话音刚落,周济民突然抓起面前的茶杯砸来。 “逆子!” 离得近,即便他多病无力,那茶杯也砸在了站在低位的周礼孝头上。 周礼孝本可轻易躲开,但他没躲。 茶杯从他额头上方碎落,有一滴血流了下来,染红了他冰冷无比的眼。 “逆子?何为子?” “有父才能为子,我有父吗?” 周礼孝目光如刃,似要穿透眼前人虚伪的面具,穿透他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我不过是你无意间犯下的一个错误,是你料想不到的存在。” “我生来就被你判了死刑,那时,你可有当我是子?” “即便是子,也是棋子吧?我猜,你现在大概特别希望我有一颗强大的野心吧?” “就那么想看我们手足相残?怎么?不亡国不甘心?不断子绝孙不甘心?” “你以礼孝仁义给我们起名,可你自己做到了吗?” “你扪心自问,你配当父亲吗?” 字字诛心。 周济民双目充血,浑身发抖,气到说不出话来。 周礼孝轻蔑地收回视线,笔直跪地:“臣恳请贬为庶民,不为周姓,不为周用,请太子成全!” 太子目光惊痛,双拳紧握。 “礼孝,你也不信我吗?” 他们一起走到这一步,他怎会恩将仇报。 他尝过父子相残的痛,怎会去做连自己也瞧不上的人? 第261章 自由 周礼孝抬头,朝他笑笑:“太子殿下,你该懂我的,我野惯了,做不了官,也帮不上你的忙。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就成全我吧。” 在皇家,每一个决定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每一句话都可能是一场政治博弈。 每个人的笑容背后又隐藏着多少算计…… 这些他应付不来的。 兄友弟恭,得是在利益冲突不多的情况下,才能维持的久。 人心易变。 更何况是天子之心。 太子死死瞪着他,静默良久,苦笑一声。 “若这真是你唯一所求,我成全你。” “你走吧,去寻你想要的生活和自由……” 自由,谁人又不想呢? 周礼孝谢了恩,大步流星地走出养心殿,那样的匆忙和迫切,就像终于逃出牢笼的鸟儿,拼尽全力的扑闪翅膀。 生怕晚一步就来不及。 再看养心殿里,高高在坐却又难掩寂寥的二位。 讽刺又扎心。 太子幽幽声响:“都逃出去了……没想到吧父皇,有人竟如此的厌恶皇权。充满腥臭味儿的皇权啊,也不是人人都向往的。” 周济民双手用力撑在龙案上,头晕目眩,望向太子的视线,模糊不清却带着浓浓的阴狠。 “那你呢?你不是也逃出去了吗?为何要回来?” 太子轻声叹息:“不是所有鸟儿都向往自由,或是懂得自由……” 若它们出生就在牢笼里,被反反复复的训诫,从未见过天空的辽阔,从未感受过风的自由,只知道笼子的边界,只知道按照既定的规则生活,那自由又该如何定义呢? 太子心里涌动着难言悲哀,喊了声李德。 “送父皇回寝宫休息吧。” 李德现身,周济民却死死抠住龙案不放。 “你为何不直接不动手?”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为何要动手?你不是喜欢当皇帝吗?我让你当个够,不好吗?” 周济民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五日后,圣上驾崩,依然没有留下传位诏书。 但架不住百官苦苦请求,太子顺利登基, 新帝登基,论功行赏。 可偏偏最该赏的人,所求皆是被朝廷遗忘。 连睿亲王也交还了兵权,说要陪兰鸢云游四海,好好看看这大周天下。 新帝孤苦又憋屈,一意孤行地册封傅晚儿为乐平县主,让‘那人’更加高攀不起。 但其实,私心也是有的。 如此,那人就会永远留在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兄友弟恭,便永不会变质。 帝心难守,新帝有时也常感悲哀。 还好有个楚砚,被拜封为相,位列三公之一,常伴新帝左右。 时而,还能一起聊聊过去的人和事。 他们都还很年轻,和大周一样,有着无限的可能。 遗憾的是,虞老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虞清然和楚砚大婚后几日,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安然离世。 依照虞老遗愿,一切从简,虞府被捐给朝廷,改为学府,专为那些千里迢迢来赴京赶考的学子们落脚所用。 虞清然和楚砚,带着柳氏一起搬进丞相府。 如今,虞清然已有两月孕身。 某日,傅晚儿来看望她时,虞清然抱怨说:“你二嫂说,我的婚礼他们不来,礼金会来。恐怕是等我生了,人和礼金也不会来的。” 傅晚儿道:“若真如此,我陪你亲自讨去。” 虞清然被哄笑,问起傅晚儿:“你和那位如今怎么样了?” 周礼孝还真改了名字,非要叫那人。 这名儿实在奇怪,虞清然叫不出口,便称之为那位。 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傅晚儿红着脸道:“他不急,我更不急……左右等孝期过了再说吧。” …… 清溪村。 盛夏天里难得多云,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住,敛了不少暑气。 谁能想到,梁栩做客能一做就是数月。 冷渊被先支了回去处理梁州事务,梁栩愈发不急。 留下的理由,更是无可挑剔。 一来,想去掉脸上的疤。 二来,要学会嫁接术,引到梁州去。 是以,和温时宁二人是形影不离。 有时连晚上都住在一起。 傅问舟几乎耗尽了所有涵养,才压制住想要开口赶人的冲动。 终于,梁栩脸上的疤消除,嫁接术,各种养花养草术都学会了。 终于,梁栩要走了!!! 傅问舟让人备下大礼,和温时宁一起将人送出村口。 看着二人抱在一起依依不舍,心里也没那么躁动不安了。 “栩栩,等过些日子,我和二爷来看你。” 温时宁哭的眼睛红红。 梁栩也好不到哪里去,替她擦着眼泪道:“说好了,一定要来,我日日盼着的。” 两人约定好,要在梁州开垦荒地种药材。 还要开几家渠州罗氏羊肉汤店。 所以,温时宁会去长住一段时间。 傅问舟就想问,那梁栩为学技术赖在这里几月不走的意义何在? 罢了罢了,左右现在要走了。 马车终于远去,温时宁终于舍得回过头来。 傅问舟朝她伸手,笑容温和体谅。 “好了夫人,又不是不见面了,不是说好来年春季就去吗?” 温时宁哽咽:“还有半年呢……” 傅问舟心梗,捏着她小手微微用力。 “夫人莫不是想现在就跟着去?” 温时宁道:“那倒也不用,苍州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了,我得先去看看。” 傅问舟:“那我呢?” 人长得好看,黑着脸也好看。 温时宁笑着捏捏他的脸,“又吃味儿了呀?” 傅问舟将她揽进怀里,恨恨地亲了一口。 “穆九来了!” 温时宁眼尖,一骨碌从他怀里爬出来站好。 穆九并非没眼力劲儿,实在是不想等。 “二爷,假肢调好了,再去试试?” 梁栩在的这几个月里,傅问舟一直在忙着训练,以及适应假肢。 假肢是廖神医和穆九,还有几名匠人一起做的。 经过数月调整,无论是适应性还是功能,都已逐渐完善。 调整时的许多过程,傅问舟都没让温时宁去看。 主要是人家也没空。 这会儿听穆九这么一说,温时宁双眼一亮,脚下生风地推着傅问舟就跑。 第262章 最好 训练室里,所有人都在。 温时宁跑过去,先看了看那假肢。 以铜为主体,加以铁,金等,接触到身体的地方,是极其柔软的皮质。 肢体上看着平滑,其实暗藏玄机。 温时宁刚要研究,穆九提醒道:“二夫人当心,上面有许多机关。” 廖神医很兴奋,示意傅问舟:“赶紧过来试试。” 他们调整八百次了,这次准能行。 几人不由分说,团团将傅问舟围住,替他安上假肢。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但温时宁还是很紧张,无意识地咬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终于,几人忙活好了,纷纷散开些。 傅问舟深吸口气,双手在轮椅把手上一撑,慢慢站了起来。 数月的调养与训练,他的身体状态几乎已恢复到中毒之前。 身量挺拔,细窄腰身,平整肩膀。 清雅风流,又不失阳刚之气。 如此俊美郎君,含着盈盈笑意,缓慢朝她走来。 温时宁竟看傻了眼,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战鼓一般激昂。 清丽的眉眼间,荡着一重春波一样闪动的光。 “二爷,感觉怎么样?” 穆九心急,有点破坏气氛。 傅问舟含笑道:“很好,没有任何不适。” 他又走了几步,刻意用内力控制的话,几乎和常人无异,很难区分高低。 再有衣袍遮掩,就这样走出去,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 “总算是成了。” 廖神医长叹一声,不争气的老泪,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众人也都欢呼起来。 温时宁这时才找回几分神智般,朝着众人鞠了一躬。 “各位辛苦了,我谢谢大家。” 众人忙虚扶,回礼。 “二夫人言重,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是呀二夫人,你一次次把二爷从鬼门关抢回来,我们肯定得还你一个世上最好的二爷!” “那假肢机关里,可装四五种暗器,二爷若是上战场,更叫贼人闻风丧胆!” “去去去,二爷才不上战场呢!” “对对对,二爷现在是傅先生,教书育人,同样功德无量。” 温时宁听着,眼含热泪地望着傅问舟。 “确实是最好的……” 傅问舟走到她跟前,温热指腹将她脸上泪水一点点拭去,爱怜无限,最后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是因为她,他才能成为最好的。 这日,清溪村堪比过年。 不止庄子上放了烟花爆竹,村民们也都纷纷跟着放。 放完,各家拎了贺礼就来了。 第一次看到站着的傅问舟,众人都看痴了。 “二爷竟有这么高啊!” “如此丰神俊朗,不愧是我大周战神!” “二爷和二夫人真般配。” “那倒是,这世间也只有二夫人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二爷” “真为他们高兴,可算是熬过去了……” 有人说着说着,偷偷抹了泪。 温时宁向来亲和,今日又高兴,马上就命香草晋安赶紧买几头羊来,她要亲自给大家炖羊肉。 罗老伯的手艺,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肯定不差。 不过就是大夏天的,她自己忙得一身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村民们喝汤也都喝出了一身汗。 但每个人都很高兴,说着吉祥话,纷纷来敬酒。 彻底断了药后,傅问舟不再戒酒,喝起来,千杯不醉。 要知,从前他在军营里,每每打了胜仗,庆功宴上将士们都爱闹他酒。 没点酒量,可应付不了。 温时宁呢,梁栩赖着不走的这几月,二人天天喝,酒量也渐长。 从原来的三杯倒,涨到了七八杯。 好在村民们也识趣,加上香草这个大管家威名在外,一个眼神几句话,大家就乖乖散去。 “香草,你怎么不喝?” 温时宁意犹未尽,拉着香草还要喝。 香草让红兰紫先去放水,哄着她去沐浴。 “好了我的小姐,咱先沐浴好不好,洗得香香的再喝。” 温时宁抬起衣袖闻了闻,秀眉皱起,自己把自己给熏着了。 汗味儿,羊腥味……一言难尽。 她不再挣扎,乖乖跟着香草走。 走到廊下时,突然回头寻她的夫君。 此时,傅问舟被几个孩童的家长围住,正在耐心的和他们说着什么。 晚风徐徐,琅琅如玉。 温时宁怦然心跳。 “香草,你看……” 香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二爷,怎么了?” 温时宁轻咬嘴唇,眼眸含春,羞羞答答。 “他是我夫君。” 几分骄傲,几分肯定。 香草只当她是醉话,附和说:“是呀,小姐好福气。” 可温时宁突然抱住她,泪如雨下。 “香草,我从来没敢想过自己能嫁得这样好的夫君……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好怕是一场梦……” 偷到月亮的惊喜和恐慌,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于她而言,傅问舟就是那坠落天际,跌入泥潭里的月亮。 而她自己,恰好也在泥潭里。 即便身处泥潭,月亮也难掩光芒,照着她,暖着她,让她有了抱着月亮一起挣扎出泥潭的勇气。 如今,月亮洗尽一身泥水,重显光芒万丈。 她还抱得住吗?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 “香草,我害怕……我舍不得……” 害怕她遮了他的光芒,也舍不得放他高飞上空。 这一刹那的矛盾与纠结,来得毫无预兆,但却凶猛的难以抵挡。 香草抱紧她,抑着心酸和怜惜,想起的却是她家小姐与二爷的初见,那个改变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时刻。 一个本是高贵出身的千金小姐,却被家人遗弃。 一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英勇将军,却毁在自己人手里。 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相遇,就像是两颗孤星在夜空中找到了彼此,相互辉映,相互取暖。 香草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她只在温时宁耳边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小姐,你值得,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二爷,没有二爷也没有如今的你,你们都值得!” 温时宁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被哄着泡进温水里没一会儿,人便沉沉睡去。 香草却是难过的不行。 将温时宁送回房间时,傅问舟见她眼睛红肿,问了句:“这是怎么了,晋安又惹你了?” 第263章 不负 香草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目光笔直地看着傅问舟。 “二爷,你以后万不可负二夫人!” “否则……” 许是觉得否则后面的威胁说出来也毫无力量,眼泪竟悲伤地大颗大颗落下。 傅问舟拧眉,反应过来:“可是时宁说了什么?” 香草答非所问:“二夫人刚被接到温家时,我们被关在偏院,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院子里望着天……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她一定特别想飞出去。” “后来得知是要嫁给二爷你,知道二爷是什么样的人后,小姐心里才燃起了希望。亦是从那时起,她日日为你祈福……她希望二爷好,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觉得像二爷这样的人,不该被命运捉弄。” “嫁进傅家,她其实也是没有自由的,一颗心全扑在二爷身上,但我知道,小姐是心甘情愿 的。若说治好二爷,需要天上的星星,海底的细沙,我相信小姐都敢上天入海。” “别看小姐现在无所不能,自信,坚强,还被大家称之为什么女性楷模……但这一切,皆是因为有二爷支撑……” “香草嘴笨,不会说话,只求二爷永不要抽走这支撑,永不要将小姐再推进泥潭里……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不要变。” 香草表达的有些乱七八糟,但傅问舟听懂了。 爱之深,便觉时常亏欠。 情之切,又会患得患失。 时宁如此,他又何尝不是? 世间男女皆如此。 傅问舟正色:“香草,你记住了,你家小姐不需要谁来支撑,恰恰相反,是靠着她的支撑,才有我傅问舟的今天。若有一日,我负了你家小姐,那便是我自绝于天下,是我活该,是我不配。” “你更不该让你家小姐为这种人再掉进泥潭,你要拉着她,鼓励她,让她站在高山之巅,藐视我这种卑鄙无耻之徒……” 说着说着,傅问舟把自己给气笑了。 “我真是,为何要和你说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晋安!快把你家香草领回去!” 晋安领着孩子在外面玩,本是要等着香草一起回家的。 听到傅问舟喊,忙紧张地跑进来。 见气氛不对,晋安小心道:“二爷,可是香草又说什么胡话了……二爷您别生气,香草是无心的,您要罚就罚我。” 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忙着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傅问舟有些无语,又有些欣慰,叹了口气。 “香草没错,许是我做的不够好。” “行了,你们带小竹子回去吧。” 晋安将香草领出来,见她眼睛红肿,心疼又无措。 “可是二爷对二夫人做了什么?你让我去说呀,我自小跟着二爷,肯定比你了解他的脾性。” 香草看着他,心里涌着一股暖意。 “不怕我说了胡话?还以为你要骂我呢。” 晋安正经道:“我家香草,只对我一人无理取闹,对别人,那肯定是别人没理。” 香草嘴角上翘:“你敢说二爷无理?” 晋安:“二爷自然是不会……所以我说,肯定是因为二夫人嘛。” 香草哼一声:“晋安我问你,若以后二爷负了二夫人,你站哪边?” 晋安毫不犹豫:“你和二夫人这边。” 这题根本不难,因为他相信二爷。 “这还差不多。” 香草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怪我……小姐酒后敏感两句,我不懂宽慰就算了,怎么还把事情给闹大了呢。” 晋安听了前因后果,反倒是宽慰她:“我觉得你没错,我们比二爷更知道二夫人这两年都经历了些什么……说真的香草,二爷若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二夫人的事,我都不能原谅他。” 虽然他打心眼里是相信他家二爷的,但香草这么莽撞几句不是坏事。 起码让二爷知道,二夫人心里亦是看重他的很,别什么醋都吃。 那梁君在的那些日子,他可是瞧的真真的。 也就香草看不出来。 傅问舟回到卧房,便见温时宁已经睡着,面颊泛着粉,娇艳柔软的像朵花儿。 他心里爱怜不已,将她拥进怀里。 温时宁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 无人知晓,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足已装满傅问舟的心。 “夫君……你怎么才来……” 怀里的人儿半梦半醒,娇滴滴的唤人。 傅问舟本不想扰她美梦,可她却睁开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 这样宜嗔宜羞的一张娇面,令他瞬间就心潮起伏。 他低头吻她,吻的温柔又虔诚。 唇移到她的耳畔,含住她滚烫的娇嫩耳垂,呢喃低语。 “时宁不好好睡觉,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温时宁被他吻的意乱情迷,懵了懵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我刚刚抱着香草哭了……” 傅问舟目光温润,诱着她继续说:“为何?” 香草说是香草说,他更希望时宁说出自己的感受。 温时宁不知香草闹了那么一出,伸手抚着傅问舟清隽的眉眼,眼眸生痴地笑着道:“见我夫君立于人群中,仿佛明月一般……突然就害怕的哭了。” 傅问舟哑声追问:“为何?” 温时宁老老实实道:“就突然生出了几分不配之感……阴差阳错地捡到了不小心掉落的月亮,抱在怀里久了,就不舍得还回去了。” 傅问舟望进她眼睛,从她目光明亮如洗的眼眸里,看到了微微紧张的自己。 “那现在呢?时宁是想将我牢牢抱住,还是还回去?” 温时宁仰头,在他线条秀美又性感的下巴上轻咬了下,下定决心般道:“自是牢牢抱住,说什么也不放!” 她才舍不得呢。 光想想和二爷分开,心就疼的不行。 她才不会自讨苦吃。 傅问舟暗松一口气,“谢谢时宁坦诚相待,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心路历程。” “初见时宁,如同照镜子,深知身陷泥沼的困痛无助,便生出了想助你身退的念头。” “可事实却是令你陷的更深,那时,我无措又愧疚,本不信神佛,却又日日祈求神佛,祈你不要为我所累,能有自己的未来。” “祈愿我的时宁,终有自由日,身披彩霞衣,足踏翠微径,破茧成蝶,受风洗礼。” “可后来,我只愿能与时宁朝朝暮暮,只愿时刻都活在你的目光中……我忌妒所有分走你目光的人……” 温时宁本是很感动的,听到这里不由插嘴。 “我何时被人分走过目光?” 还到了令他嫉妒的程度? 第264章 转变 傅问舟细数:“香草就不说了,老是缠着你,你也惯着她。一个虞清然,一个梁栩,只要有她们在,你就看不到我。” 温时宁震惊:“有吗?” 这不重要。 傅问舟最想说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月亮,我只知,若我遇到的不是时宁,我只会烂在泥沼里。而时宁,不管遇到的是月亮还是石头,你都能让它发光。” “所以,离不开时宁的人是我,害怕失去的也是我。” “所以,时宁,我们要个孩子吧。”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爱满则伤。 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要个孩子。 是时候替他们分担一些了。 傅问舟其实是暂时没打算要孩子的。 一来,时宁这两年太苦太苦,不忍她接着受怀孕生产之苦。 二来,他毕竟吃了数年的药,虽说如今都已解,廖神医也开了许多疗养的方子,都说不会有问题……可他还是怕累及孩子,那将是一辈子的遗憾,他内心是担忧的。 以及,母亲离世,尚在孝期内,他该守的。 可他亏欠时宁太多,亦亏欠自己太多,活之不易,便想牢牢抓住当下。 晚儿也一再说起,有她守就行了,让他不必守,母亲若真在天有灵,定然不会怪罪。 这一刻,傅问舟想通了。 他应该相信廖神医,相信时宁,相信天意,也相信母亲定也是希望他和时宁能有个孩子。 他被那么多人珍之重之,更要好好活,好好爱。 轻帐薄如羽翼,烛火半明半暗,一切都在浮烟间迷离。 床上小银钩轻晃,帐子欲坠不坠。 温时宁在浮沉间喘气,脑子里想不了事情。 次日醒来才渐渐反应。 所以,她肚子迟迟没动静,该不会是某人故意的吧? 好吧,她其实知道他有偷偷服药,以为他不想要孩子,是顾及孝期和药物残余对孩子的影响。 她睁只眼闭只眼,是体谅他。 装糊涂积极要孩子……主要是谗他,当然,也是想给他信心。 如今看来,大抵是她想多了。 他是怕有了孩子,分走她的目光? 温时宁不得不再次刷新对自家夫君的认知。 自从决定要孩子后,某人格外卖力。 从前的温时宁,三更天就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 现在的温时宁,经常睡到日上三竿还醒不过来。 反倒是傅问舟,仿佛有耗不尽的力气。 三更天就起床忙碌的人便成了他。 看书练字,打拳舞剑,再骑马去田地里巡视一圈。 如今他也看得懂各种花草药材的生长语言,越是深入了解,越是佩服温时宁的智慧。 温棚养殖,嫁接术,这些若是应用到农作物上,定能大大提高生产量,或是培育出一些新的农作物,那大周将再无饿死骨,还能福泽后人。 可谓是一举几得。 傅问舟将这一想法和温时宁商量后,温时宁大力支持。 “那二爷便好好在家将这些经验整理成册,再让人递给楚砚,让他去看着办吧。” 傅问舟听出她话中有话,“夫人有别的计划?” 温时宁抱着他手臂撒娇:“我该去苍州看看了。” 红兰紫虽然能独当一面,但苍州不比清溪村,一来是在别人的地界上,又是合作关系,好多事情,她们是不敢拿主意的。 二来,苍州的种植面积是清溪村的好几倍,品类更多,技术上同样有许多的难题。 别说三个丫头一催再催,就连那药商也是反复来信,说有诸多事宜需要面谈。 梁栩走后,本就计划要去的。 但傅问舟刚装上假肢,怕他不舒服强撑。 加之他又突然思想转变念着要孩子,二人缠绵的很,这才暂且搁下。 温时宁说不出口的是,再这么缠绵下去,孩子没怀上,她腰先断了。 身体完全恢复的某人,体力好的太吓人。 偏偏又会撩的很,她总是轻易就被迷惑,主动上勾……总之,一言难尽。 就像此刻,傅问舟只是用那温润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大手貌若无意地勾住她腰身,她心间便如被羽挠。 她有时都怀疑他是狐狸精转世。 本以为傅问舟会阻止她去苍州,毕竟他刚收了两个准备考乡试的贫苦学生。 两孩子是从渠州寻来的,可谓是千里迢迢,诸多不易。 时间很紧,他既然答应了收他们,必会尽心尽力。 跟着她去,不知归期,耽误不得。 谁料,傅问舟竟痛快道:“那夫人便放心去吧。” 还说什么学会在爱中保持自我,不失去独立与自由,如此,爱才能成为滋养心灵的甘露,而非束缚灵魂的枷锁。 温时宁假装听不懂其中酸意。 出发前一晚,自是又被勾着缠着,一方意犹未尽,一方筋疲力尽。 天亮,温时宁起身穿衣,忽然回头,便见傅问舟悄悄伸手拽住她裙摆,表情落寞委屈,仿佛就要被她遗弃了似的。 察觉她凝视,他抬头,朝她一笑。 帐中俊美郎君唇红齿白,精瘦身材若隐若现,一笑,勾人心魄。 温时宁心颤,有些不想走了。 其实……她也没那么累的。 “小姐,你起了吗?马车都准备好了,咱们快出发吧!” 屋外,香草悄声在喊。 小竹子该断奶了,此行,温时宁打算带着她。 可把香草兴奋的,天不亮就偷偷起床,生怕被那一大一小缠上走不掉。 温时宁失笑,摸摸傅问舟的脸。 “好了,乖乖在家,我速去速回。” …… 苍州。 药材商姓刘,祖上世代行医,到他这里,医术不太行,便潜心做起了商人。 大周‘重农抑商’,商贾地位并不高。 但刘家好施善,每逢战争必捐药材,每月初一十五会搭粥棚施粥。 几年前苍州旱灾时,刘家曾将所有余粮拿出来坚持了两三个月,苍州百姓无一没受过刘家恩泽。 因而,刘家当家人刘坤,也被当地人称之为刘大善人。 温时宁之所以和他合作,亦是看中这一点。 红兰紫来苍州后,便住在刘家离药材地最近的庄子上。 温时宁来了,自是同她们一起。 当日,刘坤专门将大酒楼的厨子请到庄子上设宴,替温时宁接风洗尘。 同来的还有他的正房夫人,和夫人所生的次女刘淑娴。 第265章 妄想 刘坤其实还很年轻,年岁不到四十,身材不算高大,但五官看着和善,待人温和有礼,言谈举止间透露出一种商人的圆滑和世故,但并不让人反感。 其夫人更是八面玲珑,一张巧嘴,见人七分夸。 其女看着比较文静,只比温时宁小半岁,生的花容月貌,举止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席间,她话很少,但目光始终在温时宁身上。 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直到刘坤突然问起傅问舟,她眼眸神色才变了样。 “傅将军为何没一同来?” 温时宁笑着道:“我夫君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掌柜的还是称他为傅先生吧,他呀,现在改为教书育人了。这不,马上要秋试,有两个学生入了他的眼,正上心陪着的,走不开。” 刘坤了然,钦佩地直点头。 “教书育人也好,傅先生文采斐然,在下有幸拜读过他所着之人性与兵法,受益匪浅。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念善,一念恶,全在微妙之间,从商做人,皆如此。” 温时宁点头表示赞同。 刘淑娴这时幽幽出声,似叹息,似遗憾。 “曾翱翔于天际,俯瞰九州,怎肯屈身于井底之微?昔日逍遥于云端,心怀四海,岂能安于一隅之狭?” 关键她说着这些话时,看向温时宁的眼神,竟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意味,又或者是责怪? 此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刘淑娴的话,香草只能听懂个大概,但她的语气,她的神情,实在令人不适。 就仿佛是她家小姐约束了二爷,耽误了二爷的前途似的。 她懂个屁啊! 香草作势就要起身回击,被温时宁轻轻按住。 刘坤愣了一瞬,忙斥责:“淑娴,不可胡说!” 话落,又朝温时宁赔着笑脸:“夫人有所不知,傅将军威名远扬,令无数人敬仰,小女也是其中之一,一时失言,还望夫人见谅。” 刘夫人更是拽着刘淑娴起身,直喊失礼。 “小女年幼无知,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温时宁微微一笑:“刘小姐只是说出她的想法,何罪之有?” 她看着刘淑娴道:“我夫君为人正直坦荡,为臣忠君效国,为将英勇善战,确实受得起万众敬仰。正因如此,刘小姐更应该相信和尊重他的选择。且我觉得,他更希望看到的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井底之微,亦有自己的一片天,亦能仰望星空,万物皆微,万物皆灵。” “更何况,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良将难得,良师亦难寻,我相信我夫君,不用翱翔天际,也能从万千学子身上,看到大周的繁荣未来。” 她语气温温和和的,不含一丝攻击或是争辩的情绪,就只是寻常说出自己的见解。 也正因如此,字字更容易入人心。 刘淑娴眸光微闪,微微福身道:“夫人说的是,小女子受教。” 刘坤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赶紧巧妙又圆滑地将话题掀过。 因接下来有诸多事宜商讨,刘坤携妻女一起住了下来。 庄子是人家的,温时宁自是没有意见。 香草却是气的很,回到房里就开始嚷嚷。 “那刘小姐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很了解二爷吗?” “她以什么身份来说那样的话?” 温时宁顺毛似的安抚她,“行了,刘小姐也就那么一说,并无恶意。” 红儿欲言又止:“二夫人可知道《君颜记》?” 温时宁挑眉,“知道,和刘小姐有关系?” 所谓《君颜记》,正是君子珩那家伙,以她和傅问舟为原型所着的话本。 红儿道:“那话本在苍州流传甚广,几乎人手一本……尤其是那些姑娘家,对二爷可不仅仅是敬仰。” 温时宁愣愣,看向兰儿紫儿。 两人咚咚点头。 兰儿说:“尤其是刘小姐,听说对二爷痴迷的紧。” 紫儿接着道:“我们刚来的时候,刘小姐三天两头来问话,有时还领着别家小姐,问的都是关于二爷的事。被我们草草糊弄了几句后,这才歇了劲。” 香草听得瞪大眼睛:“还有这种事?这算什么事呀!” 温时宁若有所思,“去给我找一本《君颜记》来。” 那话本之前梁栩带了本去清溪村,她翻了下就没兴趣了。 主要是看自己的故事,感觉怪怪的。 傅问舟也翻过,似乎是把自己给气笑了,然后就丢去了一边。 如今看来,是他们低估了君子珩。 主院,刘坤正严厉训责女儿。 “来之前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谨言慎行!” “算了,我就不该带你来的,明日你就同你母亲回去吧!” 刘淑娴觉得委屈:“父亲,我说错了吗?那番话,又岂止是我的心声?傅将军那样的人,是为天下苍生而生,怎会甘愿和一个女人躲在小乡村里过日子?要我说,那傅夫人分明就是挟恩求报,妄图用道德捆绑傅将军一生!” “你还说!” 刘坤气得瞪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那是痴心妄想!” 刘淑娴一下红了眼眶,“我怎就痴心妄想了?自古女子,谁不爱英雄?痴心妄想的人,何止我一个?父亲若真心疼女儿,就该成全女儿才对。” 刘坤:“如何成全?你告诉我,如何成全?” 刘淑娴头别到一边,小小声:“做妾我也愿意。” “你!” 见刘坤真动了怒,刘夫人忙上前安抚:“好了老爷,娴儿说的也没错,别说苍州了,整个大周多少女子想嫁给傅将军……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便宜别人,为何不能成全自己女儿?” 商贾人家的女儿,也没指望能做那高门大户中的主母。 刘夫人是真心觉得,女儿若能嫁给傅问舟为妾,那对刘家来说,也是光耀门楣的事嘛。 刘坤又何尝不想。 可他和温时宁接触过,那真真的是个世间奇女子。 他走过无数的山水,遇见过无数的人,但没有人能像她那样,在他心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记。她的特别,不仅仅在于她的才华和美貌,更在于她的坚韧,和至真至纯的性情。 第266章 遐想 温时宁的特别,让刘坤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的美好,不仅仅在于外表的华丽,更在于内心的丰富和独特。 女人就应该像本书,每一页都充满智慧和故事,让人越读越觉得有趣,越了解越觉得珍贵。 总之,傅夫人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是那种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被认出的女子。 她的特别,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地流露。 说句不敬的话,若他能娶妻如此,三妻四妾又算得了什么诱惑。 若非如此,傅问舟又怎会心甘情愿? 以他的身份地位,若不是心甘情愿 ,谁又能奈他何? 可惜,这些话,他万不能说出口。 合作来之不易,他不会自断财路。 至于女儿,刘坤觉得,让她撞撞南墙也好。 他莫名相信,温时宁会好好给她上一课。 就像方才那番话,又岂是普通妇人家能说得出的? 见刘坤神情缓和,母女俩对视一眼。 刘夫人柔着语调道:“我看傅夫人是个大度的,只要娴儿在她面前好好表现,入了她的眼,肯定比别人有机会。” 刘淑娴也振振有词道:“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肯定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合作。我就是想看看,她究竟配不配得上傅将军。” “她若真有话本上写的那么好,就该接受得了傅将军身边出现更优秀的女子,她若是个善嫉的,那便是不配,没有我,迟早也会被别人替代。” 刘坤怔怔看着母女二人,突然就觉得,后宅困住的不仅仅是女人的自由,还有她们的思想觉悟。 一代传一代,根深蒂固。 所以,才显得温时宁那样的女人更加独特。 比起外面广阔的天地,男人算什么,情爱算什么? 一个能掌控自己人生方向的女人,还能掌控不了男人的心? 不,男人的心不是靠手段就可以掌控的。 得靠吸引……那句话怎么说的? 花若盛开,清风自来。 可,这些话,他如何能对自己的妻女说? 说了,她们也不会懂。 刘坤又一声叹,挥挥手,让她们母女去歇着。 他恐怕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做,才能既让女儿受到教训长了见识,又能保证合作不受影响? 又或许……他心里其实也是有几分奢望的。 万一,那傅夫人当真大度。 万一,那傅问舟不能免俗…… …… 温时宁用了一个晚上时间,翻了遍《君颜记》。 然后,她彻底沉默了。 怎么说呢? 这写的是她和二爷没错,但又总觉得很陌生,很遥远。 她还好,比较贴合实际。 反正就是灾星撞大运,抓住机会,逆风翻盘,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二爷就…… 可能是因为君子珩和傅问舟接触不多的原因,又或者是刻意而为之,那些狼狈那些磨难那些病痛,要么一笔带过,要么着重于描写傅问舟是如何的坚强不屈。 每逢生死关头,如有神助。 反正通篇看下来,对傅问舟的形象总结就一句话——此人只应天上有。 战神体质,谪仙容颜。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要说真吧,也都是真的。 反正光看文字描述,傅问舟的高大形象就能跃入脑海。 一千个人脑海里,有一千个傅问舟。 但温时宁丝毫不怀疑,无一人不怦然心动……尤其是女子。 她突然就很理解‘刘小姐们’了。 可能怎么办呢? 她总不能不让别人遐想吧? 总不能挨个挨个去讲,你们是没见傅问舟病重的时候…… 罢了,敬仰也好,倾慕也罢,她管不了,也懒得管。 左右人是她的,心也是她的。 她珍之重之,若别人还能偷去……那就打断他的腿! 温时宁将话本子一丢,该忙啥忙啥,全然没当一回事。 一连几日,她和刘坤都在田地里忙活。 聊品种,聊规划,聊接下来的发展。 专注于做事的她,浑身都在发光,所到之处,目光皆向她。 刘淑娴怕蚊虫,不敢下田地,只得远远跟着看。 刘夫人陪着她,见自家夫君的目光就没从温时宁身上移开过,那眼里的赞扬,认同,钦佩和温度,是她从未得到过的。 嫉妒之火,在心里燃了一把又一把。 对女儿的心愿,倒是又多了几分信心。 很简单,没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这样抛头露面。 除非他不在乎这个女人,或是不知晓。 若是后者,倒是可以帮帮他…… 很快,傅夫人来苍州的消息传开。 百姓一波一波的往药材地来,像看猴儿似的围观。 人心不同,看人看事自也不同。 有人夸温时宁女中豪杰,有人说她不守妇道。 有人在心里和她比较,有人私下出言不逊。 起初,刘坤也没当回事,只赔笑说苍州百姓热情。 温时宁更没当回事。 此行,穆九陪同。 另外在苍州又调了几名女刀客,扮为随行丫鬟时刻护在左右。 直到这日,温时宁去温棚巡视回来,竟被一群人给拦住。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温时宁只当是普通百姓,便和气问道:“各位可是有什么事?” 有老者开口:“你就是傅夫人?” 温时宁:“我是。” 老者横眉竖眼:“听说你出身低贱,如何配得上傅将军?” 香草将温时宁护在身后,冷冷道:“老人无德,祸害子孙,口德也是德,劝你慎言。” 老者脖子一梗,“我说错了吗?傅将军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是我大周的英雄,如此女子,出身低贱,还不守妇道,不配为妻,更不配为傅将军妻!”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仗着傅将军病重,趁虚而入,得了正妻之位还不知珍惜!” “不要脸!还我们傅将军!” 温时宁:“……” 身边护卫脸一冷,就要去摸刀。 温时宁一个眼神阻止。 一看就是被别人利用的无知百姓,真要当场发难,事情只会弄得更复杂。 这件事,还是先弄清楚再说。 可她不想惹事,事却偏要惹她。 几人开路在前,温时宁正欲离开时,突然有人朝她扑了来。 第267章 现身 温时宁本能反应,一脚踹出,却在看清是个惊慌的乞丐时,突然收了力,想用脚尖将那人稳稳抵住。 可乞丐是被人从后面用很大力推的,收不住身,眼看就要搂上温时宁。 一个马索套从天而降,套住了乞丐脖子。 乞丐瞬间立住,马索套绷紧,乞丐整个人往后仰倒在地。 温时宁抬眸望去,惊喜出声:“二爷!” 傅问舟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凛冽慑人。 宛如天神降临。 众人都看傻了眼,不敢相信眼前人真的会是傅将军。 转瞬间,傅问舟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温时宁跟前,紧张到双眼发红。 “可有受伤?” 温时宁看了眼地上的乞丐,摇了摇头。 乞丐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有残疾,瞎眼一只,断臂一只,那马索套勒的很紧,他一只手用力去抠,窒息和恐惧下,眼泪直流。 满脸脏污,看着实在狼狈,也实在是有些令人揪心。 毫无疑问,若真被他抱住,温时宁不会觉得自己就脏了,但流言一定很脏。 几名护卫一阵后怕,恨不得上前撕了那乞丐。 可都不瞎,看得出那乞丐无辜。 于是个个只能强压着火,将现场围住,听候发落。 随后跟来的是晋安和几名护卫。 晋安怀里还抱着小竹子。 温时宁眼睛又是一亮:“你们怎么都来了!” 香草刚刚也被人推搡了下,刚站稳就看到小竹子,立即朝孩子跑来。 小竹子已经学会喊娘,一声声的娘,喊得香草心绞痛,忙抱在怀里亲不够。 傅问舟没说话,黑沉着脸,一把将温时宁揽进怀里。 让时宁单独出来,他如何放心? 只是香草那句话,确实让他记在了心里——时宁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却从来没有自由。 每每念及,他心疼不已。 是以,这一次才强忍着跟来的冲动,想着多些部署,总归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谁料,第三日就收到信。 苍州开始有抹黑时宁的言论流传,恐有人刻意制造动乱。 他当即就决定亲自前往。 加之断奶的小竹子,成天哭的惊天动地,没人哄得了,索性让晋安带着一起跟了来。 也幸亏是来了。 傅问舟一阵后怕,将温时宁抱的更紧。 闻着熟悉的味道,温时宁心安的不得了,小鸟依人地窝在他怀里,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她其实没有怕的。 有那么多人保护,她自己也会点拳脚,普通人根本伤不了她。 今日之事也简单,回头让刘坤去查,查清楚了直接交给官府。 无非就是一把被想象摧化的嫉妒之火,浇灭了便是。 大不了苍州她放弃了,想必刘坤更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以他的财力和人脉,应该能处理好。 许是和死神打过多次交道的缘故吧,就觉得,除了生死,其它都不是什么大事。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用想了。 有夫君在,万事皆安。 本只是去温棚确认一件事,很快就回来。 因而,红兰紫都没跟去,在宅子上忙着做饭。 今日她们在山上捡了许多野菌,想好好给温时宁炖点鸡汤喝。 得知出事,三人匆忙赶来,手里拿菜刀的拿菜刀,拿锅铲的拿锅铲。 红儿冲在最前:“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我家夫人!” 兰儿紧跟其后:“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对我家夫人出言不逊,我割了他舌头去喂狗!” 紫儿双眼圆瞪:“谁想对我家夫人不敬,先问问我手里的菜刀。” 三个丫头气势汹汹,脚下生风,仿佛千军万马压境而来。 众人竟被惊得纷纷让路。 三人冲到中间,见有人胆敢抱着她家夫人,红儿手里的菜刀就要招呼过来。 香草赶紧喝住:“你眼瞎啦,那是二爷!” “二爷?” “二爷!” 红兰紫一惊又一喜,忙将手中武器藏在身后,上前见礼。 今日,刘坤要回城去处理事情,不在庄子上。 很快,刘夫人和刘淑娴也赶了来,随行的还有一群妇人和小姐们。 也是巧啊,今日庄子上竟来了无数客人。 “傅将军!真是傅将军!” “我有幸见过傅将军,确实是他!” “傅将军风采依旧,是我大周之福啊!” “傅将军!傅将军!” 越来越多的人围来,越来越多的人欢呼激动。 刘淑娴和那小姐们,更是个个激动的浑身发抖。 她们梦中的情郎,就在眼前,却比她们想象中还要英勇,还要俊朗,还要气度不凡。 即便这情郎,此刻紧紧抱着别的女人,一个样样不如她们女人,那眼里的紧张,仿佛失而复得,仿佛怀抱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是比稀世珍宝还要贵重的东西。 就仿佛是他的命。 即便是这样,她们也暂时忘记了嫉妒。 她们想象中那怀抱里的人是她们,光是想象,芳心就酥软一片。 有人因此热泪盈眶,有人贝齿轻咬,满面春光。 那乞丐终于挣脱开索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求饶。 “傅将军饶命,夫人饶命……我无意冒犯,是有人诓骗我来,说夫人在这里施粥……方才也是有人故意将我往夫人身上推……” “将军明察,夫人明察!” 众人闻言,哗然一片。 “什么意思?有人要陷害傅夫人?” “陷不陷害的不好说,但一个妇道人家,成天抛头露面,又长得年轻貌美,不出事才怪。” “你说她都嫁给傅将军了,还不知足啊!天天往外跑,图啥呢?” 各种声音响在耳边,温时宁再深陷温柔也无法忽视,轻轻推了推傅问舟。 “夫君,我没事……” 将人搂在怀里的这片刻,傅问舟控制不住的将所有坏结果想了一遍。 有股难言的戾气,在身体里横冲直闯。 他旁若无人般亲了亲温时宁的额头,柔声低语:“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嗯?” 温时宁拽住他衣袖,想说她真没关系,不必为这些人而大动肝火,让官府去处理就好。 但她感觉到了他的坚决。 感觉到了他此刻强撑着的温柔下,有岩浆一样的情绪在涌动。 她最直接的念头是,这样对身体不好。 那便让他发泄吧,左右也是那些人自找的。 第268章 心镜 温时宁乖乖点了头,喊上香草,带着红兰紫先回了庄子上。 围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还有许多人听说后,正在往这里赶。 起初,大家还欢呼不停。 可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那傅夫人走后,周遭空气仿佛一下就冷了起来。 傅问舟立于高处,面色看着平静淡然,可那幽暗眸底,似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目光淡淡地扫来,却莫名给人一种寒冬天里冷风夹杂着冰渣子簌簌砸来之感,冻得人浑身一哆嗦。 离刘淑娴最近的一名女子凑她耳边低声:“傅将军气场真吓人,不愧是大周战神。” 刘淑娴眸中蓄着火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问舟,同样低声回应。 “那是自然,否则怎能叫敌军闻风丧胆。” 真男人,当如此。 别说做妾,就是与他共度一宵,作为女人,此生也无憾了。 当然,这样疯狂羞耻的念头,作为大家闺秀,是绝对不可以说出口的。 只是可惜,差了一步。 本来以为只要那乞丐抱上温时宁,便能让温时宁名声尽毁。 到那时,她如何平息男人的怒火? 她平息不了,便会想办法让别人去平息。 到那时,再让父亲替她美言几句,主动出出主意…… 但现在也是个好机会。 刘淑娴双拳用力地握了握,勇敢站出。 “大家都别围着了,刚才就是个误会,傅夫人不拘小节,与百姓亲和,只是性情所至,和妇道妇德扯不上关系,且这是傅将军的家事,相信傅将军一定能处理好……” 她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道长鞭像惊雷一般落来。 穆九护主不力,正愧疚窝火,见怀疑的始作俑者还敢出来搅浑水,气得一鞭子甩了过去。 鞭子倒是没直接甩在刘淑娴身上,只在她脚下扬起一股灰。 但也足已让刘淑娴吓得惊叫连连,忙不迭地后退。 而后,眼含惊恐泪水,望向傅问舟。 “傅将军……” 她只是想替他解围啊。 刘淑娴语气娇弱,楚楚可怜。 任谁看了,都不由会生起几分怜惜。 然而,眼前的傅问舟英俊的脸上寒若冰霜,冷冷启口,语气嗜血。 “让你说话了吗?” 那目光,更是如锋利的寒芒,瞬间划破刘淑娴娇嫩的脸皮,扎进她的心里。 刘淑娴哪受得住,当即双腿一软,脸色煞白,要不是刘夫人及时扶着,根本站不稳。 刘夫人刚要开口替女儿说话,对上傅问舟那可怕的目光,顿时吓的闭了嘴。 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不知情者,也大概猜到了所为何事。 傅夫人不守妇道的风言风语,早已传遍全城。 今日许是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傅将军才会如此生气,他会怎么做呢? 该不会杀了他们灭口吧? 该不会当场休妻吧? 千人千貌,千貌之下,又有万千心性。 人心之复杂,藏于皮囊下,难以窥探。 傅问舟唇角轻扬,似嘲似讽。 “何为妇道?何为妇德?” “抛头露面就是不守妇道?与百姓亲和就是不守妇德?” “那你们呢?” 他那宛如锐利剑锋的目光,扫过以刘夫人为首的妇人小姐们。 “你们出现在这里就不是抛头露面了?” 妇人小姐们慌乱地低下头。 “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打量男子,就是妇德?” 一个个羞臊的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问舟一声冷笑,低沉而幽怖,让人不寒而栗。 “妇道,妇德,不过是世人强加于女子的枷锁,你们没本事没勇气挣脱也就罢了,还得意洋洋地顶在头上,挂在嘴边,成为同性之间相互攻击的武器。”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面镜子,照着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你们自己敢看吗?” “敢看你们自私、贪婪、嫉妒,邪恶的丑陋嘴脸吗?” “你们敢说,自己的内心和你们伪装的表面一样纯洁无瑕吗?” 刘淑娴无意识地紧捂心口。 仿佛傅问舟口中的那面镜子真的存在,正在照着她的内心。 若让世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如何还有脸存活于世? 心虚的又何止是她。 那些妇人小姐们,个个目光闪烁,面红耳赤。 谁敢让别人知道,她们嘴上喊着妇道妇德,心里却在肖想着别人的丈夫。 夜半梦回,少女怀春。 那样的隐密心事,若让人知道…… 妇人小姐们默默后退,想赶快逃离这里。 可四周都围了护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眼里写满了谁敢走,就砍了谁的头。 想动的不敢动,更多的人,还是保持着对傅问舟的神往。 不管他说什么,都觉得很有道理。 期待他说的更多。 有人甚至低声附和:“就是,最毒妇人心!古往今来,为难女人的往往就是女人。” 傅问舟本不屑和他们讲这些道理。 但他今日真是怒极,恨极! “我活到今日,见过太多的恶。” “但若论最恶,其实是普通人的恶。” “敌人的恶,是摆在明面上的利益冲突。” “而普通人的恶,来无影,去无踪,甚至不为利,也不为仇,往往就隐藏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它可能是一句讥讽,一个冷漠的眼神,或是一次跟风的排斥……” 傅问舟停顿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哀。 “这种恶,因为它的平凡和隐蔽,常常被忽视,甚至不被认为是恶。但正是这种不起眼的恶,如同慢性毒药,侵蚀着人心,破坏着人与人之间的和谐。”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浇风易渐,淳化难归!你等若真闲来无事,可静照内心之镜,少造他人之谣,这才是真正的德,真正的善!” 字字箴言,众人众相皆有变化。 一开始口出恶言的老者,扑通一声跪地。 “草民是替傅将军不值啊!” “傅将军乃我大周英雄,当配世间最好的女子,那傅夫人如何配得!” 傅问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几分火,蹭地一下又燃了起来。 “她如何不配?!” 第269章 为敌 傅问舟几步踱到老者跟前,身影挺拔清隽,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傲然。 然而,脸上的表情却近乎疯魔,眼底映着怒火之光,好似地狱罗刹。 “你可知,我夫人种植的药草,救治了多少人?” “你可知,她钻研的温棚养栽,嫁接之术,未来会解决多少代人的温饱?” “你可知,她来苍州种植药材,是因苍州地处大周中心,四通发达,若有战事,就能有更多救命的药材送到战场上,可挽回多少人的性命,可免多少人家支离破碎!” “你又可知,没有她,就没有我傅问舟!” 说着话,傅问舟将衣摆撩起,三两下脱了假肢,狠狠扔在老者跟前。 他单脚站立,失了平衡,要不是晋安及时扶了下,恐怕就要狼狈倒地。 周遭众人看到那空荡荡的裤腿,纷纷噤声,瞪大眼睛。 那些个妇人小姐们更是紧捂住嘴,不至于惊呼出声。 眼里藏不住的倾慕神往之情,此刻变得复杂。 震惊,怜悯,害怕…… 傅问舟残疾一事,是大家都知道的。 但知道和亲眼所见,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晋安从没见过这样愤怒的傅问舟。 他哽咽着:“二爷何须为这些个不相干的人动怒……” 傅问舟听不进去,推开他,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住。 高高用玉冠束起来的头发,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晃动下,掉落了几缕,更显桀骜。 他双眼猩红地扫视众人,如同猛兽失了理智。 “我在鬼门关挣扎的时候,你们怎不说她不配?” “我坐在轮椅上行走不得的时候,你们怎不说她不配?” “我行动不便,屎尿沾身,恶臭无比,奈何不得的时候,你们怎不说她不配?” “我断肢求生,我被人欺压背叛,我生不如死,我走投无路时,你们怎不说她不配!” 他字字泣血,声声撕裂。 撕破了他的完美形象,也撕破了在场众人心中的遐想。 穆九晋安他们,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无一没抬手抹泪。 老者怔怔地望着傅问舟,满目是泪,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悔恨。 颤抖的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傅问舟眼尾泛红,凉凉勾唇。 那神情桀骜不驯,浓烈如火,眼底却又寒光逼人,杀意乍现! “我自己的夫人,配不配得上我,需要你们告诉我?” “你们算我傅问舟什么人?我与万千将士拼死杀敌,换来和平盛世,就是为了让你们有闲功夫来对我的生活评头论足吗?” “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冠冕堂皇地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去伤害我至亲至爱之人吗?!” 站立久了,他再次失去平衡,身体又晃了晃。 晋安赶紧将假肢捡起,跪在他跟前替他穿戴,“好了二爷,你若气坏了身子,忙累的还是二夫人。咱们快回去吧,二夫人该等急了。” 这话很有效地降低了傅问舟的怒火。 他深吸口气,脊背绷直,漆黑墨染的眸子再一次的扫过众人。 凛冽声音,一字一字地落下。 “辱我妻者,便是与我为敌!” “今日之事,我必彻查,绝不饶恕!” 他已经弃了权势,权势还是难离他身。 若只是一张虎皮,只是一些谈资,无伤大雅,也就罢了。 若这权势,席卷着风暴,连累他人,尤其是最不该连累之人,那他也可以借力打力,好好将这权势利用! 随后,刘坤被家丁急忙寻来。 苍州刺史,县令也都亲自带了人来。 当日涉嫌之人全被带走,刺史县令一再保证,三日之内,必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刘坤在看到妻女惨白的一张脸时,一颗心急速下坠,暗叫完了! …… 庄子上,野菌炖鸡,香气扑鼻。 温时宁张望了好几次后,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打马而来。 她快步迎上去,“二爷回来了。” 那明晃晃的暖人笑意,瞬间就令傅问舟浑身的戾气退了去。 他下马,搂她入怀,声含歉疚。 “时宁,对不起,又将你连累。” 温时宁仰着小脸,故意轻叹:“谁让我夫君生得玉树临风,魅力无限,人见人喜爱,花见花盛开……” “时宁!” 傅问舟愁眉苦脸,“你还是直接骂我吧。” 温时宁鼓着嘴巴,气呼呼:“那就罚你多喝几碗鸡汤吧!” 此时她还不知刚刚发生的事,只关心他:“时间久了,腿有没有不舒服?” 傅问舟在她额头亲了亲,“没有。” 温时宁很开心:“那就好。” 她没好意思说的是,走的时候担心他阻拦,又盼着他阻拦。 来了担心他追来,又盼着他追来。 头一次分开这么久,她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所以才归心似箭,加紧忙碌,想快些把事情处理完好回家。 如今人真的来了,她一颗心呀更加的不安分了。 扑通扑通跳不停,热乎乎的像泡在了温水里。 方才的小插曲,对她来说,真不足挂齿。 可她感觉得到,二爷是真动了怒,伤了心。 香草和红兰紫,这时已经摆好桌子。 温时宁挽着傅问舟往里走,轻言细语地哄着。 “好了二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就是一些心怀不轨的小人,妄图搅动风云,乱你我之心而已。只要我你之心不动,他人又能奈何?” 傅问舟却正色道:“时宁,你有这想法恰恰危险,小人之心最是该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说着,他苦笑了声:“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没死在敌人手里,却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 温时宁这会儿担心的是,往后该不会不让她出门了吧? 她也有些愁眉苦脸了。 “小人是该防,可我们总不能因为管不了别人的嘴,就束着自己的言行吧?” 第270章 喜脉 傅问舟愣了下,一时无言以对。 温时宁:“好了先,不想这些,等事情弄清楚再说,先吃饭吧,傅先生。” 鸡汤炖了两大锅,温时宁让香草招呼大家一起吃。 可除了晋安,无一人敢坐。 尤其是一开始就安排在苍州,以穆九为首的众人。 个个低垂着头,站得笔直。 温时宁轻轻拽了拽傅问舟衣袖,“二爷……” 当时比较乱,又来得突然,大家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说,她不也没事吗。 但傅问舟不这么认为。 “作为护卫,职责是什么?” 他冷声发问,穆九硬着头皮上前。 “回二爷,护卫职责,首当不顾一切护主子安危。”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他就该施威甚至借用武力,先阻止任何人靠近。 百姓再无辜,能有二夫人无辜? 何况,今日多是有心之人,哪是无辜。 穆九越想越惭愧,头垂的更低。 “属下失职,请二爷责罚。”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傅问舟从未责罚过任何人。 但今日,他确实怒意难消。 “既然失职,就自己领罚,如何罚,你是他们的首领,你来决定。” 穆九:“是!” “全体听令,分列两队,一队留守护卫,一队跟我深蹲跳三千,做完轮换。另,扣除当月月银,可有不服者?” 众人齐声:“没有!” 鸡汤自然也是喝不成了。 众人散去,温时宁无奈:“二爷!” 傅问舟不为所动,捏捏她的手,“吃饭。” 他可以立于危墙之下,但时宁不行。 小惩大诫,应该的。 香草有些坐立不安,犹犹豫豫的要起身,忙被温时宁按住。 “香草不会武,却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后,二爷可不能罚她!” 晋安也紧张地看着傅问舟。 小竹子挥舞着双手,朝他啊啊啊地喊。 傅问舟失笑:“我何时说了要罚她?” 他敢吗? 要真罚,一个两个三个的非哭给他看不可。 温时宁松了口气,赶紧乖乖低头喝汤。 片刻后,香草见院墙外有人影闪动,不动声色地起身出去。 见是刘坤在往里张望,被护卫拦住不放。 香草抱着双手,冷冰冰道:“掌柜的何事?” 刘坤赔着笑:“我想见见傅先生和傅夫人,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香草可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直接道:“掌柜的还是直接回去问问你夫人和女儿,若有她们插手,劝你赶紧带着去官府投案。” 她朝不远处正在深蹲跳的穆九他们扬了扬下巴。 “看见了没,护主不力,同样要罚。” “若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家夫人……你觉得我家二爷会放过吗?” 香草恶狠狠地瞪着刘坤,“你眼珠子若是被人抠了,你会怎么样?” 言下之意,温时宁就是傅问舟的眼珠子。 关于二人的感情,刘坤早有耳闻。 今日傅问舟那些震憾人心的言论,那样的雷霆之怒,他虽没有亲眼目睹,但光听人转述,心脏就已阵阵紧缩。 他这两日忙,没顾得上那母女俩。 知她们心中所想,但也笃定她们没那胆量。 可若她们偏偏就是胆大包了天呢? 是以,刘坤问都不问了,抱着她们参与了的心态匆匆而来。 反正在他的地界出了事,跪地求饶,先认着错总是没错的。 可他压根就进不去。 那护卫一个个黑沉着脸,大有犯者死的气势。 香草再这么一说,刘坤的心沉了又沉,失魂落魄的道了声谢,赶紧往主院去。 若真有她们…… 那便是她们该死! 挡他财路者,更该死! 可为了女人这么大动干戈,值得吗? 不怕有损他傅问舟的威名? 刘坤乱七八糟的想着,脚下没留意,摔了个狗吃屎。 院内,温时宁小口喝着鸡汤。 但总觉得味儿好像没对。 她心想,会不会是心情不好所至? 傅问舟也看出她的异样,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温时宁蒙蒙地看着他,刚要回话,突然泛恶干呕。 香草眼睛一亮,反应很快道:“二夫人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问舟愣了下,忙问温时宁:“是吗?” 温时宁难受的很,一脸懵地自己给自己搭上脉。 傅问舟快速的道:“医者不能自医,香草,快让人去请大夫!” 话落,他抱起温时宁就往卧房走。 温时宁晕乎乎的算着日子。 这月好像是没来月信,她以为是太忙推迟了呢…… 大夫很快请来,在傅问舟的紧张凝视下替温时宁诊脉。 片刻,老大夫面露喜色。 “恭喜傅将军,夫人确实是有孕了。” 温时宁怔怔,一骨碌就爬起来:“我,我真的有孩子了?!” 老大夫很肯定,“确实是喜脉,听闻夫人也懂医,可自行再判断判断。” 温时宁双手捂脸。 心道,不用了,她相信二爷。 他们有孩子了! 他们真的有孩子了! 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下一刻,整个人被傅问舟紧紧拥入怀里。 香草和红兰紫也是个个喜极而泣。 “恭喜二爷,恭喜二夫人!” “呜呜……太好了!” 香草飞奔出来,晋安紧张询问:“怎么样了?” 香草看着他,泪如雨下。 “有了!真的有了!” 晋安眼睛酸胀,喃喃道:“太不容易了……老天有眼,还好老天有眼。”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比他们自己有孩子还激动。 房内,温时宁在短暂兴奋后,突然开始反省起自己来。 “我没想到孩子会来得这么快……不,我该想到的……这么关键的时候,我还带着他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我还天天忙碌……” 刚刚,她还拿脚去踹人。 温时宁越想越后怕,“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说着说着,哭声溢出。 “呜呜,我不是个好母亲……我们的孩儿该不会嫌弃我吧?” 傅问舟也被她弄的很紧张,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将她拥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哄。 “时宁坚强勇敢,我们的孩儿自然不会逊色,刚刚大夫不是说了吗?夫人的身体很好,稍微注意就行了,无碍。” 温时宁:“真的吗?” 傅问舟很肯定:“真的,你自己就是大夫,要相信自己。” 温时宁轻捂小腹,总觉得那里暖暖的。 是的,她要相信自己,相信他们的孩儿。 再说,她给自己把过脉,脉象确实没大问题。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她还是觉得好慌乱。 第271章 爱意 傅问舟望着妻子水光一片的眸子,心软的一塌糊涂。 “时宁什么都不用做,好好躺着休息就行。” 温时宁当真就乖乖躺下,强自镇定冷静。 她要好好的。 只有她好好的,孩子才能好好的。 如此默念了不知多少遍,温时宁终于把自己给催眠了。 双手被傅问舟捂的暖和,一直暖到心里。 她安心睡去。 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情感,却在傅问舟内心最深处激烈的翻涌着,以至于热血沸腾,眼热鼻酸。 在这世上,能让他开怀大笑的人很少,能让他眼热鼻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温时宁是其中之最。 越是在惊喜面前,傅问舟就越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他想做的事情那么多,比如说拥抱着时宁再也不肯松手,比如说把她紧锁怀里牢牢的缠吻,但看她睡的香甜,他又觉得就这样最好…… 一切来得太快,来得那般措手不及,他又何尝不是慌乱不知所措。 晋安永远忘不了这日。 向来冷静自持二爷,疾步跑来寻他。 “晋安,我有孩子了!” 晋安笑中带泪:“恭喜二爷。” “嗯。” 傅问舟忽然间笑了,“这事你比较有经验,你快告诉我,我需要做些什么?” 他这么一笑,比群花还要鲜艳绚丽,那般温润如玉,说不出的似水流年,明媚晴朗。 晋安恍惚回到了年少时,鲜衣怒马的二公子,笑起来也是这么的明媚耀眼。 但此刻,和那时又很不一样。 仿佛梨花树下等待太久,岁月沉淀了故事和浮躁,只余下睿智和沉静的欢喜。 这样眼神水光浮动的二爷,温暖无双。 晋安用力揉了揉眼睛,认真地事无巨细地讲起了注意事项。 “身体方面,二夫人自己知晓,等回了家,廖老也会看顾,二爷不必操心太多……二爷最需要做的是照顾好二夫人的情绪……” “有了孕身之后,二夫人可能会变得敏感脆弱,情绪无常。” “反正二爷你记住了,她哭你哄,她笑你也笑,她要骂你你就得受着……总而言之一句话,要让她感到幸福,快乐,有安全感。” “哦,还有,她会反复问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会反复担心孩子会不会健康……” 晋安头一次尝到为人师的滋味儿,越说越带劲。 在厨房里重新为温时宁准备饭菜的红兰紫听不下去了。 三人探出头来,先是恭喜傅问舟。 红儿说:“行了晋管家,二夫人再怎样,也不会因为怀孕就突然变成了香草。” 兰儿同意:“咱们家二夫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才不会故意作来作去呢。” 紫儿附和:“就是就是。” 晋安闹了个大红脸,“去去去,你们才是什么都不懂!作怎么了?女人怀孕那么辛苦,作一作闹一闹怎么了,只要她高兴,怎样都行!” 傅问舟赞同晋安的话。 是的,无论怎样,时宁高兴就好。 经验随时可取,他担心温时宁醒来又胡思乱想,忙不迭的又回了房。 这样的二爷,身上多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变得很不一样。 稍成熟些的红儿,不由感慨说:“什么天荒地老,白头偕老,都不如两个人始终如一的温柔相待……女人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若真有幸遇到,那么为家,为他,为孩子操劳余生,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又有几个女人能遇到呢? 比如隔壁主院的刘夫人,此刻正跪地求饶。 “老爷,若是见官,娴儿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若是如此,我还不如死了去!” 刘坤仇恨地指着她,“要死现在就去死!若死你一个能解决问题,我把你当祖先一样供奉着!” 刘淑娴也跪着,双眼红肿。 “父亲,我们又没在明面上做什么……再说,你和那二夫人正在合作,难道一句话也说不上吗?” 她们只是把温时宁住在庄子上的消息传出去了而已。 是那些痴心妄想之人,一肚子的坏水,以为来闹一闹,把温时宁名声闹臭了,自己就有机会。 刘坤悲哀地看着她,“妄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结果和你母亲一样蠢,蠢而不自知!” 若她聪明,就该好好讨好傅夫人,混个姐妹情深,进可登堂入室,退也没任何坏处。 她以为自己当真是什么人中之凤吗? 把水搅浑,更能映得她光辉照人? 刘坤彻底心死,“来人,将夫人小姐送去见官。” “老爷!” “父亲!” 母女二人见他来真的,开始哭天喊地。 刘坤不为所动,其实心在滴血。 倒不是舍不得妻女,是因他明白,此次若不大大出血,唯恐整个刘家不保。 他真是悔! 明知不可为还放任,是他活该! 母女二人被捂着嘴拖走时,温时宁还睡着。 漆黑的发丝落在松软的枕头上,露出白皙的脖颈,若是寻常,傅问舟怕是会情难自禁。 可此刻,他连碰她发丝都小心翼翼。 心里想着,从今日起暂不舞剑了。 等孩子在时宁肚子里能动时,他手上的茧应该会好一些,才不会让时宁的皮肤不舒服,将来才敢碰更加娇嫩的孩儿。 会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定要长得像时宁多一些。 时宁的眼睛好看,明亮,温暖,总带给人希望。 鼻子也好看,挺而巧,看着就很聪慧灵动。 其实他也没想到孩子会来得这样快。 廖老虽一再说他身体没问题,可毕竟缠病多年,又吃了那么多药,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可这孩子,一点没耽搁就来了。 这定是个好孩子。 一想到时宁的肚子里,此刻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他的心情。 傅问舟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朝上苍拜了又拜。 温时宁醒来就瞧见这样一幕,眼眸顿时生温。 “二爷。” 傅问舟赶紧上前,紧张询问:“感觉怎么样?” 温时宁感觉了下,展颜一笑:“饿了。” 就这么一句‘饿了’,竟也让傅问舟眼眶泛红,欢喜莫名。 “饿了好饿了好……” 谁能想到,在外人眼里睥睨天下的男人,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声名赫赫的男人,有一天竟也有词穷慌乱的时候,被欢喜挤走了所有的言语,于是余留下的只是满满爱意和对生命的感动。 第272章 日常 怀孕一事封了口,暂没让外人知道。 本不急着启程,但温时宁想回去,在熟悉的地方比较安心一些。 这下,什么事都放得下了。 天大的抱负和孩子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更何况,她所做一切,只是不想辜负二爷给她的新生。 只是曾向上苍许过一次次的承诺,若能让二爷活,她愿倾尽所能,去造福行善。 眼下,只得先向上苍请个假,上苍能理解的吧。 启程定在三日后。 第二日,舆论一事就有了定论。 还真就是以刘淑娴为首的一群姑娘家,因那话本子对傅问舟痴迷成魔,才生了些不该有的妄念。 手段也不高明,无非就是花些银子,煽动舆论,想要给傅夫人难堪。 乞丐是被骗去的,着实冤枉。 那带头的老者更是一言难尽。 他之所以被鼓动,恰恰是因傅问舟在机缘巧合下,救过他们一家人的命。 他没看什么《君颜记》,只听旁人说起那傅夫人的种种不良行径,被煽动几句,就自告奋勇的要替傅问舟鸣不平。 刺史和县令来试探傅问舟的意思。 傅问舟就一句:“依法处置。” 于是,主犯按‘不道之罪’判处。 从犯罚银千两,扩充国库。 刘家家风不严,为人不义,罚银万两,没收药材地,其收益除温时宁的部分,全上交国库。 刘坤在院外跪了整整一日也没见到傅问舟。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事情怎会如此严重? 想不通的人有很多。 比如写话本子的本人君子珩。 苍州‘君颜案’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整个人惊住,难以置信。 他只是以傅问舟夫妻为原型,创作了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而已,怎会有人当真如此? 甚至还给当事人招了祸事。 完了完了。 这下,三姑娘会不会迁怒哥哥,不要他了呀! 君子珩一时为难,不知是先去清溪村请罪好,还是先回京城替哥哥开脱好。 但此案传开后,倒掀起了一股别样的‘女德风’。 原先那些暗戳戳痴迷傅问舟的女子们,突然把倾慕之情转移到了温时宁身上。 一来,傅问舟如此凶悍,实在不敢痴迷。 二来,细想之下,那傅夫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她们扪心自问,若是同样的处境,绝没人敢说能有温时宁的胆魄和智慧。 何为妇道? 何为妇德? 成了一个全新的命题,在这一代的女性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虽然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但绝对是一次震憾的有效的洗礼。 这些,温时宁本人可不知道。 若没这孩子,她可能会劝傅问舟算了,说起来,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可若真因那些人的一时恶念,让他们失去这个孩子…… 不能想,光想想她也想杀人。 …… 苍州案,先君子珩一步到了京城。 新君听了,连声叫好。 “浇风易渐,淳化难归,傅问舟防微杜渐是对的,还充盈了国库,大功一件!” 可该怎么赏呢? 金银财宝人家看不上,官职更是不想要。 “要不,封傅夫人为县主?如此,就更没人敢再痴心妄想了。” 楚砚迟疑着,“如此,傅家就有两个县主了。” 新帝大手一挥:“若不是傅问舟瞧不上,你这位置就是他的,封两个怎么了,封十个也是她们德性所配。” 楚砚失笑:“如此,那臣便替义妹谢主隆恩。” 新帝遥望天际,有些感慨:“世间女子,当如温时宁这样,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话落,又看了眼楚砚。 “令夫人也是女子之楷模,都好。” 就连‘那人’也遇到了性情极好的姑娘。 让他这个君主觉得,这一代的女子如此有生命力,下一代定然会越来越好。 大周也会越来越好。 楚砚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羡慕。 “如今大局已定,国泰民安,圣上也该多花些心思……” 他话没说完,新帝白了他一眼。 “催催催,就知道催,就不能让朕喘喘气儿吗?” 楚砚好脾气道:“是,臣知错。” 新帝有苦说不出,拂袖而去。 楚砚回到府上,和虞清然说起此事。 虞清然不由喟叹:“圣上这是被亲情伤了心……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若无情,人生又有何意义?” 一语中的。 楚砚点了点头,“圣心难测,愿有一日,圣上能遇到那个可以为他解开心结的人吧。” 不说这些了。 他伸手将虞清然揽坐在腿上,轻抚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鱼儿今天乖吗?” 不管他们的孩子出生是男是女,头一个都叫楚虞。 这是楚砚和虞老一早就约定好的。 因而,孩子小名就叫鱼儿,寓意自由自在。 虞清然依靠着丈夫,告起状:“闹腾了好几次,坐着躺着都不行,非要起来走着才行。” 楚砚笑说:“许是想爹爹了。” 虞清然莞尔:“我觉得也是。” “你呢?可有想为夫?” 望着丈夫愈发成熟稳重,私下却又愈发温柔缱绻的模样,虞清然心里不禁感到甜蜜,柔声回应。 “自是想了的,想着等鱼儿出生,你还能不能腾出手来抱我。” 楚砚哈哈一笑:“夫人永远第一。” 虞清然:“空口无凭。” “那我给夫人立个字据。” 楚砚说着,还真要去。 虞清然不许,也是笑个不停。 孩子还没出生就吃上醋了,何至于。 但她就是好喜欢这样的日常呀。 她的夫君,在外面是人人敬仰的君子,回到家中,却又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时而也会有孩童般的顽皮,偷偷地藏起她的发簪,或是在她的茶杯里悄悄加入一片花瓣,只为了看到她惊讶又好笑的表情。 有时会在夜晚,轻声地给她讲述外面的见闻,故事结尾,总会加上一些俏皮的话语,或是做出一些滑稽的表情,逗得她笑出声来。 有时,会为了她的一念起,跑很远的地方,只会买一味糕点…… 这样的他,只有她能看见。 这份专属的亲密,让虞清然感到无比珍贵。 她安心地靠在丈夫怀里,只盼这日子能够感化季节,让它再多眷恋尘世一些时日,一点点的拉长,不紧迫,不急躁,让他们能把这日子慢慢的过。 随后,楚砚又说起‘苍州案’。 第273章 渣女 虞清然无语一瞬,“还好问舟哥去了,不然以时宁的性子,多半是要忍了。” 楚砚也担心这一点,“时宁经历的大起大落太多了,如今性情是超然了些,有时,真会忽略身边那些低级的恶。圣上册封也好,有了县主身份,可免去许多事。” 虞清然道:“我还是要写信和她说说。” 另一边,傅晚儿就没这么淡定了。 《君颜记》她是看过的。 起初没觉得什么,反正夸的是她哥,怎么夸都行。 但再看,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说的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可重墨都在男主人翁身上。 女主人翁也不是没夸,就是夸的不到位,二人悬殊拉的太大。 傅晚儿气得扔了书,“写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不写!” 某人大气不敢出。 傅晚儿瞪他,“银子你弟弟赚,黑锅我二哥二嫂背,你倒挺会算计。” 某人:“……” 天地良心。 关他什么事? 现在和弟弟断绝关系还来得及吗? 正好,第二日君子珩就到了。 哥哥自请贬为庶民他是知道的,但改名为那人,他是不能理解的。 如今京城,无人再提三皇子,也无人再提周礼孝。 倒是傅家‘那爷’,名号越来越响。 那爷掌管着傅家所有产业,行事老练,说一不二,唯乐平县主事从。 无人敢欺,无人敢惹。 民间纷传,那爷其实是乐平县主的男宠。 那爷为此感到骄傲,放言总有一日会等到名分。 总之,在君子珩看来,事情非常的离奇。 他本想等哥哥修成正果,也给写成故事,广为流传。 如今出了苍州那档子事,他真心不敢了。 苍天可鉴,他真的是无心之举。 就是可能听傅问舟的故事,听得太多了些,不由的就在着墨中,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谁知,竟酿成大祸。 君子珩忐忑上门,正好碰到回风。 回风如今是护院首领,三人之下,好几十人之上,颇有些威风。 “你来做什么?” 回风对这个长相和他主子差不多,但又差太多的君子珩,没多少好感。 君子珩语气复杂:“来看看你们。” 回风:“看什么?” 君子珩说:“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回风迟疑了下,“昨日之前都很好。” 三姑娘对主子越来越温柔,彩铃也终于不再执着于打赢他。 可从昨日起,三姑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主子另谋高就。 彩铃又开始追着他打…… 回风觉得君子珩来的不是时候,但他习惯了听令,还是领着君子珩进了前厅,让他等着,自己去请主子和三姑娘。 傅晚儿当真是起了心要赶走那人。 但君子珩惹的风波,只是其中之一,是借题发挥。 真正原因……有点难以启齿。 这么说吧,在一个风高月明的晚上,她轻薄了醉酒的那人。 可她现在不想负责。 她想当渣女。 但每每看到那人热忱的眼眸,她又心虚的很。 尤其是,自从尝过鲜后,她有点食髓知味,变得很不正常。 比如现在,那人和她讲着道理:“君子珩是我弟弟没错,可话本不是我让他写的……是,我有管教弟弟之职,那我把他寻来教训教训便是……” 可她的关注点,却在他一开一合的嘴唇上。 不再到处奔波的男人,养白了许多。 显得那厚薄适中的嘴唇,更加红润诱人…… 娇艳欲滴,如花般柔软。 一个男人的嘴唇,有必要长得这么好看吗? 想勾引谁? 傅晚儿更气,强行收回目光,冷声:“若我二哥没去呢?若我二嫂真受了欺负呢?反正是你弟弟惹的祸,长兄如父,子不教父之过,凡对我二哥二嫂不利者,就是与我为敌,不必多言,你走吧!” 那人:“……” 他给气笑了,唇角微勾,突然逼近。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负责是吧?” 傅晚儿大惊,“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那人步步紧逼,傅晚儿连连后退,退到墙壁时,退无可退。 两人几乎贴紧,那人目光笔直灼灼,暗暗咬牙。 “我只是醉了,不是死了。” 他假装不知,是怕她为难。 孝期还有一年多,她要守,他便尊重。 天知道,他为了这‘尊重’,忍的有多辛苦。 她倒好。 放把火就想跑。 傅晚儿被男人的气息包围,被他的滚热心跳包围,脑子有些晕,脱口而出。 “是你勾引我在先!” 那人一笑,单手撑着墙,漂亮的桃花眼紧锁着她。 “所以,你承认了?” 傅晚儿心虚,眸光躲闪。 “就亲了下而已……” “没摸?” “我……” “还是三姑娘觉得,男人的清白就不是清白?” “……” 傅晚儿脑子里浮现着那晚的情况,试图寻找更有力的理由。 那晚,旁支宗亲中有个长辈借由寿宴,非要请她去。 想着毕竟要在京城立足,禾儿漫儿的人生也还长,人生起起落落谁也说不清。 能结善就别集怨,她去了。 因着县主身份,巴结奉承是自然。 可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关,总想着从前傅家没落受难时,他们是如何的冷眼旁观。 气氛几次僵持难堪,皆是那人一一化解。 后来,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他的主场。 于是人就喝得烂醉如泥。 回府让人煮了醒酒汤,想着毕竟是为她出头,她就亲自端了去。 看到帷帐微扬,楠木床上躺着一美男子,衣领大开,肌肉若隐若现,大袖摆曳在侧,如亭亭莲花,绽于幽夜。 她乱着心跳,想给他盖好被子…… 真的只是担心他着凉,可他酒后泛粉的肌肤,沉睡时安静如画的眉眼,纤长睫毛根根漆黑如墨,鼻梁高挺如山,红唇欲滴如沾了露水的娇花…… 傅晚儿赶紧甩甩脑袋,诚恳地看着那人。 “你要觉得被冒犯,我给你说对不起……” 那人又气笑。 望她的眼神如火如星,灼灼欲焚。 “你怎不说,大不了让我亲回来?” 说着,他缓缓低头。 傅晚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推开他,可双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似的。 只一双眼睛,泛着盈盈水光,紧张又迷离地望着他。 那人本欲吓吓她。 可她这般,他再客气就过分了。 第274章 出行 那柔软美妙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 傅晚儿心间微颤。 那人:“晚儿,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这一声,沙哑,低沉,带着几分诱哄和无奈。 傅晚儿心跳快的像是要蹦出来,有些受不住地双手撑住他的胸。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回风的声音响起:“主子,三姑娘,君子珩来了。” 瞬间,傅晚儿如受惊的兔子,猛地推开那人,一溜烟逃跑。 那人恨恨咬牙:“回风!” 回风蒙蒙地看着逃跑的傅晚儿背影,眉头微皱。 “你又欺负三姑娘了?” 真要被赶出去才甘心吗? 主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那人扶额,头疼。 “人呢?” “在前厅。” “绑了!” 回风:“嗯?” 那人大声:“听不懂吗?把君子珩给我绑了,再准备两辆马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要为自己争得名分! 听闻那人把君子珩给绑了,傅晚儿又惊又无语,快速的赶到前院来。 君子珩还真被绑着双手,委屈地看着她。 “草民见过乐平县主。” “免礼免礼。” 傅晚儿忙要上前替他解绳子,君子珩连连后退。 “哥哥说的对,我确实是歪曲了些事实,给二爷和二夫人招来了麻烦,理应前去赔罪。” 马车也准备好了。 禾儿漫儿跟着那人蹦蹦跳跳的来。 “姑姑,那叔叔说要带我们去清溪村看望二叔和二婶,是真的吗?” 傅晚儿瞪向那人,“你是不是疯了!” 那人不理,招呼回风将君子珩扔上马车。 一包包的东西,也都扔上马车。 禾儿漫儿兴奋的不得了,自己把自己扔进马车。 然后,那人拦腰将傅晚儿抱上,连同自己一起扔进了马车。 就连来福,也蹦着小短腿,自己跳了上去。 回风和彩铃各驾一辆车,启程前往清溪村。 傅晚儿惊怒:“你是不是有病,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那人:“有管家,有护院。” “生意怎么办?” “正好检验检验各个掌柜的是不是吃素的。” “你!” “乖,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 “周!礼!孝!” “我现在叫那人。” 傅晚儿狂怒无能,想起彩铃。 “彩铃,连你也和他们一伙的是吧!” 彩铃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二夫人说,若是三姑娘受了委屈,就让我马上带着回清溪村。” 她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若不是真受了委屈,三姑娘怎会气得要赶人呢? 彩铃斜了回风一眼。 没用的东西,自家主子都管不住,还想管整个傅家安危? 回风:“……” 另一辆马车上,禾儿漫儿已经帮君子珩解开绳子。 听他讲着各种奇闻异事,两丫头笑声不断。 此时,傅晚儿还不知道温时宁怀孕一事。 但心中何尝不期待与他们团聚。 眼看着出了城,也懒得闹了,倒头就睡。 那人撩开帘子望了望,得意勾唇。 颇有种拖家带口出游的满足感。 与此同时,温时宁他们刚刚回到清溪村。 廖神医这趟没跟着去,在家照顾秦嬷嬷。 进展不错,现在秦嬷嬷把他认成了那死鬼前夫。 有时,哭着说从前的不易。 有时骂死鬼前夫的种种可恶之行。 廖神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天天的哄着,说以后一定好好对她。 温时宁他们回来时,廖神医正推着秦嬷嬷在院子里晒太阳。 见温时宁是被傅问舟抱着进来的,廖神医心头一紧,慌忙迎来。 “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温时宁娇羞的靠在傅问舟怀里。 “我都说自己走了吧……师父别紧张,我没受伤。” 傅问舟满脸笑意,“廖老,时宁有了。” “有了……有了?!” 廖神医眉头一皱,“有了也下来自己走,多大点事儿。” 傅问舟只是笑,温时宁轻捶他一下,乖乖下地。 说没多大事的廖神医,诊脉的手有些抖。 凝眉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是喜脉,脉象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淡定地起身走了出去。 温时宁小声嘀咕:“师父也太淡定了吧。” “未必。” 傅问舟朝她勾勾手指,温时宁瞬间意会。 夫妻二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廖神医身后,秦嬷嬷还在院子里等着,百般无聊地扯着一片树叶。 廖神医走近,蹲在她跟前,声音哽咽。 “绣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爷和二夫人有孩子了。” 秦嬷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眼睛里露出隐隐的激动之色和许久未曾有过的欣喜光芒。 “有孩子了?” 廖神医不知她到底懂没懂,只觉情绪莫名其妙的汹涌。 “是呀,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帮他们带孩子吗?孩子来了……” 可她自己也却倒退成了孩子。 “绣荷,你看,我答应过你,一定让你抱上他们的孩子,我做到了,你高不高兴?” 秦嬷嬷迟钝地伸手,摸摸他的头。 “有孩子了……他们有孩子了……” 廖神医眸中带泪,将脸埋在她腿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是呀,他们有孩子了,咱们真的等到了。” 不远处,温时宁扭头埋进傅问舟怀里,泪流满面。 傅问舟又何尝不是眼眶泛红,动容不已。 为了他这条命,廖老殚精竭虑。 他无以回报,唯有好好珍惜。 他本不想让时宁有情绪起伏,但又想让她知道,她亦一样,不止被他爱着。 很快村民们也都知道了。 主要是不好瞒。 以温时宁的性子,出了远门回家,那第一件事定是要先巡视温棚,顺便在村里转转,看看那几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再关心关心大家最近的生活。 大家都习惯了。 听说二夫人回来,个个早早的吃了晚饭,站在路边翘首以盼。 盼到天黑也不见人。 不知谁又冒了一句:“二夫人像是被二爷给从马车上抱下来,再一路抱进去的。” “二夫人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走!看看去!” 于是,整村的人守在庄子外,逼着晋安香草说实话。 一口一个二夫人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听得香草晋安头大心冒火。 “就不能是喜事吗?” “一个个的,就不能盼着点二夫人好!” 香草忍无可忍。 第275章 请罪 众人皆怔,面面相觑。 喜事? 莫非…… “二夫人有了?” “恭喜二爷,贺喜二夫人!” “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不等香草回应,村民们自己就沸腾了,纷纷调头回家,逮鸡宰鸭,送菜送果。 大门口很快又堆起了高山。 晋安夫妻俩哭笑不得。 二夫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就不能一家一家的挨着送吗? 也不知是心安的缘故,还是村民们送的瓜果蔬菜新鲜,温时宁胃口竟一天天的好起来。 也不孕吐了,只早上漱口时,有点点泛恶。 她为此担心:“香草,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呀?” 香草拿不准。 反正她怀孕时,整整吐了三个多月,日日吐得昏天暗地。 她没敢说的是,听村里妇人说,孕吐越凶孩子越聪明。 她也怕有问题,更怕她家小姐承受不住。 香草忙将廖神医请来。 廖神医忍了又忍,“时宁,你还记得自己是大夫吗?” 温时宁理直气壮:“二爷说了,医者不能自医。” 她怕误判,只好暂时忘记自己是大夫这件事。 廖神医能怎么办,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孕不孕吐,主要在于母体体质差异,身体越好,精神状态越好,症状会越轻。和孩子聪不聪明,没有任何联系。” 温时宁:“啊?还会影响孩子智力吗?” 廖神医:“……” 正好傅问舟进来,廖神医无奈道:“二夫人的问题,恕老夫难以解决,还是二爷你来吧。” 温时宁的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傅问舟照单全收。 因为,感同身受。 他只是未表现出来而已。 说到底,还是过去几年服药太多,不得不令人担忧。 这日,他紧拥着温时宁,在她耳边温柔低语。 “时宁不要怕,佛主会保佑我们的孩儿。” 傅问舟其实不信鬼神,却为了这孩子,愿意日日在佛祖面前虔诚叩拜,许下不入轮回的交换。 他其实也不是非要孩子,是因这是时宁所愿,他便要倾尽所有去达成。 他能给她的,实在太少太少。 温时宁嘴巴一瘪,在他怀里流了泪。 她也不想担心,可就是控制不住。 这种拉扯的情绪,几日后,被傅晚儿他们的到来终于冲散了些。 傅晚儿曾在庄子上住过一段时间,村民们都认识她。 帘子撩开,有人认出是她。 “哟,三姑娘消息够灵通的呀!” “听说三姑娘被封为县主了,还不快行礼。” 傅晚儿开心地挥着手,“免了免了,大家还是叫我三姑娘吧。” 有人说:“三姑娘现在就来,伺候月子还早吧。” 傅晚儿一脸懵,“伺候谁的月子?” “二夫人呀!你不是来看望二夫人的吗?” “我二嫂她……” 傅晚儿眼睛一下瞪大,直愣愣地看着那人。 那人脸上也是一喜。 若真如此,那这趟真是来对了! 有望喜上加喜。 做戏做全套,下马车时,君子珩又被捆了起来。 傅问舟和温时宁开开心心地迎出来,就被这一幕给整懵了。 那人上前一步:“我弟弟给二位招了祸事,今日特地把人送来,全凭二位发落!” 为了哥哥的幸福,君子珩歉意更加浓烈,扑通一声跪地。 “请二爷二夫人责罚!” 傅问舟和温时宁对视一眼,都有一点无语。 周礼孝不做皇子做庶民的事他们知道,改名叫那人的事他们也知道。 傅问舟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那人快人快语:“二爷就叫我老那吧。” 傅晚儿瞪他,“你是出家了吗?” 那人:“嘿嘿嘿……此那非彼衲。” 傅问舟先将君子珩扶起来,淡声:“都过去了……不过,以后还是多写游记吧。这种编排人的故事,少写为妙。” 君子珩连连称是。 傅晚儿盯着温时宁两眼放光,想抱又不敢抱。 温时宁猜到她知道了,主动张开双手。 “还不快来抱抱你的小侄儿。” 傅问舟谨慎道:“也可能是小侄女。” 他内心希望是女儿,一个像时宁的女儿。 “反正侄儿侄女我都喜欢。” 傅晚儿终于敢上前,轻轻地抱了抱温时宁。 “呜呜,太好了,终于等到这天了……我刚听到消息时,都高兴疯了!” 温时宁歉意道:“并非有意瞒着你,我们是想等三个月……” 傅晚儿打断她,“我知道,我懂的,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禾儿漫儿有些羞怯地来见了礼。 温时宁看着她们,很是欢喜。 “都长高了。” 话落,又看向傅晚儿。 “你将她们养的很好,是个顶顶好的姑姑。” 傅晚儿得意:“那是,以后等你生了,也可以给我养。” “不必!” 傅问舟立即拒绝。 傅晚儿白他一眼,“不给就不给,我自己也可以……” 生字卡在喉咙里,噎红了她的脸。 那人笑嘻嘻啊笑嘻嘻。 他也想要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好呢? 那花?那云?那月亮? 哦,他是赘婿,孩子得姓傅。 那就让孩子舅舅去伤脑筋吧。 因他们的到来,庄子上又热闹起来。 温时宁不能喝酒,多有遗憾。 不过有傅晚儿陪着聊天,也不觉得无聊,姑嫂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倒是傅问舟和那人,还有君子珩,喝的很尽兴。 那人代楚砚说了圣上要封温时宁为县主的事。 说圣旨不久就会下达。 意思是圣意已定,只有接受的份。 傅问舟便不再多说,左右是抬高了时宁的身份,算是层保护。 封地给了不少,以时宁的性子,产生的收益最终也定会回报给朝廷。 他不争,但送上门来了,也用不着矫情。 君子珩赔了一晚上的礼,以把自己喝趴下为结束。 温时宁身为孕妇要早睡,傅晚儿便先陪着去睡下。 只剩傅问舟和那人时,傅问舟才正色起来:“你打算如何?该不会真的只是带你弟弟来赔罪的吧?” 那人醉眼朦胧,一点没装傻,直接就道:“想让二爷替我作主,我要三姑娘给我个名分。” 傅问舟:“……” 三年孝期,没摆在明面上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达成共识。 现在突然提名分,只有一种可能,怕是晚儿自己先破了规矩。 第276章 怕变 但其实什么破规矩,傅问舟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亦相信母亲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他们各自能幸福。 傅问舟沉默了下,“你问过晚儿的意思吗?” 他和时宁都一样,私心里是想由着晚儿的。 她觉得好,他们当然全力支持。 她若犹豫,那定有她的道理,他绝不可能相逼。 那人叹一声:“二爷是不是觉得,现在的三姑娘很成熟稳重?很有主见?” 傅问舟点了点头。 那人说:“可你知道吗?在你们面前,已经是她最轻松的模样。” 傅问舟瞬间了然。 在他们面前,尚且是束着自己,没忘记自己的‘大人’模样,可想而知在外人面前,是何等的压抑持重。 否则,又怎撑得起一个家。 傅问舟心一痛。 他都快忘了,晚儿也才及笄一年,还是个孩子。 若不是家里接连生变,若不是心疼他这个二哥,她何至于此。 那人握着酒杯,语气有些痛:“如花一样的年纪,本该还保留着天真烂漫,带着好奇心一点点去探索人生……可她在大起大落中经历的太快,只来得及看到这世间的阴暗与凶险。” “你可知,她日日都要去佛堂,诵经,静坐,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她没有朋友,也从不与那些世家小姐们往来。” “为了撑起傅家,她把自己捂得太严实了,压抑着天性,强迫自己去做大家长……二爷,我不是不能等,我只是太心疼她。” 就算晚儿知他心意,但毕竟没过明面,他就得顾着世俗礼节,敬着她,更怕吓到她。 白日里还好,他总会寻到机会逗逗她。 可晚上呢? 在她寂寞无助,偷偷抹泪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时间久了,会不会觉得这就是人生常态,会不会将自己包裹的太紧,不再相信任何依靠。 他不怕等,是怕适得其反。 那人说着说着,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再说,我的清白怎么办?” “男人的清白也是很重要的,二哥你说对不对?” 傅问舟本来还沉浸在内疚与心疼中,闻言,掀起眼尾看他一眼。 那人理直气壮:“反正二哥你要替我作主。” 屋内,姑嫂二人共卧一张床,说着悄悄话。 “撑起一个家,很辛苦吧。” 温时宁对傅晚儿,是有些歉疚的。 小小的她,确实是替他们承担了许多。 傅晚儿笑笑:“起初确实难,怕这怕那,但真正去做了以后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想象中那么难。要说辛苦,时宁,你是最辛苦的。” 她伸手,轻轻捂在温时宁小腹上。 “你是我们傅家的福星,是我和二哥的贵人,每次我遇到事情,感到挫折气馁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就想呀,要是时宁会怎么做?想着你,就感觉充满了力量。” 温时宁笑:“都说姑嫂是天敌,你这不对吧?” 傅晚儿:“换个人也许是,我那么好的二哥被人抢走,我当然不服。可时宁你不一样,你是让我二哥更好的人……是比我还爱他的人,除了你,谁都配不上我二哥,恰恰相反,有时,我都担心我二哥配不上你呢。” 温时宁夸张地打了个寒战。 “咦,好肉麻。” 傅晚儿咯咯笑。 温时宁摸摸她的头,正色道:“现在越来越好了,你不用事事强撑,做你自己就好。对了,你和那位到底什么情况?” 傅晚儿眼里有丝迷茫。 “时宁,你觉得他怎么样?” 温时宁客观道:“正直,率真,人品没得说,长相也没得说……其实我们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 傅晚儿幽声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幸福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看得,碰不得。” 温时宁反应一瞬,“你怕有变?” 傅晚儿鼓鼓嘴,没说话。 准确来说,她怕失去。 得到再失去的痛,和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人的感情,一开始总是美好的。 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包括她和萧池,一开始都是憧憬着美好去的。 但,各有各的变数,各有各的惨烈。 好像感情到头来,都是会变的。 变故,变心,变质,拿不准。 哪怕时宁和她二哥,情比金坚,不也是从无数的变数中走来的吗? 傅问舟假死时,时宁那疯魔的状态,她永远也忘记不了。 就算都是假,可万一要是真,情况只会更惨烈。 那人的明示暗示,她不是看不懂。 只是这些念头,总是浮在心间,让她实在鼓不起勇气来。 温时宁将枕头垫高了些,学傅问舟平时待她那样,将傅晚儿搂在臂弯里。 “傻丫头,你听我说,人生呀,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怎么可能不变呢?世间万物,没有不变的。” “四季冷暖交替,花草枯了又生,月有圆缺,人有悲欢,都不是我们能把握的。” “我们唯一能把握的,只有当下的瞬间。” “这瞬间,你想去看花,但你犹豫了,你明日再去,花可能就谢了,就不是昨日的花了。” “好比我和你二哥,我当然也怕生死将我们分开,所以才拼了命的抓住现在……你和他也是一样的,哪怕明日就有变数,但今日,你们还是你们。” “这么说吧,你若心里有他,现在不珍惜,难不成等他变成糟老头了,你才行动?才觉得安稳?那滋味儿能一样吗?” 前面那些道理,傅晚儿听进去了,但反应不大。 最后几句,她忍不住代入想象了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宁,你变了!” 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不过,时宁好像一直是这样,什么都敢。 温时宁笑:“所以呀,没有不变的,你看我刚认识你二哥时,字都不识得几个,现在呢,可以写信,写医书,作诗也不在话下。” 说着,她语重心长起来。 “晚儿,长路漫漫,终有归途。时间在变,人也在变,背不动的要放下,想不通的,要和解,成长的代价本身就是失去原来的样子。不要后悔对任何人好,哪怕是看错人,哪怕是被辜负,哪怕撞南墙……因为你对他好,不代表他有多好,是因为你很好。你选择善待,享受当下,是你的果,他若辜负,那失去的是一个善待他的人,亦是他的果……” 姑嫂二人聊着聊着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迷迷糊糊的听闻外面闹起来。 “二爷和那爷打起来了!” 第277章 偏帮 温时宁和傅晚儿急急来到院里。 傅问舟和那人确实是打了起来。 两道身影交错,变幻莫测。 一旁,回风和君子珩紧紧盯着那人,替他捏着一把汗。 彩铃则紧紧盯着回风,大有他敢出手,就爆他狗头的凶狠气势。 穆九目露精光,看着两人的打斗,似乎是有些兴奋。 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看到二爷出招,太意外了! 其余人也都远远看着,又紧张又兴奋。 “小姐,你看二爷,好厉害啊!” 香草兴奋地迎来搀扶着温时宁。 晋安抱着小竹子,得意道:“我家二爷的拳法,天下无敌。” 身体恢复后,傅问舟有经常舞剑练拳。 但,这还是温时宁第一次见他动真。 只见傅问舟拳脚如风,每一次出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身姿却又轻盈如燕,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若不是内行,丝毫看不出假肢对他的影响。 庄子上那些嬷嬷丫头们,个个鼓掌叫好。 温时宁也是看痴了眼。 她家夫君,真的……好帅好帅。 再看傅晚儿,神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能再次看到二哥重振雄风,她自然是高兴。 且能明眼看出,那人起初有所顾虑,但在二哥的步步紧逼下,是尽了全力的。 即便如此,也落了下风。 她真正的二哥,确实是回来了! 可看到那人明显招架不住,她的心又不由揪成一团。 怕他赢,又怕他输,更怕他受伤……谁受伤都不行。 傅晚儿急的拽了拽温时宁衣袖。 “时宁,你快让他们停下。” 温时宁看得兴起,淡定道:“放心,你二哥有分寸,打不死的。” 傅晚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脱口而出地吼道:“住手!” 那人闻声,朝他看来。 同时也给了傅问舟机会,一脚将他踹翻。 下一瞬,假肢上装的暗箭,逼在他喉咙处。 那人本能惊恐。 大周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这假肢更是如虎添翼,令人意想不到,妙哉!妙哉! “二哥!” 傅晚儿被那明晃晃的箭光刺痛,上前推了她二哥一下,生气道:“哪有将箭对着自己人的。” 傅问舟收势,目光冷锐。 “他欺负你,就是我敌人。” 温时宁这才装模作样地上前,“二爷,这是怎么了?” 傅问舟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语气依然冷道:“他对晚儿出言不逊,我岂能容忍。” 君子珩看了眼他哥,怯怯地上前。 “二爷息怒,我大哥性情直爽,时常口不遮言,但他对三姑娘绝对恶意,还望二爷明察。” 温时宁护夫,回道:“我家二爷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能如此动怒,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都到前厅来说话。” 话落,她温柔地安抚着傅问舟:“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们把晚儿留下,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 傅问舟牵起她的手,眼眸流转,“我也是此意。” 身后,傅晚儿狠狠掐那人手臂,暗暗咬牙。 “你都胡说了些什么!” 那人哇哇叫:“疼疼疼……” 君子珩抠了抠脑袋,有些愁。 看样子,他哥是没戏了。 也罢,那就带上回风,他们仨继续流浪吧。 等到了前厅,屏退了嬷嬷丫头们,温时宁这才温温柔柔地问傅问舟。 “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信她夫君的,要么是真动了怒,要么就是煞费苦心。 无论是哪一种,肯定都是为了晚儿好。 她好好配合便是。 傅问舟被这种夫妻间的默契戳中,语气实在是冷不起来了。 他看着那人,无奈又复杂地叹声。 “此人口口声声说晚儿轻薄了他,非要讨个名分,你说这……” 温时宁震惊一瞬,看向晚儿。 傅晚儿又羞又恼,涨着大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时宁心里说着不愧是晚儿,嘴上却是一正本经。 “不可能!我们晚儿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傅问舟:“所以,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温时宁:“该!没割掉他舌头算是客气了。” 君子珩也震惊地看着他哥。 那人:“……” 那人低着头,眼眶红红,委屈,无奈,但他不说。 温时宁招呼傅晚儿,“晚儿你过来,别怕,有我们在,我看谁敢再胡说八道!” 话落,扭头和傅问舟商量:“这真的太过分了,我们晚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送官吧!” 傅问舟犹豫着,“毕竟是睿亲王的人……” 温时宁:“那就派人给睿亲王送去,反正绝不能再留在傅家。” 傅晚儿头大。 她猜到那人会嘴贱,但没想到会这么贱。 但她一人做事一人当。 傅晚儿深吸口气,抬头道:“对!他说的没错!”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她。 气氛沉默的可怕。 傅晚儿一鼓作气:“但我就是不想负责!” 能怎么地! 谁敢拿这个逼她! 那人眼眶更红,更委屈,更无奈,还有些颓废。 看着好不可怜。 傅问舟和温时宁对视一眼。 温时宁轻咳一声:“那……那也必然不可能是晚儿一个人的错。” 傅问舟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 君子珩急了,“二爷二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女子名声重要,男子名声就不重要了?现在京城,谁不知道我哥哥是三姑娘的人。若三姑娘没那意思,算是我哥哥自作多情,他活该,可三姑娘分明有意,且有所行为,却又不想负责……这,这让我们找谁说理去?” 他比他哥长得更白,更秀气些。 情绪一激动,眼眶也是红的。 就仿佛兄弟二人都被人欺负惨了似的。 偏帮的话,温时宁有些说不出口了。 傅问舟表情更是不自在,最后硬着头皮道:“就算晚儿有错在先,可姻缘这种事,得你情我愿,也得门当户对,晚儿如今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更是傅家当家人……” “而那人,是被贬的庶民,且此生也只能是个庶民……论家世,论性情,差距确实是有些大。” 那人闻言,眉眼间浮上艰堪和痛意,但依然什么也没说。 君子珩被这番话气到握拳,正要上前辩论,傅晚儿却率先站了出来。 “二哥,你什么意思?” 第278章 名分 傅晚儿眉头紧皱,含怒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觉得,我是介意这些?” 傅问舟挑眉,似真的不解:“不然呢?” 傅晚儿气得冷笑:“二哥现在已经好到连从前都忘记了吗?忘了傅家没落时,世人是如何看待和欺辱的?忘了母亲安葬时,旁支宗亲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肯来帮忙?” 她忍耐地看了眼那人。 “庶民怎么了?那是他的选择,不是他不配当那高高在上的皇子,是他不屑!世间,又有多少人舍得下权势富贵,只为活自己?” “他性情又怎么了?他是时常口不遮言,可也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却时常不干人事儿的伪君子们强多了!” “你们真当我三头六臂,说撑起傅家就撑起傅家……” 傅晚儿说着,再难忍哽咽。 她不是个没良心的。 她只是…… 见她落泪,傅问舟差点装不下去。 那人更是心疼的不知所措,差点扬手扇自己。 温时宁伸手握住傅问舟隐隐颤抖的手,柔声地火上浇油。 “晚儿莫急,我们没说不记情。你二哥的意思是,若你真的勉强,我们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比如,多给些银子?” 傅晚儿又伤到了。 她满眼惊愤地看着温时宁。 “连你也……” 这是银子的事吗? 他们怎么都不懂? 算了! 她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傅晚儿拉着那人就走。 那人一脸懵逼,“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傅晚儿:“不是要名分吗?现在就给你!” 那人:“嗯?怎么给?” 马上洞房可使不得! 傅晚儿拉着他到院子里,拽着他跪下。 “你我现在都一样,无父无母,拜个天地就行了。” 那人欣喜若狂,还是他二舅哥厉害啊! 面上却是扭扭捏捏。 “三姑娘莫要冲动,你二哥二嫂都是为了你好。” 傅晚儿瞪他,“拜不拜!” “拜拜拜……但我有个条件。” “说!” “我可不可以带着回风和我弟弟一起入赘?” 傅晚儿将他的头往下按,“啰嗦!” 回风是傅家护院首领,他走回风也不会走。 至于君子珩,他的家人,当然也是她的家人。 这有什么好提的? 傅问舟等人,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算是拜了天地。 傅晚儿拽了那人起身,气呼呼道:“回风,彩铃,收拾东西回家!” 温时宁这时忙上前将她抱住。 “好妹妹,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这不是在商量吗?” 傅晚儿舍不得推她,僵硬着:“有你们这样的吗?戳着人脊梁骨商量?” 那人在一旁小声说:“我没事,不疼的……都是咱哥嫂,说几句打几下没关系的。” 傅晚儿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 那人小媳妇似的娇羞点头,“哎,我记住了。” 温时宁一个眼神,傅问舟也上前来,软着音调哄道:“是二哥狭隘,误会了晚儿妹妹,你想怎么罚二哥都行。” 傅晚儿还是好气。 任谁都看得明白的一场闹剧,她又怎么看不明白。 只是有些话,比刀箭伤人。 刀箭伤在明处,见血止血,有痕迹可循。 而言语伤人,伤在心上,不见血不见伤,怕的就是说的人忘了,被伤的人会记一辈子。 就不能好好劝她吗? 非要说这些来激她。 “是我让二哥这么做的,你别生气了……” 衣袖被人扯了扯,傅晚儿扭头看向那人。 在她发飙之前,那人突然飞快的将她扛在肩上,朝后山跑去,声音远远传来。 “多谢二哥二嫂助力,剩下的交给我吧!” 温时宁噗嗤一笑,用手拐碰了碰傅问舟。 “确实过分了。” 她本来想好好劝晚儿的,昨晚聊的都快打开心结了。 傅问舟搂她入怀,往屋里走,无奈道:“你是不知,晚儿从小到大都这样,越哄越来劲,只有激将法最有效。我若不出此招,她怕是要十天半月的霸着我的位置,我还怎么哄你睡觉,还怎么给咱们的孩儿胎教?” 温时宁白他一眼,好气又好笑。 “你就等着吧,晚儿可不会轻饶你。” 傅问舟不怕,“左右那人比我更惨。” 他没说的是,还不是那人昨晚求了他一晚上。 分明是分秒必争的猴急模样,却又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 没眼看。 最重要的还是不想晚儿再纠结内耗自己。 从前诸多不得已,确实要深思熟虑。 现在他有能力护她,便只愿她能活自己,活得开心随意些。 夫妻二人开始商量起晚儿的婚事。 院子里,君子珩才渐渐回神。 所以,都是戏? 他哥成了? 再看回风和彩铃,一副入了戏,但又无所谓的表情。 好在二人总算是开了窍,没追上去。 君子珩复杂地问回风。 “你要不要跟我走?” 回风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君子珩想说,他们不能成为他哥的累赘。 但想想,回风不是累赘,只有他才是。 后山,没人了那人才把傅晚儿放下。 傅晚儿一路挣扎,累的直喘气,漂亮眸子因染着怒意而灿亮无比。 “好你个那人,敢设计我!” 那人强势抱住她,一手手指轻抚着她的脸,指尖略带温热,目光同样灼灼发亮。 “晚儿,对不起,我不想等了……实在等不了,人生短短数十载,还伴随着诸多的意外。我不想等,我为什么要等,我一颗心早就给了你,没有你我就是个孤魂野鬼,万一吓到别人怎么办?” 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可她压根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指尖烫人,目光更烫人。 她仿佛被融化了似的,浑身发软,心尖却泛着一种难言的酥麻感。 那人轻叹:“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世事难料,人心易变,这确实是人生常态,可总有例外对不对?你二哥和二嫂,楚砚夫妻,晋安与香草,他们都是我们身边活生生的例子……你也要相信自己,相信我。” 就是知道她顾虑太深,他才让自己一无所有。 傅晚儿不是不明白,就是…… 那人语声突然沙哑:“再说,美色当前,你当真能忍?” 第279章 母性 那人趁她迷糊,话风有些不对了。 傅晚儿被蛊惑般望向他。 此刻的他,清隽沉敛,澹泊安然,目光温静。 不动声色的勾人。 在这样的凝视下,傅晚儿缓缓咬唇。 那必然是不好忍的。 否则她怎会犯错,怎会恼羞成怒的要赶人走。 那人勾着她腰身轻轻一带,“偷偷亲有什么意思,我现在一切都是你的了,不尝尝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傅晚儿眼睛瞪大,说不清自己的念头,只突然觉得神台一空,心脏砰地跳快了好几分。 她努力想找回理智,可那人没给她机会。 他低头亲上她。 气息渐渐从沉静变得紊乱,呼吸变重不断地加深、探索,唇齿生香。 男女之情,由身体的契合而诱发。 二人头皆有些晕。 喘息时,那人将傅晚儿紧紧搂在怀里。 似诱哄,似承诺。 “世间繁华如花,唯卿可入我心,你我定能相守一生,不离不弃,携手白头。” “我若负你……” 傅晚儿疾声:“我信你!” 不必发誓,誓言不可信。 可信的只有现在。 一切发生的杂乱而没有道理,又处处是必然之意。 她知道自己很作,纠结犹豫,又何尝不是在刺探他的心思,确认他是否坚定,或是后悔。 万般缱绻,又万般百转千回的心意,皆在此刻松了千千结。 时宁说的对,只有把握住的当下才是真。 “低头。” 傅晚儿哑声命令,那人听话低头,眸中含着几分忐忑。 “再尝尝。” “嗯?唔……” 主动出击的三姑娘,情热如灵动鱼儿。 那人好喜欢。 仿佛一场绮梦,生不了半分理智。 得妻如此,她要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给她,更何况是本就只为她跳动的一颗真心。 还得是傅晚儿。 果断拒绝了傅问舟和温时宁商量好的婚事流程。 婚宴也不想办了,她与那人决定单独出游,就当是蜜月。 一纸婚书,结下婚约誓言,送去官府备案登记,这名分就算是给了。 至于姓氏,那人不在乎,傅晚儿更不在乎。 就继续叫那人吧。 以后若有人问,那人是谁? 那人呀,是傅家三姑爷。 这便是那人最喜欢的称呼了。 人世艰难,能活得随心,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幸运。 二人正式给哥嫂敬了茶,改了口后,决定从清溪村出发。 回风和彩铃被指派回京看家。 禾儿漫儿带着来福,暂留清溪村,让傅问舟好好指导下功课。 君子珩也在同一日告辞,想继续游历之旅。 累赘一事,他不会宣之于口,但心里是有主意的。 只要他哥好就行了。 天地之大,总有他的落脚处。 心有牵挂,便也不算是孤家寡人。 却在大步朝前时,被傅晚儿唤住。 “子珩,我和你哥哥的家,永远是你的家。” 那人跟着笑开,嘱咐说:“别在外面惹祸,浪够了就回家!” 君子珩像个孩子般乖乖点头,转身时,眼泪和笑容混在了一起。 …… 半个月后,宫里派了人来。 圣上册封温时宁为长平县主,芜县也因此改名为长平县。 金秋十月,楚砚和虞清然,喜得千金。 傅问舟和温时宁的大礼,也终于送到。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奇珍异宝,就是几张合股书。 药材地,羊肉汤店,各分支药房……凡是他们有的,楚砚夫妻也有一份。 温时宁在信里说,往后也是。 只要是她能赚到的,他们都有一份。 拿着那薄薄的几张纸,楚砚手指隐隐颤抖,眼眶酸胀到几乎落泪。 虞清然轻握住他的手,柔声感叹说:“时宁太有心了,我们万不可辜负。” 时宁这是要给足楚砚清清白白做官的底气。 生活不止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柴米油盐。 要撑起一个大家庭,是很具体的事。 楚砚官职再高,俸禄也有限。 人总有被生活裹挟的时候,不怕为五斗米折腰,就怕荣华富贵迷人眼,走错一步,便步步是错。 无论如何,楚砚能走到京城来,必然有能力做个好官。 这亦是所有人的期望。 柳氏得知后,心情复杂地哭了一场。 她对那孩子好,只是出于怜悯和良知,从未想过回报。 如今托了时宁的福,全家改命,她反倒是内疚不已。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到,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享她的福? 楚砚和虞清然轮流安慰了许久,鼓励柳氏亲自动手给时宁的孩儿多做些衣裳鞋袜,这才分了柳氏的心。 光阴弹指过。 一晃又迎来了春暖花开。 温时宁已是大腹便便,算算日子,再有两月,便是产期了。 随着腹部越来越大,她的腿脚也肿胀的厉害。 傅问舟不离左右,没日没夜的替她揉着腿脚,都成条件反射了。 只要温时宁一坐下,他就自然而然地捞起她的脚放在腿上,一边批示学生的作业,一边揉。 年前,从渠州来的那两个孩子,在乡试中均获得好成绩。 一个解元,一个晋元。 傅问舟因此又名声大噪,各地学子慕名而来。 就连京城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多次让楚砚写信劝说,让傅问舟回京。 就算不做官,在翰林院谋个闲职也行呀。 傅问舟不为所动。 起初还回信,后来连信都不拆了。 过往如前世,往后余生,他想活得自私一些,守着妻儿便是圆满。 温时宁也懒得管这些,安安心心体验为人母的滋味。 柳氏母女和虞清然一起做的衣裳鞋袜,一批批的送来。 有孩儿的,还有她的。 她最是熟悉柳氏的针线,自然看得出,凡是她用的,皆出自柳氏亲手。 软软的鞋底,柔棉吸汗的贴身里衣,一针一线,都包含着无声的爱意。 不因她是孕妇,只是像从前那样爱着她。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暖意,填补了温时宁内心因做了母亲,而时常生出的空虚感。 她极少想起温家。 但当孩儿在她肚子里有动静时,浑身血液自然流动生暖的爱意,分明是母性的本能。 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当初,她也曾被短暂的爱过,期待过吧? 可后来,怎么就经不起一场变故了呢? 那么浓烈的爱,怎么会说散就散了呢? 第280章 生产 有天晚上,温时宁还是梦到了温夫人。 梦到她出生那日,府上的花开的娇艳,温夫人怀里抱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浓郁爱意。 “时宁,时宁,娘的小心肝,你终于来了……” 旁人讨好说:“小姐眉眼真像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温夫人笑骂:“废话!我怀胎十月生的,能不像我?” 是呀,怀胎十月,多么不易。 温时宁被傅问舟唤醒,才知自己泪流满面。 “梦到什么了?” 望着夫君的温柔眉眼,温时宁扑进他怀里,哽咽说:“我不恨了,也不怪了,我原谅她了。” 无论如何,怀胎十月的喜悦和煎熬,温夫人亦是经历过的。 想必,真是被那场变故吓到了。 最终,恐惧战胜了爱意。 只有恨着才觉得心安。 …… 又一个月后,离产期越来越近。 为人母的喜悦,逐渐被疲惫和各种不适替代,温时宁只盼着能快些卸货。 要说紧张,香草最是紧张。 毕竟经历过,她知道有多痛,有多险。 哪怕有廖神医坐镇也不放心,几乎将整个长平县经验丰富的产婆都请了来。 孩子还没生,庄子上已经热闹起来。 村民们现在见面打招呼的内容也都变了。 从原来的‘吃了没’‘去哪儿’,变成‘不知二夫人生了没’‘不知道啊,快了吧’。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这个被期待的孩子。 六月十八这天,温时宁在床上躺的难受,想趁着傅问舟在学堂,悄悄去看看温棚里正在培育的新品种。 香草拗不过她,只得小心伺候着出门。 结果刚走到院子里,温时宁感到腹部一阵收紧的痛,接着有热流从身体里涌出。 她整个人定住,紧紧抓住香草的手。 “我,我好像要生了……” 向来咋咋呼呼的香草,这时发挥出了难得的镇定。 她先派人去找二爷,然后吩咐产婆们开始布置产床。 红兰紫在半个月前就自作主张赶回来,要陪着二夫人生产。 这会儿被香草安排去烧水。 怕有人冒失冲撞,穆九和晋安带着人,在大门口设一道关卡,在主院门口又设一道关卡,再是产房门。 三道关卡,别说蚊子了,连傅问舟也只能进去第二道。 倒不是因着世俗那些规矩,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在这里没人在乎,主要是产房里人多转不开,香草嫌他进去碍手碍脚。 盼了数月,终于迎来这一刻,温时宁反倒是镇定了。 终于要和孩儿见面了,这种心情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这几个月里,她无数次猜想,她和二爷的第一个孩子,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私心里,她希望头一个孩子能是儿子。 像二爷一样,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他必将如一株挺拔的白杨,哪怕伫立于荒漠边缘,环境恶劣,他也定能深深扎根,向着阳光,不断向上,枝繁叶茂。 待日后,她再生一个二爷心里想的娇娇女儿时,他一定会是个好哥哥,帮着父母一道,疼爱保护着妹妹。 希望和憧憬,滋生出了无限的柔情和力量。 温时宁努力调整着呼吸,摒弃心中杂念。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皆是她和二爷的骨血,只要平安诞下就好。 可是,真的好疼啊! 关键这疼,不是一时,不是一下,是绵绵不断,是一浪胜过一浪。 起初还能忍受,渐渐地,阵痛变得频繁而剧烈。 从白天到黑夜,无穷无尽。 算起来,已经快五个时辰,傅问舟快要等疯了。 他焦躁不安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问一句晋安。 “要这么久吗?” “还要多久?” 晋安也说不好,只得安慰:“二爷稍安毋躁,女人生产,时长不定,左右有廖老在,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没底。 香草当时也凶险的很,但前后加起来不过三个时辰。 二夫人身体向来很好,应该更快才是。 温时宁自认自己是个坚韧不屈的,她知道生产会很痛,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曾暗自心想,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哪怕是一刀刀凌迟的痛她也能忍。 可不一样的。 随着时间的拉长,她逐渐感到无力,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捞出,亦吃不下东西,仿佛掉进无底的深渊,心里开始滋生出恐惧。 她不怕死,也不怕疼,她怕一场空。 怕二爷承受不住。 “二夫人坚持住,快了快了,已经看到头了。” 产婆一声声的鼓励,已经起不了作用。 因为这句话,她们已经说很多次了。 廖神医隔着帘子,不断探脉,然后让人强行给喂些糖水。 “时宁不怕,一切好着的。” 他自己都没察觉,话音在抖。 生产时长,确实不好说,但肯定的是,时间越长对产妇和孩儿越不利。 他心里,亦是慌乱的很。 又一个时辰后,伴随着腹部一阵疼痛袭来,温时宁下意识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二爷!” 这一声,几乎要了傅问舟的命。 这是傅问舟有生以来,最煎熬漫长的夜晚。 看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荡然无存。 他脸色苍白,额前沁着滚滚汗珠,五指紧紧抓着门框,手背青筋凸迸,即便这样,手也在微微颤抖。 一切冷静,都在听到温时宁的痛呼声后,全数坍塌。 他再也忍不住的推开房门,推开香草,推开一个个面带忧色的产婆,直奔他的妻。 双膝齐跪在地上,断肢的地方传来不适,他亦毫无知觉。 只紧紧抓住温时宁冰冷的手,试图用体温去烘暖她。 温时宁已经虚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宁,时宁……” 男人哽咽惊慌的声音传来:“不要睡,看看我,时宁,我错了,我不要孩子儿,我只要你……” 说什么傻话。 他们多么幸运,才等来这个孩子。 她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孩儿失望。 “出来了出来了,二夫人再加把劲啊!” “时宁,乖徒儿,再坚强些,为师一直没告诉你,是个儿子,定是个儿子!为师还偷偷替他算过卦,是个将才,不输他爹的将才啊!” “小姐,小姐你撑住啊!” “不生了不生了,廖老,你想想办法,我只要时宁,只要时宁!” 曾经惊才绝艳,经天纬地的大周战神,如今万流景仰的博学先生,在此刻,是真的慌了神,乱了智。 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贪心,是不是向上苍要得太多。 第281章 承恩 好多声音,吵闹的很。 温时宁咬紧牙关,再一次的用尽全力。 “头出来了,二夫人再来再来!” 温时宁不受控制地颤抖,紧抓住傅问舟那温暖的大手。 心里同孩子说着话。 好孩儿,不要怕,勇敢的来。 爹娘一定好好爱你,倾尽所能的爱你。 这世道,算不得美好,但山川河流很美,人间烟火很暖。 我的孩儿,不要害怕,不要犹豫,只要你心怀善意,勇往直前,你就会发现,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有希望在等待着你。 爹娘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陪伴着你,给你力量和勇气。 好孩儿,别听你爹爹的,他才舍不得你。 他盼你,爱你,爱我们,胜过他自己的命…… “啊!!!”温时宁突然爆发出一声吼。 “出来了!出来了!” “是个大胖小子!” “恭喜二爷,恭喜二夫人!” 小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无疑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小腹明显一空,疼痛也都在瞬间抽离而去,温时宁整个人也随之一松。 她很想睁眼看看孩子,可实在无力,意识渐渐飘忽,她似乎听到了男人的哭声。 一大一小,在她耳旁此起彼伏。 温时宁心说不至于不至于,她就是太累,睡一会儿就好。 也罢,让他们父子先哭会儿。 也是一种交流嘛。 这一觉,温时宁睡的很是香甜。 梦里,走马观花地在过往逛了一趟。 连她自己都不由感慨,当真是步步惊心。 唯一的幸运,是她和二爷遇到了彼此。 彼此的命运紧紧相连,才能走到今天。 温时宁是被药苦醒的。 睁眼看到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傅问舟衣衫染血,双眼密布了血丝,疲惫而黯淡,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仿佛是怕她会凭空消失。 温时宁软软靠在他怀里,猫儿一样唤了声夫君。 “醒了醒了!” “总算是醒了!” “快,参汤!” 又灌下一碗参汤,服下玉露丸,温时宁才有种魂魄归位的感觉。 香草赶不走傅问舟,无奈,只得一起替温时宁再次擦洗换衣。 “孩子呢?” 温时宁目光没寻到孩儿,不由紧张。 “孩子在隔壁,廖老亲自守着的……” 香草含着泪,摸了摸温时宁的脸,“小姐放心啊,有我们呢,你好好睡一觉再说。” 七手八脚替她收拾好,温时宁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 傅问舟像是被吓丢了魂,寸步不离地守着。 温时宁有些心疼,抬手摸摸他的脸,安抚他。 仿佛再难控制,傅问舟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有些用力,用力的温时宁感到窒息。 慢慢地,感受到颈窝里温热一片。 温时宁轻抚着他后背,喃喃轻语:“别怕,我好好的……再如何,我也不会舍下你……” 傅问舟眼泪流得更汹涌。 这一刻,仿佛角色调换。 她成了凯旋的英雄。 而他,体验到了极致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希望。 夫妻同行,虽只有短短两三年,却仿佛经历了三生三世。 彼此心意相通,不必任何言语。 再没什么比得过此刻,当下。 抱了许久,傅问舟再次抬起头来时,已不见泪水,只有无限爱意。 他轻轻将她放下,盖好被子,带着笑意,柔声说话。 “闭上眼睛,安心睡会儿,等孩子收拾好,我就抱来给你看。” 温时宁很想睡,但缓过来的大脑又出奇兴奋。 “孩子健康吗?”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傅问舟其实只是匆匆一瞥,但他还是坚定道:“很健康。” “手指脚指都没缺?” “没缺。” “没有影响容貌的胎记吧?” “没有。” “像谁?” “像你。” 温时宁扯扯嘴唇。 但也没安心几分,还是要亲眼所见才肯相信。 后来温时宁才知道,她以为的睡了一会儿,其实差不多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人昏迷着,血一直止不住。 喂药喂不进,是傅问舟一口口的渡给她喝。 连廖老也吓到腿软,说差点要了他老命。 香草和红兰紫不知在院里叩拜了多少次。 听说,连秦嬷嬷都出奇安静,一直闭眼诵经,直到温时宁完全醒来。 所以傅问舟才会那般失控。 人生第一次因害怕而痛哭。 同为母亲,香草自是知温时宁心意的。 确认人完全清醒,有了点力气后,忙不迭地抱了孩子来。 婴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被傅问舟接过来轻轻放在温时宁身边。 温时宁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皱巴巴的小人儿。 看不出像谁,老实说,有点丑,像个小老头。 温时宁都快哭了。 会不会是她吃错了什么东西所致? 香草这时笑道:“小姐莫急,刚出生的婴孩儿大都是丑的,小竹子刚生下来时,我也差点让晋安给扔掉算了。还好没扔,养多几日就漂亮了。” 温时宁苦着脸,“真的吗?” 香草肯定道:“你想想,就你和二爷的样貌,怎可能生出丑孩子来,安心。” 傅问舟摸摸温时宁的脸,哑声附和:“香草说的没错,晚儿出生时,不比这好看,丑到我都不敢看。” “再说了,无论美丑,都是你我的孩儿,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珍宝。” 温时宁其实也就是表面嫌弃,心里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涌动着无限爱意。 她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那孩子竟立即就张开小手紧紧抓住她手指。 温时宁心扑通的一跳,喜极而泣。 她有孩儿了。 她做母亲了。 真像是做梦一样。 眼泪无声流出,温时宁努力侧着身子,亲了亲孩子皱巴巴的小脸。 她的孩儿,无论长什么模样她都爱呀。 只盼着他能健康就好。 傅问舟看着母子,只觉得心里每个角落都被填得满满胀胀。 仿佛闻到母亲身上的气息,孩子一张小脸便焦急地蹭了过来,不停地拱啊拱。 傅问舟含笑:“承恩饿了呢。” 孩子的名字,他和时宁早就想好了。 男儿就叫承恩,他的出生来之不易,承了太多人的恩情,只愿他能有所担当,不负众望。 女儿就叫知恩,知道她是上天的恩赐就好,只管快快乐乐的长大。 小名叫恩儿,没有多么深远的寓意,也没有给予太厚重的期望。 相遇是缘,亦是恩。 第282章 老友 温时宁害羞又紧张,在香草的帮助下,第一次尝试喂奶。 小承恩闭着眼,大口吸吮,很快就把自己累的睡了过去。 奶水不算多,但总算是吸出来了。 香草好一番夸,温时宁才安下心来。 是夜,一家三口终于躺在了一块儿。 小承恩独自睡在旁边的小床上。 傅问舟搂着温时宁睡。 似下定了决心,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就生这个了。” 他是憧憬着要一个女儿的。 但真的怕了,没什么比时宁好好的更重要。 温时宁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知道他是真被吓到了,便只乖乖地听着。 “时宁,事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从前有多残忍。” 每次从阎王爷那里回来,他庆幸又害怕。 庆幸能陪时宁多些日子,又害怕彼此纠缠太深,难以切割。 他甚至逼着时宁承诺,即便没了他也要好好活。 可当时宁抓紧他的手软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念头只有一个。 若她不归,他必不能活。 爱之深,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温时宁仰着脸看他,道不尽的柔情依赖。 “过去已过去,未来还未来,我只愿与二爷珍惜当下。” 她眨眨眼,一本正经:“当下,二爷应该亲吻我,谢谢我带着上天的恩赐回家。” 傅问舟满心皆动,温柔一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谢谢时宁,带着上天的恩赐回家。” 初为人父的小日子,傅问舟过得格外忙碌。 报喜的信刚送出去,隔天就收到晚儿的来信。 他要当舅舅了! 怕晚儿知道时宁生了,又冲动跑来,来回路上折腾不利于安胎,傅问舟赶紧又追了封信去。 答应等孩子大些了就回京城住些日子。 来日方长,总有团聚之日。 这一日,一等就等了大半年。 在傅晚儿生产前,傅问舟和温时宁,带着小承恩暂回京城。 此时,安安已经会摇头晃脑地背诗。 小楚虞牙牙学语。 温时宁和虞清然,傅晚儿三人,还是聚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虞清然说:“还想着,若时宁生的是女儿,我先替我儿子定下。” 温时宁笑说:“你赶紧再生个女儿不正好。” 虞清然小小声:“我倒是想,可楚砚不愿意。” 傅晚儿不解,“为何?” 虞清然和温时宁齐齐看她,意味深长。 等她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别看那人平时大大咧咧,一副天塌了也顶得住的样子,到那天,恐怕会吓的更惨 。 温时宁说:“我最近看的都是相关医书,要能研究出轻松一些的生产之法就好了。” 虞清然一语双关:“生而为人,亦能轻松。” 但陪着孩儿长大,又常觉得甘之如饴。 这种矛盾心情,恐怕只有当了母亲的人才能懂得。 另一边,楚砚和傅问舟,加一个那人,也是聊的热火朝天。 主要是那人在取经,手里还捧着个小本本,不停的记录。 孕期变化,饮食注意,胎教方法什么都问。 细心的令傅问舟和楚砚叹为观止。 倒真有做父亲的样子了。 终于榨干两位前辈的经验后,那人这才歇了劲,楚砚也才说起一些朝堂上的事。 “拓跋羽已在北蛮称王,最近派了使者来,有意和亲。” 那人问:“和谁?” 楚砚迟疑了下,“明慧公主。” 先帝子嗣不多,后宫如今还有两位待嫁公主。 那人拧了眉,“圣上怎么说?” 楚砚轻叹:“大周元气大伤,战争能免则免。拓跋羽的王位并不好做,要平衡各部落的关系,需要有大周支持。如此,两国至少二十年内能维持和平。” 和亲对大家都好,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那人还想说什么,楚砚道:“明慧公主自己请的旨,她是愿意的。” 原因很简单,其母原先依附兰贵妃而生,在残害先皇后这件事上,是出过力的。 如今先帝、兰贵妃和安王都死了,她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今圣上迟迟没有过问她的婚事,这让她愈发不安。 与其等一个未知但可预见的坏结果,不如主动一些,起码能博一个好名声。 既然是定局,那人便住了口。 傅问舟随后问起圣上近况。 两年时间,在百官的劝说下,圣上先后纳妃五人。 立孙大尉嫡孙女为后,听说皇后已有孕。 楚砚沉吟道:“皇后贤淑,后宫安宁,圣上雨露均沾,一切都好,就是太勤政了些……我觉得圣上还是没过去心理那道关,心是空的。” 一个被爱深深背叛过的人,大概再难相信爱吧。 帝王无情而冷静,倒也未必是坏事。 楚砚问傅问舟:“来都来了,要见吗?” 傅问舟想了想,“算了吧。” 话音还没落下,穆九就急匆匆的进来。 “二爷,圣上来了……说是老友私访。” 傅问舟和楚砚对视一眼,忙和那人一起迎了出去。 周礼仁此行,只带了李德。 当然,附近肯定少不了暗卫。 他身着一袭云纹锦袍,腰间束着一条深色玉带,挂缀着一枚晶莹的玉佩,随步伐轻轻摇曳。 面容依然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严,既有年轻帝王的锐气,也有着成熟君主的沉稳。 但看得出来,如此打扮,已尽可能的降低了帝王威仪,是真的以老友身份而来。 温时宁等人得知后,也都纷纷迎了出来。 一行人正欲齐跪行礼,周礼仁摆手出声:“免了吧,本不该来扫兴,但实在心痒难忍,可否暂时忘记我的身份,就像从前那样叙一小会儿旧?” 自带威仪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委屈。 就仿佛,一群小伙伴都不带他玩了似的。 傅问舟一笑:“恭敬不如从命,圣上里面请。” 周礼仁上下打量他,目光着重落在他假肢上。 “可还行?” 傅问舟转了个圈给他看,“比预想中还要好。” 周礼仁欣慰点头:“那就好。” 他又看向傅晚儿,“乐平县主身子可好?” 傅晚儿还是福了福,“臣妾谢圣上挂念,一切安好。” 周礼仁目光淡淡地扫了眼那人,又落在傅晚儿身上。 “宫中御医随传随到,若有人对你不敬,尽管来找朕。” “臣妾谢……” 傅晚儿还要再行礼,被那人一扶。 那人恭敬一拜:“草民谢主隆恩,夜深露重,圣上龙体要紧,还是进屋说吧。” 他不要紧,妇人孩子可要紧呀。 尤其他家夫人,还有孕在身呢。 第283章 主帅 周礼仁轻哼,不理他,一副‘你管我’的表情,继续看向下一个温时宁。 “长平县主,别来无恙。” 温时宁大大方方地抱着孩子上前。 “回圣上,臣妾好的很,携我儿承恩,给圣上请安。” 她抱着承恩福礼,周礼仁伸手虚扶,目光落在孩子身上。 小承恩如今长开了,俨然就是缩小版的傅问舟。 样貌五官自是没得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清亮明净,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滴溜儿地转,一看就是个灵动机敏的。 小家伙竟还朝着周礼仁伸出双手,求抱抱。 周礼仁愣了下,“可以吗?” 温时宁把娃塞给他,“当然可以,听闻皇后有喜,圣上也马上要做父亲了,正好今日可以提前练习练习。” 周礼仁兴奋又紧张。 搂着一身奶香,又软又萌的娃,浑身都僵硬着,可比批阅奏折指点江山难多了。 小承恩人小胆大,肉肉的小手手在他脸上拍拍打打。 周礼仁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就仿佛心里那潭死水,被什么东西给搅动了下,起了涟漪,有了流动。 温时宁笑着道:“都说做父母亲,相当于第二次人生,无论是我们的第二次,还是他们的第一次,都会如大周江山一样,越来越好。” 周礼仁情不自禁地贴了贴孩子的脸,眼眶莫名酸胀。 厚着脸皮来这一趟,该是来对了的。 这晚,傅府无君臣。 周礼仁喝茶都把自己喝醉了,临走时,他背着身道:“我以后,还能来吗?” 良久。 身后齐声:“我们一直在圣上身后。” 虽然身份有别,但只要他回头,他们都在。 是臣,是友,也是最忠实的子民。 …… 新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傅晚儿顺利诞下小千金。 那人得瑟的要上天。 傅问舟和楚砚再厉害又如何,他们有女儿吗? 他们有乖巧可人的小棉袄吗? 还真别说,可把二人给羡慕坏了。 女儿哭起来的声音都比儿子好听。 这还只是开始,两年后,傅问舟和楚砚二人的羡慕之意到达巅峰。 来往书信,有一半以上内容是在吐槽自家‘犬子’。 楚砚率先招架不住,被虞清然哄着又生了一个,谢天谢地,还真把女儿给盼来了。 香草和晋安更厉害,接连生了两个女儿。 傅问舟还是很坚定。 儿女再好,都不如时宁健康平安好。 更何况,万一又是儿子呢? 他还活不活? 一晃,承恩五岁多了,自封飞龙大将军,在清溪村呼风唤雨,拥兵共二十五人。 其中包括还不会走路的七八人。 没有生孩子的动力后,温时宁开始投身事业,早已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大药商,大财主。 大周几乎是走遍了。 傅问舟有时会陪着她,更多时候被孩子们束着手脚走不开。 这日,是温时宁又一次离家的第二十七日。 傅问舟坐在院里看书,每隔一息望一次门口。 思妻之情,溢于言表。 “小公子,你这又要干什么去呀?哎哟,你这刀呀剑的,小心着点儿别伤着自己。” 在下人的念叨声中,飞龙大将军身披红丝巾,腰间挂着左木剑,右竹刀,威风凛凛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比他高出一长截的小竹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傅问舟脑仁疼,淡声问:“承恩,做什么去?” 傅承恩拱手一拜,“爹爹,孩儿就要出门远征,还望爹爹保重。” 一天要远征四五次,傅问舟也习惯了。 本想唠叨下他的功课,但他今日想安安静静的思妻,没心情。 罢了罢了。 他挥挥手,“去吧,注意些安全。” “是!爹爹,孩儿定能凯旋!” 话落,飞龙大将军挥动红丝巾,带着小竹子出了门。 门口,众兵已等候。 傅问舟听得他们稚嫩声音齐响。 “参见大将军!” 傅承恩:“尔等听令,今日我们定要攻下芙蓉坡,冲啊!” 喊打喊杀的声音逐渐远去。 傅问舟失笑不已。 可没过两个时辰,他就笑不出来了。 有村民急匆匆的来喊:“二爷,不好了!承恩小公子带着孩子们进了野猪岭!” 傅问舟噌地一下站起来。 “穆九!” 穆九人已经骑马飞奔出去,其余护院也都纷纷跟上。 野猪岭在西山高处,离庄子上好几十里地,他们是怎么跑去的? 更可怕的是,野猪岭是真的有野猪出没。 傅问舟强自镇定,打马追去。 野猪岭。 傅承恩自己已经累的不行。 但身为主帅,绝不可以退缩。 他看着身后众兵。 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个个喘气如牛。 像小竹子这样比他大一些的,也是大汗淋漓。 傅承恩觉得有必要鼓舞下士气。 于是,爬上一个高一些的大石头上,掷地有声地喊话。 “勇士们,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亲人,我们要勇往直前,不胜不归!” 一部分兵无脑崇拜,跟着瞎喊。 “不胜不归!不胜不归!” 小竹子弱弱提醒:“小公子,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回家吧,不然大人们该着急了。” 傅承恩不满地斜他一眼,“就你事多!这山里的野猪,曾咬伤我们的村民,破坏我们的药材地,大家说,该不该除!” “该除!该除!” “好!今日之战,关乎家园,我们的勇敢将被历史记载,前进!” “前进!冲啊!” 缓过气来的娃娃兵们,又开始无脑往前跑。 傅承恩跑的更快,小短腿都翻出了幻影来。 小竹子没办法,只得快速跟上。 已近傍晚,天幕沉沉。 野猪岭里阴风阵阵。 傅承恩动了动耳朵,突然止步。 “停!” “戒备!” 孩子们自觉朝两边散开,各自躲藏。 突然,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响动,一只体型健壮的野猪从中窜出,它的皮毛呈深褐色,獠牙闪烁着寒光。 傅承恩一喜。 果然有野猪! 他手握着木剑,一声大吼:“将士们,冲啊!杀了它!” 听到动静,野猪动动鼻子,也朝他们飞奔而来。 恐惧到底还是战胜了勇敢。 冲在最前面的小竹子等人,被野猪凶悍的样子吓到,扭头就跑。 “快跑啊!” “救命啊!” 傅承恩心一跳,眸中也有恐惧。 但他是主帅啊! 岂能当逃兵! “一群胆小鬼!” 傅承恩决定迎难而上,誓死也要扞卫主帅尊严。 第284章 为将-大结局上 野猪与他越来越近。 它的眼睛闪烁着绿光,嘴里流着恶心的唾液,獠牙尖锐,一看就比木剑锋利。 傅承恩终于胆怯了。 他突然想起了母亲。 母亲说这次回来,要给他带六岁的生辰礼物。 呜呜…… 他怕是看不到了。 “娘啊!爹啊!救命啊!” 就在傅承恩高举木剑哇哇大叫时,几支利箭嗖嗖地穿过密林,射向野猪。 野猪惨叫倒地,很快被射成了刺猬。 傅承恩还没从惊怔中回过神来,人就被一股大力提拎起来,扔上马背。 父亲的声音冷冽响起:“穆九,清点孩子们,一个都不能少!” 傅问舟的马没停,朝庄子上飞奔。 这一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渠州解毒,他昏迷不醒那次,是兰鸢揍当时的周礼孝动静太大,把他给惊醒的。 后来听说了睿亲王和兰鸢二人,时常合力的棍棒教育时,他亦是不能理解的。 心道,若他以后有孩儿,断不会这样做。 人之初,性本纯,一张白纸而已。 你给他多讲些道理,他自然会懂得。 此刻,傅问舟深深地体会到了。 不是每张白纸都能写出道理。 有些孩子,确实只能揍! 傅问舟真的是气炸了。 回到庄子上,将傅承恩提拎下来。 吓坏了的傅承恩,天真地伸出双手要抱抱。 “爹爹……” 手伸到一半,眼泪刚涌出来,就被他爹眼里的怒火给吓的憋了回去。 小小的人儿瑟缩着,声音也弱下去。 “爹爹,你在生气吗?” 傅问舟冷声:“你可知错!” 傅承恩抽泣着:“爹爹别生气,我不是胆小鬼,我没有当逃兵……呜呜……我只是有点害怕,有点想爹娘……” 傅问舟:“……” 他反思自己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算了,直接打吧。 傅问舟转身满院子找竹棍。 往天到处都是,今日怎的一根也没有!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把扫帚,还没打在身上,傅承恩就哭的惊天动地。 “师公!师公救命啊!” “我看谁敢打承恩!” 廖老被香草扶着出来,半眯着眼,“承恩,到我这儿来。” 三年前,秦嬷嬷没能熬过去。 自那以后,廖老眼神就不太好了,人也时常迷迷糊糊的。 但承恩有如今性子,他老人家功不可没。 傅承恩没有犹豫,屁颠颠地跑去抱住廖老。 “师公……” 傅问舟不算严父,但这次是真动了怒。 他沉着脸道:“香草,扶廖老回房,今日谁也保不住他。” 廖老偏要保,“傅问舟,你想趁着时宁不在欺负她儿子,我就是不准!” 他糊涂着,傅问舟没法和他讲理。 “承恩,过来!” 这样严厉的父亲,傅承恩也是第一次见。 他更加害怕,脸埋在廖老身上不动,廖老也将他抱的更紧。 傅问舟无奈,厉声道:“你再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人撑腰,傅承恩理直气壮:“野猪对我们有害,我想除之,有何不对?师公说了,我是将才,为将就要上阵杀敌,为民除害!” 廖老:“没错!承恩就是将才!没错!” 兰鸢教他算的卦,很准的。 香草有些后悔惊动廖老了,小小声:“廖老您少说两句。” 傅问舟直视着儿子,“何为将才?” 傅承恩眼珠子转两下,“将才就是能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错!” 傅问舟掷地有声:“将,扶也,本义为扶持,扶助,为将者,首先要有统领能力。统领不是一声高呼,不是以权胁迫,不是威风,也不是自作聪明。” “为将者,不止是为了取得胜利,击退敌人,还肩负着战友们的性命安危。为将者,要有绝对的战略规划、指挥协调、领导力和决策能力。” “因为,为将者的一个决定,关乎着无数人的性命,关乎着无数个家庭!” “好比今日,你自称为将,你做了这个决定,那你就要承担后果。我且问你,若是青松不幸被野猪咬伤,你如何面对你香草姨?” “那些孩子任何一人受伤出事,对他们的父母亲来说都是致命的伤害和打击,你要如何面对他们?我和你母亲,又要如何才能弥补?” “你可有想过这些?” 傅承恩怔怔看着他,浓翘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但眼里的狡黠和理直气壮不见了。 香草也是一阵后怕,“是呀承恩,你们不管是谁出了事,都是要我们的命呀!” 话落,小竹子被拎回来了。 香草眉眼一厉,朝晋安递了个眼神。 回家再打。 晋安领会,拎着小竹子往偏院走。 小竹子抹着眼泪,头一次没求救,只很复杂地看了眼傅承恩。 傅承恩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他突然大声道:“别打青松,是我错了!” 他好像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我不该将自己和战友置于危险,不该视生命和战争为儿戏……我错了!” 傅承恩哭的伤心,比挨打了还伤心。 满院的人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傅问舟更是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说来,他亦是有错的。 总以为承恩还小,这些道理可以慢慢教。 且他知道时宁内心不希望儿子将来从军,他亦有这样的私心,便想着再给掰一掰,看能不能引到文人的路子上去。 结果…… 就在这时,温时宁回来了。 生了孩子后的时宁,愈发的光彩照人。 傅承恩看到她,哇的一声哭着跑来。 “娘!” 傅问舟亦是下意识往前了几步,竟莫名委屈的红了眼眶。 温时宁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 大概了解事情经过,她也是有些手痒的,但刚回来,母爱正浓郁。 “穆九。” “二夫人。” “可有孩子受伤?” 穆九说:“有几个被树枝挂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已经送回家。” 谢天谢地。 温时宁抹去儿子脸上的泪,表情严肃:“知道错了?” 傅承恩抽泣点头,“娘,我真知道了。” 温时宁看一眼傅问舟,“那行吧,你且回房好好检讨,再将所思所想写来。” 一说写字,傅承恩就皱起眉头,但还是乖乖照做。 温时宁这才走向傅问舟。 香草趁着接她手里的东西,小声说:“快哄哄二爷吧,气不轻。” 温时宁:“看出来了。” 第285章 意志-大结局中 夫妻二人一进房,傅问舟就抱着她,强势吻来。 思念又委屈。 温时宁由着他,腻歪地缠了会儿,方才柔声宽慰起娇夫。 “承恩是顽皮了些,这也说明,他确实是感觉到了爱意,才敢活得这般率性洒脱……” 说着,自己也皱了眉。 “但确实是过头了些,像匹野马似的,不拴住点不行。” 傅问舟握着她的手,亲了亲,气消了一大半,换上满脸柔情。 “夫人想如何?” 温时宁想了想:“送他去学武吧,是不是将才不重要,起码是他的理想,我们应该支持。” 傅问舟挑眉,“你舍得?” 温时宁垂眸,“当然舍不得。” 以及,恐怕是他更舍不得。 但这样也不是办法。 管不忍心管,也管不住,若真彻底放野了,怕收不住心性就麻烦了。 “送走也好……这样就没人和我抢夺你了。”傅问舟有些赌气道。 温时宁嗔他一眼,“又胡说。这件事待我好好和他谈谈再说吧。” “夫人劳心,让夫君好好伺候伺候吧。” 傅问舟说着,突然抱起她就往床榻走。 温时宁娇呼:“你干嘛!” 傅问舟将人放在床上,压来,吻上。 急躁,迫不及待,像个不经人事的毛躁少年。 温时宁被他弄的有些疼,却又更加兴奋。 小别胜新婚,所有思念化为无尽缠绵。 这个夜晚,终于变得安宁。 次日一早,傅承恩捧着检讨书来请罪。 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傅问舟气血隐隐翻涌。 温时宁倒觉得没什么。 她十五岁才开始学,不也写的挺好吗? 再说了,人各有长处,承恩字写的不好,但剑舞的好呀。 才不到六岁,木剑都舞坏好几把了,很是刻苦的。 温时宁蹲下身,目光温柔地平视着儿子。 “承恩,非要当大将军不可吗?” 承恩点点头,“娘,男儿当志存高远,此乃孩儿的目标和理想。” 温时宁:“有志向是好事,可为什么一定是大将军呢?大侠?大官?或者像娘这样,做个大商人,不行吗?” 承恩看了看傅问舟,似下定了决心,挺着背脊道:“我要做爹爹那样的大将军,以一人之光,点亮万民之灯!” “作为大周男儿,我要保家卫国,守好先辈用血肉换来的大好河山。” 顿了顿,他眸光愈发的坚定:“我还要替爹爹报仇!终有一日,我要收复北蛮!让那些收不回来的先辈骸骨,安心睡在自己的家园。” 温时宁怔然,下意识看向傅问舟。 傅问舟定定看着儿子。 小小少年,有一双太过明亮的双眼,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净澈的。 他因不忍往里掺杂别的东西,极少谈论过往。 可他不谈,总有人谈。 廖老,穆九,村民,还有那些四面八方来的老友们。 他们眼里的傅问舟,有着万般性情,有着跌宕起伏的人生,有辉煌,有惨烈…… 承恩在一个个故事里,拼凑出了不一样的父亲,不一样的大周,也逐渐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小小内心世界。 这一刻,傅问舟仿佛才从初为人父的懵懂中清醒过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残酷的事——他保护不了儿子一辈子。 他给他创建的美好和平,只是暂时的。 他的儿子,会在不经意间长大,会自己去探索真实的世界。 傅问舟强压着心中起伏,也蹲下身来。 知他这样会很不舒服,承恩忙搬了椅子过来。 爹爹有,娘也得有。 于是,又去搬了次。 望着跑来跑去的儿子,傅问舟险些泪目。 其实,承恩能这样健康的长大,已经万幸。 人真的就是太贪心了。 被父亲搂在怀里时,承恩有些惊讶,也有些羞涩。 父亲时常爱抱他,但他感觉得到,这个拥抱和之前都不一样。 “承恩。” 傅问舟收敛好情绪,温和地问他:“如果爹娘愿意支持你,想送你去学武,你愿意吗?害怕和我们分开吗?” 温时宁看他一眼。 不是说好她问的吗? 真是个别扭的老父亲。 承恩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 小大人似的,眉头皱了又松。 “我自是舍不得爹娘的,但男儿志在四方,我终会长大,终会离家。左右家在这里,爹娘会一直在家等我,我得空就可以回家,有牵挂就不会觉得孤独害怕了。” 傅问舟欣慰地点头,“承恩说的对,那就这么决定吧。” 闻言,温时宁头扭到一边,忍不住了。 傅承恩见状,凑去傅问舟耳边,轻声:“你和娘还是再生一个妹妹吧,我不在家,她还能哄你们开心,这样,我也放心些。” 傅问舟笑了,抱紧儿子,“爹爹知道了。” 穆九师从武当,而武当掌门与傅问舟也曾有渊缘,便计划先送承恩上武当去习练几年,收收性子。 小竹子要陪同,香草晋安也愿意,便由了他。 出发前一晚,温时宁搂着儿子不肯睡。 傅承恩无奈,宽慰她说:“爹说了,可以让我半年一回,再说,娘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要实在想我了,就来武当找我。” 但最好不来,他怕自己扛不住。 温时宁有些后悔,亲亲他额头。 “要不,缓两年再去?” “娘!” 承恩急了:“爹爹三岁就送出去学武了,我已经落后三年了!人生有几个三年!” 温时宁想说不一样。 当年老侯爷官职不稳,未雨绸缪,才能狠下心来。 现在,他们明明好好的…… “娘,再生一个吧。” 傅承恩轻拍着母亲,耐心哄着:“我知道你和爹盼个女儿,我其实也盼有个妹妹呢,小竹子有两个妹妹,有时还不愿意给我抱,我可羡慕的很。” 温时宁笑着逗他:“就不怕妹妹抢走属于你的爱。” 傅承恩皱眉,很不同意:“爱是抢不走的,再说,是我自己的妹妹,我愿意分给她。” 温时宁又亲亲他,想哭的很。 傅承恩摸摸她的脸,小大人似的嘱咐:“你以后出门还是带上爹爹吧,留他一人在家多可怜。” 温时宁噗嗤一笑:“好,娘知道了。” 她的好大儿,当真是意志坚定啊。 倒显得他们做爹娘的拖了后腿。 “睡吧睡吧,爹娘在,家就在,我的儿随时都能回家。” 温时宁一遍遍地说着,催眠似的。 第266章 圆满.大结局下 傅承恩和小竹子走后,整个清溪村都清静了许多。 起初,那些娃娃兵们还天天来寻他们的飞龙大将军。 来了几日,确定大将军是真的去远征了后,个个垂头丧气,责怪自己一定是太胆小,将军不要他们了。 为此,傅问舟决定每日增加一堂武学课。 除外,最大的改变就是,他发现最近的饮食有些变化。 羊肉汤里的枸杞越来越多,这样腰子那样肾,日日不断…… 这晚,刚要睡下,温时宁又端来一碗汤。 傅问舟瞟一眼飘在上面的枸杞,忍了又忍。 “夫人最近对我很不满意?” 他自认很积极努力,倒是她,因舍不得儿子,有些兴趣缺缺。 温时宁笑盈盈,“没有的事,都是些温补,提前调理着。” 傅问舟抓住了关键词,“提前?” 他接过碗放下,将人拽进怀里。 “所以,这些日子不让我碰,是有所谋?” 温时宁睫毛轻颤,手指有意无意地挠着他性感喉结。 “你就当真不想知恩?” 还没影的人儿,名字却早在他们心里落了根。 傅问舟轻叹:“我已经觉得很圆满了,绝不愿让你再冒一次险,有承恩一个就够了。” 温时宁不依,“我是问你想不想?” 想当然想,怎能不想。 在有孩子之前,他几乎没有羡慕过谁。 可现在,他羡慕晋安,羡慕同样有女儿的楚砚和那人…… 晋安两个女儿爬到他身上,娇娇软软的,有时喊二爷,有时喊姨父,有时喊先生,不管喊什么,他的心都能化了去。 “可,万一不是知恩呢?” 这亦是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温时宁得意一笑,“所以你得配合我,吃什么,等什么日子,都是有讲究的。” 傅问舟有些心动,“当真可控?” 温时宁没那底气,只说:“心诚则灵。” 为一句‘心诚则灵’,夫妻二人没少折腾。 但日子,不就是折腾着过的吗? 三个月后,温时宁如愿以偿。 没想到的是,这次孕期反应有些猛烈。 她被折磨的人瘦了一圈,心情却极好,安心养胎,什么事业不事业的,也都放下了。 傅问舟的心情,却比第一次要复杂许多。 期待和憧憬是自然的,同时伴随着担忧和忐忑。 每每想起当年时宁生产之时所受的苦楚和经历的风险,他便依然感到心有余悸。 远在武当的儿子,反倒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傅承恩用逐渐端正的字体,安慰着他的老父亲。 让他相信母亲,相信天意。 又说,他日日祈福,母亲定能平安。 还说,即便不是知恩,也会是个比他懂事乖巧的孩子。 如若不是,还有他这个当兄长的压制,让老父亲安心。 即便如此,随着温时宁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傅问舟还是越来越紧张。 除了饮食照顾,每日陪着散步活动,还头一次向宫里那位开了口,特派最擅长千金妇科的御医,提前住到了庄子上。 来年春天,温时宁顺利生产,终于迎来了知恩。 傅承恩也因此专门赶回来陪产。 父子二人在外面等着,相互打气,相互安慰。 为了表示做兄长的态度,傅承恩隔着门帘,对未出世的弟妹做了不少承诺。 因此,奠定了护妹狂魔的基础。 和上次一样,傅问舟亲自替温时宁擦拭身体,换下脏衣。 看着妻子苍白的容颜,他在她额头深深一吻。 “夫人辛苦了。” 温时宁疲惫闭眼,“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傅问舟万分同意:“一定,肯定。” 他的人生,已经圆满的不能再圆满了。 当小小软软的漂亮人儿,被傅问舟抱在怀里时,父子二人都忍不住落了泪。 “真是妹妹,是知恩!” 傅承恩想摸又不敢摸,心中的激动和狂喜,简直无法形容。 傅问舟将知恩小小的手,放在傅承恩也还不大的手心里,一起包裹在他的大掌里,有些哽咽:“是呀,是知恩,父亲真的很高兴有你们。” 傅承恩抬起明亮眸子,“那父亲可还有遗憾?” 傅问舟望着熟睡的温时宁,将子女的小手紧紧握住。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卿为你们的娘亲。” “为父此生,再无遗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