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福》 楔子 【楔子】 如春客栈是馔县声名最盛的客栈,这一条街的商机可说是因它而带动起来的。 当然其中不乏竞争对手,来悦客栈便是紧紧地咬在它后头的那个。 十八岁的韩文尧已开始慢慢从娘亲那接手客栈的经营,不过今早踏入自家客栈的他,为的却是别的事。 客栈里的店小二尤侠年十八,脸上冒着精力旺盛的痘子,正勤劳地拿着布巾擦桌擦椅,一见来人,马上咧开嘴,屁颠屁颠地走了上去,笑得很是暧昧。 「少爷,听说上门向卓家小姐提亲的人,可是有那么一长串呢。」 韩文尧肩头一耸,五只手指头张开,直接贴在尤侠脸上,把那张过分靠近的脸给推开,洒脱地道: 「那也得看本少爷喜不喜欢。」 尤侠羡慕道:「少爷,您别不知足了,人家那卓家小姐可是位标致的美人儿,瓜子脸儿,柳叶眉,小小的嘴儿,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待会儿包您见了一定喜欢。人家她啊,可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来相这个亲,一定是最真实不做作的样貌。」 被强迫而来所相的亲,就算是再美的姑娘,在他眼里也不会是美的了。 「把你的脸拿开,别老一直靠过来,口水都要滴到我肩头上了。难道少爷我的条件会比卓小姐差吗?记住,现在是我挑她,而不是她挑我。」 尤侠夸张地擦着不存在的口水,却只是把下巴移开一些。 「少爷,卓小姐很好了。老爷走得早,老夫人又只有您一个儿子,催婚催得紧,只盼您能早日传宗接代,您不满意这回,一样还有下一回,为了省麻烦,不如就娶了吧。」 难道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吗?听了这话,让他的心更烦了。早上出门时娘那番催婚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呢。 「时候不早了,我该上楼去了,你继续忙吧。」 尤侠看着他的背影,叫着:「少爷,您再陪我聊聊嘛,约定的时辰不是还没到吗?」要是他能娶到这种大家闺秀,死也甘愿了。 韩文尧当作没听到,直上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对街是一座湖,杨柳垂堤、水波荡漾,清清幽幽的,景色优美宜人,那儿现在只有几个人在散步着。要等的人还没出现,而且时辰还真是早得很;他以拳头支着脸,本是一点睡意也无,怪的是,一阵凉风袭来,他竟然不自觉地睡着了。 蓝得清澈的天,点缀着几许丝状白云;碧绿的一片草原中,有棵直达天际的大树,散发出它存在了数千年的古老气息,树下还有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就这么地盘腿坐在地上,像个小孩似地摆弄着面前小桌上的一堆小小人偶娃娃。 韩文尧看了颇觉有趣,不悦的脸上慢慢泛起了一丝笑意;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将青色长衫下摆一撩,也盘腿坐在了地上,头凑上了前,问道:「老伯,您为这些娃娃互牵红线,是希望您的子孙都能有个好姻缘吗?」 老者停下了动作,笑呵呵地看着他。「那你是否也希望老夫为你绑上一条红线?」说着便放下了手中那对人偶。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了。「晚辈谢过老伯的好意。晚辈若受了,那人偶岂不少了一对,我怕这些娃娃就不够配对了。」 老者笑笑地拿起了一个男娃娃。「这你不用担心,绝对够的。来吧,老夫现在就为你择一门良缘。」说完,开始在那堆人偶中挑了起来。 是他眼花了吗?在那老伯抓起了娃娃后,那个位置理当是空的才对,怎么又平空冒出一个来?然后他看到老伯手上拿的男偶背后,本该是没有名字的,却突然显出了「韩文尧」三个字。 他惊讶地往老者脸上看去。 老者停下了挑选娃娃的动作,神秘地朝他笑着。「有什么问题吗?」 韩文尧再一细看,那名字却没有了。莫非刚刚那人偶的位置也是他记错了?是啊,这世上哪可能会有这种事,一定是他一时眼花。于是他确定地说:「没有。」 老者嘴角含笑,拿了一个女娃娃。「每个人各有自己的一条姻缘线,今日你我相见也算是有绿,你想要知道你未来妻子的名字吗?」 看着男娃娃身边多了一个女娃娃的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老伯既然有这种童心,他就陪着玩玩好了。「是谁?」 老者呵呵地笑。「董小福。」 睡得正甜的他,突然张开了眼。董小福的这个名字,彷佛还在他耳边响起。迷惑地看了四周一眼,确定这里是他自家的客栈,不禁挑起一抹嘲弄的笑,原来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觉时辰已是差不多了,于是站到了打开的窗边,往湖边一看,那儿果然有一名撑着油纸伞、身穿淡粉红色裙襦的姑娘在游湖。他不禁欣赏地点了点头。传闻果真不假,确实标致可人哪。 这时,一个模样寒酸的妇人手上提着许多东西,大喊着:「董小福!」 稚嫩的嗓音回应着:「喔,再等我一下啦,娘。」 韩文尧欣赏美人还不到三息,便惊愕地朝声源望去,在窗户的正下方,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娃儿,肤色偏黑,衣服上满是补钉,手上提了比她娘亲更重更多的东西,正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对着他笑;笑得纯真,笑得纯净,彷若一个新生婴儿,然后才奔向妇人所站的位置;奇的是,手上的重物一点也不影响她的行动。 韩文尧盯着小女娃儿消失的方向,不住地告诉自己:巧合,绝对是个巧合。他现年十八,那个女娃儿才几岁啊,顶多七、八岁吧,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第一章 【第一章】 八年后,韩府。 韩文尧缓缓地从后宅踏入前厅,俊秀的长相少了年少时的不羁,多了份沉稳。 他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上娘亲。 始终盯着连接内院那扇门的韩母,一见唯一的儿子走出来,立刻从椅上站起。年近五十的她,那温慈的样子,很难令人想像她曾在丈夫死后独自撑起那家才刚起步的客栈,并养大了儿子。即使心里着急,在斟酌了一番后,她决定还是不提丁秋蝶的事,仰头看着高出自己一颗头的儿子。「文尧,你今天就先去看看合不合意,听说薛家的小姐宜室宜家、温柔贤淑呢。娘想,你那个梦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不过董小福至今仍未出现却是真的,我们总不成一直空等下去,不是吗?」 韩文尧微撇着嘴。这是他一直以来拒婚的理由之一,看来以后是不管用了。不过,那也得看他满不满意不是吗?因而玩笑似地说:「我知道了。娘,若今天相准了,说不定来年您就有孙子可抱了。现在如果我再不走,可就见不到薛姑娘了。我先走了,娘。」 儿子的打算,为娘的还会不清楚吗?软言中带着警语:「别急。如果这家的姑娘不满意,还有别家,终是会有你满意的。」 韩文尧朝娘亲挥了挥手,心想,总不能逼他娶吧,顶多就是他多看一些美人罢了,于是认真地道:「是,娘。」 如春客栈 从一个小小的伙计,如今已升格为掌柜的尤侠,此刻站在店里神气地指挥着:「阿东,那个桌子你给我擦干净一点。阿一,我都说过多少回了,扫地别那么慢吞吞的,不然,你是要本掌柜亲自来扫是吧。」 阿一嘻嘻一笑,实在是没在怕的,可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了不少,阿东的桌子也擦得更勤了。 韩文尧有趣地看着这一切,走了进去。 阿东和阿一连忙打直了腰板,再弯下,喊得特别起劲:「少爷,早晨好。」 韩文尧笑了一笑,从腰间掏出个东西,分别丢向两人。 阿东和阿一手脚俐落地在空中便抓住了,打开掌心一看,是一两银,态度更是忠诚了。「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韩文尧爽快地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忙活去。 尤侠却看不惯地说道:「少爷,您不能老是这样,您会惯坏他们的。」 韩文尧转头看向那动作更起劲的两人。「效果很好呢,不是吗?」 尤侠不得不承认,少爷自有一套经营之道,如春客栈确实比以往更有名气了,来悦客栈已很难再跟上。只是,看着那些钱就这样没了,他心疼啊!不会太浪费吗?唉!他哀哀地说着:「少爷,楼上雅座已备好,薛家姑娘等一下就会出现,您要不要上楼去等着,免得错过了?」 漂亮的姑娘谁不爱看。韩文尧正要答话,这时门口停了一辆用牛拖着的板车,上头堆放着一袋又一袋的米。尤侠立刻喊道:「阿一!你去帮忙,把米先卸下来。阿东!你去后头叫小福出来帮忙,动作快一点,我们边门那儿的邻居正在修建房子,建材堆得我们无法从那里出入,可是客人要从大门进来,我们不能让车堵在那里太久,快点!」 尤侠这里还在念着大家都知道的事,阿东早已进去叫人了。 小福?好巧啊,这不是跟他梦里头的名字一样的吗?是新来的伙计吧,但尤侠可不是新来的,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边门出入不方便,应该多叫几个人来,才会快,不是吗?」 尤侠邀功似地笑着:「客栈这回是捡到宝了,等她出来,少爷您仔细看着吧,她一个就可以抵上三个壮汉,人家是一袋一袋的扛,她是三袋扛在肩都没有问题。昨天才来的,您就不知道她有多夸张啊,她竟是个--」 尤侠还待讲下去,刚好看到阿东领着一名肤色偏黑的小姑娘从后头出来。 不认为尤侠口中的小福会是个小姑娘的韩文尧开口调笑道:「人呢,在哪里啊?」 很意外的,尤侠很神气地对着他点头。「她就是我所说的小福。她啊……」 是「她」,而不是「他」!惊讶过后,本就不怎么在意那个梦的韩文尧仍不认为世间会有如此的巧合,也是个姓董的;此刻他所想的尽是他的经营之道,因此虽感到生气,但他的音量却不大,为的是不想让声音传开来。尤侠的错,不需要影响到那位姑娘的。「你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姑娘来做这种搬运的苦力?万一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会有损我们客栈名声的。你都来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拿捏不准我的原则?」 早有预备被责备的尤侠忍着被骂的委屈。他刚刚就想解释了,只是突然被打断。「少爷,您听我说。昨天这个小福是穿得一身破旧,补钉补得到处都是,我还以为是个乞丐呢。这身衣裳还是我拿给她的,本想拿碗饭救济她,怎知她却直闯进灶房,拿起柴刀一直不断地劈木材。您知道吗?是一刀到底喔,而且那速度可是快得不得了,看得我都傻眼了,男人都没这么厉害,还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尤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跟三姑六婆的没两样。韩文尧硬生生打断道:「说重点。」 他这也是怕少爷不了解前因后果嘛。「然后她就跪下央求着说,她的力气很大,很会做事,再怎么样的苦她都挺得住,只求我答应让她留在这里干活。少爷,您是知道的嘛,我当然是说不可以啊,然后就掏钱打发她走。」 韩文尧质问道:「那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尤侠可是有充足理由的。「她说她家里有生病的母亲和一个呆傻的弟弟要照顾,而且他们才刚搬回来没几天,付了房租钱,就所剩不多,顶多撑个一两天,再不赚钱的话,就没有饭钱了,听得我都快要哭了。您说,这小姑娘才几岁啊,顶多十六吧,肩头上就得担这么大的担子,我怎么忍得下心来赶她走哇。」 这样的做法,韩文尧还是有微词的。「你看她可怜让她留下,这点我没有意见。虽然她力气很大,但你也不能派她做这种事,我们不能让住客说我们居然雇小姑娘做男人的活。你现在立刻把她派到灶房去洗米、洗菜。」 这时的小福正协助阿一和阿东搬米袋。 献宝的心情全没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他刚刚应该先说的。尤侠苦着一张脸道:「可是少爷,叫她洗米,米会变成粉,洗碗碗会破,洗菜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也只好……」希望少爷不要这么固执……突然,他喊道:「少爷,您看,她做得多好哇!」 他们正在讨论的小福,此刻正扛着三袋米包,轻松地往里面走去,见着了尤侠,还憨憨地感激一笑。 尤侠也回她一个亲切的笑。「少爷,您看,她真的不输给一个男人吧,她真的很可怜,让她留下来吧。」 好是很好,但又怎样?他的规矩是不能破坏的。「你负责训练她,我就不信会有人把米给洗坏之类的,反正往后就是不准让她做这种粗活了。」 尤侠待要再做一番详解,这时他们口中的小福很快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一样又对着尤侠笑,然后可能觉得刚刚没对韩文尧打声招呼是很不对的事,于是她加倍笑容,笑得纯真、笑得清澈。 时间彷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黑黑的小女娃儿也是这般对他笑,而且这一个偏偏也是黑的。他一愣之下,不自觉地就开了口:「尤侠,她姓什么?」已经巧合了一次,不会再有这么巧的事了吧?那也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再说娶妻是要娶漂亮的,而不是这种又瘦又小又黑的。 关于少爷的那个梦,尤侠自是未曾听过,于是没什么顾忌地接了口:「姓董啊,叫董小福。」 不……不会吧?!韩文尧那极俊俏洒脱的脸上就见嘴角一抽,当下真有股冲动想直接跑去问她是否是当年的那个娃儿。 少爷怎么一直盯着小福看?那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算了,反正不管了,少爷答应可以留下就可以留下,于是便提醒道:「少爷,那薛家小姐就快要在对面湖边出现了,您若是再耽搁下去,会来不及的,快上去吧。」 听到这话,韩文尧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管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董小福,是不是月下老人口中的那个董小福,说到底,那也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自己的反应未免太过强烈了。「记得要把小福的事处理好,不然我不只要小福走,连你也要受罚。懂吗?」 第二章 虽然要小福做灶房的活儿很难,但他会努力的。尤侠连忙笑笑地道:「我知道了,少爷。少爷,您请上楼吧。」 依然是当年的那个雅座、窗口,他站在窗边,薛家小姐早已穿着如娘亲所说的那样,在不知情下,由丫鬟陪伴,在湖边走着。只是,那美貌却没有入他的眼,他彷佛依稀看到了那个满身苍凉的妇人正叫着「小福」,然后窗台下有个女娃儿,正对着他笑。 是夜,凌烟阁的门面上点亮了所有高挂起来的灯笼,门外正停着无数的奢华马车,不时有着肩披薄纱、酥胸半露的姣美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勾着一个又一个大爷,甜腻笑着地走了进去,入了男人迷醉的仙境。 韩文尧一下马,便把缰绳丢给青楼里的小厮,然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站定大堂里的一角;想想自己真是好久没来了,这里的生意仍是那么好啊。 彷若全都知晓了韩文尧是何许人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靠过来,因为她们都知道从他身上是捞不到一个子儿的。 韩文尧刚要开口问杜明笙在哪,却刚好看到一名肤色偏黑的姑娘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衣裳--似是某个青楼姑娘借给她的,还好并不是太暴露,头发倒是让人给仔细梳理过了--正端着一个酒盘走近一桌客人,有些笨拙和扭捏地将酒壶和酒杯放上桌,就在屈了个膝要退下时,她的腰却被男客给搂住,尽想往她脸上亲去。 韩文尧觉得自己是愤怒的。既然甘愿来到这里……谋生,作践自己,又何必编那种可怜的故事,好搏得工作的机会? 正当他的不悦才刚升上来,那个肥胖的客人已发出杀猪似的凄惨嚎叫,摔落在地。 而只不过是吓到,推了胖客人一把的董小福,见到自己所闯下的祸事,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根本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短暂的静默过后,突传来一阵尖叫,不知是真吓到还是假装,青楼姑娘们柔弱地各自扑至身旁男人的怀里,以寻求保护,眼眸还不时偷瞄那闯祸的丫头,看着好戏呢。「那肥胖的男客,可不是好惹的呢。」 很快地,在混乱还未扩大前,青楼的管事已带来几个小伙子过来处理了。 这时一个长相阴柔的年轻男子--凌烟阁的老板,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到了韩文尧身边,嘴角轻扬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轻嘲地说着:「怎么,你有好一阵子没来了,是薛家姑娘入不了你的眼吗?」 青楼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韩文尧不意外杜明笙能清楚他今日的事情;只是那姑娘长得如何,在他脑海里确实模糊一片。整天都没回府的他,来这儿也只不过是想暂时躲避娘亲的盘问罢了,他知道懂他的杜明笙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专注地看着那一桌,董小福正被几个楼里的壮硕小伙子给一左一右押住,而那个肥胖的客人被扶起来后,脸上的肥肉气得一抖一抖的,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搧下,打得董小福的嘴角淌出一道血痕来。「你这个贱丫头!」 看得韩文尧不悦地将眉一皱。「把她带到轩一房来。」来这儿从不找姑娘陪睡的他,每次都指定这间房纯睡觉。 杜明笙看了一眼那毫不起眼的董小福,没有多问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因为这个县里的事,还没有他查不到的。已有多久没看到文尧插手管姑娘家的闲事了,就不知道后续的发展会如何?饶富兴味地将唇一勾,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丁秋蝶回来了,她说她想要见你一面。」 走离的脚步一顿,那背影看起来是僵直沉重的,却是头也不回地道:「把她带到房里来。」 听到曾经爱过的人的名字,居然一点激动的反应都没有。唉!当年的事能怎么评论呢?于是道:「好,随后就到。」 韩文尧刚坐下没多久,杜明笙便亲自带人来了,将一壶酒给放上桌,道:「你向来就只有点这么一壶酒,我也给你带来了。人在这儿,我先走了。」 杜明笙走后,心情正低劣的他沉着一张脸,自斟了一杯酒,很凶猛地灌了下去,严厉地对董小福说道:「明天你不用再来客栈了。」 董小福的双颊都肿了,很显然后来又被补了一巴掌,而嘴角的血丝似乎也来不及擦掉。她先是看了那酒壶一眼,一听这话,原本憨憨求好的笑瞬间冻结住,很紧张地问道:「我有很认真地做活,没有偷赖,为什么不可以再去?」 韩文尧又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却是冲也冲不掉丁秋蝶那说着抱歉的倩影,因而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说:「你人在这里,就是不可以。」 怎能这样喝酒呢?可目前还是自己的事最要紧,她不解地问道:「我在这里一样很认真地在做活,也不偷赖,为什么不可以?」 听了这天真的话,他心里更觉厌烦,杯中酒又一仰而尽。「客栈重的是良好的名声,我怎么能请一个在青楼陪笑的姑娘做事。」 她的手先是一伸,显然是想拿开那瓶酒,但随后听了那话,她还是不懂,便停了动作。「少爷,我只是来劈材、打扫,不是来……陪笑的。」 韩文尧的耐性已几近用罄。「劈材?!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反正你已跟青楼沾上了边,不行就是不行!何况刚刚有不少人已经看到了你,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渐渐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得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来劈材、打扫的!是杜老板跟我说前头送酒的人手不够,要我临时去帮忙的!我是头一次来这里,好不容易才求得杜老板给我这个机会。要是知道不能到前头来,给大家看到我在这,我一定会推辞掉的,请少爷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想也知道这个董小福一定是用死缠烂打的方式求杜明笙的,而杜明笙则是用这个方式赶人。但这又与他何干?额上青筋突突跳着,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喝道:「这是今天的工钱,拿了就给我走!」 这一声再也没有转圜的话,让她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上,慌了。「少爷!求您了,求您别赶我走,我家里实在是不能没有钱,我娘病了需要看大夫,我还有个弟弟要照顾,不能不工作,少了一份都不行的!」 她不住地在那儿磕着头,可怜得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用无辜的眼神努力地哀求着,只差没尾巴可摇了,只祈求主人不要丢弃她。 可恶!坏了他原则,这么地求就有用吗?真是烦人!跟丁秋蝶一样的烦!又倒了满满一杯酒,紧握着酒杯,就着唇狠狠地灌下去。 突然间董小福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就抢了过去,酒水洒了一地。 因为被赶走,哀求不成,换成要来闹吗?韩文尧怒道:「你马上给我出去!滚!」 小福惶恐地退到了一旁,诚挚地说道:「少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喝酒对身体不好,您又一直喝得这么猛,我爹喝了酒,就会打人,会咳嗽咳到直不起腰来,我只是不希望少爷也变成那样而已。」 娘病了,弟弟呆了,看来沾了酒的爹,一定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看董小福的眼神有些许地软化了。「你还是不能再待在客栈,不过我会另外介绍工作给你。记住,这里你一样也不能再待,懂吗?」呆呆傻傻的丫头,没有才艺,最后还不是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 一听到这话,她不住地连声道谢:「谢谢少爷!谢谢少爷!晚上的活儿我会另外找别的。」 【第二章】 在青楼睡了一夜的韩文尧,大清早便回了府,精神有些委靡,不过一见厅里坐着的娘亲,他立刻挺起了胸,「娘,孩儿回来了。」 韩母闷着张脸,为了等一个答覆,「那个薛姑娘你觉得如何?」 他笑笑地对着娘亲说道:「我要我未来的妻子是最美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不美了,对吧?「好,你要最美的是吧?八年前你跟娘说有个董小福,娘信了,可是如今董小福在哪里?」哀叹了一声,「文尧,把秋蝶忘了吧,你跟她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韩文尧的心一痛,眼种一沉,「我明白的,娘。」 明白?要真是明白了,就不会一直放不开了,「文尧,秋蝶虽身在青楼,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当初要不是发生了那种事……唉,算了,不提也罢,娘还是那么一句话,把她给忘了吧,韩家就等着你传后呢。」 往事总是痛苦的,韩文尧难受地闭上了眼,不过他很快就回复了正常,「娘,这事您不用急,您啊会活到一百岁的,曾曾曾孙都还能抱得到呢。」 第三章 她对没那个雅兴跟儿子说笑呢,忘不掉丁秋蝶那就忘不掉吧,「文尧,要不凌烟阁的姑娘那么多,漂亮的你就多挑几个带回家,纳为妾,给咱们韩家传后,好吗?」 放在青楼里是欣赏,放在家里天天看不腻吗? 董小福被介绍到一家书坊去当伙计,身上穿了件新衣裳,那是少爷买给她的。 只要是掌柜交代的事,她一律都很认真,也忙得很快乐,仅只一天,就跟大家很相熟了,甚至当她下工,走出店门外,在店外摆摊的那个慈祥老伯还给了她一串冰糖葫芦,「小姑娘,这是今天卖剩的,给你,别拒绝,你只要天天笑得这么有朝气,老伯看了仿佛就年轻了好几岁呢。」 不顾她的拒绝,老伯将冰糖葫芦强塞入她手中,她低头看了眼那色泽艳丽又诱人的冰糖葫芦,想着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吃了呢,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憨憨地笑着,想收下又不好惫思。 老伯就像疼孙子那般,笑笑地将她的手推了回去,贪念终是战胜了理智,她笑了,「谢谢。」 走在路上,手拿着冰糖葫芦,她一直看着,脚步愉悦得好像要跳了起来,然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一口咬住了那香甜,甜先入了口,随后便是酸得让她皱起了那张小脸;不过即便是酸的,她也是酸得很快乐。 转过了一条街,她摸了摸鼓鼓的腰间,走进了如春客找,眼儿往里头一看,咦--少爷不在吗? 此刻人潮还不是最多的时候,阿一和阿东先后踱了过来,熟稔地道:「小福,你今天怎么没有来?身子不舒服吗?」 阿东也附和道:「对啊,小福。」 不擅说谎的小福尴尬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少爷帮我引荐了一份新的活儿,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阿东的心眼是比较多的,她那态度让人不好奇也难,于是悄声问着:「是什么事啊?小福。」 昨晚所发生的事,依少爷的脾气,似是不该张扬的,不然她在书坊里的工作可能就会没了。 可如今阿东在问,没照实说的话,她又觉得过意不去,她该说什么才好呢?嘴巴张了又合的,就是一个字也没能蹦出来。 身为掌柜的尤侠是知道内情的,也很是同情,白天的薪饷不够,晚上居然还得再找一份。 「喂,你们自己的事管好就好,问那么多干嘛,去去去。」 是好奇也是关心的阿一和阿东全都乖乖地噤了声,散了开去。 松了一口气的董小福感激地对着突然插话的尤侠笑了一笑,根本没想到尤侠会知道内情,她走了过去,「尤掌柜,这个请你们吃,这是今天有个老伯送我的,刚好还剩三颗呢,我特地留下来的。」 那糖葫芦对她来说是个宝,平日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买。 尤侠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下,叫他一个大男人家吃这种女人、小孩的玩意,岂不是很好笑吗!遂道:「阿一、阿东,还不快过来,小福专程拿来给你们吃的。」 这话说得小福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是专程,是顺便,因而老实道:「其实我是有事来找少爷的。」 尤侠答道:「少爷啊,今天已经来过了耶。」 突然韩文尧就出现在门口,天还没黑呢,韩母就急着赶他出门选妾了,问题是凌烟阁的姑娘都还在睡呢,而且丁秋蝶也在那,唉!他不想再去了。 无奈的眼神一入了客找,不知为何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董小福,不是让她去了别处吗?怎么还在这?难道还想哀求回来吗? 眼神瞬间转为不悦,正想斥责—— 不太会看人脸色的董小福见到来人,很是高兴,急急地冲了上去,弯腰行了一个好大的礼,「少爷,谢谢您介绍了一个很好的活儿。」 顺势把手摸进了腰中,以双手呈上了银子。「少爷,这是我昨天向客栈预支的工钱,我今天已经向书坊预领了,所以这些钱我该拿来还的。」 韩文尧的眼一扫,扫向了尤侠,才来不到一天,底细都没查清楚,竟就这么地支出去了,未免太失职了吧? 尤侠知错地低下了头,少爷怎么又来了啊!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少爷不也一样吗?经过了昨晚,确实是不让小福再待在这儿,但还不是介绍小福去了书坊。 她哪里又做错了吗?少爷为什么还不收下她的钱,于是不安地道:「少爷……」 韩文尧这才从她手中拿走了那些钱。 呵呵呵,她没又做错事就好,憨憨地露出了纯朴的笑,「谢谢少爷,还有尤掌柜,阿一哥、阿东哥,你们都对我这么地照顾,以后我会尽量抽空来帮忙的,不过现在不行,托书坊客人的福,我又寻得了一份活儿,我回去吃个饭后,就该去报到了,谢谢你们大家。」她向大家——行了礼。 晚上!又是晚上!昨晚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纤瘦的手臂,寒声道:「站住。」 她不解地抬起无辜的眼,畏惧地看着韩文尧。 韩文尧突然的动作让客找里的客人全静默了下来,也包括了尤侠他们几个,少爷这是怎么了?当众抓着一个姑娘,这可是会让人非议、影响客找名声的。 察觉了异样的氛围,韩文尧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手一放,脸上绷紧的表情未变,命令道:「跟我进来。」 董小福听话地跟进了一间小房,是韩文尧查帐时用的,刚入房的韩文尧倏地回转了身子,让董小福差点撞上,惊得赶紧止步后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头也不敢抬。 韩文尧烦躁地问道:「说!你晚上又想去青楼劈柴、打扫了吧!」这小福怎么总把世上的事想得如此简单? 董小福急得将双手在身前胡乱挥着,「我没有!我没有要去青楼!是有一户养猪人家正缺人手,我去帮猪仔洗澡、喂食,然后清理猪圈,就这样而已,因为我的力气很大,不怕吃苦,求了很久才求到的;不然那位客人本来看我是个姑娘,还不肯呢。」末了不放心地问道:「少爷,这样也不行吗?这一回我有先问过书坊老板的,她说可以的。」 明知书访老板是跟他有交情的,他还是不放心地要问,口气当然是不怎么好,「猪圈的主人是谁?」 立刻答道:「阿荣啊,少爷,我不可以去吗?」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即便小福再去青楼,又被欺负了,又关他什么事了?难道连小福拿刀杀猪他也要管吗?叫董小福又怎样,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他浮躁地坐了下来,挥挥手,「没事了,你走吧。」 没得到答案的董小福不敢走,「少爷,我可以去吗?」 他再也不看董小福一眼,「可以,你走吧。」 董小福心上的大石这才落下,「谢谢您,谢谢少爷!」 对于董小福来说,很平静很平谈的一个月过去了,时序渐渐进入了夏季。 韩文尧天天躲着娘亲,早早出门,待入了夜才会回府,要不是丁秋蝶在那,其实他觉得待在那里也是不错的,毕竟凌烟阁里的姑娘经过杜明笙的挑选,有哪个不是美人? 因此有时真受不了娘亲那张嘴,他偶尔会住在自家客找里。 从客找那处理帐务的小房走了出来,习惯地往客堂里一看,仿若无事地再将目光给收回,站进了柜台内,随意地翻翻放在桌上那平日记帐的册子,眼睛还是会不时地看向门口。 少爷进来,尤侠当然得往内挪去,只是故意地不时随着少爷低头再抬头,出声道:「少爷,我看小福今天是不会来了,少爷您还是别看了。」 少爷本是早上来巡视,虽然现在变成整天都待在这里,但每到这个时辰都会跑出来,这未免也太明显了吧,依他看啊,那个小福很有可能会让少爷忘了那个丁秋蝶也说不定呢,况且世事多变,有谁敢说美人就吃香呢,毕竟小福可是个难得的善良姑娘呢。 韩文尧一愣,他在等?等着董小福来?不可能!这只不过是最近日子过得太烦闷了,来一点额外的娱乐消磨时光罢了,「最近买的食材快要不够客人吃了,你得注意点别让客人抱怨,影响店里的生意。」 怎么?真不是特意出来看小福的吗?净往公事上说去,该不会是害羞而转移话题吧?狐疑地往少爷的脸上看去,「是,少爷,我办事,您放心。」 那张探寻的嘴脸,他只当作没看到,若真回了,只会让事情没完没了,于是问道:「阿一呢?等一下吃食的客人就要涌进来了,到底忙哪去了?」 第四章 尤侠赶忙解释:「少爷,是有投宿的客人病了,让他去抓药了。」 韩文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此刻的阿一却是从门口冲了进来,手上根本没有拿药包,他口一张就急着要说,可一见到了少爷又缩了回去,怕说了公事以外的事会被骂,最后取舍之下,终于顾不得那么多了,眼下也只有少爷才有办法了,「少爷,您快去救救小福!快啊--小福她好可怜哪。小福!」 心莫名地紧揪了一下。问话的语气显得有些急迫,也忘了阿一说的根本不是公事,甚至连最重要的药都没有拿回来,会息慢了客人,只顾着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 阿一可是急得额上都是汗,「少爷,我现在一时也没有办法说得很清楚,总之可不可以请您快点跟我来,跟我去看看实际情况就知道了。」 尤侠担心少爷会顾虑店里的事而不愿走开,「少爷,我去好了。」 韩文尧一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地坚持,「不用,你留下,我去。」 阿一听了马上就跑,又怕少爷跟不上地频回头,看到少爷也是卯起劲来地跑,这才放心。 在阿一还未到有德医馆抓药前,书坊老板因着有事,还未到午时就关店休息了,让小福得以偷闲,早早就回了家,可回到了家也早就过了午时了,一踏入门,没看到该是在做针线活的娘,于是叫着:「娘,娘,娘!」 她一路叫到了房内,只见娘亲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紧张地轻声叫着:「娘。」 董母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轻摇了摇娘亲的手,再唤了一声:「娘,娘,您回我一声啊。」 董母还是一点反应也没。 她慌地提高了音量:「娘!」 董母恍若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娘……该不会是怎么了吧? 她的心蹦蹦蹦地乱跳,手抖呀抖地伸到娘亲的鼻端,确认了娘还活着后,就什么也无法再多想了,立刻坐到床沿,背起娘亲就奔了出去,但随后又退了回来,叫着蹲在角落的十五岁弟弟,董来福。 董来福茫茫然地揉揉眼,不明白姊姊为何背着正在睡觉的娘,欢喜地道:「姊姊,我也要背背! 」 董小福急得哄道:「乖喔,你先跟姊姊出门,等一下就换你了。」 董来福兴奋地乱叫一通,马上跳了起来,「姊姊!快走!快走!」 有德医馆是馔县医术最好的一间,董小福来到了医馆前,直冲了进去,「大夫--大夫!快来哪,我娘病了,昏倒了!快来救救我娘啊!」 那五十开外的刘大夫站在柜台后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又是这个每回都来买最便宜、疗效很小的药的穷姑娘。 董小福脸上全是忧愁,「大夫,我娘不知道昏了多久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求您行行好,快点帮我娘看看好吗?」 刘大夫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来,「叫你买最上等的药你不要,现在你再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反正昏一昏等一下就会醒来了啦,没钱就不用担那么多的心了。」 她把之前预支的薪饷全用来看大夫了,根本没足够的钱买最好的药。 「对不住,大夫,因为您的诊金贵,我手头上的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买不起的。」 刘大夫不耐道:「那你这回有钱了没?如果没钱的话,就直接给我走。」 「求您行行好,大夫!请您先替我娘治病,钱我会借来给您,拜托您好吗?我娘怎么叫都叫不醒啊!」她已带上了哽咽的哭音。 听了这话的刘大夫完全没动容,走出柜台后,迳将董小福给撵了出去,并当面把门关上,然后去招呼其他的人。 董小福一看,急得立刻猛敲门,「大夫--大夫!我一定会拿钱来的!只要看到我娘醒来,我马上就会去书坊预借,求您!求您了!」 那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像是就快解体,邻坊全跑了出来;只见刘大夫愤怒道:「没钱,也别把我家的门给拆了!」 董小福一惊,立刻缩回了手,还真怕自己情急之下再把门给敲坏了,不过,实在是没法可想的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硬是把眼泪给挤回去,隔着那扇门再哀求着:「大夫,对不起,我不敲门,我给您跪下了,只求您行行好,帮我娘看病。」她往后退着,就那么地跪了下来。 什么都不懂的董来福,也傻傻地跟着跪了下来,这一跪跪到太阳西落,医馆的门,始终不见开。 有德医馆离如春客栈不远的,在同一条路上,只隔了两个交叉路口就到了。 阿一领着少爷直指着前方,边喘着气边说道:「少爷,您看,就是这里了,我要来这里抓药,就看到小福跪在那里,大家都说她因为没钱,在那跪了很久,只为了求大夫替她娘看病。」 很多人都围在那里看着,小福的娘早已醒转过来,却仍虚弱地趴在女儿背上,没啥元气的声音勉强鼓入小福耳里:「小福,娘已经好很多了,回去多休息就可以了,我们回家吧,你别再跪了。」 董小福眼眶红红的,「都是小福不好,没能好好照顾娘,让娘病倒昏倒,我不要再让娘昏倒了,看到娘昏倒,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会害怕,我会害怕失去娘。」她固执地一动也不动,直视着那一扇未曾开启的门。 知道劝不动她,董母只好道:「小福,不然你把娘给放下来吧,背了这许久,你也累了。」 董小福很坚持,「娘病了,小福很健康。」 董母也只能低叹着:「小福……」 而跪累了的董来福,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姊姊还背着娘,心里想着姊姊说要背背,而娘还没有下来,肯定还轮不到他,便乖乖地玩着自个儿的手指头等着。 看着那一家人的可怜模样,韩文尧只觉一肚子气,既然缺钱,当初就不该急着还的,结果把自己弄成了这种卑屈的模样,他命令道:「阿一,去敲门。」 少爷会帮忙吧?少爷刚才跑得很急的,虽然小福只在客找里待了一天,可是后来的一个月天天见面,总会有感情的,「是,少爷。」 「刘大夫,我是如春客栈的阿一,开门哪!」从前因为事不干己,所以不觉得刘大夫的抠门有什么不对,毕竟人家医术高,是有这个本钱拿乔的,可如今却只觉得气愤,因此他非常用力地敲着门。 一听是有名的如春客栈,肯定是有钱上门来了,刘大夫热切地开了门,却连看也不看小福那一家人,「来来来,先进来坐,是要抓药,还是要我出诊?」 阿一不喜,懒得跟他多说,「我家少爷在那里,有事找您。」 刘大夫往前仔细一看,这才看清背对着他的竟是韩家少爷;他赶忙走上去,笑嘻嘻地迎着财神。 韩文尧脸上不见笑意,冰冰冷冷,「董小福,你给我起来。」 董小福呆愣地抬起头,不晓得韩文尧是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不住,少爷,我不能起来,我要求大夫替我娘看病。」 听得后头有脚步声,韩文尧再也不理董小福地转了身,面上倒是一片和善,先是点个头,然后拱手,「原来是刘大夫啊。」 刘大夫谦逊地拱手回礼,「不敢当,不敢当。」 韩文尧仍是有礼地笑着,手指着小福的娘,剑眉轻轻一凝,觉得眼前这削瘦的面貌仿佛依稀曾在哪里见过,但,算了,不管它了,「这位大娘就有劳大夫您了,不论诊金多贵,直接找我就是,虽然这位姑娘只在我的客栈待一天,可是既然遇着了这情形,总是得帮个忙,不是吗?见死不救总是不好嘛,你说是吗,刘大夫?」 人家韩少爷的话是真,态度又谦和得不得了,明知是在讽他的嗜钱如命,但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来。 而且人家韩少爷可是结交了不少达官政要啊,就算是看在钱的份上,哈个腰那又如何。 「是,韩少爷,您说得对极了,我这就马上替这位大娘看诊。」 要不是看在他的医术最好,他哪还会待在这多说,于是开口唤道:「阿一,过来把小福的娘背进去。」 阿一很乐意地跑了来。 小福却坚持着:「不用了啦,我的娘我自己来背就好,少爷,今天真是谢谢您了,虽然我现在没有钱,可是我一定会还的,只求少爷再多给我一些时日好吗?」 难道他看起来和刘大夫是同一类人吗?好歹他过去曾帮过她,「那也得等你娘让大夫看诊后,才知诊金是多少,现在提这个你不嫌早吗?还不快给我进去。」 第五章 董小福感激地笑着,「是,少爷。娘,我现在就背您进去喔。」她立刻就站了起来,怎知因跪得太久,她的脚早就酸麻,这一颠的—— 韩文尧没多想,手马上伸了出去。 不过这董小福还真是与常人不同,这颠也只颠那么一步,随后便站稳了,然后看见韩文尧的手,傻傻地笑着:「不好意思,少爷,我站稳了。」 韩文尧臭着一张脸,这董小福怎么净做些让人不爽快的事来!他直接走向医馆内,「走快点!」 果然如刘大夫所言,小福的娘是太过劳累,饮食养分太少,长期累积下来,才会病了,日后只要多加调养就行;然后开了一些上等药材。 此刻小房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董母躺在刘大夫特意挪出来的床位上,终是比较有了精神,开口道:「小福,背娘回去吧,娘现在大夫也看了,只要吃了药,多休息就会没事了,我们不能再多欠人情,钱你得尽快还给人家韩少爷,懂吗?唉,都怪娘拖累了你--」 「娘,您是我的娘啊,我是你生的女儿,您怎么能这么说,至于钱的事,我一定会尽快还的,娘,您真的不多躺一下吗?」 董母心疼地看着自家女儿,要不是小福她爹是个不负责任且无情的人,唉,女儿何需如此辛苦,「小福,你晚上不是还有份活要做吗?不走会赶不上的,走吧。」 想想娘说的也对,小福遂喔了一声,便背起了她娘。 一直乖乖不说话的董来福突然出了声:「姊姊,背背。」意思是,不是该换他了吗? 小福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弟弟,又得骗他了,「来福乖,现在还没有轮到你呢。」 十五岁的董来福就像个五岁的娃儿,不高兴地将嘴一撇,正和姊姊赌着气呢,不过还是乖乖地跟了出去。 董小福以为已经离开却还留在医馆内大堂的韩文尧,此刻正接受着刘大夫的招待,喝着名贵的茶,董小福一见,有些迷惑——少爷不忙哦?「少爷,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您,钱我一定会还的,我晚上还要去猪圈,得先走了,再见。」 特意留下来的韩文尧眉一挑,跪了那么久,晚上还不能休息,还得这样一步一步地背回去,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吗?问道:「你家在哪?」 小福照实回答:「东区的落尘巷。」 落尘巷!那不是最穷困的人才会住的地方吗?而且离这里很远,韩文尧略略扬起了音调:「你要一路背你娘回去?」 这有什么不对吗?「对啊!我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啊。」 「你娘病了,好不容易看了大夫,你怎么舍得让你娘再以这样的方式回去?」 小福低下了头,她也不愿意啊。 他都说了这些话,她就不会顺着他的话求他吗?他的客栈不就在这一条街上? 小福似是听不懂他话中之意,可董母却是品了出来,这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这么有心对待自家的小福,但他们是穷苦人家,怎么也攀不起的;何况她担心的是,如果人家少爷只是贪图新鲜呢,「韩少爷,这个不要紧的,我怕会误了小福的辰光,这就先走了,小福。」 「呢,好。」小福愣愣地应了一声。 【第三章】 无视董母防备的眼神,韩文尧出声道:「慢着,小福。」 小福不由得又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韩文尧,「少爷,还有事吗?」 韩文尧道:「董伯母,我认为这样并不妥当,您的身子正弱,现在日头都快要西落了,实在不宜吹风,要是万一染上了风寒,不只您受累,小福会更辛苦的。」 董母一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拖累女儿了,可是她也怕这个少爷存的不是好心。 少爷一提这个问题,原本认为不是问题的小福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少爷,那小福该怎么办?」 原是想让他们住进客栈的,但董母那防备的态度让他改变了主意,韩文尧认真地说着:「车行就在隔壁,我雇个车让你们回去。」 雇车啊!郁闷的表情一闪,小福很快便辞谢笑着:「少爷,您说的办法真的很好,真的很谢谢少爷为小福想出的法子,可是小福没有钱,不过小福会尽量不让娘吹到风的。」 他话不是说得很清楚了?是「我雇车」!就表示钱他出不用还,真听不懂吗?「钱你就不用担心了,念在你这么有孝心,我雇车让你们回去。」 少爷好心地要先出钱,但钱一欠再欠,她实在很不习惯,但娘的病……她陷入了两难。 看着这有钱少爷拐个弯地对小福愈来愈好,甚至连车钱都要出了,董母的心更不安了,她得护着自家的女儿才行,「韩少爷,您的好意我们真的心领了,实在是不能再让您破费了,小福,我们走吧。」 韩文尧心里愈发窒闷了,这对母女到底把他的好意当成什么了?一个防着他,一个脑子里考量的都是钱,他——实在真的很不想再管了。 这时一辆马车正辘辘地从医馆门前驶过,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玩着自个儿手指头的董来福也不知从他们刚刚的对话中听到了多少,一见那马车便兴奋地奔到门前,直指着马车,并在原地兴奋地上下跳着,「姊姊!车车!车车!坐车,坐车!」 真怕弟弟会冲出去的董小福,背着娘,赶紧上前拉住弟弟的手,「来福,来,我们回家了,姊姊带你回去喔。」 董来福像是着了迷似,完全不甩姊姊的话和伸来的手,仍是指着那辆快要看不见的马车,「坐车!坐车!」 董小福耐着性子哄着:「走了,来福,回家后姊姊背背。」 「背」再也吸引不了他了,况且他已经从中午等到了现在,于是更加用力地跳着,暴躁地重复着:「坐车--坐车!」 在来福吵闹不休的这当下,又有一辆马车驶来,所不同的是,它在医馆前停了下来,董来福见状,更是兴奋,「坐车一坐车!」 韩文尧对着董小福说道:「上车吧。」 载着一车子的人,马车又辘辘地走了。 落尘巷果真是县城里最穷困的地方,残破的青石板路上,风一吹,卷起了一圈圈空落和悲凉,然后消散无踪。 车停,坐在车夫旁的韩文尧先跳了下来。 这时董小福已掀开了车帘,背上了娘亲,急着想要下来,可她发现这难度颇高,娘在背上,她可不能随便乱跳的,如何是好呢? 是没看到他就站在这里吗?一直一直受着闷气的韩文尧还真不明白自己为何非得跟来,然后再次被无视,他压抑着音调,免得太过偏高,吵醒睡了的董母,「你先把你娘放坐在车缘边,我来抱她下来。」 董小福感到很是不好意思,「这怎么行呢,少爷,您刚刚已经帮过一次,让娘顺利地上到车上了,不然少爷帮我拿个脚踏板来好吗?」 韩文尧忍着快被磨尽的耐性,「刚刚就没有看到那种东西,你让少爷我去哪生出个脚踏板来?别再多说了,下来吧,你娘已经累到睡着,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 小福不好意思地憨憨笑了一笑,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老是在麻烦别人,唉,「对不住,少爷,那就拜托您了。」 韩文尧将瘦弱的董母横抱在手上,董小福见状,马上跳了下来,急着要接过自个儿的娘亲,韩文尧却偏了一个方位,不让接,并看着马车的方向说道:「你弟弟要下车了。」 董来福站在车帘外高喊着:「姊姊!姊姊!」并做出了抱抱的姿势。 董小福只得息转身,将自家弟弟给抱下,下了地的来福,高举双手欢呼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进了一家残破的院落里,那大门的门板歪斜,根本无法关起来;进入后有个四方形的小院落,那儿摆了好多的晒衣杆子,显然有许多户人家共居在这里,只见董来福欢愉地推开右侧护龙的其中一个门,进去了。 董小福目视待弟弟进去后,歉然地说着:「少爷,我娘让我来吧。」 韩文尧只当没听见,跟着董来福走了进去,眼前所见让他的眉一皱,红色砖墙全裸露了出来,家具全是残破的,鼻中所闻尽是一股难闻的霉味,不禁在内心鄙夷地评论着: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他开口道:「房间在哪里?」 跟在后头的小福,手数度伸出又放下,就是不明白少爷为何不给她抱自个儿的娘亲,少爷虽然是个男人,可是看起来并不强壮,好像是个文弱书生,跟那个可以杀猪的大汉差很多的,她真怕他会把娘给摔落下来,立刻指着厅堂侧边的门,「在里面。」 第六章 没有窗的内间,气味更难闻了,他将早已难忍疲累病痛而睡着的董母放到床上。 整个过程,董小福都很仔细地盯着、看着,直到娘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她才拍着胸口,呼出了好大一口气,娘总算平安了。 韩文尧一回头,见了这动作,哪会不明白董小福担心的是什么,他眉一挑,「你娘太瘦弱了。」疲弱到一点重量也没有,所以她的担心未免太多余。 只听懂了字面上意义的小福,马上将那拍胸的手给收了回来,内疚地说:「我会努力工作赚钱,把娘给养胖的。」 他实在怀疑,依她目前的状况,能办得到才怪,韩文尧直接走到了房门外,回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客堂。 董小祸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娘亲,将被角再往上拉高到脖子,然后才赶紧跟了出去,「少爷,您请坐,我倒怀水给您喝。」 看了那些破旧椅子一眼,韩文尧眉又一挑,「不用了,我要走了。」 刚要走,这时有个肥胖的妇人走了进来,穿的是一身夸张的贵气,廉价的耳坠子,大颗低等珍珠在短肥的脖子上,一见着董小福,便不客气地扯开那高大的嗓子:「董小福,不是大婶我要说你,走来你这里我可走得快要累死了!要不是念在你们一家很可怜,我也不会让你一直欠着房租,好了,现在可以拿给我了吧。」肥肥的手伸了出去。 董小福感到很难以理解,「大婶,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月的租金我已经付了啊,而且现在才月中,不是到月初才要付下一个月的吗?而且我还没领到薪饷,可不可以请您再等等?」 胖大婶的眼睛一直盯着董母所躺的那个房间,脸上尽是嫌恶,「我不管,反正今天若是交不出钱来,就立刻给我搬出去。」 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可她的态度就是让董小福处于弱势的一方,「可是我们的房钱已付到月底了啊。」 胖大婶懒得再多费唇舌了,眼睛还是盯着那房门口不放,鄙视地说:「你那个娘的身体是愈来愈弱了,吃了药也不见好,听说今天居然还给我昏倒了,你说这要叫我怎么还敢租给你们这一家?要是万一死在我这儿,你让我这房子到底还要不要租给别人……走走走!你们现在立刻就给我走!」 董小福想不到听到的理由会是这样,她激动地道:「我娘今天看了那个最有名的刘大夫了,也领了最上等的药,我娘会好的!我娘会活得很久、很久,我娘不会死!」 那副病痨子,天晓得喔。「总之,你娘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这事我可不想赌。」接着就把一些铜钱给丢在桌上,「剩下的房租费还你,你现在就给我搬走,等一下新的租户就要来了,到时候我用丢的也会把你们这一家给丢出去。」 已经租出去了?!为什么要这样?实在是没法可想的董小福急得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临时之间叫他们搬去哪里?何况就这些铜钱也租不到房子的,娘还病着呢,无奈之下,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来相求。 认为今天已管得太多的韩文尧本不想再插手的,可一见董小福又要跪,他的心莫名地又被一扯,手一伸,就将董小福给拉了起来。 眼见那个胖大婶理也不理睬她,就要走了,她急着哀叫着:「少爷……」别拉着她不放啊,然后呼喊道:「大婶!别走啊!」那手一直往前伸啊伸的,冀望着胖大婶再回头。 真觉得董小福这种行为蠢得令人无法理解,都不让住了,还求什么求啊,不过是白费工夫罢了,拿起桌上的那几个铜钱,叫着那窝在墙角玩手指的董来福,「来福,来。」 董来福特别记得这人是让他坐车车的那个,不由得屁颠屁颠地奔了过来,「哥哥、哥哥。」 韩文尧把铜钱交到他的手上,故意把话说得大声了点:「把这些钱拿去玩喔。」 董来福呆呆地点点头,「好。」 胖大婶刚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哪有人把钱拿给呆子玩的?然后便不管地走了出去,根本不想理那说话的到底是什么人。 董小福望着那铜钱在弟弟手上抛上又抛下,还真怕会一个不小心给滚到找不到的角落去,那可是钱哪…… 韩文尧不在乎地走进了内房,也拖着董小福进去,重新把熟睡中的董母给抱了出来,说道:「这里的东西都不用收了,跟我走。」 还想再向胖大婶求情的董小福无奈之下只能跟了进去,见韩文尧又把娘亲给抱起来,好怕娘会掉下来的她,伸出了手虚扶着,不明所以地问:「走?走去哪里?」除了这里,她哪有其它的地方可去。 手上抱着个人,韩文尧根本不担心董小福不跟着他走;而且董小福一走,董来福也一定会跟着的。 此刻外头正有一家等着搬进来的人。 韩文尧恶意地笑了,从胖大婶进来,他就已看到那户人家了,于是故意朝跟在后头的董小福说:「这里潮湿得到处都长霉,如果这房子不重新翻修,再如何健康的人住进来都会生病的,尤其是小孩子,不如趁早搬走,免得花了租金,又要找大夫,划不来的,走吧,小福,为了你娘,可得赶快换个地方才是。」 那一家子看到韩文尧手上抱着的病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明明娘是因为没有吃到好药材,病才不会好,少爷为什么要如此说?来不及多想的小福还是追着不放,问着:「少爷,少爷……」这是要走去哪里啊? 那马车本是等着要载韩文尧回去的,韩文尧烦得很不想再回答董小福的任何问题。 「先让你弟弟上去,然后是你,准备接你娘上去。」 董小福紧张地往回看,那一户人家就要踏入屋里去了,「少爷……」 韩文尧不耐地命令道:「快照我的话做!」又不是没了这里就没地方可住了,瞎紧张! 这急促命令的话语让董小福吓得一缩,让未出口的话瞬间就给吞了回去,也只能乖乖地照做,再也不敢问了。 等小福刚上了车,那一家人也走进了房里,不到片刻就气愤地拎着包袱出了大门,只见胖大婶在后头追喊着:「那霉味不会让人生病的!」 那一户人家手上还牵着幼儿,根本不愿意听地走了。 有哪个家有幼儿的人会愿意住这种地方呢,除非是穷到快要被鬼抓去的人才会,韩文尧轻嘲地一扬唇,咐咐着车夫:「走,回韩府。」 大开的两扇朱漆大门上头高挂着一块匾,写着两个烫金大字——韩府。 随着车夫的一声喊叫,马车停了下来,一样地还是由韩文尧抱着董母下了车,而董母似乎是因着病体的关系,这一睡就睡得相当的沉,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因为没得住的问题,董小福一直不安地悬着心,「少爷,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念着匾额上的字:「韩府,这是少爷的家吗?」 韩文尧惊奇地不答反问:「你识得字?」 「嗯,我爹在我小时候曾请过西席来教我识字的。」 董小福急的仍是同一个问题,她再也不管这里是哪里了,她得赶紧回去求胖大婶才行,「少爷……」 着实被问烦了的韩文尧正要叫她闭嘴,这时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后头还跟着一长串载着数箱东西的马车,就停在韩府的隔壁,门上的两个大字是——董府。 有位娇艳的小姐让随身丫鬟扶着,踩着踏板,正要下马车,一见着韩文尧,一提裙摆,咚咚咚地下了地,漾起了最娇美的笑,不顾千金小姐该有的矜持,就那么地奔向了韩文尧,开心地叫着:「韩哥哥!韩哥哥!」 韩文尧一愣,这是谁啊?没个姑娘该有的规矩。 没得到相同回应的董家小姐不满地将那小巧的嘴儿一嘟,千百个不依地娇嗔道:「韩哥哥你怎么可以把我给忘了,我们也才四年没见而已嘛,那一年因着爹爹生意的关系,才会不得不跟着去,韩哥哥不是答应我,下一次见面,第一眼就会认出我来的吗?」 不在意的人,谁会记得这许多啊,何况十四岁的姑娘和十八岁的姑娘,那样貌差得极大好吗!提这不觉得好笑吗?想是这么想,但韩文尧脸上却是恍然明白地笑着:「喔,因为董妹子变得更娇美了,让我一时之间认不出来。」 董家千金托着自己的脸蛋,笑得很是快乐,被这么地称赞,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发烫了起来。 开心之后这才发现韩哥哥手上怎么抱了一个穿着寒酸的妇人,她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只差没掩住鼻子了,问道:「韩哥哥,她是谁啊?」 第七章 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的韩文尧正要开口敷衍,哪知听到下人通报说儿子已回来的韩老夫人匆匆从里头走了出来,她再也受不了儿子一直躲着她,今天她非得让儿子答应娶薛家小姐不可,不然叫儿子纳妾,儿子一直打着太极,她可不想让这事一直拖着了、 可现在她看到的是什么情形?文尧手上为啥会抱着一个瘦弱的妇人,一个肤色偏黑的姑娘在文尧身旁,双手虚扶着,貌似怕文尧会将妇人给摔下来,后头还站着一个只会玩手指头的大男孩,然后还有一个很是面熟的千金小姐。 见到娘亲的韩文尧,更是连敷衍都懒得了,恰好利用了眼前情状转移了娘亲找他算总帐的目的,热切地介绍着:「娘,您还记得吗?这位姑娘是以前住在我们家隔壁的董妹子,现在搬回来了,您还认得吗?」 韩母哪会不知这是儿子转移她注意力的把戏,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亲亲热热地转头笑着: 「文尧不提,我还真是认不出来了,人家说女大十八变,还真是没错,你啊,变得可真是漂亮,媒人一定踏破了你家门槛了是吧。」 董家千金害羞地敛了下眉,一直往韩文尧身上瞄去,低叫了声:「韩伯母。」然后把眼儿睁开,「没有啦,伯母。」 有这样的儿媳,应该也是不错的,可惜几子不会喜欢这么娇气的,于是当作意会不到那传情的眼神,说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她从小就喜欢韩哥哥的,伯母怎会看不懂她的暗示呢?真是气死人了,不觉嘟起了嘴,「爹爹还有事要处理,娘不放心地要陪着,等处理完了生意上的事后,就要搬回来住了,我没有办法等着,所以就先回来了,因为我想早点见到韩哥哥嘛。」即便再如何不矜持,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还是让她紧张地绞了一下衣裙。 随后觉得这话仿佛还表明得不够明确,怕韩母又不懂她的意思,立即补上了一句:「还有,韩伯母,现在我改了名字了,.我叫董晓芙,日尧晓,芙蓉花的芙。」 韩母一愣,他们两家以前是经常来往的,所以儿子的梦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而已;但这话未免说得太白了吧?如果文尧已娶妻,那岂不就白做功了?面色不变地笑着:「晓芙,晓芙,这名字真是好听呢,伯母记下了。」握起了她的手,温馨地拍了一下,「好了,坐了这么久的车,你大概也累了,伯母真不该一直拉着你说话,去吧,去休息,改天再来伯母家玩喔。」 她事先阻止了爹娘通知韩家,为的就是要给韩哥哥一个惊喜,哪知大家为什么都装作不明白她的心意?她的脸颊气得鼓鼓的,很是不甘愿,又瞥到韩哥哥一直抱着那穷酸妇人不放,也不喊声累的;还有她刚刚没注意到的,那个黑呼呼的姑娘到底在干什么?不停地在韩哥哥身边转来转去,一下子虚扶这,一下子虚扶那,不觉得可笑吗?一指就指了过去,「韩哥哥,她到底是谁啊?」 这也是韩母一直想知道的,儿子何曾带了个姑娘回来,即使是丁秋蝶也不曾带回来过,只是一来就遇上了旧识的闺女,没那个时机问,这会儿一瞬也不放过地盯着自家儿子,等着儿子说明。 把人带回家,心里早就预备着了,他清清淡淡地说着:「这是她的娘,她的弟弟,而她曾在客栈里待过。」 韩母点了下头,脸上明显的写着:继续说啊。 韩文尧接着又说了下去:「娘,她刚从外地搬来不久,租屋上发生了点小问题。」他说着胖大婶是如何地赶人,然后略顿了下,不愿娘太关注他突发的善心,说道:「尤侠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姓董,中间的那个字是大小的小,尾字是福气的福。」 韩母不敢置信地捂住嘴,那个梦其实她也是不太愿意相信的,只当是儿子不愿娶妻的藉口,细想儿子尚年轻,也就没有再催了;后来出现了丁秋蝶,她根本就忘了有这回事,如今真的居然有个董小福。 该不会又是儿子骗她的吧?! 「娘啊,尤侠请她当伙计的时候,她就叫董小福了。」意思是他没有说谎,不然可以去问尤侠或客栈里的其他伙计,甚或者尽管去查也没关系。 韩母听懂了,但后续呢?她可以期待吗? 后续如何韩文尧可就不管了,他唇轻轻一扬,反正董小福这名字一出,总可以挡上好长一阵子,让他不再有娶妻的压迫感,而且他再也不要被这个董小福扰了他的心,每次遇到每次有事,弄得自己不帮都不行;现在放在身边,总该不会再有事了,他的一颗心应该能回复正常,娶?当然是不可能的。 韩文尧开口说道:「娘,小福的娘正病着呢,您是否该快些为她准备个住的地方? 」 「喔。」也对,反正先把人弄进家里再说;是儿子亲自带回来的,总是个机会,不禁提醒道:「你好好地抱着,可别摔着了人家,你叫小福是吧?叫上你的弟弟,快些跟我进来。」转身的时候,这才发现邻居还没走呢,歉然地笑了一笑,「改天一定要来玩喔。」然后一长串的人便入了屋。 站在原地的董家小姐咬着唇,用力地扯着手绢,心里有千百个委屈,她也叫董晓芙,也叫董晓芙啊,为什么大家像是都没有听到、没有感觉到,反而拱着那个黑呼呼的丫头进去了,是她表现得太含蓄了吗? 领头的韩母一带,就直接将人带到了留宿客人的厢房,等于是把董小福一家当成最待别的客人,「文尧,快,把这位夫人抱到床上去。」 韩文尧一动,董小福便又不放心地跟着,那手又伸得老长,直到董母安稳地躺在床上。 韩老夫人热络地笑着:「小福啊,以后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安心住下来。」 一直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说明,而且又担心着娘会掉下来,这时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口,一开口双手便是用力一摇,「夫人,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我还得赶着——」 又在想着那发霉的屋子了,韩文尧轻淡地叫了声:「小福。」 声音不大,可朴实的小福却硬生生中断了自己的话,望着韩文尧,「少爷……」 韩文尧满意地笑了,「娘,我还有事要跟小福说,可以先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心里虽有疑惑,也怕儿子跟小福是要套着什么话来骗她,不过短暂的忍耐她还是有的,为了儿子娶妻的事她都等那么久了,不是吗?重点是她好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了,暂时就先观察看看吧。 董小福就是不懂这一切的一切,她不是来当客人的啊,「少爷……」 韩文尧把月下老人的梦给说了一遍。 董小福难以理解地眨眨眼,她根本没有联想到梦里的董小福跟她有何相干,表情就是一整个傻傻的。 果然就是这种反应啊,韩文尧开心地笑了,她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与这个故事是有关的,然后从此就可以攀上富贵了,「所以你是知道的,这当然只是一个梦而已,而你刚好就叫董小福。」 这话在董小福听来完全没有不对的地方,她认同地点点头。 此刻的董小福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任由着他掐圆捏扁的,「所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董小福困惑地指指自己,她吗?「少爷,我真的可以帮上您的忙吗?」少爷已经帮了她很多回了,能帮的她一定会帮。 「你我都认为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我娘却不这么想,你就假装是那个梦里的董小福,住下来,安我娘的心,让我娘不要逼我成天去相亲,可以吗?」 「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毕竟少爷的年岁也不小了。」这种忙要叫她如何帮? 只要答应就好,还提这个做什么!只要他开个头,她就该傻傻地住下来就行了,竟还得要他耐心地哄骗,「被逼的滋味,你能体会吗?」 「原本是好的,也不会觉得是好的了。」董小福这么肯定地答道。 就到此结束了吧,「所以相亲的姑娘都很美、很好,只是我希望在更自然的情况下相识,不然再如此这样下去,少爷我永远都娶不到妻子了,现在唯有你能帮我了。」 如果她被逼着嫁人,那心情一定也是很糟的,如果住下来可以帮助少爷早日娶到妻子的话,那——「好。」 她满口答应,突然一抬头,看到了外面的天色,急了,立刻从椅上跳了起来,「少爷,我快来不及了,我要去猪圈了!」 韩文尧又轻淡淡地叫了一声:「小福。」 第八章 很有效的,小福那慌忙的动作马上就停了下来。 「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是该好好地谢谢你,不过,谢字太虚无了,虽然钱很庸俗,却是最实在的,我会给你酬谢的银两,晚上的活你就不用去了。」 「帮忙是帮忙,不能讲到钱的,而且这个忙还让我有地方住,房租钱我会照给的。」 再是个单纯的好姑娘,但他现在却不愿让小福那么辛苦了,「那就当作我请的工钱,也就不算是帮忙,包吃又包住,对你娘的身体也很好的,而且药钱也不会是问题了。」 很是诱人的一件事,可是光住在这里就有钱可拿,她会心不安的,「不行,不行啦,光住没有劳动,我不能拿少爷的钱。」 「那好吧,白天你可以去书坊,晚上就做我的贴身丫鬟好了。」要是钱给得太多,这个好玩的丫头大概会被吓得跑走。 【第四章】 睡了一夜的她,很早很早就起床了。 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是很陌生的,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见人就咧开嘴儿笑,姐姐长、小哥短的,经过这里下人们的帮助很快就填饱了肚子,煎了药,服侍娘喝下,然后吩咐来福乖乖待在房里,不要乱跑,便上书坊去了。 经过后院那一大片花圃,遇见了一个人,她微愣,说实在的,心里是有点紧张的,不过她还是打起了敬重的笑,「老夫人,早。」 韩老夫人习惯早起,总爱绕着花园散步,也面带喜爱的笑意,「换了个地方,昨晚睡得可好?」 「很香、很甜,这是我睡过最好的地方了。」很认真、很愉快地回道。 不扭捏也不做作,再是个率直的好姑娘,韩母关心地说着:「那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离吃早膳还有一段时辰呢。」 董小福歉然地说括:「对不住,老夫人,我怕老夫人和少爷或许还在睡着,所以不好意思去打扰请示,自作主张之下,其实我们都已经吃饱了,因为书坊离这儿还算有点距离,我……怕会来不及。」很怕会引起主人家不满的她,话说得很虚,还偷偷地瞧着老夫人的脸色。 韩老夫人的表情显得有些怪。 儿子对待小福的态度应该是很不一样的,不然光靠董小福这名字,是不可能把人给带回来的,若说要带回来当个短暂的挡箭牌,为什么连吃个饭都觉得心虚,还要去书坊工作?到底是在打算什么啊?不过小福这个女孩她很是喜欢,不介意再多等等一阵子,看看儿子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敛去了一闪而逝的怪表情,「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抱歉,尽把这儿当作是你自个儿的家就是。」 董小福面上的表情全松了下来,「谢谢、谢谢,夫人是个好人,少爷也是个好人。」 好多天过去了,韩母也观察了好些天,印象好是一回事,但为求谨慎,还是派人去打听了,这个董小福是否真叫董小福、风评如何等等的。 早膳过后,等下人把所有的吃食都收下,韩母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坐下,娘有事找你谈。」 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 韩母道:「我已经跟媒人说好了,李家是做生丝的买卖,明日你去见见她。」 韩文尧有意装傻,相信这个董小福,娘已经观察过,也调查过了,「娘,家里不是正住着一个董小福吗?」 「即使你真做过那个梦,我相信你从来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过,不是吗?带了一个董小福回来,也只不过是你的拖招而已,反正从现在开始,你每天都得给我去相亲,直到你满意为止。」 反正精明的娘亲老早就看出来了,迟了这些天,只不过是确认中的调查期罢了,也是在看谁撑得比较久而已;不过小福存在的价值,他可不会如此容易就让其没了。 「娘,我的确不信那个梦,不然早就积极去找是否再有个叫董小福的人了;可如今确实真有其人,没有刻意去找,她反而自动出现在我身边,娘,您说,这世上哪有那么玄的事?可是如果我现在就跟小福说这件神奇的事,说我要娶她,那小福岂不是会被我给吓跑?娘跟她相处了这么些天,应该很了解她,她是个朴实的丫头,绝对不会为了我们家有钱就立刻答应的,不然她住进我们家,有得住又有得吃,又何必天天辛勤地跑去书坊,所以在这之前,总该得多培养一些感情的。」 啊!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啊,连讲话都预留着好大的空间,她只不过是想以相亲逼婚,好来加速儿子和小福的感情,怎么他拖得如此理所当然。 不过这回她决定赌了,据说儿子又做了一件让她更心安的事,让小福不要再去猪圈,而是留在府里服侍他,因为照常理来说,扮着挡箭牌的角色,是连书坊都不用再去的,演戏不照着剧本走,那就很令人想要继续看下去。 「好,你说的话很漂亮,不过娘的耐心是有限的,到时你若没给娘一个满意的结果,我看就连相亲都免了,我说娶哪家千金你就得给我娶哪个,不许再有藉口了。」 韩文尧只回以一个同意的笑,到时再说吧,不过脑海里却浮现董小福那张憨憨的笑脸,真想立刻就见到她啊。 今天有个客人挑书挑得比较久,所以董小福回来得晚些,也跑得很喘,匆匆地让来福和娘吃了饭,再喂了药,像是在赶场似的,来到了韩文尧所住的那个院落。 「对不住,少爷,我今天回来晚了。」 韩文尧坐在椅上,一本书册拿在手,继续看着,冷冷地应了声:「嗯。」 糟--少爷肯定生气了,站在那儿的她,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自从少爷嗯了一声之后,就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了,可少爷不说话,她总不能一直站着不动,毕竟她是服侍少爷的丫鬟,拿了钱,就该尽责,不能偷懒;何况是自己惹少爷生气的,这一点她是最为介意的。 于是她开始看着这间房。地,扫干净了;桌子、椅子,更是摸不到一丁点的灰尘,她的表情很明显地垮了下来。 韩文尧拿着书册不动,眼帘下垂不动,瞄的却是站在那儿不动的小福,那颗头却是不停地动着,貌似在找着可做的事,嘴角戏谑地微扬,很好奇小福会在那里站多久。 看完了周遭的一切,还真不知该做什么的董小福,遂把目光又放回了少爷身上。 韩文尧硬是早一步将偷瞄的目光给收了回来,很期待这丫头接下来的举动,只因他知,小福为了晚回来的事,一定会做些实质上的歉意;而且见他不开口,小福也不可能再问。 终于想到如何息少爷怒意的小福动了,她走到了韩文尧身后,嘴里解释着晚回来的原因后,说道:「少爷,请您原谅小福吧,小福等一下一定会加倍把这些晚回来的辰光给补上的,少爷您也累了一天,小福帮您抓抓肩头吧。」 韩文尧没有出声,也没有点头表示什么。 董小福的手早已伸了上来,实在是有点进退两难呢,到底是可以捏,还是不可以啊? 唉!回来的时候,应该跑快一点的,才不会惹得少爷这么的生气;但不按的话,她又找不到可以做的事了。 董小福赔着小心地说着:「少爷,我要抓了呢。」 韩文尧还是不出声,董小福咬咬唇,手轻轻地碰上了韩文尧的肩;她知道自己的力道与常人很不一般,所以只敢轻轻地。 那手捂上了自己的肩,没想到只是那么一轻碰,便觉得是享受,暗想,再整下去小福大概就要急哭了,于是出声道:「再加一点力。」 她喜得笑开怀,看来少爷的气消了呢,立刻开口道:「是。」 然后董小福放松地一压,韩文尧马上跳了起来,他不禁要怀疑自己的骨头是不是断了。 董小福懊悔极了,她刚刚一高兴,居然忘了控制力道了,不知、不知……少爷怎么了?她赶忙跑到少爷身前,不住地哈腰点头,那手想碰又不敢碰的,只能不住地说着:「对不住,少爷,对不住,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以为您原谅我了,所以一时大意就忘了,多放了一点力道下去,少爷您有没有怎样?我现在就去请大夫过来。」 韩文尧额上青筋一突一突的,多放了一点力?那如果是全部呢?他的肩头不就全废了?重重一喊:「站住!回来!」 整人的反倒得了现世报,他怎么就忘了尤侠的话,洗米会搓成粉,洗菜会不成形,当时以为尤侠的话太过夸大,如今他可是深深体会到了,书上所谓的奇人,在他面前就有现成的一个。 第九章 董小福果然站定,不敢移动分毫,紧张地往少爷的肩上看去,还有注视待少爷的脸——那紧皱的表情,让她看了都觉得好痛,很是希望那个痛立刻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少爷,不然我拿推拿的伤药给您,好吗?」 龇牙逞强,笑话!这一点小伤小痛的,哪要请大夫,还上药呢,「不用,去提热水来,我要沐浴。」 看少爷气成了那样,小福再也不敢提任何的建议,「是,少爷,我马上去提。」或许泡一泡热水就会舒服些了吧。 董小福一趟就提了两桶水,来来回回又赶来赶去,就怕怠慢了少爷,弄得自个儿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不及擦去,便先试了试木桶中的水温,这才轻吁了一口气;不过也只有这一口,心便又提了上来,偷偷看着少爷,不知他的气有没有消减了些?会不会嫌她动作太慢?毕竟少爷若要沐浴,以前在她从书坊回来前就都洗好了,这可是她头一回伺候。 于是很小心地说道:「少爷,可以了,水温我试过了,少爷您要不要再试试,如果不满意,我马上调到您满意。」要是她有个聪明的脑子就好了,不会弄痛少爷,就连水温也不用问了。 韩文尧站了起来,谨慎地在水面上轻撩了一下,轻点了下头,两只手臂微微地张开,以眼神示意董小福。 董小福回望过去,她不懂耶--水都弄好了,还有什么事吗?难道……突地,她又抱歉地笑着:「对不住,少爷,您要沐浴嘛,我出去,我马上就出去。」她立刻退到了屏风外,不放心地又道:「少爷,我就在外面,好了就叫我一声,我再来把水处理掉。」 韩文尧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当丫鬟的这个时候不都该帮主人家脱衣的吗?还亏他都把姿势给摆好了,从未让丫鬟服侍这一项的他,本想再次捉弄小福的,谁知得到的却是这样,算了,他自己来吧。 在屏风外的董小福听到了下水的声音,也就不再那么紧张兮兮了,干脆就坐在了地上,水声一直不断地传入她耳中,渐渐地不知不觉中,贴靠着屏风的她睡着了。 断断续续的水声很快便停歇了,韩文尧赤裸地从水中站起,正要跨出水桶,那屏风突然发出移动的轻微声响,下一瞬便往韩文尧兜头倒下,吓得他立马缩回水中。 屏风倒下的瞬间,不小心靠着屏风睡着的董小福马上惊醒,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反应虽快地要拉回屏风,可惜屏风倒得更快,只见站起的少爷被压个正着。 那一幕惊得她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少爷!少爷!她赶紧跑了过去,一只手抓着屏风,就往外丢去,很慌很慌地叫着:「少爷!少爷!」她把手伸入水里一搅,迅疾地把韩文尧给拖拉了上来;没有看清,也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又急着叫:「少爷!少爷!」 才刚闭气缩入水中,现在又被捞了上来,韩文尧一眼就瞪了过去。 见少爷无事,才顾不得少爷眼中的气,她心安地傻傻一笑,「少爷,您没事呢,真是太好了。」 吼!这小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净是在搞破坏,他的肩还痛着呢,如今这又是怎样?不知怎地,一对上小福那真心关怀的笑,他的怒气根本无处发去,无奈地说着:「放手。」 看着少爷没事了,小福这对憨憨地一笑,放了手,但还是愣愣地看着韩文尧,一副安心的模样。 如今无处发气的韩文尧不想再理会她的痴样,自若地跨出浴桶。 那哗啦水声一响,董小福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恍然发现少爷居然一丝不挂,她的脸瞬间爆红,红得那黑乎乎的颜色也无法盖得过,吓得立刻背过了身。 帮来福净身也没有这样啊,一样是脱去衣衫,一样是没穿衣衫的身体,为什么自己看了就是觉得不一样?真是太奇怪了,现在她的心还是碰碰碰地跳个不停。 韩文尧嘴角一翘,捉弄的心一起,如果把小福唤回来为自己穿衣,不知会是什么情况?不过,最终他没有实行就是了。 除了入住的隔天,基于礼节,还有她那按捺不住的心,来拜访过韩家后,她就更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等着,等着韩家的回访,再看韩哥哥一面,韩哥哥可是她打小就喜欢上的人呢,因为分离,她不得不止住了这份心,可是现在她回来了,这回她绝不会放手了。 韩哥哥没来没关系,等了那么久不来也没有关系;矜持,她要保有姑娘家的矜持嘛,以便扭转第一天会面的急躁,但她让下人去打听过后,知晓那个黑乎乎的丫头就这么地住下了,据说晚上还当起了韩哥哥的贴身丫鬟,这叫她如何再等待下去! 于是礼貌性地跟韩伯母见过礼,也得到了韩伯母的同意,她熟门熟路地来到韩文尧的院落,今天恰巧是书坊的休假日,少爷对她有天大的恩惠,虽说她只要晚上服侍岳少爷就好,可是这放假的日子,她觉得也该拿来服侍少爷。 董家小姐还没进去便听到一阵阵念书声,暗付:韩哥哥挑人挑到连丫鬟都是个识字的啊。 董家小姐脚步放缓,真怕扰了韩哥哥的雅兴,入了门房的她,一脸喜乐,却不敢大声喊叫。 只装作恬静地微微笑着,可一抬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竟是那个不起眼的黑丫头时,骄气就再也藏不住了,哪管得了韩哥哥正闭着眼静心地听看,便出口娇喝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晚上不够,连白天都要巴着不放吗? 突来的声音让小福吓得停了念书,这问的是她吧?犹记得这是与她同名不同字的隔壁家小姐,因而不觉有什么不对地回道:「少爷想听书,所以我正在念啊。」 她问的又不是这个!咬着牙,不悦道:「你不是晚上才会陪着韩哥哥的?为什么连白天都在这里?书坊呢?快给我去书坊!」陪晚上就已经够令人紧张了,现在连白天也是。 平日总是反应迟钝的小福这下也感受到了董家小姐对自己带着莫名的敌意,只是她不明白,她们今天不是对第二次见面吗? 认为笑能化解所有一切不快的她,诚意十足地笑着解释:「今天书坊休息——」 董晓芙尖锐地打断她的话:「休息!韩府这么大,你随便找,随便都有事做,为什么一定得待在韩哥哥的身边不可?!不要以为你叫董小福,就妄想要嫁入韩家呢,你出去!立刻就给我出去!」 小福立刻摇着双手,这小姐讲得未免太严重了些,「董小姐,我没有,我没有啊。」 要真是有个梦中所梦的人,那也绝对不会是她;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有点怪怪的耶,居然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不想离开少爷身边。 韩文尧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董家妹子年岁增,外貌也由稚嫩变成娇艳,可那心思仍是没有改变,自己喜欢的就不许别人介入,这么些日子以来的清静,他还以为董妹子转性了呢。 结果……若再让她说下去,小福不就急得要跳墙了,于是开口亲切地说:「晓光,你是来找我的对吧?」 听得这声唤,董晓芙马上抛去所有的不满,笑得特别开心,韩哥哥在问着她问题呢,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满就是。 于是撒娇地纠正道:「韩哥哥,人家改名了啦,不叫晓光,叫晓芙。」带了点羞意,直瞅着韩文尧不放。 董家妹子可真不害臊,这么坦白的话,说得真是顺口,「我觉得晓光还是比较适合你呢,清晨的日光,柔而不烈,听着很舒服。」 她为难地咬咬唇,好难割舍啊。韩哥哥喜欢晓光这名字,可是若不叫晓芙,那她等于是嫁不了韩哥哥了。 看着她的表情,韩文尧轻嘲地笑了一笑,他才不信一个梦真能决定一切呢,幼时的感觉没变,一样还是没用的,何况这个小福他是叫得顺口得不得了,可不愿再来一个,遂帮她决定道:「以后我仍是叫你晓光吧。」 韩哥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啦,但她仍是妥协地重申道:「好吧,可是韩哥哥也不要忘了,我已经改名了呢。」 韩文尧表示一定会记得地点点头,「晓光,那你还没说,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呢?」故意地又问了一回。 董晓芙扭捏地绞着手,双颊布着一层红晕,偷瞧着韩文尧一眼,然后便埋怨地说:「韩哥哥都不来看我,我只好自己来了。」 董家妹子这样他可吃不消呢,不过这个回答早在他预料中,会这么问只不过是想提早结束这场会面罢了,于是仍是装着傻,「结果怎样?韩哥哥脸上生了个大脓包了没?」 第十章 董晓芙被逗得咯咯笑,「韩哥哥真是爱说笑,哥哥脸上哪有生脓啊。」要是他病了,她早就来了。 见着他们在笑,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可董小福还是跟着笑了,少爷高兴,她这个丫鬟也该跟着同乐才是。 这一笑,董家小姐马上就不开心了,「喔,我们在笑,你是跟着在笑什么!你这丫鬟也未免太不懂得规矩了,我都来了这么久,茶咧、茶咧,快点给本小姐端来!」 啊!要倒茶呢,她惯性地开口请示道:「少爷……」 居然敢不尊重她的话,董家小姐气又往上窜升,只要有小福的存在就是讨厌啦。 看来小福在这里只会被欺负,韩文尧趁势说道:「小福,去泡两盏盖碗茶来。」 小福这才领命而去。 韩文尧转头又笑笑地说着:「晓光都回来了好一阵子了,怎么还不见世伯和世伯母来呢?就这样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 韩哥哥的关心让她觉得好温暖,而且那黑丫头一走,她的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等下就会到了。」 韩文尧唇一扬,这事世伯早已写信告知了,他只不过是借题故意问的,「那你有做什么准备吗?」 她的表情就写着--有必要吗? 韩文尧说着:「要不要给你爹娘一个惊喜,你亲自为他们布置住所,让他们感受到女儿的贴心,我想你爹娘一定会很开心的,你可以做做看。」 鼓动的声音里带着引诱的魔力,勾起的唇仿佛在说着:她这样做的话他也会很欢愉的。 以为这是韩哥哥希望她做的,怕着这极短的辰光会准备不够周全,所以她立刻就告辞了。 等小福回来,董家小姐已不见人影了。 晚上似乎成了韩文尧休闲的时光了,不过这沐浴的水却是由家丁来提了,此刻木桶上还冒着热烟,韩文尧站在一旁,手臂微张,打趣地看着呆在一旁的董小福,低着头动也不敢动,目光一直盯着地上看。 然后他敛去了笑意,整了整面容,不悦地提醒道:「董小福,你是要本少爷站多久?这入秋天候水可是凉得很快的。」 小福头扭捏地一抬,却只看了那微张的手臂一眼,马上就低下头去,不动就是不动。 韩文尧加强了不满的语气:「董小福。」 她惊地往后跳了一步,只差那么一点又要将屏风撞倒,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下去,「少、少、少、爷。」 韩文尧寒声道:「董小福。」 她哭丧着一张脸,「少爷,您不是我的弟弟来福,我实在没有办法将您当成来福。」 明明就是一样的身体,可是光这样看她就害羞不已了,更别说是动手脱少爷的衣衫了。 她的反应韩文尧只觉得好玩,即使是重复的解释也是一样,而且不论玩几次都觉得有趣得很,于是压迫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少爷我就不用洗了吗?」 董小福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前移了一步,再一步,抬起抖得很是厉害的手,要解开韩文尧长衫上的布扣,刚要碰到,却先以冀求的眼神看看韩文尧,内心想着:这时的少爷不是早该叫她停手吗? 这丫头也学聪明了啊!懂得他何时会不忍心地喊停,可这回他却不配合了,瞪了回去,不耐地说着:「快啊!」 董小福的手吓得重重地抖跳了一下,怎么跟以往不同了? 吓得不知所措的她再也不敢看少爷,极力地稳住自己,控制住内心的不安、害怕、害羞和一些她搞不懂的感觉,终是照着话做,一颗又一颗地解开,还拚命地告诉自己要把少爷当成是弟弟来着,布扣终于都解开了,再来就是脱了。 这时韩文尧长衫里头还有件中衣,可没了外衣的撑持,胸前的布全垮了下来。 当董小福的手再往上抬,目光也顺着手的动作看向上面,那一大片裸露胭膛倏地呈现眼前,让她登时吓得连连后退。 韩文尧心里本是在笑的,但脸色却在瞬间遽变,疾速伸出手,想将董小福拉回来,以免撞着屏风,那后果可就不好玩了。 最后总算在惊险之中拉住了董小福的手,但由于他往前倾的力通过猛,董小福又退得太急,结果便是双双撞倒了屏风,一起跌落在地。 预备着接下来的疼痛,可董小福只感到身下一片柔软,连唇也是,正待看清是什么状况的她,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与她对望的韩文尧。 韩文尧觉得背部火辣辣的痛,在跌倒的那一瞬间,他什么也没多想,首先反应便是抱住了董小福,当了她的垫背,现下身体虽疼痛难当。可他却觉得很值得,因为……哈!他的唇正在享受着呢。 看到她傻愣愣与他对看,捉弄之心一起,吸吮了她的唇。 董小福先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然后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的唇正与少爷的唇相接在一起,而少爷居然还吸了一下,这令她慌得立刻站起来,感觉自己的唇有着异样的麻痒,那麻痒甚至传遍全身。 韩文尧没想到董小福的唇竟是这般柔软、这般香甜,才刚离开,立即有种尝不够的感觉,虽然此刻他一身狠狈,可那种满足感丝毫未减。 不过看到董小福那副靠贴在墙上、一脸惊吓的模样,他想还是「暂时」别再有任何动作。 找回声音的董小福怯怯地开了口:「对不住……」 还是这一句啊,到底是谁对不住谁啊!韩文尧窃笑,算了,还能说得出话来,已经算是不错了,于是抢先说着:「先把屏风抬起来。」 「是,少爷。」接收到了命令,董小福马上动手,一颗心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很快地,屏风被她回复了原位,只是……她仍是低垂着头。 韩文尧往自己的唇一摸,想着若是此时叫她回头,肯定会听到一连串通歉的话,只好说:「到屏风外待着,直到我沐浴完。」 这表示少爷并没有怪罪她的失误?董小福松了口气地笑了。 一会儿后,韩文尧沐浴完毕,穿好衣衫,唤道:「小福。」 没有回应。 「小福。」 仍是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韩文尧颇觉奇怪,走到了前头,啊?他没看错吧?这个董小福竟然连站着都能睡着,还睡得很是香甜,他好笑地摇摇头,然后开始认真地打量了起来,有些粗黑的眉,和他不曾发现过的长睫毛;脸蛋小小的,鼻子小而俏挺,那双唇……竟是如此艳红诱人,禁不住地,他又将唇凑了上去,甫一碰触,董小福随即醒来,吓得睡意全消。 韩文尧眼里满是笑意,又故意亲了一口,才拉开两人的距离。 董小福呆呆地摸上自己的唇,刚刚那碰触是因跌倒所造成,但这回显然不是;而且她发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厉害。 韩文尧直瞅着她,目光停留在她唇上,很想知道小福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董小福兀自站着不动,心想刚刚那一定是少爷在惩罚她睡着的方式,少爷根本不可能会喜欢她,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即使这么安抚着自己,她的心却仍是浮躁不已,「我、我……我去叫人来收拾。」 看着董小福慌乱的表情和动作,韩文尧不自觉地扬了扬唇,明白自己好像喜欢上这么一个笨姑娘了。 【第五章】 董家小姐每见一次董小福,心情就很不好,这天一早她来到韩府,刚好碰到正要出门的董小福,于是故意挡住了去路,口气冲得很,「你不要认为以你这一般般的面貌,韩哥哥会喜欢上你。」 董小福突然止住了步伐,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不出色,可当有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心仍是被刺了一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咧开了笑,「董小姐,早。」 董家小姐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至少得有像我这样亮丽娇美的面容,韩哥哥才看得上眼,你懂吗?」 董小福仍是回答不了,因为董家小姐真的长得很好看。 看她那副呆样,董晓芙不觉有气,真是有够笨!听不懂她的意思吗!「好,我就坦白跟你讲,我呢,很美;以前韩哥哥喜欢上的那个丁秋蝶,也很美;所以只要有我在,你就别妄想。」 原来少爷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啊,为什么会没有……结果? 董晓芙见她仍是一副呆样,气得脚一跺,撂下话来:「韩哥哥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董小福手拿书册,慢慢抬头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凌烟阁,她今天有任务在身,一定得要进去的,少爷要是知道了,应该不会生气吧?送完了书,她就可以直接回韩府…… 第十一章 怀着忐忑的心踏进凌烟阁,由于此时临近午后,青楼的姑娘大部分尚在睡梦中,因此显得很是冷清,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她左右张望了会,有些苦恼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可她对这里却完全不熟悉,她根本不知道该将书册送到哪里、给谁。 正当她烦恼之际,杜明笙刚好走来,很是趣味地将她打量了遍,「文尧不是将你照顾得很好吗?」一个姑娘家单独的来这里,总会让人有诸多联想。 董小福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一笑,将手上书册拿了起来,「书坊老板要我送来一本书,说是只要随便一问,就会知道要拿给谁了。」 叫一个姑娘家来青楼送书?这书坊的主人还真是个宝,杜明笙问:「你们店里没别的人了吗?」 董小福没听出他话里的含意,「大家都在忙,而且这人是老顾客了,我在那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老板就叫我来了。」 书坊老板果然是个宝,也不知文尧是在哪里认识的,正常来说,再怎么忙,都不该叫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不过,这实在不关他的事,但他倒想看看这丫头稍后见到人时的表情,「好我让人带你过去,记住,买书的这个人叫丁秋蝶。」 丁秋蝶?董小福一听,脸色明显地变了,就是……董家小姐早上说的少爷曾喜欢过的那位吗?不怎么自在地说着:「谢谢您,杜老板。」 咦!原来有听说了啊,就不知她对于当年那件大事了解了多少,依据外面传言,文尧挺呵护这个丫头的,嗯,新欢见旧爱……有趣有趣,杜明笙随手招来一个人带董小福过去。 董小福让人领到了丁秋蝶所住的房间,里头的布置极为雅致,墙上挂着字画,还摆放了一把古琴,清雅的香味在空气里飘动着。 董小福觉得自己跟这里很是不相衬,别扭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摆,然后看着那正在弹琴的姑娘穿着一袭浅蓝深衣,有着温婉的精致脸容,让她看得好生羡慕。 察觉有人进来,琴声渐渐停止,丁秋蝶笑笑地看向来人,那笑清清淡淡温温柔柔,却掺了一丝丝愁绪,「有事吗?姑娘。」 这一问。让她回了神。 「对不住,姑娘,我是书坊派来的,我叫董小福,这书是您向书访订的。」她将书双手奉上。 丁秋蝶表面上仍是平淡亲和,可内心却起了巨浪波涛,董小福? 青楼里话题来来去去的,她怎可能错过有关韩文尧的。 董小福这名字一入耳,让她不禁想起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那个肤色偏黑的姑娘,文尧点的不就是她吗?听说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文尧便把她给带回府了,文尧对这个姑娘是很不一般的吧。 董小福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丁姑娘伸手拿书,正觉奇怪,才发现这丁姑娘直盯着她瞧,是……她脸上有什么吗? 她很确定没有啊,董小福疑惑地偏了下头,将手中书本再往前推一分,不怎么敢大声惊扰眼前这位温柔又非常好看的姑娘,轻声提醒着:「姑娘,您的书。」 「喔。」丁秋蝶吓了一跳地回了一声,「不好意思,刚刚突然想到有个音没弹好,以致走神了,请姑娘见谅。」 董小福完全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会啦,丁姑娘,拥有一手好琴艺,真好!只要能够让你的曲子更完善,我再等多久都没有关系的。」 真是个单纯的好姑娘,丁秋蝶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来,这是答谢你的。」 「我不能收啦,丁姑娘,老板交代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我送达这书后,老板答应让我提早回去呢。」董小福坚决不肯收下银子。 丁秋蝶收回银子,语气里有着涩味:「我是谁,你应该听过吧?还有以前关于我的事?」 董小福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问题是——「你是那位少爷喜欢的姑娘吗?」 丁秋蝶淡:炎纠正道:「那都已经过去了。」 董小福眨了眨眼,为什么不爱了呢?「你和少爷若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说去。」说完这话,她惊觉自己竟有点心痛。 「你不是这县里的人吧?」怎会是这样的回答? 董小福点头,「以前曾是,最近才又搬了回来。」 难怪会想要帮她,看来这姑娘对文尧应是有恋慕之心吧,她看得很开地说:「早在几年前我们之间的情就已经了了,那一年,我们一起出游,文尧本就预定好要和人买卖一笔土地,是要用来拓展客栈生意的,若这买卖谈成,文尧势将常常不在我身边,所以……」她将唇儿一咬,「我假称有人要染指我,派人去把刚出门的文尧叫回,试图阻止他买下那笔土地,怎知……」 她哀伤地将眼睫一垂,「假戏变成了真,无论我一开始抱的是什么心,这一切已无可挽回。」 董小福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明白这丁姑娘为什么要把伤心往事向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倾吐。 「当初我因为羞愤羞愧而离开,经过了这些年,我想当面跟文尧说声抱歉,毕竟是我害得他无法扩展事业的,之前我托杜老板转达,可文尧却迟迟没有来,我想请你再跟文尧说一声好吗?」 这样的美人,这样可伶的声调,这样的请托,她当然是要帮的,不论他们会不会再……和好。 回到韩府,董小福马上来见少爷。 韩文尧的唇一扬,「你今天回来得比较早。」 「嗯。」董小福用力一点头,「书坊老板叫我把书送去凌烟阁,然后就可以直接回来了。」抬头看着韩文尧,说话声音愈来愈小。 看来经过了那晚的事之后,记忆很深刻嘛,韩文尧随意地问:「是谁买的?」 董小福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丁秋蝶。」 韩文尧嘲讽地哼笑出声,是啦,凌烟阁里会买书的就那几个,「是吗?」坐在椅上拿了茶杯喝了一口。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的董小福难得地扭绞着裙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说:「丁姑娘说她想见您。」 说完这话的她紧紧地盯着少爷的脸,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韩文尧放下茶杯闭上眼,整个身子靠向了椅背,过往两人相处的甜蜜一幕幕闪现眼前,久久没有回话。 觉得那个丁姑娘的遭遇很是可怜的小福刻意忽略掉自己心里那愈来愈奇怪的感觉,「丁姑娘说想当面跟少爷道个歉,少爷,您就去见见她好吗?当年丁姑娘也是因为舍不得与少爷分离,才会这么做的。」 韩文尧倏地张开了眼,心想,看来丁秋蝶已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跟小福说了,他直盯着小福睡,心里的不悦渐升,「难道你不怕我们见了面,会旧情重燃?」 董小福傻呆地啊了一声,随后那张开的嘴就再也闭不上了,难道刚刚自己紧张的,就是怕会有这样的结果?自己真喜欢上了少爷了吗?这么一想,让她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很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发现。 看她那表情,韩文尧发现,天下间大概也只有这样一个董小福会迟钝至此。 目光仍是盯着小福不放,「我若真去见了丁秋蝶,你当真不会有意见吗?」 董小福笑得很牵强,「少爷要去见她,我怎么可能会有意见。」丁姑娘真的真的很可怜,她不断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韩文尧的脸沉了下来,「我给你替我选择的权利,说!」 董小福再啊了一声,顿感压力沉重,丁姑娘的遭遇真的很令人同情,可是万一他们真的旧情复燃……那她的心会很痛的,她嘴张了又闭,就是说不出话来。 一个答案而已,真有这么难吗?韩文尧更不高兴了,「快说啊!」 陷入两难的董小福,急得再也无法好好思考,脱口就道:「我希望少爷去见丁姑娘,可我又不希望你们……你们和好。」 没想到逼出来的会是这样的一句话,离他所要的还差得远呢,韩文尧不觉沉声道:「理由呢?给我个理由,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 理由、理由……她到哪去找一个可以让少爷满意的理由?这一急,董小福差点就在原地转圈圈了。 韩文尧催促道:「董小福。」非要董小福立即说出来不可。 她心中只有一个理由,可说出来一定会被少爷笑的。 韩文尧由催促变成了低喝:「董小福!」 董小福瑟缩了一下,心里只想着要快点平息少爷的怒火,在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后,嗫嚅地说:「因为……因为我喜欢少爷。」 第十二章 话是说了出口。下一瞬她却害怕起来,僵站在原地,她这么说会不会被赶出去因? 韩文尧突然笑了,笑得极其畅快和无奈,他什么人不去喜欢,偏偏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呆丫头。 这一笑,让董小福偷偷瞄了瞄他。 韩文尧怒瞪了她一眼,她又吓得缩了回去。 董晓芙再也无法忍受了,每次来每次都看见韩哥哥和那个黑丫头在一起,还有说有笑,仿佛她是多余的;现在更过分了,简直是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一个,另一个必然也在,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嘛!她可也是天天来,天天要来跟韩哥哥培养感情的。 当初她都已表明得那么清楚了,她已改名叫董晓芙了嘛,为什么就没有人肯认真地对待这个事实?她一定要把那个黑丫头赶出去才行,这样韩哥哥就会看到她了。 她站在韩府的大门口,怨妒地摸摸耳上的翠玉瓦坠,仿若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也没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便逞自朝客房而去。 休养了这许久,小福的娘的病早已好了大半,她也跟小福一样,不好意思承了人家那么大的恩,因而一大早的,就去了灶房帮忙了。 至于来福,最近则是爱上了蹲在花园的一角,对着整片的花傻笑,一待就是一整天。 待在房里的董小福则是顺一顺身上的襦裙、头发,觉得顺当了之后,正要步出房门—— 董家小姐走了进来,抬眼随意地一扫,房间本来是好的,可给了这黑丫头一住之后,所有的东西,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再想把它们全部清理掉。 小福咧开大笑脸,完全没有考量这个对她总是不友善的董家小姐因何而来,「董小姐,早哇。」 很是勉强地把头点了一下,董晓芙用力地逼自己也打了声招呼,「喔,你要出门了吗?」 小福很有朝气地回道:「是啊,我正要到书坊去呢,董小姐是有事找我吗?」 董晓芙显得很是敷衍,「喔,没事,就来看你住得习不习惯而已,咦!你娘和你弟弟呢?」 小福有问必答:「娘在灶房帮忙,来福在花园。」 董晓芙问了她最想知道的:「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福完全没想到要去怀疑董家小姐为什么净问些奇怪的问题,「暂时还不会回来。」 够了,她不想再和这个黑丫头多说了,董晓芙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是要去书坊吗?我也该走了。」当真是说完就走。 弄不明白她来意的董小福,看着那先行离去的背影,略偏了一下头,就去书坊了。 小福走后,董晓芙又转了进来,推开那未上锁的房门,走到她早就相准了的地方,拉开床头抽屉,拔下右耳上的那只耳坠,然后将其塞了进去,带着算计的笑,离开了房间。 从书坊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董小福带着那张朴实认真过活的笑脸入了韩府,只是才刚刚走到大门口,便被一脸肃容的丫鬟翠儿给请进了大堂。 前厅里,韩夫人坐在上首,然后还有韩文尧,董家小姐,她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有礼地依序向大家请安。 韩夫人温和地点了下头,伸出了右手,摊开手掌,问道:「这只翠玉瓦环,你有看过吗?」 董小福一看,立刻答道:「回夫人的话,小福从来没见过。」 董家小姐一听,不满极了,立即从韩夫人身旁跨出一步,正要发话,韩夫人伸手制止了她。 再向董小福说着:「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向前来,再看个仔细。」 董小福摇摇头,老实说着: 「老夫人,我站在这儿就看得很清楚了,我是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耳坠。」 董家小姐似再也无法忍耐了,大声地说:「你说谎!我早上好心地去看你,耳上戴的就是这一副,我们谈了那么久,我不信我人就站在你对面,你会没有看到。」 她不晓得董家小姐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全是针对她,「董小姐,我是再的没有看到啊,这种贵重的东西,我一向买不起的,就因为买不起,所以我向来都不会去注意的。」 董家小姐气呼呼的:「你说谎!只要是姑娘家,哪有可能不会去注意到这种东西,你耳上不也挂着一对吗?」 她摸上了自己的右耳,解释道:「我是怕没戴,耳洞会密合起来,才忍痛买了这一副最便宜的,没有坏就一直戴到现在了。」 为什么这个笨笨的董小福总是有一堆让人生气到无法辩驳的理由?现在连韩哥哥都在笑了,似在笑她的无理取闹,可恶!等一下一定不会再让韩哥哥偏袒她了。 「我靠诉你,我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已经把我今天去过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就是找不行这副耳坠的另一只,如今也只剩下你的房间没找过,韩伯母、韩哥哥都已经同意,现在就等你点头了。」要不是韩伯母、韩哥哥坚持要这丫头同意,她早就栽赃成功了。 喔!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就好了,何必气成这样,「小姐的意思是说,怀疑东西是掉在我房里了?其实小姐可以直接去找,我一点都没有关系的,那现在就走吗?」 好!你现在就尽管有着自信吧,韩伯母、韩哥哥的眼神也透露着她的大惊小怪,等一下找到了之后,看你们还会站在黑丫头的那一方吗! 众人都移到了董小福的房里,也因此时正值准备晚膳的时候,董母恰巧不在,来福还在看着那花呢。 一入房间,董家小姐便开始装模作样了起来,积极地往地上找去,连隐密的角落都不放过。 觉得该是他说话时候的韩文尧,笑笑地安抚道:「晓光,既然到处都找不找,你也别生气了,我再让人打造一副一模一样的给你,好吗?」 看到韩哥哥对着自己软言地笑着,她差一点就真的这么放弃了,可是看到黑丫头那傻傻的模样,竟能得到韩哥哥的全副注意,她的妒意就又升了起来。 董晓芙任性地说:「我不要!我到处都找不着,那一定是她捡到不还,我不是早就要搜她的房间了吗?只是伯母和韩哥哥都不同意,一致地相信她是清白的,我现在就找给你们看,证明我并没有乱诬陷人。」把话说得死死死的她,立刻就动起手来了。 韩夫人并没有阻止,韩文尧也只是看着。 董家小姐这回连装个样子都没有,直接爬到了床上,拉开大抽屉,手往她藏耳坠的地点换去,嘴角刚要弯起……但这一摸让她脸色一变,不信邪地又摸了一次,最后她气得将里头的东西全丢了出来,一样还是没有,气急败坏的她从床上跳到了地上,蹬蹬蹬地冲到小福面前,不客气地指向小福的鼻子,「说!你把耳坠藏到哪去了?」 董小福一脸无辜,「我不是说了吗?我从来没有看过小姐的耳坠,小姐是急坏了吧,我来帮你找找好了。」很好心地动起手来。 董晓芙气得一跺脚,心里可是急得很,直揪住小福的手,一股气直冲入脑,很是不客气地质问道:「说!你说!我明明把耳坠放在那个抽屉的,你又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啊?!』小福的脑子都快打结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董晓芙霎时脸色遽变,她这样说不就等于间接宣告东西是自己藏的吗?她当场僵住。 这场闹剧可以结束了吧?韩文尧说道:「妹妹还是跟以前一样顽皮啊,总是在吓唬着大家,好了,现在也该是到了吃晚膳的时候了,妹妹就留下来一起用吧。」 董家小姐狠狠地吹着自己的唇,心想:耳坠一定是被韩哥哥事先拿走的,都是为了黑丫头而做,真是可恶!这黑丫头到底有哪一点好呢!「不了,韩哥哥,我头昏,想先回去了。」 后知后觉的小福这才明白她是被讨厌了被栽赃了,转头看看少爷。是少爷替她解危的吗? 韩文尧可不介意小福那慢了好大一拍的反应,只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晚膳后,韩夫人找上自家的儿子,并让小福退了开去,「娘观察得也够久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小福,那么就订下日子,把她娶进门吧。」 「娘,您不觉得小福这样憨直的人,一点心机也没的好姑娘很值得喜欢吗?」 「是啊,秋蝶就是个有心机的姑娘,结果反而害了她自己,反倒小福这样还更讨人喜欢呢。好啦,现在既然你自己承认了,娘也用不着再等下去,再逼得你这个永远都不会听娘的话的小子娶妻生子了,改明儿个娘就找个媒婆去跟董母提亲。」 「娘,」韩文尧摇摇头地叫了一声,「还不到那个时候呢。」 第十三章 韩母不解,「这不是你喜欢的吗?今天你都这么的相信小福,还事先预测了晓光会把东西给藏起来,然后你也早就把耳坠从抽屉里拿出,来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小福是清白的,都做到了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不娶?」 韩文尧说道:「因为我觉得很呕啊,那个小福对我所付出的心意,一直都还是懵懵懂懂的。」 单纯的小福还是继续过着她单纯的日子,起床之后,张罗着娘和弟弟吃饱喝完了药后,再自行走去书坊。 在人还不是很多的大街上,突然她听到有个人在叫着她的名,很小声、很小声地:「小福,小福……」 她停下了脚步,向后看着,有谁在叫她吗? 左看右看的就是不见有个熟识的面孔,也没人向她走来,认为是自己听错的她,头转了回去,再继续走行,可那小小的声音还是不断地,甚至是有点急地钻进她耳中,「小福,小福……」 的确是有人在叫她啊,她又回了头,这回找得更仔细了;只见有一只手——缩在两房之间小巷弄的手,朝着她不停地挥动着。 她疑惑地想着,只见手,不见头,到底是谁啊? 她走了过去,看清楚了人后,惊讶极了,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便被那人给拉了进去。 那中年人一身员外打扮,长得还算是好看,只是衣裳却是破旧脏污的,往常的酒味也变得极淡了。 他紧张地说行:「别叫,别叫!我不能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你爹我做生意失败了,你那个二娘,就那么地无情狠心,把剩下的值钱东西都卷走了,害得我连进跑躲债主的盘缠都没有,还好身上还到下一点点的现银,才能逃到这里来,也还好我盘算得没错,你们母女俩会搬回这里来。啊,先不管这个了,我生意场上那些往来的人都是些厉害的角色,我怕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追到这里来,啊,重点是这个也先不管了,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你拿钱来给爹吧,顺便连酒钱也一起。」 突然又见到了爹,董小福没有任何的想法,不论这个亲爹是一点也没尽到该照顾他们的责任,即便他们离去,爹连挽留都没有,便将娘早上塞给她的一些些钱拿了出来,「爹,我身上就只有这些了,您先拿去把肚子给填饱。」至于酒钱是没有了。 等董小福离去后,董秀绂看着手中的那几枚铜钱,心里很是不满意,只有这一点钱,哪能满足他的胃口啊。 回了家,服侍完少爷,董小福笑得满足,犹如春风拂上她的脸,每天都能待在少爷身边,真是太好了呢,脚步非常地轻快。 等董小福所有的事情忙完了回来,才能睡得着的董母,见着了小福的好心情,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小福啊,来,坐在娘的身边。」小福贴心地走了过去,共坐床沿,董母摸摸女儿的手,「小福啊,少爷对我们有天大的恩德,少爷是个大大的好人,可是少爷的身分是我们这种人所比不上的,你千万不能喜欢上少爷呢,人家少爷要娶也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可不会挑上我们这种人家,知道吗?不然到时候受伤的可是你自己呢。」 小福慌得乱摇自己的双手,「我不会啦!娘。」头一回她对娘说了谎,说得很慌、很慌。 做娘的哪会不懂女儿的心思啊,「小福,娘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搬出去吧,至于钱的事,娘再去见少爷,求他让我们慢慢还。」 这一说,小福更慌了,搬出去那就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少爷了,可又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她,突然就说道:「娘,我今天见到爹了。」 董母却只露出些许惊讶,对那个人,她早已寒了心了,于是淡淡地说:「他见了你应是当作没看到吧?」 董小福摇了摇头,「爹说他生意失败了,二娘也走了,只能躲债主躲到这里来,看起来很可伶,所以我把娘早上拿给我的铜钱全给爹了。」 那些钱够她爹用吗?以前小福还小,他说要出外赚更多的钱,结果一去就没有信息,几经打听,小福的爹在外地发达了,自己还想着,许是他太忙,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络,于是她便高兴地带着小福前去团圆,没想到那人竟已讨了另一房妾,年轻又貌美的,连儿子都生了,接下来的生活,当然是受尽二娘的嘲讽,小福的爹却是吭也不吭,她们几近过着下人般的日子,做尽了奴仆丫鬟该做的事,让二娘给使唤来使唤去的,那人也只是冷眼瞧着,甚至连她们要搬离了,二娘还把所生下来的来福强塞给了她们,要她们一并带走;带走来福她不介意,可寒心的是那二娘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还有那个人连留也不留他们。 失神了好一会儿后,她才郑重叮咛着:「下次再遇着你爹,尽着一份孝心就好,答应娘,不要做出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来,好吗?」 小福明白自己不是聪明的人,爹哪有可能会要求自己什么啊,「好。」 数天后。 在韩文尧的房里,屏风依旧立在那儿,韩文尧闲逸地泡在浴桶里,说道:「听府里的下人说,最近总有个四、五十岁的落魄男子在府门外徘徊,探头探脑的,还试图打探府内的情况,你若遇到了,不仅不能回答任何问题,就算他靠过来了,你都要马上避开,知道吗?」就是怕她听不懂关心的话,不得已之下只好用命令的。 董小福站在屏风外,很想把身体挺直,可迫于气候的冰寒,只能缩得身子,很忍耐地不要搓双手发出声响来,让少爷发现;一个服侍人的人是不可以喊辛苦的,可声音就变得不太有精神了,「我会的,少爷。」 哗啦水声响起,很快地韩文尧便穿戴好了衣物,在董小福还未察觉的时候,。一件披风已搭上她肩头。 她抬头仰望高出她一个头的少爷,张大眼,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少爷,这是……」 韩文尧把她揽进屏风内,进入温暖的地方,不可思议地道:「不是才刚入冬吗?你怎么就冷成这样?」 身体相触,那温暖的体温不断地传来,明知该保持距离的,可是她只想更靠近一些,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离开那个诱人的怀抱,不太好意思地说:「没办法,我本来就很怕冷。」 娇躯骤离,使他很想立刻将小福给揽回来,不过,他知道,真要再揽回来,小福可能会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暂且就放过她了吧,「怎么不多加一些衣物?」 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话不该如此说的,是自己疏忽了,没帮小福添购冬衣,因为小福哪有多余的钱买啊,遂改口道:「这件披风,等会儿你就先穿回去。」明天他得叫人多做几件厚实的棉袄和披风来才行。 董小福立刻急得要把披风脱掉,嘴里也没闲着:「不行啦!少爷,这是少爷的,我不能这么做的。」把脱下来的披风递了过去。 他真的怀疑他的慢慢来是不是做错了,都过了这么久了,小福还是不懂他的心,「万一你要是染上了风寒,传染给了我,你要负责吗?」 董小福笑笑地说着:「少爷,这事不会发生的,小福虽然怕冷,可是从来没有生过病。」披风还是往前递。 韩文尧的嘴角一扯,突然笑了,笑得让人很有压力,「我是少爷呢,难道少爷的话你都不用听吗?」 啊!董小福憨憨一笑,不知怎么搞的,她最近好像愈来愈不怕少爷了,不过还是听话地将披风给收回。 【第六章】 好几天后的早上。 董小福又在同样的地方被董秀绂给叫进那条小巷中,她这一看,爹好像更落魄了,同样的一件衣物,还发出一股难闻的酸味,她叫了声:「爹,最近过得还好吗?」 董秀绂仔细地盯着小福身上那件昂贵的披风,和里头所穿的崭新棉袄,那值不少钱吧?他打听的消息果然不假,韩家少爷看上了自家那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丑女儿了,这下子他还用愁以后的生活吗?于是可怜兮兮地道: 「爹身上真的没钱了,连能当的、能卖的都没有了,连酒也得忍痛给戒掉了,爹现在真正是身无分文了,以前熟识的老朋友都被我给借怕了。」 董小福实在是无法理解,话说得很直:「爹,您来了好一阵子了,还找不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吗?」 他这个女儿除了丑,就是连话也不会说,他是什么人啊,除了做生意之外,他哪有可能去做那些任人使唤的活儿,将自己的背略弯了些,很无奈地说着:「老了,体力是大不如从前了,那些工作我哪能做得来,而且人家也不会雇用我啊。」 第十四章 爹说的也不无道理,「那爹今后要如何打算?」 来了,来了,终于到了他要说的重点了。 董小福替爹苦恼着,脸都纠成了一团。 「爹想要东山再起,可是欠的就是资金了。」 「可是爹要到哪去筹钱啊?」 董秀绂尽量让自己不显得急躁,「韩家少爷不是对你很好,而且家里很富有吗?还开了家最是有名的客栈,女儿啊,你就帮爹这一把,去帮我跟韩少爷借点钱,好吗?」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爹才来没多久而已,竟然知道少爷的来历背景,立刻回道:「爹套,不行的,少爷是小福的恩人,而且小福欠少爷的钱还没有还清呢,不行再去借的。」 董秀绂听了心里就有气,他怎么会有这么笨呆的女儿,女儿身上的衣物难道是她自己花钱买的?连被喜欢了都不知道,不然那些什么钱的早就被催要还了好不好,于是装得更可怜地道:「难道你要让爹饿死在街头吗?」 董小福实在很为难,只好又道:「爹,这些铜钱先给您,我再帮您问份不用体力的活儿好吗?」 这话根本就不是他要听的,「你这不孝女儿,你这是要爹去卖老命吗?不然你把你那件披风给脱下来给我,至少我还能换一点钱,再多活个几天。」 董小福拉紧了身上那件披风,「不行啦,这是少爷叫我要穿上的,如果不见了,我就不能向少爷交代了。」 董秀绂为之气结!那是什么理由啊,撂下了最后的狠话:「好!你就是要见死不救就对了,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完,头直往墙上撞去。 董小福见状,吓得立刻抓住自己的爹,「爹,不可以!」 董秀线用力地挣扎着,「你都不愿意帮我了,干嘛还救我!」 见爹这样一心寻死,她只好道:「爹,您再给我几天的辰光,我会筹钱给您的。」 董秀绂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他哪会真的去死啊,又不是脑子坏掉了,装作不甘愿地妥协道:「好吧,希望过几天后,不是你帮爹收尸就行了。」 今天是书坊休息的日子,董小福当然是整天都跟在韩文尧身边,此刻的他们都在客栈里。 隔壁的人家又在整顿后院的庭园,所以啊,阿一和阿东只能多费工夫,苦哈哈地搬着那沉重的米袋,还不时地看着站在韩文尧身边的董小福,他们当然都看得出来,如今的董小福可不是当初的董小福了,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少夫人。 可是从前虽然只有那么一天的相处,他们是多么怀念小福那天生的神力啊。 有些人情事故的态度好像长进了不少的董小福,本是愉悦地对他们二人笑着,但看了那表情,她意会到了,主动地对身边的人说:「少爷,我去里面接,把米搬到仓库去好吗?」 韩文尧停下跟尤侠的谈话,满意地笑了一笑,小福可是愈来愈值得嘉许了,能懂他的规则——客栈的女人是不许做苦力活儿的;笑虽笑,可回答的却是:「不行,这个月的帐簿你还没看呢。」即使小福是天生神力,他也会不舍的。 这边的对话早已传入阿一和阿东的耳里,他们哪想得到他们只一个眼神,小福就懂了,还立刻做了这样帮忙的决定,他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避开了小福那歉疚的眼神,他们可不敢惹少爷不高兴哪。 董小福心想,少爷说的也是很有道理,尤侠见状,则是赶紧将他所整理好的帐册从柜台内拿了出来,讨好地递给董小福,「董姑娘,给。」差点就改叫成少夫人了。 大家对她的态度为什么总是这么地奇怪,直当她是个上位者一样,让她好不习惯,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赶紧将帐册给接了过来。 尤侠还不忘再奉上一句讨好的话:「少爷,小福姑娘真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了,也才学没几个月而已嘛,这帐算得可精了,连我不小心所犯下的错,都能纠正出来。」 既是少爷教的,她当然得尽全力地学,她也只想让少爷高兴而已,这话未免把她给说得太好了,她双手直摇,「没有啦,我没有尤掌柜说的那么厉害啦。」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啊,而且小福姑娘确实是真的学得很快;况且像小福姑娘这样朴实的姑娘家,真的是很难得的,而这原本看起来不怎样的样貌,可是愈看愈讨人喜欢了,少爷的眼光真是好哇,「小福姑娘,你太客气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尤侠的那张脸愈来愈靠近,原本觉得颇骄傲的韩文尧,眉瞬间凝了起来,五指一张,便将那张讨人厌的嘴脸给推了回去,并盯着尤侠的脸,嘴里却放柔了音量:「小福,帐册你先拿进去,我还有事要和尤侠说。」 小福看看少爷,又看看尤侠,刚刚不是谈得还满愉快的吗?怎么氛围一下子就弄凝了?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听话地捧着帐册走了进去。 董小福走进去后,换成了尤侠嘿嘿嘿地傻笑着,他也仅是欣赏而已,不过却好像踩到了少爷的那条线,但这线未免也太浅了吧。 非要一直越线是吧?韩文尧冷冷地哼了一声,本来只想出一些难题的,现在,哼!「把下个月所拟的菜色给我拿出来,上次我看过后,后来仔细想想,发现有很多不妥的地方,我们现在重来一次。」 拟一份菜单要很久的,啊呀,就已经惹上了少爷,干嘛非要作践地嘿嘿乱笑啊。 董小福在文案前坐了下来,摊开帐册,拿了算盘,仔细地核对着,恍然间又想到了爹前几日那可怜的脸,看着帐册上的数字,她突然有了个念头——如果她作假的话,那不是就有了钱了吗?这念头刚冒上来,她马上用力摇头,气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这岂不是太对不起少爷对她的信任了?可是爹……唉。 唉!她的爹啊!董小福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每天她都把那一点点的钱交给了爹,几乎不会花钱零用的她,在这一边她都快瞒不住娘了;还有她的爹啊,那一点点的钱,根本就不够她爹用的。 现在啊……唉。 没正当的理由是不能来这里的吧,犹记得那一晚的后果,她丢了客栈的工作,现在想来还是会害怕的,毕竟她今天可不是来送书的。 已来过一次,这一回她已不需要人带路,只是担心着被人看见,走得有些偷偷摸摸。 轻轻地吁了好大一口气,在她要找的人的房门口站定,然后定了定神,敲敲门,走了进去。 琴声缭绕、幽香芬芳,美人儿置身其中,上一回不觉得有什么好比较的,可这一回她却感到自卑感好重,所以这样宁静的氛围里,明明有话要说的她,却是不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 感觉到有人进来的丁秋蝶,渐渐地止了琴声,抬起头来露出了浅浅的笑,「小福姑娘来了啊,请坐啊。」 有事相求的小福紧张地笑了一笑,连动也没动。 丁秋蝶的外表虽然平静,可内心却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掀起了阵阵涟漪,等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回音了,问道:「可是韩公子让你带口信来了?」 这一点她也觉得很抱歉,受人所托,没能办个完善,但少爷一直没有个答覆,她也没那个胆子去问,歉然地回道:「对不住,丁姑娘,我有跟少爷转达了你的话,可是少爷好像还没有决定呢。」 丁秋蝶眼神很明显地黠淡了下来,随后又不介意地绽开笑颜,这一细瞧,才发现小福满是愁容,轻声地问着:「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董小福先是憨憨一笑,然后才提起勇气来,「可以请丁姑娘借我银两吗?很多很多的那种,我保证不管多久,我一定会还清的。」说完了这么唐突的话的她,屏着息,紧张万分地看着丁秋蝶,这是她来到这个县城里,觉得最是有可能帮助她的人了,而且她再也没有认识钱很多的人了。 董小福的话音才刚落,丁秋蝶就立刻有了回覆,「可以啊,你说个数目,我拿给你。」 紧张过度的小福怕自己说得不够详尽,待还要再补充,怎知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爽快的回答,惊得她当场愣在了那里。 自从栽赃陷害不成之后,董家小姐沉寂了好一阵子;再加上她爹娘限制了她出门的自由,一个姑娘家天天往韩家跑,那成何体统明。 可是她实在是很不甘心哪,韩哥哥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第十五章 那个董小福笨归笨,但总没有把柄可以让她抓,真是愈想愈气,只好也寻个笨方法,盯着那个董小福在外面会出什么差错,现在终于让她抓到了,而且是一次抓到了两个。 昨天爹娘不许她来,今天她偷跑总可以了吧。 新年刚过没多久,寒意仍是逼人,只有午后才稍微有了暖意,她人此刻正在韩府、韩文尧的房里,喝了口暖暖的茶后,撒娇地抱怨得:「韩哥哥,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扯了个谎才能来的,我爹娘限制我不能老往韩家跑,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 韩文尧也喝着热茶,笑笑地说着:「新年的时候,也是客栈最忙的时候,然后现在还得整理一些帐目,直到现在才好不容易闲下来,然后晓光你就恰好来了。」 董晓芙口一张,便要说那以前呢,以前哥哥不也是没来看她,但今天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实在没空再去计较那些小事,张开的口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韩哥哥,我有看到董小福常常和一个老头子见面,偷偷又摸换地拿钱给他,而且董小福还不时地跑去凌烟阁,韩哥哥,你说,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又不是男人,跑去青楼能干嘛。」语意暧昧地暗指着什么。 这又是哪一招?造谣吗?韩文尧淡淡地说得:「谢谢晓光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据我所知,小福会去凌烟阁,那是因为她要替书坊去送书,还有那个老伯,我想应该是小福可怜他,在帮助他的。」 怎么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恶!她不服气地说:「我跟哥哥你保证,小福姑娘跟那个老头子绝不是单纯的帮助,嘿……小福她都会拿很多的钱交给那个老头子,尤其是在她去了凌烟阁的隔天,就一定会给那个老头子钱,哥哥,你说呢,小福又没有钱,除非她是跟你借的,不然她哪来的那么多钱?所以她去了凌烟阁,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你不能喜欢啦。」 他没有问晓光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对于情敌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但继上次的栽赃失败后,他知道这回晓光不会乱说话了,小福,小福,这个小福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董晓芙以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韩文尧,暗暗地窃喜着,看他那深沉的表情,呵呵,韩哥哥一定不会再选择黑丫头了,常常上青楼的姑娘家哪会是什么好货,明天或许就会听到小福被赶出去了。 韩文尧等到了傍晚,等到了董小福回来,仍是在他的房里,他让董小福替他念着书。 书上内容的文字一个一个被念了出来。 韩文尧听的是内容,暗暗地观察着董小福。 今天正好把钱交给爹爹的董小福,心里真是矛盾得不得了,她不认为爹收了这回钱后,就是最后一回了,虽然她是很认真地在念着书上的字,不想要让少爷发现她的心事,可是困扰实在是累积太多了,不论她之前装得有多好,终是—— 清亮的声音不间断地从她的口中传出,韩文尧的眉却蹙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小福念得勉强,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感觉不出来。 韩文尧像是在闲聊似地开了口:「小福啊,你先停下来好了,最近你有没有遇到什么特脚有趣的事,我最近都忙得好累,你说来让我轻松一下好了。」 董小福放下手中的书,硬撑着脸上的笑意,侧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下,老实地说:「对不住,少爷,小福最近没有遇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喔,那你把你今天出了韩家,然后到回来的这一段辰光都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都跟我详细说一遍好了。 董小福什么也没有多想,这些小事如果少爷听了能够开心,再细微她都会讲的。 不过董小福的生活就是这样,出门、书坊、回家,确实是乏善可陈得很,很快地就讲完了。 好在董秀绂昨天拿了钱后,今天便没再出现。 听不出话里有任何异样的韩文尧,心想:难道晓光说的都是假话?不会的,他刚刚观察过小福了,于是装作有趣地点点头,「那昨天呢?」 听到了「昨天」,她的神色明显一顿,有点点地开不了口。 韩文尧见状,只是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董小福快速地摇摇头,心里头有些发虚,回答得好快:「没有!没有!」 他想要听听小福是如何说的,带着笑意地轻催着:「我在等着呢,小福。」 不得不说的小福只好开口道:「我就出了门,见到熟识的人就打声招呼,然后——」突然顿住,不安地看了眼韩文尧,才又继续说得:「然后就到了书坊。」 韩文尧貌似听得非常入神,把后头的话也给听完了,「那前天呢?」 好险!她舍掉了与爹见面的那一段,没被少爷给发现异样,她暗自吁了一口气,放心地开始说起前天的事,很顺很顺地直到出了书坊,她又不自在地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下去。 韩文尧听完了,还是一脸的满意,「很好,看来小福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嘛。」 小福很是不好意思地陪笑着。 先不做任何预设立场,翌日晚上,韩文尧来到了凌烟阁,直接找上了杜明笙,这个有点熟又不会太熟的……也算是……朋友吧。 身为凌烟阁的主人,杜明笙住的地方便在凌烟阁的后院,那一幢独立的院落。 韩文尧也不多废话,「小福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杜明笙勾起了一个不关他事的笑,「她来不是来找我,她找的人是丁秋蝶。」 找秋蝶?除了送书外,他相信小福跟秋蝶是不熟的,难道……「是秋蝶找小福来的吗?」这就可以解释小福来凌烟阁的原因了;可是,钱呢? 杜明笙直言道:「你多想了,秋蝶不会利用小福来打探你的消息,过去的事,早已过去,秋蝶想了很多,对你的感情她早整理好了。」 好,那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了,「那是为了什么事?她们要相见,要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 「我是这里的老板没错,可是她们到底说了什么,我总不能什么事都清楚吧,不如你自己去问还来得比较实际。」 不清楚?那怎么会知道是小福主动来找秋蝶的,也确定谈的不会是他的事?他的眉不悦地一拧,「我来光顾这里的钱,加起来岂止是一根柱子的钱,你这样待我对吗?」 杜明笙一点也没有对不住他的样子,反正主与客都是这样的,花钱的大爷谁不欢迎,只不过是韩文尧砸的钱比较多一些,他需要多配合一些罢了,也确实还满欣赏这人的,「就因为你是贵客,所以我正在回答你的话啊。」 韩文尧忍住了气,既然杜明笙有心要打哈哈,他自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站起了身,将手一拱,「你无非就是要我去见秋蝶就是了,我去。」 杜明笙也不隐藏他的想法,「受人之托,我答应过秋蝶的。」何况这事他已经拖很久了,既然逮到了这个机会,再不利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韩文尧敛去了所有的情绪,一脸漠然地走进丁秋蝶的房。 早已经人通报的丁秋蝶带着期待紧张的心,让人把时新的瓜果糕点备好,坐往桌前望着门口等着,终于,她的眼儿一亮,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嘴里喊着的已不再是以前的文尧了,「韩公子,您快请坐。」 多久没见了?二年?三年?心中的那道疤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原以为他会往心中记上一辈子的,没想到今日再见,虽然生疏了,反倒觉得有种放松的感觉,想想当初也是自己忙于客栈的事,时常冷落了秋蝶,难怪会让秋蝶产生了不安全感,进而做出那种事,以致发生了无法弥补的憾事,自己实在是不能全怪秋蝶的。 在这短短的一眼相望中,他的心思已转了这许多念头,然后想通了许多事的他,朝秋蝶扬起了一个心无介怀的笑,像个老朋友再相见似的,「我们好久没见了,秋蝶。」 这一笑等于是个感染,原本心里尽是紧张的丁秋蝶顿觉轻松了下来,那笑她懂得,也回了一个感激的笑,「是啊,我们的确是好久没见了。」 韩文尧又露出了笑,比了个请的手势,「坐啊。」然后自己就先坐了下来。 等丁秋蝶一坐,韩文尧关心地问着:「最近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丁秋蝶轻轻地将螓首一点,「平平淡淡地,很好。」 韩文尧没问为什么她又回来了青楼,「我帮你赎身让明笙放了你吧。」言下之意就是会负责她往后的生活开销到老,但已无关男女之情。 第十六章 她表示谢意地说道:「我来只是为了要见韩公子一面,道一声歉的,现在心愿已了。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了。」末了难得俏皮地说着:「别忘了,以前的我可是红牌呢,哪会没钱呢。」一桩悬在心里已久的事,如今双方都已化开了心结,她再也没有遗憾了,只是,唉……她反射性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是啊,以前拜倒在秋蝶石榴裙下的人可不在少数呢,心结解开,叙旧的话也告一段落,本是该问的,可是却突然觉得别扭得很,他要问的是小福的事,自己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搞不定,还得晓光来告知,也才发现了小福的不寻常之处,这叫他要怎么开口,尤其现在他要问的可不是杜明笙啊。 丁秋蝶细心地发现了韩文尧的异样,很是善解人意地不问,对他只是温温一笑。 秋蝶还是那么地懂得人心呢,如果他再不干脆一点,那就不是个男人了。「董小福你认识吧? 」 丁秋蝶突然意会到:如果不是小福,文尧是不会来的;如果不是小福,文尧不会在这一眼中,就将过往的事都化解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文尧找到真爱了,也证明了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 她一下子也就猜到,小福来这儿找她,并没有告知文尧,于是毫不隐瞒地说着:「小福来我这几已有好几回了,她说她爹不只欠了一大堆债,最近正努力地要东山再起,所欠的就是财源了,可是我觉得很不寻常的是,来个一回、两回就够了,小福却是来了好几回,钱也是愈借愈多,脸色也愈来愈难看,问她到底有什么困难,她说来说去的理由总是只有这一项,我想她是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了。」 听到了这些话后,之前没有预设事情发展的闲逸之心,那气思马上变了,方才的谈笑风生全消去了,遇到了这些困难之事,小福居然没有跟他讲,宁愿去求只见过一次面的秋蝶,简直就当他不存在似的,直接把他给去除掉了,亏自己是如此地喜欢她,难道小福就这么地迟钝,一丁点几都感受不到吗? 不悦之中又看到丁秋蝶那为他担忧而蹙起的峨眉,忆起自己也曾经是这样呢,以前忙于客栈的事,不也忽略了秋蝶,以致发生了那种憾事……「我好像重复了同样的错呢,小福明明天天都在我眼前晃,我居然迟钝到没发现她的不寻常。」他最近又开始往忙着将客栈往外拓展的事了。 说是道歉,说是想要见韩文尧最后一面,其实心里还是存有一份奢求的,或许旧情能……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文尧对小福的用情比起她可是深得太多了,以前她就从没有见过文尧会检讨自己,到此她终是将与文尧之间的事给放开了,舒缓地说着:「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啊。」 董小福垂着头站在交叉路口上,一边是往韩家,一边是往凌烟阁,最近爹爹的需索愈来愈大了,甚至还说如果不给钱,就要上韩家讨去,她怎能因为爹的事再给少爷添麻烦;而且她的爹啊,是给再多的钱也满足不了的吧,都是她太笨的关系,老是相信爹的话,最后还不都是被爹给骗了。 东山再起?大概又是跟败光生意的主因一样,把钱都拿去赌坊了吧。 可如今叫她如何再去跟丁姑娘开口?那些钱她一辈子都还不清了,怎好意思再去借。 最后她很是困难地做了决定,先回韩府吧。 刚步行到大门口,迎面遇到了要回家的董家小姐,董家小姐很是张扬轻蔑地看着她,擦身走了过去,「哼,你再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再过不久,她就不用背着爹娘偷偷地来韩家了,走了董小福,韩哥哥就会看到她了。 小福完全不能明了地转过身,看着董家小姐的背影,然后没放在心上地走了进去。 可是今天的她,实在是不太想要见到少爷,她怕自己的表情会泄了底,爹带给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不见是不行的吧,她又拿不出正当合理的理由来。 「小福,你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跟我说吗?」耐着性子,韩文尧还是希望小福能告诉他、依靠他。 小福艰难地装出笑意,「没有啊,少爷。」 韩文尧决定不再等待了,依小福的迟钝,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他的心意,「小福,你注意听好了,少爷我现在要说的话,不是在寻你开心。」 啊!说得这般严肃,是什么重要的事吗?小福暂且抛去烦恼,认真地听着。 嗯!有全心注意着就好,也不再铺陈着什么,直接说了:「本少爷我是喜欢你的,就像你喜欢我那样。」 董小福不敢置信地僵直了身子,眼睛睁得很大地看着韩文尧,少爷说什么啊…… 这下子该懂了吧?不过想想自己还真是失败,爱慕他的姑娘可多得了,偏偏他喜欢的却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强调道:「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懂吗?」 可是关于爹的事,到了最后,董小福还是没有说。 今天已是她答应爹的最后期限了,她再怎么挡也挡不住脸上的愁容,起了床后,显得有些失神,一头乌黑青丝垂在肩上,就这么地坐在床沿,根本提不起劲站起来。 上了年纪的人睡得浅,董母很早就起来了,她将一条拧干了水的布巾递到了小福面前。 「来,擦把脸。」 董小福赶忙站了起来,「娘,这些事我会自己来的,你先坐下啦。」 董母依言坐在床沿,看着正在擦脸的小福,说道:「小福,等一下你把东西收一收,我们今天就离开这个县吧。」 小福擦脸的手一顿,反应大到连布巾都掉了下来,不能理解娘为什么说得如此突然,这样她就会与少爷分开了啊。 董母忧心地说着:「小福啊,你是娘生的女儿呢,你的担忧娘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爹还在纠缠着你不放对吧?让你为难到天天都开心不起来。」 她明明隐藏得很好的,她就是不想让娘担心,才不说的啊。 董母摸着她的手,「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儿呢,我们已经搬离这里很久了,再也没有熟识的人了,所以能让你如此困扰又不敢跟娘讲的,就只有你爹了,不是吗?」 董小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头低了下来,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少爷不就没察觉到吗?结果还是又让娘担心了。 「没关系的,小福,你爹就是这个样子了,娘从你第一天遇到你爹的时候,就晓得我们在这儿是再也住不久了,果然是这样不是吗?我们避开总成了吧,好,我们现在就把东西收一收吧。」 董小福站着一动也不动,娘是把事情的大概都猜对了,可是…… 开始收拾东西的董母发现女儿还是站在那儿,为难到自责不已;她惊觉,难道事情没这般简单吗? 董小福傻傻地笑着,「娘,爹说要东山再起,所以我跟凌烟阁的丁秋蝶姑娘借了很多钱,没还完之前,我不能走。」 她以为她的小福不会这么傻的,结果怎会如此傻呢,哀哀地叹了一口气,「生意要是如此好做,你爹也就不会失败了,你那些钱娘看是尽打水漂儿,贡献给了赌坊了,你啊看似憋直,其实想得比任何人还要多,你是怕你爹来扰乱我们现在安稳的生活,所以才不断地倍钱给他花用吧,唉!」 还有一点,爹会对少爷不利啊,可这一点她就不敢明讲了,反倒安慰道:「娘,事情总会解决的,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好了,娘,我该准备出门了。」 其实她是再也没有办法可想了,出了韩府大门,脚步是愈走愈慢,真的好怕会走到那个小巷子那;等终于走到了,她干脆驼鸟似地快步闯了过去,然后心跳如擂鼓似地停了下来,「怎么没听到爹的叫声呢?今天不是爹开出来的最后期限了吗?不然爹说他会直接闯去韩府的,奇怪……」她倒退地往回走,惊讶地把眼睛大张,「爹呢?怎么会不在?」 而这种情形一连持续了好几天,也不见爹真的跑来韩府乱,她乐天地想着,或许爹去了别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第七章】 小福漾起了纯粹快乐的笑,替韩文尧倒茶的当下,脸上始终挂着轻松的笑。 韩文尧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随意问着:「小福的事倩都解决了吗?」 小福呆楞了一下,少爷为何会这样问啊? 「少爷,小福没有什么困难的事啊。」 第十七章 他以为他表白了,也给了小福好多天思考的辰光,就是等着小福会来跟他说关于董秀绂的,结果呢?他什么也没有等到,犀利的眸光直盯着小福,「我见过了秋蝶,她很想要帮你的忙,所以告诉我你爹的事了。」 小福的笑容立时僵住,她完全没有想到少爷会去见丁姑娘,而丁姑娘又那么好心地想要帮她,只好道:「我爹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我想他应该另有发展,到别处去了。」 韩文尧质问:「如果他又回来呢?」 董小福的心一窒!是有这个可能的,但她尽量不愿去多想,不然当初遇到了爹,她早该跟娘搬走的,只是搬走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少爷了,她勉强地笑笑,「不会啦,少爷。」 韩文尧再一次说道:「如果他真的回来呢?」 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我就说了啊,少爷,爹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开始有了压迫:「回答我,小福。」 不会啦、不会啦,何况丁姑娘那她是再也无法去借了,她也真的真也没有法子可想了,局促又呆呆地笑着:「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可想的,少爷。」 韩文尧硬声说道:「我说过少爷我喜欢你,你懂吧?」 她害羞地将头给低了下来,就因为她懂,所以才更不舍得离开啊。 他教了小福很多的事,小福也很容易就上手,本以为小福的脑筋是灵活的,可是如今他明明就说得这么白了,喜欢的意义就等于可以为对方承担任何事情的,为什么这个小福就是不懂?他不禁大声了起来:「那少爷我就在你的面前,你爹的事我可以帮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说,难道你以为少爷的喜欢是喜欢假的吗?」 她被凶得将脖子一缩,这个法子她不是没有想过的,可是…… 韩文尧一定非要她说个理由不成可,沉声喝道:「董小福!」 被逼得没法不说的她,一开口就是:「对不住,少爷,我爹他要钱,不会只要一次而已,而且是愈要愈多,要是爹知道少爷出手帮忙,我怕爹会拖垮少爷的,我不想要少爷为了我变成那样。」 「你这是在看轻少爷我是吧?」 看轻?少爷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话里的意思不是这样啊!「少爷,小福是怕给您添麻烦啊。」 「所以你去求秋蝶的时候,就不是麻烦了?」 少爷怎么愈说愈不了解她的意思了,「少爷,我就是怕给您添麻烦——」 韩文尧不想再听下去,他怕他再说下去就不会有什么好话了,「你回房去,这里用不着你服侍了。」 近来董小福更显得闷闷不乐了,比她爹带给她的困扰还要不快乐,经过了那一晚之后,小福的解读是少爷再也不需她服侍了,让她难受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平日总是秉持着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的她,只一劲地想着,少爷不再喜欢她了,那这个地方,她是不是再也不能住了,她再也不能看到少爷了…… 从书坊回来,她头低低地入了韩府,突然发现今日的氛围很是不一样,丫鬟家丁的步伐都走得极快,看她的眼神,不是少了平日的亲近,就是可惜的模样,而他们手上有的还搬着大小不一的家具,貌似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搬进来。 刚好有两个丫鬟从她身边经过,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地,总之声音是大了些,恰巧能飘进她的耳里,「喂,听说凌烟阁的头牌丁秋蝶要住进来了。」 「对啊,听说等一下就会来了,我啊,一定站个好位置,好好看看这个传闻中的大美人儿。」 这会儿的声音就有点小了,「喂,你说,少爷这样是不是代表看要娶丁姑娘了?」 这话也对才飘进董小福耳里,大门口外就传来马车停下来的声音,董小福转过了头,便看到一道俪影从马车上被人扶了下来,此刻仿佛所有的光亮全都在她身上似的,亮得只让她感觉很是自卑。 就在这一闪神间,丁秋蝶已走了过来,微微地笑着,熟稳地说着:「小福,刚回来啊?」 听丫鬟们说,丁姑娘就要搬进来了,所以说是少爷不再喜欢自己了吗?因为关于爹的事她的处理方式,少爷对她很是不能认同,甚至是生气的,也有好些日子都不再理她了。 也对啦,自己怎么比得上丁姑娘呢,人家什么都会,自己能拿得出来的长处,也只不过是天生力大而已,把头儿再次低下,轻轻地出了声:「嗯。」 嗯?怎么了吗?小福爹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怎么还是郁闷的模样,「小福,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 不行,不行,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人家丁姑娘是客呢,自己得打起精神来才是,「可能昨天睡得不好的关系。对不住,丁姑娘,我娘咐咐我一回来就得去找她的,再见。」叫自己打起精神的她,结果却是落荒而逃。 董小福刚走,经过下人的通报,韩文尧也特意来到前头,「你来了啊,来,我带你去,我安排你要住的地方。」 韩文尧走在前,丁秋蝶往小福刚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便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前庭种着花草,清清幽幽的,让她一看就觉得很是喜欢,满意地浅浅笑着,「谢谢你,文尧。」 韩文尧也回以一个笑意,「是我遨你来住的,当然得置办你喜欢的才行,来,先进来坐吧。」 两人各自坐定,丫鬟倒上茶后,韩文尧就像个老朋友似的,「之后,你想要搬去哪?」 已经决定要离开青楼的她说道:「还没决定呢,或许等我出游之后,看哪儿喜欢,就在那住下了也说不定。」 「呵呵呵,那我就等着你的来信,告诉我各地的风情了。」 丁秋蝶掩着嘴儿笑着,「一定会的。」然后静静地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刚才见到了小福,她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呢。」 韩文尧身上的气息一变,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跟她闹别扭了。」 丁秋蝶不解又关心地道:「怎么了吗?」 董小福总是能让他伤神啊,「前些天我就问她,如果她的爹突然又出现向她要钱,她该如何做?她无论怎样的回答,就是不会想到要来找我帮忙,你说,我明明已对她明讲我喜欢她了,为什么她偏偏就是要忽略掉我?」 丁秋蝶理智地问着:「那小福总该有她的理由吧?」 韩文尧心里仍是气的,「小福说,她爹的贪是永远都填不满的,她说她不想要拖累我。」 丁秋蝶很中肯地说道:「这是小福在为你着想,你不是该高兴吗?」 韩文尧道出了重点:「我是那种没有肩膀,不能依靠、不会解决困难的人吗?」 丁秋蝶以袖子掩着带笑的嘴儿,以前他们互相意爱的时候,可不见文尧会这么地容忍一个人的行为,早就当面摊开来讲了,不过,这个理由她这个旁人听来,只觉得是文尧在耍少爷脾气。 于是公道地说:「你已把小福的爹安排好,做了又不说,小福那性子怎么会懂呢?你得让小福慢慢地了解你的本事是很强的嘛,往后她就会想到你了,不是吗?」 这道理他早就明白了,可他还是觉得闷啊。 书坊总是会有休息的时候,照例董小福是该到韩文尧那儿的,可是想想少爷已不要她服侍了,所以她跨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反而转向后院的花园,她的弟弟来福还是蹲在那,偶尔看到了蝴蝶飞过,还会开心地笑着,小福像是受到了感染,心头的那个愁啊稍稍地去了一些;她走了过去,想跟弟弟说说话。恰巧韩夫人走了过来。 她紧张地问礼:「老夫人。」然后赶紧扯了扯弟弟,要他起来问个好。 韩母却是一点也不介意,伸出了手制止道:「小福,不用啦,你弟弟看着正欢喜呢。」 董小福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老夫人,不然我替来福跟您行一个礼吧。」 不待韩母说什么,她又行了一个礼。 这个没有心机的丫头,韩母是满喜欢也很满意,只是最近她和文尧好像闹别扭了,「今天你休假对吧?怎么没去文尧那,反而来这里了?」 她的样子是落寞的,「少爷说不用我去服侍,因为我爹的事情,我惹得少爷不高兴了,我也不知道少爷的气什么时候才会消,可是既然我住在这儿,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所以我来这儿看看有什么事是可以帮上忙的。」 第十八章 小福的爹的事,她也是发觉小两口最近闹僵才问文尧的,眼看婚事就要成了,怎还发生这种事呢?明明就是彼此喜欢了,互相互相一下不就得了,文尧昨晚虽然没明说症结点在哪,可是做母亲的,除了屡屡逼婚不成外,还得弄成好大的耐性等待,一再的等待外,哪能猜不出那个点来,关于男人面子的问题啊,既然儿子不说,那由她来,「小福……」 她叫出口的小福和另一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她朝声源看去,不解:「文尧,你怎么也来了?」平日儿子很少来这里的。 韩文尧叫了一声娘,然后回道:「我是来找小福的,今早小福没来,我去问过董伯母,才找来这里。」意谓着他的事,请娘不要插手太多。 既然儿子都表明了,那她也无需再多说,只是她这个娘也得表现一下她到底是娘的身分。 「如果你还办不成的话,那到时候娘只好插手了。」 他知娘对于娶媳已经忍耐好久好久了,但碍于小福在场,他也只说着只有两人才听得懂的话,「总不会让娘等太久的。」 韩母直瞅着自己的儿子瞧,「计较太多,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希望你不会真的让娘等太久。」然后带笑地对着小福说:「小福啊,文尧有事找你,你就跟他去吧。」 韩文尧走在前头,董小福忐忑地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多问,反正只要少爷不要不理她就行了。 韩文尧恼她如此听话,说跟就跟,说走就走,什么因由都不问,「今天为什么没到我的住处来?还得由本少爷来找?」 董小福以她所能理解地说道:「少爷叫小福晚上都不用去了,我以为白天也不用去,所以我来这里看看有什么事可以做。」 明知听到的会是这样的回答,可心里就是不爽快,他当初的原意根本就不是这样,他心烦所以叫小福别来,那也只不过是那晚而已,谁知……「白天和晚上是不同的,难道你就不会来问吗?」 想想也是,都是因为太害怕惹得少爷不开心,所以才没有去问,如今得了这个明示,她受教地说着:「我知道了,少爷,以后我一定会问清的,不会再自己乱解读了。」 为什么小福还是不懂问题点在哪里!尽说一些让人生气的话,「走了!直接跟我到客栈去。」 走到了大门口,董小福一看,忍不住地问道:「少爷,今天不坐马车吗?」那一段不算短的路,少爷是尊贵的,能走得动吗? 竟然看轻他!他就是因为心情烦闷,才想走一走的,不悦地扬高了声音:「今天本少爷想用走的。」 「喔,好。」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便再多说,何况那声音听起来是很不高兴的,至于是为什么她也想不通,总之少爷能让她跟着,她就很满足了,府里都在传着丁姑娘和少爷的好事近了,她也不知道能再待多久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路过了那小巷前,董小福仍是会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紧张地向巷内看着,好像她爹又会突然冒了出来。 没听到后头跟上来的声音,韩文尧讥笑地一扬唇,「为什么还不快跟上?是遇上了熟人了吗?」 董小福慌得赶紧回道道:「没有啦!」就要抬起脚跟上去,却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一眼。 董小福局促地站着,这间特意让人换过家具的房间,每次站在丁秋蝶面前,她都会待别地觉得自卑,自己这样是永远也比不上丁姑娘的,人家可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呢,自己顶多只是识字而已。 可她是挑着少爷不在的时候来的,是一定要进去的。 正在练字的丁秋蝶看见了来人,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看温柔的笑意,「小福,你来了喔,别站着,请进来坐啊。」 董小福看了眼椅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坐下。 丁秋蝶拉上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按在椅上坐下,然后倒了杯茶,自己再坐下,「小福,别这么生份,喝茶啊。」 见丁秋蝶如此地客气,董小福内心的压力一阵阵压上来,更显得自己是如此的比不上人家,不过她还是把茶给喝了,先是品品其味,然后像个行家似地慢慢喝下,就像韩文尧所教的那样。 丁秋蝶暗暗地观察着,每次见小福,总会发觉有所不一样,可见文尧是下了很大的用心,把一块璞玉琢磨得发光了,只是那憨直的性子,一直还是那个样子。 丁秋蝶那笑笑的眼光一看来,董小福那淡定的神情又开始慌了,立刻从身上掏出那一点点的钱来,双手奉上,「对不住,丁姑娘,书坊所赚的钱不多,我一次也只能还这么多了。」 文尧怎么还没对小福说啊?这文尧早就将所有的欠款还给她了,还有小福的爹的事……事情这么地拖着好吗?「小福,你不需要这么急的。」 「借的钱一定要还,不然我心里会很难受的。」把钱再从手上推过去几分。 丁秋蝶也只好收了下来,心想回头一定要跟文尧说去,不然再好的感情总这么僵着,可是会变糟的。 这时,董家小姐可是带不客气地走了进来,不请自坐,没想到这个狐狸精能住这么久,让她不得不来,也不客气地说着:「你就是那个凌烟阁的丁秋蝶,那个靠男人赏钱才能过活的妓女吧?」 丁秋蝶没有动怒,这种场子她不知见识过多少回了,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位娇贵的董家千金。 董小福觉得这样的说话方式很是不对,大不尊重人了,人家丁姑娘可是个好人呢,「董小姐,丁姑娘是少爷请来的客人呢。」 她才多久没找这个小福的世而已,居然敢当面指责她的不是?!话毫不留情地扫了回去:「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董小福只缩了一下,「丁姑娘是与少爷认识的,那意义对少爷来说是很不一般的,所以董姑娘怎能让少爷为难呢。」 「你——」董晓芙气得以手指指向董小福,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董小福不只敢插话,还这么地会说话,且直打她最弱的点!不甘愿地反驳道:「你这个丫头是傻了吗?我现在是在为你和我着想呢!这个丁秋蝶从以前和韩哥哥就有一段情,现在又让她住了进来,那代表着什么,难道你笨得都想不到吗?就是要把她赶出去啊,不然你和我可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那天她休假,少爷没有不理她,而且现在晚上也一切如常,表示少爷并没真的讨庆她,她还是可以待下来的,目前其它的她并不愿意想太多,「丁姑娘她人很好,做人不可以这样的。」 「我还以为你这丫头变聪明了呢,结果还不是傻的!你可知这个女人正一步步地在危害韩哥哥呢。」 她听不懂,也不愿意相信,只觉得为了赶人,也不用如此说的,「丁姑娘不会是这种人。」 「你天天都在外面,这个女人以前和韩哥哥的事如何又如何的,你总该有听过的,最近在传着什么,她也该有听到吧?」她觉得她好累喔,为了要赶走小福,本以为丁秋蝶可以击退小福,结果丁秋蝶的威胁更大。 以前的事,她当然有听过,但那也只是因一个女人太爱一个男人所致,其实并没有什么错的,现在再拿出来谈,未免太不道德,「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董晓芙骄傲地扬起下巴,「原来你什么都没有听到喔,这也难怪,这种内情中的内情,你哪有可能会知情,我说的对不对啊,丁姑娘。」 丁秋蝶的神色不变,「董姑娘,我回来之后,倒不知外面又传了我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倒好奇了。」 董晓芙尽是蔑视的眼神,「别装了,再装下去,就会更让人瞧不起了。」 这个董家小姐,怎么不一次把话说清,尽把话说得愈来愈难听了,「董小姐,你何不把话一次说个明白,结论如何,再来论个公断。」 「说来说去,你就是相信这个女人就对了,我跟你说,当年她说被污辱了,其实是抓奸在床,原本是要把韩哥哥骗回来,好演个苦肉计的,结果是情欲一发不可收拾,当场被抓个正着,而所说的脱辞罢了;一阵混乱过后,还故意把那人给放走了,后来还受到了报应,跟那个人分了。」 这不过是传言罢了,一个姑娘家被玷污已够让人伤心,外界居然还把事情扭曲成这样,「董姑娘,我相信丁姑娘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相信那些造谣之人的话了。」 第十九章 董家小姐大声嚷嚷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指我是蠢笨的人?!我告诉你,我不是!她——」一指指向了丁秋蝶,丁秋蝶的面部表情还是不变,还能淡淡地回以一个浅浅的笑,笑得董家小姐快要抓狂,更是气得把话说得又快又急:「她就是因为近来常常收到以前那个『情人』讨人情的恐吓信件,吓得不得了,才跑来这里躲着的,实话她当然是不肯照实说,我不能看她把韩哥哥骗得团团转,要不然她要真入了韩家的门,韩哥哥岂不是太冤了!」 说着说着,从袖袋里抽出了一封已拆开的信来,往桌上一丢,「方才我在韩府大门口时,我还道有谁会写信给这个女人呢,你自己看吧,看了就知道我没有说假话!」拆别人的信来看,从这话听来像是很正常似的。 别人的信董小福自觉没有权利去看,也觉得这信一点真实性也没,「我看丁姑娘也累了,我们就不要待在这里打扰她了,走吧。」轻轻地推着董家小姐向外走。而董家小姐根本就不愿走,可不走也得走,因为那看似轻推的力道,她根本无力反击,而且为什么现在她连说话都说输小福了?这到底是怎样啦?! 在她们都走后,丁秋蝶才露出浓到化不开的愁,那讨人情的信确实是最近才收到的,所以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但握在手中的信,她实在是不想看,也不愿看;看那些信快要磨光她的勇气了,不外是每次都重提一次以前的那场错。 最后她狠了心地抽了出来,果然还是这样。 只是她最想知道的——她的女儿呢?为什么总是不提?每次的结尾都是要她付出很大的代价,也不说个明白,到底要她心焦多久…… 在韩文尧房内,董小福正拿着本书册,轻声地为少爷念着,房里宁静得只剩下念书的声音。 良久过后,韩文尧才出了声:「我替秋蝶谢谢你,谢谢你肯相信她。」 董小福停下念书的动作,「丁姑娘她人很好的,我相信那些话全是外面的人乱说的,况且我也曾接受过丁姑娘的帮忙,我当然不应该随外面的人起舞,少爷您跟我说谢谢,听起来很怪。」 他微愣,说谢谢是因为最近为了秋蝶的事而冷落了小福,而小福居然没有因此而生出妒心,所以他藉着这个机会说了这声谢,不过个中的原由,他当然是不会说的,「好,小福,你把书放下吧。」 韩文尧坐在太师椅上,董小福坐在这一头的圆桌旁,她听话地把书放下,眼睛认真地看着少爷,是全然的信任,这样的眼神让韩文尧觉得他前阵子生的气实在是太好笑了,说道:「小福,过来。」 董小福轻快地走了过去,在少爷身前站定。 韩文尧愉悦地扬起了唇,「你虽然识得字,可是那字实在是写得不怎么样,来,少爷我现在就来教教你。」 少爷要教,她当然是满心欢喜,两人来到了桌案前,董小福抢着磨墨、铺纸,然后说道:「少爷,可以了。」 看着她开心,韩文尧的心是愉悦的,「那你先写我的名吧。」 心里扑通地跳了一下,写少爷的名啊,感觉上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拿起笔的手,有些不稳,略定了定下神,很努力地想要把那三个字写到最好,然后得到少爷的称赞,所以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极缓、极用心,挑上了最后一笔,她抬头看着少爷。 韩文尧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只是心意却不等同于能写到让他满意,所以他就有机会了,他得意地笑了,将彼此身体的距离拉近,「字写得很好看。」 能得到少爷的夸赞,她好高兴,好高兴呢。 「只是没有什么力劲,软软地没有活力。」 原来还是没有写到完善啊,她立刻答道:「我再写一次。」她一定要写到让少爷满意为止。 醮满了墨汁,提起笔,用力地握着,正要下笔,握笔的手却被一只大掌给包覆住,突来的温暖触感,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紧张地轻唤得:「少爷。」 韩文尧的头更靠近了她的头,说出来的话,那温热的气息,正喷洒在她的耳上、颈间,让她想逃,却又留恋这种暖昧的燥热,也觉得自己很是卑鄙;人家少爷明明是在教她写字,而且少爷和丁姑娘的好事就快近了,自己没能走得远远的,居然还厚颜地留下,她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韩文尧没察觉到她的心思,说道:「来,我握着你的手写。」 只凭着这一句,董小福刚才所想的那些东西全被打乱了,如今只想表现得更好;可因为有着韩文尧握着,那手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再加上耳旁那气息的骚乱,教她如何把心静下来? 感受到这种现状的韩文尧,那笑容愈显得意,小福的手等于全掌握在他的手中,很快地这个名字便完成了,董小福的手一缩,就想缩回,实在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她怎么对得起丁姑娘。 韩文尧的手可是抓得更紧了,「小福,来,照这样你再写一遍。」 小福别扭地再将手一缩,结果当然是没能成功,「少爷,您的手……」 韩文尧道:「不碍事的,你快点写啊,这样我才更能感受到。」 这样她根本就写不出来嘛,不过仍是硬着头皮,那写下的字,当然就更惨了,不仅无力。还歪歪斜斜的,一个韩字就写得糟糕至极,后面的根本就写不出来了。 韩文尧轻轻笑着,笑声逸出了口,没想到写一个字,可以如此的好玩哪。 董小福这才知她被少爷给戏弄了,让她更是羞到不行,很想当场立刻离开。 韩文尧哪可能让她走,手直接搂上了她的腰身,说出来的话仍是在她颈项间喷出:「小福,你说少爷我何时去你家提亲才是最恰当的?」 脑袋嗡的一声响,嘴巴大张,少爷居然要娶她?!她没听错吧?!没有多想话就出了口:「少爷不是要娶丁姑眼吗?」 韩文尧的气息立刻一沉!他都已经忘了小福隐瞒自家的爹而不让他帮忙的事了,想说光说喜欢是还不够的,唯有娶进门,小福才会事事都依仗着他,可是现在是怎样?居然还扯上了秋蝶。 他的怒气不住地上涨,一个惩罚性的吻就这么落下了。 韩文尧的吻吻得她迷惘不己,心思更是一团乱,少爷居然说要娶她呢!在此状况下,即使出不了声,她也硬要发出声音来,呜呜地道:「少爷……少爷……」 董小福的硬要打断,令他气得将彼此的唇拉开,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董小福,少爷我讲的话,难道还不算是一种信诺吗?啊?」 董小福被凶得缩了一下脖子,忍不住地又确认道:「少爷……」 韩文尧生气地用力瞪着她。 【第八章】 在韩文尧刻意教导下,除了帐簿之外,客栈的运作她大都已能上手,所以在韩文尧的要求下,小福连书坊也不去了。 在刻意为之下,韩文尧也即将完成向外拓展的目标了。 所以现在董小福大部分的辰光都待在客栈里。 快接近中午的时候,客栈里几乎坐满了人,这时有一名长相俊秀、面色偏白的男子,年约三十,手上拿着一柄摺扇,走进了店里。 阿一马上迎了上去,弯着腰,连声说道:「这位客官,真是对不住,眼下已经挪不出空位来了,可能要麻烦您稍等。」 那男子无所谓地将摺扇甩开,打量了一下这高朋满座的情况,肩了几下,说道:「不用麻烦了,小哥,我是来找人的,可否请这位小兄弟帮我传句话,请董小福姑娘出来好吗?」 阿一的态度马上变得谨慎起来,未来的少夫人何时认识了这位人士?因而恭敬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是?」 男人马上意会道:「其实我和董姑娘并不相识,我只是想要托她替我转一封给丁秋蝶丁姑娘而已。」 阿一更加狐疑了,丁姑娘就住在少爷府上,拿去那儿不就得了吗?何必跑来这里? 那位公子马上把话给补上:「我姓单叫安世,因为我有急事,赶得到外地去,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辰光再绕到韩府去了,因此只能来请托小福姑娘。」 阿一这才去了疑虑,请了小福出来。 信她没看也没拆,反而妥善地收好,放在袖袋内,觉得该处理的事都做完了后,还待地为了这封信而提早回到韩府,直往丁姑娘的住所而去。 此刻的韩文尧正在丁秋蝶房内,丁秋蝶手上正拿着一封摊开来的信,那又是另外一封了,也终于提到了女儿,随后便捏紧了上头早有皱痕的纸张,再无力地垂放在桌上,面上尽是愁容。 第二十章 韩文尧淡淡地出了声,仍是说了同样的话:「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 丁秋蝶完全陷入了沉思,一切事情是那么的不可预期,当初她安排了一个她所认识的人,名声虽坏,但行事还算有分寸,来配合她作为牵绊文尧事业往外发展;谁知那人竟假戏真做,污辱了她,还让文尧捉个正着,并趁着慌乱的时候溜走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来,她与文尧的情当然是就此断绝了。 那个人的名字她永远都忘不了——单安世。 哪知她好不容易熬过这段最伤心的日子,还想活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奈的她挣扎了好久,不忍扼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便将娃儿给生了下来,此时的她早搬离了馔县,也决定好好地与女儿重新生活。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那人是怎么打听到的,竟把孩子给抢了;这一抢就没了消息,如今再出现,便是以孩子为要胁来了,而且要胁的条件哪是她能拿得出来的…… 想着想着,她脸上的愁容更深,孩子是在她肚里与她相连了十月才生出来的,盼来盼去的,如今终于盼到了孩子的消息,可是那人要的却是韩家的客栈,她怎么给得起啊,那可是韩家的基业啊。 再坚强如她,受了这阵子如此的煎熬,终于累得红了眼眶,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韩文尧摇了摇头,这些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真没想到真相的背后,代价竟是如此心酸。 脆弱的丁秋蝶再也支持不住了,突然靠了过来,将头倚在韩文尧的肩上,想寻求温暖的慰藉,那泪也不禁掉得更凶了。 韩文尧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以朋友的姿态,轻轻地拭去她悲伤的泪。 受人之托,只想尽快完成的董小福回到了韩府,哪儿也不去,便先到了丁秋蝶的住所,所看到的便是这幕景象,心里头头一个浮现的想法便是:丁姑娘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了吗?不然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啊。 察觉到了董小福的到来,丁秋蝶立刻离开韩文尧的肩头,心中虽然没有鬼,但可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要是董小福误会她和文尧之间的关系,那就不好了,她赶紧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尴尬地唤了声:「小福……我……」她想解释。 董小福却是比她更紧张,「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吗?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小福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怀疑神色,纯粹就只是单纯的关心而已,而且那关心的程度就像当成了自己的事一样在担心着,丁秋蝶这才算是真的把心给放下了,不过这种事她也说不出口,只能浅浅地扯了一个笑,「没什么啦,我只是和文尧聊行,聊到了一些过往的事,然后谈到了些感伤的,就忍不住……谢谢小福的关心,我……没事的。」 丁秋蝶既然如此说,董小福也就全信了,拿出了袖袋内的信走上前,递了出去,「丁姑娘,这是有一位公子,叫单安世,他说他有急事要到外地去,没法当面交给你,要我转交的。」 一听到单安世的名,丁秋蝶的脸马上一黯,但在小福面前,无论如何都得镇定,手微抖地将信给收了下来,强装笑颜地道:「他还说了其它什么的吗?」 「他说他想尽快得到丁姑娘的回覆,因为事情很急迫,他可能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丁秋蝶的脸色忽地白了,这话的意思她岂会不懂,那是要拿孩子做为要胁的最后警告了,她真的是无法明白那人的心思了,既然抢了孩子,那就表示愿意抚养,为什么现在却演变成了这样?她担心地赶紧将信封拆开,这一抽什么都没有,她不信单安世会交给她一个空信封,内心不安地一突,将信封猛倒,结果倒出了一把以丝线束起的细发,让她吓得跌坐在椅上,诸多不安的想法瞬间涌上心头。 那束发出现后,董小福心中虽有疑问,却也没有多问,直到稍后换到了韩文尧的房内,她才又表现出她的关心,「丁姑娘她是怎么了吗?我想尽一份力帮她。」 董小福习惯性站在韩文尧的身侧,脸上表情忧忧愁愁的。 小福的这份善良他懂,只是这种事小福是帮不上忙的,何必多知多麻烦,「没什么严重的,我来就好。」 董小福难得地皱起了眉,此事如果容易解决,丁姑娘刚刚就不会是那种表现了,一定是遇到了很难解决的事,她又重新说了一次:「少爷,如果我能帮的,您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他手臂一弯,便将小福的细腰给圈实了,圈了过来,「小福就不用太过担心了,秋蝶的事虽然有难度,但总有办法的。」 她还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浑然不觉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眼睛直瞅着韩文尧,就是想要知道得更多。 他不想要他们在这个问题点上转了,笑笑地询问道:「小福啊,明天我就去提亲好吗?」 一下子转了话题,而且又是这样的话,那晚少爷话说得突然,虽然是由少爷口里说出来,以致最后她还做了确认,可到底她还是神魂飘了好几天,才消化了这项事情,因为在她的心里,只要是少爷的话,那绝对是不会错的。 可少爷此时又提,让她的脑袋再一次被打糊,这羞人的话,叫她如何接口? 韩文尧笑了一笑,直接把小福拉坐在自己的腿上,「那你觉得你娘为你置办嫁妆需要花多长的时日?若是太长了,少爷我可是会等得不耐烦的。」 怎么愈说愈让人无法回话了,而且就这么坐在少爷的腿上,她根本就无法回话。 那一天她相信少爷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但万万没料到会这么地快,也才不过几天,这一大早的,少爷突然来了,还带了一位名声极旺的地方人士来说媒,让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还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呢。 董母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可那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得挺过去,笑纳了那一堆布疋、首饰的聘礼,少说不下千两吧,原本以为韩少爷对女儿只是图个有趣而已,自己又劝不了女儿离开,一直很忧心的,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静静地站在那儿的董小福脑袋轰地嗡嗡作响,他们在说着什么、笑着什么,她羞得一概听不进耳里去。 等人全都散了之后,韩文尧牵着她的手走了出来,坐在一座假山上所建的凉亭中,问道: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馔县是你出生的地方,如今我们的事都已定了下来……」 被韩文尧楼在怀中的小福一听这话,整个人羞怯不已。 韩文尧把她搂得更紧了,捏捏她那小巧的鼻子,取笑着她的表现, 董小福也只是把平时的精神给提了一提而己,那笑容仍是傻傻地沉醉在幸福中, 韩文尧禁不住又捏捏她的鼻子,也提醒着她别再分神了,「大约是在七年前,你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离开馔县的?」 「是啊,那一年我娘带着我要去找我爹。」一些过往的事,她大致都已跟韩文尧说了。 韩文尧了然笑了一笑,大概再如何巧的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这也是之前他隐约就猜到的,难怪看到了董伯母,总觉得面熟,如今也只不过是再提一次做确认而已,「所以你离开的那一年,在一间客栈,就是如春客栈的外面,朝着站在上头窗户旁的一位公子笑,对不对?」 她先是回想了一下,依稀间好像有这一件事,好像她曾经做过,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似的,她很仔细地瞧着韩文尧,认真地看着,快乐地道:「我记起来了!那一年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地方了,不过我还记得有一位公子站在窗边,长得很好看很好看,于是我就多看了一会儿,原来那竟是少爷您啊。」 一听这话,着实有些不对,有些不是滋味,「少爷我那时候好看,难道现在就不好看了?」 听出了少爷的不高兴,她赶紧解释道:「小福不是那个意思,小福是因为那时候年纪还小,要不是少爷提起,我真的就不记得有这一件事了,而且人的样貌都是会变的……少爷现在也一样很好看。」 这个回答他很不满意,「以前那是小孩的眼光,你现在已是个姑娘了,你会长大,所以我现在也只是好看而已?」 啊!一听这话,她整个都呆掉了,少爷现在是在吃自己的醋吗?好看就是好看啊,只要是小福喜欢的人不论是现在或过去都好看嘛!她很为难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道:「少爷在小福的心中,永远都是好看的。」 第二十一章 看着小福好不容易挤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他对发现自己提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不禁大笑出来。 如春客栈的雅座里,韩文尧和董小福坐在一边,面前坐着一名脸圆、身材略往横向发展的年轻男子,那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眯眯的笑脸,显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韩兄弟,还真是可惜了,如果多年前我们能够完成买卖,你们家的客栈早不知发达到哪里去了,哪能让来悦客栈抢在前头向外止不住地发展啊,今天我就将这块地卖给你,希望老弟你可以很快地就把他们给比下去。」 马春辑可是邻县的大地主,他不只继承家里的大量土地,还将其拿来作为买卖生意,这一买一卖间就不知赚了多少了。 韩文尧自有他的自信,「马兄,你就等着瞧吧,开张的那天我请你当座上宾。」 「好,一定去,我看好你,老弟,不过如果我能当个合伙人,那就更好了,那土地的价钱,我可以直接砍掉两成,店里装修的费用,也直接找我就成,这样你看如何啊?老弟。」 早就知晓马春辑除了做土地买卖,也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可说来也真是奇了,只要是这人入伙的生意,那绝对会大赚,经此谈话下来,如果给彼此一个合作的机会,他不只得了一个助力,也交了一个朋友,「好,不过客栈的装修,就一人一半,我可不想还没有分红,就先敲了马兄这一大笔钱。」 马春辑兴奋地拍得桌,「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来,干。」当先把酒杯拿起,然后突然就停了下来,歉意连连地说看:「你瞧我一高兴就忘了,兄弟的夫人应该不喝酒吧?那怎么与我们同庆呢,来,我们都把茶杯举起来,干啦!」 这事韩文尧早就把事情打算好了,让小福管着客栈的事,自己则忙着新店的事,让小福忙着,才更能参与到他的生活之中,不致显得太闲、想得太多,以前的错,他不想再重来一次了。 头一回陪着来的董小福正觉得自己使不上力帮不上忙,也无法帮腔,更觉得自己坐在这很是不合适,如今有了马春辑的这一句话,适时地解了她的不自在,她以后一定要更努力才行,才能好好地帮着少爷。 约定的日子就快要到了,平日总是表现得温婉淡定的丁秋蝶愈来愈显得心绪不宁,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看韩文尧走了进来,立刻靠了过去,想说话,又难受得开不了口。 韩文尧安抚地说:「坐吧,事情会顺利解决的。」 问题是她坐不住啊,如今已约好了会面的地点,如果不把客栈的所有权交出去,那人就不会把孩子交给她,或许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但下次她收到的将不会只是头发那么简单了…… 可那客栈是韩家的基业,目前也正在准备往外发展中,她哪能直接开口求呢? 韩文尧说道:「放心吧,那也是他自己的孩子,虎毒也不会食子,我的能力你就相信吧。」 虽是这么地安慰自己,文尧也说了这样的话来,但单只是一束发,她就担心得不得了,心哪能安得下来,默默地注视着韩文尧,哀哀凄凄地,那无尽的压力,全压在她的心头上,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也只能脆弱地寻求依靠,靠在韩文尧的怀里,无声地垂着泪。 近来一回到韩府,董小福愈发地想立刻见到韩文尧,问明了人在哪里,她扬着一副满足的笑脸走进了丁秋蝶所住的院落,可眼前所见的景象,让她的笑脸不自觉地就黯了起来,前一回的依偎,她可以接受;可是这一回她不由得就介意了起来,然后猛力地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妒心竟会这么重。 敏感的丁秋蝶发现了,率先离开。 韩文尧这才发觉是小福来了,他自认秋蝶正流着泪,状况就跟上回是一样的,没必要解释太多。 董小福正等着韩文尧说些什么。或许像上回那样,那样也行啊,可是她始终等不到,感觉上好像他们两个是一国,而她却怎样也踏不进去,尴尬地独自站在那。 许是女人比较了解女人,丁秋蝶站起来先开了口:「对不住,小福,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往事……」然后赶忙把自己的眼泪给擦干。 小福开口想问,可是又想到上回问了,全都刻意不明说,这回问了一样也是无结果吧,不过她仍是说道:「丁姑娘,如果我能够帮得上忙,你一定要告诉我。」 丁秋蝶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小福,我一定会的。」 韩文尧一直都不说话,愈发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小福,便先离去了。 丁秋蝶仿若是站不住脚,又跌坐回椅上,「我好像总是在给你添麻烦呢。」 韩文尧反倒鼓励道:「别说这话,也别气馁。」 因为忧心,总想找个可以宣泄的出口,话也不自觉地变多了:「当初,事发过后,我才明白是有心人利用了我,让你失去往外发展的机会,本来就要完成土地买卖的交易了,可你的心早就乱了,哪会再去想到这个,我实在是不应该再回来的,更不该住进了韩家,让他们有了奇怪的误会,又使出了这种卑劣手段。」误会他们又是一对爱侣。 韩文尧很有信心地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她没有回话。因为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 难得的,今天董小福没有一回来就直接去找韩文尧,因为她不用问也知道,少爷一定是在丁姑娘的房里,谈持她无法参与的事,这让她觉得很是沮丧,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不想见到他们两个又在一起,或许此刻丁姑娘又再在少爷身上垂泪了。 她坐在这假山上的凉亭吹着风,看着那远方一幢又一幢的建物,灰色屋檐的房顶连接着下去,她的心好像更灰沉了,眼皮子也累得沉重了起来,那是担忧着娘生病时一样的难受。 昏昏沉沉间,似醒未醒,好像要睡了,却又无法真的入眠,这时她听到脚步声走了过来,恍惚间眼缝的余光看过去,那是少爷吧,可她却不想把眼睛张开,仍是坐着不动。 没见着小福来找,以为是有事耽搁了,一问才知,原来小福早就回来了;小福没照惯例地来找,他的心还真是感到有点空落呢。 这小福是累了吗?怎么坐在这也能睡觉?自己是否给了小福太多的责任和压力了?他是该调整一下了,要不然看着小福这样,自己可是会不舍的,他缓缓地坐了下来,轻声地叫着:「小福,小福,别在这睡,会着凉的。」 不擅长假装的小福本就是醒着的,这下子更是装不了了,慢慢地把眼皮子给掀开,不好意思叫着:「少爷,怎么来这里了?。」 睡她仍是一副迷糊的爱睡样,韩文尧的决心更是坚定了,这个尤侠是不能让他太过轻松才是,「别在这儿睡,累了,就回房里去才是。」 董小福轻轻地将头一点,很是听话地就要起身。 韩文尧怕她刚醒,猛地起身会不稳,手扶上了她的腰身,刚一接触,董小福一吓,很明显地便要闪,也因闪的动作太大,反而重重地跌回椅子上,使她的背撞到了木头靠背,疼得皱紧了眉头。 韩文尧还以为是他扶得太慢,赶忙扶着小福,「很疼吗?有没有怎样?我帮你揉揉。」 她阻止了韩文尧的靠近,自己挺起了背来,「没事啦,少爷,这一撞反而让小福清醒了。」 韩文尧仔细又关心地盯着她瞧,脸色如常,睡意果真也全没了,这才放下心来,手一揽,把小福圈进自己怀里,小福想躲,可又不敢做得太过明显,身体是有点僵的。 韩文尧只觉得这样抱看小福好温暖、好舒服,「上次我们在这里聊的时候,现在想起,我有一件事还没跟你提。」 动也动不了的小福静静地没有回话。 韩文尧的谈兴正浓,「其实那一年,你在窗下对我笑的时候,辰光再往前推一些些,我有对你说过我梦到月下老人的事吧?我就是在那时梦到的,他老人家很好心地替我牵了一条红线,也告诉了我未来妻子的名字,只有读音而没有正解的字,本来我也只当它是一个梦而已,头一回听到了你的名,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直到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好多的事,我想我是真的梦到月下老人了,因为他告诉我的名字,就叫董小福,而且当我醒来,看到的就是你了。」 第二十二章 这是小福首次听到更为完整的过程,照她的性子,该是会有很大的反应,可是她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开始钻起了牛角尖,如果她不叫董小福,是不是如今被搂在少爷怀里的就是丁姑娘了?这想法刚一闪过脑海,她的身体就突然震了一下,自己怎么会这样啊?! 韩文尧这时才察觉小福的反应,从他一踏入这个亭子开始,就很不像平日的小福了,问道:「你今天被来店的客官给刁难了吗?来,说给少爷我听听。」如果那人太过蛮横,下次就甭来。 不行,不行,自己不能再这样乱想下去了,少爷对自己还是很好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没有啦,只是今天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不太想动而已。」说出了这些话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心虚啊。 真的是这样吗?韩文尧在心里头打着问号。 【第九章】 今天早上韩文尧待地陪着小福来到自家的客栈,自从韩文尧决定要往外拓展后,已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马车在客栈前停了下来,韩文尧先下,然后体贴地牵着小福下来。 尤侠的双眼最尖了,率先迎了出来,脸上尽是迎合的笑,「少爷啊!好久没看到您了,尤侠可想死您了,少爷可是愈来愈精神了,少爷的精神好,看样子我们客栈的前程一定是无限的美好哇。」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只是那脸未免靠得太近了吧,五指一张便将其推了回去,「好,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少不了你的好处。」 尤侠笑得更加奉承了,「谢少爷,谢谢少爷。」捧了少爷,他不忘还要说董小福的好话。 「……」 韩文尧见他的嘴一张,便知他要说什么,笑了一笑,「行了,你这张嘴谁不知道,我许了好处,你也是要付起相应的代价的。」 只要有钱,尤侠是不怕辛苦的,不过他也深谙做为底下人之道,脸装着苦了一下。 韩文尧笑着,头一转,「小福,你先进去吧,我有话要咐咐尤侠,然后我还有点事要忙,要先离开,下午我们在家里见。」 小福不语地点点头,不禁坏疑起——是要回韩府陪丁姑娘吗? 待会儿真的有急事要办的韩文尧可是特意陪小福来的,见小福进去之后,就这么地站在门口,对着尤侠说道:「以后若有客人太过胡乱,你就替小福多担着点,知道吗?相信各种状况你应该都能应付得了才是。」 尤侠疑惑地暗想,近来都没遇到这样的客官啊,而且他们家未来的少夫人,只要一站出去诚诚恳恳地一笑,谁还乱得起来啊……少爷还真是太疼少夫人了,他站在那恭敬地送着少爷离去。 韩文尧前脚才走,也不过是两刻钟而己,董家小姐随即来到如春客栈,尤侠一见了她,头还再是有点大呢,这样的大小姐很难伺候的,但脸上还是要笑的,「董小姐,您可是愈来愈美了,请问您要吃些什么?上头有雅座,我领您上去。」看那张望的眼也知是找少爷来着,可他对不会多嘴明讲,姑娘家的面子可薄得很。 董家小姐不耐烦地将他一把推开,眼睛仍是不住地朝里张望得,不客气地道:「董小福呢?董小福在哪里?」 尤侠想都想不到她找的竟不是少爷,居然是少夫人,看样子没什么好事吧?他客客气气地问着:「请问有什么事吗?」 放眼望去,看不到人,她才不管尤侠的啰嗦,迳自找到了那个记帐的小房间。 此时的小福有些心不在焉,翻看帐簿,那些数目是一个字也入不了她的眼。 董家小姐见状,不屑地从鼻间重重地哼出声音来,这般怠惰能帮得了韩哥哥什么忙啊! 这一声响,惊得小福从恍神中醒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立刻起身,有礼地点个头。 董家小姐可不理这个友善的礼,咄咄逼人地靠了过去。 真怕少夫人会吃亏的尤侠随即跟了上来,硬是跑到了董家小姐面前,陪着一张笑脸,「董姑娘有什么要紧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嘛,要不我这就叫人去请少爷来好吗?」 董家小姐不悦地横着眉,「我有话要跟她讲,你跟进来做什么?出去!你立刻给我出去!」 看这不妙的情势,尤侠不安地搓着手,看着,也只能笑着,一步也不敢移开脚,打定主意死磨硬赖就是了。 这没骨头的模样,让董家小姐看得更是有气,怒道:「你没长耳朵吗?我叫你出去,出去!」 董小福赶忙开口道:「尤拿柜的,没事的,麻烦你有事先忙吧。」 尤侠不放心地再三看着董小福。 小福对着他点点头,绽开要他安心的笑容,也很坚定,尤侠这才肯离去;只是他怕事情有变,少爷有事,他又不知去哪找,只能躲在了转角处,如有万一,他要头一个冲进去。 为了防止偷听,董家小姐还到门口张望了下,然后把门给关了起来,处于不满情绪中的她,仍是强迫自己把声音放低,但并不是很成功,使得她的声量变得有些忽高忽低的,「董小福,我问你。」 董小福很认真地听着。 董家小姐不论怎么看着她,就是有气就对了,「韩哥哥去哪了?」 董小福毫无敷衍的意思,「去跟人商谈拓展客栈的细节。」 蠢货就是蠢货!永永远远都是蠢货!声音不自觉地高拔了起来:「同那个丁秋蝶一起去谈生意?」 她不会听错吧?怎么是……「你说,少爷和丁姑娘一起出了门?」一起出门谈生意? 真是没法沟通了,「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的,而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确定你是韩哥哥即将娶进门的人吗?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丁秋蝶是青楼出身,媚狐子的功夫是很厉害的,你不把她赶出去就算了,居然还让她住了那么久,现在人家都明目张胆勾搭韩哥哥幽会去了,如果我像你一出生就取了个叫董小福的名字,我早就把韩哥哥给抓得死死的了,不行,我现在不要在这里跟你多说废话了,我自己去找人去。」 董小福什么话也回不了,只是看着董家小姐如疾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同时心里有个声音窜了出来——所以说她只是沾了叫董小福的光而已,短暂地吸引住少爷,其实少爷喜欢的就只有丁姑娘一人,不然何以跟丁姑娘处得如此亲密,然后现在又骗她说是要去处理公事,实则是带丁姑娘出游,啊!她好想大声尖叫喔,真想抓头的她,突然走到多宝格前,手一伸就拿了一个酒壶,毫不迟疑地拔开瓶塞,浓烈的酒味马上四逸,她再也没有任何的想法,马上就活了一口,喝得如此之狠的她,当然马上就被呛到了,可她完全不在乎,即使难受得脸红红的,她仍是不在乎地活了下去。 听说一醉就可以解千愁,不是吗? 这一边的韩文尧和丁秋蝶在一间富丽的府宅前下了马车,随即便有两名壮汉将他们请了进去。 厅堂内,也站着为数不少的青壮又子,个个做小厮打扮,像木桩似地钉站在那不动,形成一股压迫的气势。 韩文尧嘴角微扬,不受影响,神色如常地从中走了进去;而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一副阔气的员外打扮,长相倒算是普通,只是狭长的眼总闪着小人的光芒,见了来人,却带笑地站了起来。 跟着进来的丁秋蝶目光却不在中年男子身上,而是站在其旁边、那个单安世手里牵着的一个三岁小女娃,粉雕玉琢的,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丁秋蝶心一窒,那就是她的女几……吧,那眼那眉多像她啊,抬眼不确定地望向牵着小手的人,直到那个夺了她清白的单安世对她确定地点头,她的脸先喜后白,虽然从没抱在坏里将其养大,但母爱是天生的啊,只能无助地靠向韩文尧寻求依靠。 那中年男子见状,可是得意得很,想来这一步棋还是没走错,丁秋蝶的美,那个董小福怎可能比得上,虽然以前有着不愉快,但未婚妻的名份恐怕不久就会被取消了,他畅快地笑着: 「来,坐啊,坐下来我们好好地谈谈,虽然我们是同业,可这一次算是正式的会面吧。」 韩文尧淡笑地坐了下来,也安抚着丁秋蝶坐在身旁,可丁秋蝶的眼还是不离那小女娃儿。 钱支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场面话了,馔县最是有名的客栈就属他的来悦客栈和韩家的如春客栈,可即使他往外拓展那么久了,那名声再怎么地大,还是赢不过如春客栈,多年来,他就是想不透,如春客栈也就只那么一家,为什么却是如此吃香,如果再让它继续发展下去,他岂不是要没饭吃了?「好了,你把你那家客栈的经营权和房地契都交出来,这个小孩你就可以带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 直视着钱支华的眼,韩文尧平淡却很坚定地道:「那是我爹还有我娘所打拚下来的产业,我不可能就这么地拱手让给你。」 钱支华瞠大了眼,拍桌怒道:「你不交!那我就让这个小孩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丁秋蝶立刻红了眼眶,无声地轻扯着韩文尧的袖子,请求他话不要说得这么绝,还是可以商量的嘛,不是说要帮她把小孩要回来吗? 女人一求,男人就软了吧。钱支华又恢复了得意神色。 他这段日子以来没陪着小福上客栈的原因,调查钱支华的事占了大半,他缓缓地叙述着: 「钱老爷,当年你阻止我将脚步踏出去,我也只能怪自己太过生嫩,这个过失,我认,我承受,可是现在……」 钱支华再也不想听这些牵牵扯扯的事,为了等待韩文尧给个反应,他不知已派人捎去多少封信了,甚至还怕被韩文尧派人跟踪而转交给董小福,现在他再也没那个闲工夫等了,「别说那么多的废话,快点把我要的东西给交出来!」 韩文尧仍是很淡定,「你近年不断地开设客栈,钱没赚回,又设了另一家,财源的周转很吃紧吧?」 没想到他多方的隐瞒还是被查探到了;但,反正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怕被人知道。 于是催促道:「既然都摊开来了,我现在需要的正是大把银两,把你那间店的名号卖出去后,我相信就有钱可以救我的事业了。」 当初自己怎会输给这种竞争对手呢?难道他养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只为了留到这一天来用,然后卖了别人的产业,好挽救自己的事业?这钱老爷未免也太无能了啊,经营不下去了,就该当机砍断那些不会赚的店面,好来稳固自己的基业嘛,不然凭卖掉如春客栈的钱,能填补那庞大的缺口吗?真是可笑的做法,「钱老爷,你算盘可能得再重新打一遍才行,我的如春客栈能救得了你的全部吗?」 钱支华一愣,倒是万万没想到韩文尧不但挖了他的底细,还查得如此详实,不觉恼怒道: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手一伸,便把那个安静小女娃儿给抓吊了起来,狰狞道:「你再不给我一个爽快,我现在就捏死她!」 女娃儿被突然惊吓到,害怕得哇哇大哭,急着找爹,可她的爹却是不理也不睬。 丁秋蝶立刻站了起来,眼眶赤红,韩文尧镇定地将其拉坐了下来,「捏死了那小孩,然后再杀了我和秋蝶,你的客栈就能起死回生了嘛。」 「你——」这话句句都打在他的要害上,也把他要威胁的话全说完了,这如何不让人更抓狂!钱支华额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捏着那细小脖子的力道也不住地加重。 丁秋蝶再也无法坐得住了,立刻又站了起来。 韩文尧稳稳地抓住她的手不放,抓紧了时机,在事态还未出格前开口:「我是不能帮你,但别人能,你自己也可以。」 真是有如绝处逢生了,谁不知韩文尧的话在业界里是很有份量的,他说能,就是能,手虽然仍抓着女娃儿,却放松了不少,「你快说啊,还有谁可以帮我?为什么他要帮我?」 「你的经营方针虽是错的,可是客栈的菜色非常有特色,是别家仿也仿不来的,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几个有实力、信得过的人入股,这样你的事业便可保全下来了。」 还以为是别人肯借他钱呢,他才不要外人进入他苦心经营下来的生意,除了没面子外还要处处受人掣肘,「那另一条呢?我要如何帮我自己?」 韩文尧不慌不忙,身上散发出一股稳定沉稳的气息,他也知这第一条路依钱老爷那种独断的性子,是绝对接受不了的,只不过是引导他往另条路去罢了,「把一些亏损太大的收起来,自救。」 钱支华沉吟着,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想到,只是那样做的话,他的面子未免亏大了。 韩文尧的情绪一点也没有起波动,笑着、等待,他相信钱老爷最后还是会接受的,威胁只是最不得已的手段而已,有了更好的,为什么不用? 经商这么多年,里头的险恶,他难道会体会不出来吗?他不得不佩服这后进小子,从一入门就始终保持着如此淡定的态度,哪像他打滚了这许多年,遇到了这档子事,就只会着慌,迟迟拿不定主意,还得靠这后进小子点醒自己,这一想通,他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放下了那抽抽噎噎的小女娃儿,「老夫很少佩服人的,你是头一个,在这些大汉环伺下,还能从从容容的表态没有办法接受我的威胁,然后再逼我到死胡同后,又给了机会;给了我机会,你就有生路了,好,算你厉害!」 接着就把那小女娃儿给推了出去,「还给你,养着也是一种麻烦。」 丁秋蝶再也顾不得其它,离座并赶紧将小孩给抱在怀里,不住地亲着那香甜的小脸,许是母女天性吧,那娃儿见丁秋蝶流了泪,不怕生地抬起了她的小手,擦上了那泪珠,奶声奶气地说着:「不哭,擦擦。」 丁秋蝶更是舍不得放开她的手了。 钱支华可是一点感动都没,「好了,这事算是有个了结,不过下回你还是多注意点好,保佑我的客栈能够顺当地经营下去。」 下回?不会再有下回了,韩文尧缓缓地站了起来,拱手为礼,「那我们就告辞了。」 这一头的董家小姐急着说要出去寻人,结果什么也没有找着,也再一次地瞒得家人跑到了韩府去等人,好在没让她等太久,几乎是她刚进韩府的门,后面就传来马车停住的声响;她立即转过身子,看见韩文尧先从车内出来,然后抱了一个小女娃儿下来,再扶了丁秋蝶下来, 尚在疑惑小小人儿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就只见那个小人儿主动地牵上韩文尧的手,迟疑了好一会儿后,看着丁秋蝶叫娘。然后回过头来叫了一声爹。 董家小姐吓得脸色都青了,爹?韩哥哥和那个女人的?不,不可能!没道理的,若是有小孩,哪有可能分开那么久;而且听都没听过有这样的传闻,她激动异常地走了过去,颇有元配在指责偷吃的相公,「韩哥哥,这是谁家的?」 他一向不太喜欢别人管太多自己的事,这董晓光的态度也未免太过,况且在人前解释不属于自己的伤害,他没有那个权利,也不想再一次伤害秋蝶,正当想随便敷衍过去—— 丁秋蝶却勇敢地开口:「她是我的女儿。」 董家小姐的脸色当场大变,「不可以!韩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是个败德的女人,而且早就被人污了身子,你怎么可以跟她生了个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你快告诉我啊!」尾音是抓狂似地尖叫,怨着韩文尧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欺骗她投注的感情。 丁秋蝶保护似地牵着女儿的手,她不要女儿被这话给伤着了,那些过往的事,只要她一人承担就好。 更不想解释的韩文尧,只想保护丁秋蝶,于是加重了语气:「晓光,如果下次你再说出这样的话来,韩府不会欢迎你。」 董家小姐那姣好的脸容整个胀得通红,她这样不就是在为韩哥哥着想吗?将怨恨的眼神瞪向丁秋蝶,暗自下了决定,她绝对不会让丁秋蝶在韩府继续过着舒心的日子! 董晓芙气呼呼地跳上自家的马车,直奔如春客栈而去,此时已近中午,已有了人潮在吃食,但董晓芙不顾形象地跳下马车,见到客堂没有她要找的人,也不再多问什么,直朝那小房间闯去。 正在招呼客人的尤侠赶忙结束对话,立刻跟了上去。 董晓芙粗鲁地推开那小房间的门,冲天的酒气马上扑鼻而来,让她难受地掩上鼻,只瞪见她要找的小福正趴在桌案上,上头正堆着一瓶又一瓶空酒瓶,在在显示都是小福喝光的,她气极了,不好好地把韩哥哥看好,居然在这里醉酒,真是好样的啊!她一气便要冲上前,把小福给摇醒。 刚好也追了来的尤侠,无法明白少夫人为什么会喝了那么多酒,平日可不曾见少夫人喝酒的,他立即跑上前,阻止道:「董小姐,如果你真有什么要紧事,尽可告诉我,等小福姑娘醒了,我会在第一时刻通知你的。」 董晓芙不耐烦地将手一伸一拔,骄纵得很,「你走开!你什么事都不知道,跟你讲只是浪费我的唇舌罢了!」 第二十四章 真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竟会粗鲁地出手推人,没有防备的尤侠被推了个趔趄,待尤侠再站好,见她已用力地摇着小福,并不客气地叫着:「董小福!你快给我起来!董小福!」 尤侠仍是不放弃地做着努力,「董小姐,你别啊,董小姐。」 在尤侠这么叫着的同时,董小福幽幽地转醒,抬起头,迷迷蒙蒙的醉眼看着眼前立着的两个模糊人形,还会不停地摇来摇去的,开口说话时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们是谁啊?为什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可以请你们站好吗?」 董晓芙没空再去理会这种情况了,直拉着小福的手臂,「起来!你废话少说!你马上跟我走!」 即使醉酒,小福还是很温驯,笑得更傻更呆,「我又不认识你,你要带我去哪?」 见她这样,董晓芙更气了,硬是拖拉着她往外走。 小福被这么一拖,手臂一疼,没有多想地便抽了回来,没得控制得宜的力道将董家小姐一并拉向她,结果小福却是先疼地叫着:「好痛喔!」 觉得很是没有面子的董晓芙,她的肚子可是直接撞上椅子扶手耶,恶声地命令着:「你给我闭嘴!」然后忍着痛站起,又去拉着她,「你给我起来!」 小福虽然啥都不明白,可见到董家小姐好像气得快要升天了,这回却是配合地站了起来。 小福的配合,也只不过是稍减了董晓芙的怒气而己,「起来了就快点跟我走!」死命地用力拖拉,根本不在乎会弄伤小福。 尤侠见了,担心得不得了,但又不敢得罪董家小姐,便一路跟了出去,嘴里不断地喊着: 「小心,小心哪!」 董晓芙睨了他一眼,厌恶地皱皱眉,继续走。 等到了马车旁,董家小姐命令车夫把小福给弄上车,尤侠焦急得不得了,「董小姐,你这是要把小福带去哪?」 董晓芙一脸杀气,倏地转过头瞪他,「吱吱喳喳的,吵死人了!回去把客栈给顾好,不要再来烦我了!」随即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尤侠急得两手互拍,随后他赶紧搭上马车,往韩府而去,他得把这件事告诉少爷才行,不然董家小姐不知会对少夫人做出什么事来。 董家那马车飞快地跑着,很快地便停在韩府大门口,董晓芙仍是和车夫合力把小福给弄下车来,再拖岳她进去。 小福好像清醒了一些,一见那熟悉的大门,顿时停住,抗拒着不再往前走,而她这一停,差点让董晓芙跌倒。 现在是怎么了?董晓芙愤怒地回瞪董小福,「喂!你停下来做什么?还不快点给我走!」 小福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神色,她不想见到少爷,见到他和丁姑娘在一起的亲昵模样,于是商量地说道:「我可以不要进去吗?」 现在又是什么情形啊?人本来就傻,现在喝了酒,就更傻了,到了韩府居然不进去,人家那个韩哥哥和丁秋蝶,一家人不知早团圆高兴到哪了!不愿丁秋蝶如此如意的她,又用力地一扯,「不可以!」 小福咬了咬下唇,心想不进去又能如何呢,终是要回韩府的,于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喔。」 拉着董小福,董晓芙首先冲向韩文尧的住所,一见没人,那脸简直就凝成了一团冰霜,脚重重地一跺,立刻就走。 董小福也只不过是才刚清醒了那么一些些而己,被这样拖来拖去,让她更难受了,黝黑肤色显现出不寻常的惨白。 董晓芙很快便来到丁秋蝶那独立的院落,还没进去,便己听到小孩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其中还有韩哥哥和丁秋蝶的,她抓狂似地直冲了进去。 里头的欢乐顿时止住,三人齐看向浑身冒着冲天怨气的董晓芙和几乎站不住脚的董小福。 董晓芙气得指向那小人儿,随后又指向了丁秋蝶,却将即将脱口的话缩了回去,她没有理由当着韩哥哥的面开口赶人,所以把董小福给推上了前,藉以表达她极浓的怨妒,那话儿是说得又快又急:「董小福,你给我仔细看好了!那个小孩子是韩哥哥和丁秋蝶的,你不是韩哥哥的未婚妻吗?快点立刻出声把她给赶走,连同那个小的!」 仿若她这些话还不够刺激似的,那小人几恰巧又叫了声爹。 她的头己经很昏了,被这一拉一推,又更昏了,乍听这个消息,她扶着那个颗快要撑破的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方面她很想要相信少爷,可是之前少爷和丁姑娘就如此亲近,而且丁姑娘那伤心的模样很可能就是为了孩子,像是有某种原因讨不回来,但现在他们一家团圆了,她是否就该退场了?她难受地蹙起了眉,觉得天在转,地在摇,再加上那声爹,她……软趴趴地昏了过去。 从小福一进来,韩文尧就发现她的不对劲,还有那难闻的酒臭味,见她就要昏倒在地,马上扶住了她,横抱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丁秋蝶关心地说得:「把她抱到我床上休息吧,不然董伯母见她这样会不舍的。」 韩文尧看了那小娃儿一眼,很怕小娃儿会吵到小福,「不了,你好好照顾她就行了,小福我抱到我房里去。」 最后经过董家小姐身旁时,他说道:「我还有事,少陪了。」 【第十章】 这一睡,她错过了午膳,直到日落西山才醒了来,喉嘴干得只想找水喝,这念头刚起,便有一杯水端到眼前,韩文尧用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说着:「先起来喝坏水吧。」 声音一入耳,茫茫然的神智顿时惊醒,张大了眼,这才发现她竟是在少爷的房里、少爷的床上,她记得她正喝着酒,何时变来这里了?理不清的她脑袋里突然撞进了董家小姐的话,和她清醒前一刻所看到的景象——少爷和丁姑娘已有了娃儿;所以她不行再待在这里了吧,立刻掀开被,急着想离开,总觉得自己心窝里被捅了个大洞,好痛、好难受啊!这种事她为什么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如果她是中途介入的第三者,告诉了她,她会退出的,何必瞒她到这种地步,等她的心已全部沦陷了才知晓,那多痛啊,还有那婚约哪! 脚才刚踏上地,便被韩文尧给制止,看了眼手中的杯水,不怎么高兴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福闷声说道:「我该回我房里去了,少爷。」 韩文尧直盯着她的脸看,就是不让走,「为什么喝了那么多的酒,醉成这样?」问了随后赶来讨救兵的尤侠,尤侠也不明白,只说董家小姐总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待不久后就走了;但第二次可大不同了,他跟了进去后,就见董家小姐一直拉得小福,不知要去哪里。 之前董秀绂的事,小福也是不说,他好不容易看开了那件事,这回她居然醉成了这样,一定又是遇到了更为难的事,又想自己独自解决了,想想他们都即将成为夫妻了,竟还这样? 董小福仍是执意要下床,「我还是回房去好了,我这样丁姑娘可能会不高兴的。」说的话不自觉地带了酸意。 他在说什么,小福又在说什么?他问的是为什么会醉酒,关秋蝶会不高兴有何干系?「告诉我,又是什么难题困住了你,我会帮你解决的。」 站起身来的小福低下了头,少爷明知道的啊,就她退出就好了嘛,「少爷,我不会阻碍您和丁姑娘的,我们一家近日就会搬出去的。」 他说东,小福就说西,而且愈说愈奇怪,尽说到秋蝶身上去,「再过不久,你就要入韩家的门,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都把小孩接来了,还要再骗她吗?她很平静,也很执拗:「少爷,小福是傻,可不是笨好吗?您都已经把丁姑娘和你们的小孩都接了回来,您要娶的人当然是丁姑娘,说这种话来诓我,很好玩吗?」 韩文尧怒得将后一拧,这些话简直太离谱了,他何时和秋蝶有个小娃儿了?「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那就是有了啰?「本来我还不信的,可是我亲眼见到你们一家和乐,还有那娃儿叫您爹。」 他们相识多久了,难道小福对他的信任就这么薄弱?一声爹能代表什么?他太失望了,口气不觉凶了起来:「说!是谁说的?说我和秋蝶有小孩。」 董小福把唇抿得紧紧的,赌气似地答道:「即使没有人说,我也可以看出来的。」明明就听到了那声爹,为什么还要凶她? 韩文尧气得闭了眼好一会儿,「好,你不说是吧,我也猜得出来,是晓光跟你说的对吧?真没想到,你不信我,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第二十五章 韩文尧的怒气全喷在她脸上,董小福对这样的少爷也很心寒的,说了这许多,他仍是把她当成笨瓜,硬着气说:「少爷。祝您一家三口过得圆满、幸福。」她再也待不下去、说不下去了,抬脚就走。 韩文尧大声道:「站住!」 她顿住脚,但没有回头。 「把鞋穿好再走。」那脚可是会伤着的。 她这才发现脚踩在地上冰冰凉凉的,少爷竟容不得她把鞋留在这儿了,默默地穿好了鞋。 「少爷,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的,等我找到了住所,会立刻搬走的。」 韩文尧朝着她的背冷冷地命令道:「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走。」 虽然韩文尧不同意,可是董小福己在默默地找着住所,找着谋生的活儿,当然经过了那一晚的不愉快,她和韩文尧的关系始终保持着距离。 首先,丁秋蝶常常在问着:「最近总不见小福来找你呢,文尧。」 韩文尧一律淡笑带过,什么话也不说。 一次、二次、三次,心思极细腻的丁秋蝶大概猜到了原因,觉得很是对不住小福,紧抱住乖乖坐在她腿上的娃儿,自语道:「我去跟小福把话说明了吧。」 韩文尧看了那安静的小娃儿一眼,硬声说着:「不用。」 丁秋蝶真的不希望他们因她而闹得如此之僵,聪慧的她遂换了个方式,「你和小福真是像呢,不记得了吗?」 像?他们哪里像了?韩文尧以这样的眼神传达着。 丁秋蝶轻轻地笑着,「你们同样都是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想让自己的难题造成对方的困扰,不是吗?」 韩文尧的脑筋转得非常快,马上就有了联想,之前小福不就因为董秀拔的事而困住了自身,固执地忘了还有他?不过这事和那事是完全不同的,「小福她不信任我。」他和秋蝶怎可能会有小孩。 「信任是累积而来的,文尧。」这是一句提示的话,很隐喻的。 韩文尧懂,但摸不着边,他什么事让小福累积了不信任感?他以不平的眼神回望了过去。 文尧就是这么个自负的人,一心地对人好,往往自认问心无愧,其实常常忽略掉别人所认为的大事,可他却带无所觉,「我刚来时,小福很欢迎我的,即使我一辈子住在这里,小福也不会有意见;可是,文尧,你注意到了吗?我为了找我孩子的事,多次伏在你的肩上寻求慰藉,都被小福睡见了。」 韩文尧表情一动。实在是不能理解,他和秋蝶现在只是纯粹的朋友而已。 「女人的心都很敏感的,即使是小福也一样,请你想像一下吧,如果是小福伏在别的男人身上,难道你心里一点异样感受都不会有吗?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小福的心,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韩文尧静默了。 丁秋蝶淡淡地道:「去跟小福好好地谈一谈吧。」 董小福并没有因为她要离开就不去客栈,她仍是做着该做的事。 这天上午,马春辑来到了如春客栈,手上拿了份文件,尤侠貌似早知他的来意,领着他进入那个小房里,随后便退了出去。 小福虽摸不着头脑,仍是立刻起身迎客,招待马春辑来到那四方小桌旁坐下,也拿了酒来,当然她自己是不喝的,「马老爷,您先坐会,我现在就请人去通知少爷来。」 嘴里说得挺和乐,眼神却易淡了下,少爷最近愈来愈常和丁姑娘在一起了,连一点避讳都没有。 马春辑咧开了嘴,笑着:「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小福姑娘,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小福不解地愣在那。 马春辑更是乐得。「小福姑娘真是命好啊,能遇上韩老弟这样的人,不对,应该是说你们两个的命都很好,能够互相遇到,好了,小福姑娘也请坐吧。」接着把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 马春辑的话,小福不好意思拒绝,眼睛好奇地盯着那文件,然后坐了下来。 马春辑把文件给推了过去,「来,把这个给收下吧。」 董小福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抽出了里头的纸张,一看,讶异之声更甚了,忙把文件和封袋都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收,您还是直接交给少爷吧。」 没想到小福会是这样的反应,照理说该要很高兴地收下啊,「小福姑娘,这真是韩少爷交代我做的,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名,证明我有把东西交到了你手上就行。」 末了还玩笑似地说道:「这是一份好大的聘礼,媒人也该算我一个,所以你们的大婚之日可别忘了我哟。」 认为这绝对不会是什么聘礼的小福,而且之前的那些聘礼她也打算全还回去,连忙又把纸张推了回去,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少爷要娶的人是丁姑娘,这新店的地契也该是给丁姑娘才是。 生意人的眼色可是很厉害的,马春辑猜大概是两口子闹着意见,不过他也很聪明地没有多问,之前不是早下过聘了吗?不觉大笑着:「好吧,你不签也没有关系,我相信以我马某人的人品,韩老弟绝对是会信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小福急得不住地叫着:「马老爷!马老爷!你把东西带了再走啊!」 结果,当然是无论她再怎么唤也唤不回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也只不过是刚走到院落门口,小女娃儿的笑声、大人的哄护声便传了出来,她落寞地顿住脚,看了下手中的文件,还是决定走进去。 韩文尧见着了小福,很明显地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地契能让女人家更有安全的保证,小福收到了之后,应该就能懂他的用心了;得知了自身的分量后,她就会提出疑问,然后他就会说明,所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董小福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也向小女娃儿招了招手,然后以很认真的态度对着韩文尧,把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少爷,这是马老爷拿到客栈给我的,我现在将地契转交给您。」 为什么他会听到这样的话?韩文尧将眉一挑,些许不悦的情绪在发酵,丝毫没有伸手接过的迹象,「马老爷没有跟你说清楚吗?这是我……要给你的。」 停在半空中的手坚持着没有收回,「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少爷该是交到丁姑娘的手上才对。」 韩文尧听了,立马一肚子气!如此明显的事,都不懂吗?! 就是贵重的东西才要交到重要之人的手上,也代表着小福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而小福怎么可以体会不到,还固执地坚信着晓光的话!这份地契早己代表了一切啊。 韩文尧的手背在身后,表态着不收就是不收。 董小福难受地咬咬下唇,没有道理的东西叫她如何收下来?站在这里的她觉得好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只好把地契放在桌上,慌得逃走了。 看在眼里的丁秋蝶被打败似地摇了摇头,只把一份地契交出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在这误会己深的状况下,要教小福如何能够明白、能够猜到其中所代表的深意? 恐怕只会更令她感到莫名的不安而己,况且她之前所说的话可不是这样的,再这样僵下去,就会变成一种遗憾了。 今天丁秋蝶跟韩文尧说要带娃儿去买些娃儿要用的东西,而出韩府去了。 载着丁秋蝶的马车在如春客栈前停了下来,她牵着小娃儿,在客堂站定,找着尤侠,可那尽责的尤侠居然不在。 阿一迎了上来,招呼着:「这位姑娘,诸问您是要住店还是用膳?」 丁秋蝶带得浅浅的笑,「这位小哥,请教一下,尤掌柜在吗?」 阿一的头明显地有点大了,担心地望向里头,「在,不知姑娘找掌柜的有什么事?」 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过她却没有多问,客栈的事自有人管,她是不需要插手的,「喔,没什么,只是想问尤掌柜,小福姑娘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不知小哥方便带我去找小福姑娘吗?」 阿一又望向了后头,不知该不该说。 丁秋蝶看出了他的为难之处,这么看来后头的状况好像是跟小福姑娘有关,「我是住在韩府的丁秋蝶,跟小福姑娘很熟的。」 丁秋蝶的名他一听就晓得了,来了个小福姑娘很熟的人,那就好办了,他急着说道:「小福姑娘就在后头那,也不知小福姑娘怎么了,一早来就拿着柴刀猛劈着材薪,劝也劝不听,真是急死大伙了。要是再这么下去。我们只好去请少爷来了,好在丁姑娘你来了,丁姑娘你快点进去吧,我们掌柜的也在那。」 从早上到现在也有半个时辰了吧,总之先去看看,劝下再说,「谢谢小哥,我这就先过去看看。」 远远地便看到小福一根材转过一根,俐落地不减速度,表情况闷地一声不吭,在一旁的尤侠可是千求万求的,请小福快些停下。 第二十六章 丁秋蝶心里已有了猜想,于是走向前,「小福姑娘,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可以请你先停下来吗?」 心思全在劈材上面的小福,只想去除心中的纷乱,可并不代表她没有听到了秋蝶的声音;那声音虽轻柔不高吭,可听在耳里却是尖锐得很,但这是少爷所属意的人,她不能不理睬的,遂停了下来,勉强地维持着笑意,「丁姑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丁秋蝶先是淡淡地笑着,「尤掌柜的,我想和小福姑娘单独谈谈,好吗?」 丁秋蝶尤侠是认识的,也明白她目前是少爷的客人,既然能让小福姑娘停下,可见交情是不错的,于是尤侠很放心地离去。 丁秋蝶的声音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小福姑娘,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其实小福根本就不愿听到这个声音的,明知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她甚至连丁姑娘也不想见,冲动地就说道:「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说完之后却后悔极了,赶紧要挽回,「到小房间去吧。」 丁秋蝶不介意地摇摇手,「这里没人,看来很清幽,很合适。」 董小福尴尬地没有回话,在丁姑娘面前,她是愈形自卑了。 「你知道你爹现在人在哪里吗?」 找她为的就是要说这个?小福一时反应不过来,「丁姑娘知道我爹在哪吗?」 「他在凌烟阁。」 小福整个人愣住,当初她以为或许是债主寻来了,因此爹逃到外地去了,怎么会是去了凌烟阁?那里又不是所谓东山再起的地方。 丁秋蝶的声音很轻很柔,说出来的话,却犹如投入平静湖中的一颗大石子,「那是文尧不想你为难,请托杜明笙,让你爹在凌烟阁里干活,永远不要来找你。」 怎么她从没有听少爷提起?而且爹的事,她根本没跟少爷讲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福啊,你以为你不让少爷知道,少爷就不会发现你那阵子的失常吗?」 所以真是少爷为她解决了这件令人忧心的事?那为什么过了这许久,少爷都没有跟她讲,反而丁姑娘什么都知道?她先是高兴了一下下,然后表情就变得闷闷的。 丁秋蝶将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也发现到那藏不住的醋意,「小福啊,昨天文尧送你的那份地契,其实是代表着想和你和好的。」 和好?少爷和丁姑娘的好事不是将近了吗? 「小福。」她拉拉手中的娃儿,「她不是文尧的。」 丁秋蝶平静地道出了过往的那段丑事,和最近所发生的事,「文尧是不想让你多做无谓的烦恼,他能解决的,就由他来就好;因为这里面多的是人性的丑恶,不希望你知道得太多,而且其中是有一定的凶险的,就像你一样,你不也一样不想因为亲爹的事而增加文尧的困扰吗?」 啊!她真是个笨蛋啊,少爷的好竟让她误会怀疑成这样!她羞愧得几乎不敢看丁秋蝶了。 看来他们是会和好了,今天这一趟来算是没有白跑,「小福,回去和文尧好好谈谈吧,我先回去了。」 总觉得该说点什么的小福,见丁秋蝶要走,心里着息,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脚步跨了出去,想追,却被那一堆杂乱的木材给绊倒,裙摆还被柴刀划破了一道长长的裂痕,然后趴倒在地上。 舍弃慢吞吞的马车,韩文尧骑着快马一路奔到了如春客栈,将缰绳随意丢给阿一,便快步走了进去,直达那个小房。 躺在床上的小福,实在是无法理解,她只不过是跌了一跤而已,脚稍微被柴刀划出了些许血痕,那个有德医馆的刘大夫竟然为她涂上了一层厚厚的伤药,然后把整个左小腿给缠实了,还吩咐她一定要躺好,不能动;可客栈里不是只看帐簿就行,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于是她费力地撑起身子,韩文尧这时刚好进来。 看到小福这模样,立刻紧张地跨大步过去,鼻间闻的尽是浓浓的药味,他把小福轻推了回去,「要喝水吗?你先躺好,我去帮你倒。」不容小福反抗地把枕头垫高,让小福再躺了回去。 小福有一点点的害羞与不自在,顺从地躺了回去,然后说道:「我没有要喝水,只是躺着难受,想要起来。」她的身体又稍微动了一下。 韩文尧的眉皱着,关心地看着她,「别起来,听秋蝶说,你被柴刀划破了好大的口子,伤得都快见骨了,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 小福的脚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这个丁姑娘怎么说成了这样?刘大夫来的时候,丁姑娘也在场的啊!她急得想要说清楚。 从来不曾这么心慌过的韩文尧,一见小福的腿一动,以为是伤口在疼,而小福又是皱得眉,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教之类的,一掀就掀开了裙摆,果见里面圈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条,他心里可疼惜得不得了。 对着随后跟进来的尤侠,转头便骂:「你!平日木材的量不是都该劈足的吗?如果不足也该是你去劈,怎么可以让小福去做!还伤成了这样!你是想再从伙计磨练起吗?」 少爷一向很讲理的,即使生气也会先问个清楚,绝不会像这样暴怒地先定人死罪,这让平日口舌滑溜的尤侠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为自己辩解。 韩文尧见他这样一句也不说的,直觉地认为这是默认,心里更有气,「好,很好,我现在就找个人替——」换你。 见事情愈来愈往奇怪的方向走去,在这紧绷的氛围下,董小福小心地拉了拉韩文尧的衣袖,很小心地轻声唤道:「少爷……」 韩文尧以为她是伤口在疼,紧张地回身,仔细地看着小福。 董小福勇敢地将眼光迎上,稍微吞了下口水,「少爷,您是不是误会了?柴是我自己要劈,然后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也只不过是划破了裙摆,擦破了些许的皮肉而已。」 韩文尧不信地再次观察着小福,小福再次点点头。 这时韩文尧才猛然想起,他们之间还处于不愉快的冰冷中,如此形于外的关心岂不是太尴尬了……觉得此生从没这么糗过的他,僵硬地转过身。 精明的尤侠一想也知,少爷和小福姑娘最近好像处得不太好,是丁姑娘使计了,而少爷果真受骗,难得石到少爷这样,头也不是头,脸也不是脸的,明知这样很不尊重,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那个脸啊,虽不敢大笑,却憋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韩文尧怒在心里,然后瞪着尤侠,冷冷地喝道:「出去。」 怕一出口就会大笑的尤侠,只能不住地连连点头,识趣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再放声大笑。 那笑声听在韩文尧耳里再是刺耳极了,让他站在原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虽然脚上包了那么一大包,行动起来有些许不方便,可小福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怯怯地拉了拉韩文尧的衣袖,低声地说得:「对不住,少爷,都是小福不好。」 韩文尧仰头望望楼板,然后突然间就笑了,要不是有秋蝶骗他来这一趟,他和小福也不知道要彼此不说话到什么时候,误会摆在那,说开不就得了,毕竟他的过往小福未曾参与,再加上总是被撞见秋蝶倚靠着他垂泪,不误会也难,这阵子的气真是白生了,缓缓地将身子转了回去。 董小福不明白他这笑的意义为何,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再拉拉韩文尧的衣袖,「少爷……」 韩文尧无预警地突然说道:「小福,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小福一愣,然后那个皮肤黝黑的脸突然蹭蹭蹭地发热了起来,那个红啊,几乎要透过那个黑了,根本就不知要做如何反应。 韩文尧与她并肩坐了下来,搂住了她的腰身,「秋蝶都跟你说了吧?」 小福不安地扭了一下,之前少爷也是这么搂着她的,可是这回她却觉得更害羞了,也觉得彼此的心都贴合在一起,她轻轻地答道:「嗯。」 「以后若遇到了不能解决的事,一定要跟我说,懂吗?」 这话肖似一股魔力,深深地牵引着她,寻到了靠岸的港口,很是愿意把扛在肩上的所有重担分担出去,「嗯。」 「如果你对我有任何的疑问,尽管来问我,不要再产生任何误会了,好吗?」 「对不住,是小福该先问清楚的。」 「你没有错的,小福,」 小福把头抬起,与他对望,「少爷……」眼里是满满的爱恋,就是羞得说不出口。 尾声 【尾声】 出奇湛蓝的天,些许丝状白云在那几飘移着,底下一片碧绿草原,静幽得没有任何人烟,其中觉立着一棵古老大树,大树下盘腿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人家,看着眼前桌上一对对系上红线的小人偶,他慈祥又满意地捋了捋那白须,然后突见他在虚空中用右手一划,原本是一片绿地的景色瞬间全换了样貌。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鸡也还未啼叫,在韩府里,一股喜气味儿正在不断地酝酿行。 最是角落的灶房里正不断地传出切切剁剁,食材下锅的吱吱声。 董母的额上因着忙碌而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她却忙得非常快乐,只因今天是她此生最欣慰的日子。 虽说女儿要出嫁,韩府已包办了一切,她是什么力气都不用出的,可至少灶房里的准备,她是能帮上忙的。 董来福今天不在花园里了,他不明所以地傻傻呆笑着,拉拉身上的崭新衣物,再看看坐在妆台前让人梳妆的姊姊,似乎也感染到了那喜气味儿,一蹦一跳地走了过去,直瞅着姊姊的脸儿瞧,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姊姊今天好不一样,好……脱口便道:「漂亮,姊姊漂亮,姊姊漂亮。」 一听这话,董小福那不安、紧张、娇羞的脸蛋儿,是很高兴地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这种种的情绪加起来,她只觉得,她的心,一直不停歇地猛烈跳动,其它的部分就完全都是僵硬的了,以至于直到坐到了喜床上,她都不知道今天的自己到底是如何过的;依稀只记得,别人叫她如何做,她就全照办就是,至于过程,她完全记不得了。 红色烛光照亮房内那大小不一的囍字,还有那僵坐在床上的董小福。 她的手紧紧地交握着、纠缠着,连门被打开了,她都没有发觉。 韩文尧带了点微微的酒意,步伐稳稳地走了过来,俊朗的脸上尽是春风般的得意和眷恋的爱意。 不过这个小福怎么一点都带无所觉呢,他进来了啊,再看看她那双手,他没辙地扬唇,拿起一旁的喜秤,极慢地、一点一点地,挑起了那红盖头。 董小福的反应也是极慢,直到盖头完全掀起,她才疑惑地把眼儿眨了一眨,这才发现,少爷就站在自己身前,只能犯傻似地笑着,嗑嗑巴巴地叫着:「少……爷……」 韩文尧故意挨着她身旁坐下,手好像在她背后摸着什么。 这、这、这么快?!娘虽然已告知了一切,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可对于没有经历过的,她会紧张、会害怕啊,手突地往前一指,小小声地说着:「少爷,我们还没喝交杯酒呢。」 话落,她感觉到少爷的手已抚上了她的背,她吓得身体又是一僵。 可那手貌似抓着什么似的,已来到了她眼前,笑笑地说着:「小福,你看。」 原来少爷是拿东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背啊,她不解地望着少爷,有些好奇地想摸摸看。 韩文尧的唇角含笑,「你可以拿起来看看的。」 既然少爷说可以,她也就大方地拿了,那是一对小小人偶,一男一女,身上都穿着喜服,看起来好是讨喜,但……少爷为什么要拿这个出来啊? 看着她眼神所透露出来的疑问,韩文尧吊足了胃口似地说:「你将人偶翻过来看看。」 为了寻求答案,董小福照着做,然后她讶然把眼儿睁得好大,那小小的喜服上,各自绣上了「韩文尧」、「董小福」的名字。 韩文尧又提醒着道:「你再看看他们交握的手。」 新娘的右手小指头与新郎官的左手小指头相互勾在一起,其上头还缠着一条鲜红的丝线,董小福略有所感地摸了上去。 韩文尧轻声却坚定地说:「那代表着我们这一生,将牵着手一直相伴到老,永不分离,即使有着误会、小吵小闹的,我也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这话是对他们之间爱情的保证,或许霸道,董小福却觉得心头好甜好甜哪,那手更是舍不得离开那交缠着的红线了,「所以这就是少爷梦中所看到的娃娃对吧?」 韩文尧不知何时已把交杯酒给端了来,将人偶给轻放在一旁的几上,唇角满足地微翘,将一只酒杯交到了小福手上,声音变得沙哑而魅惑:「小福,来,喝了它吧。」 甘愿被迷住的小福羞红了一张脸,可那心却已不再狂跳了,过了今夜,少爷将会是她头顶上的一片天,此生与她携手到老的良人。 灯熄,床帐放下,那位白眉、白须的慈祥老者可是很识趣地不再看下去了,画面再变—— 夜已深沉,那位董家小姐手上拎着个布包,脸上满是不甘和不愿,怒瞪着韩府那新房的方向,气愤地一跺脚,「为什么那个黑丫头能得到韩哥哥的爱,而我却得遵从、服从爹娘的安排,去嫁给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也不知长得是圆是扁的某某公子啊!哼,我绝不会接受的。」 藉着夜色的掩护,她拉开自家后院的小门,头也不回地遁入黑暗之中。 月下老人笑看着她这任性的行为,仿若看到她身上的红线,正与另一头的红线拉近距离呢。 而婚宴过后就离开韩府的丁秋蝶,她的幸福也正要开始。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