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神之所存》 (一)迷踪的尾巴

一场突然来临的大雨,把万辰在木屋里困了三天。第四天,他踩着积蓄多年的落叶,绕过那棵比屋子还粗壮的大树,那片盛蓝的湖面又呈现在眼前。/p /p 万辰十四岁,能记起来的事有九年。/p /p 九年时间,晴雨变换,事物不可预料地更替,但每当万辰站在那片草莓地里的,他能看见的景象都一如以往-------那些船只像蚂蚁一样匆忙地在湖里爬来爬去,在水纹与水纹间游荡。有约摸六年的时间,万辰都相信是自己年龄太小,所才搞不清楚为什么这里的人对抓鱼有这么大兴趣。但现在,他觉得这种东西到他老死也理解不了了。/p /p 对于这大坑里的原住人而言,抓鱼早已超乎了一种乐趣。近十年间,万辰没见他们进食过别的食物,他们只吃鱼。他们专注,勤劳,捉起鱼来不分天气晴与雨,甚至不分四周昼与夜。鬼知道鱼哪里招惹他们了。他们精于此技,无论是在在岸边叉鱼,在船上网鱼,还是在水里抓鱼。九年时间,可以说他们生活里别无他物,如果有,比如搭房,做船,伐木,睡觉这些,其实也都只是为了能抓鱼罢了。/p /p “这太没意思了。”万辰自言自语道。他伸展开瘦长的手臂,阳光将四周的水露照得晶莹,他从旁边的树上抓下了一个最大的水果,紫色的,长条形。他一口咬下一大半,心里感叹:一场雨过后居然就熟的这么透了。包不住的水汁顺着下巴流下去,他一连吃了好几个,没有擦一下嘴。他选了几个最好的(除了他肚子里的),一只手搂在胸口,带给哥哥。可他不知道哥哥在哪,他先去了他种的那几块麦田,只看到毛毛虫一样的麦花,而后他便转头向森林里。/p /p 这天坑几乎被水覆盖了个遍,陆地被挤到坑的边上,像一个月牙。陆地上居住着大约两百民原住人,他们的住所湖边的木屋里。更多的动物居住在月牙之背,与原住民互不打扰。那里是一片茂盛的森林,树木高耸,枝叶黝黑,只有草丛没有道路。那片密林的尽头,便是天坑之壁,而到那时,活动的区域也就到头了。/p /p 万辰之所以叫他们原住民,是相对自己的一种说法,他和哥哥不来自此地,不是从娘胎里,掉到了这湖边上。世界是很大的,万南给万辰这样说,万辰觉得湖已经很大了,万南给他讲:“湖在世界面前和一滴水区别不大。”他看不到大大的世界,是因为这抬头就能看到的笼子。他以前以为周围的墙壁是像树一样长出来的,它的外观,有的是暗沉的黄,有的是严峻的黑,有的又被浅浅的绿色覆盖,但颜色有别,高度却无异,他们耸立着,连成一环,没有任何缺口。后来万辰知道,这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坑,为了形容它的巨大,万南和他把这叫做“天坑”,它将里面动物囚禁,把水变成了死水,让树木晒不饱太阳。那时候万南第一次指着上边对万辰说:“我们是从那里来的。”/p /p “天上!”/p /p “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是从那块臭石头那,跳下来的。”/p /p 那地方立着的是块很丑的石头,即使远远看去也能看出它的粗糙,它悬在悬崖边上,阳光每天会从那后面出来。九年的时间,这石头沉重刚毅,稳稳地站在那里,从不摇晃,永远也不会掉下来。/p /p 按万南的说法,那时他十岁,万辰四岁,他们纵身跳进天坑,栽进蔚蓝一片茫茫的湖中。万辰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活下来的,或者说,他哥哥那一刻怎么让他活下来的。万辰记不清九年前的事情,他无法回忆自己站在天坑边颤抖的小腿,无法回忆“啪”的一声摔入水中的情形,但他清楚他是不会游泳的。那里有百米高,如果他有现在这岁数,凭借着最基本的脑力,他一定不会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万南带着也不行。而对于过去的更多事情,万辰始终都保持基本的好奇,但万南却不那么爱提。不知道是他不愿意说,还是说不清楚,总之他相言甚少,留给万辰如湖面般广阔的空间,让他胡乱想去。/p /p 万辰踩着蓬松的泥土,慢悠悠行走在森林边上。他看见万南的时候,后者正在用叶子擦剑,他坐在地上,叶子哗啦啦被割破掉落在他四周。他跟前躺着一只有两个犄角的四腿动物,万辰见过,但忘了这名字,是白尾鹿,还是麋鹿,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它被一剑刺穿了喉咙,倒在血泊中,正在接近死亡。/p /p 见到万辰来了,万南把那把纹有七朵玫瑰的剑收回鞘里。/p /p “万辰,你去过森林的最里边吗?没有,我带你去看看。”/p /p 万辰还没回过神,万南便已完成了自问自答。他把水果递给万南,以带有试探性的口吻说:“不一定得今天吧。”/p /p 万南没有急着回答他,他细细地吃完了第一个果子。用手背把嘴巴擦干净了,对万辰说:“你不会是害怕吧,我又不让你一个人去,你怕什么呢。”/p /p “说的好听,我上次就被花猫咬了一口,哥哥,你知道吗,我瘸了一个月。”/p /p “谁让你走路不看路的,你踩到别人尾巴了。”/p /p “可我。。。。”/p /p “别怕啦,”万南站起身,万南的头顶刚到他下唇的位置:“你不会想在这里一辈子打渔吧。你跟我跟紧些,动物没那么爱咬人的。”/p /p 万辰脸上透露着他那没被说服的表情,但嘴巴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知道这里到最里边很远,道路泥泞漫长,就算没危险,他也不想走。但万南不是一个爱被说服的人,他了解自己的哥哥,此时的万辰只能安慰自己。他安慰自己,高墙困了他这么多年,他要去看看这天杀的,去吼它几句;他安慰自己终会离开,在这之前要看完这广袤的天坑。即使跋涉的勇气中有一丝无奈,但这样想让万辰的心里舒坦了些。随即万南轻轻砍下一只鹿腿:“别急,生火去,吃了再走。”/p /p 越到深处,森林里的树叶越是茂盛,到了不透光的地步,于是他们打上了火把。火把是万辰用鹿油做的,以他的手艺,如果做得好可以烧一天。四周看不太清楚,万辰紧紧跟在哥哥后面,虽然哥哥曾告诉他,最危险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个。但他还是能想更坏的情况,如果哥哥都危险了,那他还能好着吗。他以谨慎的目光地到处看着,有些树叶子有人一般大,有些花长得像从泥土里伸起来的手,但万南说他也不知道名字,万辰感到很遗憾,他觉得万南很笨,明明不知道名字可以自己起一个嘛。反正万辰不会怀疑的。/p /p 他在一片漫着水的落叶林里见到了一群曾被万南杀掉带回来的动物。那种动物有个扁圆的嘴巴,披着厚厚的羽毛,到处跑到处跳。万辰很惊讶,其实他一直以为那种鸟是在天上飞的,它明明有那么大一对翅膀,他曾想哥哥一定是用很潇洒的姿势在空中斩杀了它们。然而现在,从树木的密度和它们奔跑的速度来看,八成是自己撞死在树上,被万南路过捡了回来。万辰觉得活着的它们真是比死了的好看,活着时居然透着一种可爱的外貌。/p /p 走了约三个小时,万辰才对哥哥说了第一句心里话:“他说,哥哥,再走下去,天黑了怎么办。”/p /p “都叫你别害怕了万辰,要是在外边,你已经是个少年,是大孩子了。”/p /p “我们走了多久了,我觉着,不会现在天已经黑了吧。”/p /p “黑不黑又有什么,你看看周围,这里需要分白天黑夜吗。”/p /p “那不一样,”万辰说:“你说过,晚上森林里的树会变活,要吃小孩子。”/p /p “那是小孩子,我说了,你不是小孩子了。”/p /p “你不是说还有精灵吗。”/p /p “什么东西,我说之前没给你说那是童话吗。”/p /p “你说什么了,你就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p /p “好了好了,”万南咬了咬嘴唇,把那把冰冷的剑递过去:“都是骗人的行了吧,你把这个拿着,你拿着它会安心些。”/p /p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万辰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就跟着万南走到了那崖下面。石壁随着光线骤然出现在身前,让万辰在之前的氛围中一惊。万辰仰起头,野蜂飞散青枝展开,终于能看到光了,天还没黑,他长舒一口气。山石伫在那里,比远看的时候高了不少,还带着一点前倾,那下面尽是蔓延开的石头,细沙子,被一撮撮小草点缀。万辰视线向上横移,望得几乎要倒过去。“真高,怪不得哥哥一直没带我出去哟,只能在嘴上提。”万辰心想。/p /p “我围着圈子找了许多年,实在没有什么通向外边的洞穴,这悬崖上也没有路,”万南说:“所以简单点说,我们得像他一样,往上爬。”/p /p 万辰顺着指头看过去,看到一堆腐朽的白骨,他背后一凉:“哇,还是算了吧。”/p /p 那些骨块散落在滴着露水的乱草间,有的被稀稀的泥土掩盖,有的被细小的爬虫蛀空,艰难地维持着不易被看出的人形。万辰说:“这白块都碎成这样子了,他是从多高掉下来的呀。”/p /p “对,估计快爬出去了吧,”万南低头看着地面,用脚拨拨土,说:“但死了就是死了。”/p /p 万辰不想抓鱼,也不想摔下来被自己的骨头刺穿,他略有些害怕,这种害怕催生出了他的机灵:“那我们可以去湖边的墙壁爬呀,掉下来也可以掉到水里。”万南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为了不让万辰喂鱼,得先让他学会游泳。接着万辰试着往上攀了几步,到了三个自己那么高的时候,万南就让他跳了下来。他们原路返回,在路上,万南决定好了让村里的一个小孩教他,而后,他们看见那只鹿,还躺在那里跟离开时一个样。万南让万辰把它拖回屋子里。/p /p 小西带着万辰穿过他们的木屋,那是一片整齐排列的,用橡树做成的屋子,其外形,宽高,都一致到值得赞美。但万辰觉得很枯燥,一致的物体看上去毫无乐趣,他甚至认为屋子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风格。万辰走在后面,看着小西的背影和猴子一样,黝黑而瘦小,走起路来也都是一样一窜一窜的。/p /p “我说,你们的房子怎么看起来都一个样子啊,一个个木桩子似的?”/p /p “嘘!”小西狠狠瞪了万辰一眼:“别说话,大家都讨厌你。”/p /p “我还讨厌你们呢,你这个猴子。”/p /p 小西对不上嘴,只能停步看着他,呆呆的,一副像在想东西的模样。万辰看着他的脸,恍惚间觉得他那富有野性的浓郁的睫毛,能像房屋一样挡雨。他递上去一个桃子,小西接过去,擦了擦抱在怀里,转头小跑了起来。直到临近沼泽的地方,小西才又说:“因为把心思放在造房子上面没意义。”说罢,他很很地咬了一口饱满的桃子,显得对万辰的愚蠢很焦急。/p /p 在这里,湖岸出现了一个缺口,几近圆形,成了一个水池。万辰下去试了试,深处的水刚淹过胸口,他感到有些难以出气。受随身佩带利剑的凶狠男子之托,小西要在这里教万辰游泳,为了不让自己某天吃的鱼里含有万辰的肉,更或者处于内心深处,想让这两个对抓鱼毫无兴趣的外来者离开这里。/p /p 当然,游泳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万辰却学的出奇的慢。这并不是出于他愚钝的脑子,而是因为他太容易分散自己的精力。他常常望着远方,例如是打渔的人,陷入一种欣赏的状态,他看着黑色的带鳞动物被抓出水面,被人抱着,被人用嘴巴接触,脑海显现出既迷乱,又不真实。他能在恍惚将其视为一种享受,这一恍惚就会过去数小时。又有时,他不小心呛了一口水,便要在池边躺着,晒够太阳,等池水变成尿液排出,才重新泡进去。无论小西怎催促他,他都会用那种对凡事都无所谓的口吻说:“慢点,你们整天太忙了,这,来坐。”小西对万南说:”他游泳没学会,但澡是越洗越好了。”万南大怒,给万辰吃了一周的小麦。第二周,万辰便视入水中如行陆地。/p /p /p 剑光

从水下面看上去,太阳变得稀稀的。万辰能感觉到这从遥远地方传来的温热,在四周流淌,仿佛是许多包围着他游来游去的鱼。在万辰身处池中的时候,小西则是在岸上观望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压着是石头上的另一块石头。他已经这样几天了,眼睛里没有光,带着从未有过的衰弱和疲惫,泥沙在他的眼袋结了厚痂,他也懒得洗了。/p /p “你是不是病了?”万辰探出头,喊了一句又淹了下去。/p /p “我没病,你才病了!”他的声音透过湖面传到清澈的水里,依然很洪亮,这证明他身体确实健康。/p /p 但万辰只是说出一句话,根本没想听对方回了什么,他没有听出小西对“病”这个字的反感,他继续游着,但没那么快了。他观察到了水底毛茸茸的草,深埋其中的树枝,游弋的绿虾,觉得水底其实挺漂亮,可惜他不是鱼,他得生存在岸上。还不是岸上有小西,他想,小西可太丑了。他游到岸边去,才想起刚才的对话,说:“真让你失望,我可一年多没得病难受过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因为我哥哥每天都给我煮一种草,不对,让我自己煮一种草,你想知道是什么吗?是的,我不会告诉你。”/p /p 可小西没有过多的反应,没有被逗开心,也没被逗生气:“不是这种病,大人说你们外来的人天生就有一种病。”/p /p “不吃鱼的病吗?病的是你们吧,整天只知道抓鱼,吃鱼,别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当然我不是说你,你和他们有那么一点区别。但你是人呀,你又不是一条大鱼,一只水鸟,一头大黑熊,你是个人,你得什么都吃,竹子,黄果,蛋,兔子,你不吃,你就会变得和动物一样,傻傻的。”/p /p “那你们外边的人又是怎么个样子呢?”/p /p 万辰激动得笑了:”原来你是真的傻啊,你去问我哥哥啊,我在外边的时候还是个婴儿!“/p /p “你哥哥没告诉你吗?”/p /p “没有。”/p /p “他应该觉得你是个傻子吧。”/p /p 万辰一把水甩到小西的脸上,打湿了他的睫毛,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高声的呐喊,声浪掠过水面,险些把万辰推出去。“完了,你们又抓到鱼了”,同一时小西立马精神了,跳起来,一路狂奔,万辰远远看着他小鹿般跃动的身影,说着:“小西啊,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站在悬崖边上往你头上撒尿!”/p /p 那真是一条巨大的鱼,光溜溜的,在水面不停的翻滚。它的鳍上挂着水藻,吊线从它上唇穿过,被拉直悬在空中,随时都可能断掉。对于村民来说,这鱼是旋涡一样的东西,它将四周的船迅速吸引,挤在一块,人们的兴奋超乎以往任何时候,尤如吃了某种让人发狂的食物。许多人在边缘的船只上挤不过来,但他们依然挥手呐喊,提供着一种万辰毫不理解的帮助。人们撒下去了所有的网,这要在陆地上,能生生把这大鱼压死,可这是在广阔的湖里,鱼依然保持灵活,挣扎,扑腾,有时也沉到水里,只留下巨大的阴影。小西一路踩过很多船,他保持着在陆地上不可挡的速度,手持木棍,飞身想给这比船还长的鱼来上一下,可船晃得太厉害了,他不仅扑了空,脚下还打了滑,一头栽进了翻着泡沫的湖水。他的小腿被船缘割开,流出的血很快在淡蓝的水面漂浮开来,但不管看见的没看见的,都没理他,包括小西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只被眼前的美所吸引,继续奋战着。大鱼开始拉着许多船走,有人掉入水中,也有人跳入水中,有人拿着长矛刺破光滑的鱼背,鱼血就像粉红色粘稠的果浆,迟迟不能散开。/p /p 又看了记不清多少的太阳和月亮,某一天,万辰看到了小西的尸体。他刹那间回想起此时这条空前巨大的银鱼,它仰翻在岸边的蒲苇荡前,面朝白日的余光,背靠最后的鲜血,张着嘴巴,眼珠像碎了的蛋。/p /p 在这一天之前不久,万南带着万辰横穿了这个湖,所乘之船的主人死于数年以前,没有后代,尸体流落之处已经长出了高高的海棠花。他们到湖心的时候,太阳升到最高,随着白雾在脚下散去,万辰看到船下是一个接近黑色的洞。万南解释这乃是深度的突然落差所造成的,按颜色来看,湖心深的可怕,仿佛连接着地狱,即使万南给万辰所说,脚下最深处只有地心,没有地狱,但景象依然让万辰害怕。他害怕水只是一个虚无的幻象,它突然消失,这船便会坠落下去,他更害怕这坠落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停下来。等到了岩壁边上,两人才发现情况比想象更糟糕,苔藓几乎覆盖了可以摸到的范围,水雾显然已将这些石头浸透了数百年,他们又湿又滑,完全不容人践踏。于是他们不得不顺着岩壁漂流,好在最终找到了几处突兀又比较干燥的地方,万南把它们深深记在了脑海里。/p /p 万辰能感觉到离那个日子不远了,会在某一天,决定到底是自由,还是死去,那一天一定没有雨,村民一定会照常打鱼,那是对于他们无所谓的日子,但对万辰来说却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他在这里生活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就做了近三千个外面世界的梦。在梦里,土地辽阔无比,人们会互相笑着说话,一起吃水果,吃菌子,他们穿戴整齐,房屋也各有特色,他们也会像万辰一样,躺在某个湖边悠闲的晒太阳。在三千个日日夜夜里,他只和哥哥小西说过话,其余的都是自言自语,他知道橘子树听不懂,沼泽听不懂,但这些对万辰来说都比那群村民更有意义。他更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是否有人在的等待他,对于这些,哥哥总说:“出去了再告诉你。”万辰觉得,不管是要出去了,还是要变成尸体然后开出海棠花了,他都有话要给小西说。/p /p “小西,虽然你很丑,但是我挺喜欢你。”/p /p “小西,如果我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了,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会站在那里喊给你听的。”/p /p “小西,你跟我们一起出去算了。”/p /p “出去给你治病吧。”/p /p “万辰啊,你出去了也会游泳吧,外边有湖吗?”/p /p “别说这些没用的,小西啊,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p /p “抓鱼。”/p /p “小西啊,你不如变成一条大鱼算了。”/p /p “我不想变成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变成一只壁虎,从这里爬出去。”/p /p “小西啊,你不是喜欢我吧。”/p /p 小西没有回答什么,万辰也没说什么了,因为四下开始安静,天上显现出很多星星,他们披着星光和月光,坐在闷热的草地上,一个看着湖水,一个看着星空。/p /p 就在那天晚上,小西变成了骨头和肉,不再是生命了。他和很多少男男女一起死在某把刀下,直到清晨才被村民发现。人们抬起手和脚,把他们扔进还倒映着星星的湖里,万辰跑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小西被她母亲抛落,在一阵水花之后没了身影。女人一脸平常,没有悲伤,也没有抬着鱼的兴奋,她只说了一句:“哎,累到了。”当太阳普照坑里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船只又陆陆续续飘向湖里。/p /p 万辰双腿立在洼地里,嘴巴张大,额头上的经络像树枝一样紧密地散开。万南从背后抱住他的头,一个劲说:“别怕,不要怕。”可万辰没有听他说什么,他只感觉到万南在流泪,而后便直接坠入对死亡的恐惧,对“永远”二字的思考,对那像怪物的眼睛一样的湖心的回忆之中。树屋的呈象,流水的纹路,飘散的气息,开始在脑海中刻画出一条清晰地脉络。他脑海里的洪水爆发了,沿着这条脉络奔流下来。/p /p 夜里,万辰没有回屋,他呆在能看到整个湖水的高坡上,背靠粗糙的大树,而他的头顶上,是抱着刻有七朵玫瑰的剑,直坐着的万南。万南一夜未眠,眼神阴郁,他看着森林,沼泽,草地,木屋,还有湖,像月光一样不知疲倦。当湖面开始发射晨初的第一缕光线,模糊灰白间,万南看到了人影,四五个,或者五六个。他一跃而下,像水鸟一样扑着翅膀,飞快掠下弯坡。他将那些人拦在村边一窝竹林处,五人身材魁梧,手持小臂长的宽刃,站作一排,刃头上滴着细腻的血。万南确认了不认识五人中的任何一个,他心想,也好,实在也没认识的必要,在他眼里,不过是五只动物。他回头看到万辰正从坡上跑下来,万辰跑的很笨拙,他心里打算要在万辰抵达之前,解决了这些人的性命。可这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她身材高大如同男人,脚跨大步,伴随着重响走来,一边走一边高声大喊:“外来的,滚!”万南怔住了,因为他认识,这是小西的母亲,把小西生出来的女人。她走到五人前面,重重的推了万南一把,将这剑客推了数步远。而后又用更大的声音喊:“还不滚!”/p /p 万南像是被声音震晕了头,发着懵就转过了身,抬起脚缓慢往回走。万辰冲了上去,胡乱说着小西是你儿子,是他们杀了小西,你在干嘛之类的话。“你有病啊!”女人终于不耐烦了,朝着万辰的头又是一声巨吼。万辰撑不住哭了起来,他转过身,看到哥哥已经走出数十米远,他走的很慢,不如说在飘荡。/p /p 万辰跑了上去,摔倒在万南背后的草地里。/p /p “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怎么了啊。”他哭的更厉害了。/p /p 万南仿佛没有了力气,他站住了,面对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声音小得像在呼吸,“我不知道。”他说。/p /p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万辰第一次哭到了气息不调。他感觉自己被丢进了湖的深处,眼睛看不见东西,胸口被水重重的压住。/p /p “我!说!你让开!”万南毫无征兆咆哮道。/p /p 随即他转过身,抬起头颅,尽管头发遮完了他的眼睛,但目光依然清晰可见。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湖里千万条鱼在水面跳头,他拔出了剑,剑身七朵玫瑰在初升的阳光下显现出了红色的轮廓。/p /p 他注视着前方每一双眼睛,又歪过头,把自己的眼睛露了出来。万辰抬头看见的是一个站立的黑影,他身后的光熠熠铺张开来。随即万南席卷了前方,像发了疯,顷刻之后,他身前没有什么是站着的了。/p /p 连竹子都被砍了个精光。/p /p /p 自由

许克乌,许老师,曾是王国的明珠。他后来在国家的地位之高,声名之响,让人很难不忘记他曾只是一级学校的老师,还是生活老师。他先是破格录入最高学府教书,然后然后成为王国七位教育参议之一,再以皇家研究院一员的身份被授予王国勋章,每一步跨度之大,犹如流星于夜空中穿梭。/p /p /p 但克乌老师的这一系列飞跃,既不来源于他的谄媚,也不来源于王国之昏庸。虽然这样的事在那个时代常有发生,但克乌的贡献是实打实的,大家都这么认为。许老师惊人的跨步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非议存在,到了后来,连羡慕都不存在了,大家都知道这种成就是羡慕不来的。曾有少数人参观过许老师的屋子,形容那简直是“不是纸就是笔”的拥挤的山洞。其他的许多东西,得刨开他沉沉如山的手稿,才能一睹其貌。他几乎没有私生活,不爱游玩,也不钓鱼,更对牌赌毫无兴趣,他唯一业余的事就是抚养他的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享受过夫妻生活的欢愉,因为儿子,是实打实捡来的。/p /p /p 克乌老师天生对人和善,但内心傲慢,说起来他是一个连傲慢中也闪烁着天才之光的人。克乌老师一生成就众多,那些复杂的公式定理都被他写在手稿之上,不解释给外人听,所谓看得懂就看,看不懂滚蛋。而且他的手稿,旁人看来也是精简到了吝啬。现在学界和非学界的人一致同意,如果老师是一个谦卑且愿意交流的人,他的发现和他的姓名可以早十年被大众传颂。但这看起来好像对他不太重要。他最初寄给了首都四级学院延续展开公式,虽然附上了他认为足够的推导,但学院数位审稿人无一能看懂,出于对知识的尊敬,时任院长亲手写了回信,希望他对其中诸多过程作详细说明,就因为这,克乌老师带着遗憾将这个老头子定义为了一个平庸的傻子,并回信说:发错了地方。约八年后,更北边的另一个国家的天才,以其惊人的天赋和顽强的意志完成了函数极限趋理论的完备。以此为结论,当勤劳严谨的院长再回看那封寄错了的信件之后,发现了让他一屁股坐下去,再也没站起来的定理。/p /p /p 克乌老师活了八十多岁,那时的他确实已经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地位和金钱,但他依然没有选择停下他走了几十年的脚步,哪怕一天。他已背弓腿瘸,发白又稀,仍执拗地用剩下不多的力气追求科学,使自己还处于从前一般的劳累---至少在别人看来是劳累---之中,直到生命尽头也没有出来。他下葬那天,来自世界各地的官员,富商,朋友,学生以及自称为朋友学生的人,摘光了牛壳山上的菊花,把南洵野都包围得像在经历战争。那一天星光公园里立起了一座高67米的雕像,致敬他的67条核心定理。他的灵柩,玉石金雕,由君王亲手按上封石,被长埋于雕像脚下干燥的红土里。而如今,100年后的这天,人们再一次潮涌到那座高耸的雕塑之下,浩浩的人流中再也没有谁亲眼见过许克乌本人了,但他们依然用尽力气去纪念他离去的时辰。并且把这当成一种荣幸。/p /p /p 同一时刻,大陆的另一边,万南带着他的弟弟,在摇晃的小船上,巨大的影子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抬头望着高高的崖壁。那崖壁足够雄伟,不逊色于任何一座雕像。/p /p /p “你知道吗,无论你想的怎么样,世界都和你想的不一样,”接着,万南将刻着玫瑰的剑抛入脚下的湖里,说:“我要从这里出去,我什么都不带走,除了你。”万辰顿感可惜,他甚至觉得哥哥不想要那把剑了可以给他,它那么漂亮。/p /p /p 接下来,万辰觉得自己都没做好什么准备,哥哥都没叮嘱什么,他们就开始向上攀爬。万辰攀岩的本事是从爬树上学来的,他早早地就会偷鸟蛋。他不仅上树快,下树也很快,但悬崖不是树,也不是一百颗树的连接。万辰可下不了悬崖,为此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忘掉脚下的森林与湖,忘掉那具骸骨,他手抖得厉害,多想一秒钟可能就得告别人间。粗糙的岩石磨得万辰的指头渗出血,疼痛之余,他抬头看看上边的万南,万南的鞋子在石壁上踩踩探探。他又看看手边,一路向上的石头上,万南也留下了血迹,那让他安心许多。这些刚刚被阳光晒干的液体一可以证明受伤是正常的,石头毕竟比皮肤坚硬太多,二可以像记号一样指示方向,告诉他哪些地方会更好爬一些,哪些地方是安全的。如同许多个那样的白天与夜晚,他跟在万南的身后,在丛林中穿梭,面对来自自然有形无形的恐惧,被吃掉的威胁。有时候他也会生病,躺在柔和的被子上,虚弱地看着屋顶的光斑。再或者他被无聊的烦恼包围,不知道何处可以玩耍。万南都会出现在身边,或者一直就在身边。/p /p /p 他很快就被从这样的想法中拽了出来。万辰先是感觉到头上有阴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便听到石头脱落的声音,伴随着粉屑落至鼓着青筋的手背上。他抬头,只见空中的万南正试图用另一只手保持平衡,但抓空了,随后万南向后仰翻下来,头顶是万辰让万辰觉得刺眼的太阳。/p /p /p 一个人的坠落是非常之快,来不及多想的。万辰感觉他直坠湖心,下一秒砸起的水花就会溅到自己脸上。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从来都是万南在保护他,十四岁的孩子压根就没有做过要保护哥哥的准备。他那时重心落在岩石缝里的脚上,他往外伸出手,是下意识的,轻飘飘的伸出了手。/p /p /p 那手却在空中一把逮住了万南。/p /p /p 万南感觉右手直接被定住了,接着他身体被拉直,划过半圈重重拍到石壁上。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侧身用背胛受力,那么他的胸腔恐怕已经开裂了。片刻后,他略带痛苦地睁开眼睛看着万辰,这种惊讶的眼神很少在万南眼中出现。万辰右手扣在岩石之中,左手别扭地伸出很长,身体一边摇晃一边发抖,牙齿也是咬的紧紧的。/p /p /p “你,你怎么可能接得住我”/p /p /p 那一瞬间,环绕的崖壁变的森严起来,它变得像一个巨人,在巨人的注视下,世界像万南透露了关于万辰的秘密----他拥有怪力,完全违背了人体发力原理。/p /p /p 他们上行到一块突兀的岩石处,万南决定休息一下,他坐着看下面浩淼的水域,在迷雾里泛着幽蓝的光。/p /p /p “哥哥,现在你能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吗。”/p /p /p “复杂,文明。”/p /p /p 而对于万辰而言,这语似太空,和没说一样。他往下看,湖里还是蚂蚁一样的船,一片湖水汪汪,那里是他记忆开始之地,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推他下去,他就不敢看了。他又向上看,一串黄色的岩隙蔓延上去,壁上的鸟窝里漏出尖尖的嘴,他能看到口子上草絮飘着头。到时候,他知道,等他出去了就再不需要问谁了。想到这里他还挺开心的。/p /p /p 万南不一样,他没有万辰泡沫般的憧憬,他迷失了,像被眼前的浓雾笼罩了一样。/p /p /p 他靠在石面上,左右扭着头,脖子发出吱吱的响声。他回想起刚刚可怕的那个瞬间,他扒着的是块很硬很突出的石块,这种条件对他来说是非常可靠的。他的手臂强健有力,肌肉分明,他的腰像扎进土里的木桩一样结实,他稍稍一用力就能上去。但一瞬间他好像出现了幻觉,进入了睡眠状态,虽然极短暂,但已足以让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身入险境。/p /p /p 再向上的时候,万南还是走前面,他全身心的集中注意力。那一天,当他们终于站到了外边的土地上,万辰停下脚,肩膀刚刚微侧,万南就叫住他:“别回头看,后面什么都没有。”/p /p /p 于是万辰保持姿势,直直望去,全新的世界展现在眼前。他们站立在山顶之上,四周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视野。山势陡峭,短短的平地过后,四面是急坡向下,草木低矮,天空如哥哥所说看不见尽头,万辰张开满是小口子的双臂,长长的头发也跟着飘了起来。/p /p /p “什么!哥哥,这是什么!”/p /p /p “是风”。/p /p 旷野

第一天,他们脚踏黄色的岩石到了山腰,穿过弥漫的云层,进入了稀疏的树林。他们在山与山之间穿梭了三天,树林稀疏到没有的时候,两人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带上。/p /p 万南告诉万辰,在700多年的时候,八个国家联手修建了一项工程-----连接八个国家的道路。由八个国家组成超过20000人的工程队,在野兽的领地之中,推平树木,耗时十年,筑起了被命名为宏道的伟大道路。宏道统一宽为15--17米,以就地取的原石打磨,又以钢链与森林山涧相隔。这种坚固精巧的道路被修到了南北望河,黑尾森林,修到了巨环沼泽,原地沙漠。难度之大,用处之广,使其从完工至今日,一直被誉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程。/p /p 万南又给万辰说,他们去的地方叫初朝,初朝是一个国家,在这时他强调万辰别问国家是什么,他解释不好。一路上万南都在让万辰吃米花草,这种草到处都能摘到,而且能补充丰富的水分。万南说,没有淡水和水果的时候,只有它能让万辰保持活力。他们上午会走五个小时,等太阳正到头顶的时候,就休息一会。平原上缺少肉类,很多时候都只能吃蚂蚱一类的昆虫。这些虫子一烤就焦,嚼着还刺嘴。/p /p 六天过后,当万辰随着万南带来到了宏道之时,他们听见远处的山谷里传来了阵阵巨响。/p /p “怎么,山要塌了吗?”/p /p “不会,”万南说:“是野兽的啸声。”/p /p 万辰吞了吞口水,万南见状,安慰说那是灰猿,不吃人。/p /p “不吃人就好。”万辰往前走,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平整的道路,这条路怎么跑也不会摔倒,他左脚轻轻贴到宏道上,随即传来了刚硬又平滑的温暖。/p /p 万辰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回忆,就没有感情,但万南他记得以前的事,那时他住着舒适的房子,就在花园边上,他房间里摆满了棍棒,窗外立着一棵棕榈树。他睡的是又厚又软的床垫,床头上摆着的是他喜欢吃的芒果。他生活规律,每天都会静坐一小时,泡脚十分钟,每日四顿饭,时间都不变。他看到长长的宏道时,回想起九年前他从这里跑过去的样子。当时的他是个小孩子,两腿细长,岁数比不上现在的万辰。之前他每天想的都是一些生活里的小事,怎么弄到好吃的,怎么变得强壮,但到了那一天,他无法回想自己有那么一天。那天他扛着万辰和一堆笨重的东西,呼哧哧地从这片草地跑过去。那时的此地与此刻一样,散发着泥土被暴晒的气息,道路也一如往昔带着粗糙的厚重。但远方呢?远方的世界变了,他知道,从头到脚的,而且不会变回来。他以前没有发现自己这么爱这个世界,他给万辰介绍外面的事物时很急切,像在给客人介绍自己的家一样,带着明显的自豪。但宏道勾起了他回忆的同时,也勾起了他的远视,无论他曾在坑底多么克制多么顽强,多么显得没什么能打败他,那时的他还是叹了口气,然后下决心这会是叹的最后一口。/p /p 在宏道上没走多远,万辰看到路边有一堆乱草,他跑上前去扒开,发现里面塞着一个肮脏的包裹,他捡起来,首先找到里面有一双鞋子,万南让万辰把他快散架的鞋子换下来。万辰穿的很小心,他发现这种鞋子他没见过,那材料仿佛不是地里长出来的,万南说:“是人制造的。”/p /p 他穿着新鞋子,又软又厚还有弹性:“哇塞,哥哥,你看,穿这个跳起来好高,等会换给你穿。”/p /p “我不穿,你别跳厉害了,会坏的。”/p /p “没事,前面肯定也有,我们去捡。”/p /p 万辰一路跑起来,万南在后面捡起他用蔗草编的鞋子,放进布袋子里。他知道万辰跑不了多久,其实他们都累了。/p /p 太阳升高的时候,万南跟着声音找到了一条溪流。他把水捧起来喝,水里带着甜味,万辰是趴在边上喝的,他喝了好多,他还想进去游会泳,但水太浅了,刚淹过膝盖。他们坐到水中间的石头上泡脚,搓掉用腿上的淤血和沙子。/p /p 万辰说:“还好破的不是裤子。”/p /p 他满足地睡下去,躺在温热的石头上,他想眯一会,不久就在阵阵鸟鸣中睡着了。他梦见了怪兽,外形像他幻想出来的灰猿。它们体型庞大,顺着宏道奔跑,它们脚掌粉红,每一步都能在地上踩下深深地脚印。它们挥舞手臂的时候,树干会跟着断裂。它们从很远的地方冲到跟前,万辰才意识到它们在追自己。他撒腿往林子里跑,后面的土壤爆裂开,发出巨响,有些泥土落在他脑袋和脸上,但他不敢回头看,他往溪边跑,横在那里的不是一条小溪,而是一条大河,他在梦里还记得自己水性不错,他想跳下去,正在这时,他看到了水中的影子,他看到自己居然是一直长满白毛的猿。“啊!”/p /p 他睁开眼睛,一只猴子正站在石头上端详他,脸都快要贴了上来。/p /p “你个小东西,不会想吐我口水吧。”万辰喘着气流着汗。/p /p “别怕!”万南远远地向他喊:“蓝尾猴!这种猴子不咬人!”/p /p “你看错了!蓝色!不是天空湖水葡萄汁!的颜色吗!这东西尾巴是黄色的!这是什么东西!它会咬我吗!”/p /p “不会!你别咬它就行!”/p /p 万南在林子里翻包裹,里面有火盒,地图,一些纸币,和一本厚厚的书,还有些没用的诸如饰品样的东西。但让他感到好笑的是,火盒和他身上带的不一样,这种款式他在以前都没见过,看来九年的时间将那一代火盒都被淘汰了干净,而且其他三件东西在他看来就更奇怪了。万南已经离开太久,不禁感叹自己到了对新世界完全无法理解地步。/p /p 接下来他们遇到了山谷的雨季,外边的雨是飘着下的。随着雨季的深入,周围都变得稀稀的,快要化了,只有宏道还维持着它的外形,但也很滑。行进的脚步变得慢了下来,他们晚上睡在树洞里,多数时候会遇到黑色的小蛇。树洞里的雷声格外沉闷,像一个盖子猛地罩在头上。/p /p 有一天,那天雨已经停了。万南带着万辰去林子里摘水果,当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宏道上一个人在慢悠悠走着。那是一个文明世界的人,从他的头发和服装就可以看出来。/p /p “哥哥!我说话他听得懂吗。”万辰挺激动的。/p /p “耳朵没问题就听得懂。”万南说。/p /p “嘿—你好吗。”万辰冲他喊。/p /p 那人抬头看见了哥俩,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待他走近了,万辰才看到他嘴角上扬着,腰间别了把刀,长长的拖到了地上。他是万辰在外面遇到的第一个人类,他看起来既别致,又具有象征意义。/p /p 但他对万辰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劳烦两位,请把食物和钱拿出来。”/p /p 哇,万辰觉得棒极了,原来真有钱这种东西,哥哥没有骗他。他对那人说:“对不起,这两东西我们好像都没有,钱是没见过,食物刚刚吃了。”/p /p 听罢那人拍拍刀说:“别以为人多就可以乱开玩笑,我觉得你俩还是该以性命要紧。”/p /p 万南回想起万南扔掉的那把剑,它看起来要漂亮许多。/p /p 那人又说“我讲信用,交出东西,我不杀你。”/p /p 万南把万辰拉到身后,说:“你最好还是走吧。”/p /p 那人便拔出了刀。/p /p /p 飞散

他的刀法很流畅,一个刀锋接着的是前一个刀锋的尾巴。连万南都感到惊讶,那和人等长的刀在他手中居然有如此的灵活,流水一般在空中抡出了一圆又一个圆。万辰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他站的很远,几乎是能够看到哥哥的最远处。他未曾搏斗,未曾厮杀,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他乐于等这人躺下之后,把他流出来脂肪做成火把,但除此之外他做不了太多。他背靠一颗大树,那触感使他回想起某个夜晚,他内心杂乱,仿佛还在爬着坑一样。从这里,层堆的植被和穿梭的河流会一直蔓延到一个月的路程之外,如果万南说的是真的,那里有庄灰的白高墙,纵横的房屋,人们做什么都会顾及对方的感觉,他们面带微笑的生活。但在那之前,脚下首先是危险的道路。这条路上上不论是蟒蛇,野猪,还是陡坡,沼泽,亦或者是眼前这毫无善意的人,都不是靠万辰一人可以应付,甚至很多个万辰也不能应付的。/p 唉,退一万步,就算万辰能应付,他也不知道怎么走呢。/p 有三刀利落地从万南脖子上掠过,两刀从肚子前掠过,又有很多刀险些割中胸部,但在那些浑圆的弧线中,没有一刀真实地挨到了万南破烂的衣服。尽管那人表情镇定,甚至面带微笑,但他的刀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用力,就显得顿挫了,他急了。后来,他的刀线变的重复,而万南的躲法却变了,他刚一个皱眉,万南便进行了第一次反击。那时他一刀刚从左边竖睡下去,万南的躲法是向右转过身,上一次万辰是向左挪步躲过去的。在刀尖到了脚踝位置时,只见刀背一转,刀锋流畅地从左下滑上右上方,还是没有停顿,他浑圆的刀式看起来潇洒极了。/p 上一次面对这样的刀线,万南是往后仰下去的,他展示了过人的腰力,这次,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了一圈,由手撑地二次腾空,然后对准那人敞开的胸膛,直脚正中。对方连人带刀退出五步远。那人站定之后,依然挂着笑容,居然还比之前露出了更多牙齿。在双方驻足掂量的时间里,他把刀插在地上,活动活动了手臂,腿和脖子。这一次冲上去之前,特意捏紧了刀柄。在第二轮里他放弃了大幅如展翅般的招式,转用直接的前刺。他刺得越快,越准,刀就越容易将敌人捅穿。但万南比刀锋还快,他一下闪到身前,先是用左手贴着刀柄,再俯身用力给了腹部一拳,同时左手一个婉转将整个刀柄握住,然后从刀的另一边起身,右手直接将刀刃推向了他的脖子。于是,那人刀也不要了,松开拳头,高举双手----他连放弃的动作都那么流畅。/p “如果要杀我的话,我叫许耀。麻烦把尸体扔远点。”/p “外边的人也把死说的那么轻松吗。”万辰心想。/p 万辰好像对风越来越喜欢了。站在空旷的原野上,他能感到它们从看不见的远方吹来,同时还有呼啸的声音,他莫名地觉得自己被放大了。那片土丘长满了蒲苇,被风吹的快散架。他说:“哥哥,我们可以在这里建个房子,那片林子里有橡树,一定还有水果,那里有条河,有吃的有喝的,哥哥,我们就在这建个房子吧。”那时万南正在观察一个泥洞,他本以为里面有兔子。许耀第一个表示赞同:“对,你们就在这了,放我走吧。”万南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一脚将许耀掀开,后者差点把背着的东西掉了一地。万南看着别处,不太经意地问万辰是不是喜欢这里,万辰点点头。/p “喜欢以后我就经常带你回来,但现在我们得去其他地方。”/p “为什么?”/p 万南想了想,转头拿过许耀的刀,让他去解释为什么。/p 许耀反抗道:“这你们家的事我能知”之后刀在许耀脖子上碰了两下,他意识到无理可讲,便走过去说:“小屁孩,你知道吗,你哥哥在初朝有很多钱,金子,你知道吗,他得去拿。你在这能干什么,吃?你哥哥烤的那野肉是人吃的吗?这里热的时候很热,冷起来又要冻死人,想买什么都买不到,这里的生活毫无乐趣,一丁点都没有。女人,对,这里连女人都没有,那还用说什么,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喜欢这里的什么?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你只要知道,你不管喜欢这里的什么,初朝都能找到,好吗。”万辰不知道这人一大串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想听哥哥说,也只相信哥哥说的。如果万南明确不赞同,他不会有反抗。但许耀把什么都说的很乱很轻松,万辰听不懂,而且听懂了也不会相信他。日出日落即是一天,万辰计算着,这已经是他从坑里出来的第是二十七天了。/p 他仰起头,平地之上正闪烁着星空。/p 两年以前,许耀第一次摸到他这把长剑,那时,他已经是洪城青年武斗会的冠军了,大会奖励给他一个镀金的剑鞘,就是当晚,在一个不知名的铁匠铺里,他用剑鞘换来了这剑,并他给它起名叫“流竖”。第二年他没有继续争取这个荣誉,他去了百凤春的都城坊汀,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他去成为一名剑士,路途于他而言是美妙的,他与诸多路人友好过招,赢得想睡觉,他开始相信,自己肯定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剑士了。但要证明这件事可不容易,在九百九十年代的百凤春,或者说是其他任何一个国家,要成为一名剑士,除了要具有正直忠诚的品格之外,还需要打败数十位竞争对手,那是一项严格的筛选,只有一直赢下去,赢到胜利已成为惯性,才有可能。但许耀免遭于了这些磨难,因为他不满十六岁,在坊汀遭到了直接的排除。一位老人告诉他:“你不去是对的,孩子,你根本没见识过那些形如虎熊的剑士有多厉害,更何况,你那么想成为剑士,为什么不去初朝呢。百凤春是最强大的国家,但论剑士,初朝的才是最好的。”十七天过后,许耀在农田里向他的家人,正在插秧的老爹,田坎上编草帽的老妈,跑着抓蜻蜓的妹妹,告别。他要争取荣耀,他带着不多的东西上路了。/p 他不怕旅途的遥远,但怕饿死。百凤春到初朝遥遥三千里,作为一个独自上路的人,他极有可能死在路上。他需要活着,他需要往前走,需要食物和金钱,他抢了许多人。“至少得告诉他们丛林是危险的”---------许耀是这样想的。他甚至抢了一匹马,那马又黑又壮,徐耀骑着飞驰过大片大片山坡。但一个夜里他栓的不牢,白天起来,马已经不知去了哪。/p “我是百凤春受人尊敬的剑士,我的故事在整个国家流传,现在初朝邀请我去共商剑法。”/p “骗人吧大哥哥,你在我哥哥那里好像没坚持过三分钟。”/p 许耀没争论,转头哼起歌来,歌词是:/p -------天真的星星,理解我的心。/p -------此乃骤雨下又停。/p -------我站诸位楼高处,照水遍地皆神灵。/p -------遍历世事几如意。/p -------苦痛急,之所以。/p -------便是理想,又弃又续。/p -------纵使身隐柳花里。/p -------浴剑何士飞血,收鞘再言难喻。/p -------七岁的我们,月已成空门。/p -------梦是高栏山云外。/p -------书中万千不及恨,愿意总是凡物生。/p -------不问理想何处沉。/p -------像遗忘,的烦恼。/p -------无意铭记,却是流离。/p -------孤灯再明揭人影。/p -------阅颜今已太迟,逝于太多请示。/p 这不是万辰第一次听到“理想”二字,但今天他突然就想问个究竟,许耀是外面的人,他可能比哥哥耐烦些。他直接地问许耀,理想是个啥东西,许耀说:“就是你想做的事。”/p “那这种东西很多呀。”/p “我就唱个歌,你哪那么多屁话,你来唱。”/p “你说吧,你说了再教我唱。”/p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很多,但你得选个体面的,比如你想当老师,那就可以叫。但如果你想撒尿,那就去撒,别说出来,更别说是你的理想。”/p 万辰慢悠悠点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他转过头看着梁萧:“我想让一个死掉了人活过来,算体面吗?”/p “不算。”许耀说。/p 许耀背地里偷偷问万南,为什么他弟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万南说他自幼痴呆,脑袋发育得晚。/p 第三十五天,他们来到河流蜿蜒处,崖下是一片宽广的水域。宽阔的水面对岸是一片弧形的大坝,大坝上立着一排圆形的柱子。河的这一边是原始的丛林,那一边也是,那里不需要大坝一样浩大的工程,更不需要一堆柱子。大坝和柱子挺立着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对经过此地的人传话:“我们曾在这里。”/p “哈哈!”许耀高喊:“这帮人这顽皮!”/p 他这句话用尽了力气,在那天后,就生了病。/p 他的脸开始变得红通通的,也睁不开眼睛。他的姿势变的轻轻如影。/p “你们能不能走慢些。”许耀多次那样说。他觉得这哥两走得太快了,他内心深处还是害怕再抬头已看不到他们。但万辰并没有走快,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用一种不太费力气的脚步,随意的在走着。他掀过一大片吊在路边的芭蕉叶,走远了,才想起许耀还没从里面走出来。他又回到芭蕉叶后面,看到许耀正扶着树干喘气。/p “走,慢点啊你们。”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怨气。万南远远地看着,知道他病了。如果就一直就这样走着,身体总是会吃不消。从一个地形到另一个地形,气候的变化也会让人难以适应。在没有宏道的大漂流时代,病死在路上的人远比被动物叼走的多。到了这个时代,人们远行普遍会备上一个精心准备的旅行包,雨伞避免身体被淋湿,皮衣抵御不时来临的寒风,压缩营养品来补充肌肉的必需。如果是跨国这样的超长途远行,他们会结伴。但现在,他们什么也没有,这怪不了兄弟两,他们从坑里带不出来什么,这都怪许耀自己,他只知道抢钱抢食物,对其他重要的东西毫无预见性。/p “你摸摸那个包,里面有药。”/p 万南摸了摸,告诉许耀那里面只有火柴,地图,钱和风干的牛肉。/p “不会啊,”许耀显得有些沮丧:“那你们有药吗,给我。”/p 万辰知道他们没有,因为这东西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多年前病得难受时,哥哥告诉他,有这样一种一粒苦丸子,吃一颗就比喝三天的草更管用。那时他多么向往外边的世界。而现在如果许耀需要那个的话,他们没有。许耀把芭蕉按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到他表情,万辰看到他哈出来的气息结成了水滴。/p 徐耀说:“你们得带着我。动物能闻出来虚弱的味道,我怎么也不能死在这些东西手里。”/p “哪有那么玄的东西,”万南说:“说点别的,你的刀跟谁学的。”/p “不,他们就是闻得出来,”许耀说:“动物聪明的很,我刚开始一个人,还能看到食肉动物,他们猫在灌子里看着我,打量着我的刀。现在三个人了,我再也没看到他们。他们聪明着呢。”/p “我猜你剑客的头衔是买来的,百凤春的行情价是多少,你们的剑客到底是干嘛的,是个权威的摆设,还是真的要战斗那种。”/p “当然是战斗,我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许耀说。/p 万南觉得,许耀一定在想念他的屋子了。这时候的他,需要的只是闭着眼睛休息。如果他可以睡在床上,被子里,有丰富的面包,熟肉和水,不会被什么打扰,然后吃了药,安稳的睡一觉,就会好的很快。但他偏偏是在旅途上,在两个国家的中点,动物的领地。万南曾见过这样的人,在他小时候,他住的地方有那么一群人,当时的年龄差不多现在的许耀一样,他们总是想着做点不得了的事。有一天,他们集体失去了耐心,丢掉一切,非得跑去做那件事。在万南眼里,许耀和他们都是一个样子:一是忽视了当前的生活足够美好,二是结局都不如意。在这种处境下想念从前是很危险的,但万南不知道的是,其实许耀一点没有想。/p 万南让万辰背上许耀,万辰一副不情愿,但没拒绝。和他想的一样,万辰背得很轻松,看起来像背了一个包,走了没多远那病人就睡着了。/p 第四十三天,密林到了尽头,站在高处,能看到宏道插入了一片荒原。他们遇上了一大队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那些人骑在马上,头上用灰丝巾包着,马背上还绑着其他东西,胀鼓鼓的。/p 他们问万辰:“你的朋友怎么了,要马帮着驼吗。”/p 万辰看着万南,万南说:“多少钱,把你们马卖给我三匹吧。”/p “不不,那不行,”最前面的人说:“我们是生意人,但卖的不是马。马给你们了,我们就没法做生意了。”/p 许耀虚弱的睁开眼睛,在万辰耳朵边上说:“叫他抢啊,废话多。你哥不是那么厉害吗,叫他抢。”/p 万辰拿肩膀顶了许耀一下,疼得他直咬牙。/p 带头的又指着万辰说:“这是你小娃娃吗,小娃娃就让他在家里呆着,跑那么远干嘛。”/p 这时万南注意到,那些麻袋凹凸出的轮廓只有金币。/p 万南向他们要点吃的,他们说不能白给。然后万南说他用钱买,即使不讲理的价格也可以,但还是被拒绝了。/p 此番过后万南知道,他们根本没带旅行的食物,他们不是远行商人。/p 万南快速扫了一眼,他们有十四个人,马鞍下有不下十四把刀。而许耀和万辰还在吵着什么,万辰纠结于自己不是万南的后代,徐耀一副看万南太啰嗦的意思。/p 四周都是荒原,如果是老鼠或者兔子,兴许能钻进洞里逃走。但三个大活人呢,想跑是做不到的。从地图上看,这里离初朝的国境线还有一周的路程,在这里就算他们有求救弹,也不会被谁看到。/p 可真有国界之外的山贼吗?真是这样,他们只能住一到雨季就会发臭的木房子,他们吃什么?所有食物都要亲手杀掉,没有蒸烤机,没有丰富的调料。没有电,没有可供玩耍的地方,或者他们觉得捕猎就是玩耍?那这岂不是和坑底的生活没区别了。/p 万南没想通,也知道没有时间给自己多想。他准备在最后问许耀要点钱,去初朝先安定一下,但此刻他决定用这些钱来保命-----------虽说保的不是他的命。/p “我们是百凤春的剑士,你们运气真好,”许耀说:“卖三匹马给我们,说不定以后可以保护你们。”/p “小娃娃,三个人保护我们十几个人?”/p 万辰突然笑了,还是咧嘴大笑。这么些天,许耀都没见他笑过,不禁心里感到奇怪。万南说:“别听他吹了,好些天前遇到一大队不讲理的人,钱都被抢光了,玩具刀都被拖走两把。”说完他又捂着肚子笑了几天,/p 匪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胡须盖住了他的厚厚的嘴唇,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他虽然没在高楼林立的城里过日子,但生活迫使他了解那里,否则他活不到这岁数。他知道初朝这国家没有这么年轻的剑士,而且剑士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刀。这里拿刀那个小娃娃,穿着宽松的衣裤,腰上绑了根尼龙腰带,鞋子是胶制材料编的,适合在泥路里前行。而另外两个,看上去数百年前混乱时代中的奴隶,他们头发凌乱,好像从没打理过,嘴唇泛着土灰,衣服像是在地底下埋了好些年,再被他们挖出来穿的,用再滚烫的水也洗不干净。他们看上去已经被抢劫过不止一次了。/p 走出了很远,万南才回头看,那队人已然走进了灌木丛中,万南终于松了一口气。/p “他们是山贼。”许耀说。/p 万南以为许耀只是无意间多嘴乱说话,没想到他居然心里清楚着呢。/p 但万南还是没想对,有点像他要攀岩时,对万辰说的那句话----“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p 许耀正在用单筒望眼镜往前看,前方地势开阔,视线不可阻挡,他看到白色的骏马躺在地上,眼睛一睁一闭,肚子里的肠子铺了一地。他看到人的尸体零落地散布着。/p “那才是商人,”许耀说:“和我见过的商人一个样,他们被杀光了。”/p 地上散落的竹箱子已经空了,只有为数不多的私人用品。血还未完全渗透到地里,这里的事刚发生不久,但有的尸体已经开始不完整了,荒原的乌鸦,和狡猾的鼹鼠,像窃贼一样,大胆的偷着食物,对站在那里的三人完全无视。地上还有断掉的刀头,万南抬头遥望四野,他知道这里的风没有拘束,刮起来像扫帚一样,没几天就会把地上清理干净。/p “不管怎么说,我们逃过了一劫,”许耀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找寻有没有落下的可用的东西:“当然了,也不完全这样,我要是没病,脖子腰背没这么酸痛,现在已经在马背上飞骋了,肯定还捎带着许多钱。”/p 万南没有对这自大的冠军发表意见,他的脑浆肯定都烧得发泡了,才会说出这种话。但凡细细看一下,就能发现这里躺着的人穿着都是一个风格,都长着常年生活在宜居之地的皮肤,是典型的的城市居民模样。这说明这里面没一个山贼,最后的结论就是:这场战斗里山贼没一个倒下的。这让人很难相信,想象下这帮山贼是多么训练有素,凶横且善战。/p 许原硕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扮演尸体,他头埋在下面,都不敢看山贼走到哪里了,只露出一个微小的缝隙用于呼吸,他准备等夜色降临再恢复人样,然后带着他那装死比他厉害的妻子逃离。没想到他妻子,耿大嗓子,却先恢复了状态,她叫到:“摸什么你摸,你摸哪里。”/p 许耀缩回手,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时许原硕都还没吭声。耿大嗓子站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过来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脚:“走远了!你这耗子胆子,你是装睡着了还是嘛的?”许原硕撑起来,左瞅瞅又右瞅瞅,结果往上看到一把刀远远地指到了自己头上。/p 许耀右手拿着刀,左手指着耿,说:“都别动,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从哪来的。”/p 来自初朝的商人扒在地上,介绍了他们的遭遇,一边说一边还有沙子从嘴里喷出来。/p 他们从南洵野都返程,历时半个月走此地。这里离初朝没几日路程,他们决定坐着休息,那里视野空旷。他们扎在走出树林不远的地反,敞开肚子吃路上的食物,很快这些东西就吃不上了,它们会被新鲜的,热腾腾的美食取代。没想到一大队人从后背追了上来,中断了他们美妙的时刻。他们凶狠不语,抡刀相向。/p 他刚说到这里,荒原上又传来了马蹄声,打断了商人的自述。六个山贼掉头返回,在五个人外围成一圈。他们看起来还有什么未完之事,万南希望不是不留活口这件事。这时匪首策马转身,给了旁边的小子一巴掌。/p “玻璃,玻璃,你刚刚看到的那一袋玻璃渣子呢,在哪。”/p 小子伸出手指,指着一块地面。/p “这?”年老的匪首语气了带着一种疑惑。/p 接着小子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大概大概是这吧。”他指的范围恐怕把整个荒原都包括在内了。/p 匪首扬起皮靴脚就把小子踢下了马,呵斥他赶快找去。这时,他才从玻璃的念想中抽出身来,点了下人数,发现居然有五个人。/p “我想,这里既然都这样了,”他也划了划圈:“你们不会反抗了吧。”/p 耿说:“爱拿什么拿走,这位爷。”/p “不反抗,不反抗,钱都给你们了,不反抗。”许原硕和着说。他拉着耿的衣服来到废墟的边缘,给那小子让出地方。小子在一个死人上搜身,他先摸了衣服和裤子的每一个包,然后又拔下一件件衣服,直到脱光了,没找到,再换另一个。/p “帮帮这蠢东西吧,等他找完,老子这匹母马都下完崽子了。”剩余的四个人便下马。/p 万辰第三次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那声音伴随着马嘶,让他感觉汗毛立了起来。/p 到了近处,他才看出来那是两匹格外高大的马,匪首坐在那里,肩膀刚好达到了那马的马背。马背上的两人穿着一样的服饰,布料的土色上衣,灰色的丝质防水风衣。他们戴着一样的枯竹帽,唯一不一样的是佩戴的剑。一个带着一把中等宽度的剑和一根棍子,一个带着一把宽式重剑,一把细式轻剑。他们昂首跑到近处,一拉缰,那马就直立起来,甩着有力的双腿。/p 有棍子的那位是韦虎,已经年过四十,另一位快满三十,正值最强壮的时期,人们叫他碧眼,他的眼珠是蓝色的。/p “是剑士!”许耀惊呆了:“初朝的剑士,全世界最顶尖的杀手。”/p 两位剑士一秒钟就弄清了这里的情况,但他们还是需要走个流程。“这些都是你们杀的?”韦虎俯视着马背匪首。/p “被您言中了,”匪首一脸平静:“正是在下。”/p 碧眼的左手又勒了一下缰绳,他问耿大嗓子:”你可是初朝人?“/p “是,我是初朝公民,我们都是是诸塞人。”她大声回答。/p 碧眼转而宣布:“根据初朝国法刑例第十三条,现,以你屠杀初朝公民事实,我,不对,我大哥,初朝王国序剑士,第七卫队副卫队长,韦虎,宣布你们,即刻被执死刑。“/p 随后他和韦虎都开始在挂在马屁股那里的袋子里摸起东西来,片刻后,他们摸出一个小本子。/p 二人将本子展开:“来,看一下,这是我们的证件。”/p “哼,剑士?”小子看了看许耀,低声说:“哪来那么多剑士。”/p 随即他返回了马上,四人也陆续回去了。虽然暂时没找到玻璃,但要是打起来,站在地上可太不安全了。/p 但对于他们的身份,匪首心里是清楚的。他们骑着罕见的洛马,身披灰鸭子风衣,气势上也带着十足的凌厉。但他对自己的人数有信心:“这里恐怕是我们的地方,没理由执行你们的法律。两个人?你拿什么杀我们,忠诚吗?“/p 碧眼从马背上取下大剑。那剑刀刃宽大,前端是一段锯齿状,他走到万辰跟前,把刀鞘递给万辰:“小子,拿着,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万辰。”/p “你这身打扮,不像本地人,欢迎来到初朝。那个络腮胡子,刚刚问我啥来着?”/p 许耀站在远处抢话说:“问你拿什么杀他。”/p “哦,那你告诉他,我会用这块刀刃,”碧眼用拇指和食指在刀面上指出了一段约五厘米的刀锋:“把他大胡子下面那块脖子肉切下来。”/p “给我少说两句,”韦虎吼出声来,他的年龄足够当碧眼的父亲,从加入序剑士开始,碧眼就不敢反驳他什么:“你迟早被人捅成藕片那样,你好好看看,他们杀了二十多个人。”/p 碧眼没有再张嘴,也没看地上,因为尸体他已经看过了。他慢慢脱下风衣,露出壮实的躯干,然后拉起了缰绳,待马跑了起来,他就弓下腰,像在捕猎的猫科动物。/p 这两位剑士穿的轻薄,但马却受了罪。那两匹大马经过了严格的武装,一块完整的橡胶网层包裹了整个腹部到肩背,四条腿的关节处被布匹缠绕,面部也被包装的只剩下眼睛。他们奔跑起来全身上下都是野性,每一步都会带起块状的泥土。万南依然没有与之一战的打算,在一旁看着场面。两位一老一少的剑士,未经交流就彻底的执行了战术,他们没有进行一次艰难的二打六,二是进行了六次二打一。许耀在一旁看着,深刻理解了自己距离剑士这个名号的差距。随着第五个人头的落地,匪首已经策马跑回了林子里。韦虎和碧眼把山贼抢来的钱财收集起来,分了五分给他们。/p 万辰在马背上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这是他第一次骑马。第二个夜晚,万辰问万南还有多久能结束这让人怀念的旅途,许原硕告诉他,马蹄下已是初朝的国土。他们夜里留宿在大道边的一家旅店里,万南去了许原硕的房间,没想到许耀也在那里,他把那袋从马肚子里捡到的东西丢在桌子上,希望夫妻两能帮他将万辰抚养长大,显然,抚养的回报是丰厚的。/p “不必要钱,”耿大嗓子挪了一下袋子说:“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会照顾那娃娃。”/p “如果你真能把他当自己的家人,那我是他哥哥,我把不方便带在身上的钱给你,是正常的事。”/p 于是耿退步说,留着等他以后回来取吧。/p 得知万南要离开了,许耀问他:“你不是剑士,你还这么厉害,你是什么人。”/p “你问这个干嘛?”/p “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我以后也没地方问你去。”/p 万南告诉他:“我是冕域人,家在冕域第三大城市库葳洛,我父亲教书多年,受人尊敬,万家也是城里有名的家庭,我是长子,不必终日上学,我天天练武”/p “这半天都说了啥?”许耀有些不耐烦,觉得都是废话。/p 万南从桌上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喝下去。/p “我是牧灵姬的第二位拥有者。”/p 许耀从记忆深处这个他多年以前听过的名字,变得有些激动:“牧灵姬?死神之牙,牧灵姬?真有这剑?剑呢?”/p “扔了。”万南说。/p 许耀缓缓把屁股放到了凳子上。万南可能是他见过在搏击方面最厉害的人,他本想在分手前和他再打一次,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后来,他回想起这一天晚上,依然能体会到那一天夜里的冰凉,他曾多次为当晚的怯弱感到可惜。三天过后,许耀在诸塞的城边绑掉一位青年,换上他的衣服,拿上他的行李混进了南下的车队。/p 那天夜里,万辰梦到了他的故乡,在梦里他不知道是哪。他梦见了他的父母,长相清晰可辨,在梦里万南给他介绍周遭事物,作别多年的亲友,附近的邻居。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如无物。床边的布帘在微风中缓缓摆动,没有目的也没有尽头。/p (二)我们的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粗犷的声音说。/p /p “你是新来的吧,我叫万辰。”/p /p 那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册子,写着“万辰”这两个字的墨印已经很老旧了,他又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高,头发蓬松的少年,而后垂下肩膀,摊开手示意请进。/p /p 万辰瞪了他一眼,心情更加不好了。/p /p 今天是旧历七月初一,学校终于放假。直到他从葛大妈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前,万辰都觉得今天是个适合开心的晴天,他睡到了上午十一点,吃了个脑袋大的白奶油面包,下午他装着在房间里百~万\小!说备考,其实在看窗外的街上表演杂技。晚上老许拉着葛大妈去隔壁房子家学跳舞,万辰找机会溜了出去。但路上他遇到一个小个子同学,这是他一直很讨厌的小个子,他顿时感到一点不妙。小个子先是问万辰复习的怎么样,然后安慰万辰不要灰心,接着还偷偷说出自己预测的题目,并拍着胸脯说:“一定会考的”。但关键是,万辰并没有打算复习,心里也没有一丁点灰心,更对升学考要考什么题目完全无兴趣。他已经不再追求分数的认可,他依稀记得他转到班上去的第一次考试后,原全班倒数第一脸上的欢笑,他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目的。尽管老师认为这只是不努力的借口,葛大妈也这么认为,邻居那一家也这么认为,但老许支持他,只要有人支持,他就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内心里没想过要考的多么好听,只是去完成考试这件事而已,他觉得就算现在真正的试题摆在了他面前,他也一定不会去看---------抢过来然后去卖个好价钱倒是有可能。小个子心情很好,跟着万辰走了三条街,也不停说了三条街,直到万辰憋不住了说:“去你的,你家在这个方向吗。”他才笑笑说:“太喜欢你了,都忘了路了。”结果他转身没走过多远,一个闪念:“万辰,你丫的家也不在这边啊。”/p /p 万辰进了门,夜色已经开始下落,他走过两个双手抱胸的石像,鸽子屋里面呈现出夺目的明亮和喧闹。大堂中央是一位舞女在热情演唱,他径直走向了左边的通道,一位上了年纪的人的笑脸迎上:“哟,辰哥,有日子没来了。”/p /p “你这么热情干嘛,六号,”万辰说:“那你说说我有多久没来了,说不出来我投诉你。”/p /p “18天辰哥,”六号老头子想都没想:“说明您有18天没放假了,请进吧。”/p /p 在九百九十七年,初朝已有七千万人口,其中两千万是来自别的国家。这些人或是厌倦了家乡的生活,或是想朝拜所供之神,或是受尽压迫,或是犯了罪出逃,或是其他,不管过程,他们都最终到了初朝。这个平静的国家对他们体现了胸怀,从建立之时到现在一直都是那样。人们都知道,这大陆上只有初朝的国境线,是可以像漫步一样走过去的。如果没有大的发展或绝对的信仰,这些人多数会驻足在边陲小镇,一个就近的可以生活的地方。一个没人问你过去,也没人问你在那里长大的栖身之所。诸塞是初朝最北边的卫城,二十三个小镇分散在他的四周。在国律之下,诸塞有着自己的律法,较其他地区的律法更为宽松,主要体现在包容上面。这许多包容中的其中一部分,便是对赌博,击剑等娱乐项目的限制性宽松。这里九年前修建了一个符合各种外来人口味的娱乐场所,投资来自于都城的一批商人,它被起名叫鸽子屋。/p /p 鸽子屋的独立聚角众多,玩法数不过来,但万辰只去过一个地儿。那条路他走的很熟,进门走过那段琉璃小道,绕过大堂的一米高的舞台,沿着左边,他会从一个鹅颈油灯下走过,在一个大蘑菇那里左转进去,就会来到乐园。乐园里铺花泼彩,颜色俱齐,玩耍设施也丰富繁多。万辰很忙,他要去攀岩,荡绳子,荡秋千,扔飞镖,射箭,还有好多好多。他已在这里玩耍多年,但没觉得腻味。他在这里得到的满足,是在其他地方很难得到的,他在这里比谁都厉害。那些人跑不过他,跳不过他,飞镖也没他扔的准。那天也一样,好多人都从木架子上落下来,掉进水里,但万辰灵活得跟只长臂猿一样,来去如飞。有个孩子学习他潇洒的动作,被水灌进鼻子里,哇哇痛哭。那孩子家长冲万辰撒气说:“你都多大了,还来这玩。”/p /p “你这什么话,”万辰说:“这里好多人都比我大。”/p /p 那人说:“都是来带孩子来的!”/p /p 万辰后来带着疑惑去问六号:“这里不是乐园吗,为什么岁数大些的人不来快乐一下。”/p /p 六号诚实的给他说:“其实这里的全称叫儿童乐园,辰哥。”/p /p 万辰不得不重新考虑葛大妈对他的掌控,小个子同学对他的轻浮,门口保安对他的不敬。他反思自己是不是生活里显得有些幼稚,让他今天能如此不愉快。他认为这很有可能性,同时觉得这件事很好办,他要去找些大人玩的,符合他年龄,不,超过他年龄也可以。/p /p 他跑过去问六号,六号告诉他,这里很大,除了乐园,其他都是大人玩的。但万辰想到了似乎不对的地方,他问:“老许给我买了其他地方的准入证吗。”/p /p “去了再买也可以,贵不了多少。”六号保持笑容的能力让人惊叹。/p /p 于是万辰投诉了他,理由是客人心情受到了打击。/p /p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缺陷,万辰知道,老许就是那样的人。他正直,随和,对万辰可谓宠溺。但他有时又过分的谨慎,他可以答应万辰买任何东西,昂贵的鞋子,玩具,只要万辰能说得出来。万辰觉得人到了老许这年龄,就应该知道,不是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方便说出来的。这像他见过所有的父亲对三岁的孩子,那些不认识数字的孩子,不知道钱的概念,常常拿五块钱去换五毛钱的东西,还开心的笑呵呵的。他们只是想要那个东西而已,直接给他不就好了吗,这是母爱和父爱,但到了他这年龄,这种爱无疑是一种怀疑,不信任了。他非得知道万辰每一样用的东西,玩的东西,绝对不会给一分去向不明的钱,像强迫症驱使一样,让万辰相当难受。六号的建议,大概是这个意思:他知道万辰处于什么阶段,对于他这种读书人,闹市街上的那些地方更适合他玩,再好一些,去神院或者大书馆就显得更积极向上了。但如果他不那么好,或者有点贪玩,有点坏,那么这鸽子屋每个地方都适合他。但这些问题最终都会落到一个问题上,六号认为老许是个有立场的人,如果要他允许甚至包庇甚至支持万辰去那些地方,不现实。/p /p 万辰不关心这个,因为这个听起来不符合他意思。他又问六号,就说自己有没有成年人的气质,得到的答复是,你本来就还没成年呢。/p /p “那你觉得我长大了吗?”/p /p “那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吗?”/p /p “问这个干嘛!”/p /p 六号说:“如果你不是很知道,那可能你就还没长太大”/p /p 万辰伸手示意他打住:“你简直和我老师一样,满嘴自己捏的伪道理。”/p /p 他这时想起了他即将要进行的考试。那至少说明他接受了教育,智力到达了一定的阶段,即便他觉得自己很可能考出婴儿或者智力缺失者的水平。/p /p 他板下了脸,一失往日里神乱形离的样子,他阴森地问:“六号,作为一个要初考的学生,你觉得哪里是我最不该去的。”/p /p “那当然是莺巢了,辰哥。”六号先菀尔,后说了这句话。万辰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十点,路上行人比街灯还少,夜警们陆续走上街头,执行新一天的宵禁。/p /p 这里是万辰的未知领域,大厅安静,但空气中流动着一种躁动。迎接万辰的女人穿着华丽的裙子,缀满了羽毛和玉珠,长长飘在地上。她的笑容比六号更自然而未经雕琢,浅浅的,不带有刻意的吸引目光的目的。万辰昂着头装出自信心,跟着她来到一个长长的池子前,水是滚烫的,浮动着热气。十一个姑娘以几乎一致的速度缓缓走到水池那头,扶腰而立,万辰看着水池里的倒影,指着其中唯一一个穿牛仔裤的说:“你。”/p /p 对于这样的情形,万辰稍带些自豪。这一时,耿大妈在练习舞蹈,老许在打牌,搞不好输的已经不敢回去见大妈了,一切都是预料中的老样子,但万辰一定在之外,他们都不知道万辰已经突破了这个小笼子,也压根不会往这地方去想。只要他按时回了家,这真是好好的出了口气。/p /p 万辰在房间里端详曲小涵的脸,那种种稚嫩的长相让他产生了不寻常的紧张了。曲小涵是个十七岁的女孩,眼睛清澈有神,鼻子微尖,内收的唇瓣透露着带有侵虐性的美。万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他一动不动,万辰以为那是害怕,但其实是素养,许多客人都喜欢走到身后,走到捕猎的角度,这时候她需要等待。/p /p 曲小涵的头上编了一个发团,如暖阳之下瀑布倾流,丝丝黑色直铺背胛。万辰把鼻子凑了上去,感到一股巨大的东西扑面而来,他感觉再难克制自己了。从进大门开始,空气中便充斥着能深入心脏的气息,到了池子边,气息变成另外一种味道,配合着暖气以及氤氲的潮湿,让他面颊从里到外的泛红,而此时,他捕捉到的气息清淡似无,但却终于让他无意识不可抗被来自身体每个部分的味道吞没,他忍不住说:“好香。”/p /p 即刻,他猛的站直了身子。他意识到他说错了话,他本该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他想好了在这扇门里他要说的第一个字是:“脱。”他想像个成年人一样,手脚利索,自然,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但他没有,他像个菜鸟一样,关注了其他的东西。他定在原地,落寞又尴尬。这时小涵起身,轻快地去倒了一杯水,双手端过来说问:“要先喝茶吗。”/p /p 她的声音太轻太温柔,万辰脑子里嗡嗡作响----“完了”,事情完全没有往预想好的地方发展去。/p /p 只能看着碎了的花瓣在杯里沉起浮落,都忘了去接杯子了。/p /p /p 男女

他努力想些别的让自己镇静下来,他想起了前两天。/p /p 如果正对着这个时辰,那时他坐在教室里考试,是日天气闷热,万辰全身油腻,和此刻一样焦躁不安。他上午其实做的还不错,卷子上的题目比平时自己学校考试简单了许多。中午耿大妈给他做了刚学的红油鱼,听他口中说出“不错”二字,还特意给他多夹了些。当下午万辰用目光扫视建筑学卷子上的题目,一股油焖蹿上了他的头。建筑学是他的软肋,他不懂结构,也不擅长绘图。出于长远考虑,他准备睡上一觉,说不定做个梦能梦到些题目。他趴下去,竟觉得卷子比枕头还舒适,他很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刺眼,微风撩过槐树吹进窗子里来。一个带着红色工作牌的人站在万辰眼前。/p /p “不是吧,操,”万辰匆匆拿起笔:“这么快就收卷子了吗。”/p /p 那考官走到跟前,示意他交卷,万辰慌忙地把卷子翻到正面:“别急,至少让我写个名字。”/p /p 然后随着他的视线逐渐在一片黑白交融的光晕中变得清晰,他看到,这居然是张律法试卷。他没了力气,松开手,靠坐在椅背上,把笔收进笔盖里:“罢了罢了,收走罢。”/p /p 万辰收拾书包的时候,感到前面坐着的人在左右摇晃,那幅度带动得万辰的桌子都在摇动。万辰凑近去,见他正在捂着嘴笑。/p /p “嘿哥们,”万辰的手拍到他的背上:“你怎么不叫我呢,你哪个学校的。”/p /p 那人转过头,笑得还不能睁开眼:“这位同学,我脑后哪长眼睛,你也太,太逗了吧,这可是毕业考,升学考试呢。你要问,你问后面那位呀。”/p /p 万辰才想起他后面也坐了有人,他把头转到后面去,那里坐着一位男生,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袖绒毛衣,一如他深邃的眼睛。/p /p “这位同学,你什么情况。”万辰问。/p /p 万辰就是那样认识明神的。这么来自北山一级学院的优等生,带着轻松的心情来这次考试,没想到遇到了比他轻松百倍的怪才。明神不仅接受了严格的家庭教育,还有着独立的思考,他知道在这种考试敢睡觉的都是不想继续读书的坏学生。他没有假惺惺的打扰万辰美梦,做出一副道德纯良的样子,他也没有提醒一下考官,他觉得考官自己能看到,这件事不关他的事。考试而已,两天时间,这两天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只要平淡得过去,不发生什么让人难受的事就好。/p /p 但万辰此时的做法让明神感到奇怪,在这种时候,他能理解的做法要么是一副酷拽的样子走出考室,要么是伏案哭泣,哭到明天早上。而这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考生,他居然一直纠结没人叫醒他这个问题,他一点也没有正视当前的遭遇和处境。似乎在他眼里,一个人必须得帮另一个人,不然就是不对的。他本不想和这类学生有交流,但他的教育和思考无法让他无法理解这个悲惨的学生,他感觉万辰脸上有一股无法摆脱的稚气,像小动物一样,他不甘心。明神说了对不起之后,万辰没有追问一句话。他们走出去,一阵雷声后城里下起了暴雨。/p /p 到了楼下,明神从包里拿出一把黑伞,他说:“就当是给你道歉,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子肯定是没带伞的。”/p /p “那好吧,我就原谅你了,”万辰说:“不过,打伞干嘛,下的又不是开水,一个个娇气得。”/p /p 说罢万辰从站在走廊上躲雨的人群里挤过,走入了漫天的雨流中。/p /p 但今天在这女子面前,他竟然没有一丁点随性之气。他不像他,不像自己以前的每一个瞬间,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顾虑。他开始抱怨自己准备不充分,因为直到方时,他都不知道男女之间要如何进行肉体融合。他偏偏又不愿意给人一种新手的感觉。他考虑着接要说什么,不能显得幼稚,也不能显得紧张。他忽略了让他紧张的是一个人,一张脸,一副身姿,一种气味-------而不是一件事情。/p /p “你从哪里来的。”万辰对她说,随后这紧张的孩子把嘴唇浸在茶里。/p /p 曲小涵从裤包里拿出一朵干了的花:“寒璐花,我和它一个故乡,我是从帽原镇来的,但我们的村子你肯定没听过,是个很小的村子。”万辰看着她的手,心想,难道这花很出名?他明明连这花也没听过,这镇子就更别说了。曲小涵把花递到万辰手里,万辰异常小心,这花装在小小的网盒里,看上去饱受风干,脆脆的,别说一捏就碎,甚至吹口气都会让它掉一瓣下来。/p /p “这花都摘了多少年了啊,干成这样。”/p /p “不是的,这花长在水里,”曲小涵笑他:“摘出来很快就会干。”/p /p 万辰目光一直落在花上,它有三层,每层七朵花瓣,花瓣中央有一条细红的线。万辰心想,他都不知道自己家乡的花长什么样嘞。他对曲小涵说:“我们出去玩吧,我们去河边摘花。”/p /p 他想起钰山桥的河边有大片的花丛。/p /p 曲小涵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万辰又说了一遍,这只雏莺才告诉他,工作时间不能离开工作地点。万辰拉起她就往外走,女孩情急之中抱住了他。/p /p “那,”万辰颤巍巍说:“好吧,不勉强你,我们不出去了,就在这里。”/p /p “您,”曲小涵率先捅破了窗户纸:“您需要现在就,服务吗。或者您需要什么,你就”/p /p 她内心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这人一看就是个学生,这种气息藏也藏不住。但他不像那些熟于此道的富家青年,他的穿着并没太多品味,手脖子上没有饰物,举止话语也没调戏的味道。这就是一个难题了,对于挣这份钱的她来说,揣摩客人的意图是最难办到的事,如果让他带着不满意离开,那自己可能又会过一段苦日子了。/p /p “这,需要什么的话,”那时的万辰忘记了要做个成熟男人的想法,甚至考虑到那种场合,可以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男人:“我叫万辰,把我名字记住吧。”/p /p 那天,明神在雨中追上万辰的时候,雨声伴随着人流里的哭号。明神不知道为什么想和这个苦命的孩子说话,明神说,万辰才是最该哭的那个,他交了两堂课白卷。万辰先确认了明神的家和他在一个方向,然后接受了那把硕大的雨伞。明神说,你都湿成这样,现在倒可以不打伞了。明神向万辰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万辰以为雨声太大自己没听清楚。他们走进第一条街里的糖果屋,工作人员看万辰的样子想拦住他,又没敢。/p /p 那天,在莺巢东北角屋子里,曲小涵给万辰跳了一支舞,她说自己从来不跳舞给人看。她脱掉了帆布鞋和白袜子,在羊毛地毯上徐微踱步。她的眼睛看着万辰,双手似炊烟的摇摆。万辰给曲小涵讲了许多开心的事,包括他怎么捉弄邻居家的小黑哥,上课时怎么偷偷下棋。小涵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脚内八字贴着地,牛仔裤勾勒出细腿的轮廓。万辰从她背后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实在是一张平凡的脸,眉宇之间没有一点英气。谈到自己的爱好,小涵说喜欢逛衣服,她喜欢看被装饰得漂亮的自己,虽然她买不起,但好在试穿不要钱-----却能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p /p 那天,广场沉浸在瓢泼的雨中。万辰和明神穿过去的时候,看见广场中央搭起了雨棚,许多人围着在看扳手腕大赛。万辰想了想自己贫穷的处境,出于无奈,上台去拿走了奖金。主持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微胖青年,他想这是个小孩子,居然被雨淋成这样都想来参赛,于是宽容了他未报名却中途参加的举动。主持人想的是重在参与,不曾想,这小孩子抢走了他们内定的冠军。那时明神在人群中木然的看着万辰,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什么想和他说话。/p /p 那天,谈到自己的父母,小涵说那是要抚养许多孩子的外出辛苦的工人,她低着头,声音细小如同呜咽。万辰比不上她,他们有一起相处的美好时光,足够让她与那两个人积累了天然的情感,不可断绝,这是万辰无法理解,无法评价也安慰不了的感情。谈到道路,她说自己从家乡步行至诸塞,对路途有着艰辛的回忆。她眼里与心里的路途不只有平整的石板路,还包括乡间的硬泥巴,乱草里的蓬松土。她说树木是蚂蚁的道路,地洞是鼹鼠的道路。她说脚下的道路尚有方向,心里的道路却是茫茫一片的漫长。谈到河流,她说流水的冲洗就像时间,静水的反光就像回忆。流水有快有慢,水面也有皱有平,清澈并非一种美的外在,而是一种风格。她说想去南北望河的昼夏谷,那里有最宽阔的水域。万辰能想象那种景象,如果小涵去了那里,一定会像万辰在原野上吹风那天,被野蛮的放大。/p /p 那天,万辰在房间里面待满了四个小时,一秒钟也没浪费。他把剩下的钱给了小涵,姑娘自然不敢收,万辰终于拿出了一副客人的样子,说,不收投诉你。出去的时候,他昂着头,脚步开得格外大。/p /p 六号在一个出口等着他,问他感觉如何:“有遇到什么麻烦吗辰哥。”/p /p “有,”万辰说:“时间不够。”/p /p 六号冲他礼貌的微笑,随即递上一盘水果,里面有橘子,西瓜,还有草莓。/p /p “你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这小玩意还挺精致。”/p /p “别看盒子,看里面。“万辰提着红结将它举高,酒红的光晕从缝隙里透过去,像浮动的流水,将复杂的花纹映在万辰手腕上。/p /p ”胜利者的徽章,你不懂,六号。”/p 晏

翌日的清晨,万辰从舒适的软床上醒来,他首先洋洋地伸了个懒腰。/p /p 他在枕头下面找到闹钟,时针指向了十点的位置。万辰撑了起来,背靠填满香草的床头,缓缓束上睡衣的腰带。等到他彻底撑开眼睛不觉得难受的时候,他蹬上他的鸭绒拖鞋,伸着懒腰往门边走。他的窗外是繁华的春阳大道,早已商客如流,向四周飘散美食的芳香。青年情侣在时装店里一套又一套换试着衣服,发型时髦的女郎坐在遮阳伞下用舌头品尝冰点,臃肿的贵妇牵着小狗小步小步地往前走。万辰出了卧室,屁股放在楼梯的扶栏上,那扶栏红木雕制,斜长八米,万辰一滑到底。一楼的桌上放着干面包,黄豆浆,耿大妈和老许都坐在那里,迎着旅店的透明窗照射进来的阳光看着外边的人流。/p /p 去年开始,老许和耿大妈就不亲自守柜台了。旅店盈利可观,装饰更加华丽,人员也多了起来。现在,他们只消坐在隔壁这间屋子里,上午悠闲地喝茶,下午快乐的会友,生意就会自然地进行下去。/p /p 万辰不想打破这种悠闲的气氛,但他又不得不诚实的交代自己傲人的考试经历。站在自己的角度,他一点也不想交两张纯粹的白卷上去,他真的只是真的睡过头了。在他坐在这里吃面包之前,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次,他态度积极,端正,早早去了考场,遵守规定,打算考出自己只有的水平,对于这个他没有什么好愧疚的。但后来的事情就有些难以让人相信:他是怎么睡过两堂考试的?第一堂结束后老师没叫醒他吗?中场的嘈杂也没有唤醒他吗?想到这里,他连自己都很难说服。当他最终决定像耿大妈坦白的时候,耿大妈望着外边说:“不是说那些学生一门课没考好就要去跳瞭望塔吗,你怎么不去。”/p /p 万辰能听出耿大妈现在是咬着牙的。/p /p “说归说,批评归批评,”老许很少敢顶耿大妈嘴:“但是说话得有个分寸啊。”/p /p 大妈坐在一根小板凳上织毛衣,如果这时走进来一个外人,恐怕会认为耿大妈是蹲在那里织。“好啊,”她侧过头盯着老许,眼神刚强有力,双手还是在来回针织:“那就好好说吧,惠源旅店正好缺个安保人员。”说完,老许不敢说了。/p /p 万辰还是一边嘻嘻的笑着,碎渣挂在他脸上。他知道,隔壁家又和耿大妈唠嗑了,他家的孩子一定考得可好了,要不然不会整天在街上一蹦一跳跟游街似的。不过那家伙一直这样,他做出来的卷子就是能及格。他知道,耿大妈把他当儿子,也对外宣称万辰是她儿子,无奈别人家的儿子要比他厉害一些,显得她要么基因不良,要么教导无方。耿大妈是个爱说话的人,她在谈论收入,麻将,舞蹈,化妆品时都是语如泄洪,但在谈论家子的场合,她难以张嘴,这让耿大妈非常难受。此时不宜说话,这一点老许知道,万辰也知道。/p /p 万辰,明神,朱雨,安成幸,这四人第一个相遇是在民宿区一条干燥的的小巷里。那时的诸塞城以富饶闻名整个初朝,破落的安居区成了这张漂亮脸蛋上的一个污点。那里面住着穷人,破产的人,流浪者,或者被遗弃的人。安居区的房屋密集,陈旧,有的地方经年晒不到阳光,阴暗潮湿。住在这里的人往往习惯于装出一副匆匆路过的样子,在四顾无人的时候,一个闪身溜到自己的家。明神在巷子里给万辰表演了一个物品消失术,万辰站在明神正对出,看着那根指头长的香烟被明神按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万辰露出惊讶。/p /p “空气中有看不见的袋子,万辰同学,你把它放在里面,别人就看不到了。”/p /p “你还能说上天了,”万辰说:“快教教我。”/p /p “你加入我们我就教你。”明神把烟收回盒子里。/p /p “切,你怎么这么小气。”/p /p 万辰内心不想答应的原因没有很复杂,他就是觉得魔术是小孩子玩的东西。而且,一旁靠墙站的那位,和坐在梯子的栏杆上的那位并没有对他发出恭敬地邀请。于是他嘟起了嘴,皱起了眉,没有说话。明神哈哈大笑,以一种天生的自信,觉得是自己的魔术不够吸引人。他从安成幸那里拿过一副扑克,递给万辰。万辰按他的要求做了检查,看上去是一副正常的杰士扑克,明神在一边说,这是预言未来的魔术。接着这位透露着自信的魔法师,将牌背过来,让万辰抽,并直接告诉他,他的抽牌毫无意义抽的牌,因为一定是黑梅花鹿,黑二和紫八。万辰照做了,三张牌如此,连顺序都是一样。/p /p 没等他发表惊讶的看法,明神开始讲述另一个故事:一个月前,由眼前这三人组成的名为晏的魔术组合,参加了北部艺术表演大赛,并凭借朱雨-----靠墙的那个小个头-----的水上行走获得了北部第三的夸张名次,之后晏便受到宏观中学的入学邀请。正当万辰无意继续听他吹牛的时候,明神说,最晏从成立之初就报名是四人组,这意味着加入他们的人可以不通过考试就能进入号称全诸塞最佳的二级学院。/p /p “你在诱惑我。”万辰换了句话。/p /p 明神把扑克一张张收回盒子里的同时,也收起了他一贯的语调,他努力使声音听起来庄重一些,不那么像儿戏,他说:“其实说起来没有什么原因,你必须加入我们,而我们也必须选择你,可能我不应该说选择,因为这件事是没得选择的。”/p /p 万辰伸手去摸明神收回的牌,而对于明神刚刚那句,对不起,小声过头了,万辰没听到。他觉得那副牌真有魔力,发自内心想挽留一下,直到明神甩开他的手。/p /p “摸什么摸,先回答我的话。”/p /p “你刚刚说了什么?”/p /p 明神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了一眼朱雨和安成幸。那两个人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一动没有动,看着明神。安成幸不爱说话,朱雨又只说废话,他们在那里像监工一样,监督着明神快些完成工作。,/p /p “你必须的加入我们,我说,这是我们不能选择的事。”/p /p “不能教了我再加入吗?”/p /p 万辰其对明神说这句话的方式不太能理解,他只接受商量的语气,而这句话有些类似于命令。虽然一个无条件入学显得很有吸引力,但明神自信过了头,显然不知道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他不那么需要上一所杰出的学院,他家的摇钱树已经被骂的头晕耳痛,作为回报,耿大妈同意他破费一点,让万辰去那些给钱就能上的学校,诸如祥泰学院,柳麻学院这样的。他想知道“必须”二字从何而来,他表达了他合理的疑问,同时看到安成幸坐在栏杆上摇了摇头。/p /p “你理解你的存在吗,万辰,你有巨大的力气,你知道为什么吗。”/p /p 万辰对明神的观察力感到惊讶。/p /p “哇,为什么要知道。”/p /p 明神摇摇头:“你居然问这个问题,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人类会永不停歇的挖掘古老的遗迹,探索我们的起源,如果你已明确的不是一个平凡的人类,难道你不会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起源?”他一边说手里一边比划着。/p /p “寻找?起源?你是说让我搞清楚我是哪来的呀,”万辰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我是我妈生出来的呀。我知道我力气好像有有一丁丁大,但你觉得能为什么。这不是我这脑子想想就能完事的吧,我的明大哥,想东西好累呀。”/p /p “显然你缺乏虔诚,”明神眨了几下眼睛,略带调侃地说:“你应该去神庙里,去看看他们跪拜的身姿,看看他们是如何虔诚地静坐一整天。你应该好好学习这些神圣感。”/p /p 万辰对这种建议毫不认同:“变魔术的果然都是骗子,你觉得我应该学习他们,信奉神。然后觉得我们都是他们那个神创造出来的,就像仪器批量的制作精密的零件,然后刚好在我这,那位爷打了瞌睡,然后就这样了,我成了劣质品。”/p /p “什么骗子,我承认魔术是谎言,但那只是针对魔术师来讲。如果谎话能骗过除说话者的所有人,那它就是真话。人们因为无知而被魔术惊艳,又在知晓逻辑后感到空虚,并以此唾弃魔术师们,这是不对的。”/p /p 然后安成幸开始向这边走,朱雨也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他们似乎对明神的进度不满意了,万辰心里一阵得意。这时万辰才发现,那个叫朱雨的,不仅脸上幼稚,人还挺矮。他终于意识到明神在带他绕圈子,这些话他听不懂,他琢磨很久,越来越理不出中心思想,只觉得和之前说的没太大关系,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在思索和迷乱中突出三个字:“为什么。”/p /p 那时四个人站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明神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又看了看朱雨和安成幸。而后明神将双手升到万辰面前,他手里捧着的是一团火焰,如沉睡的婴儿静静燃烧着。/p /p “因为我们是同类,万辰同学。”/p 假期

万辰第二次去莺巢的时候,被告知此处拒不找人,莺巢志在为客人提供新鲜如初的感觉,他们称这是为了“让其中的美妙如人生一样不可捉摸”。/p 万辰走上热闹的街道,看见各人来去如潮。/p 世界是如此的规律,大多事情都可以有序的归纳。人们夜里睡觉,早上起床,不吃早饭肚子会咕咕叫。人们吃的食物根据经济能力饶有差别,但都大抵相同。人们走路不快,为了节省体力和时间,大家需要骑车或者骑马。人的身体是骨骼和肉,和猫咪比起来很强壮,和水牛比起来又很瘦弱。人是动物中最聪明的一种,男人强壮而理性,女人优雅而细腻,他们的智慧难以看到边际。在这个人类社会里,万辰渐渐熟悉到,一切都是合乎情理,可以提前想到的。他以为唯他除外。/p 明神称自己只是末流魔术师,下面由高阶大师,安成幸同学给万辰带来教学。安成幸是个寡言的瘦高个,他顶着能看见头皮的浅发,双眼无神,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可以忽略。他先给万辰重现了明神上次的魔术,这一次他让万辰站在他侧面。万辰看到了那支烟怎么被安成幸用食指,中指,无名指藏进手掌里,但如果从正面看,万辰一定会觉得烟被捅到脸皮里面去了。万辰拿过烟,试了一下动作,结果是正常的结果:烟草被捏得到处都是。他心里一阵惊喜:“不是小孩子玩的,这样的技巧看起来还行!”/p 第三次去的时候,他已是一个穷光蛋,只能在莺巢外边观望等待,他看了两个小时,眼里过了三十多个女人的面孔,没一个是曲小涵。他不得已找到六号,拿出他的寒璐花,他对六号说,带着这个花的姑娘,你去帮我找找。三人在鸽子屋的门口等万辰,两个小时万辰自信满满的说给他们介绍一个朋友,但那时万辰已经忘了这几个人。那天刚下过雨,空气阴冷,路面潮湿,在等到万辰和他的朋友出来之前,他们先看到了一个女人。/p 这个女人的样貌介于妇人和少女之间,说不出会是哪一个。她显得焦急,迈着大步想要进到鸽子屋里面去。但她一直没有走过两座雕像的连线,两位保安将她拦在那条虚无的线外边,他们撑出手,另她像围栏里的绵羊一样,无法翻越。明神心里有些不解,以他了解的鸽子屋的规矩:这里不是公开娱乐场所,凡未成年都不能自由进入,不得不说是良好贯彻了国家对青少年品行树立的倡导。但眼前这个女人,她看起来完全可能是成年人,如果她真有个二十岁,那她可以昂着头走进去。而那两个穿着制服保安,好似以一种看穿了扑克的能力,看穿了这女人是个少女的事实。直到那个女人喊出“放我进去,不然他要把家都输没了”这十四个字之前,明神都在赞叹这两个保安专业性到了脱人及神的地步。那之后,明神才意会到,这女人是和保安一样的苦命人。/p 明神没有猜错,他总是这样一经点化就立即通透。她的男人在里面赌钱,或者说,大概率是输钱。鸽子屋有整个诸塞最大的赌场,遍地都是黄金,只要一元就可以入场。而这看起来疲惫中夹带着柔弱的女人,一周前在里面砸了桌子,推翻了客人(主要是赢她男人钱的)。管理者记住了她,告诉保安要对她进行严密的防守。/p “喂喂了喂,就算要动手也别在大街上呀。”/p 明神迎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男人从一侧漫步过来,他左手捏着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嘴巴贴在上面,呲呲小酌着。而后,他嘴唇张开,像喝多了,贴到离他近的那位保安脸上,露出一种坏笑。/p 那位保安往旁边侧了一步。“米先生,这位女士被明令禁止进入屋子里,如果她愿意离开,我们很乐意送她去想去的任何地方。”那位保安对着那个衬衣开了四颗扣子的男人说。/p “禁止?”他又呲了一口酒:“你们别看脸,你们看女士这腿,那也是饱经床枕之欢的成年人了,这你们也禁止?”/p “不是规则禁止,米先生,而是经理的要求,对这位女士的特殊照顾。”/p “为什么,不会特殊照顾我吧。”/p “至于为什么,那我们无权告诉你。”/p “我给你支个招,美人。”米休转过头去:“别在那推来攘去了,你直接打他们,打脸,或者,这!”/p 他指了指自己的裤裆。/p “我只想进去,叫我男人回家,我为什么要打人。”/p 四周有人给米休讲了明神刚刚知道的那些情况。米休躬下背,翻着眼皮那女的说:“因为他们不让你进去,你让你叫你男人回家呀。”在他上笑容的纹路勾画完成后,女人提手给了两个保安一人两巴掌。保安昂着头,怒目相视,但没有改变原有的姿势,他们双手交叉拦在空中。/p “算了美人,你下手一点也不狠,”米休说:“这样好了,今晚你睡我的床,我带你进去,在这地儿,我可是很吃的开的。”说完他也随即领到了两巴掌。/p 米休把酒壶放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从中理出两块,给了两位保安一人一块。保安忙摇头,请求米休不要侮辱他的职业,他们是不会受赂放行的。/p 米休把钱揣进了他们衣兜里:“不不,我可不想帮美人给过路费什么的。这是对你们敬业的奖励,好好把这美人拦住了,我现在进去把她男人的钱赢光。”说罢他捡起酒壶子,走过两座雕像。保安开始对女士说,愿意为她提供凳子,小吃和饮品,她可以坐在鸽子屋门外一旁等待,直到等的人出来。/p “哟嘿”明神对朱雨和安成幸说:“我们站了这么久怎么不主动来根凳子,我腰都要断了。”/p “什么情况!”万辰从里面走出来。/p 那个保安转过去,万辰认出了他的脸。/p “又是你,你不会又问我叫什么名字吧。”/p 米休闻声转过头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已隐匿在通道的暗影里,没有停下脚步。等他将头转回来,大堂的灯光照出的,是他那具有代表型的,轻浮放荡,却又显英俊的笑容。/p “你们不能阻止一个女人去找她的男人。”万辰拉成她往里走,并对明安朱三人说,你们跟上。/p 万辰在前面走,明神在后面把钱给付了。/p 万辰是第一次来到赌场,镶着石籽的地上是拥挤的人群,天花板上是通明的彩灯。/p 女人在一张大桌子前找到了她的男人,她男人赌的是牌。那人既激动又高兴,看得出来他没少赢,桌前的钱已经有手掌那么高了。他们玩的不是普通的扑克,那牌上面没有数字,只有花哨的图案,万辰看不懂。明神说:“你好土啊,这是莫罗氏,”女人并未因此感到惊喜,他说走吧,孩子还在家哭着。男人搂着她的腰说,再来,再赢一把。/p 就那么一把,他赌了大的,把赢来的钱输了个精光。同时输出去的还有买菜的钱,看病的钱,老丈人给的孙子抚养费。他大骂那个女人,哭哭啼啼,给他带来了晦气。他让女人滚远些,滚了他立马能赢回来。/p 安成幸走到他的位置上,试图让他挪开。明神说:“先生你已经没钱了,赌不了了,让我们玩玩。”/p “谁说的!服务生,服务生!”他扯下女人的项链,脱下鞋子,扒掉脚链:“服务生滚过来,拿去给老子换钱”/p 那是真正的纯金,维持他又输了两把之多/p 万辰说,该走啦。他又看看女人,说,走啦。/p 安成幸又第二次上去坐着,万辰看不懂打法,但他站在背后,能看到安成幸手里一张绿色的牌,被他收了一下,再展开就变成了蓝色的,图案也不一样。/p “那女的如果嫁给你,那肯定天天送你来这。”万辰说。他们离开了鸽子屋,但万辰还没忘记他的目的,今天对他来说是失败的,他依然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p 这种失败的感觉在夜里才显得尤为厉害,他躺在床上,春阳大道已归为平静,窗外是沉睡的建筑浮雕,漆黑的守卫树。他的第一次强烈欲望,是见到那个比他大六岁的人,可他找不到。他有一种让人羡慕的能力,他能轻易搬动老许要叫五个人一起搬的理石桌子,掰断那些钥匙掉了的锁。但在那时,他一丁点不想要这些力气。现在也一样,他愿放弃自己的能力,换一个未知的消息----他住在哪里此时又身在何方。这次情况更让人烦躁,曲小涵并不在千里之外,不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城市,她就在那里,但却就好像有人将女孩藏起来一样,直到楼下路边的栀子花开遍,万辰也没再见到她。他每天就在鸽子屋对面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方门,自己也变得像一座坚硬的雕像。他否认了一张张脸,一次次失望紧接而来。慢慢的,记忆的池子变成了一汪浑水,万辰慢慢忘记了她脸的样子,只是偶尔能不经意想起来,好像夜里的星闪,那种回忆瞬间就消失。万辰恨自己没找个画师,记下她的相貌,这种恨意折磨着他,带给他更深层次的失眠,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会很快衰老。直到他问过无数遍为什么之后,直到他将鸽子屋辱骂得皮焦肉烂,直到春阳大道传满淙淙的流水声,在一个起风的夜晚,他终于意识到“我已彻底忘记了她的模样”。/p 在万辰空旷的境界里,诸塞是一座看不见的城市,建筑是不存在的,山川是不存在的。他只能看见万南,坐在境界的彼端。现在,他的梦里浮现出另外一个充实的境界,城市是真实的,道路是真实的。除却在小屋子里练习魔术的日子,他们去看了沙画,作画者坚信这种方式可以推广到教学领域,这样每年可以少砍五十万颗树木。而且如果这成为了风潮,没准还能减少沙漠的面积。他们去了动物园,明神特别喜欢看动物,他说要是他家够大,他一定会养一头大象,如果狮子不咬人,他现在就会养一只狮子。安成幸还是和第一映象一样,最爱做的事就是在一旁沉默着微笑,即使是在他们看悲剧电影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傻笑着。朱雨是一台幼稚的,没有自己想法的复读机。明神说:“天气真热呀。”朱雨就说:“是呀真热。”安成幸说:“看你们都累了,休息会吧。”朱雨就说:“是呀,休息会吧。”万辰说:“明神你是不是白痴啊。”朱雨说:“好像,有点。”/p /p 入学

进校那天,万辰从宏光外的一条街就开始前行受阻,他进了校门,又问了九个人才挤到宿舍楼下。这时他一回头,对老许和耿大妈没有跟丢这件事感到惊讶。五楼十三号宿舍里放了五张迷彩钢床,墙壁单纯是白色,厕所在房间最里边,区域狭小,背光,包含了一个坑位和一处淋浴。万辰从里边撒了泡尿正要出来,看见厕所门背上刻了一个校徽,和校门的琉璃上的一个款式———一圈里的模样是一本展开的书,上面立着一个球形。万辰在洗漱台上洗了一下手,老许和耿大妈已经给他铺好了床,开始套枕头了。休息片刻后,老许拿出了他很少能展现出来的热情,不仅主动和宿舍里的学生打招呼,还多次介绍万辰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从来没在这方面看起过万辰的耿大妈,居然也加入了吹牛撒谎之中,最后还给他们说请多关照。/p /p 在窗台上目送两人穿过操场之后,万辰半躺到自己的床上,四周弥漫着陈旧墙壁的石漆味,灯光是落叶般的幽黄。宿舍里的学生证明了宏光是所名校,他们穿着正式简洁,带着眼镜,而且只用三两句话的过渡便把话题扯到了学习上,而后进行的讨论,热情,深入,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万辰从床上起来,把为数不多的书本(新的)放进床头的壁柜里,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做准备地假笑了一下,说,万辰,而后便逃去了以后上课的地方。那是一幢宏大的教学楼,他一口气爬到六楼上,此地人头稀少,露台上石粒在风里轻轻翻滚。远处的喧嚣声展现出飘渺的一面,密河上几条渔船缓慢的在移动,学校里簇拥的人头像秋水般在荡漾。他直直的往下看,看到了一位伫立的女子,她正在向上努力地仰望。瞬间,四周的人和景物如退潮般被删除。/p /p 万辰盯住她的眼睛,不经意地复制了她脸上咧开了的笑容。至少在此刻,他所生活的世界里的阳光,只照射在曲小涵站立的方寸之地上。万辰右脚一跨,准备直接从护台上扑下去,幸好在身体要失重时,他想起了这是五楼,和地心引力。他狼狈的回头,跳下来跑向楼下。他回到了在丛林里奔跑的每一个晴天,人间行客像植物从他身边匆匆飞过。他停下脚步的瞬间,曲小涵白色的裙子也轻轻的落下来。/p /p 他驻足于此,阳光漫进三楼里来。他想象楼梯是溪流,人身是植物,人头是花团,小涵裙下的光斑是蝴蝶。小涵垂下了眼帘,而他摸了摸鼻头。/p /p “天真热啊。”万辰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想这或许是人们常说的旧友重逢的感觉,他心里的激动像极了那天在森林看到那大翅膀动物一样,而且更激烈,想哭出来。/p /p “呀,你成绩那么好呢,”小涵立刻笑起来:“你不是说你考得不好吗,我可是把这辈子的运气用干净了才考到这来的呀。”/p /p 万辰看着小涵尴尬的笑容,心里是一种窃喜。他一直以来都是个诚实的人,但此时他选择了默认,因为来自小涵的错误的崇拜感让他觉得非常满足。/p /p 小涵分到了二十一班,在三楼。万辰先陪她看了教室,然后无事可做,只能四处闲逛。每一个从校门方向过来的人都结着伴,他们一路说笑,身上都穿着新衣,万辰看到的小涵身上的裙子,洗的已经是掉色又松弛。她脖子上的红印还挂着汗水,万辰心想,肯定一个人背了不少东西吧。/p /p “怎么就没早点遇到她呢。”他在心里嘀咕。/p /p 宏光的校园层次错落,楼宇零星。不同于一级学院的拥挤建筑,那里更多的面积都是花园,林荫道,以及躺着绿龟的小沙丘。万辰远远的看见了以前的小个子同学,他精力充沛,步似乘风,让万辰不得不远远躲着他。/p /p 走了没多久,他看见明神在黄果树下摆了一张桌子,用他那毫无传染力,也毫无磁性的绵羊嗓子在那里吆喝:“变魔术学魔术啦,加入我们,哟,你就能拥有魔力……”他的样子让万辰感到好笑,他的语句让万辰直接笑出声来。朱雨和安成幸分别站在他的两旁,朱雨正在表演把鸽子变没,安成幸则把鸽子从帽子里变出来。/p /p “我以为你不报名了呢,万辰,”明神见万辰正在走来:“早点来呀,这桌子搬得累死我了。”/p /p “我以为是我从教室搬出来的。”安成幸小声说。/p /p “别呀,我是低阶魔术师,”明神说:“说个谎怎么了。诶,这位是?”/p /p 明神上下打量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女生,她秀发披肩,白裙素裹,跟在落后万辰半步的位置,眼睛略微有些泛红。他不知道是万辰太狡猾太能隐藏秘密,还是太有魅力而具有短时间深度吸引女生的能力。/p /p “你们等过她。”/p /p “原来是曲小涵同学。”朱雨马上放下手里的桌布,冲她点头致意。/p /p 另两位眼里露出的,是一种观看魔术时的惊讶。/p /p 曲小涵的嗓门明显和明神不在一个境界,她的声音甜美,激昂,像钟鼓一样在周围回响。不管是因为被魔术吸引,抑或是被外表迷惑,开始有人在桌子旁边围起来,越围越多。/p /p 万辰把明神拉到一边:“话说你在干嘛,不是说晏就我们四个人吗?”/p /p 明神鄙夷地看着他:“这叫兴趣俱乐部,你焦急个啥,他们和我们不一样。”/p /p “那叫什么。”/p /p “宏光魔术俱乐部,辰哥,这不需要特意取名字。”/p /p 第二天,一位高年级学生找到明神,告诉他俱乐部是不成立的。他说宏光有歌唱俱乐部,数学俱乐部,跑步俱乐部,多得他自己记不清,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宏光是没有魔术俱乐部这玩意的。对此明神找到年级管理员,自称是整个北部大奖获得者,魔术特长录取生。管理员没把这回事,只让他等待回复。/p /p /p 萌芽

万辰对此不理解,但极为赞同。他告诉明神:“你那么爱结交新人,不如去加入舞蹈俱乐部。”/p /p /p 第一周,学校基本没开课程,时间都拿来熟悉老师,熟悉同学,熟悉校规。万辰觉得周围的同学和别处都一样,老师也一样,校规也是无聊的没什么区别。他花了些时间来熟悉路线,熟悉食堂,然后温习魔术。学校里的设施配套很好,宿舍的床虽然略小,但睡起来并不比家里差,每天早上会有音乐叫他们起床,晚上的灯十点自动熄掉。他们进行了一次体检,那时万辰身高一米七二,医生说他肺活量很大,但脊椎有些佝偻,需多加锻炼。明神和朱雨分在一个班,老师念名字按照入学成绩来的,他是倒数第二个。有十四个人填表加入了魔术俱乐部,这让他整个一周都在高年级那里咨询,他们那种不爱搭理的态度让明神有些厌恶。安成幸的班级在一楼,他每天会在楼道等三位一起吃饭,或者回寝。明神没少为他的宏光魔术俱乐部烦恼,他每天去询问两次进度,后来终于被高年级的人告知不会有进度。在学校的管理者眼中,大面积的传播魔术会上全校陷入一种着魔之中,那样的事在别的城市发生过,那会深刻的影响人们对知识的爱好。周四回寝室的路上,万辰终于可怜明神,万辰问他,谁是魔术俱乐部的领导,明神回答说,晏,于是万辰说:“就是个屁,如果一群人想要聚在一起学魔术,干嘛非得要他们同意。”/p /p /p 第二天放学,万辰第一次送曲小涵回家。他们途经一家服装店,万辰提议进去给曲小涵挑一件衣服。/p /p /p 小涵不愿意同万辰一起进去,她说:“为什么,我又不缺衣服穿。”/p /p /p “一周没换一件衣服,还不缺呢。”/p /p /p “怎么,万同学嫌我给你丢人了呀?”她脸上挂着的笑容还如万辰第一次看到的那样。/p /p /p 万辰不想和她多说,连拖带拽把她请了进去。/p /p /p 曲小涵试的第一件衣服是裙子,和她身上的那条很像,白色棉料,看不到线头;第二件是红色上衣,正面绣了一只小狗,裤子是修长的牛仔裤,像第一次见时穿的那条,显得腿好看;第三件是一件蓝色衬衣,带有一种如晴天般清新的风格。当她试完第四件出来,她身上挂着一件细绒毛衣,圆形的领口露出了她的锁骨,她脸带红晕,和之前一样摇摇头。/p /p /p “不合适我,万辰,我们走吧。”/p /p /p 万辰从脖子上取下金项链,拿到收银台,他说:“把那四件衣服给我包起来,我用这个买,不用找了。”/p /p /p “拿现钱来。”坐在钱台里边的是一位年轻人,留着半边的头发,正在拿着一本没封面的书看。/p /p /p 万辰表示那是真黄金,值得钱远不止买这四件衣服:“您要不信就找个人来看看。”/p /p /p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什么,给你得意的,还不用找了,”半边头发把书放下,语调抬高,不太友好:“没钱滚蛋,少在这试来试去的。”/p /p /p 他说话时看着曲小涵,曲小涵呆站在原地。万辰一顾左右,拿起桌台上的孔雀鱼砸了过去。鱼缸没有砸到人,但声音巨大,玻璃在地上碎成了飘散的粉末,水花溅了一身。肥胖的老板从隔壁跑过来。女服务员拉着半边头发,曲小涵拉着万辰。/p /p /p “哟,这不是许家万公子吗。”/p /p /p 万辰把项链拍在桌上,左手提着衣服,右手提着曲小涵的袖口,走出门去。半边头发被店里的人拉住,嘴上却极具战斗力的骂着,没有人上去拦万辰,只有曲小涵对他推推嚷嚷。胖老板上前提起那根金链子,带着匪夷的目光,用他软绵绵的手抚摸过桌子上的裂痕。/p /p /p 十分钟过后,两个稚嫩但凶恶的男性拿着短棍子出现在面前,他们受半边头发指示,要对巷道里的一男一女进行拦截并报仇。那时曲小涵刚转过那个巷口,万辰在还在墙的另一面后面,听到一声,“抢劫!”/p /p /p 曲小涵没有“啊”的一声大叫,她抱紧了装衣服的纸袋,快步退到万辰身前。/p /p /p “你们两个贼,连女人也抢?”万辰问道。/p /p /p 那贼对这种看法很不屑:“既然是抢,难道我要去抢警队或者军队吗?”说完他们一起比划了一下棍子。/p /p /p 万辰被问住了,他只好先把问题放在一边。他看着两人,心里开始掂量自己要用多大力气,才能不把他们打伤,并且不吓到小涵,他最后决定用搬椅子的力气。他取下书包,小涵却从包里摸出了七毛钱,手还是颤巍巍的。/p /p /p “干嘛呢小涵,别把钱给他们,也别怕。”万辰说着把小涵拉到了身后。/p /p /p 曲小涵捏紧了他衣角一把,小声说:“我不怕呀,万辰,但是我怕他们打你。”/p /p /p 这时一个人从后面跳了出来,其实他是走出来的,但万辰由于心里一惊,所以感觉他是跳了出来。他背影高大一个字没说,上前把两个小贼扑倒在地。然后拉起旁边的废竹篓和硬纸箱的,撒气似的往身上扔。估摸着打到那两人刚好能逃跑的程度,那人站直了腰,转过头,小涵才发现这是她同学,认得脸叫不出名字。/p /p /p “你没受伤吧。”他身后两人爬起来跑开了。/p /p /p “谢谢你,我们都没受伤。”/p /p /p “以后少来民宿区呀,曲同学,这里很乱的。”/p /p /p “可是我住在这里呀。”/p /p /p “那你以后得小心点呀,或者以后我送你回家吧。”/p /p /p “谢谢你呀,万辰会送我回家的。”/p /p /p 他看了看万辰,仿佛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露出一种礼貌的讥笑。他走后,小涵在万辰耳边轻轻说:“我还有这么厉害的同学呀呀,不过没有你我也不会让别人送我回家的。”万辰已习惯了她凑近时的味道,那种味道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梦里。/p /p /p “没有我?”万辰说:“人是说没就没了的吗。”说完他身子原地颤了一下。/p /p /p “你也真是万辰,给他们钱就好了,”这是万辰第一次听小涵在抱怨他:“万一以后遇到像我那同学那么厉害的,你怎么办呀。”/p /p /p 万辰看着那人背影消失在错综的巷道,转头做了个鬼脸,小涵凑过来说:“我们就破财吧,好吗。”/p /p /p “每次都破财吗,小涵同学,”万辰感到不安:“住在这种地方,这么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p /p /p “你以为常常有人抢钱啊,很少很少啦。也就是跟着你才运气比较背,你在干嘛,万辰同学,担心我吗?”/p /p /p 那个周末过后,万辰感觉自己熟悉了曲小涵的存在,但周末曲小涵很忙,万辰见不到她的踪影。他也不想去鸽子屋了,他待在家里,耿大妈悄悄对老许说:“你看,人还真是见猪学猪,见狗学狗,万辰去了宏光才一周,都没那么贪玩了。”明神两天都来找万辰,听说也是宏光的学生,耿大妈又想做一份红油鱼招待他,万辰开始期待上学了,这对于他来说是生命里第一次。/p /p /p 万辰问明神:“这是谁。”/p /p /p 没等明神开口,那人就把他推开:“哟,辰哥嘞,我叫,杨釉圭。”短短几字,万辰便听出来他说话带着韵调。他以一种律动的口吻说:“我名字难记,真是尴尬,不好意思,以后和别人一样,叫我小黑就好。”小黑笑起来,露出了上排的两颗龅牙。明神要上前介绍他的时候,被小黑再一次推开,他着色丰富地讲述了自己报名加入魔术师俱乐部的事,他强调他是第一个正式签名的人,第一个。万辰教了小黑一个简单的魔术,因为他不会复杂的,他选出两张牌,一张一张给小黑看了,然后自己说出了那两张牌。因为他每次给小黑看牌的时候,看起来他面对的是那张牌的背面,但那牌背面实际展现的是另一张牌的正面,是在万辰拿到背后去时叠好的,他就这样分两次看到了牌样。这是最低级的魔术,只要整合得齐整,不被看出来那是背靠背的两张牌就行,虽然毫无技术含量,但小黑还是很开心,他当晚就给社区的小女孩进行了表演,小女孩对他说,为什么分两次,你就不能两张一起给我看吗?/p /p 明神

第二周的星期三,新生庆典如期来了。万辰上午进行了班级娱乐活动,八班的五十五人把桌子搬到墙边,在教室中央进行了各自的交际活动,吃过中午饭,整个一年级的庆典与表演就开始了。那一年宏光新收了两千两百多位学生,那天这些人坐在硕大的草坪上,看过去像撒了一地的芝麻。宏观的操场是个低层的椭圆,客观的说,是个不深的坑。里面栽满的是来自芒苔山的一种草,这种草低矮圆润,没有香气但富有生命力。庆典开始前,校长站在礼台上带领大家进行了两分钟的神式,现场的人一起沉默祷告,希望天神保佑这一级的新生。然后由四位副校长之一,万辰这一级的最高管理人员进行了一场极具感染力的影响,他从热烈欢迎,谈到了宏观辉煌的过往,又引申到努力梦想与希望,最后,他用这句话结尾:“来吧诸位,欢迎在此地寻找智慧的真谛”。/p 所有人齐声“嗷”的时候,万辰的屁股被喻陶狠狠赏了一脚:“你在八班的队列里干嘛,还不给我滚回去!”/p 万辰觉得这一脚挨得冤枉,他没曾想这穿着老套,爱砸讲尺的班主任居然能在这么大的操场上找到他,他惊慌地揉着屁股,曲小涵在一旁捂嘴笑着。/p “你最好给我滚快点,快到我踢不到你,”喻陶边走边说:“就你这猪脑子,我们班就在你背后你也看不到。”/p 万辰抬着板凳跑到班级的最后边,感觉许多同学都在笑他,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好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到曲小涵的背影,他坐的直直的,确保她偶尔回头时,也能在庞大的人群中看到自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礼台上开始了文艺表演,节目是每个班出一个,万辰不知道自己班上要表演什么。但他对这个下午不乏期待,刨除舞台上进行的一切不说,至少他不用听机理,不用记数学符号,不用写作文。有一男一女表演了魔术,他们用到了道具箱,女生躺进了桌子上的道具箱中,他们表演了人体分割魔术,配合非常好,装着女生的箱子被割成三块,然后换了顺序摆好。女生重新从打开的箱门出来的时候,台下反应强烈,不亚于两个月前毕业时他在走廊上听到的欢呼。通过最近的学习,万辰知道秘诀在厚厚的桌子中,但别人不知道,草坪上的尖叫声又代替了之前的欢呼声,大家都在惊叹,太卓越了,太厉害了。而后两人面带微笑,以一致的频调对观众招手,像所有表演魔术者那样,沐浴着赞叹离去。还有一位歌唱者,唱的是赞美大地的歌,那音调复杂而高昂,她唱到最高音时,万辰感到四周像在震动一样。万辰看着曲小涵很激动地鼓掌,正当他幻想她脸上的笑容之时,小涵转过了头,她真的笑的很开心。她穿着万辰买的衣服,搭配一条牛仔短裤,显得比以前更漂亮了。/p 那是一个容易被铭记,被划分到美好记忆那一栏里的下午。每个节目本都很出色,万辰都不知道他们在学习之余,哪来的那么多时间练这些。一旁坐着的领导也相当满足,表情迷醉,笑的都要出油。直到明神慢悠悠走上了礼台,他四处张望,万辰确定他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朱雨,看到了安成幸。/p &039;“我是,一年级十三班的明神,我们的魔术师组合,叫做晏,”明神低着头,气息微弱地说:“我代表,我们四个人,给大家表演一个魔术。”/p “大爷的,”万辰小声嘟哝到:“谁允许你代表我了。”曲小涵又转过头来,惊讶的指着礼台上,万辰也跟着指了指明神,用嘴型给小涵说,看吧,我们一起设计的。小涵哇了一声就转过身去。/p 明神穿着白色长袖,黑色尼龙长裤,都是日常的衣服,并非那套蓝色的魔术衣。只见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根蜡烛,捏在手里,只见他轻轻一吹气,烛芯便燃烧了起来。台下产生了一些小声的议论,明神将嘴凑到话筒前,刻意等这种议论持续了一会,然后说:“是白磷。”/p “白磷在空气中会自然,”喻陶在全班学生面前,冲着天上说道:“这都不知道吗你们,以后自然机理学不好我一个个踢死。”/p 大家发出了嘘声,每个人都只希望看精彩的表演,谁想看科学上的小聪明呢。明神将蜡烛放回裤兜中,张开双臂,两道火焰从他手里蹿起。/p “这个呢喻老师,”万辰问:“还是白磷吗。”/p “他又不是你,会傻到往自己手上涂白磷吗。”/p “但那他怎么变的呀。”万辰问。/p 喻陶说:“我把啥都告诉你了,你要脑子干嘛呢万同学。”万辰无法反驳,但心里已在庆祝胜利。/p 明神放下双手的时候,火很自然的熄灭了,他再一次凑到话筒跟前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手里有打火器。”/p “咴“/p 接着他伸出双手,向两千两百人展示了他花一块钱买来的科技。那是绑在他手心的黄色的铁块,中间的出火口清晰可见,还泛着油光。人们嘘得更厉害了。只有万辰在一个劲的鼓掌,他站起来说:“漂亮明神,别看他们嘘得厉害,你要不说一群呆逼一个都不知道。”/p 小黑的黑脑袋从方阵的左边冒出来,接话道:“半个都不知道,哈哈!”/p 明神冲他眨了下左眼,然后取下手上的东西放下地上。他又一次向人们展示了瘦的像树枝的手臂,已是光光的什么也没有。然后他眼神变了,在那个下午,他捏碎了这群观众对世界的认知。/p 先是五朵火焰徐徐然从地面上腾起,这种刻意放缓的动作,首先就是大家没见过的。火焰们毫无倚靠,就在空气中空空燃烧着。而后它们像是一个激灵,从睡梦里醒来,开始围着明神环绕,直到连成一个圈。它们转的越来越快,让万辰想到葛大妈水桶腰上的呼啦圈。之后明神向前伸出食指,它们边聚拢到指上。大约十秒钟的停顿后,明神一个响指,火焰变大散开,如烟花般落下去,在途中失去温热消失不见。/p 又是一阵短暂的平静之后,表演进入了另一个境界。火焰从各个角落破空而出,不可收拾。他们有的像烟花一样冲上天空,有的像珠玉在地上翻滚,有的像箭矢,从左射到右,又自然地消失。火焰里有呼呼的扑腾声,尖锐的嘶叫声,火势愈烈,倒映出来树冠,倒映除了人影,明神如被潮水淹没其中。/p 火焰的消失也是一瞬间,一下子眼前的什么都不见了,火焰藏进了袋子,连白烟都没有剩下。空气恢复平静,余温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明神站在原地,他双手背在身后,举头仰望,即使额头上留着清晰的汗水,他也双唇紧闭,没有张嘴哈气,而后他弯下腰鞠了一躬。/p 台下的草坪上是一片如墓地的死寂。/p /p /p 正文 降临

白水秀望天空的时候,觉得白云像幽灵的袍子,而后他转头看看教室,深吸一口气。见他在叹气,吕良走过来,关切地问他:“不开心,有心事?”白水秀扶了扶眼镜,摇摇头说没有。 “没有还不去给我写作业,要拖到老师来找我吗?” 见到吕良那样子,白水秀不敢再耽误片刻,他快步走进了教室。那副模样他见过多次,没有别的深刻含义,仅仅意味着吕良要发火了。他在帮吕良做的是一本机械原理习题,这本习题集班上有五个人要做,是上学期期末机械这门课的倒数前五。今天晚上,女老师要检查他们的第一章。吕良觉得这样的交易利人利己,书是我买的,题给你做了,我花了钱,你成绩变好,我们都不需要对对方说谢谢。一年级的时候,白水秀对此没有意见,他刚刚入学,对各个方面的知识都有兴趣。他连续考了七次年级前十,但去年的那次期末考,他在五十名开外,也从全班第一掉到了第四。他去找到吕良,表示自己的学习存在疏漏,要花更多时间在弥补不足之处上。吕良带他去了教学楼的后巷,观看了一个学生被围殴的场景,作为那群人的头头,吕良详细叙述了他被打的原因,是因把他们在厕所抽烟的事告诉了老师。回到教室,吕梁利落地撕掉白水秀的笔记本,扔进了垃圾堆。三周过去了,白水秀觉得这种压力越来越大。人们下课时可以悠闲的去教室撒个尿回来,可以在走廊上谈论校园里的琐事,争论最近兴起的魔术,他只有帮一个蠢蛋做着更蠢蛋的题目。 他连打饭时也在跑,他身体消瘦,骨骼突出,跑起来并不稳重,那天中午他撞到了小黑,他们谁都不认识谁。小黑还站的稳稳的,白水秀就摔了出去。还没等小黑去扶起他,他就站了起来收拾饭盒。“嘿,同学,眼镜,眼镜坏没坏。”白水秀边走边摇头。 “你人坏没坏,”小黑见他走远了说:“要是哪里坏了来找我,每天第二节下课天台上,我是魔术师俱乐部的。” “听说你是魔术师俱乐部的?”小黑拿着他的一盒饭正要上宿舍楼,后面有个声音叫住他, “啊嘞,好眼力”他转过头:“我就是魔术俱乐部,部长,请问有什么事。” 吕良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后有一个同行的人,他说:“我前些天看到一个魔术,是把硬币从桌子上,拍到桌子底下。” 听到这里,小黑满脸笑容地打断他:“啊哈,想看这个魔术,没问题,你在哪个班,我可以来组织一次表演,这是小事。” “小屁孩,别打断我”吕良说:“告诉我那个魔术是怎么变的。” “你想学?那也简单,你第二节课间来天台,填个表,加入我们,我们就看情况教你。” “胖娃,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就在这里,马上。” 站在他身后的人笑道:“这人该不会是傻子吧。看他脸又黑又圆的。” “唔,不行不行,”小黑边摇手指边走:“那不能教你,魔术不能乱教。” 吕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寝室的?”小黑没理会,哼着小调就上楼了。还好白水秀打了饭过来,不然吕良和他朋友一定会冲上去教训小黑一顿,白水秀膝盖有些疼痛,走起路来有些颠簸,他告诉吕良作业要做好了,午觉过后就可以来他们寝室取,吕良纠正他说:“不是取,是你给我送过来。” 苏小芳回到家中,放下公文包,感到手疼得厉害。除却她手上的酸痛,她心里的酸痛更加难以散去,今上午她收到一封远方寄来的信件,短短三行字告诉她,她的学士申请已被驳回,这是她两年里第三次收到同样内容的信件了。她熬了一碗橘子水,费时五分钟,中途她换上了睡衣,从阳台取下晒干的衣物,叠进柜子里,费时三分钟。十分钟后,她坐到卧室的书桌前,扭开台灯,灯光的颜色和桌面一样黄,但要亮一些。她看着桌角的一捧花,那花已快凋谢,香味也没今早上出门时那么浓。花是好花,可惜不是好的人送的,她拨弄了一下,心想明上午弄出去扔了。结果她在花朵里拨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美丽的芳小芳女士: 看到这张卡片,我们已经共进过一次美妙的晚餐,你已回到家中。 我希望我在共餐时举止得当,我希望我已向你表达充分的爱慕之情,如果没有,就让这张幸运的卡片再为表达。 即使它不是一朵鲜花,不是一块碧玉,不是一枚金戒。 但我将我的爱意喻于此中,连同我的真心奉献给你。 愿我们子孙满堂,回首过往,依然能想起那时,是这简陋的卡片,打开了彼此的心扉。 她把卡片重重的拍到桌子上:“我不叫芳小芳,也不叫芳小苏,我叫苏小芳。”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五本练习册,放在灯下。当她审阅到第四本时,阅到一道题,是填空题,问的凸轮机构是由,什么和什么和什么组成,三道横杠上分别写着:我不知道,你有病吧,滚你老妈的。下一道题,简述题,蜗杆涡轮机构的优点是:没文化,瞎搞,屁话多,唱歌屎难听,自己还觉得好听,声音大,损害耳膜。缺点是:食堂的饭没蒸熟我知道,你问我这些我怎么知道,你快滚吧。在翻看后面都是如此之后,苏小芳把练习册翻到第一页,那里赫然写着吕良二字,字迹潇洒,还带有艺术味道。 第二天,吕良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双眼和手掌一样,闪烁着霉红。韩薇见这双凶狠的眼睛在看着她的同桌,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白水秀抬头看了看她,又埋下头去写作业:“没有什么事情。” 中午放课后,白水秀去撒了泡尿,吕良把他按在厕所的洗手台上,对着他脑袋冲水。反抗的时候,白水秀的头多次碰在水龙头上,直到他看到班主任的背影出现在厕所门口,白水秀心想,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他一定就长这样了。韩薇跟在班主任身后,他看到的白水秀头发尽湿,上衣也浸了一大半。吕良声称他在给白水秀洗头,后者立马否认了这种说法,然后韩薇看着吕梁被班主任严肃地带去了办公室的方向。再见到吕良时,他看起来像恶狼,他扑到白水秀桌前,扬起他的课本,但没有砸下来,他轻轻抚摸他:“我帮你整理课本,白水秀同学。”白水秀本就知道这事情没有过去,现在他看到吕良的神情,又再次加深了这种想法。他知道前方是什么在等待他。 最后一阵铃声响尽后,学校开始喧闹起来。夜色已经深了,宿舍大楼伫立在操场的那头,在无边的黑幕里发着方形的光。白水秀提着他的书袋走在夜色里,蚊虫叮咬也全无察觉,而他背后的灯光正在以一盏一盏灭去,像黑布料上晶莹的碎片。白水秀很快被一阵脚步声围住,他清楚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猎物。他看到吕良站在远处的树下,和他的女友抱在一起,而后他慢慢摘下眼镜,放进了书袋里。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中,但恐惧还是超出了想象。那群人有着发泄力量的欲望,其中一个人先推了他一把:“你是白水秀吧。”白水秀点点头,他们便失了缰,纷纷举起了拳头。白水秀做足挨打的准备,但率先挨到他身上的却是一个拥抱。韩薇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把抱住了他。“别打!”她喊道。 韩薇的出现时意料之外,甚至发生了也不敢相信的事情。白水秀和韩薇不熟,因为他和所有女生都不熟。两个做同桌没几天,白水秀也没来得及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白水秀不知道怎么办,那时候他已经脚软得瘫在地上了。韩薇把手扬起来,叫他们走,白水秀看到她短短的衣服露出了肚皮,他没做别的,任由韩薇用身体护着他。一个没耐心的人率先站了出来,他将韩薇一脚踢到白水秀身上,而后八个人便涌了上来。他们边打边骂,好像自己受了委屈,而越骂又越气,不管是下手还是下脚都一次比一次更重。白水秀蜷缩着,尽力躲在女孩的下面。此时的韩薇已发乱丝散,裤衣松拉,圆领出露出了玉雕一般的锁骨。那些人见状,被欲望之火烧了心窝,伸手就往衣服里面去。韩薇抱作一团,想用臂肘将衣服压住,但从各处伸过来的手不是她能挡得住的。她哭泣着,翻身趴在散发余温的草地上。泥尘扑了她一脸,她产生了一种窒息的感觉。苦难还没结束,又是两只手掀开她衣服,抚摸光滑的背部。有一个人蹲了下来,他端起韩薇的脸,要亲上去。韩薇看到了一双毒蛇的眼睛,长着刺的皮肤,她一口咬下去,咬到了那人脖子。一声惨叫过后,一个耳光刷到了韩薇脸上,她感到脑袋嗡嗡作响。 “打死他,”人群中传出声音:“打死这婆娘!” “咦,打死也不能在学校呀。” 旁边一人蹲下来,取下口中的烟,优雅地按在韩薇的脸上,他说:“这女的我也觉得不错,留个记号,周末拖到起灵山上享受一下。” 这手法里面没有魔术的技巧,烟火被韩薇的眼角摁灭,灼烧掉了泪花和皮层,带来了更深层次的恐惧。 被咬的人摸了摸脖子:“对,享受,他娘的。” 白水秀突然感到一阵力压一切的痛苦,感到一支藤蔓再将他拉往深渊。而后,喧嚣的杂音里传来一阵清晰可辨的声音:“你要享受谁呢?” 那人回过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又笑了笑。那个名为安成幸的一年级学生,哪能承受这样的笑容。在那人取下皮带,还没来得及提起来的时候,安成幸就贴到了他脸上,直直盯住他。“哈?”那人笑了笑,说明之前的蔑笑并不是失误:“想打架?” “不不不,你搞错了,”明神从夜色中出来,后面是一高一矮的另外两人:“我们之前不存在打架。”那一群人全都望向这边,似乎忘记了地上二人的存在,韩薇的泪水并未断流,黑暗里透露着朦胧的灰色,暖气向上托起花香,月是一颗残缺的尖牙。远处搂着女生的吕良抖了抖衣服,面色也凝重起来。 “只是单纯的制裁。”明神说。 正文 展枝

即使安成幸不如别人开朗,聪明,善于表达,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韩薇内心的创伤无法轻易抹平。他表情沉闷,但明神没有看出来,因为在明神眼里,他正常的表情就是这样。明神笑他是第一个动手,也是最后一个停手,笑他被万辰用无法挣脱的力气抱住的时候,脚还在往尽可能踢到的地方踢。对此安成幸有些生气,他不是生气明神笑他,他生气明神在笑,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声来,他到底觉得这事从头到尾哪里可笑了?后来明神说,他非常理解这样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在冲突中暴力对待了另一个人。在他看来,世界本不是温和的,那些看似不公平的事就像飘絮一样四处都是。安成幸觉得明神有一个坏毛病,他总是刻意的装出平静,对发生的任何事都以可以用外表装出来的理性看待,仿佛他对着世界已有多了解。他心里的想法由万辰说了出来,虽然万辰对明神的了解不如安成幸一样长久深刻,但他却直接说:“哲学家,可别忘了是你叫我们去帮忙的。”寝室熄灯之后,操场上发生的事依楼层传开,又传回到安成幸耳朵,他听见那头传话说:“这事还没完。” 这样的话无法在安成幸心里引起一点波澜,这句话的中心思想与他的想法无异,“这事永远也不会完。”安成幸在心里默念。另一方面,他感觉心里有一种毛躁的情绪,想打人。就像兔子去了一个新的笼子,会情绪不稳,又刨又咬,像在发狂,这种感情让他躺在床上难以睡去。一夜的时间,他们寝室里的学生似乎听了些边角,悄悄在枕边问他:“是不是谁要欺负你?” 安成幸说:“感谢,但没有。”同学说:“那就好,有就去给老师说吧。” 第二天,曲小涵去寝室给韩薇一个柿子,看到她眼睛仍是红红的,她们在食堂里一起吃了玉米锅贴,这红印还未完全散去。韩薇对曲小涵说:“你不必陪着我,我一点事也没有。”小涵原话告诉了万辰,同一天,安成幸上午第二节下课来到了二年级的教室,他看了一眼门牌,确认是昨天白水秀说的,二年级十一班。他们都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个过程,奔跑的路边不起眼的石头,只有安成幸把它当一件严肃的事情,一件有开始就会有结果的事情。安成幸面对吕良的时候,后者已经在昨晚对他有了严肃的认识,这种对他自己来说认识并不乐观。但在全班同学面前,吕良不能丢掉长久以来建立起的尊严:“我还没来找你,你到送上门来了。”见他如此自信,班上还没听到过昨天操场事件的同学,开始走上来围着安成幸,用鼻孔对着他。安成幸要求他给一旁站着的韩薇道歉,吕良摇摇头,安成幸修正了自己的说法,他说,是让昨天所有的九个人过来道歉。白天,明亮的白天。白天与黑夜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安成幸重现了昨日的阴影。同一天,万辰在天台上宣布,宏光魔术师俱乐部正式成立。 吴峻已病休两周,宏光里的教学事务他不清楚,不过他估摸校长办公室已经起了厚厚的灰。他在衣镜前脱掉了让他显得臃肿的睡衣,换上白衬衣,打上领带,他不由点点头,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精神啦。他的女儿今年九岁,说话还没脱掉那股娃娃气:“您终于要进校啦,终于可以去看看我给你说的那个孩子了。” “哪个孩子?我的宝贝,”吴峻把盘子往李丹跟前挪了挪:“把这煎蛋吃了。” 李丹嘟起嘴,为父亲的记性感到生气:“我给你说过,入学表演那个,大家都说他是火神的孩子。” “嗷,你说那个,”吴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点燃烟杆另一头的香草:“表演而已,那不必当神。” 李丹急了:“不,那是你没亲眼看到,看到的人都不会那么说。那不是魔术,一定不是,那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火神是不存在的,我的宝贝。你忘了以前你看水池的时候,池水就在你眼前变成了石头,你也说不是普通人,那位现在已成大师了嘞。”父亲准备用女儿以前的错误来证明她现在也在犯错。 李丹还想还嘴,吴峻摸了摸她的头,说:“快吃吧,完了该送你去上学了。”女孩把头发弄在指头上拨弄,缠成几圈,重重地哼了一声。 魔术师俱乐部有四十二人,并且一经成立,便不再入新。四十二人被分为四组,显然是按晏的人头数分的。从小黑在明神的本子上签字那天,到第四十二人走进天台的铁门,总计二十天。万辰回想这二十天发生的事。七月四日,体检的那天。教学楼大厅里有人不愿意排队,他很自然地挤到别人前边,那两人进行激烈的口角,险些打了起来。七月八日,万辰见到一个人被一群人追逐。他们围着操场跑了好些圈。打听后得知,被追的人早饭时弄洒了别人的豆浆,并且只道歉了两遍。七月十三日,一个一年级的女生在寝室偷了衣服,被一群女生弄到自行车库被扒了光,这是朱雨给他说的。后来在那片水域上,万辰凝视水面下的自己,他才深刻地意识到,那一切起源于这个宁静的午后,而对于这个伊始,他没有明神那样高尚,伟大的目的,他感到羞愧。那时的他只是单纯想做曲小涵的英雄。 明神说,每个俱乐部都有自己的规则,或者制度。他拿出一张小纸,准备念属于魔术师俱乐部的制度。小黑执意认为这样庄严的时刻不能由他萎靡的嗓音做背景,于是这件事就由曲小涵代为执行。夜里,晚自习第一节下课。万辰秘密将他组里的十四个人叫去了天台。在铁门前的最后一台石梯,小黑说,辰哥,我有问题。 “别问来干嘛,肯定有正事,不然我叫你们来散步吗。” “不是这个辰哥,我想问这铁门的钥匙哪来的。” 万辰说,买锁带的,小黑不懂。万辰说“我把这上面的锁扯了,然后买了把新锁,里面配了钥匙,懂不懂?”小黑“哇”的一下笑开了。万辰给这十四位新入学的下达了他们小组的另一个指令:维护所见之地的秩序。尽管有人最初不理解---万辰让各自发表看法的时候,有人表示,自己只是来学一种魔术,可以在上课时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睡觉。另一个人批判了这种想法,他认为这种行为太过复杂低效,他的目的则更为高明,他认为魔术的诸多想法与手段可以广泛运用于考场作弊,这无疑是思想上的一次飞跃。还有些人的想法相对比较胆小,他们普遍认为万辰对黑恶势力没有基本的认识,而且在站各位都是一年级的愣头青,他们觉得这种事情等万辰揍几顿就会自己明白---但最终,他们都没能抵挡住万辰的诱惑。在万辰美丽的蓝图里,这所学校没有暴力,没有欺压,没有仇恨,也就没有畏惧。大家可以认真学习,小黑说还可以自由恋爱。他们进校不会有人收保护费,放假不会担心校门口有人堵截。最重要的,他们是这场伟大战役的参与者,如果他们赢得了胜利,那他们就值得,也注定被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