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落玉》 第一章 杀妃 我倚在贵妃椅上,身后靠着的是一个明黄色的丝绸软垫,亮得有些刺眼的黄在花梨木微红的映衬下的确格外吸引人。只是那不是普通人可以享用的颜色,即使你家财万贯又或权倾天下,你依然不配。它只能属于亓聿皇朝的帝,还有后。而我只是区区的贵人。 “皇上驾到”,二重宫门外传来太监独特的尖细嗓音,提示着即将迎来帝王的宫殿作好准备。我欠了欠身,随手拿起案边的书,翻至前些天末看完的章节,细细翻阅了起来。 “洛贵人,皇上是往咱们舞阳殿来了,您起身梳洗打扮一下吧”我的近身侍女安儿见状说道。 “是啊,洛贵人,您好歹总得起身相迎啊”我的另一个侍女之儿也急急地嚷着。 “啊呀!那个软垫,娘娘,咱们殿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天哪,怎么办呢,来不及了。”小若和小素慌慌忙忙地就想来拿那个明黄色的靠垫。 “收掉啊,让吴公公看到就不得了了!” “放手,就让它这么摆着”我冷冷地说出这几个字。没有抬头,视线却越过书脊看着那四个丫头脸上的表情由慌乱转为惊恐。没错,就是惊恐。因为在亓聿皇朝擅用此色物品的唯一下场就是死。 正当四个丫头手足无措的时候,吴公公的声音在我们五个人耳边响起“皇上驾到,舞阳殿众人接驾”。 “不必了,全下去吧,洛贵人侍候就可以了。”温醇而有磁性的男声在殿内回荡,亓聿的皇帝,陆炎城踏进舞阳殿内。 “是”,一行人齐唰唰地退出宫殿,同时很尽责地关上了殿门。刹时,原来热闹地殿内只剩下他和我,还有飘荡在廊柱间地层层轻纱,雨过天青色的重重纱暂时隔开了两人的距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木樨花熏香在层层叠叠的纱间徘徊。 我背对着他,依旧翻着书页。当感觉到贵妃椅上多了一个人时,我才扭头向着他,入眼是一整片的明黄。我微皱着眉心,又想转身时,他的唇覆上我的眉心,啄吻着我的眼眉,鼻尖,还有我的唇。他的吻一如他的身份那么霸道,由不得任何人抵抗,轻舔过我的牙尖,似要将我揉入他自己体内般,那样深入地品尝滋味。欲望在彼此的体内逐渐勃发,呼吸困难地引得全身发疼,耳边净是对方的喘息。 手上的书本早已不知何时落于几案下。 如此绵长的深吻之后,他用肘撑起身体,修长的指间缠绕着我的头发,视线却落在我身后的明黄丝垫上,“樱儿,你太放肆了吧,难道不知道僭越后果吗?”听似温柔调情的话语却如冷玉般不带丝毫温度,刚刚那个拥有火热气息的男子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他仿佛冰雕似的不近人情,只是没有哪个雕刻师傅可以雕出这种俊美却坚毅的神情还有几许从骨子中带出的不羁与霸气。我心底想着,双手反抚着他绷得紧紧的脸庞,白皙的手与略显麦色的脸竟是意料之外的和谐。我轻扫过他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唯独不愿去看他的眼,害怕那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眼,可笑的竟是世人皆认为他是一个唯唯诺诺,任朝臣摆步的“仁君”。或许他也只有在我这儿可以真正做回他自己吧,只是这样的他我永远也抓不住,也看不透。 白玉般的指腹停留在他的脖颈处,却被他一把捏住手腕,“为什么不回话,怎么?连你也认为朕可以随你的性子了吗?”任由他捏着手,我扬起唇角,笑问道“生气了?定是今日朝堂之上那班老臣又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了吧,加起来都是几百岁的人了,怎会如此眷恋权势,连路都走不平顺了却还不肯放手。”听了这话,他没有声音,却直起身来,走到窗边,好似极为认真的看着那些环布殿宇的紫藤花。四月的天,花却早开得极为热闹,簇簇团团的紫云笼着汉白玉雕成的长廊,煞是好看。只是过不了几天,这花总会残败,空余的只是整片整片的绿叶。 “菁妃娘娘命人送来的,送来的人说,这只是普通鹅黄色,只是染得比寻常的好些罢了。我想菁妃娘娘的父亲是内务府总管兼两江织造,她自然是见多识广,必是不会错的,也就让之儿收了。”我对着他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只是我知道,他一定听得明白这话的意思。果然,他突然回过头来,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气之后是精于算计的光彩,这就可以了,不枉我这小小的谋划。 “来人啊,摆驾平阳宫。”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快步走向门口。 “那么,皇上会要怎么待我呢?”抢在他跨出门槛之前,我娇声唤住了他。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停顿也没有,一如往昔。 殿门开了又阖,光也随着门的开阖在宫殿内穿梭,最后成了细细的一条金线陷在了平整的地板之上。恍忽中觉得其实并没人来过,也不曾有人吻过我,只有榻上微乱的褥子似乎在弱声地证明片刻前我就在他的怀中。 “小若,帮我温壶酒,小素,把这个明黄软垫拿去给吴公公。”刚才他走得太快了,连这要紧的东西也没记得带上。那么的急,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后的兴奋与欣喜,赶着要将猎物杀死,用来当作犒赏自己最好的礼物。 “小若,这酒似乎烈了些啊。”我举杯向这个小丫头盈盈一笑,一口将酒灌入喉中,热辣的感觉从味蕾一直冲到小腹,暧了我的身,却暖不了我的心。醉也不易啊。 晚膳时,小素拍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嚷着:“主子,主子,平阳宫里翻了天了,菁妃的寝具竟然是明黄色的织锦呢,皇上可气了,但念着夫妻情分,只将菁妃打入冷宫就算了,皇上真是仁慈啊!这天大的死罪竟也饶了菁妃。” “是吗?”我有口无心地应道。 “幸好,咱们宫里的那个只是鹅黄色的,不然惨得就是我们了。”安儿插嘴说。 “好了,别尽议论人家的是非了,传膳吧,我真有些饿了呢。” “是,洛贵人。”四个丫头齐声声地应着。 那么今晚,他应该可以睡得安心些了吧,我傻傻地想着。 两天后,万桦菁也就是菁妃娘娘因失足坠入枯井,来不及等御医施救便香消玉殒,据宫女说是因为被打入冷宫后精神恍惚,以至于不慎落井。负责照料菁妃贴身婢女因怕被责备而逃出宫去,无从寻踪。皇上得知菁妃死讯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深深懊悔不该重罚菁妃,情深堪比鹣鲽。而菁妃父亲也就是内务总管万明宇大人因爱女意外身故,悲痛不已,无法理政,暂时告假休养。 一连串的消息,把这个平静的后宫搅起一层浮灰,只是偌大的后宫不是因为消失了一个妃子而难过,甚至于还有人为这样的消失而感至庆幸。而这浮灰对于朝堂之上的人来说更是微不足道,没有人会把它看得太重。甚至我也没有,仅管这事几乎是我一手导演的。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除了为菁妃可惜之外,无不觉得当今圣上当真是天下最仁慈的明君,连僭越这么大的罪过也不忍重责,实仍天下万民之福也。 第二章 离宫 朝堂上。 “皇上,虽菁妃娘娘已往生,但僭越之罪不可不究,若不究,则国之根本必然动摇,人人皆可枉法,终将律不成律。久之,则乱民心国本也。”持着玉圭启奏的吏部尚书史书杰说道。 “是啊,皇上,万大人纵女僭越,其女虽逝,然此罪可诛九族也。”另一个瘦得和竹杆似的李大人也急巴巴地上前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的,对的” ,“是这么说没错的”一时间,附合的人多了起来,高坐于龙椅上的陆炎城勾起嘴角冷笑着。自古以来,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却从不会缺。毕竟内务府总管兼两江织造的职位虽不算高,却是一个可以控制皇室用度的肥差啊,没人希望总是一个人占着那么个好位子的,人心都是自私的。 “的确如此”嘈杂的议论中突然插入一把苍劲的男声,“此事自当立威,皇室体统岂可容他人挑衅!”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权势淊天的总辅大臣厉行栉,只不过他的脸色相当难看。虽然他名义上只是总辅大臣,可真正掌握着整个皇朝的动作就是这个已过花甲在官场纵横三十几年的政客,陆炎城的帝权早已被他架空,或者应该说从亓孝宗陆修达开始,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就转移到了这位总辅大臣手中。即使是陆炎城继了位,依旧是无力调动一兵一卒,也无权掌管任何官员的升迁。一切的一切全由这位总辅拿了主意,压根用不着他这个皇帝。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拿管朱笔批示“准奏”或“不准”。而就连这两个字也依不得他。 果然在厉行栉开口后,原来还没有表态的官员也齐声启奏要求严惩万明宇,因为厉总辅的话无异于圣旨,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既然众爱卿皆认为当以此事正立国本,那就准奏吧。只是诛九族未免太过苛厉,这条就罢了吧,看在万卿家亦曾为国奔劳,就赐他毒酒一杯自裁吧,至于家人手足就罚没财产以充国库,死罪就不必了。” “是,皇上英明,我主仁义。”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人高声诵唱着。 “若众卿无事,就退朝吧,朕有些乏了。”陆炎城似乎是很劳心劳神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致人死罪的决定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似的。可唯独那炯然有神的眸透过冠上的重重垂珠盯着厉行栉走出朝堂的背影。 “主子,万大人被皇上赐死了,唉,其实奴婢想这也不是皇上的意思,应该是总辅出的主意吧。”之儿边给我梳头边说着闲话。 “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妄论朝政,小心引来杀身之祸。”我站了起来,任由长及腰间的发披散着。而之儿却是一愣,明白过来刚才自己的失言,傻在了梳妆台边上。 我摇头轻笑,这个丫头啊,终究还是不够火候啊。 “洛贵人,皇上要奴才来请您去瑶池共赏几尾从琉球进贡来的锦鲤。”门外,传来清脆的男声,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高远,虽是宦官却也是史官。一支妙笔是当真生花,也毫不留情面,就算权倾天下的厉行栉也要顾忌他几分,只是如此才情之人却因家道中落又不忍其妹堕入风尘自愿净身入宫。陆炎城爱其才,便命他当了近臣史官。 “噢,待我家主子梳洗过后立即前去,烦请高大人稍待片刻。”之儿总算回过神来,拿起琳琳总总的珠花玉簪想将我的头发盘起。“不用太麻烦了,就梳个简单的桃尖顶髻吧,免得皇上及高大人久候。”我从匣箱中取出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顺手将长发挽起,这支钗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因我生于九月故取菊花形态命人制成,原本是要在我及笄之年她亲手插于鬓上的,只是我尚在襁褓时她便已离我而去。披上一件青织金妆花绢的长襦,接过之儿递来的绿妆花璎珞帔帛,绕过肩将两端垂在臂旁,我便迈出寝殿。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不以宫装去见帝王,高远看着我明显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说道:“洛贵人,这装束未免对君王不敬。” “无妨,就这样吧,若是让皇上等久了,怕是更不敬了。高大人,我们走吧。” 我径自向殿外走去,头也没回,片刻后就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小跑脚步声,高远正急急赶来地跟上我。 “高大人,不知你的笔下写不写如我这般后宫女子,真想知道文采斐然的高大人会用怎样的文字来描写我啊。”在通往瑶池的宫道上我无心地说着玩笑话,压根没有查觉身后的高远脸上的微妙变化。 而保持着一丈距离的高远却像是心事被人探知般地脸色急变,忽白忽红。是的,他会写下这个女子,但却不是为了历史只是为了他自己,这个或妖娆如芍药,或清幽如昙花,甚至孤傲如冷梅的女子让他琢磨不透怎样的她才是真的性情,真的她。也教他明白了什么是相思的滋味。虽然他是宦官又只是一贫如洗的史官,无法奢求爱她,但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他愿意就这么远远地守着她。 瑶池是前几朝的皇帝为排解宠妃思乡之苦而命人开凿的人工湖,自然是风平浪静,水清如镜。不过陆炎城绝不会是为了邀我赏鱼而派人把我唤至此处。 正想着他到底是有什么安排,就听见陆炎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与洛贵人想到远处走走。”“是,皇上。“宫人们虽然如此应着,但仍有数人在不远处候着,不由心里一惊,厉行栉果然老道,连皇帝的贴身侍臣都会如此听命于他。 陆炎城倒也不管几步之后就有人跟着,只管拉着我的手,相偕沿着修筑于水岸边的曲桥来到位于瑶池中心的无雨亭中,这亭四面环水,只有一道曲桥连着岸边。倒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亭外曲桥上就候着那些人,他却把我抱在怀中,似怀抱婴孩一般。远处看来,如此姿态亲密暧昧无比。我枕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地竟有种自己的脉动也与之同步的错觉,觉得似要溶为一体的和谐。抬眼看他,虽近在咫尺,却不真切反倒模糊起来。良久,他才打破沉默。 “这次虽然拨了厉老鬼安在宫内的最大的内桩,但到底还是不能动他几分,他无非是少了一只小鬼而已。他的根基实在太深。”他略有惜意的话语还带着几分保留。我猜他一定还有其他的事要说,不然以他的性子何必挑在这么个地方。 “厉行栉现在必定是在家里咬牙切齿地恨那个万明宇,恨他教出个好女儿来,这一步借刀杀人我们走得并不明显,民众到现在还是很同情圣上您失去一个爱妃呢。”我看着亭外的遴遴湖水,半是谑笑地说着。 “真是看不出,皇上演戏的本事丝毫不输当今名角呢。只是这内务总管的官位总不能空着,不知厉行栉这次又会让什么来顶这个空缺,这么一个能控制皇室的好位置啊。” “这次轮不到这只老狐狸作主了,朕早已想好了人选,一个再适当不过的人和一个再正统不过的理由,而且担保不会有第二人和他来争。”他的口吻是那样自信与坚定。 “高远知道吗?”我略一思考就想到了他心中所想的人选。 “他不会拒绝的,因为他欠朕一份情,是还的时候了。至于你,也是出宫的时候了。”他沉静地说着让我没办法接收的讯息。 出宫?为什么要出宫?我自诩灵光的脑袋无法反应我听到的事实。怔怔地盯着他看。 “万桦菁僭越已经自食其果,你亦逾规,当时亦有不少人看到你宫里的软垫,毕竟以你的品级,这软垫的颜色已经是越规了。当然死罪虽可免,活罪难逃。朕虽宠你,但却不能纵你。限你三日后离京,外放宁塞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应该明白的语言,可是思维断线的我却不能将这些字连接起来。脑海中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要我离开,离开这个将我抚养成人的男人,离开我深爱着的他。 可是,不对啊,这不是计划中的事,计划应该只是借我的言将菁妃定罪,以菁妃的罪推动万明宇的下台。我看着这个自我有记忆起便认识的男人,三十四年的年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的时候,而这双不再曾经温文的眼神是从什么时候消逝的,记不得了。原来只是自己看不明白罢了,一切都变了,计划早已同原先定的大相径庭。原本压根不需要有人死去的计划如今早已布满血腥,又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不需见血。渐渐地平复心情,思绪又开始运作。 “这是你的另一个谋略吗?”我咬着唇不甘地问他。 “不愧是我陆炎城调教出的人。不过不是另一个,而是下一步。”他略显得意地道,却在视线交汇时看到我眼中的晶莹。他别过头去,看着平静的湖面。 “樱儿,知道我为什么只封你为贵人,而且从未真正地碰过你吗?”他问我。 “以前懵懂,如今心如明镜。”我绞着帔帛的穗子,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十个字。视线却见也看不到我那个深爱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的寝殿,也不知道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话,只知道,三天后这座皇宫不会再有洛贵人。而我的情爱原来在他的眼里也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第三章 密信 坐在轻便的马车中,看着窗外的景物从熟悉变得陌生,再变得荒凉。我现在已经在被送往宁塞城的途中。身边跟着我的只有安之若素这四个丫头。看着一同坐在车内的这四个一脸无奈的小丫头,我想她们一定在抱怨皇上的决定,因为宁塞城是整个皇朝最北边的城市,过了这个城市的关门便是无边雪原荒芜人烟,实在是无法与春秋分明四季宜人的皇城相比,只是她们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知道,为什么要给你们起名叫安儿、之儿、小若、小素吗?”我忽然出声问她们。 “主子,奴婢不懂,只觉得这名儿还蛮好听的。”年纪稍长的安儿答道。 “你们四个的名合起来便是安之若素这句话了,就是讲无论遇到怎样的困窘,都要心情平静得像往常一样,所以这趟被谴往宁塞城,是福是祸都要安然以对。”我呷着茶说道。不过这只是她们名的字面含义,我当初选这四个字也是为了告诫自己对于宫内的言论事物当做到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只是当一切扯上了他,便早已忘了自己的初衷。 放下茶杯,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啊,心想得要快点赶到驿站,不然今夜得要露宿在外了。忽而觉得袖内似有异物,指尖伸进袖笼,却探到了一封书信,这才想起这是临行前他亲手交于我,叮嘱要远离皇城百里后才能拆看。 百里啊,原来我离开他有百里了啊。 这一路上尽顾着回想往事,想起第一次开口讲话,叫的便是他的名字。从小在他的宁王府长大,母亲逝前,是托他来抚养我。 脑海中不由忆起十几年前我还是垂苕小孩时就已经十分粘他的情景,那时的他还不是皇储,十七八的样子是那么的和煦而雅,一双清澈的眸流露的是脉脉温情,他会任我坐在他的肩上,连弄皱了他的朝服也只是笑笑拍着我的头,说句淘气而已,那时的宠溺让任何人都误以为我是他的女儿(皇族早婚,十四岁有子女也不稀奇)。二十年的相伴,我早习惯了有他的生活,而从小累积的亲情也不知何时转变为爱情,只是后来当先皇病危,他被立皇储之后,那个暖如熏风的男子便再也找不回来了。随着我逐渐变为婷婷少女,他命我学习琴棋书画,好,我学,因为是他要我学的,为了他的一句赞扬,我可以弹奏练习至深夜,直至弦断方才停手。而他甚至亲身教我床闱之术,我学,因为这样我可以成为他的女人,而不是女儿或妹妹。当他的手指游走于我的每一寸肌肤,强势的男性气息充斥在我的唇间时,我感到的是幸福,因为他终于把我当做是一个女人来对待,而非他抚养的小女孩了。只是他从未真正地占有我,一切只是点到为此。可是每次的唇齿交汇时我们都在深深的悸动与震憾还有挣扎。思及此,我不由地以指描绘着自己的唇瓣,却在失望中用力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主子,行馆到了,”盯着窗外留意行途的小素略有兴意地汇报着。 “噢”我随口应着,将思绪从往事中带回现实。 晚膳后,我借沐浴将随侍的人撤了出去,整个人浸于温热的水中,从袖笼中取出那封信,隔着氤氤水气看着洒金筏上熟悉的遒劲笔迹,见字如见人,那力透纸背的字让我再一次想起离我百里之遥的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如我想他一样的想挂念我。 短短数行字,却将我已然出现的细缝的心硬生生地掰成两半,闭上眼,任水珠挂满双颊,分不清是蒸腾水气还是自己的泪,太久没有流泪了,只顾着在他面前笑,却连哭也由不得自己了。 起身,穿上中衣,将这无情的书信递近灯烛,愣愣地盯着跳动的火舌一寸寸一字字地吞噬着写有他字迹的书信,连火舌舔上了指尖也不觉得痛。直至小若进来加热水时发现时才知道自己的指甲早已烧焦。 我想我现在样子一定狼狈极了,湿漉漉的头发将整件中衣的后襟全部弄潮,赤着脚衣衫不整地站在桌旁,手指尖还被火烧焦了,“哈、哈、哈、哈”我突然放声大笑,笑得连泪也漰出眼框,笑得几乎岔气。将身边的人吓了个够呛,可是脑海中那几行字如扎根般地不停在眼前回旋。“此赴边塞,以彼之身,诱帅易权。若引将争,各自为政,则为上选。分化人心,使众互忌,渔翁收利”三十六个字道尽了他要我离宫的缘由。我以为我是和他一起下棋的人,却原来自己也只是他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枚自以为重要的棋子。哼,我竟是如此高估自己,此时方知,要我怎能不笑,笑我的傻气,笑我的自以为是,笑我的真情对他来说竟是如此的廉价。可是我更笑我自己纵是知道如此,却仍是不恨他,因为我知道权势对于他有多么的重要,一个被架空了权力的帝王不是他的选择,他要的真正的天下。那么或许当他君临天下,一呼万应,没有了想争想斗的对象时,我才能实实在在的走进他的心里吧。 眼光扫过桌上信筏的残烬,我对自己说,好,我帮你! 宁塞城是北方重要的交通商贸往来点,从关外入境的外族商人,还有想挖掘商机的投机客构成了城内最重要的人口结构。而随着商业的繁荣,各种饭庄、酒肆,甚至勾栏院都相当热闹,除了气候严寒之外,与关内的其他城镇并无多大区别。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此城还长年驻扎着五万的金帜军,这五万的驻军对于炎城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股力量,而目前这股力量无从派属,颇有点天高皇帝远、自立为王的意思。这同时城守向来是由军人担任的,现今的城守就是金帜军的统帅----司徒为焯,即是他要我诱惑的帅。只是我现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诱,因为据安儿打探得来的消息是司徒为焯不喜女色,已是而立之年,家中却无一妻一妾。这让我实在不明为何他会要我去引诱一个不喜女色的将军。莫非这个司徒将军有龙阳之癖,这让我委实猜不透了。 住在他安排好的宅子里,我捧着瓷杯,看着院里的槐树。 “安儿,你再去打听一下,司徒将军常会出入哪些场所,有什么特别喜好没有,例如爱不爱财,贪不贪杯,好不好古玩,还是喜欢收藏剑器什么的?”我吩咐着。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办。”安儿说着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唉,这四个丫头中就安儿最让我放心了,正应着她的名儿啦。“不急”我叫住欲出门的安儿,“安儿啊,你和之儿、小若、小素跟着我也有六七年了吧,其实我们年岁相仿,更何况这里不是宫中,你们就不要自称奴婢了。就叫自个儿的名字,也不用称我为主子,叫声小姐就行了。” “主子,这可不成,这是规矩啊,那安儿先去办事啦,之儿就在房外应着。” 安儿说着就匆匆忙忙出门去办我交待的事了。 不过最后在我坚持之下,她们终于放弃了自称奴婢的习惯,只是依旧叫我“主子”说是叫得顺了,喊不来小姐二字。 第四章 斗臣 此刻陆炎城独自枯坐在他的建章宫内,他以为他能放得下,所以才会下了那道密旨,可是在将洛樱送往宁塞城之后,不过几十个时辰未见那张永远在笑的娇艳容颜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在乎的,而且这种在乎早已超过自己的想像。他几乎不能想像倘若真的如同那密信里一样,当她属于了另外一个男人,他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举动。 强制压抑着自己想一道圣旨召回她的冲动,却抵抗不了满溢的思念。紧握的掌心泄漏了他的不安。窗外的光线已然暗淡,一日竟又这样过去了,而转眼间,他与她竟相伴过了二十年的岁月,虽然其中有一半的时间内她只是稚童幼孩。 甚至于他还清晰地记得灵儿临终前将尚在襁褓的洛樱交于手上的感觉,那么柔软的一个生命,却在不知不觉中出落成娉婷女子。聪慧冰洁,娇媚可人,早将他的心偷偷摘去。他不能娶她,却也不能放手这个如同自己分身的女子,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早已习惯有她的陪伴。于是他纳她入宫,却只封她为贵人,不是不想宠她,只是不想她成为后宫争斗嫉妨的对象。纵使他要她离宫,虽然为了夺得兵权,可私心却也是为她着想,必竟他使计铲除了厉行栉的一只手,以厉老鬼的心机必然是要报复,而她首当其冲会成为牺牲品。更重要是的,他不能再让自己爱她更深,他的爱越深,她将来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可无论他想出多少借口来告诉自己那个决定是正确的,心却由不得他。想到她的笑在别人怀中展现,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紫檀圈椅的把手,仿佛如此便可握住她一样。可是除了他的樱儿,他不知道还能信谁。一国之君竟是如此弱势,他哂笑着扫视周遭的侍众,这些人中大概全是那只老狐狸安插的眼线吧。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情,收起翻涌的回忆,他继续摆出一副不问世事,面慈心善的仁君模样。可是抓着扶手的手掌却因用力而略显泛白,隐隐地透露出他想要奋力一争的心绪。 “皇上,厉总辅在殿外候旨。”吴公公提醒道,他这才记起方才传诏了厉行栉,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和那只老狐狸好好地斗一斗。 “宣吧”。陆炎城下了口谕。 “臣,厉行栉叩见吾皇,愿吾皇万寿无疆,与天同岁。”厉行栉面无表情地吟着建朝至今千古不变的颂词。 “爱卿免礼,快赐坐。”陆炎城也表现出如同礼遇臣下的君主一般的热情。 “不知……”/“朕……”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都想要先声夺人。 厉行栉斜眼睨视着稳坐于书案后的皇上,可不管心中怎样不悦,至少他总还是君主,于是缓缓说道:“皇上先说吧,臣顿首聆听。” “其实朕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宫中琐事甚多,而万明宇已于日前自裁,内务总管一职暂缺,因此官位品级不高亦非从属于重要的官衙,故朕已命人拟旨,着宫内史官高远接任此职。特事先知会总辅一下。”说完这些话,陆炎城静静地欣赏着厉行栉脸上各种细微的变化。 “臣窃以为皇上该决定未免太过草率。”果然厉行栉略显激动地向陆炎城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高远乃是一介宦官,虽小有才情,终不是完人,其为官则甚为不妥。” “朕倒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高远虽是宦臣,可他的才能厉总辅及众位大臣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对皇室忠心耿耿,万不会似某些人别有二心。”陆炎城特别在说二心两字时加重了语气。 “臣也有一人推荐,此人堪任该职矣。”厉行栉试图改变皇帝的决定。“古人道举贤不避亲,犬子厉风为亓聿十二年的科考一甲探花,目前为华锦阁学士,任内务总管一职应是绰绰有余。”他就是不愿将这么一个控制皇室的官位交于外人手上。 “厉卿家啊,朕似乎忘了告诉你,鉴于内务总管一职需在皇宫内院走动,与后宫接触密切,为保证皇室血统不至于混淆,故朕决定今后内务总管者必为宫人也。厉卿家觉得朕之思虑确否啊?”陆炎城抛出事先准备好的杀手锏。“朕可不想厉家没了子息香烟啊,不过若令郎确实比高远更合适的话,朕自当另行考虑,优先选择了。”他悠笃笃地扔下这一句话,端起案上的包金的白玉茶盅,轻移盖碗抹开茶叶,却并不喝茶,只是静待着厉行栉的回答。只是眼角稍纵的得意之色微微地泄露了他心底的打算。 这番话夹枪带棍,却被陆炎城说得滴水不露,让厉行栉一时想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毕竟如果他反对,则表示他有心混淆皇室血脉,这罪虽可大可小,但若人存心咬住这点来大做文章的话,他厉行栉就会遭万众唾骂,这个结果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可是就这么将内务总管一职白白让出去,他也实在是不甘心啊。不行,他定要扳回一城。只是现在恐怕只能如此了,若是多说多错被陆炎城揪住什么错处,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反正一个宦官也不会有什么多大的能耐。他心思频转,衡量再三后开口。 “皇上所虑极是,臣考虑不周,此事就如皇上所定,不必再多费曲折了。若皇上没别的旨意,臣就先告退了。”厉行栉低着头回奏道。 “那就跪安吧。”陆炎城向他摆摆手状似随意地允他告退。 “看来我是轻估陆炎城了啊,还以为他和他父皇一样的怯懦,是个可以掌控的角色,没想到如今翅膀硬了,也会扑腾两下,搞点花头出来。”总辅府内厉行栉拍着书案喃喃自语着。“不行,绝不能让他坐大,我绝不会让他得意太久的。厉昆,去把大小姐叫到书房来。” 厉昆是厉家的护宅总管,小时候在逃荒途中与双亲失散,在濒死之际碰上厉行栉,是厉行栉拴回了他的一条命并命人授其武功,故视厉行栉为再生父母,誓死效忠。 片刻后,厉家大小姐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父亲大人,云儿在房外,这就进来了啊。”话音未落,浅浅的留兰花香裹着一抹桃花身影便进了房间,顿时将略显压抑的书房衬得明媚起来。“父亲,不知突唤女儿前来,所为何事。”厉云问道。同时她注意到父亲的脸色不悦,似刚发过很大的火气,连额际的青筋也隐隐地在跳动着。 “是谁让父亲生这么大的气啊,告诉女儿,莫非又是哥哥惹您不高兴了啊?”厉云试图平息父亲的怒气,尽挑着不相关的事来说,虽然她心里明白厉风绝没有那个能耐可以激怒几乎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 “云儿,你今年十九了吧,为父一直没有为你许人家,耽搁你青春了。”厉行栉突然以爱女至胜的慈父口吻说出这句话。 厉云心里一愣,不明白父亲何以有如此想法,却也不打断,只等着厉行栉的下半句话。她知道父亲绝对有更重要的事要对她讲。 果然,厉行栉接下来的话让她再一次感到震撼。“云儿啊,爹要你进宫,去好好侍候皇上。”他在好好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隔日,以厉总辅为首,众大臣联名上奏,奏折大意是因当前皇室子息单薄,且后宫一妃薨一贵人逐放,为维持皇室体统,应遵循祖制广选秀女,以充后宫。 “哼,一群老匹夫,居然也能想出这个借口来继续安插眼线进来。”陆炎城狠狠地将一沓奏折摔在御桌之上。“高远,如果你当不好这个内务总管的话,朕可损失不小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立于身边的高远。 同一个借口,被陆炎城和厉行栉拿来当做自己的武器。两派好像都不吃亏,只是真正的得失只有他们下棋的人心里才算得清。而看似平静的朝庭却在这场维护皇室体制的战斗中正式拉开权力争斗的帷幕。 数日后,选秀的圣旨下达各州各郡。从各地女子中挑出符合条件的名单画像被陆续送入皇宫,等待御笔朱圈,而其中厉家大小姐的名字赫然列于名册首页。 第五章 暂安 第五章 “主子,安儿打听过了,那个司徒为焯没有断袖之癖的。他曾经婚配,只是在婚礼前几个月女方悔婚,还有一次是新娘子在下定后意外身故。相师说他命中无妻,所以现在就是单身一人过日子的。”听着安儿絮絮叨叨的话语,我看着窗外漫天的雨幕,下得煞是放肆,恍如倾盆渲泄。难道上天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不成。而安儿一番话更是让我陷入迷罔,回身坐在藤椅上。我示意让安儿下去,我必须要好好想想这频频亡妻的司徒将军到底有什么奥妙了。皇城那里也是毫无动静,也不知道他与厉老鬼之间的明争暗斗究竟是谁抢得先筹。 想着心事时间过的飞快,恍忽间雨已停歇竟是夕阳西下。边漠孤烟、腥红残阳却竟给本应宁静安逸的边关小城边城笼上了几许霸气。而当残阳隐于天际之后,无尽的黑覆盖天地。边关的夜自是格外地凉,没了繁华楼阁的挡遮,这月这星却是分外的明朗。只是残月枯星独挂于夜空,看了倒叫人生出几许衰愁。我独坐于庭院中, 夜风中夹杂着细微的青草芬芳,呼吸微凉的空气,心想到底是边关啊,纵然已是五月的天,却教人也无法承受住夜凉。双手不由地怀抱着自己的肩,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偎在他的胸前共享明月的情景。此刻他在干什么呢,他的怀中是否拥着别的女子呢?这突然跳出的念头让我联想到那样的图景,心似绞了一般地呼吸困难。取过石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感受着如火般的热辣在窜过身体的每一处。 “唉……。”我长叹一声,仰首望月,月淡星疏一如我的心绪。“罢了罢了,洛樱啊,你终究是他的棋,若你也不帮他,他还可以信谁呢?”我苦笑着对自己说:“会慢慢好起来的。”放下酒杯,缓缓地踱回房间。只是躺在床上,依旧辗转反侧,终不得深眠也。 翌日,竟还是一个雨天,但倒不似昨日如此滂沱,淅淅沥沥的雨点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为这个边塞小城平添了几分趣意。我也一时兴起出去走走的念头,毕竟到这宁塞城也有些时日了,可还未曾仔细地欣赏过这城的风光。况且就算是山村小镇也会有几个说得出叫得响的风景,更何况像宁塞城这般历来是皇朝军事重地的城镇呢。退一步讲,即使什么也没有,出去散散心也好,总好过待在府中胡思乱想。当下,便叫小素帮我整理妆容,小若去取罩衫。 不过当我看着小若手中的云蓝色一年景(注:一年景是以写生花卉为主,将一年四季的各种花卉组合成的花饰,是宋代出现的纹饰图样,这里拿来套用一下。)花纹的缂丝对襟旋袄时,忽地玩心大起。 “小素,你去把我房内衣柜最底下一格的里放着的一套竹青色的男装取过来,今天我要穿这套出门去。”说完这话,我带着些事不关已的心态看着四个面面相觑的丫头。果然最年长的安儿第一个反对,不过不管她们觉得怎么不妥如何不适。我还是就这么以年少书生的模样出了门,不过因她们不肯换上男服,所以身后仍跟着四个正值妙龄的俏丫头。在外人看来,十足的富家公子而且还是不学无术,荒淫无耻的那种。 街上的商铺林立栉比,一点也没有因下雨而减了一分生意。我们一行人打着伞逛着市集,不时有人打量着我们,倒也丝毫减不了我游玩的兴致,反而是四个小丫头颇为尴尬。算了,为了免得她们抱怨我这个主子不像话,我出声说道:“看得也差不多了,我也觉着有些累了,先找家酒楼歇歇脚,顺便祭一下五脏庙吧。”满心希望我回府的四个人初听此话时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听完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在酒楼包厢总胜过让我在外抛头露面。于是五个人便拐进了宁塞城最有名的酒楼-----同和居。 “小二哥,还有雅净的包间吗?”之儿抢先开口问道。 “几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啊,本店的包间都是要事先预定的,现在只能坐在大厅了。不过本店的菜品都是一样的,绝不会有包间和厅堂的区别。”小二打着揖向我们解释。 “算了,之儿,就坐在大厅里好了,小二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的客人似乎好了,麻烦收拾一下,我们就坐那了。”我指着临窗的位子说。而正在那桌的准备起身的两个男子顺着我的声音向我们看来,我亦感到有人注视似的回望,视线落在其中的一名着重褐色直裰的男子身上,顿时心里一震,好俊美的男子啊,想不到在这边关小城竟有如此文采风流之人,特别是他的眼睛,饶是我即使在宫见多了伶人,也找不出第二双如此有灵气的眼睛,用晶莹剔透形容一个男人应该是不妥当,可是我实在想不出除了这四个字还有哪句话能配得上他。他朝我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我赶忙收回思绪微笑回礼。 “公子,还有四位姑娘,位子收拾妥当了,请入座吧。”小二哥满脸堆笑地让我们坐下。 “喔。”我们应声坐下,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品着美味的菜肴,脑海中却仍是想起方才那们秀气的男子,应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因为他俊则俊矣,却没有一丝脂粉气。可能是城中哪个大户人家的翩翩少爷吧,我对自己说道。 而就在我们悠闲品茗赏美食时,宫内却早已起了风云。 陆炎城在阅过秀女名单后,朱笔亲点了包括厉大总辅的千金厉云在内的共十二名女子,纳入后宫。且下旨破例在还未曾御幸厉云的情况下册封其为芳妃(注:此封妃制度参照明朝,明代后宫除了皇后的称谓,只有妃这一级,没有嫔,只要被皇帝宠幸后就有封妃的可能性),因亓聿帝目前尚未立后,所以芳妃与宫内的另一位王妃蓁妃郑敏俐份位相同,并为同尊。 “你要把女儿送进宫来督视朕,好,朕自当如你所愿。”陆炎城盯着名册上的厉云二字吐出冰冷的话语。“敢给一儿一女起名叫风云,狼子野心,其然昭昭。厉行栉,朕定会要你后悔。高远,你命人将华庆宫修缮整新一下,安排厉云入住。还有去库房领四季衣料各一厢,紫玉如意两柄,再随意找些玩意送去华庆宫。”他对新任的内务总管高远下着命令,高远低头允诺,虽略微有些诧异他的决定,毕竟厉云应该不是皇帝真心喜爱之人,何必大费周章地安排宫殿,且人还未进宫就如此大手笔地进行赏赐。不过既然这是圣旨,他就必定得照办,只是心里感叹,自古君王多薄幸,从来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那个冰雪聪莹的女子也不知道在苦寒边城过得如何。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既是内臣又已是残人,无法随她而去。 在同和居尝过边城风味后,我们五人打道回府,四个丫头直至晚膳仍是甚为兴奋,只是我却依旧苦恼该如何接近这个传说中的克妻将军。 不过看来老天还是在冥冥之中帮我的,隔天,小若就带回了一个令我开怀的消息,因端午将至,宁塞城一年一度的才子汇又要开始,而且这次是由司徒为焯亲自主持,地点就在量石楼。 这个才子汇是宁塞城中仅次于春节的重要日子,城中的读书人皆想在这日子一鸣惊人,技压群雄。所以每年的才子汇皆是人山人海,举城参于。我想这应该是一个接近司徒的好机会,于是便静待着端午的到来。 日如流水,转间就到了才子汇的日子,命丫头帮我和安儿换上了男装,看着铜镜中文质彬彬的自己, 在再三叮嘱安儿在外必唤我为少爷之后,我俩出了门。 量石楼里早已是人声鼎沸,或三两成群或数人扎堆的众才子们晃着纸扇,互相吹捧着。入耳的尽是李兄文佳、吴贤弟字逸之类的马屁话,我挑了一个靠近主桌的位置站定,等着该诱之人出现。 “各位才子们,司徒将军因军务繁忙,不能立时赶到,不过将军会亲自决定此次斗文的结果,所以请众才子先行作文。”主持才子汇的人大声地宣布着临时的变故,“咳,咳,各位静一下,我宣布此次斗文的内容是思情为题,述别离之意,或诗或词或赋皆可。限时为半个时辰,请各位开始构思吧。”司仪讲完了这一番话,就下台喝茶去了。 别离,堂堂边关大将居然要以思情为题来试才子文采,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不过别离就别离吧,这倒也对了我的胃口。 “洛安,摆笔墨纸砚。”我回头吩咐安儿。 羊毫笔在砚边轻舔,黑亮的墨汁蘸满笔尖,略一思索,提笔挥就词一厥,落款署名为洛亦严。 《苍梧谣》 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注:引自宋人蔡伸《友古词》集) 短短十六个字,道出我对他思念之情,还有深深的无奈之绪。 抬眼看着周围或奋笔急书或苦思冥想的书生们,我让安儿将纸交于司仪。司仪接过纸后,略一迟疑,向我看了一眼,便立即起身到了楼上。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一布衣小厮走到我们这桌边,颇为不服地对我说:“你是洛亦严吗?将军要见你。”这话引来旁边那些书生的侧目,一时间喧哗之声顿起。而我就在那些人的注目之下,单独随那小厮上了二楼。 “小生拜见司徒将军。”我略俯首抱拳行礼。“未知将军有何赐教?” “洛亦严对吧?”一个悦耳的男音传进我的耳中,“不必拘礼,抬头说话吧”。 “是,将军” 我抬头看向主座,竟会是他! 第六章 文将 主座上端坐着两个男人,两个迥然不同的男人,其中的一个就是我曾在酒楼见过的俊美青年,先前在酒楼匆匆而过,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再次相见,竟发现他比我模糊印象中还要好看许多,发黑如墨,皮肤白净细致,脸庞清秀却不失刚毅,眉梢略上扬,眼瞳明亮而清澈。另一个看上去年岁稍长,约有四十来岁。浅棕色的皮肤上有长着一双狭长的细眼,用略带敌意的目光打量着我。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样一样初见的人,而且目前我还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不至于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危险。我一时吃不准究竟哪个才是司徒为焯,因为依安儿的消息,司徒为焯应该刚过而立,不像是那个棕色脸孔的男人,而那个着杏白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怎么也看不出一军统帅的霸气。难道那个司徒根本就还没来,我在心里不停地思量着。 “这《苍梧谣》是你写的吧,将军很欣赏你的才气。”说话是那个中年男人。 “小生也只是有感而发,随兴而作。”在不知道状况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比较客套的话来讲。 “《苍梧谣》这词牌比较冷僻,你怎么会选用这个来作词的啊?”这回开口问的是那个年青的男人。 “家兄素爱此词牌格律,而现时小生与家兄相隔千里,思情之所向,故会先此词牌来作词一厥,以表思情。”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幼时炎城教我读宋词时的情景,他总用先将词誊写在如雪的宣纸之上,再逐字逐句地教我念诵。而他最受的就是苍梧谣这个词牌,他说这个格律最简,也几乎是所有词中用字最少的一种,而要在十六个字中写明自己的情怀,则是最考功力的。所以我也格外用心地学着用这种格律来写词。 “中宪,你去把另一厥《苍梧谣》拿来,顺道叫小二沏壶碧螺春过来。”年青男子对着那个棕脸男人说道。 “是,将军,中宪这就去。”他应着,随即离去,在经过我身边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我却仍震惊在刚刚听到的讯息中,那个秀美晶莹的男子居然就是司徒为焯。 “司徒将军”我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嗯,洛公子有何事。”他反问我。再一次证实了他就是司徒为焯。而我却仍不能消化得到的认知,原来司徒为焯竟是如此人物,他要我诱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将军。 我苦笑一声。开口道:“将军,小生还有一个书童在楼下侯着,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让小生通知她,让她可以不必久等。”我得让安儿知道这事,以便她尽快再去收集跟这位司徒将军有关的事。 “是这样啊,那就让他上楼来候着吧。对了,洛公子,你的姓很少见啊。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吗?”这位貌似书生的将军兴致勃勃地发问。 来历,我名字的来历?这名字是他帮我起的,洛樱音同落英,因为他说花儿最美之时不是怒放之际,而是花自枝头飘零,花瓣纷纷如雨之时才是最让人震憾人心的。 正当我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我的名字之时,门开了,那个被遣去拿词的名唤中宪的男人进到了屋里。 “为焯,这是你要的词。”他叫他的名,可见他俩的关系并非上下属那么简单。 果然,司徒接过纸筏,对他笑笑说:“劳烦傅兄跑一趟了。”看来他们应该是异性兄弟了。 他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将纸递给我,“你看一下这厥词吧。” 我接过一看,原来纸上写的竟也是一厥《苍梧谣》。 归,十万人家新妇啼。卿战去,何日是归时。(这个是自己凑的,大家莫见怪啊) 原来写的因战事而夫妇分别的场景。倒也工整通顺。 “不错,这词写的滂然有势,作词人定是不俗。”我挑着冠冕的话来说。话音刚落,便注意到傅中宪眼中仇意略缓,而司徒为焯则面带喜色。原来这词是他写的,看来我是刚好挑对了题呢。而顺理成章地此次才子汇的就由我拨得头筹了。 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与司徒为焯相谈甚欢,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他身为一介将臣,竟会对诗词歌赋如此精通,若不是少时在宫内所学甚广,恐怕也不能令其引为知音了。 在婉言谢绝了司徒为焯想要秉烛共聊,赏月饮酒的提议后,我匆匆告辞同安儿一起返回府中。 而刚一进堂厅,就看到小若小素还有之儿她们带着踌躇不安的表情在等着我,而之儿手中还捏着一封书信。我直觉这封书信的内容与我有关。 “拿给我吧。”我淡淡地开口,启封抖开信纸。 信纸上并不是我熟悉的笔迹,我稍顿了顿,折起信收入袖笼中。问道:“这信是什么时候由谁送来的?”视线却不曾离开过纸。 “信是快晌午时,官驿里的公差送过来的,他只说信是从皇城寄来的。其他什么都没讲。”心直口快的小若脱口而出,却在话落后收到之儿不悦的眼神。 之儿是怕我难过呢,我心想,唉,也幸亏有这四个丫头一直跟着我,照料着我。“安儿,你怕是即饿又累了,小若小素,帮我去弄两碗莲子粥,再找些清口的小菜吧。之儿,你帮我去准备洁身用的东西,用完膳后,我要沐浴。”我若无其事的吩咐着,心却一直惦记着信上的内容。方才的速览,似乎看到芳妃的字样,但宫内并无此人啊。内心隐隐地似有预感,但逃避的心情却胜过一切,罢了,若是坏消息,就算晚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我自己欺骗着自己。 一切都消停后,已是月上中天。 “ 之儿,你也去歇着吧。今个儿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我打发着之儿。 “可,主子……,您……。”之儿欲言又止,毕竟干涉主子私事不是她丫头的本分,可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的啊,姐妹之谊早已超过主仆情份。她不想让洛樱伤心,却又无能为力。 “我马上就睡了,你先下去吧。”我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是,之儿先下去了,主子您也早点歇下吧。”之儿临关门前还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期望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不过看着丝毫没有情绪波动的我,小丫头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是我担不下了,便放心转身离去。 房内霎时静得连呼吸声也觉得是多余的,只有如豆的一点烛火在风的撩动下来回晃着身影,胜雪的月光透过窗格悄悄地弥散满屋,在黑云石地板上留下了一朵朵的窗格花影。我推开窗,清冷的空气迎面袭上我的衣。快六月了啊,到这里竟也有一月之余了。那封信现在就摆在案上,而手指竟然在发抖,呵,我居然会害怕一封信。 深吸了一口气,把烛火挑亮。我坐下来细细地阅看着信的内容。两张筏纸 的内容,片刻就忆看完,不知觉中泪竟滴落,模糊了那锥心的字眼。闭上眼,任泪爬满脸庞,手却紧紧地揪着自己的领口,似乎如此便有了一个依靠的。而手中的信纸飘落于地。 信是高远执笔的,但却是按他的意思写的。无非是问我好,要我好好地待着,还有宫里一切都好,大臣们为他选了秀女,纳了新妃,皇室后继有人了之类堂皇的话语。可我流泪绝不是因为他选了秀,纳了妃,因为他是皇,这是他的义务,我明白。只是让我心痛地是他竟可以如此绝绝,连亲手写封短信也不愿意?他当真要断得如此彻底吗,还是要生生断了我的思念,好让我“以身诱帅”不是?陆炎城,你究竟置我于何境地啊? 猛地推开房门,信步走至院中。夜深人静唯我一人独立于夜幕之中,虫鸣声阵阵入耳。就想这么傻傻地站着,什么都不要管了。但老天却连这么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也不愿满足,脑海中一张张的面容如画片似地闪过,有或如沐春风的陆炎城或阴沉桀骜的陆炎城,有白天那精于诗词、犹胜宋玉的司徒将军和那一脸狡戾的傅中宪, 有安之若素那四个丫头的如花容颜,甚至还有老谋深算的厉行栉。他们的脸孔如走马灯一般盘据着我的思维。让我如何能静,如何能不计后果地放手不顾。 也不知站了多久,突然间头好晕,站在夜风中还觉得燥热。我摸到石桌边,坐在石凳将脸贴近冰凉的桌面,顿觉惬意,竟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翌日,侍侯我梳洗的小素发现我不在房中,慌忙地叫起了其他三个丫头。最后在后院找到了发着高烧的我。 于是,找郎中、诊脉、抓药、煎药忙得不亦乐乎。而之儿因是那晚的值夜丫头,自责的不得了。更是衣不解带地照料了我三天两夜。 而我病倒的几天里,司徒为焯亦派人来探视过我,并送来药材吩咐我好好养病,以待共赏风月。 第七章 妒宠 不算太隆重的封妃仪式结束后,厉云在宫女们的簇拥下,一身华服地站在华庆宫门口,她抬头看着朱红底色门匾上的金漆大字“华庆宫”。长叹了一口气,这儿便是她今后的住所了,或者说是牢笼也不为过。父亲的话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荡:“云儿,你得记着你的入宫,于公来说是为国,于私则是为父。你要切记把皇上的言行、经常与哪些人来往,去什么地方,是否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嗜好,都要一一记下,告诉厉倩即可。”厉倩是她的贴身侍女,心思细腻。因为妃不可常常出宫,故厉行栉特意挑选这个伶俐丫环随她入宫。 “芳妃娘娘,请入内休息。”宫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姐,我们进去吧。”不待她回答,厉倩已搀着她步入了被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华庆宫。 宫殿里红幔飘动,一对尺高的金漆红烛照亮了内殿大厅,厉倩扶着她坐在锦塌之上。 看着殿内漫室的朱色,厉云叹笑着心想,今天也算是自己的出阁日了,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父亲当做工具送到这深宫大院里来,她不是傻瓜,父亲的用意她是知道的,而如今自己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摆到台面上。相信陆炎城也不是什么蠢才,不然绝不会逼得父亲以自己的幸福来作筹码。可是他破例封自己为妃,又将华庆宫修缮一新,处处表现出父亲的优渥和恩宠。而且也没对她这个明显是来监视他的女人来个什么下马威,这委实让她有些不太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想以后慢慢折磨她吗?不管怎样,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深宫的人事物。 “小姐,小姐。”厉倩小声提醒着想得有些出神的她,“该打赏下人了。” “喔。”她愕然回神,直觉地应着。对的,要打赏华庆宫里的宫女太监了,这是笼络人心的第一步。 于是挨个地分赏着东西,看似无心地对每个人说今后还请多多关照。待全部弄妥后,已是月上柳梢。 “皇上,芳妃娘娘已入住华庆宫,一切均已安置妥当。”陆炎城安排在厉云身边的太监吴轵在奕庆宫外扬声通报。 殿内,春光无限好。蓁妃郑敏俐玉臂横过陆炎城胸前,缕缕青丝散于宝蓝色丝褥之上,微噘的菱唇正表示着她的不满,媚声撒娇说:“皇上……。” 一声皇上拉回了陆炎城早已落在宁塞城的思绪。她过得还好吗?收到信了吧,不管明不明白都会伤心的,但却不得不让她痛,因为她要的爱他给不起,是的,给不起。心底苦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的蓁妃,他当初之所以会册封郑敏俐为妃,就只是因为她俩的唇是如此的相似,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嗯?怎么了。”他抚着她的双颊,迷恋般地啄吻着粉色的唇。 “皇上,你怎么能在俐儿的宫里想着别的女人呢!”陆炎城心里一惊,以为自己的表情将心中所思全盘泄露。“好羡慕厉云妹妹啊,刚近宫就能让皇上如此挂心。”莺声软语在耳边回转,但她的眼中隐现的妒意却让陆炎城捕获。而原本吃惊的念头也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爱妃,你多想了。朕只不过念她刚离家入宫,恐有不惯。才叫吴轵多看着点的。”他表现出一个仁慈君王应有的气量,“朕累了,睡吧。” 蓁妃温顺地闭上眼,而陆炎城在片刻之后,便起身着衣。“摆驾华庆宫。”他吩咐守夜的宫女太监。在步出内殿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郑敏俐,如愿地看到她微微抖动的眼睫,嘴角勾引满意的弧度。 门,吱呀地被推开又关上,郑敏俐突地睁开眼睛,无法克制的恨意充斥着她的内心,一个刚进宫的女人,竟然可以把君王从她的床上带走,若加以时日,她蓁妃的头衔凭何以保。紧紧地攥着被角打定主意,必须先下手为强。 陆炎城步入夜色中,但却是朝着建章宫的方向。 “皇上,您不去华庆宫了吗?”同行的吴轵小心翼翼地问。 “宣芳妃建章宫侍寝。”陆炎城的双瞳锐光尽现。 “建章宫是帝寝,除了皇后可以留宿之外,妃子不可入内陪寝。”每天都必须跟着皇帝以记录其言行的史官高远一脸肃意地向皇帝谰言,“这有违祖制……。” 陆炎城头也没回,快步径自向前走着。在快到建章宫宫门时,他突然对高远说。“赐她建章宫侍寝, 说明朕有多么地重视她啊,哈哈哈。” 而正准备就寝的厉云在太监通报皇上下旨要她建章宫侍寝时,顿时心生疑虑,因为谁都知道非后不入帝宫的规矩。而现在居然要她去建章宫,不知是何缘故。但来请她的太监一再表示是皇帝亲口下谕,让她无从推脱,当下心一横是福是祸,姑且走这一趟吧。交待了厉倩几句后便随着传旨太监离开了华庆宫。 “娘娘,请进吧,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站在建章宫门口,她停住了脚步。紧闭的檀木隔花门是当今的天子,也就是她如今名义上丈夫。一个被天下人颂为仁君却在她父亲口中阴险狡诈无比的男人。原本以为他不会想见她,至少不会这么快,但现在她人就与他隔了一道门。那么的措手不及,让她根本没有想好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人都到门口了,怎么让芳妃在外头站着呢。”温醇的男声从房内传入她的耳内。“进来吧,祖制也是人定。”陆炎城示意宫女打开殿门。 厉云站在离他三尺之谣的地方行礼叩拜。“臣妾厉云叩见吾皇……。” “免了吧。”陆炎城不待她行礼完毕,便打断了她。“过来坐吧”,他示意她上前。 厉云疑虑了片刻,仍是鼓起勇气向他走去,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心机计谋是少不了的,唯独不曾学到如何与男子独处。 四目相接,陆炎城略有兴意地打量着这个故作镇定的女子,而厉云亦偷偷地看着陆炎城。她没想到陆炎城竟是这般英气的男子,原以为长她十五岁会是一副酒色过度的中年男子模样。他似乎不如父亲所说的阴险,她心里作着自己的判断。 “芳妃闺名是单字云吧?”陆炎城发问打破了沉默。 “是。”厉云应道,“那朕唤你云儿如何?”陆炎城笑问道。 “任凭皇上作主。”厉云乖巧地回着话,心里原先的防备早已被丢得九霄云外去了。十九岁女子情窦初开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此时厉行栉的淳淳叮嘱绝抵不过陆炎城的一句温言。 陆炎城看着边上垂头坐着的厉云,她发间的淡香幽幽地散于室内。这香是如此是熟悉,犹记得洛樱最爱这种香气,总在沐浴后将此香抹于发梢。贪婪着这可心的香气,仿佛洛樱就在他怀中一般。陆炎城执起她的发,吻却落在她的脸上,这令她又惊又羞,可心底的几分喜悦却胜过了一切,她温顺地闭上眼承受着君王的荣宠。而在他眼里,只有淡淡幽香似洛樱归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当厉云醒来时,已身在华庆宫中,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只知道她现在是真正的女人了。她微微地笑了,为父亲的决定而庆幸,也为自己庆幸。她所遇的是一个温柔的男子呢,回想昨晚的情景,绯红顿时浮现。抿嘴一笑,暗想,自个儿昨天竟也可算是新婚呢。殊不知,昨夜她侍寝建章宫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宫庭内外。而其中反应最强烈的莫过于蓁妃郑敏俐和与厉云同期进宫的另外九人。 “小娼妇,不知使了什么媚术,竟能让皇上在建章宫宠幸她。”郑敏俐不计形像地骂着。“太烫了,大热天的,想烫死我啊。”啪的将雕花细骨瓷杯丢在地上,“还是你们也看着我要失宠,想早点弄死我,讨好新主子去啊。”她将火气发在宫女身上。 “娘娘,奴婢们绝没有这个心的,还望娘娘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啊。”满屋子侍候的宫女太监齐唰唰地跪下,也不管地上还残留着瓷杯的碎渣子。 “蓁妃娘娘,依奴婢愚见,这个叫厉云的绝对是阻挡娘娘封后的障碍。”侍侯她时间最久的宫女金玉顺着她的意思讲,“奴婢有一想法,不知当不当讲。”金玉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 “没用的家伙 ,都给我滚。”纤纤玉手指着那些人骂道。 待全部的人走后,金玉神秘兮兮地贴近她的耳朵“奴婢以为,您可以根其他九位新入宫的秀女多走动走动。” “为什么?”郑敏俐不解地问,那些同样进宫来抢她位置的女人们居然还要和她们多走动联系。 “只有这样,您才能挑出真心为您所用,且办事得力的人啊,”见郑敏俐还是不甚解,便只好继续说下去说:“在您能宠络她们,让她们真心为您办事之后,再找借口利用那些人让厉云吃点苦头,好让她知道后宫是谁在作主的。” “有道理,金玉啊你不愧为是私塾先生的女儿。”郑敏俐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颇为佩服地看着金玉。“嗯,那就照你说的办吧,我相信你。” 第八章 夜昙 一大清早的,厉行栉就背着手在书房里踱着方步,厉云被陆炎城传至建章宫的事显然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陆炎城竟会以此招来应付他安排厉云入宫。毕竟这大大有违祖制,而这釜底抽薪的一计,令他确实有些防不胜防。今早在朝堂上,众大臣在他背后暗自议论,虽然在他进来后收敛了许多,但总有些话传入他的耳朵里。而礼部的张定鹏最是不计情面,除了斥责皇上不顾祖法之外,还暗示他厉行栉送女进宫并不是为皇室繁衍,而是色诱帝王,淫乱宫庭。令他面子上十分挂不住。 “哼,想和老夫斗,陆炎城,你还嫩了些呢。”厉行栉死盯着墙上的西施沉鱼图。“厉昆,进来。”他唤着得力的助手。 “老爷,有什么事吗?”厉昆应声进屋。 “你去趟赵府还有史府,请赵侍郎和史尚书过府一聚。”厉行栉沉声命令。 “还有,别让我们府里的人看到你出府,更莫让其他的大人知道你曾去过史、赵二府。快去吧。”厉行栉皱着眉头说。 “是,小的明白。”厉昆领命,旋即从后院出府。 而我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之后,终于全愈。这三天,喝了无数的苦药,唉,之儿看得紧,实在没办法不喝。而早先在宫里时,他最见不得我病了,因为我素来有倒药的习惯,所以他每到我服药的时间,必会亲自拿勺喂我。而吃完一碗药,于我于他皆是艰辛,我是不停地想着法子少吃一些,他却巴不得我整碗喝下,好药到病除。可如今最看不得我生病的人却生生地逼出了我的病。深叹了一口气,披了件长衣,起身下床。 刚走到前厅,就听到小若的声音,“这位军爷放心,这函我一定会亲自交于我家公子手上的。” 军爷?怎么会有官军来到我这宅子?而小若又称我为公子,这一定是有什么事了。为了不让那个来送信的军爷起疑,我没有迈进前厅,直等到小若送客出门才出来。 “什么函?怎么会由兵士送信呢?”我问小若。 “不清楚。”小若摇摇头,“只说是司徒将军派人送的。” 司徒为焯?我接过小若递来的信函。落款果然是司徒为焯。会是什么内容呢?我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主子,您大病初愈,小若去拿件外衣来。”小若看我穿得单薄,又见我看信看得入神,便离开了前厅。 司徒的信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邀我六月初二晚共待“月下美人”。六月初二,不就是后天吗,叠起信纸我会意一笑,“月下美人”的确是到日子了啊。宫里亦有不少,只是素来为我不喜。然虽不好,但既然是司徒相邀,怎么说都得去这一趟。于已我要多谢他在我病中送医问药,于其是为了他。说实话,就我而言我并不认为司徒像会是杀妻之人,那前两个未婚妻的离奇死亡定是另有隐情。而他更不像是那种容易因女色而失去分寸之人。但如果他这似“真水无香”的性子是刻意摆在外头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了。 “小若,小若。”我唤着那个故意出去的小丫头。 “主子,我在这里呢。”小若应着走到我面前,手上还搭着一件披风。“主子,先披上吧,虽然已是六月,但老话都说‘吃过端午粽,还要冻三冻’呢?别刚好又病了。”说着就用披风裹住我的肩。 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丫头总当我是琉璃做的,碰一碰就碎似的。“对了,你刚才是怎么回那个军爷的啊?”我拉了拉披风的领口。 “噢,我就告诉那个人说去不去要看我家少爷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主子,我没说错话吧?”小若紧张兮兮地望着我。 我微笑着摇了摇了头,”没有,这样答很好。”话音刚落就看到小若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看着她毫不掩饰的表情,我竟有些嫉妒快乐对于她们是这样的容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认同,一件漂亮的首饰,甚至是一方新的绢帕就可以让她们由衷的快乐。那么我究竟要什么呢?看着小若淳朴的笑脸,我突然憎恨起自己来。是的,恨自己每天必须用不由心的笑来收藏自己,从来没有放声大哭,就算流泪伤心也只要找个角落。哭完了,抹抹脸上的泪迹,即使舌尖还尝得到咸涩的滋味,还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看着每一个人。 只是我突然发现今天宅子里安静得很,别的人呢? “小若,府里怎么只有你一个啊,安儿她们呢?” “安儿姐姐去外头了,是穿男装出去的。之儿去医馆了,说是要请医生开几贴补方。小素去采买家用了。“小若口齿伶俐地向我汇报着每一个人的去向。 看来安儿是想帮我分忧,自己打听消息去了。刚想再问得仔细些,头却又晕了起来,果真是病去如抽丝啊。为了不想让小若心焦,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回房。 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恍恍惚惚中似乎回到了幼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他抱我着彻夜未眼,只为等那“月下美人”,他是如此的关注与紧张,纵使我尚还年幼,亦感受到他倾注与此的感情,令我心生惧意,害怕他以后都不会理我。在第二日,我就将那“月下美人”丢出他的宁王府。这也是我素厌“月下美人”的原因。 而现下宫里,亦是到了赏花的时节, “今个儿蓁妃娘娘请各位到奕庆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花工说咱们宫里的几株昙花快开了,娘娘也想和各位主子多走动走动,所以就把各位给请来了。”金玉替郑敏俐说着场面话。 “是啊,众姐妹进宫也快有一个月了,因皇上常常过来,所以本宫虽然记挂着要请大家聚一聚,却老是忘了。大家莫怪啊。唉,本宫在宫待了这么久,总觉得冷清,现在可好,有这么多天仙般的姐妹。总算这宫里热闹了,本宫也不会怕找不着人说说体已话了。呵呵呵。”郑敏俐按照金玉教她的说。因为金玉告诉她,这番话明着是说自己乐意与众人相处,其中却意思是讲自己在宫里资历最久,份位最高,最蒙圣眷。以达到警示她们的目的。 “今天能得娘娘召唤是我们的荣幸,怎么会怪娘娘呢,以后还要请娘娘多多关照呢。”其中一个脸若银盘的穿着翠蓝色衣服女子的人开口说道。 “是啊,是啊。能得到娘娘关照是我等的荣幸啊。”另外的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表其心志。 郑敏俐也不答话,自顾自的端起茶盅,拿盖碗掠去漂浮的茶叶,金玉看着她的暗示,知道她不晓得要如何回答,想要自己替她应对。心里阴沉一笑,脸上却堆满笑意说道:“各位主子们,娘娘关心大家也是应该的啊,毕竟各位初来乍到,总会有不习惯的地方,娘娘的意思是大家不妨说出来,说不定娘娘能帮得上什么忙。” 众女相视,都略带迟疑。这难处自是不少,最大的难处就是见不着君王的面。可这怎么能在妃子面前讲出来呢,不是自讨没趣嘛。她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着,一时竟无人接话,场面顿显尴尬。 而郑敏俐见陷入冷场,略有责备的眼光扫向金玉,金玉的视线却是落在窗外景色,无奈,她只得轻咳一声。 “各位主子,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请先移步偏厅,已备下晚膳。请诸位先用了膳,然后一块观赏昙花。”金玉听到她的轻咳声回过头来说。方才,她是故意看着窗外的,她想试试郑敏俐是不是除了善嫉,就真得一点主见也没有。看来自己还真是高估那个女人了。 “是,谢娘娘费心。”十一个人齐声叩谢。 御书房内,陆炎城看完了最后一本奏折,虽然厉行栉以总辅先行过滤杂项事务的借口将一部分的奏折扣下,企图使他无所事事,做个昏君。但你有过桥梯,我有张良计。那一部分的奏折自有人会拿到他手上,虽然隔了几日,但天下之事莫不在他掌握之中。只是碍于厉行栉在朝中根基甚深且与军中关系密切,不可轻举妄动罢了。 搁下朱笔,将那些奏折收至匣中。“来人啊,摆驾华庆宫。”他起身说道。 “皇上,是华庆宫吗?”吴轵小心翼翼地问着,毕竟连续数天都是在华庆宫留宿的,似乎有些不符皇上的性子啊。以前洛贵人在时,皇上也从没连续地在舞阳殿里留宿的。虽然他是太监,但他看得出来,皇上对洛贵人是特别的,不只是爱吧,应该还有一种珍惜的感觉,就好像怕她突然消失的那种珍视。可又是皇上逼得她出宫,虽然在洛贵人出宫后皇上失神了好些天。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就像他现在也不明白皇上专宠芳妃的原因。 “吴轵,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吗?”陆炎城问吴轵,但微眯的双瞳却是在盯着身旁的高远。“高史官,朕不是封你做内务总管了吗,怎么不在内务府待着,总是看见你在朕身边拿笔写啊记啊?” “启禀皇上,臣已将宫中内务安排妥当,帐目也整理好。况且内务与记史并无冲突,还请皇上宽心。”高远看着陆炎城镇定自若地回着话。 “好,看来高大人的能力还远不仅此啊,朕可要知人善用啊。”陆炎城笑着走过他的身旁,迈出御书房的门。 门口早已备妥软轿,明黄的身影向着华庆宫而去。 “吴轵,听说今天奕庆里很热闹啊。”陆炎城看似无心地提了一句。 “嗯,听说是蓁妃娘娘请众位还未册封的秀女赏花。”吴轵回着话。 “赏花,哈哈哈。”他笑着可眼底的寒意让人在六月天里也觉得心慌。 “你送一桌御菜去奕庆宫,就说是朕念蓁妃娴良淑德,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为朕分忧,特赐。去吧。”他冷冷地吩咐着吴轵。 软轿就在此时停了下来,华庆宫已在眼前,而厉云已在门口候驾。 第九章 结义 转眼间就到了司徒为焯相邀的“月下美人”之聚,而安儿打听回来的消息也让我做好的赴约的准备。据安儿的回报,那个傅中宪是司徒为焯的老师也是他的幕僚,心思缜密,亦是至今未婚。 换上男装刚准备出门,小素就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主子,司徒将军府派了一辆马车过来,现在就在门口。说是来接您的。”她气喘吁吁地告诉我。 “唉,跑得那么急,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把她拉进房间。“知道了,正巧我也准备出门,也省得叫车了。小素,你和之儿还有小若顾着宅子。我和安儿去一趟。”边说我边向门口走去,而同样一身男装的安儿也朝着我过来。 “安儿,我们出发吧,别忘了改口叫公子啊。”我切切地叮嘱着。 “公子放心,安儿记住了。”呵,这丫头倒机灵,叫得蛮顺的。这也让我放下心来。 门外的车夫见我们朝他过去,赶忙下车摆好蹬脚台,以便我们上车。 “多谢这位大哥,有劳了。”安儿取出一块碎银子给他。那个车夫却咿咿啊啊地叫着直推手。我一怔怎么竟会是哑子?哼,不过也是天底下哪还有比哑子更好的车夫呢。看来,这个司徒府里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哑子车夫掀开布帘,请我和安儿下车。 站在司徒府前,没想到这将军府的黑漆木门居然还用银子包住四角,雕花刻鸟。如果不是门楣上的匾额,我定以为这是哪个大富之家的宅院。 “公子,公子。司徒将军亲自出来迎接了。”安儿偷偷扯了扯我袖角。 “呃?”我居然在人家大门发起呆来了。连忙收起一脸的思绪,嘴角扬起公式化的弧度。 “司徒将军,噢,还有傅大人。小生怎敢劳动二位亲自出府相迎啊!真是折煞小生了。”作着揖打着官腔说道。 “洛公子多礼啊,快请进。”司徒走到我的身边,拉起我的手就把我们往府里带。虽然知道他把我当男子拉手是表示亲切,但两个男子拉着手走路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怪异。眼角扫过看到傅中宪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为什么每次只要司徒为焯对我和颜悦色,他就是如此表情。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怎么可能嘛!他应该是在戒备我这个陌生人吧。我轻笑着否定掉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洛公子,何事让你如此愉悦?”司徒为焯不解地问道。 “噢,想到能与将军与傅大人共饮美酒,共待‘月下美人’甚为心悦,故令小生轻笑出声。”我面不改色地回着话。 在经过回水廊檐之后,我们四人来到了花厅门口,但傅中宪却只允我一人入内。安儿担心我的安危,叫住欲迈步入内的我心急开口:“公子……。” “洛安,无妨的,你就好好等着,顺便细细欣赏一下将军里的景致吧。”向安儿使了个眼色,我走进花厅内。 花厅内已布下酒菜,而屋内高几上错落地摆着两盆“月下美人”--------昙花。 “洛公子如此飘逸,,连身旁的小厮也是眉清目秀啊。”说话的是傅中宪。 “哪里哪里,要说飘逸,小生哪比得过将军啊。傅大人又是将军的恩师,自然也是人中龙凤,非我此等小民可比的。”我将话题转回到司徒为焯身上。 傅中宪脸色略变,大概是吃惊我竟知道他与司徒为焯的关系。不过毕竟是经过场面的人,喝了一口酒后,方才的惊讶已然不现。“对了,洛公子你刚去宁塞城不久吧,听说是还是从皇城远到而来的。你的诗文人品又是如此出众,我在皇城时竟从未听说过,看来中宪还是孤陋了啊。”他盯着看,想从我的脸上找出几许失措。 不过傅中宪恐怕是要失望了,我亦端起了杯子自若地呷了一口酒。 “小生并非皇城本地人士,也只是一路游历,看到哪个地方好,便住得长久些,皇城是国之中心,岂有不游之理,不过可能与傅大人当时无缘,故而小生姓名不为傅大人所知。而又听闻宁塞城边关风光独胜,便动了游览之心。也幸而如此,方能结识司徒将军与傅大人啊。”这番话亦假亦假,我连自己的母亲也未曾得见,的确不知自己籍贯何处。 “呵呵,看来洛公子所游甚广啊,对了,上回过府本想探视,没想到你却病了,只能送些药材聊表心意。今日得见,精神奕奕更胜量石楼一见啊。”司徒为焯打着圆场,想要缓解我与傅中宪之间的剑驽之意。 “多谢将军关心,上回小生染恙之所以能尽快全愈,将军也是功不可没啊。”开着玩笑似的应着司徒的话。 “恕小生冒昧,将军如此文采风流,是自小即师从傅大人吗?”我试着打探出他俩之间的真实关系,毕竟那种如同被凶视的眼神令人相当不好受,但这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我大概十七岁时才遇到中宪兄的。”司徒为焯回忆着说,“那时我只是刚到皇城应考的布衣学子,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在厉总辅府担任西席的中宪兄。中宪兄倾囊相授,才成就了今日的为焯啊。”司徒为焯颇为感怀地说着这番话,我却在他的话中抓住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傅中宪原来竟是厉派的人。 “来,中宪兄,小弟敬你一杯。”司徒为焯举杯一饮为尽。而傅中宪亦举杯回应。两人似乎沉浸在过往回忆之中。 此时,一股宜人花香隐隐送入席间,我们三人同时向着香源望去,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昙花已开,虽只是苞蕾微绽,却已现出雍容之资。白色的细长花瓣如佛手般展开。 “月下美人果然诱人。”说话的是傅中宪。司徒为焯站起身来走近这盆刚开的昙花。颇为怜爱地看着它说:“没想到在这边关寒地它竟也活了下来啊,也不费我一番苦心照料,洛公子,你看此花如何?”他转头问我。 “众香国里花千万,脱俗超凡韵最真。 日落黄昏方翘首,众歇夤夜始精神。 无求赏识羞争宠,自在悠闲不染尘。 休笑孤芳开一瞬,光华永照又何人?” 我吟着在宫中时他教我的诗句,那次我丢了他的花,他也只是微微一叹,并将这首诗讲给我听,小时候嫌这个句子拗口,并未深记,如今无意识中竟念出了这几句。 “好,好句,洛公子当真才思敏捷。那我也来和诗一首吧。”司徒为焯兴致勃勃地提议着。 “最是销魂半夜情,玉颜羞露本无声。 去年不见人怜面,今夕还来我爱卿。 为表锦怀花魄雅,独留香韵月华清。 此宵我欲随君侧,一睹芳容一世倾。”思量了半刻,司徒为焯成诗一首。 “既然大家如此高兴,那在下也来献丑一咏吧。”傅中宪亦加入咏诗的行列之中。 “昙花一现为君开,误坠红尘花酒间。 心头凝落绝情泪,老死花丛亦无言。 人生长恨天捉弄,醉生梦死情可堪。 欲笑本我人成个,只把过往戏流年。大家觉得可妥?”傅中宪虽是问的我们二人的反应,但却是一直注视着司徒为焯的眼睛。 “好一个‘欲笑本我人成个,只把过往戏流年。’真不愧为吾师。果然用字如神啊。来人,取文房四宝。”司徒为焯高声吩咐着下人。 “洛公子,量石楼一见,你我志趣相投,本就兴起了结拜之意,今日再聚,你我相谈甚欢,更是令我下定决心结交你个兄弟。若不介意,就在此行了结拜之礼。”司徒为焯十分诚恳的征求着我的意见。 结义?也好,起码以后来往将军府就有了名义。 “蒙将军,大人不弃,愿与小生结义,小生何其幸运能得将军青睐。”我低下头显出诚意。 “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人。来人,奉香炉。”司徒为焯边说边将我与傅中宪拖到院中。 “傅兄已是为焯的义兄,自当做个见证,况且以后也是亦严的兄长了。而我与亦严今日共结桃园之义,我虚长亦严数岁,今后就唤你一声洛少弟了。”司徒为焯正色地宣布长幼排序。 “傅兄,司徒兄,多谢抬爱。今晚能与两位结成异姓兄弟,实在是亦严我的福气。往后还请多多关照。而如今天已微亮,曙光已现,兄长们还要为国效力,处理军务,小弟不便叨扰了。”经过这么一夜的时间,安儿也应该把将军府里的情况打听过了吧,是时候回府了。 司徒抬头看了看天,“天光已亮,又是一日了。虽然错过了昙花全现的盛景,但却结交了洛少弟如此知己。真仍人生快事。也是,洛少弟大病初愈,实不该彻夜不休。是愚兄欠考量了。” “不碍,能与傅兄,司徒兄畅饮共赏月昙,小生自当是’舍命陪君子‘啊!” 婉谢了他欲留我在将军府中休息的提议后,我与安儿仍由原来的那个哑车夫送回了府里。 人虽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这司徒如此文雅,怎么也不像是杀妻之人。可前几个女子却离奇死去,我也不相信全是意外。安儿探了一夜,应是有所斩获。 “去看看安儿睡了没了,若是还没有,叫安儿到我房里一趟,若是睡了就别惊醒她。”我吩咐正在侍侯我换装的之儿。 片刻后,安儿就坐在我的对面。“主子,安儿正睡不着,有话对您讲呢。” 我以眼神示意她讲下去,之儿也适时地退出房外。 “这将军府里不寻常着啊。”安儿喝了一口茶,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十章 追探 不寻常,如何的不寻常?见我没有要发问的意思,安儿就接着讲了下去:“昨天夜里我按着您的吩咐‘好好地’逛着这个将军府,他府里的下人也都睡了。没人拦着我。走着走着就来了下人房前,男房里倒是睡着二十几个人。但女房内竟空无一人。而且房内桌上竟堆满了灰尘,看来是长久都没人住的。这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大的一个镇关将军府内,竟没有一个婢女?我又不甘心地看了另几外空房,皆是如此。更怪的是,刚才侍侯你们用席的下人都是哑巴。” 怪不得了,方才来送笔墨,香炉的下人皆没应声。我还当是夜了倦了,都懒得应声,原来都如车夫一样是哑巴。 “还有呢,我发现有两个院子是正相对的,而且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水池。我敢讲如果有心的话,一个院子里的人绝对可以监视另一个院子的一切行动。”安儿讲了这么多话,又喝了一口水。 监视?“这两个院子有没有名字,看得清吗?”我突然想要知道这两处院子的名称,直觉这名称里有线索。而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一个叫‘宝先居’,另一处叫‘明楼’”安儿说完打了个哈欠,看来说出了烦心事,人一松懈这睡意便浓了。 “安儿,这会儿累了吧,去好好睡一觉吧。” “主子,您也歇下吧,一夜都没休息了。那安儿先下去了”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思维却在安儿离开后更显得清晰起来。 哼,宝先,不就是宪字嘛,这必定是傅中宪的居所。那另一处明楼又是派什么用处的?我盯着“明”字自言自语道。 不过,目前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必须将傅中宪是厉派的事告知绘炎城。研着墨提起羊毫笔,却皱紧了眉头,该如何写呢?若明写,怕这信连宁塞城也不了啊,更何况是要到他的手里!不如这样吧。片刻之后,一厥《望书归》跃于纸上。 赴(傅)堠远,终(中)相离。 现(宪)裁征袍衬铁衣。归(归)难不妨频梦聚。立(厉)年惟望得君音。 这是还在宁王府时,闲来无事,常与他用这种藏头诗词来打发时间。那时他几乎是一挥而就,而我却总得想个半盏茶的时间才行。不过虽然如此,他却赢得不多。因为若我输得多了,便会故意倒翻茶水弄花他的字。他也仅仅只会叹笑一声。没想到如今这种儿时的游戏竟会成为通信的方式。 以蜡封缄,纳入衣袖。我走出房间,天际一轮红日跃于云间。而院墙外辛勤劳作小贩的叫卖声已声声入耳。倦意却在此时涌现,也罢,不想这些烦忧事了。返身回房,竟是酣睡无梦。 醒时,已是掌灯时分。吩咐小素将信送到驿站,并让官差将此信送至高远高大人处。而刚将小素送走,正欲关门时,一军服小厮拉住了门上铜环。我一惊,军服小厮,定是司徒府里的人。而我现在却是女子装束,岂不是坏事。 陈保康呆呆地看着这个头发微乱的女子,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将军原先的未婚妻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但却远不如眼前这个素衣薄妆的女子。聪黠的眼神流露在美眸之中,粉色菱唇扬起一个好看的角度,而白皙的皮肤在边关更是少见。最难得的是,如此简单的装束也藏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竟一时失语。 我捋了捋头发,却见他仍未开口,只得问道:“这位军爷,过府有何要事啊?” “嗯?”他似乎回过神来,“噢,请问洛公子在吗?” 找我的?我摇摇头。 “喔,那就麻烦这位姑娘转告一下,我们将军想请洛公子后天共赏边关奇景。请洛公子后日巳(相当于我们的9、10点钟)时于量石楼等候。” 我点点头,尽量少开口讲话,就怕他以前或以后听到我声音会认出我来,因为毕竟容貌可以改,但声音骗不了人。正准备关门送客。却听到那位军爷问道:“不好意思啊,能否请问姑娘芳名,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待,免得将军问起我跟谁交待过答不上来。”他微红着脸略显缅腆地问着我。 这,他说得也合情合理,况且既然他这么开了口也不能不回答。算了,就委屈一下小若吧,毕竟她最少出府。 “小女名唤若儿。军爷的话我会转告的。请军爷放心。”福了福身,缓缓地拉上了门。 在门合上之前,依稀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我叫陈保康,洛儿姑娘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找我,问一下北关陈千户就可以了。”我低头笑笑,是一个鼎真的汉子啊。却没有想到,此人今后于我将会是如此重要。 陈保康看着渐渐合上的门,心中却想着方才那匆匆一瞥的女子,原来她也姓洛,这姓如此少见,她又长得如此清丽,必是那洛公子的亲戚吧。他喃喃自语着。 送走了那位军爷,我正想着后日的所谓共赏奇景之邀,一抬头却风小素迎面向我走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略有些惊奇地问她。 “主子,那信被他们退回来了,说是往皇城送的信除了公文其他一概不受理。也就是只进不出。他们不往皇城送平民信件的。”小素一气地说完这些话,微喘着气看着我。 好一个只进不出,如此一来,那么便是将整个宁塞城脱离了皇城。果然天高皇帝远,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却不用受皇帝的指挥。是厉行栉的意思吗?我猜度着。傅中宪既然是厉派的人,这必然是厉老鬼的授意。但司徒可能不知道吗,还是他也是厉派的人。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这五万驻军就是脱缰的野马,随时有可能冲向京城。虽然这也很重要,但目前必须把这信送出去。 我捏着小素还给我的信,站在廊下。当务之急是要把这封信送到皇城才行啊。可是驿站是行不能通的。即使叫商队带出城,商队行得慢,恐怕就算到了皇城也帮不了炎城,到底该怎么办呢。算了,我自己走一趟吧。我就不信重赏之下没有勇夫。 “小素,驿站是在北边的吧。你去拿顶帷帽来吧。我要出去一趟。”我回头对小素说。 “主子,你就这样出门吗,不换装了吗?”小素略有讶异地问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子装束,自到宁塞城后,我似乎一直是以男装现身的。也好,女装虽不方便但却应该能避过别人的关注。因为洛公子现在可说是宁塞城中众少女最关注的一位,这倒是我当初不曾料到的事。“不用了,就这样吧,去把帷帽拿来吧。” 戴上帷帽,将帽上的面纱放下,眼前的事物顿时变得朦胧起来。将一袋银子藏入袖笼后便出了门。 六月的边城,空气已经开始炽热。唉,这宁塞城便是如此,冬日彻骨之冻,夏际却如蒸笼一般。走在街上,看着在用生计奔忙的芸芸众生,忙碌平凡却又知足。而我,为的又是谁,为他?为我?或者什么都不是。胡思乱想中地见驿站就在几步之遥外。 快步上前,拦住一个守卫,“这位军爷,请问这里管事的是哪位官爷啊,民女有急事想见大人。” “想见守驿大人,”守卫斜着眼打量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守驿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早点回家去绣花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他开口就要赶我走。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探入衣袖,摸出一锭银子。塞入他的手心里。“还请军爷帮帮忙吧……”再次开口,正欲说更多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叫喝声。 “怎么有外人在驿站啊,你们都是怎么看守的啊。”这声音好熟啊。 “千户大人,不是小的错,是这个女人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已经要赶她走了,是她自己还赖着的。”守卫的小兵立刻撇清干系,生怕被长官责骂。 “噢,这位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回去吧。”那个千户大人向着我说道。 我缓缓回头,掀开了面纱。好眼熟啊,我努力回忆着他的名字。是了,是他。 “陈大人/是你”我们几乎同时开口,我心中暗喜。原来陈保康就是守驿大人。看来这封信是没有问题了。 “洛姑娘怎么来这了啊,有事吗?”他略有激动地问我。 “嗯,有些事想麻烦陈大人呢,不知可否啊。”我试探着开口说道。 “没问题啊,只要我能帮得上姑娘的忙。快,快到里头坐吧。”他边说边将我引入驿站。 待坐定后,我将袖间的书信取出摆在了桌上,却没有开口讲话。他扫了一眼信封,“这是……?” “这封信要拜托给陈大人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小女离皇城已久,与友人鸿雁至今未通。左思右想,还是写了一首词想送往皇城,但没想到此处竟是平民信件不走官路。本想随商队送至那里,但是又怕时日太久。无奈之下,只能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却遇上了大人。” “送信到皇城,这恐怕是有难度的啊。”他站起身,搓着手说道。 看来他,我取出整袋的银子放于桌上。“还请大人相助。”说着福身就要下拜。 他忙将我扶住,“洛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信真的很难送往皇城,要知道,所有送往皇城的信件都是要经傅大人之手方才可以发送的。”他为难地说。 傅中宪居然控制着这宁塞城与皇城的唯一联系。看来他的权力不此军师如此啊。视线转回到信上,我抽出了信纸将它交于陈保康。“陈大人,此信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怀而已,只是想和友人报个平安而已。绝对没有让大人难为的内容,烦请大人想想办法,如果需要银子的话,不知这袋够不够?” 他看看信纸,又看看我。我点点头示意他但看无妨。 片刻之后,他收起了信纸,似是拿定了主意地对我说:“洛姑娘,这信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外,但恐怕仍是不能……”见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急忙说:“洛姑娘,我是说这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的。” “愿闻其详”我应着。 “是这样的,因为官信都是由傅大人审定后亲手敲上官印封入官家信封之中的,若是没有印鉴的信件其他官驿是一概不收的。而这信是断然拿不到官印的,除非将此信并入其他发往同处的官封之中。但又不知你想联系的友人与哪位官员相近,而且又要是最近需要送信的的官员。”他踌躇着开了口。 “那不知最近欲送往皇城的有哪些官员的信呢?”我问道,“不知道有没有张定鹏张大人的书信,或者是往内务府送的公文呢?”礼部的张定鹏和高远是同样的较真性子,皆是一板一眼之人。两人私交不错,交于他就应该也能放心。而若是有直接送往内务府的公文就更方便了。 “那我想想啊,好像确实要送往礼部的信,但是不是给张定鹏的就不清楚了。好像是给礼部的赵侍郎。”他回忆着前些天看过的清单。 赵侍郎,赵居铮吗?他可是厉老鬼的前锋呢,有什么要出头的事都是他来做的。这也更肯定了傅中宪是厉行栉安插在宁塞城的内应。那么司徒知道吗?打断了自己的联想。对陈保康说:“陈大人,不如就把这信并在送往礼部的公文之中吧,只是你确定是赵侍郎吗?礼部就是张定鹏大人作主吧。何况有尚书在却将公文送给侍郎总归是不全情理的吧,恐怕是陈大人记淆了呢。” 他听着我话,皱眉想了一会,点头道:“也是啊,怎么尚书不送送侍郎呢?可能真是我记错了,我会把名单改一下的,反正都是礼部一样的。”他憨笑着看着我。 “那就有劳陈大人费心了。”见来意已达,我起身告辞,“小女出门已久,也是该回去了。陈大人不烦相送了。“我止住了有意想送我回府的陈保康。 “嗯,啊……真的不送了吗?,洛姑娘,你好走啊,”在我跨出房门的同时。他在背后急声地说:“洛姑娘,不用叫我陈大人的,还有银子拿回去啊。” 我回头嫣然一笑。“那就叫陈大哥吧,银子就留给陈大哥当酒钱吧,也是小妹我的一点心意。”说完走出门口。 第十一章 背叛 离开了北关,回到府中早已月上中天。奔波了一日总算把信送出去了,想想心也就安定了。 躺在床上,想着那个所谓的共赏奇景,不知这次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奇景?这边城会有什么奇景呢?还是只是一个试探我的借口。在知道傅中宪控制着宁塞城与外界的通信后,我不得不朝坏的方面想。而且还有那个实在不像军人的司徒为焯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辗转反侧,竟一直不得入寐。 而此时的厉府内,厉倩正在向厉行栉汇报着最近宫里的情形。 “老爷,最近小姐在宫里得宠的很呢,奴婢脸上也光彩着呢。”厉倩得意地说着。却没有发现厉行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蠢才。”厉行栉嘲着她大吼道,“以为你精明才派你去宫里的,没想到竟是一个比一个蠢。”他原以为厉倩是拎得清的人,却没想到竟也是派不上用处。厉云得宠,这哪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陆炎城如今专宠厉云,除了可以麻痹厉云忘记她入宫的本意外,还可将矛头直指他厉行栉,因为专宠总辅之女,已引起众大臣的不满,暗指他意欲掌控后宫。而这些人居然还为此沾沾自喜,毫无自知。 “你以为小姐受宠是很让你光彩的事?哼,不知死活的东西。叫你进宫不是光为了出风头去的!”厉行栉气急败坏地喊着,丝毫不顾到他的音量已引起门外走动的仆从的频频注重。“皇帝最近除了华庆宫还没有去过别的娘娘寝宫?”他问已经愣住的厉倩。 “啊?别的寝宫?”厉倩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想了一回,“蓁妃娘娘的寝宫好像上月还去过几回,但是这个月就基本上在小姐处的。” 听了厉倩的话,厉行栉眯起眼睛开始思虑起来。郑敏俐的娘家并不是朝中要员,只是外省的一个知府。如果要利用郑敏俐来挑起争斗,似乎她的后台也不够硬到可以与他厉行栉抗衡的地步。新选入宫的秀女之中的家族势力也没有可以让陆炎城利用的地方,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而自己的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只知道游历四方,也不知道留在皇城帮帮他,不然这时候还能多一个商量的人。突然厉倩插话道:“老爷,奴婢想起来一件奇怪的事了。有一次,奴婢看到皇上独自去了一处废弃荒芜的宫殿,好像是叫疏月什么的。” 疏帘淡月,乍一听见厉倩口中的疏月二字,厉行栉脑袋里直觉地反应出那个永远淡笑于眉间的女子,而疏月楼正是宫里当年她最爱浏涟的地方。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穿梭于绿柳林间时也留驻在了他的心间。白梅一样的女子,亦如梅花一样凋谢在百物复归的春天,只在指缝间留下一缕淡淡的暗香。那时,他只是她的臣,虽然为了她,他用尽了全力攀到了权力的顶峰。而这满手的权势却敌不过一个男优,她宁愿为他死,也不愿接受他的感情。灵儿啊灵儿,如今你芳魂何在?厉行栉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之中。 厉倩看向来精明的老爷竟久久没有回应,试探着叫道:“老爷,刚才奴婢提的事……?” “噢,我知道了,还有你多带些银两回宫去,告诉小姐,别忘了入宫的本意。更不要因为得到皇上专宠而自喜,要叫皇上多临幸其他娘娘、秀女。至于银两,你知道该如何去用的。”厉行栉背着手向厉倩叮嘱说。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帮着小姐的。那奴婢就回宫去了,出来也蛮久时间了。”厉傅应着他的话回道。 厉行栉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在厉倩离开书房后,房内顿时安静得如同永夜,“疏月楼,陆炎城去疏月楼干什么呢,只是为了凭吊吗?他也忘不了她吗?还是和其他人在那里密谋什么事呢?”厉行栉越想越想不明白,毕竟帝王去一个废弃已久的楼阁确实是比较奇怪的事情,看来哪天他必须得自己进去瞧一瞧,但是如今内务大臣不是他的人,恐怕外臣入内也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当厉倩回到华庆宫时,厉云正对镜梳妆。 “倩儿,你可回来了啊,怎么父亲有没有说什么啊。”厉云笑着回过头来看着厉倩。手上仍还拿着玉梳子。 “小姐……”厉倩看了一眼周围的宫人,欲言又止似的样子让厉云明白了她的顾忌。于是一挥手屏退了其他的人,一时偌大的寝殿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看着那些宫人离开后,厉倩也坐了下来,正色地开口说:“老爷说要您记得入宫的本意,还有要劝皇上多临幸其他宫妃秀女。” 入宫的本意,短短几个字让厉云一下子失了笑容,是啊,这两个月来,她沉浸在欢爱之中,初尝的爱情是如此美妙,早将入宫的本意忘记得一干二净。她只是父亲安排在宫里的眼睛。可是身为女人,纵然是被当作棋子,她也想要自己的幸福啊。爱情对于女人来讲,或许比权势对于男人来讲更重要。 叹了一口气,她问厉倩:“你觉得皇上是怎么的人呢?” “皇上啊?”厉倩想了一会儿,“嗯,其实应该算是个好的男人吧。温文而雅,待人亲切。而且又是一国之君,无论是权是财还是貌都占全了啊。最重要的是,他对小姐很好啊,像上回小姐你的熏香用完了,宫里的又不喜欢,皇上还特地命人回府取呢。总之啊,如果倩儿能遇到这么好的人的话,就绝对不会放弃的。唉,真不明白,老爷在多虑什么。以小姐现在受宠的程度,将来封后是必然是事,到时候老爷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了。” “不要乱说。”厉云打断了她的话。虽然目前的确后位空悬,但妄论也是不小的罪。厉倩说的也是事实,皇上几乎夜夜都在华庆宫留宿,也总爱抚过她的三千青丝,按理说两人早已是真正的夫妻了,可有时陆炎城飘忽的思绪总会让她感觉疏远,并非刻意,但女人天生的敏感让她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那层隔纱。他爱她吗?或者外人看来是,但她知道那不是爱情,曾经试图找出原因。但他隐藏的太好,让她无法靠近。可唯独她爱上他却是真的。如飞蛾般地陷入火中,焚身而不知痛。甚至故意地忘记父亲的命令。不想背叛他的同时却选择了背叛她的父亲。或者亲情和爱情之间她只能拥有一样,那么出于女儿家的心思,她选择了爱情。 桌上的烛泪滴滴滑落,在烛台里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相思如圈,圈住了她却不知能否圈住他。厉云盯着跳跃的烛火,暗下了决定。爱他,为已也为父,用爱化解他俩之间的干戈。却不知她的想法是多么单纯,这种权力之争是可以用爱来化解的吗? “对了,皇上今晚不过来了是吧。”厉云突然开口问道。 “嗯,听说是去了浔阳殿。应该是去见新来的秀女了吧。”厉倩略有不屑地回着话。 噢,也好,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却尚无子息。略是有人真能生下一子半女的话,于国于家都有个交待。厉云真心地想着。 奕庆宫内,郑敏俐的一气挡落梳妆台的珠钗步摇。“金玉,都怪你,你要我劝皇上多关注那些新近的秀女,皇上倒也是听进去了,我这可好了,每日梳妆也省了,什么艳的素的都用不着了。都快一个多月了,皇上纵然到这里来转转,但却从不过夜。我这图的都是什么啊。”说着又把镜子丢到地上。 “娘娘请消消气,”金玉看着这个在气头上的女人,没带半点感情的说着。哼,这个蠢女人,除了空有一张容貌外,真是半点脑筋也没有。原指望帮这个女人封后以后通过掌控她继而掌握后宫的生杀大权。虽然不甘屈于人下,但想着自己出身低俾,若没有跳板绝无可能达到这一步的。所以也就忍了下来,但如今这个女人处处表现得像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样。恐怕该是自己取而代之的时候了。郑敏俐,就让金玉帮你一把吧。一抹冷笑勾上她的嘴角。 “娘娘,目前后位空悬,你说皇上立后考虑最大的一点是什么呢。”金玉看着她说。 “考虑哪一点?”郑敏俐略显迷茫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貌?还是子息吗?可是当下后宫无人有所出啊。” “容貌当然是要考虑的方面,子息当然也很重要,但是历史上有许多皇后也是终生无子的。皇后仍一国之母,自然得母仪天下,而首要的表现母仪就是大度啊。您现在劝皇上多宠幸其他秀女,看似对自己不利,但只要掌握好度,那些秀女自当会感激您的。而皇上也会记得您的豁达。”金玉一气讲完,看着郑敏俐的表情。 听了金玉的话,郑敏俐缓缓地点点头。“可是,现在皇上都不再来奕庆宫了,若是沉浸在温柔乡中将本宫忘了那可如何是好啊。”她皱起眉头略显紧张地问道。 金玉心中暗喜,她等的就是这句问话。 “娘娘,其实要皇上回心转意也并不是难事。只要……”她故意拖着不说。 “只要什么?快说啊。”郑敏俐抓紧了她的衣袖急巴巴地问道。 “只要……。”金玉贴着郑敏俐的耳朵说了一些话。 听了金玉的话,郑敏俐的表情变得煞是奇怪,惊喜和恐慌充满了她的内心。 “这真的可以吗?万一……?”她的圆眸睁得大大的。毕竟这是一招险棋啊。 “娘娘放心,有金玉在,金玉什么时候害过娘娘啊。而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剑走偏峰啊。”金玉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是啊,看现在的情形,她这个蓁妃也是当得有名无份的,芳妃如此受宠,而新近的秀女正值青春年华。虽然她也是后宫里容貌数一数二的,但人总会老去,到时候还有什么可以吸引帝王的呢。倒不如听了金玉的话,下一剂猛药吧。说不定倒还有封后的希望。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她下定了决心。 “金玉,就照你说的做的吧,具体的你去安排吧。”她心一横决定放手一搏。却不知道这句话将置她于万劫不复之中。 “是,娘娘,您就等着金玉的好消息吧。”金玉施施然一笑,离开了寝殿。 郑敏俐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似乎就顶着那金光灿灿的凤冠,娇如桃花的面颊与之相映成辉,不由地轻笑出声。 第十二章 交锋 一夜无好眠的结果,便是头痛欲裂,还没穿戴好衣物,就听见小素敲门的声音。“主子,司徒将军和傅大人已经在厅上候着了。要不要小素进来侍侯啊。” “不用了,我快好了,安儿已经去前厅应着了吧,你也快去吧。”话虽镇定,我心里却一惊,这么早就到此处,难道说他们发觉什么了吗?强压下心中的忐忑不安,我加快了动作,片刻之后也到了前厅。 “傅兄,司徒兄好兴致啊,想必那奇景定是非比寻常。小弟昨夜贪杯,故而现下头晕脑胀,怕是要坏了两位兄长的游兴了。”说话间,余光看见一身男装的安儿,心中微许,果然机灵啊。 “亦严弟才真是好福气呢,原以为洛安如此清秀,已是不可多得,没想到府上还有三位如花美婢,尽享齐人之福。难怪昨夜会小酌浅醉啊。哈哈哈。”司徒为焯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怪异,似是找到志同道合者般的那种意思。 “两位贤北,时辰怕是不早了,再晚些,恐怕就不适合观赏奇景了。”傅中宪出声打断了司徒为焯的话语。 “对对,中宪兄说得极是。再不出发,这时辰就不对了。”正说着,司徒就伸手过来把我拉到门口。 今次他们没有乘马车过来,而是分骑二马也没有带随从。见此,我也命小若从马厩中牵来一匹黑马,叮嘱安儿几句后。便只身与他们一齐出发。 此时天色尚早,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倒是巡逻的兵士可算不少,看来这个宁塞城似乎被他们掌握的无懈可击了,按照军营的管理来管理一个城。若说这司徒为焯没二心,恐怕也不能令人信服的吧。 我们一行就这样骑着马,往北边走去,出了北门便是万里黄沙了,若入了冬那就是茫茫雪原,无垠白界。 突然司徒为焯说话道:“洛少弟啊,你来宁塞城约有三个月了吧,想来还真是有眼福呢,很多人在宁塞城住了一辈子,也无此幸啊。” “两位兄长,恕小弟愚昧,倒底是何奇景竟能让人如此念念不忘啊。”说实话,他俩的欲说还就真得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实在想不通在沙漠之中会有何奇景。 “呵呵,”司徒为焯看了一眼傅中宪 ,见他并没有不悦的意思,便勒马来到我身旁,对我说道:“算了,为兄也不卖关子了,这奇景啊就是内陆文人所称的海市蜃楼了。沿海地区经常会出现,但大漠之中因为缺少水气所以出现的频率并不高。若不是傅兄熟知天文地理,推算出今日离城处水气较重。恐怕你我都是无缘得见的。” “原来如此,小弟今日可算托了两位大哥的福了。”我持缰作揖谢道。只见司徒笑逐颜开地频频点头,而傅中宪只是微微颔首。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定以为傅中宪才是这镇关的将军。 又往前进了几步,看见几顶大布伞驻在沙中。布伞之下还备着三把竹椅。果然是早有准备,而我对傅中宪的本事也不得不刮目相看。精通天文地理,又能让厉行栉放心将宁塞城交给他,想来他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不过任何人都有弱点,相信他也不例外。睨眼看去,傅中宪正从马背上解下水袋,交于司徒手中。关切之态较父兄犹胜。见此情景,忽地脑中似有灵光闪现,脱口问道:“司徒兄府中的明楼可就是司徒兄的居所?”此话话音未落,心中立马后悔不已。随之而来的是司徒为焯迷惑的神情和傅中宪已带杀意的目光,但碍于司徒在场,他收敛了自己的眼光。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似在警告我不该说的话就不要多说。而我也在巨大的后悔之后,终于可以理解初见及后来傅中宪看待我的眼神了。试想有哪个男人会将自己的居所与另一处楼阁两两相对,若对方是绝色女子我倒还可以理解。可现在这是两个男子啊,况且府中连一个婢女也看不到,岂不是太奇怪了吗。况且两个人几乎是孟不离焦的天天在一块,双方更是连妻室也没有。若不是龙阳之癖,我想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了。可恨我竟现在才想到,几乎要将银牙咬碎,双手紧握着缰绳。只是为何司徒还要娶妻呢,徒添了那些不幸的女子。莫非只是想掩人耳目? “洛少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傅中宪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噢,没什么,只是看见天上烈阳,明艳灼人。而眼前的两位兄长亦是如此出色,尤其是司徒兄,更是人中冠玉。丝毫不比太阳逊色啊。故而想起上回在府上见过的明楼,便猜想定是司徒兄所居了。”嘴角噙着笑,打量着傅中宪脸色的细微变化。见他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其实令人痛快。而虽然圆了谎.却不知自己犯了兵家的大忌,早已打草惊蛇。而这样的轻敌也为以后埋下了祸根。 一旁的司徒为焯笑着摇头道:“若以俊美而言,这还有谁能比得过亦严啊。都别讲这些了,还是静待奇景吧。”于是我们走至伞下,依次坐下,各怀心事地等待着奇景的发生。 “差不多了,应该出现了。”我和司徒随着傅中宪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不远处竟出现了寺塔还有金灿灿的屋顶。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图像越来越清晰起来,井字形的街道,大道笔直,绿树成荫。而最稀奇的还是其中竟有人物走动,除了不可听语之外,恍如近在眼前。从左往右地看过去,街道的尽头赫然是一座宫殿,红墙金瓦,梧桐婆娑。金瓦?我被自己所见的吓了一跳,要知道整个亓聿皇朝,只有帝宫可以用金瓦啊,难道我看到是建章宫吗?扭过头看到傅与司徒二人也正沉浸在幻像之中。正想开口问清那到底是什么时,突然司徒大叫起来:“是建章宫啊,居然如此有幸,不仅能赏奇景更让吾等望见帝宫啊。”说罢,抱拳向着幻像的方向长揖而拜,而傅中宪只是背着手怔怔地看着那并不存在的红墙金瓦。果然是他的居所啊,哼,好讽刺,幻像!他的居所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面前,却只是幻像。伸手却也无法触到,这就是近在咫尺,却在天涯吧。几乎已经不再痛也不再流血的心被那金瓦刺得无法完整。他还好吗,在做什么呢。以为几个月的刻意疏离,我可以放下了,却没想到只是几片小小的瓦就可以让我无所遁形。亦严,忆炎。想来我竟是从未放过啊。闭上眼不想再去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宫墙殿瓦,可是他的脸,他的眼却是愈发地逼真起来,充斥着整个大脑,甚至连那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回绕着耳畔。咬着唇捏紧了拳头,任由指甲陷入掌心,想要借着那份痛将他逼出我的脑海。 “洛少弟,怎么闭起眼,难道此奇景尚不入眼吗?”傅中宪注意到洛樱脸上的表情,视线更是落在她攥得紧紧的拳头上。 “噢,不是,只是阳光太过晃眼,有些不适应罢了。能得赏如此奇景,实在是小弟我今生之幸啊。”我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个有着龙阳之好的傅中宪。 “原来如此,洛少弟自皇城而来,对此情形就是司空见惯了吧。不觉得稀罕,故而闭目片刻也无所谓的吧。”傅中宪语气平和的说着话,视线却注意到洛樱中指上的一圈细窄白痕。这一圈的皮肤较其他要白上几分,而这种细痕,应像是长期佩戴戒指之类的物件所形成的,而亓聿皇朝的男子并没有佩戴戒指的习俗,就算是戴也绝不会如此窄细的款式也绝不是中指。难道她是……? “升斗小民也只是逛过大街罢了,哪有什么机会见识皇宫啊,触景生情倒是真的。毕竟是故乡啊.”看着越来越飘渺的幻像,我应道还故意大大叹了一口气。 “唉,只可惜时间真的太短了,你们看,快散了呢。”司徒为焯略带惋惜的指着那片逐渐退散的云气说着。 “蜃景总会退去,只要下回再出现蛟龙的时候就可再饱眼福了,假的总是假的,退了也就罢了。不像有些人,虚虚假假。连真面目也不肯示人。”傅中宪说这话时直盯着我的手看。 “傅兄果然有见地啊,这些假的真的到时皆会散去,而人心人情最难测了,有时明明在身边,也不知是真是假啊。”我回敬道,而且意识到恐怕他也是发现什么了。 “哈哈哈,洛少弟好口才”“哪里哪里,傅兄才是真知灼见呢。”我们二人心知肚明的打着哈哈。 “看来我们结义还是真是结对了啊,”司徒为焯亦笑着加入我们,“不过,现在接近午时了,若再不回去,只怕这大漠之中的热气就会让我们笑不出来了。”说罢,他牵过三匹马,将缰绳交于我们手上。 归途之中,可能是累了,毕竟如此早起加之骑马跋涉,也可能是各自打着腹内草稿,竟是一路无声。待回到自己府院时,恰是午膳时分。用过膳食,小憇之后,将安儿唤入房内。 “安儿,看来我们得有所行动了,只怕是傅中宪也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事了。”回想着方才他直盯着我的指节看,恐怕那道戒指痕迹已让他明了一切了。真真是疏忽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傅中宪的老谋阴险也让我不得不更早的开始想好对策.对于傅中宪来说,无论我女扮男装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应该是有敌意的吧,而于公,一个女人以男人身份接近他们,自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于私心,他也不会希望有女人出现在周遭吧,尤其还是一个使司徒为焯另眼相看的女人。 虽然并不希望在没有准备周全的情况下行动,可自己的不慎与冲动使我不得不有所谋,况且先机不可被占,尤其是这样精明的人。因为我必须活着,不仅为我也为那四个丫头。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到皇城。 第十三章 通风 高远紧攥着袖笼中的那封薄信,急急地往建章宫赶去。这信是今早下了朝之后张定鹏交给他的,当时他还颇为奇怪只是同乡之谊的张定鹏为何会写信给他,以为是他有什么需要直谰给皇上的奏折或者是告密函之类的东西。但当在无人时拿出细看时,赫然被信封上娟秀且熟悉的字迹所惊住了。这绝对是洛樱的字,她的字体和皇上的有些相似,只是一霸气一娟秀罢了。可她现在千里之外,怎么会写信给自己呢?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抽出信笺。信笺上是一厥表示思意的《望书归》。匆匆扫了一眼诗词的内容,他苦笑一叹,到底还是自作多情了。以为她在边城有什么事想拜托自己才命人送书过来的,原来也只是想借他之手将信交于君王罢了。唉,自己只是一个官宦而已,居然还痴心妄想有人来爱。罢了,她会选择将信交托于自己,这也就够了。起码自己在她的心里还是占着些微小位置的。小心翼翼地将信折起放入信封中,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帝宫。拾阶而上,欲速将此信送于她真正想托付的人手上。 “高史官!”吴轵唤住了低头走路的他。 “呃?是吴公公啊,正好帮下官通传一声吧,下官急着觐见皇上,有要事禀告呢!”抬头看见是吴轵,他便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与他。 “高史官,现下皇上并不在建章宫内,只怕是要您空走一趟了。不如过会再来吧!”吴轵面有难色的告诉他帝王的。“而且小人也不知道皇上去了哪儿,方才皇上也不许咱们跟着,但看样子也不像是去了宫外。”吴轵赶在高远要开口问皇帝去向之前将他所知的情况道了个干干净净。 “既然如此,那我就到处去找找吧,左右也离不开这皇宫的。若是皇上先回了建章宫的话,还有劳吴公公派个人通知下官一下。”叮嘱完这些,高远便转身向外走去。 而此刻陆炎城正独处于空荡而又华美的磐宁宫中。空置已久的宫殿因没了生气而显得有些阴沉,纵然雕栏玉砌,但终究因为没有主人而失了灵性。撩开高垂着的红绡紫缎,他走到了内殿之中。床边的刻花梳妆台静静地等待着命定的主人——这个国家的国母。只是它的主人由不得他来选。虚空了后位这么久,早已引得国人议论纷纷。而他只想私心地把座宫殿给她,这梳妆台边,除了她,谁也没有资格。他恨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不得不将她推到浪尖之上。他的樱儿啊,在宁塞城究竟过得怎样,为何连封信也不肯给。“只是这座宫殿,是需要有个住客了,”是的仅仅只是住客,而不是主人。他抚过镜面,自言自语道。 步出了磐宁宫,陆炎城无意识的向着瑶池方向走去。“皇上,皇上。”依稀听到对面有人在喊自己。定睛一看,原来是高远。 在急走了一圈后,好不容易才碰到了独身一人的陆炎城,高远忙快步追上,“臣叩见吾皇,愿……。”话还没说完,便被陆炎城打断,“你这么急着找朕,应该不是为了叩拜吧。起来说话吧。” 高远向四周看了看,面露难色。毕竟谁都知道厉行栉的手段,只怕这四下的奴仆中有不少是眼线吧。陆炎城明白他的顾忌,朝瑶池中的无雨亭走去。高远亦紧紧跟着。 “说吧,有什么事找朕,看你方才唤得那么急切。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啊?”待二人步入亭中之后,陆炎城看着亭外湖面背对着高远问道。 高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自己仍有些急促的呼吸,将信从袖中取出,双手呈上。“臣有一物要交于皇上,请皇上过目。”他低着头将信递给陆炎城。“是宁塞城来的信。” 宁塞城!听到这三个字,陆炎城猛地转身,是她的信吗?几乎是夺似地从高远手中接过信,落目的就是信封上清逸的字迹。笑意扬上了嘴角,是的,是她写来的,从千里之外的边城写来的。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厥《望书归》映入眼中。 赴堠远,终相离。 现裁征袍衬铁衣。归难不妨频梦聚。立年惟望得君音。 就这么几句话,让他皱起了好看的眉,不甘心似的将信纸背面翻过来,来回仔细的看了一遍。“高远,这信就是这么样子的吗?你是不是打开过?掉了什么没有?”他有些气恼地问道。 “皇上,臣确实打开过,当时此信是张定鹏交于微臣的,因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信人姓名,而且张大人说当时宁塞城的驿官交信交于他手中时说明了由微臣接收,所以大胆拆信阅之,但当看到信中内容及笔迹时,臣窃认为皇上才是写信人真正想送达之人。故进宫呈之,还请皇上恕臣冒犯之罪。”高远略有些气急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你也认得出她的笔迹?”陆炎城的眼中现着疑光,冷然的怒意在隐现。 “是,微臣曾有幸识过洛贵人誊写的亓聿皇朝志。故而能识得洛贵人笔迹,想来这也是洛贵人将信交于微臣的缘故吧。毕竟要将信直接送入皇宫之中,恐怕要困难很多。”高远斟酌着语句,尽量挑一些说过得去的理由来转移陆炎城的怒气。说完,见许久没有声音,便稍稍地抬起头来,只见陆炎城狠狠地捏着信纸,视线却迷茫而没有焦点。 “皇上?”高远轻唤着出神的陆炎城。“哦。”收回了心神的陆炎城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片刻后,亭中只剩下他一人。风轻掠过湖面,将镜般的湖水吹得涟漪点点,只是同样的风却将亭间的薄纱吹得四散飞舞。飘舞的纱忽地蒙上了他的眼,于是视线所及皆成了迷雾笼罩,连湖水也变得烟渺起来。他没有动手将轻纱扯下,只是静待风停后纱自动垂落。《望书归》?她为什么只写了一厥《望书归》呢?反复思量着信上所写的几句话。却没有头绪,登时有些恼怒起来,明知是自己不能理解其中之意。却还是责怪起来:“说话竟也只说半句。”等一下,半句!对了,就是半句。转怒而喜地将词重新看了一遍。略一思量,终于明白了这藏头的诗的意思。 “傅中宪?好熟的名字啊。”陆炎城调动着脑中所有记忆,努力地回想着与这个名字相配的人。“啊,是了,是他。那个西席。”还记得自己尚未继位之时,曾在总辅府中见过这个男子,言语犀利,城府甚深,是当时厉行栉堪为信任的幕僚。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竟是被派往了边城。看来洛樱在宁塞城必定是步步为营,恨只恨自己身在皇宫。不行,这样的人让洛樱一个人来应付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必须想个办法。 而吴轵在遇见高远之后,也急急忙忙地赶到无雨亭。就在刚才,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对于亓聿皇朝来说天大的消息,他必须尽快地见到皇上。在一阵小跑之后,他终于见到了仍在无雨亭中的陆炎城。 “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他跪下奏明。陆炎城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微臣恭喜皇上,芳妃娘娘怀孕了。”他抬起眼角,想从陆炎城脸上看到一丝喜色,却意外地发现,陆炎城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皇上,芳妃娘娘有孕,实仍我朝之幸啊,您不去看看吗?”见陆炎城神色并无欣悦,他也就小心翼翼地挑着字眼来说话。 “吴轵,你去内务府取些珠宝绫罗,正好高远也在,你们一起送到华庆宫吧。朕有些乏了,就先不过去了。”陆炎城说着往亭外走去。仿佛将为人父不是自己,只是一个路人而已。这倒把吴轵傻在了原地。原以为皇上会因此事开怀大笑,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不明白啊,洛贵人如此,厉妃又是如此。难道皇上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不关心吗?毕竟皇嗣事关大统啊。叹了口气,吴轵认命地朝内务府走去。 当然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也不止那么几个,高兴的有,平静的有,愤怒的当然也有。 “金玉,怎么办,她竟然怀孕了,她竟然怀了孩子了。本来这一招是我们要用的啊,现在怎么办啊。”郑敏俐发了疯似地扳着金玉的肩头猛摇着。“娘娘,您冷静点。”金玉脱开了她的双手。唉,头发也被摇散了,她看着这个已经快要发疯的女人,有些不耐烦的说:“娘娘,她还只是怀胎一个多月吧了,有什么好怕的啊,更何况,怀孕不见得就能生子,生子也不见得能够成人,成人未必就能成才。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了,您也能怀啊。”金玉扶了扶凌散的发,笃定地说着。 “对啊,她不一定就能一举得男,不对,她甚至连生也生不下来。还有八个月呢,我看她怎么保。”听了金玉的话,她稍稍定了定神。“不过,皇上一个多月没来了,我怎么能怀呢。”思及此,她的情绪又开始不安起来。 “她厉云怀得就一定是皇上的孩子吗?皇上立妃多年,一直未有子息,凭什么,她就能怀上呢?娘娘,你说是不是啊。若真是皇上的种,那娘娘不就早……。” 金玉继续向郑敏俐灌输着。 听了此话,郑敏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你的意思是……,这不太可能吧。而且这也太冒险了吧。”“娘娘,没什么不可能的,厉云拼的是万一,如今这个万一成了真。您怎么就不能试试呢,假如有了子嗣,就算年华老去,皇上殡天,您至少也是太妃,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太后,可就这么过了的话,说不定就是一道陪殉的圣旨啊。”金玉引着郑敏俐一步步地跨近死亡。 “那……,好。”郑敏俐终于点了头,她就是不甘心那个才进宫一两个月的小猖妇可以从此以后荣华富贵。更不甘心就此将后位交于他人,虽然这个后位尚不是她的。“金玉,你安排一下吧。要尽快了。” “是,娘娘。”金玉乖巧地应着。 第十四章 援增 厉云抚着自己尚算平坦的小腹,幸福及羞涩溢满了她年青的脸庞。呵,她竟是要为人母了啊。而且怀的还是所爱之人的孩子。这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子嗣吧?若不是方才头晕不适,传御医把脉,恐怕还得再等上个把月才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呢。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思及此,她掩嘴而笑着。噢,对了,他也应该快过来了吧。自己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呢。 “倩儿,快去拿套新衣服出来,你看衣裳都被我躺皱了。嗯,还有头发也散掉了。也得重新梳一下了。”厉云说着就跳下床来,吓得厉倩慌忙扶住她。 “小姐,您好歹也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啊。万一伤着了可如何是好啊。”厉倩絮絮叼叼地念着。毕竟小姐有喜,连她这个当婢女的也觉得万分高兴也更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照料着。 厉云垂下头微微一笑:“倩儿~~,连你也取笑我。还不快帮我梳洗。万一皇上来了,叫我这副模样怎么见人啊。”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奴婢这就去拿新衣裳新发钗。”厉倩笑嘻嘻地转身去取衣物了。这时宫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内臣高远求见芳妃娘娘。”高远在门外奏诵着。 厉云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怎么是高远来呢,他呢?来不来呢?忽的又转念一想,恐怕他是被国事绊住了吧,可能等会就来了吧。于是起身整了整衣裳,对厉倩说:“传。” “臣,高远见过芳妃娘娘,微臣谨遵皇上之意,将这些珍宝送于娘娘,皇上现有要事无法过来探望娘娘,还请娘娘保重身体,安心养胎。来人,将珠宝呈上。”高远按路上斟酌好的词句尽量委婉的说着,毕竟任何一个女人都希望这个时候来的是自己的丈夫,而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虽然自己带着众多的珠宝,但这些都是冷冰冰的东西,只怕是连丈夫的只字片语也敌不过的。抬眼看着端坐在锦椅上的厉云,失望甚至沮丧毫不掩饰的堆砌在她秀丽的脸庞上。 “哦,本宫知晓了。”厉云意兴阑珊地点着头,同时示意宫女将赏赐的东西归置好,“辛苦高大人了,本宫身上不方便,就不送了,让倩儿送高大人吧。” 厉倩听了这话,便放下手头的事,准备送高远。 “不麻烦了,微臣先告退了,倩姑娘还是好好侍侯芳妃娘娘吧。娘娘还请保重身体。”说着就躬身垂手抱拳退出华庆宫。 高远退出后,厉云呆看着一室的珍宝珠玉,纵是满室生辉,却逃不过心中愁怅,他竟真的不来呢。他真有这么忙吗?正低着头想着心事,忽听见厉倩的一声轻呼。“这绣囊好精致啊,嗯,好香啊。”厉倩捧着一个宝蓝色缀珠绣囊正用力的闻着,“而且颜色好像和咱们宫里的床帐很配啊。小姐,你闻闻。”说着就把这绣囊递给厉云。 厉云接过来轻轻地放近鼻尖,一阵稍嫌浓郁的香气洋溢四散,充斥着周围。但片刻后竟觉得有些暖意浮现,而木质的香气让人觉得安心踏实。再细看那个绣囊,也是精致小巧。不愧是帝王之家,边这种小玩意也是如此有趣。“倩儿,我看着也蛮好看的,不如就挂在我的床帐上吧。这香气闻着也让人心安呢。”厉云看着厉倩将这个绣囊挂于床头。 “皇上,微臣已按您的吩咐做了。”高远跪在陆炎城面前,平静地说出这一句话。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陆炎城的回复。不由抬头看着站于月光之下的这位君王,他的侧脸被月光罩住,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清他的眼睛。“皇上。”高远再次出声提醒道。 “朕听到了,你也准备一下吧。快了。”陆炎城依旧看着灿如银盘的明月,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虽然他不爱她,但她也只是一颗棋啊,一颗被自己父亲操控的棋。他知道厉云爱上了自己,甚至于连父亲的命令也在默默的背叛。但他必须这么做。这盘棋,不下到最后,任谁都只是棋子。 奕庆宫内,金玉将一个宫女带到郑敏俐的寝殿。“蓁妃娘娘,人来了。” 郑敏俐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的宫女,深吸了一口气,“金玉,你确定没人瞧见吧?这必竟是掉脑袋的事啊。”事到如今,她仍是在怕的。只是后位的诱惑实在太大,她想赌一局。 “娘娘您放心。金玉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娘娘请吧。”金玉将那名宫女的头抬起来。“娘娘,这是皇城弄璋馆新来的小倌。口风甚紧,而且功夫了得,呵呵,娘娘您要同厉云斗,总也得有资本不是吗。”说完,退出内殿。顺手将门闩上。 挥退了其他宫女,金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到了摆弄衣裳的稀嗦声还有郑敏俐欲拒还迎的喘息声。冷然一笑转身离开。 第二天,朝堂之上尽是恭贺陆炎城的声音,而厉行栉也成了众人恭维的对象,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厉行栉的势力将更加庞大,只要她女儿的肚皮争气,生个皇子出来,依亓聿的立储规矩,做皇储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到时恐怕厉行栉是要只手遮天也容易了。所以赶紧趁现在多多巴结才是正道,免得到时连巴结的门也攀不上了。 厉行栉听着众人的恭维,不免有些轻飘,但毕竟也是经过三十年官场的人了,他很清楚陆炎城的打算。所以礼物一类概不收受,毕竟表面上陆炎城还是皇,不能让陆炎城揪了什么辫子。万一坐实了个什么收贿,结党营私的罪名,就算手上有兵有权可以发动政变,但却也只能是叛臣得不了民心。不过厉云的怀孕虽然不在他的谋划之内,但到底也是帮了自己的一个大忙,所以倒也笑的是发自内心。 回到府中,厉行栉唤来厉昆。“去把厉倩接过来,快些。” “是。”厉昆应声接过厉行栉拿来的进出外宫门的腰牌,匆匆出门而去。 而我在苦思了几天之后,却仍想不出对付傅中宪的方法。毕竟若以一对一,恐怕还可能与他棋逢对手。但是他现在却拥有数万兵力,虽然名义上只是军师,但依我所见,这个宁塞城恐怕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主子,司徒又派人过来了,说是想请您单独一聚。”安儿忽然出现在面前。把想得有些入了神的我吓了一跳。 “啊。哦。我知道了。”我有些尴尬地应着。“什么时候呢?” “明日辰时在东武阁。”安儿看着我,关切地问:“主子,出了什么事吗?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好安儿,这事就让我一个人烦吧。”我看着安儿无奈地笑笑。“只是连累你们几个了。” “主子,您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们生是您的人,死是您鬼啊。”安儿一脸正色地说出这句话。可是没来由地我的心却猛地一坠,急忙捂住她的嘴。“安儿,不要乱说什么生啊死的。我们一定会一起回去的。”我向是对自己保证般。 安儿轻笑着推开我的手:“主子您看您想到哪去了啊,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对了,晚膳也备下了。快些去吧,免得凉了。”r 我们五个人一齐吃着简单的膳食,只是安儿好像想起什么放下了碗筷,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 “安儿/安姐姐,有什么事吗?”我和另三个丫头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发问。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那信究竟有没有到皇城了。如果到了,也不知道皇上收到了吗?”听了这话,我也放下了筷子,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在担心的事,只是拼命在逃避而已。我们心里都清楚,若是陆炎城没有收到信,又或者这信被别的什么人截走了,怕是……。桌上的几个丫头刹时都变得沉默起来。 “小若,去开一坛酒来。”看着她们渐渐低落的情绪。我想现在只有酒才是最好的东西了。 “主子,”几个丫头看着眼中隐有水雾的我,担忧地望着我。 看着这四张秀美年轻的脸庞,我将眼泪逼回心里。举起酒杯:“无论是好是坏,大家终究还是得走在一起。樱儿什么都不多说了,是好姐妹就干了这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四个丫头也学着我的样子。可在放下酒杯之后却仍是相视无语。忽然年纪最小的小素打破了沉寂:“若是真到那个地步,我们至少得走北边的城门。那个千户好像对安姐姐很记挂着。”听了这话,其余三个丫头统统露出了疑问困惑的表情。 是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啊。千户陈保康,那个一直把我当做安儿的人啊。而他正拥有我最缺少的资本----人,更何况他还承担着一个城关的守卫。我一把抱住小素:“小素,真是谢谢你了,一语道醒梦中人啊。”我长吁一口气,再次举杯:“我们一定会回到皇城的。” 第二日,我依约独自一人来到东武阁,这阁原是用来给军人讲给兵法所用的,但现在早因破旧而弃之不用。不知道司徒让我来这里有何用意。而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之儿去北关请了陈保康,安儿也就在附近。推开阁门,只见桌椅俱备且整洁如新,正在讶异为何废弃已久的楼阁竟连点尘烬也找不出时,身后传来了司徒的声音,“洛少弟果然守时,怕是等候已久了吧。” 第十五章 水落 听见他的声音,我回过身去,笑着说:“哪里啊,我也只是早司徒兄一步而已。”司徒听了也没有回答,只是一径地走到阁内。浅褐色的手掌却一路顺着门、墙、窗抚过,而当他抚着那些石门桌椅时,他的脸上明显带着回忆及满足的表情。但却不知为何,当我眼中落入他那种自我陶醉的神情时,竟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可能是阁内废置已久,阴气太重了吧,我对自己说道。 “亦严,知道今日为何约在此处见面吗?”他突然走到我的面前,直定定地看着我。那种想要噬咬般的眼神让我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现在的他和当初在量石中那个翩翩佳公子判若两人。却在不经意中忽略了他没有叫我的洛少弟而叫的是亦严的事。 “这里啊,曾经很热闹的呢。”他没有理我自顾自的说下去。“绿莲,洁仪,家勇还有小薇。他们都曾在这里陪伴过我呢。”忽然他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柔声问道:“亦严,你肯陪着我吗?”我着实被吓到了,原来堂堂的边关守将竟是如此,不仅好男风还近女色。怪不得,他会娶妻,更怪不得他与傅中宪的居所会是两两相依。只怕即使我现在表明身份也是难逃此劫,不如,思及此,一抹媚笑挂上我的眼角。反手搭上他的双手,轻轻地将他的手拨下。 “为焯,亦严怎么会不陪着兄长呢,只是傅大哥怎么办呢?”我刻意地提到傅中宪,果然听到这三个字,司徒为焯宛如弱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一丝恨意和另一种我看不明白的情绪在他的眼底流露。 “为何非得提起中宪兄呢。”他叹气似的说着这一句,缓缓踱步走至桌边坐下。而我也在他离开身边时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之儿有没有请到陈保康,看来还得再拖一会儿才行。 “我,我只是怕啊,”我拍着胸口,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公子哥模样。“怕傅大哥以为我是引诱为焯坠入男风的罪魁祸首,怕……。”不待我说完,司徒为焯轻蔑一呲:“罪魁祸首?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嗯?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呢。”我想我此刻的表情恐怕就是连最差劲的私塾先生也会有倾囊相授的冲动。 而之儿在洛樱出门后不久也赶到了北关,却被卫兵拦在门口,不得其入,之儿心里那个急啊,要知道主子是独身一个人去了那个什么东武阁的,若是着了什么道可怎生是好啊。情急之下,不由大声喊道:“陈大人,我是洛小姐的侍女,我家主子有急事找您啊。” “喊什么喊啊,也不张大眼睛看看,这是你喊话的地方吗。”一个兵勇上前欲拖她离开城关。 “陈千户,主子派我来请您救她啊。”之儿被拖着向外走去,却还在不停地喊,她真的好怕,怕洛樱会出事,怕自己请不到陈保康。虽然她不知道陈保康和洛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主子会要自己来找这个人,但既然主子说了,总是不会有错的。“千户大人,洛小姐让……。”还没说完,一双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吵死人了,快弄出去。”卫兵不容分说地将她拖走。 “外头又怎么了啊?”粗犷的声音传来,但此刻在之儿的耳中却宛如天籁。 “惊了千户了,只是个疯女人罢了。啊!奶奶个熊,臭娘们敢咬我。”卫兵松一了捂住之儿的手,扬手就欲往她的脸上挥去,却在半空生生地陈保康架住。 “千户,请救我家主子,”不待陈保康发问,之儿直挺挺地想下跪,却被陈保康扶住手肘,“姑娘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之儿抬头看向他,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还没讲完,就听到一声,“备马。”随即一匹栗色剽马被牵至陈保康的面前,见他欲翻身上马,之儿忙拉住他的衣袖恳切地看着他,“带之儿去,请千户带我去。我……。”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双脚离地,人已被陈保康拦腰抱至马上。“驾……。”随着清脆的扬鞭声,两人一马冲向东武楼。 “为焯,你说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我尽量以弱冠少年的声音开口说话。 “亦严,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女儿身。”司徒为焯的这句话不异于一支利剑,刺穿了我的重重铠甲。好,既然如此,我把心一横,娇声出声。 “看来奴家还不是欺不过为焯的眼啊。”我走近他的身边,却被他一把抱住,拥入怀中,整个人跌坐在他的腿上。他单指托起我下颌,急切地啄着我的唇,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样是吻,一样绝对的占有,但对于他我竟连一些些地悸动也没。轻轻推开他,“为焯你也太急了吧,万一……。?” “这里向来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他头枕着我的肩,让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是外人看来,两个大男人相依相偎,竟是如此的荒淫。^ 陈保康和之儿匆匆赶到,在阁外不远处看见了急的直搓手的安儿。 “安姐姐,”人还在马上之儿就急着发问,“主子怎么样了,你怎么还在外头啊。” “主子说,如果听见桌椅倒地的声音,我才可以冲进去,可都好半天了,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我也不敢进去,怕坏了主子的打算。”安儿又急又喜地说着。 陈保康将之儿抱下马,之儿酡红着向他福了福身,便跑向安儿,陈保康也大步跟上。“洛小姐还在里头吗?”见安儿点头,他想了一会儿说,“既然怕打草惊蛇,我们也不可轻举妄动,”说到这,见两个丫头均露出失望的神态,知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忙把余下的话的说完,“但守株待待兔总是可以的。我们站在这里离阁虽然不远,但总也有些距离,万一出了什么事,怕是要来不及的,不如就在窗下静候,接应也可快些。”说着迈步向前,两个丫头听了转忧为喜,也慌忙跟上。三个人倚着阁窗蹲下,却听见洛樱娇媚的声音在阁内响起。 “你亲也亲了,可方才你说奴家不明之事却还没告诉奴家。”窗下三人听了面面相觑,却也只能等着,听下面的话。 “你说你怕傅中宪追究你诱我入男色,哼,别说你是女子,沾不了男风这一条”他顿了一会儿,“就算你现在是男人,傅中宪也不能把这一条扣在你身上,好男风,喜娈童,他傅中宪就先应了。”窗外的人更是一惊,连大气也不敢出。真怕再听见什么惊天内幕。 “没想到傅大哥竟是……。”趁司徒为焯出神的那会,我站起了身,整了整揉皱的衣物。 “傅大哥,他配吗?若不是他,我怎么亲手杀了绿莲,洁仪。”什么,那两个女子是他杀的,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而外头的陈保康也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他迫我成为他的男娈,想我堂堂七尺男儿,”他摇摇头继续说下去,“可是想想他对我又有知遇再造之恩,且为我几次挡死,也只好虚以委蛇。更为了表诚心,将自己中意的女子毒杀。”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字来。 原来事实竟是如此,阁内我的和窗下的三人均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恨意与无奈。 “那你要怎么对待奴家呢?”我扬起嘴角似是撒娇般地问。“奴家听了以后好怕呢。”见他不说话,我试探着说:“其实关键还在于军中力量尽归傅中宪罢了,若是为焯你能掌握,那还何需忌惮呢。” 他突然伸手圈住的我颈项,虽没有用全力,但我一惊,暗中抬脚勾住一把椅子随时准备踢倒通知安儿,有可能之儿他们也到了吧。 “你想说什么?”他轻声发问,但眼中闪烁着算计之光却出卖了他的心底的想法。我知道,我不会死在这东武阁了。 “兵权也是跟人走的,射人先射王,若是头不在了,躯干又有什么主意呢,到时为焯你振臂一呼,自然是水到渠成。”直视着他的眼睛,感觉到颈上的力量果然慢慢减弱。 他松开了钳制住我脖颈的双手,似是权衡轻重般在阁内来回踱步。还下不了决心,我得再帮你一把了。 “好像七月鬼节就快到了,你说该不该为军中以往的亡兵做声法事超度一下呢。”我是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他却依我所料地转身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也不睬他,继续说下去:“到时,敬酒祭天祭地的,总是当弟弟的敬酒给大哥的,若是拒了,恐怕连鬼神也是要生气的呢。”司徒听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跃上眉梢,并将我再次带入他的怀中。 “我们出来也很久了,如果让傅中宪查觉到什么怕就是不好了,来日方长,不如今日就这样吧。”我故意提高音量,之儿他们应该在外头可以听见的了。” 司徒为焯却仍紧拥着我不放,无奈我也只能让他拥着,也好,多些时间让她们离开。半晌之后,他才放开我,说了四个字:“七月鬼节。”然后看向阁外,竟像是申时了,是该回了。 而先行离开的三人心中却都有心事,两个丫头想的无非是主子受难了。而陈保康却从方才的对话中知道,这个女子绝不简单,不是自己可以高攀得起的。但心中护卫她之意却一点也没有减少,可能是初见时的那一种凌人气质就左右了自己的决定。 深夜,华庆宫内。 “倩儿,我的肚子好痛啊。”厉云虚弱地呻吟着,豆大的汗珠从光洁的滴落,玉藕般的手臂捧住自己的小腹,却仍抵不了那阵阵的痛意和寒气在腹中翻腾。 “小姐,小姐,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等一会就不痛了啊!”厉倩仿佛哄小孩一样轻拍着厉云的肩。心里却如沸水蒸腾般的忐忑不安,怎么会腹痛呢,饮食都小心着呢,补品也只吃从府里带出来的啊,应该不会是要小产吧,可能是吃坏什么了吧,她安慰着自己,虽然知道吃坏东西绝不会是这种痛法,一边看向门外。 太医怎么还没来啊!真是急死人了。 “倩儿,命人通知皇上了没?”厉云挣扎着问道。 “噢,通报了,应该也就快了。”厉倩安慰着在痛苦中的小姐。可心里知道,皇上来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微乎其微,自从小姐怀孕后,皇上竟是一次也没过呢。虽说小姐也确实不宜侍寝,但来看看总是可以的啊。就算隔三岔五的送来东西,可哪比得过亲自来看一趟啊,正想着陆炎城的冷淡。就听见通传声“蒋太医到。” “快让人进来吧,不用再传了。”厉倩对着宫女作主道。 “什么礼都不要行了,快看看芳妃娘娘吧。”一见蒋太医厉倩就把他带到内殿中。 蒋太医刚一进内殿,就闻到一股香味,怎么会有这个香味在华庆宫内殿里呢。寻着香味探过去,香源竟在芳妃的庆头。那个宝蓝色的绣囊正源源不绝地散发着阵阵麝香,当下将那个袋子解下收入药匣之中,并给厉云把脉。三指搭上白玉细腕,寸口脉微而弱,气血俱虛,恐有胎漏之忧。所幸闻香时间不长,且素日调理甚好,只要调养得当,此胎应当无恙。于是向厉云说道:“娘娘放心,臣自当竭尽全力,为娘娘保得此胎。我开个方子,照此服药,定保娘娘周全。”大笔一挥,写下一个药方,熟地 艾叶 白芍(炒) 川芎 黄耆(炒) 阿胶(炒) 当归 甘草(炙) 地榆各3克。 厉倩忙命人去抓药,并将一锭金锞塞入蒋太医手中,“还烦问太医一声,娘娘为何会如此呢?” “这也正是微臣想说的,”他从怀中取出那个绣囊,“敢问倩姑娘,这个是哪宫娘娘送来的啊?” 第十六章 石出 厉倩看着蒋太医手心中的宝蓝绣囊疑惑地问,“这和娘娘的腹痛有什么关系吗?” “倩姑娘你还年青,所以有所不知,这此囊中所装香料为麝香,普通人嗅之并无不妥,但忌孕妇近之,因此香有活血之用,闻久了,会引起妇人小产,所幸娘娘闻的时日不长,否则怕是保不住皇子的。”蒋太医告诉厉倩这香的厉害之处。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当日还是她建议挂起来的呢,若真是保不此胎的话,就算小姐不怪她,老爷恐怕也会要了她的命。 “这香囊好像是高大人送来的呢。”厉倩回忆着那日的情景,“是了,是和一堆珍宝一起送来的。当时觉得精巧才放在床头的。” 蒋太医听了此话,心里也犯了迷糊。归理说,这高远是皇上的人,没理由要用麝香来害皇帝的子嗣啊。没了头绪,也只能告退出门。 厉倩返回殿内时,厉云的疼痛已经好多了,此刻正昏昏欲睡。她轻轻地为厉云拉高了锦被。唉,皇帝到底还是没有来过啊。只怕小姐也只能在睡中与他相见了。 “皇上,蒋太医在殿外候旨。”吴轵小声的提醒着正在绘画的陆炎城。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桌上的画纸上。似是一幅还未完成的美人图,看不真切画中人的模样,但应该是在放风筝吧,因为有一道长长的细线纵贯了半张宣纸。 陆炎城把笔搁起抬头对吴轵说,“让他进来。” “臣太医院蒋起成叩见吾皇,愿……。” 还没说完就被陆炎城扬手打断,“免了,这么晚了,不用行全礼了。芳妃如何啊?” 看来皇上还是在意芳妃的,这样看来,方才自己保住龙胎可是大功一件,等会赏赐肯定少不了。“启奏皇上,娘娘与胎儿俱已无恙。臣竭尽所能,总算保得娘娘母子平安,还请皇上放心。小皇子定能安然降世。”说完这些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毫无表示的陆炎城。“皇上,此次娘娘突然胎动不安,怕是有人在暗中搞怪。” “噢?有人作怪?蒋太医,你是查到什么了吗?”陆炎城走下宝座,朝跪在大殿之中的蒋起成走去,声音温和而轻柔“起来说话吧。” 蒋起成见陆炎城走到身旁,忙从怀中掏出那个宝蓝色的香囊,“皇上,就是此物引得芳妃娘娘不适的……”却没查觉到陆炎城唇边那一抹冷然的笑意。 第二天,天微泛白,一道圣旨送到了内务府中。“内务府高远接旨。” 连头发也还未结成束的高远,听见圣旨到的声音,慌忙用布带把散发梳拢,便匆匆出了内室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罪臣高远,因与国之鼎重总辅不和,故存私心报复,欲使皇族血脉不存。其罪昭昭,万无可恕。姑念其以往功绩,与过相抵。杖责三十,发配边城,即刻行刑。”前来颁旨的太监一脸奸笑的看着高远,谁叫他以前自命清高,从不和他们走动。哼,看得懂书就了不起了啊。活该,等会三十杖打得重些,打死了才好呢。 这一天终究来了啊。高远接过了圣旨,平静得仿佛像是归家一般随着颁旨太监来到刑室。耳边不由回想起陆炎城的话,“其他的都可以帮你安排,唯独这一关,你要自己挨。” 行刑的太监毫不留情结结实实给了他三十棍子,片刻章浅灰色的中衣上血痕斑斑,让人不忍直视,原以为这个书生模样的史官会在棍下丧命,没想到在他们收手后,竟会在那张已无血色的脸上看到几许笑意,不是嘲弄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怪人,打成这样还笑得出来,还不赶紧拖走,死在这里添晦气。”行刑的太监骂骂咧咧地叫着。 “吴轵,您去看看,应该已经施完刑罚了。把这个带去,”陆炎城说着从万宝格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和一个卷轴。“如果他还有命可以活的话,把这些都给他。” “是,皇上。”吴轵领旨而去。 在吴轵走后,陆炎城摒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去了疏月楼。楼中寂静如旧,独立与楼檐之下,陆炎城盯着那些空余枯枝的梅树呢喃自语着:“虎毒尚不食子,那我是什么?哼,子嗣又如何。为她,子嗣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她平安,就算杀光了子嗣又有何不可。只可惜,恐怕她只会恨自己吧,恨自己无情又无义。灵儿啊灵儿,这天底下也只有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疼惜她,想紧拥她入怀,却害怕抱的太紧伤了她啊。”抬眼看去,梅林中竟全是那张巧笑倩兮的脸,是了,她好像从没哭过呢。闭上眼,挥之不去的仍是那娇俏的笑声。樱儿,快了,就快回来了。他似安慰自己般不停地在心里默念道。 而高远欲下药毒害芳妃的消息在后宫里也引起喧然大波,反应最大的莫过于郑敏俐了。 “金玉,你说,那个贱人为什么每次运气都这么好呢,居然这样还弄不掉那个孩子,都怪那个蒋太医,没事做什么好人啊。”郑敏俐嘟着嘴发着小孩脾气。 “娘娘,你又怕什么呢,这一个月来,皇上在您这儿不也多来了好几趟吗,况且我们还有一手,您何惧之有呢。”金玉一边帮她梳着发一边说。 “这倒也是,可能今晚皇上还是要来我这呢。金玉,用那枝金步摇。”郑敏俐指着匣中的珠花,“只是想不到,那个白面书生似的高远竟有那么大的狠心,当真是不怕死的,不过以前好像也没听过他与厉家有什么仇的啊。” 金玉的手虽然没有停歇地仍在为郑敏俐梳发,心却不知转了几道弯,以她对高远的认知,他并不像是那种会毒害旁人之流,更加不可能会对未出世的婴孩下手。那么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人指使的,只是能难使得动这个一身犟骨的人呢。算了,想不通。眼下还是先应付好这个蠢女人再说吧。 “娘娘,今晚若是皇上不过来的话,奴婢就叫他来了啊。”金玉见郑敏俐没有反对,便知是许了。 高远在翌日清晨便被逐出了皇宫,负责押送的兵士也不管他仍浑身是伤,便粗暴地将他推上马车。向着宁塞城出发。一路上车马颠簸,震得人生疼,连赶车的人也在骂骂咧咧地抱怨,但高远只要一触着怀中的卷轴就觉得心安,连再陡峭的山路也不过如此,只盼着能再快些,再快些,全然不顾自己伤重未愈的身体。 而厉行栉在厉云出事后不久,便知道了所有经过始末,也庆幸那个孩子福大命大,是真龙之相,要知道,若是男孩,他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他到底把陆炎城想得太简单,枉废了他三十多年来的道行,可能人在安逸久了之后,危机感自然也就会少了吧。所以他并没有深究高远被逐宁塞城一事,只是加紧了华庆宫中的人手,绝不让厉云腹中的孩子再受丁点差池。却不知道,这一错失,将会是他下的最糟的一步棋。 在离开皇城三十里之后,赶车的兵士将高远抬出,另换了一辆铺着软垫的马车中。领头对高远抱拳说:“高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方才让你吃苦了。可这是皇上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皇上让我们离城三十里后便将您换个比较舒服的车,只是外表不要太张扬,所以这车虽然样子差点,但里头都放了软垫,这样您就不会再添伤口了。还有,吴公公说,他已经把伤药给了您,要我们定时为您上药。怕您留下什么病根。这样吧,晚上住店时,小的再给您上药如何?”那个人恭恭敬敬地说完这些话,等着高远点头。 “无妨,只要不耽误行程就好了。其他的各位兵大哥作主吧。”高远趴在车厢内强打精神说,作不伤,残不残,他都无所谓,只要能在十日之内赶到宁塞城,能活着将东西交给她就算是不负帝托了。而且能在死前见她一面,死亦无憾也。 而我与皇城相隔关山万里,宫内的变幻风云也是一无所知。自从那日东武楼别后,傅及司徒二人均未再踏足洛宅一步,倒叫我偷得浮生几日闲了。这暂离了尔虞我诈的平静日子在这风雨欲来之时真当是求也求不来的,只是这夏日的蝉偏偏不识这份情趣,整日咶噪得很,让人平添恼意。 “小若,”我拦住欲挥杆打下夏蝉的她,“就让它们叫唤吧,也终只不过得这几日的活日罢了,除了拼命地叫证明自己还活着,它们还能作什么呢?”有可能我也听不了几日吧,我心里想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竟就在这阵阵蝉鸣中去会了周公。 安儿见洛樱在树下睡着了,虽然是怕她受凉,但也不想惊了久未熟睡的她,只得取过薄毯轻轻盖上的她的身,“就让主子这么睡吧,你们也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守着就好了。”梦中的我好像又回了孩提时代,跌跌撞撞在跟在炎城身后,也会因他的突然转身而止步不及地撞上他的腿,继而被一把抱入怀中。恍惚中又好像看到一双清亮的明眸,只是眸中含着几许不舍与无奈,好像还有一些牵挂。她是谁,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有如此眼神的人。猛一睁眼,却看到安儿在身旁轻摇绢扇。 “呃,她们几个呢?”我睡眼惺松的问着因出汗而额发覆面的安儿,“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了啊? “没呢,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怕是热醒的吧,主子,我们回屋吧。她们也都在屋里头呢。”安儿依旧为我扇着风,乖巧地应着话。 进了屋里,却发现只有小若和小素,之儿却不在,“之儿呢?”我刚一问,另两个小丫头就掩着嘴笑了起来,“之儿姐姐好像应该可能是去了北关吧,虽然她自己说是去脂粉了。”小素边笑边说着。噢,这个丫头春心动了啊,眼光倒也不差,陈保康虽不是权贵之流,但也是忠勇敦诚之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算算日子,再这六天就是七月十五了,若是他俩皆互相有意,能真诚以待,我自然是乐见其成。更是少了一分顾虑,就算我一人没法顾及四个丫头的周全,至少还有一个陈保康。 第十七章 抉择 高大人,宁塞城就在五里之外了。”领队的士兵走至高远的马车边上,恭敬地报告着行程。 到了吗,真得到了吗?这一路赶下来,竟只花了四天就到了宁塞城郊外,高远紧紧攥紧了怀中的卷轴,笑意从心底溢上了嘴角。“辛苦各位了。”因缺水和疾痛而略显得沙哑无力的声音从厢内传出,“高某人这几日逼着众位日夜兼程,实在是多有过意不去,还请大伙多担待。如有回京之期,高某自当重酬各位。” 唉,所有负责押送的人听到几句话后无不是摇头叹息。要知道,应了他的要求星夜不歇地赶路,他们虽是累极,但休息个几日也就缓过来了。但高远呢,因得不到及时的医治,皮肉伤虽好,但恐怕再无站立机会……。本已就是宦人,现在又这副模样,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呢,虽是皇上吩咐的要他尽全力急赴边城,但竟全然不顾自己,真不该是说他痴也好,忠也罢。 “高大人。”一个士兵撩开了挡着车厢的布帘,面露难色地启口:“这个,呃,皇上曾有令,要我,要我们在离城不远处将您仍安置回原先的小马车上。”他索性就直说了吧,虽然不明白皇帝用意何在,但圣旨总得遵从啊。 “噢,”车厢内的人稍稍顿了一会儿,应声道:“那还得辛苦您了。” 那个士兵跨步上前,将削瘦了不少的高远从较为舒适的马车抱到了囚犯用的板车上,一不小心他的腰撞上了干硬的木板,士兵吃痛地低唤了一声,而虽然高远的整条左腿都磕到了木制车轮上,他却一声未吭。如今恐怕就算是两条腿都撞上了,他也不知道疼了吧,因为不肯停下来就医,所以被杖刑过的股骨怕已是全部坏死,今生再也不能行走了吧。高远心里明白但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屋外的蝉鸣弱了不少,心却更加乱了。这几日,无论是司徒还是傅中宪都出人意料的平静,但这种安宁却不是我想求得的。倒是之儿近些日子与陈保康走得颇为频繁,看来应是有好事近了,这也是唯一能让人稍稍觉得宽心的事了。 “之儿,之儿。”我唤着坐在窗口发呆的小丫头,“怎么,想情郎了?”我笑谑着调侃她。 “主子,您不要乱听她们嚼舌头啊。”之儿慌忙摆着手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之儿没有的!” “之儿,你跟我也有些年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你们当真两情相悦,我可得为你准备嫁妆了呢。”我极其认真地说道,只见一抹红云掠上之儿的俏脸。“主子,之儿讲不过您,之儿去看看安儿姐姐需不需要帮忙。”小丫头说着就往门外退去。 “安儿那儿还有小若小素在看着呢,我另派你有事。”听了我的话,一只脚刚迈上门槛的人又退回了房间,“主子,您尽管吩咐。” “我啊,派你去会情郎啊。”话音刚落,就如我所料地在之儿的脸上看到了羞涩与惊喜,“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我有正经事要你请陈千户,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找的他,明白了吗?”之儿领悟的点点头。“那早去早回,”我叮嘱道。 不多时,之儿领着一个粗布衣裳的汉子进了后院,“主子要你去修一下东厢的院墙,干得好的话,赏钱很多的。”她故意站在门边高声说话。那个汉子只是低着头轻诺了一声,就随着之儿进入了宅院之中。 房门被小心地推开,“主子”,之儿探身轻唤道:“人在门外了,是不是让他进来呢。” “让他进来吧,之儿,你去看看安儿那边为明日祭祀准备的东西弄得如何了,顺道也搭把手吧。茶水,房内已有了,不用忙了。”我静静地吩咐着。 “是,”之儿看了一眼刻意画过妆的我,眼底虽有不解,但也应身退下并把门给带上。 “陈大哥,坐吧。”我亦在他对面落座,亲手沏了一杯普洱奉到他的面前。 “小姐多礼了,”他接过我的茶却没有饮,茶杯依旧静静地被摆回酸枝木桌上,“未知小姐……?” 我嫣然一笑,“陈大哥自然是明眼人,想必现在也定是怀疑小女子的身份了吧。” 不出其然,在他的脸上看到几许的不自然,装着没看到,我继续往下说:“其实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断不会害你,我还可以帮你。”不待我说完,他义正言辞地打断道 :“陈某人区区一介武夫,不敢劳动小姐大驾。”说着起身要走。 好,果然是我洛樱挑中的可用之人,不为色动,不为利争。“陈大哥,留步,且听我说完也不迟。”我叫住正欲开门的他,“还是你连一个区区小女子的话也怕了?”我激着他。静待他的反应。 陈保康停下脚步,炯炯目光像打探般地看着洛樱。复又回身坐下,但脸上的戒备表情却更重了。 看来在东武楼中我给他的印象相当的不好啊!我在心里轻叹着,“陈大哥,我敬重您峥峥铁骨,一身忠胆,故特命之儿将您请来,还请您耐下性子,听我说几句话。”见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我便继续说了下去:“小女名唤洛樱,此来宁塞城不为别的,只为家国。陈大哥,不必这么拘谨,请喝茶。”我再一次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自己也举杯嗫饮。 “家国?一介女流,何谓家国。”他端起杯子,浅饮几口,眼底尽是不信任。 “敢问陈大哥,听见那日在东武楼的对话之后有没有想了些什么呢?对于傅大人还有司徒将军他们……?我故意拖长了问话,如愿地看到一丝不屑在他的嘴角隐现。但却仍只是捏紧手心瓷杯,未发一语。 “女子又怎么会不知家国呢,更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放纵如此之人手掌边关重权,万一生事,后果何堪?”我反问他。 “与他们共为军人,陈某人感到不耻。只是这到底是朝廷的安排,更何况当今厉总辅把政。重用亲信,培植党羽,已是路人皆知。恐怕这两人与厉行栉也有些联系。”他缓声说出自己的想法,重重无奈浮于话中。 “那么陈大哥有心靠着厉大人来安享荣华吗?还是忠于皇室呢?”我试探着他,如果他的选择是前者的话,恐怕之儿是要怪我的了。 “天下正统,系出皇室,只是皇上未免太懦弱,就算想忠于皇上,也只怕是扶不起的阿斗,再退一步说,甚至还可能就算皇上真的亲政,天下反而没有厉行栉掌权时来的井井有条。”脸上的忧色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深。 “那,如果皇上是在藏韬养晦,且有治国之心的话,陈大哥又当如何决择呢?”我步步逼近,想要他的一个回答。 “如果皇上真如洛小姐所言,陈保康自当誓忠效君。”他一脸决绝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也当真是万民之福了。” “好,陈大哥,有你这句话,洛樱我也就安心了。我相信陈大哥亦不会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伪君子。实不相瞒,皇上已有意要收回宁塞城守将的兵权,可苦无手下无人可派,方才指我来了此处,当然以我一已这力绝无可能完成皇上心愿,但如若陈大哥能……”见他仍有疑色,我取出袖中炎城最初交托的信。决心放手一搏,何况,我早已留了万全之策。 “不必了,洛小姐。”他挡住了我递出去的信。“之儿,不止一次地说过你的好,也曾在说笑时谈及过宫内的事情,熟悉之情,曾让我万分讶异。现在想来因是你们本就属于那里的原因吧。”陈保康看着那个用朱笔封缄的信封,虽然没看到信的内容,但信封上独特的皇家印鉴让他知道这信的确出于内庭。而除了军人的天职效忠皇权之处,另一种说不清的原因也让他选择了相信。 “好,陈大哥好胆魄,樱儿佩服。”我由衷地叹道。并简单扼要地把初步的谋划与他讲了一通,在达成共识之后,我略有兴意地唤道:“安儿呢,来人啊,叫安儿把准备好的酒菜去端来。” 片刻,酒菜俱备。挥退了丫头,亲手斟了酒:“陈大哥,樱儿多谢你的深明大义,敬你一杯。”看着他将酒喝下后,我亦一饮而净。二人把酒详谈,行事更渐渐明了。直至酉时,陈保康才离开府宅。 “泥瓦匠,如果明天这墙还是掉灰的话,我们可不付钱的哟,所以明日未时来收钱吧,我们可能看看这墙经不经晒呢?”之儿将他送到门口,对着大街喊道。 “主子,你确定那些解药能压得住这两日的毒性?我早上和小若小素一起调制时都不敢和她们明讲呢!“安儿边收拾着我房内的残羹边问我。 “生死皆由命。”看着窗外西坠的血色残阳我幽幽的开口。今日,我亦服了此药,若是真的逃不过后天的劫数,解药又能救得了谁呢? 第十八章 思危 陆炎城盯着书中的那一本奏折,这是厉行栉递上来的折子。但不是和皇城内务有关,折子上所启的是七月十五宁塞城守将拟办一个水陆大会,以祭祀亡兵,祈福国家风调雨顺的内容,但关键在于,折子的末尾,厉行栉要求国库拨款调银十万两用以犒赏所有驻军。 “哼,祈福?”陆炎城啪的一下把那本奏折丢于大理石地面之上。拨银十万两,厉行栉,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吗,拿皇家的银子去做你厉行栉的人情,好继续收买军心,这算盘倒是打得响啊。陆炎城瞪着静躺于黑色地板之上的那本折子,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阴狠流于眼底。好,朕就了你的心愿。陆炎城心中拿定了主意,大步迈下台阶,俯身拾起那奏折,转而朱笔一提“准”。 “吴轵。”陆炎城呼着正在门外守候的吴轵。待他进门后,指了指桌上的折子对他说。“去库房找本和这个一样的空白黄折子,然后换装出宫一趟,找个会临字的桌子折子的内容照抄一份,把它带回给朕,并且。”陆炎城顿了一下,将厉行栉的奏折交给吴轵,“并且,在这个准字前加个不字,用他的笔迹,明白了吧,办完后火速加回宫。不许有丝毫差池。” “是,皇上。”吴轵领命退下,匆匆准备一下就出了宫。一个时辰后,两份奏折静静地躺在书案上。 “办得好,吴轵,你先退下吧。”陆炎城看着一模一样的两本折子,挥手示意让他暂时离开建章宫。但并有如期料般地听到他的退诺声。于是抬眼看着他,犀利的眼神让吴轵一下子就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差点忘了方才厉倩的拜托。 “嗯,呃,是这样子的。”吴轵稍稍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思路再次清晰起来“皇上,臣斗胆,请皇上移驾华庆宫,看一看厉妃娘娘,毕竟自厉妃有孕之后,最希望见到的就是您了。”他大着胆子一气地全说了。 陆炎城的两道薄唇抿起,似笑非笑的角度让吴轵有些胆寒,而在不经意间触及到他微眯的双眼时,吴轵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是管错了事,说错了话。 “你跟着朕是有好些年头了吧。只是朕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朕应该要去见哪个女人也是你要管的了呢?吴大公公!”陆炎城冷冰冰地语调不带一丝感情,“厉云她要求多是她的糊涂,你也不清楚了吗?” 陆炎城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如果不是明白你的为人,朕几乎要以为你也是厉老鬼的人了呢,不要忘了,当初先帝在时,厉老鬼是怎么对待宫人的。下去吧,今天不和你计较,但记住一点,谁才是你的主子。”陆炎城毫不客气地对吴轵说。 吴轵被斥退出了建章宫,走在空无一人宫廊之下,想起了厉云楚楚可怜的眸,也想起了洛樱那巧笑倩兮,欲说还休的模样。更想起了前朝孝宗时,厉行栉为了不让宦臣有机会把朝政转诉陆修达,而命人毒哑了皇帝身边的所有近臣,自己当时幸在陆炎城府中传旨,方躲过一劫,而事后也多亏陆炎城将自己留于府中,改名换姓,始有今日。当下感叹起自己的心软和厉行栉的狠毒。只是天下人到底还是看错了当今天子,殊不知,厉行栉靠的铁血手腕,而陆炎城使的却是百炼钢。他们一个是外强,另一个却是隐实。可笑自己竟是一时糊涂,莫怪陆炎城会如此的生气。 而在吴轵离开会,陆炎城在奏折上御笔朱批“待议”。 “厉总辅,那道折子,朕已经阅了,但是这笔银两过于庞大,恐怕一时调动不易,故朕压后几日,待五日后一切都备齐了,就连同圣旨一道发往宁塞城,不知厉爱卿意下如何?”陆炎城与厉行栉两人在御花园中边走边谈,远看,当真是一副君臣其乐融融的模样。 “五日后,已是七月十九,怕是兵勇会有异议。”厉行栉皱着眉说道。 “异议?边关将士尚不知有犒赏一事,何来异议,还是爱卿已提前命人通知了?”陆炎城不露声色地试探着厉行栉。 厉行栉也忽地觉察到自己的失言,忙改口道:“非也,臣只是为皇上考虑,能及早让浩浩皇恩泽被众士。” “噢,是这样啊,那就容朕筹措几日吧,五日之后,御林军会亲押十万白银出发的。”陆炎城状似无意地回答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爱卿就留下一道用膳如何?今日好像有道秘制荷宴呢!” “谢皇上抬爱,臣年事已高,在日头下站了已久,有些不适,欲先回府休息。”厉行栉语气生硬的请辞,一来他是真的有些晒不住了,二来嘛,陆炎城已经超出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令他相当不快。 陆炎城故意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对着厉行栉笑说:“日头果然很毒啊,是朕欠虑了,总辅大人也是快知天命的人啊,呵呵,岁月不饶人啊。那朕就不留了你了,早点回府歇着吧。” 在厉行栉走后不久,吴轵找到了陆炎城,“皇上,已经送出去了,应该能在按时送到。” “应该?朕不需要应该,如果不能如期到达,朕想你应该很明白后果的。”陆炎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吴轵。那如炬的目光看得他觉得自己心里发毛,自从洛贵人离宫后,皇上的性子变得似乎和以前截然不同,连对厉总辅的态度也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他哪里知道,这才是陆炎城本来的真性情。“还有,芳妃那里你派人多看着点,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下去吧。” 七月十五,人鬼俱齐。宁塞城中也因为即将到来的大祭祀而人人忙碌,进出城门的车队也多了不少。而小素年纪还小贪热闹,常常借口买个什么东西跑去看又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回来时便叽叽喳喳地新鲜事说给我们几个听,虽然大家都知道小丫头是跑去玩了,但也不忍苛责她。 七月半的天,空气中只带着一股燥热,风息了,蝉鸣似乎也停了,纵然身在池边,仍是没有半点凉意,我脱了鞋袜,将赤足探入水中。刹时冰凉的感觉让我停顿已久的思维也活跃了起来。明天的这个时候,可能一切已成定局了吧。这结果并不是成王败寇就可以来形容的,如果输了,我将永留此地,更甚至于还要搭上四个丫头。陈保康虽然已同意我的想法,可临阵倒戈的事自古就是不缺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拼命要让他喝茶喝酒的原因,茶中早已下了剧毒,而解药却在酒中,只是这药只能压得住二十四时辰的毒性,如果他反悔,明日太阳落山之前必死无疑,我亦然。只是怕到时连尸骨都无法运回皇城,如果我死了,炎城会怎样呢,一丝苦笑从心底泛起,会怎样呢,我又想他怎样待我吗,像对待疏月楼主人一样的待我吗?他以为我不知道这疏月楼的故事,可我知道他常常会一个人去那座弃楼,一去就是半天。曾经好奇偷偷地跟去,却失望至极,除了梅林尚可入眼之外,别无长处,更没有什么绝色佳人,真想不明白为什么炎城会去那儿。正想着这些事情,背后传来小素的急促脚步声和因跑得不接气而发颤的声音:“主,主子,主子,我看,我,我看到……。” 我扭头看向她,红扑扑地脸上挂满汗水,散在鬓旁的发全纠结在了一起。“莫跑了,小心摔了,有事就站下来说吧,我又不会没了。”说着我站起身子,旁边的安儿立刻将棉布铺于地上,好让我有落足之地,会意地向安儿笑笑,就听见小素似倒豆子般地说了起来:“主子,我,我看到高大人了,是真的,是高大人,我不会看错的。”小素怕她们不相信自己,特意加重了真的二字的语气。 “高大人?是高远吗?”我急步上前,扳住小素的肩,也顾不上赤脚踩在被阳光晒热的石板之上有多么的烫,“你在哪儿看到的,他现在在哪,他为什么来这里?” “主子,您问得太急了,小素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安儿指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素对我说道。 “哦,”我惊觉自己的反应怎会如此强烈,在宫里也能和他称为点头之交,为何会如此失态,慌忙松开扳住小素的手,“小素,你慢慢讲一下经过吧,有什么我听不清楚的就等会再问好你了。”但心里隐隐有种直觉,他的到来必定对我有益,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嗯,我昨天听之儿姐姐说,今天北关会有一批鞑子,我从没见过鞑子的模样,所以想去瞧瞧?”她声如细蚊,害怕被我责怪。 “然后呢?怎么会看到高远的呢,你确定没看错吗?”我心一急,问得又快了起来。忽而看到小素低头搓手的样子,想起安儿的话,微微叹了口气,“你继续说吧,我不是在怪你。” “噢,”小素见我没有责备之意,便又讲了下去,“看过了鞑子之后,我看到一队士兵从北关过来,看服色不样这里的驻军,倒像是皇城里的士兵,便留了个心眼,晚走了一会儿,就是这一会儿,我看到高大人被人从一辆小破马车里抱了出来,衣服也是又破又脏的,若不仔细瞧,还当真是认不出来呢!高大人被抱进了府衙之后,不到一会儿,又被抱了出来,我又再瞧了一遍,是真的高大人呢!”小丫头急急地说完,大口地喘着气。看来是一路跑回来的,真难为她了。 “快去喝些水,擦擦脸。看你的脸比抹了胭脂还要艳呢。”安儿打发她下去休息一会儿。在小素走远后,回身将池边我的鞋取回,为我穿鞋,看着俯身在绑丝带的安儿,我们几乎是同时开了口:“你怎么看/主子,高大人他……?” “还是您先说吧,我给您把结系好。”安儿柔顺地开口道。 “安儿,我想我们还是得走一趟北关,这事怕不简单呢。”正说着,突听到如暴雨般的扣门声,这绝不会是府里的人在敲门。“我去开门。”安儿为我系好丝带结,镇定地向门口走去,“万一出了事,安儿不要紧的,主子可得当大局呢!”她不顾我的阻拦,小跑着向门口而去,我欲迈步将她追加,却发现安儿竟将两只鞋子的丝带结成了死扣,让我根本无法追她,只好用力想将丝带扯断。忽而如雷般的扣门声停了,安儿应该打开门了吧。w 第十九章 情义(上) 外头是谁?”安儿把手扶在闩上但没有开门的意思。 “是洛贵人吗?”门外传来男声:“请开一下门,下官司有要事找您!" 洛贵人?这城中知道主子曾是贵人的人除了她们四个之外,就只有陈保康了,但听声音又不像是陈千户,难道会是皇城来的人吗?这个想法让安儿吓了一跳,假如是皇城的人来意为何呢?但且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主子涉险。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出声应道:“我便是洛贵人,你又是何人?” “这……,这实在不便在门外说,能否让下官进屋说话!”突然间屋外的说话声停顿了,取而代之的是悉悉嗦嗦翻找物件的响动,莫非是在找凶器?安儿心道不妙,眼角余光却扫到洛樱正赤足奔来,赶忙拼命给洛樱使眼色让她暂避. 我心领了安儿的用意,但却绝不能就这么回避了,仍继续向门口奔去,只是在路边石堆中找了一块碗大的鹅卵石,倘若来人真的不怀好意,我这个当主子的总得派上些用场。 “洛贵人,下官这里有封信,烦请您过目。”就在我走近安儿身旁时,门外的悉嗦声也歇了,一封薄信被人从门缝处塞了进来,我抢在安儿之前拿到了信,信上的火漆封口还是完整的,清晰地看得到帝王专享的五爪金龙图案。是他的信,在这个节骨眼上的命人送来了信。安儿也扫了一眼信上的封印,惊呼一声:“是皇上。”一语既出,便知道自己失言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拆开信,白纸上只有一字“应”。的确是他的笔迹,若说印鉴可以盗用,但这铁划银勾的字风是偷不去的。 吱的一声,我拉开了门闩。门外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兵服男子,因日夜兼程而休养不足的眼明显带着血丝,一身袍子也是脏旧不堪。“我是洛樱,军爷请进内说话。”我不顾安儿的反对,将他引进了宅子,但藏于袖中的手仍是紧紧握住了石块。安儿见状立刻关上了院门。 来人一口饮尽茶水,急急开口道:“下官是宫里来的,皇上在高大人临行前特意把我叫去,让我把这信给您,连您的住址也是皇上亲口告诉我的。噢,还有,皇上要您想办法尽快去见一趟高远高大人。” 果然是炎城的意思,去见高远倒是我不谋而和了。我示意安儿招呼那个前来报信的士兵,便立刻找了之儿共驾一骑前往北关。 “何城卫,千户大人在吗?”之儿熟黏地唤着某个守卫,询问着陈保康的去向。 “之儿妹妹又来找大人啊,不凑巧了,大人刚刚亲自押着那个从皇城来的宦人去了南苑,就是专门关人的地方了。那个阴阳人,自己没种生不了儿子,居然连皇帝的儿子也想害,真是不想活。”被称为何城守的人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刚听来的小道消息,“只是皇上仁慈啊,只罚了他流放,要是老子早把他跺了。咦?人呢?”他朝刚才之儿问话的方向看去,却没瞧见一个人,一扭头才发现一骑二人向着南边绝尘而去。 在陈保康的安排下,我单独一人进到了牢房。大白天也需要点着油灯才能隐隐看出模样的地方,铁镣与地面的磨擦声和守卫的喝骂声不时传入耳内,高远就在这样的地方吗,还有方才那个人说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谁的孩子?炎城的吗?无数的疑问充斥在脑中,令我不由地加快脚步。 “就是这间了,”领路的人在一间牢笼前停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明白他的意思,摸出几两碎银:“有劳兵大哥了,还请兵大哥让我们兄妹单独说几句,好吗?” 他掂了掂银子,还蛮重的,咧嘴一笑说道:“小娘子不要说太久了啊,不然这点银子就不够咱们兄弟喝酒了。”说完哼着小调转身离开。 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高远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牢笼外那一抹清丽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她没错,只是她来的比自己想像中快很多。而三个多月的边关生活并没有磨去她的雅致,倒是更添了一份别样的坚毅。他第一次开始恼努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只能以肘撑地,慢慢的朝着洛樱的方向挪去。 而我已经完全愣住了,当看着以肘为拐的高远艰难地向我“走”来。一丝酸涩涌上鼻尖,却不敢让泪滑落,不过三个月啊,曾经的彬彬才子竟会成了现在的模样,他为什么会这样?皇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早已哽咽出不了声,眼一闭不忍再见,任两行清泪溢出眼眶。 “洛贵人”看着泪流满面的洛樱,高远轻呼着她的封号,“下官罪有应得,活该如此。而皇上也给了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直收于怀中的卷轴和琉璃瓶一并交给了洛樱。 接过犹带着体温的物件,泪水根本不由我控制的涌出,模糊了视线。依稀看到当初意气分发的高远,站在炎城身边用他那些笔写尽春秋历史。深吸一口气,我平抚着自己的情绪,仍带哭腔地轻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事啊,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害你的,这又是什么?” “这卷轴关系重大,下官也没看过,这瓶中装的是上好的金创药,是吴公公给的,不过我想我用不上了。给了洛贵人还能备不时之需。到于我为什么会到这里,这话就长了。”高远尽量以轻松的语调回答着洛樱的提问,他不想看到她的泪,虽然梨花带雨亦令人悦目,但他喜欢她的笑,各种各样的笑。眼泪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告诉我,不然我不会带这两样东西离开。”我不得不下狠心逼他:“也不许骗我,我自己也会查证的。”只见高远苦笑一声,然后将所有的事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却听得我益发沉重起来。厉妃怀孕高远欲以麝香欲害之?这绝不是高远的作派,便是像极了他,为了帝权什么都可以不要。菁妃如此,我亦如此,连他的亲生骨肉也是一样对待。更还要搭上许许多多毫不相干的人命。这帝权当真是如此的要紧吗?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知道我和炎城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时光了。 第十九章 情义(下) 怀揣着以高远永远无法行走为代价的卷轴和琉璃瓶,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阴冷潮暗的牢房,甫一出门,刺目的阳光扎的人双瞳生疼,抬袖想掩去那片耀眼金光,却发现透过绯红的衣袖入眼的竟是如血的猩红,一闭眼,嘴角再次尝到苦涩的咸味。 见到洛樱有些失魂落魄的从那边走来,正在同陈保康说话的之儿飞扑过来。“主子,您怎么了?”却看到洛樱脸上的泪痕“您在哭?发生什么了”之儿惊诧的喊道。她服侍洛樱也有五六年了,竟是第一次看见主子在人前落泪,曾经她几乎以为主子是永远不会哭的。 我努力牵起唇角,想以一个恰当的弧度来回应小丫头的关切,却发现这么平常的动作也好难好难,只能抑住满腹的酸涩勉强回应:“只是不适应里外的光线,被阳光迷了眼了,不碍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突然一个小兵气喘吁吁的朝我们跑来:“千户大人,总算找着您了,要出大事了,快回北关吧。”起浮不定的胸口显示着方才他寻的有多辛苦:“再不回去,怕是要出大漏子了。” “出什么事了?说清楚!”陈保康见来人的脸色有异当下也顾不上我和之儿在场,也吼了起来。 “正好,我们也应该要回府了,既然千户有事要忙,就先不扰了,只是莫忘今晚赏光至寒舍一聚。”我看着陈保康骤变的脸色便先开口辞行,带着之儿匆匆离开。一路上脑子里尽是疑问,依怀中卷轴的长度和手感,应当是圣旨。但会是什么的圣旨呢,重要到差点陪上一个人的性命来交给我呢?想的出神,连过了家门也是之儿提醒勒住了缰绳。 这边厢,陈保康亦随来人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北关,发现所有的兵士神情气愤地围聚在校场,嘈嚷声中隐隐能听到杀进皇城除掉厉派之类的话。 “千户来了,别吵了!”那个被派去通知陈保康的兵士大吼一声,虽然仍有怨声,但大多数仍静了下来,看着大步而来的陈保康。 “出了什么事?怎么全聚在这里嚼舌根,这里是校场不是菜场。”他环视人群一圈,视线落在其中一个较显沉稳的士兵身上,“小梁,你来说,到底有什么事,其他人不许插嘴。如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统统罚绕校场跑五圈!”他威严地下着命令。 “千户,这事不能怪大伙”被指名回话的小梁略显激动地挥着手向陈保康解释道:“这朝廷有心要犒赏咱们几两银子,可那厉行栉居然连这也不准。他厉行栉是人,咱们当兵的就不是人了。这么些银两也要扣着,不过区区二两银一人啊。”他的话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一时抱怨声浪又起。 犒赏?什么时候的事,居然还有圣旨?陈保康心生疑虑,“圣旨你们怎么会见过了呢?怎么半日前我出门时还没有此事呢?”他沉声发问。 “圣旨是刚刚送那个太监来的兵士无意间落在座椅上的。我们好奇拿来偷看,才知道有这回事的,而且是那人亲口告诉我们说是厉总辅叮嘱千万要拿给傅中宪大人。而且……”一个兵士靠近陈保康,附耳轻声地说:“大伙都看到是准字前硬添了个不字呢。” 听了这些,陈保康大致有了底,这可能又是某个计划吧。只是他只猜到了一半,是计划没错,却是陆炎城的小手段而已。他大手一挥:“大家不要想这些还不确定的事,如果朝廷真有心给咱们犒赏,自然会派人来宣旨,就算不准,也会有个明确的意思。大伙不妨耐心等几日,如若真是有人从中搞鬼,我陈保康自然会替大伙讨个说法。” 人群中讨论声亦少了许多,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真去找傅中宪和司徒为焯自然是占不到上风的,现在既然有千户出头,应该会比较好些,毕竟他们都是作官的。于是在嘀咕了一阵之后,人也就渐渐地散了,但是对厉行栉和傅中宪的不满却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夜风里仍能听到隐约的咒骂声。 宅内书桌上,我虽以指尖轻触着桌上的卷轴,却害怕揭去外袋后的真相。还没见天日的东西就已经要了高远的一双腿,若是昭于人前,会需要多少的鲜血来祭奠。如果真的是噬血的东西,就用我洛樱的血来开祭吧。心一狠,一把扯开了裹在外头的粗布,一个明黄的卷轴嗗碌碌地滚到了桌脚边上。果然是圣旨,这天下能用明黄丝绢用底的还能有什么?跪坐于地上我一寸寸地摊开这天下最无情的尺牍。是生是死全在方寸之上。但随着显露面积的越大,我的疑虑却没有越来越小。这竟然是无字圣旨!明黄织物上赫然没有半点黑迹,只有那一方代表国君的印玺在上头红得张牙舞爪。炎城啊炎城,为何你总要我来承担这难解的题。一个“应”字,一张无字却有效的圣旨,是要让我以这万变的圣旨来应这万变的情势吗?猛地甩开了那明黄织物,我突然笑得放肆,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更没到心底。炎城,如果明日我输了,那么这张圣旨可以带我回皇城回到你的身边吗? 倚着桌脚,不知就这么坐了多久。直到听到安儿敲门的声音:“主子,千户来了。”这才将被抽离的气力和思考能力带回身体里,是了,七八个时辰后,是生是死,终成定局。没有成王败寇,只有你死我活。站起身,重新做回冷静的洛樱,“请千户进来,安儿你也一起进来吧。”这是陈保康第二次迈时洛樱的房间,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吧,无论是输是赢,他们都将陌路,她并不是自己可以倾慕的对像,如之儿这样的小家碧玉才应该是与自己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但这不妨碍自己相信她帮助她保护她,可能在初见时自己就早已臣服。陈保康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凝脂般的颊上犹有泪痕,但如星的眸中却是孤傲决绝以及一闪而过的衰愁。 “洛小姐,我军中有人见过一道被人擅改的圣旨,你可清楚?”陈保康率先开口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圣旨?被人改动过的圣旨?”我心里苦笑了一下,今日可真当和这圣旨两个字脱不了干系了。“我没见过,是什么内容?” “你没见过?”陈保康的语调上扬,显然也吃惊于自己听到的事实。因为到这个时候,洛樱没有必要骗他。于是他将自己所知的告诉了洛樱。 听完陈保康的解释,我看了一眼安儿,安儿会意地摇摇头。也不是安儿,心中略一思索,暗叹道,炎城啊,看来你也是破釜沉舟了。“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道亦真亦假的圣旨绝对是帮了我们。看来傅中宪在军中的威信要大不如以往了。如果到时再将他与司徒为焯的纠葛曝于人前,恐怕他那里的形势就是江河日下了。陈大哥,明日一切将有分晓。不知你已作好准备了吗?”我盯着陈保康问道。 “俱妥,而且原本定的只有死忠于我的一部分兄弟,今日圣旨风波,的确使更多的兵士自愿加入,这区区二两银的影响真是不可小瞧啊!” “若是明日洛樱还能活着的话,定了了陈大哥心愿,将之儿许给你。”听到陈保康的保证,我也有了打趣的心情。果不其然,看到这个汉子也报怯起来。“来来来,洛樱敬陈大哥一杯。”安儿见状赶忙提壶斟酒。我俩皆仰首饮尽。 送走了陈保康,已是更深露重时分。虫鸣蛙鼓,月明夜净。耳畔传来长街上孤独的打更声。“二更天,夜深梦沉,紧惕家财,小心偷盗。”短梆与铜锣的敲击声回荡在夜色中,声声入耳。 原来竟已是二更天了啊! 第二十章 鸣金 孤身立于院中,突然一件薄纱披肩裹上了身,扭头看去,安儿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旁。“谢谢”我轻启朱唇,但除了这句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主子,”安儿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明白她在想什么,缓缓摇了摇手。“我睡不着,就让我在这院里站一宿吧。安儿,你先去休息吧。” “安儿不睡,”小丫头坚决地口吻全然不像平日,“主子不休息,安儿就陪着主子站一夜。”相视一笑,主仆二人就在如水般的夜中扶持至天明。 一夜未休,翌日精神却是大好,想来这便是临阵前的兴奋盖过了一切倦意吧。安排好府里的一切,我单独将卷轴交给小素,“这布包里的东西不到万一,绝不可拿出来,如果在我离开后三个时辰后没有丝毫动静,你就带着这个速回皇城面见皇上,不必顾忌我们的生死切莫回头。除了小若来问你拿,其他的谁问都回不知道。记住人与轴同生同死。”我知道这番话对于这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来说是太过残忍了一些,但她好歹也是进过大内知道世事的姑娘而且我也不得不逼她作出承诺,“听明白了吗?除了小若,谁也不能给。”我盯着小素的眼睛,迫她点头答应,“主子,小素记住了。除了若姐姐,就算是我的亲爹娘来要我也不会给的。” “难为你了,记住从现在开始,三个时辰我没有回来,你就一把火烧了宅子,火速回皇城。”我再一次重复着叮咛,得到小素再三的保证之后,方换上男装与安儿,小若一起出了门。而之儿已事先被派往了北关与陈保康一道行事。 跃马而去,却忍不住回头打量着渐行渐远的宅院。不愿自己将更多的感情用于流涟,大喝一声“驾!”挥鞭刺马。向祭殿飞驰而去,滚滚马蹄带起无尽黄沙,掩藏了身后的一切,这终将是一条不归路。 祭祀声正坛中已摆起红漆供案,三牺六礼俱齐。如人手臂粗细的白烛已被点燃,跳动的巨大火苗炙得靠近它的人热汗直淌,透过火光看着周围的人事竟如幻影般的不真实,有些扭曲的变形。而三柱清香也被点上,袅袅白雾因无风而直冲云霄。场中俱是军人,使我和安儿小若更显突兀。正思量间,司徒为焯与傅中宪亦前后步入祭殿向我走来。 “亦严贤弟来得好早啊,这万人同祭的场面怕有有生难得见到吧。”司徒一掌搭上我的肩笑呵呵地同我打着招呼,只是这笑意中有着预谋即将实现的得意。但外人看来不过是因如此的大事顺利举行使得这位将军心情大好罢了。 我亦抱拳回敬:“的确是小弟我三生有幸,得临如此阵仗。这还多仰赖两位兄长的玉成,能让小弟一介布衣参于军中盛事。傅大哥,你说是吧!”我看向有些精神不济的傅中宪。想必那道“不准”的圣旨让他伤透了脑筋,猜不通厉行栉的意思吧。呵,这本来就不是你主子的意思,你又怎么会参得透呢。恐怕只是区区二两银的犒赏便让傅中宪失了所多的信任吧。人为财亡,果然再对不过。 傅中宪点点头,“洛少弟今日只看就行了,军中有些礼仪独特,不要插嘴多事。”说完便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想来仍在思考如何给军中兄弟一个合理的解释吧,只是这种事若不能立时解决,越拖越想解释就会越糟。我心中微微暗许,傅中宪果然是个好谋臣同时也是真小人,但比起司徒这个伪君子却好得多,只是你站错了营,不得不死。这时司徒拍拍我的肩膀,转头与他视线相对,他朝我稍稍点了点头并看着供桌上的酒向我眨了下眼睛。他应当准备好了,却也一手准备了自己的葬礼。因为他也只会是这场斗逐游戏中的猎物。 “主子,小若刚才见过之儿了,之儿说她那里都弄妥当了。”安儿附耳细语道。好,既然大家都上好了装,穿上了戏服,那么就鸣锣开场吧. 祭师们高唱着无人能懂的招魂曲,安抚着挣扎在轮回中的亡灵们,同时也祈求着来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兴泰。繁复的礼仪过后,需要有人来取酒祭天地万物了。 亲眼见着这两个代表边城最高权力的两个男人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似父子又像兄弟。只是一个的心里正在算计着另一个,还是两人都在算计着对方。终于他们在高台站定,数坪见方的高台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壶酒一双杯。在这高台上,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俩才能听的到。 司徒为焯亲手将两个杯子斟满,递给傅中宪。“中宪兄,请!”傅中宪接过酒杯,一扬手将酒洒下天空,这杯叫侍天。司徒亦紧随其后将酒泼下高台,这叫敬地。然后再度将空杯注满琼浆,与傅中宪同时举杯向着底下的万众士兵喊道:“来啊,共饮了这杯离人酒,让他们安心上路,不必再做孤魂野鬼。”说罢一饮而尽,两人皆将酒杯砸下高台,瓷器与青石的撞击声轻脆入耳。而周围的士兵们也学着样子,将酒碗丢向地面,一时裂瓷声此起彼伏。 在亲眼见着傅中宪饮尽杯中之物后,司徒为焯才举步迈下高台,而我始终悬着的心却不敢放下,掌心的湿意微微泄露了我的心怯,我只是介凡人必然也会害怕死亡,如果傅中宪和司徒为焯两人只是合演一场戏,如果陈保康只是敷衍我,如果……。我不敢再深想下去,如果就应该只是如果。 “主子,是时候了吗?”安儿轻扯我的衣袖,轻声问我通知小若回府的时间眸中满是焦虑。 盯着不远处正在诵念祭文的司徒和他身边一并站着的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傅中宪,再环视人群看到稳如泰山的陈保康,还有那些可能作为牺牲品的数以万计的士兵,“再等一会儿吧,安儿,我们不差这会了。”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茫然没有焦点。 突然傅中宪的身形踉跄了一下,虽是极小的动作,却逃不过近处围观者的眼睛,我与安儿相视一望,急步冲上前去。 “傅大哥,不舒服吗?是不是晒得太久了啊?”我与司徒一人一边架住他摇晃欲倾的身体,看似极为关心的扶着他,但实却为控制住不让他挣脱离开,同时明显地感到掌心传来的颤抖,而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下滴落,傅中宪紧咬着牙关似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渐渐失去神采的狭长细眼却死盯着司徒为焯:“为~~,为什么要~~,要下毒害我,我待你如~~!”一语未毕,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连鼻腔中也淌出血来。我回头以眼神示意安儿时候到了,安儿领命而去,不多时匆匆而返还带回一条手巾,“主子,去了。” “司徒兄,傅大哥怕是不行了,要不请个大夫吧。”我配合着司徒为焯将戏演下去。“为焯,你~~,你为何要如此,咳咳咳。我这么~~这么信你。”傅中宪一动气,吐出一大滩的血来,这时靠近主祭台的傅中宪的人马也聚集了过来,看到他口吐鲜血的模样,神情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嚷起来:“傅大人,你怎么了。还不去叫大夫啊。”“快啊,傅大人,您撑着些啊。”“傅大人~~。”只是乱的却仍是这祭台附近,别的士兵并无多大动作,但窃窃私语声却是此起彼伏。而此时的傅中宪已是出气多,行将就木. 司徒为焯放开了架着他的手,直起身。朗声宣布道:“傅军师突发恶疾,盖因对亡魂不敬,惹怒鬼神之故,天意不可违。”全然没了以往的兄弟情谊,冷冷地说着。 “混帐东西!”那个最早跑到傅中宪身边的人指着我俩大吼道,“什么不敬鬼神,我看就是你这个小白脸搞的鬼,还有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他指着我和司徒为焯大声骂到。“没种的家~~,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一把利剑刺透心口,贯穿了他的身体。司徒为焯缓缓抽回了自己的佩剑,看着那具结实的身躯在眼前砰然倒地。 那群人看着自己的头儿当场被扑杀,群情激愤,呛的一声抽出了武器,将我俩团团围住。红了眼的要为两个主子报仇。“亦严,你怕吗?”司徒反而回头看向我,邪魅地笑着,“呵呵,不怕死人就好了。”当下大喝一声:“放箭。”四面刹时飞射出无数利箭,我一把拉过安儿蹲下以避箭雨。而方才还扬言要取我们性命的士兵们却成了箭靶,无处可逃,惨叫声四起。一时小小祭台竟成了修罗道场,人间炼狱。 而其他的士兵也惧怕枉死于其中,竟无一人上前,任这几百个傅中宪的心腹活生生地箭射成千疮百孔,痛苦至死。好半晌之后,利箭破空之声才停,而我的周围已成尸山血海,惨不忍睹。傅中宪虽未中箭,但亦是脸如死灰,毫无生气。 “对鬼神不敬就是如此下场。”司徒为焯越过祭台站在场中,得意扬扬地宣告着那些呆立在原处,看着惨剧发生的士兵。哼,明明就是自己做下的事,却偏要推给鬼神,从头至尾,都只有人在动手而已,鬼神?就算是鬼神见了也只会自愧不如小人的奸恶吧。我仍和安儿立于祭台,冷眼看着在场中逆风狂笑的司徒为焯。 哒哒哒哒哒,急促地马蹄声朝我们奔来。我与安儿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小若猛挥马鞍单骑独闯而来。司徒为焯自然也听到这马匹声,眼中得意之色收敛,似是猜到了什么。一扬手,无数的箭向我,安儿还有小若射去。我与安儿以供案为盾勉强还能抵得过去,但小若却躲不过这浓密箭阵,一阵闷哼,摔下马来。 陈保康不防司徒为焯会如此突然地向洛樱她们动手,也立即作出回应。早已占据了祭祀场四周高楼的人马将大桶火油连同火种向司徒为焯的人马丢去。这一招是他与洛樱早已商量好的。毕竟双方兵力资金装备甚为悬殊,硬碰硬绝无胜算,唯有火攻才是上上之选。而天干物燥,火油一下子就将司徒的弓箭手烧了个哭爹喊娘,其声之厉,比起方才更让人胆颤。那些胆小的,想明哲保身的皆选择退出这场兵变,免得被火焚身殃及池鱼。这一招虽然但过狠毒,但不得不承认相当有用,无人可再发箭。 “小若,小若!”我与安儿趁这空档跑到小若身边,长喘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小丫头只是被箭擦伤了脖子,摔下了马扭到脚并无致命之伤。 “主子”小若强打起精神,将卷轴交给我。“我取来了呢,没迟吧。” 我一把将小若搂进怀中,噙着泪只会摇头,“没迟,没迟。我的好若儿”而小若在得到我的保证后,安心地昏了过去。 “主子,该是请出圣旨的时候了。”安儿提醒着我,是啊,胜负已显了。没有兵的司徒为焯已经没有资格再和我们下这盘棋了。“嗯”,我点点头,将小若交给安儿,“好好照顾她啊。” 决定一切的圣旨就在手上,我一步步地走向陈保康,我们竟赢了呢,可这遍眼的焦黑尸体和插满箭羽沿有余温的躯壳却在提醒着我,为了我一个小小的活下的念头,竟然需要这么多的死亡来为我开道。而司徒为焯仍是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处,刚刚他离兵权就差一步啊,伸手便可唾得的东西就在眨眼间不见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啊,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和自己作对?自己的兵呢,自己的权呢?明明就是自己赢了啊,看着这个一身男装的女子摊开了一道黄色织物,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风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司徒为焯谋杀亲妻,眷养男娈,败坏军纪,按亓聿律,杀人者剐。念其过往功绩,特判斩立决。”斩立决?圣旨吗?他不信。这里他才是王,没有人可以夺走。连傅中宪也不可以。司徒为焯上前欲抢走洛樱手中的圣旨,但本就是文质书生模样的他怎会是孔武有力的士兵对手,还没靠近,就被陈保康的手下按倒在地,五花大绑了起来。 看着被人扑倒在地的司徒为焯,歇斯底里的样子让我不禁叹息,权力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当初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兵败如山倒,他不会再有机会。可如果当初一早他就选择放弃,或许他现在会过得很幸福,而现在他只能祈求来生再为人时,可以不要这么打执着。权力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要的起的东西。 我蹲下身取出为了防止他胡言乱语而塞在他嘴里的布条。“为焯兄,我知道你会恨我,但各为其主。洛樱别无他法,要怪也只能怪我们生不逢时,也只能怪你的对手是这天下的主人。”闭上眼忽略他眼中的恨意,我能说的也有这些。却在直起身后看到陈保康因惊恐而扭曲的脸孔,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不知何时醒来的傅中宪搭弓瞄准了我,居然将他算漏了,原来他爱司徒的地步竟深到我们无法计算的地步了。看来我到底逃不今天这一劫啊。 箭羽破空之声竟是那么的清晰,自嘲般地勾起嘴角。炎城,我终究是要留在这里了。没有躲闪,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温热的血转瞬间浸染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