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回记》 楔子(1)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艾颜呆呆痴痴地望着自己笔下刚刚成形的新画作,嘴里竟不自主念出这几句苏轼的词句来。 只因这画里就有一个遗世独立的美人,坐于窗畔,静静梳妆。“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画面中的陈设很不寻常,连艾颜自己都未曾见过,似乎处处皆是青铜所铸造,悠悠青绿色之间、暗金流光。 透过窗棂可依稀看到远处同样青铜的建筑,造型粗犷而怪异。 画中的女子着红装,火红一团,更显得四周的青金色愈加冷清。女子身倚妆台,只留背影婀娜生姿。 妆台边缘的花纹像是盘桓的卷草,但仔细观察可见有细密的锯齿状,这种纹样也是艾颜没有见过的,艾颜心中不由暗自惊奇。 美人手中一面鹅卵形状的铜镜,周遭同样装饰卷草怪纹,虽精美巧妙却已然破损不堪。然而镜面却光滑如新,清晰照应出女子的容貌。 只见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梢微吊、目含娇嗔,似有无尽光彩流溢而出。颊边微有赧然之情、透出肉粉色来,衬得两片朱唇更加娇艳欲滴。 香唇轻启,唇色红而不艳、泛着微光,与额间一枚卷纹殷红花钿相得益彰。这样的无二容姿竟看得人无法移开视线,似痴了般只想沉醉下去。 艾颜向来妙笔生花,现下画出如此一绝世之姿并不有异,只是画中美人的相貌竟有几分艾颜的模样。除却眉眼间的娇媚之相,艾颜的眼神中更带有纯净清雅之色。 “大概画画的人都容易把自己画进作品吧。”艾颜如此想。 只是将自己画得如此天姿夺人,似乎不是艾颜一贯的风格。 艾颜依旧痴痴看着画作,她觉得画中的女子虽然清晰跃然于纸上,却不知怎地,总有种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仙骨神姿。尤其那女子额中的花钿,纹样古怪更觉不同凡响。不,这画得并不是自己,艾颜想,只是不经心带了自己的容貌进去。 艾颜不知在画前待了多久,只觉隐隐有点头昏目眩,才想起自己为画这画已经错过了两顿饭的时机。于是从画中醒过神来,略作收拾,便锁了画室门,去楼下觅食了。 艾颜一路从公寓大门口出来,便总觉有人尾随自己。 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三两天。一开始艾颜只当是自己多心,然而有一次下班进公寓楼门时,一转身瞥见了街角有个修长的身影一闪而过。当时艾颜便一个电话把闺蜜苏筱溪叫了过来陪自己过夜。 小溪连续陪了自己两晚,因见没有什么异状,便在今早回自己家去了。 现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天还大亮,路上行人虽不算多,但毕竟也身处闹市,不甚安静。但艾颜刚才甫一出门,便瞅见路旁咖啡馆门口原本坐着的一个身影猛然向自己方向起身而来。这正是上次自己一瞥而过的身形。 艾颜心头一抖,暗自揣摩想必这大白天里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坏人会行凶吧,一边且加快脚步向对面拐角的小超市走去。 一路近乎小跑,扑进店门的时候,艾颜回头望了一眼,并无什么人影跟随。 于是,她暗自叹了口气,又当自己是一时看错。 艾颜在小超市里兜了一圈,只买了一个面包、一罐咖啡,权当一餐。待付完钱,艾颜不放心地透过小店的玻璃窗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之后,才慢吞吞捧着自己的晚餐出门。 大街上偶有放学的小学生背了书包追逐嬉戏,也有一个买菜归来的老人站在路口东张西望。 艾颜迎上前去,对着老人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一手捧着自己的晚餐,一手挽起老人的胳膊一同向马路对面走去。过了马路,老人向她点点头致意,她便摆了摆手,转向街角。 百步之外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声清远飘来,艾颜加快脚步,她转过拐角就能看到自己租住的那幢灰白相间的公寓楼。 然而,就在拐过去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影蓦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来不及要惊叫出声,一且喜且悲的深沉唤声便先入了她耳朵里:“颜儿!” 艾颜循着这声呼唤向上抬眼看去,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完整地呈现在她眼中。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清朗的眉目间英气逼人,且隐隐有些沧桑的意味,这种沧桑是与他的年轻面貌很不相符的。 他的眼光清亮闪烁,似乎有着莫大的欢喜,却又有一丝忧伤时隐时现。 他嘴角的线条微微上翘,低声喃喃着轻唤:“颜儿,颜儿!”伴随这低沉的声线,他唇边与下巴上隐约中刚冒出头的胡渣也微微颤动。艾颜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男人。她一时不由呆了呆:“你是……?” 这个俊美男人的眸子里似有一丝光亮瞬间熄灭,他仿佛受了伤般颤抖着嗓音;“颜儿……你不认得我了?” 艾颜从他脸部好看的线条中回过神来,一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有些窘态,女儿家的胭脂红粉便瞬间染上了脸庞。 艾颜强自打起精神,仔细回想了下刚才这短时间内发生的每个细节。她又再一次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这张忽喜忽悲的脸。“我不认识你。” 艾颜肯定地回答。但是他又称呼她为颜儿,似乎是认得她的人。只是,“颜儿”,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她便不敢肯定,他叫得究竟是不是她。 “你不认得我?你不认得我!”这个男人似乎有些失控,喃喃自语又似乎在质问艾颜,他盯着她的双目散发出迫人的气息,艾颜分明看到他的眼圈红了一红:“颜儿,你竟不认得我!” “我不知道你怎么认得我,但我很肯定我们从没见过。”艾颜镇定地说,她似乎不太习惯看到一个这样英俊的男子如此受伤的表情,她别过脸去,算是对他的情绪波动表示同情:“况且,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认得我。我不叫颜儿。” 男人愣了又愣,只不再说话,一双眼睛把她打量再三。忽而,目中的深情更炽:“你是颜儿!你果真是颜儿!只是你不记得,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 艾颜一时骇然,她惊慌地抬眼看他。她觉得他是疯子,她又不敢相信这么貌美的男子竟然是个疯子。 她再一次打量着他讲究且整洁的衣着,她突然担心自己要被这个衣冠楚楚的美男子骗了。于是,她不再看他的眼睛,只一味低了头,急急忙忙从他身边躲过去,只丢一句话:“你认错人了!” 艾颜头也不回往公寓的方向狂奔,她觉得自己是魔怔了,竟然差点被一个衣冠禽兽给骗了。她心里惊悚不安,不敢回头再看,也不敢稍有停顿,一股脑冲进公寓大厅,都来不及与管理员打招呼就钻入了电梯。 楔子(2) 直到艾颜反锁了家门并反复检查家中每一个角落之后,才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大口喘着粗气。艾颜脑中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她又惊异又担忧,脑中始终无法摆脱掉那个男人低沉且急切的声音:“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 艾颜手忙脚乱地从边桌的抽屉里翻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按下苏筱溪的号码。 “亲爱的~~~~~~”小溪甜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时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艾颜的情绪。艾颜顿时心安了些许。 “小溪……”艾颜突然不知该怎么告诉小溪,毕竟整个事情太过诡异。 “怎么了?”苏筱溪听出艾颜声音里的异样,“颜颜,怎么了?” “小溪,好像……那个人还在跟踪我。” “哈?姑奶奶!我早说你继续这么阴郁的性格,早晚有一天要得被害妄想症吧!我早猜到会这样,却没想到这么快~~哈哈~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今早刚从你家出来!你不会告诉我那个变态色情狂在我走之后又重新出现骚扰你了吧?” 苏筱溪的声音在此时艾颜的耳朵里不复往日动听可爱,反而像敲打小鼓的棒子一下一下打在艾颜的耳膜上。艾颜只觉耳朵里突突地,连同脑仁儿都疼了起来:“……。真的,小溪,真的出现了……” “他在你家周围?在你家门口?还是在你家楼下?”小溪并不怎么在意,在她看来,这个平时闷声闷气的大小姐准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我看看……”艾颜起身,挪腾到窗边,偷偷探头向楼下张望。艾颜家住9层,向下看去周边情形一目了然,连旁边咖啡馆门前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咪的行踪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而且,果然,艾颜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一身服饰既讲究且精致的怪异男子。而他,正坐在咖啡馆一把户外椅上仰面直直看着她! “啊!”艾颜迅速缩回身子,想了想,又飞快地将窗帘拉起来,无力地蹲在窗畔边桌前,压低声音对小溪说:“果然还在,就在我家旁边的咖啡馆!” 小溪一时默了默,旋即说:“我现在过去!” 苏筱溪的家离艾颜比较远,大概有一个多钟头的车程。因此,苏筱溪到达艾颜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艾颜一个人在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坐着,脸上时而茫然时而纠结,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不得要领般惆怅。苏筱溪用从包中掏出的钥匙打开艾颜家门时,就看到了她这幅样子。 艾颜看着苏筱溪进门,只幽幽问了句:“还在吗?” 苏筱溪摇摇头:“鬼影都没有一个。” 这一晚,艾颜再没跟小溪提这件事,她更没有办法把那一句“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说与她听。她觉得小溪一定会以为自己魔怔了。 或者她更希望自己是真的魔怔了,一时产生了幻觉。就当是碰见了一个疯子。艾颜暗自想,于是她专心看着小溪在厨房为她做晚餐,并时不时帮小溪递个工具、帮个忙。艾颜只希望能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抛到脑后。 阴霾的天空清冷宁静,一点也不像往日喧闹城市里的景象。冬日的小雪飘摇而落,浸入混了泥水的马路上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时而伴北风狂傲呼啸而来,时而消无声息细细密密而落,却从无停止的迹象。 这座平日最繁华的都市,此刻在漫无边际的雪花里反常地萧条。户外虽然一片雪中的狼藉,高耸的楼层中却一如往昔般忙碌。 “也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苏筱溪的嗓音尖锐却甜美。她轻轻扁嘴的同时,唇角旁一个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她与艾颜是两种完全不同风格。不仅她爽朗仗义的性格与艾颜截然相反,连她甜腻可爱的相貌都与艾颜的清雅俏丽完全不同。 在这样的天气里,有这样一声充满抱怨却如此活泼的声音显然瞬时活跃了大家低靡的神经。 “哎~~小溪部长,下了班去the one吧?”旁边一个身形壮硕、体态偏胖的男子回身笑嘻嘻地对小溪说道。 小溪看卢凯探头探脑的样子,白了一眼:“要去也不跟你一起去,多危险哪。”说罢便冲远处大喊一声:“艾颜!下了班咱们老地方!”然后故意一幅无辜的表情向卢凯眨了眨眼睛。 这边卢凯无奈又扫兴地耸耸肩回过身去忙碌了。而那边,艾颜正红着脸无奈地隔空向小溪点点头,算作回答,旋即又继续趴在自己电脑上辛苦作图了。 小溪一直不太懂艾颜的专业,明明是做美术设计的,难道不应该像其他设计部的同事那样轻轻松松地打着找灵感的旗号四处游荡吗?哪有一个设计部的员工像艾颜这般拼命工作的。 哪像小溪自己,身为研发部的经理,自己除了管理项目以及与员工们一同编写程序之余,能偷懒的时候绝不含糊。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女人最大的美丽就是慵懒,疲劳扼杀的不是体力,是青春。 因此,身为程序员行当中的奇女子,苏筱溪永远是最美丽的。 也幸好,苏筱溪是艾颜的上上司。艾颜如此拼命,却并不懂得职场中的明争暗斗,自己埋头苦干的成果常被她设计部的上司冒名顶替了去。这种时候,苏筱溪一向毫不含糊的慧眼便轻易识破,并及时仗义伸手,为艾颜争取到她应得的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两人身份悬殊,艾颜和苏筱溪这公司公认的两大美女却能够成为最好的闺蜜。 苏筱溪想到这里,不由暗自叹息。 因为艾颜这个她最好的闺蜜,很多时候她却一点都读不懂。 比如为什么每天下班后艾颜总是神情落寞地拉着小溪去各种场合消磨时间,比如为什么每次艾颜被领导夸奖的时候反而更加落寞,再比如这个美人儿明明一副足以祸国殃民的美态却总是不近男色……有很多事情小溪是不知道的,比如艾颜的背景。 艾颜的父母都远在上海,父亲在大学教授物理,母亲曾经是上海一个知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家境可算富裕。 按理说,一个人的性格爱好与从小成长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可是艾颜却一直与父母教导的格格不入。 她不仅不爱好理工,而且还对音乐一窍不通。从小时候,父母便处心积虑想要她子承父业或是女承母业,可她却更喜欢在纸上涂抹色彩。 所幸,艾颜多少也继承了父亲的智慧和母亲的艺术天分。因此艾颜大学时读的便是国内最顶级的美术院校。 大学时期的艾颜与此时的艾颜几乎可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个时候的艾颜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用画笔尽情宣泄心中对艺术的感知。所以那个时候的艾颜性格活泼并不输于如今泼辣的苏筱溪,只是艾颜的活泼里更有她父亲的大气与睿智。 在大学校园里,如此活泼聪明的美人儿自然很受欢迎。 艾颜的眼睛不似小溪那样圆那样稚气,艾颜的眼睛随了眉型,更细长些,如流水般温婉、如月色般迷人。如果说苏筱溪的双目是水汪汪甜腻腻的葡萄那样诱人,那么艾颜的双目则像春天刚发的嫩绿柳叶般诗情画意地撩人。 因此,艾颜轻易便成为他们那一届的“三朵校花”之一。艾颜的美从来都不惊心动魄,却总能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温柔,所以她的追求者从大一到大四一直源源不断。 那个时候的艾颜爽朗大方,所以她总是坦率地拒绝了每一个追求者,然后快乐地继续投入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去。 可惜好景不长,大学毕业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艾颜便与签约的画廊闹翻了。 原因是画廊为了生意方面的考虑,勉强艾颜画一些她一向不屑的题材。其实这原本是合约里明确了的不被允许的可算违约的细则,可是画廊老板毕竟比一个刚涉世的小姑娘要精明的多,老板一耍手腕,便以看似合理的条款来指控艾颜,反咬艾颜一口。 本来想小小地吓唬一下这个不听话的棋子,可老板也没想到艾颜竟是如此刚烈。她二话不说,将自己几年积攒了点积蓄全都拿出来付了违约金便扬长而去。 这下子,原本看似前途似锦的艾颜一下子便失去了生存的本钱,艾颜实在不忍心与父母提及自己的不堪处境。于是,一个人在京城租来的房子里沉寂了半年之后,艾颜便试着开始向各种公司投递简历。 很快,艾颜便选定了这家颇有前途的小公司作为自己临时的过渡。 艾颜之所以选择这家公司,是因为这家公司给的待遇最为优厚。 当初面试的时候,最后一轮便是公司的老总莫总亲自参与的。 莫总是个年轻有为的实业家,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已经拥有上亿的身家,光公司每年的营业额便以千万计。这样的老板自然是拥有对人才最大的渴求,所以当初莫总第一次跟艾颜谈话的时候,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艾颜骨子里的那一种执着。 莫总淡淡地与艾颜交谈着,看似不经心的语气,却暗自斟酌着艾颜周身所散发出的一切气质。 那次谈话之后,莫总直接给人事部门的经理扔了一句话:“留下,答应她一切要求。” 当然,这些细节,艾颜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虽然她得了份相对其他人都要优厚的待遇,但她却从此便要从事一个与自己所钟爱的绘画不甚相关的职业。 她暗自安慰自己,只是短暂地停留,为了摆脱目前的窘困,等过两年,她可以再寻出路。何况她还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创作,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可以被新的画廊相中呢。 在这里干了大半年,艾颜似乎也不像开始那般乐观。毕竟每日繁琐的工作将她高傲的脾性多少磨损了些许,周末也不似预想中那样每次都能如期而至。 于是,这十个月里,艾颜被加班捆绑地喘不过气来。就连被艾颜视为生命的画画,也只能在得闲的周末偶尔为之。艾颜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失了水的鲜花,再醇香的美丽也渐渐步入枯萎。 这一切艾颜倒不是故意隐瞒小溪,只是她一向不喜谈论自己的过去,而小溪也向来不喜欢追问别人。所以很多事情小溪没问,艾颜也不曾说。 楔子(3) 此时的小溪正麻利地掏出一支口红,熟练地在唇上涂抹。周围光线的暗淡却遮掩不了这美人惊心的红唇。惹来周围一片男性的目光,硬生生似要将the one的灯光都要从这红唇上挤了去。 艾颜见此情景,不由抿嘴一笑,道:“小溪,你知道你有多美吗?倾国倾城倾酒吧……” 小溪没有应声,只见她痴痴盯住一个方向发愣,连手边的口红都忘记收回去。 “苏筱溪!”艾颜大喝一声,几乎要把小溪的魂儿都要吓丢了。 小溪睁圆了双目,直愣愣盯着艾颜:“干嘛呀?” “还说呢!你到底在看什么呀,我跟你说话都没反应!”艾颜好笑又好气地看着这眸似灿星的女人,虽然责怪她心不在焉,却也不忍心自己这样惊吓了她。 “你没发现吗?”小溪神经兮兮地靠近艾颜,在她耳朵边压低声音继续说:“柱子那边那个放了三盏蜡烛的桌子,喏,就是靠近最左边那个窗户的那个位置,有个男的一直在往咱们这里打量。” “你这个大色女!”艾颜再次挑高声调:“你每次来the one 就是为了找男人嘛?” “什么呀!”小溪不屑地瞟了艾颜一眼,继续压低嗓音凑了过来:“上次我就发现了,就是他,一直在盯着我们这儿,我猜他一定是要有所行动,”说到这,小溪有些骄傲地挺直了身子:“就咱俩这资本,吸引个男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嘛!只不过…” 艾颜眼中不经意间泄露出的鄙视神情不由得让小溪多少有些心虚地顿了顿:“别这样嘛,我跟你说正事儿呢,这个男的不太正常,虽然够帅,可是上次就像今天这样,盯了咱们一夜,却什么也没做,难不成是在等咱们先出手?” 艾颜听小溪在旁边喋喋不休地盘算,却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因为她深知自己这个闺蜜的脾性。虽然小溪向来随性大胆,却是个对感情不用心的,因为家境优渥,人生顺遂,从没有过求而不得的经历,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把感情和希望托付到别人身上。 艾颜只随意向小溪指点的方向瞥去,却如被人当头棒喝般愣住了。 靠近最左窗户的柱子旁边,那个点了三盏蜡烛的桌子边,坐着的正是上周日在艾颜公寓街角碰见的疯男人! 那个男人自从那天之后便不再出现了,或者是艾颜再没有感觉到他。因此这几天里,艾颜几乎忘掉了那件事,只在午夜梦回迷蒙之间偶尔想起那句“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艾颜只当是自己过于惊异,想拼命当成一件往事来忘掉便罢。可没想到,在今天,她竟然又碰见了那个男人。不!难道他一直都在?艾颜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她几乎跳将起来,声音又尖又厉:“咱们走吧!” 小溪酒正喝得欢,自然不肯,侧身按住艾颜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按回吧椅:“急什么?才几点啊?今天加了一天的班,还不好好放松放松?明天周日正好睡懒觉!” 艾颜看不太清那个男人的表情,可是她似乎分明能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她不安地反握住小溪的手:“小溪,那个人,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前一阵子总跟着我的那个人!” 苏筱溪原本正娇憨着要轻靠在艾颜身上,听到这话神色一凛,身子僵了僵,仔细看看远处那个神秘的男人,又转脸用疑惑的目光回看艾颜。艾颜肯定地点点头:“我认得他的身影…而且,我见过他的脸……” 小溪呆了片刻,旋即一双明眸忽闪了起来,她冲艾颜微微一笑,便起身向那个男人走去。 艾颜没想到小溪有此举动,尤其是小溪那笑容里少有的认真模样,更她不安起来。等她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制止小溪的时候,小溪却已经不管不顾地来到那人的面前。 苏筱溪向来说话快人快语,一掌拍在桌子上,唬得三朵烛火惊心跳动,掌风未平,小溪那犀利的语音便如同夏季狂风中的雨点子扑棱棱地劈头劈脸而来:“你到底是谁啊?你到底对艾颜有什么企图?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儿咱就摊开了说!你跟踪她这么多天,到底想要干嘛?” 艾颜此时已经抓住小溪的胳膊,忐忑不安。她想告诉小溪,这是个疯子,不能理会。可是来不及了,她看到他缓缓起身,满目笑意地看着自己,好看的嘴部线条微微颤动,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不是坏人。我是颜儿的丈夫。”他略停了停,又补充道:“我找颜儿找了很久。” 此时酒吧里一首音乐恰好播完,在下一首尚未响起的短暂空挡里,艾颜和苏筱溪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苏筱溪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这样的回答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她不由有些尴尬地转身看看艾颜。 然而接下来更令她惊讶的是,这个回答似乎并不出乎艾颜的意料。因为她镇定异常,只是眼神飘忽,像是在躲避这个男子坚定热烈的目光。 苏筱溪的大脑在一瞬间有些茫然,就像是拍照时闪光灯的亮光在一时间迷了人的双眼般,有片刻的短路。小溪看艾颜毫不意外的镇静模样,有点相信了这个男人说的话。 “颜颜……呃……原本这是你的私事……”小溪尴尬地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瞥一眼这个目光灼灼的男人:“只是……你有这么帅的老公竟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艾颜蓦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截断小溪的话:“你竟然相信他?” 艾颜握住小溪胳膊的手轻轻一扭毫不费力地就在小溪胳膊上扭了个花儿:“苏筱溪,我不认识这个人。这人是个骗子!要么就是有妄想症,他以为我是个什么……什么仙子!” 艾颜想到那天这个男人对她说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简直……简直就像个笑话! 她看着小溪一边“哎呦!哎呦!”抚着胳膊,一边仍旧疑惑着打量他们二人,便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这,这都怪眼前这个变态狂! 艾颜突然意识到她该逃离这个人,逃离周围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于是她横下心,也不多做解释,一手将怀里的手包捏紧些,一手拉了小溪转身就冲酒吧门口走去。 可是,这一次,她没能逃脱。 那个男人的手轻易就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颜儿,你可以不记得我。但你必须要知道:我是你的丈夫,我叫挚清。” 他的眼神不复从前的咄咄逼人,有一片温柔海水一般地漫了出来,直向艾颜奔来,似要用这情深海水淹了她、窒息她。可是艾颜闪避的目光惊慌而决然地拒绝了他,倒是旁边本来被艾颜揪住、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苏筱溪,心甘情愿地淹进了那片海:“颜颜,从了吧!太、帅、了!” 艾颜本想说点什么,至少她要在众人和小溪面前辩证自己还是单身,又或者她应该告诉小溪这个男人是把她当成一个什么仙子以证明这个男人其实有妄想症,或者以此来撕碎他看似深情的假面具,揭露他不知出于什么恶劣目的而自导自演这场戏的大骗局。 可是艾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自称为自己丈夫的叫挚清的男人,确实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他的演技如此真实而打动人心。艾颜似乎能听到他的声音里那种漫长等待后耐心地讲述,她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被他的声音感动了。 挚清的手松开艾颜的肩膀,缓缓抬举,似乎想要触碰艾颜的脸颊。 当他滚烫的手指刚刚碰到艾颜细腻滑润的皮肤的时候,艾颜像被烫着了似的,猛然醒过神来,忿然躲开了。 艾颜出身书香门第,因家教向来持重,父亲一板一眼的教导她“女子要洁身自好”。因此艾颜多少对与男人接触有些矜持,也是举止行为的一种“洁癖”。 眼前这个男人试图与她有肌肤接触,便是动了她的底线,比口口声声唤她“颜儿”这般语气亲密、甚至平白成了她的丈夫都还要恶劣。可任她如何不忿,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挚清已然转向小溪轻点头作招呼,便擦身先她们而离去了。 楔子(4) 自从那晚在酒吧一别,挚清竟再不见踪影。 艾颜有时候想起来只觉像一场梦一般不甚真实,要不是苏筱溪总在她耳边花痴了般嘟囔着挚清的俊美,艾颜还真就以为这些怪异的事从未发生。 虽则小溪在听过艾颜的描述之后,坚定地站在艾颜一边,相信艾颜的确是无辜的,“但是,他叫你颜儿,似乎是认识你的。你确定不是你什么青梅竹马?比如小时候许下诺言嫁给他,然后一别数年后,他遵循诺言回来娶你……或者是你爸妈远在上海把你许配了人家,你不知道……又或者……” 苏筱溪的想象力在那些天各种大爆发,艾颜都觉无力招架,后来索性任由她天马行空,也再懒得争辩。 然而没多久,小溪便不再纠结于挚清的来历,因为她和众人一样都对三天大雪、六天暴风、九天洪雨的天气异象而开始感到恐慌。 其实这异常的天气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开始了。 起初是连绵的阴天,各地的气温起伏已经不同往年。过了年之后,便是连场大雪,偶尔放晴也未见阳光。天空时常阴霾缠绵,只在艾颜第一次正面见到挚清那个周日短暂地透了点阳光出来。 那之后,直至现在,人们已有近一个月没有再见到太阳。连着飘了三天绵延不绝的雪花之后,又是刮了整整六天六夜的狂风,之后更是九天雷雨交加,期间不知多少人遭遇不幸。 如今雷雨过后,天更沉得厉害,每日正午都如同往日晚间六七点的样子。 世界各地的异象虽不同,但遭遇都不差一二,各地的学校和大多数的行业都不得不暂时停摆。人们只能窝在家里透过电视了解外界的情况。然而电视里面除了各种专家无穷无尽地争论造成异象的原因,便是各地哭天抢地的难民在镜头前哀号悲泣。一时间人心惶惶、苦不堪言。 艾颜蜷缩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电视遥控器。 正是下午三点半,外面已经如同黑夜般伸手不见五指。 艾颜的公司从上个周开始就暂时放假了,她多想回上海父母的身边,越是这样异常的天气里,她越想家、想念父母。可因着大雨事故连连、交通愈加不便,父母在电话里百般嘱咐她不许回去。 艾颜因听到父母在家很是安全,两人作伴也不甚烦闷,一时安心许多,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这几天在家,听着外面风雨交加的声音,艾颜多少也有些害怕。幸好每日与父母通电话之余,有苏筱溪常常来电话骚扰她,她的心情宽慰不少。 除此之外,莫总也来过两次电话,只是简单寒暄,顺便以公司的名义安抚一下她。 艾颜拿遥控器对着电视调来调去,换到一台正在播放nichs crawford主演的电影译制片《dangerous minds》。 这个电影艾颜看过很多次。nichs扮演的角色是个狠辣决绝的伯爵,然而为了让他爱的女主角得到幸福,他放弃了杀死她心爱的男人的机会,而从此环游世界、放浪一生。 艾颜很喜欢这个角色,也很欣赏能够这样爱人的男人,于是她便成了nichs的影迷。在其他频道都弥漫着悲苦味道的时候,艾颜此时只想从这个喜欢的电影里暂时汲取点温暖。 电影正演到伯爵与女主角还有几个贵族朋友从远方回到庄园,进屋发现了自己的妻子偷情的蛛丝马迹,伯爵一脸漠然,却在目光中一丝戾气显现。朋友劝他与妻子摊牌,逼问出奸夫。镜头切换到他的脸部特写,他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句:“不落下风,必要洞察先机。” 正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艾颜接起来,竟是她的老板莫方旭:“艾颜,在家干嘛呢?” 艾颜一愣,旋即问道:“莫总,有事儿吗?” “呵呵。。”莫方旭干笑两声,有些不甚自然地说:“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呃……我想你一个人在这,亲人也不在身边,给你送些水果、食物……” 艾颜一时有点受宠若惊,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不用,莫总不用这么麻烦……” “我已经快到了,十分钟后下楼!”莫方旭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道,随即挂掉了电话。 艾颜呆了一呆,一时有些温暖涌上心头,便迅速整理一下仪容,换了件套简单的白色便服便下楼去等了。 公寓楼前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几盏路灯或明或暗不甚清晰,除了旁边咖啡馆有幽黄的光线透出来尚有几分暖意之外,其它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无边黑暗与万般萧索。 艾颜双手环抱住自己,不由懊恼没有带件外套出来。 她垫足伸长脖子,尽力远眺,不一会儿便从远处的黑暗看到有车灯的光亮。此时有阵狂风忽地就地而起,艾颜只觉自己的衣服形同虚设,冰冷寒凉的气息打着旋儿钻进来。艾颜连打冷颤,更紧的抱着自己。 此时车灯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眼看就只有百步距离,莫方旭似乎也已经看到了她,车子的远光灯闪了闪像是跟她招呼。 远光灯的亮度一时刺了艾颜的双眼,艾颜刚眨了一下、再睁眼便是一片黑暗。 随即一烫热之物覆上她的眼睛。 艾颜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已觉周身被什么东西裹住,接下来只听耳边呼呼狂风大作。艾颜只觉骇然,等她感觉到覆上她的眼的是一双厚实的大手,而缠绕自己腰间的是一结实敦厚的臂膀,她便惊声尖叫起来。 可是这尖叫声并不能吓退身后之人,反而攫住自己的臂弯更加收紧。艾颜顿觉自己忽然之间失重,像是跌落悬空又像腾空而起。那一瞬间,她听到莫方旭的一声大吼:“艾颜!”只是那吼声如此遥远,并不像百步之内,倒像是千里之外的袅弱之音。 艾颜能够感觉到身后之人似是十分高大宽厚,几乎把全部的她都陷了进去,她分不清方向,甚至分不清上下。只觉自己没了重量,只紧紧贴着背后那人。 不被环绕的肌肤竟像是完全没有衣物覆盖般暴露在冷风中,她觉得每一寸肌肤都像小刀片划过一样刺疼。她试图用耳朵仔细辨认周边的声音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除了呼喇喇作响的狂风,就剩背后那人的深沉呼吸。 艾颜想自己是被绑架了吧。想来莫方旭应该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绑架的,那么他没有来得及过来阻止?不过,既然有目击者,相信很快就会有警察赶来。艾颜稍有些镇定,脑子里便开始迅速思考,琢磨自己该如何自救。 艾颜想起电视里,nichs说过“不落下风,必要洞察先机。” 于是她便探究地开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可是接下来,艾颜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说出的字句竟然在暴戾的风声里残破不堪,瞬间便被淹没。此时她才意识到,周身的剧风都是刮向同一个方向的:她是在高速运行当中! 艾颜越发慌了神,她搜索脑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法判断出背后之人是用何种运输工具使他们能够这样不动声色地高速运行。 根据这剧风的速度与强度,以及无法判断方向的失重感,难道、难道他们是在飞? 艾颜只觉头晕脑胀,混着渗入皮肤的寒气,艾颜像暴雨里的一片树叶一样,无法自抑地抖啊抖。 此时她反倒觉得背后的人所散发的滚热气息倒像是救命的火炉,于是她不自主地向那人怀里更紧地贴去。那人似被她的举动滞了一滞,覆住她双眼的手不由一松。 艾颜得了机会,便趁机从指缝里向外瞧了一眼,但很快那人便意识到,更紧得箍住了她。可就这一眼,艾颜便瞧见了自己的处境,竟果真是在飞! 周围云雾缭绕,艾颜想,可是自己升天了? 而这一瞧也让艾颜的方向观感回来了,于是由于失重和翻天覆地的高速飞行,艾颜只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种酸楚绞着疼痛一股脑涌入她的头部。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不只是痛还有这铺天盖地的晕眩感,都让她的心里几乎绝望。 她想她是被绑架了,被不知道什么人用不知道什么方式给绑架了。 她想警察可能找不到她了。她会被身后这个坏人怎么样呢?她身无分文,银行存款也所剩无几。不像是劫财。莫非是劫色?这倒是有可能。她有些悲哀地想,自己也仅剩一点姿色可以劫了。 那么从此她便不再干净了,再也不是莫方旭嘴里说的“玉女”了。 想到这,她想起放假前一天傍晚,莫方旭看似无意地跟她说过的一句话:“艾颜可不能被其他男人拐跑了,咱们公司可就剩这一个玉女了。” 当时艾颜只觉得有股热潮忽然就涌到了耳边,她虽知莫总这句玩笑话半真半假,可是心里的小兔子却不听使唤了乱跳了起来。 当时她故作镇静地在大家捧场的笑声中微微莞尔,目光却迫不及待投向小溪处求救。 小溪当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求救信息,伶俐如她自然最能化解艾颜的困境:“哟!莫老板!您这话说的!怎么我们就不是玉女了?”还没等小溪话音落下,旁边的卢凯就故意大声起哄道:“不不不!部长您是欲女!您才是大欲女一枚!” 这下大家真的被逗乐了,全都哄笑做一团。自然艾颜也就从这尴尬的处境中逃脱了出来。 此刻,再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艾颜觉得有些脸红,可是现在并不是脸红的时候。 她想起苏筱溪,在任何时候都能救她于危难的苏筱溪。她觉得她很想她,她都来不及跟她道别,不知道小溪知道她被人绑架会多么着急。而如果小溪知道自己接下来被劫色之后撕票,小溪会不会更难过? 艾颜心里揪成一团,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要晕了还是要睡了。 正在迷蒙之间,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小溪满是焦急的脸,一会儿是莫方旭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惊慌不已的脸,一会儿有卢凯常常在上班时间偷看小溪的那张猥琐的脸,一会儿有nichs crawford英俊冷酷的伯爵的脸。 哦,她的电视还没有来得及关,还有她沙发上摊了条裙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那条裙子是明天她参加她前男友婚礼的裙子。她见过几次前男友的未婚妻。 模模糊糊之中,她前男友和他未婚妻的脸也若隐若现,她又看到那个女孩略有敌意地上下打量她的眼神…… 突然,艾颜想起了另一张脸,那个让小溪神魂颠倒的俊美的脸。 艾颜强打起精神,她想分辨一下身后这人是不是挚清。虽然她知道挚清的身形不似这人如此宽厚,她也知道挚清那温柔的手指不像这人这般粗犷。但是她还是有一丝执着想要弄清楚心里一团一团的疑云。 似是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身子不自在地扭动,这个神秘高大的男人再一次抱紧了她,雄浑厚重的陌生嗓音在她耳边轻轻翻滚:“别动,快到了。” 艾颜的心一下子死寂,不是挚清,她没救了。 绑架? 迷迷蒙蒙之间,有漫漫雾气云霭轻盈流转,五彩光霞在云雾里穿梭流淌。 远处似有隐约的乐音传来,似箫声般悠远绵长、又有些埙的空幽之情。曲调款款奏来,似流年往事虚幻且美好。好似什么人在悠悠诉说着心事,只听得人心中一片敞亮平和。 这似箫又似埙的乐声,在蔼蔼雾气中婉转迂回,自远处来,却又流回远方,总也不能让人听得真切。 反而这迷雾倒像随着音乐跳舞般旋绕兜转,越漫越浓,渐渐浓到连色彩斑斓的微光都几乎不见。 蓦地,乐音大盛,几乎在同时,一个人影从迷雾中浮现。那影子曲线曼妙,随着脚步而轻悠摆动,只转瞬间便到眼前。 只见一婀娜女子身着洁白近乎透明的长衣,袅袅婷婷,吹奏着一杆古怪乐器。 她周身的雾气甫一接触她的肌肤和衣裙便化做斑斓的流光,耀目生辉。她的白衣与雾气、微光一齐在动人的乐曲中恣情舞动。 腰间的素白衣带上卷系一金色细绳,细绳一端系了一面铜镜。 铜镜反射着彩光时不时晃人的眼睛。 虽然雾气萦绕、无法看清女子的五官,却可想见必是位绝世佳人。且这气韵、这身姿、这铜镜,竟隐约熟悉,似在脑边有些思绪回转,却时时无法抓住。 正纠结处,忽有一声男子的轻唤:“颜儿!”一下子惊动了这个女子,她放下嘴边的乐器,轻轻俯身靠前,眉目逐渐清晰。竟是、竟是自己? 艾颜大骇,只觉周身冰凉,拼命挥动四肢想要推开那个女子,忽有男人的说话声、款款深情:“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 艾颜全身的毛孔都要大张,她觉得心底有种恐惧像盘旋的冷风包住了自己。 她冷得浑身发抖,一时似乎记得原本身后有一个炽热的怀抱。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要抱住那能给她温暖的身躯,一回头却竟是另一个俊美男人深情的眼睛:“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 不!艾颜想要惊声尖叫,她想推开那令人窒息的深情注目,不!她不是!可是那声音像缠住了她、不停歇地回响着:“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 艾颜蓦地一睁眼,只觉一身冷汗津津。她呆着,一时没从梦中的恐惧中逃脱出来。待气息渐平,她的理智逐渐恢复,她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打了一个激灵、迅速坐起身来,打量起周围来。 显然这不是她原本想象中的样子,既不是废弃的仓库、也不是无人的住宅,甚至算不得一个房间。这里,更像是洞穴! 她刚刚摆脱的恐惧感又再一次地回来了,她颤抖着蜷缩了身子,惶恐不安地看着周围曲折延绵的洞壁。 不知是哪里来的微光恰恰好能让她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除了凹凸不平的石壁,和偶有的巨型石块,便只剩她自己是尚存的活物了。她瑟缩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紧紧地抱住自己,止不住地颤抖着。 艾颜仔细地回忆了自己被绑架的过程,试图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可是她徒劳地发现,除了在中途自己透过那人的指缝发现他们是飞着之外,再无任何线索。 而那个绑架自己的人,她也确信从未见过、至少她从没听过那个声音,低沉而厚重。她只能判断那是个身形孔武有力的男人。 途中,虽然二人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但他始终未对她做出什么粗暴或轻浮之举。只是,他强有力的臂膀,任她如何扭动都纹丝不动。 照这样的情形来看,若是她有所反抗,也是万万敌不过他轻而易举的压制。不过,既然二人力量上如此悬殊,那么为何在她昏厥之后,他并没有对自己有所举动呢? 艾颜想来想去,都对那人劫持自己的目的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他不着急行凶。待到安全地带再……艾颜不敢往下想了。她一方面寄希望于亲眼见她被绑的莫方旭能早日随警察破案来救她,另一方面,她对于这个绑她的男人能够自由在空中飞行觉得不可思议也更加惧怕。 艾颜一动也不敢动地蜷缩着,她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 她只知道她开始四肢僵硬,腰也酸楚不已。 她时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地细细听着,除了远处隐隐的水流声,她试图从静谧的四周听出什么有利于她判断的动静来。 于是,当有脚步声和细微的衣服划过石壁的悉索声响起时,艾颜的心便紧紧揪起。艾颜如此希望自己是一只刺猬,此时便能将浑身的厉刺都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从左边的巨石后面转过来,随后,一片幽昧的光华也随之而来。艾颜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人缓缓行至她面前,手中捧一方器具,冲着她深深鞠躬作揖。半晌,才抬起身来恭敬道:“您醒了。”那片光华停在他的脚边不再闪烁,反倒是他身后地面上、顺着他的路线长长的光亮在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艾颜不敢吱声,只定定看着他,生怕他要对自己不利。她暗自打量这个人瘦弱的身躯,思考着自己是否能够战胜他。 对方见艾颜不作反应,便又鞠一躬,尖锐怪异的嗓音再次响起:“小魔是负责您起居的长影,以后都由小魔来服侍您。” 小魔?艾颜心里暗自揣摩着这个奇怪的称呼,一边再一次打量眼前这人的服饰容貌来。 这个自称小魔的人,皮肤异常雪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脚底青光的映射下更透出点青绿色来。 眉目倒是清秀,只是说起话来嘴边几枚胡须随呼吸一起一伏,倒有些文绉绉的样子。 看他的年纪像是比自己小了几岁,有些十四、五的形容。但是神情泰然,完全没有一丝稚气。 他着一身黑衣,与周围的暗色连成一片,若不是脚下的光线能勾勒出几分轮廓,只怕会像是只有脑袋漂浮在空中般,要将艾颜直接吓死。 艾颜见他恭敬有加,话语里也似无甚恶意,便放松了些,颤巍巍问道:“你叫小魔?”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道:“不不不!小魔名叫长影。” 大概是之前发生太多怪异之事,艾颜惊恐过甚,所以此时有些头脑不清,只觉恼里一片浆糊:“你到底叫小魔还是叫长影?” 那人恭敬道:“您若欢喜,便叫小魔小魔吧。” 艾颜虽然一时混沌,但终究不能失了理智,愈加软了声音,问:“小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带我来这里是想要什么?我真的没有钱。” 眼前这小魔一时怔怔了,不知该回些什么。艾颜见他不做声,又使了力气,大声问:“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艾颜仍见他不语,眼中有些坚持的沉默之色,便知道他是有心不告诉她。她有些泄气,身上的力气似是用光了般,瘫软在地上。 那人见她不再问,便再上前一步,捧了手中的器具在她面前,道:“这是魔域的原渊水,请您用些吧。” 她沉默着,再不抬头,再不作任何反应。那人便将器具放到她脚边,再鞠一躬,走了。 艾颜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他走过的地方又拖了长长光亮的尾巴,也渐自暗了。艾颜忽然又开始害怕,她甚至有些懊恼应该留他下来,再多问问。毕竟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才是她真正恐惧的。 她看了一眼他放在她脚边的器具。那是一方石制的容器。因容器里的液体发出幽幽光亮,反而容器本身黝黑一团无法辨识细节。 她想那一定是毒药,想要偷偷毒死了她,在这世人皆不知晓的鬼地方。她一想到这世上再无人知晓她的生死,便在心里结了一团愁,郁郁着越积越硬。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们再也找不到她了…… 绑架! 等艾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头脑似乎清明了些,只是力气并没有恢复。 她爬起来,看看周围。 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一丝改变。 她又失望又庆幸。失望自己没能看到生存的希望,但也庆幸自己还没有无声无息地死去。 她又一次看到那容器里液体散发出的光亮。她开始嘲笑自己之前的念头。若是他们要毒死她,何必大费周折带她来此地?何况如果就这样轻易毒死了她,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想起那个小魔说过,这叫做什么水。既然是水,大概能喝吧。 她舔舔有些干燥的嘴角,伸手去取那方石器。可是她本就虚弱无力,任凭她纤细的手指如何抠挖,那石器竟然纹丝不动。她试了几次,就无奈地放弃了。 她又坐了些时候,想到那个小魔来时是从左边巨石方向,便想试试去探探洞口。 于是她颤悠悠地起身,谁知刚起来就一阵晕眩,又跌坐在地上。 这一坐可不得了,似有无数光点噗地从她身下绽开来。一时间她身下色彩大亮。 她唬了一跳,想要挣扎起身,头却越加晕沉。 她定了定神,仔细观察身下的光点,发现那些光点随着她身体起伏而向四周蔓延开来。像是水面的涟漪,蔓延而去。只是亮过的光点会渐渐暗去,那形容像是刚才小魔走过时的光景。 她再定睛看去,总算看清那些亮光原是附着在石面上的苔藓末端发出的。 她用手去碰那些苔藓,碰过的地方便大亮,但很快又会暗去。她这才明白为何小魔身后拖了长长的光尾巴。恐怕是他的脚步和衣摆抚过的原因吧。 艾颜一时惊奇,又拨弄了片刻,直到她身子周围的光晕亮了暗、暗了亮连续好几个回合。她才想起自己刚才起身的目的。于是她不再研究那些古怪的苔藓,这一次慢慢地撑起身子,试探着站立了起来。 艾颜一边摸着石壁,一边凭借石壁上苔藓们惊起的亮光,来审视周围。艾颜慢慢绕过左边的巨石,果然有幽长的石径,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按捺下内心的不安,坚定地顺着石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忽又见一广阔的空间,艾颜从几条新的小径中选了一条继续前行。 这之间经历了多少空地、多少洞口,艾颜已经完全无法计数。 直到她脚步越来越沉重,头晕目眩地厉害的时候,忽而脚下一吃痛,“咚咚”两声、踢翻了什么。她勉强睁眼瞧去,之前小魔给她带来的石器已经掀翻,那什么水已然撒了一地。光亮混着雾气腾然而起,一时迷了她的眼睛,她竟怎样也睁不开了…… 嘴边似有一股清泉流入。 初时有甘甜之意,细品竟然空灵一片,既无味道也无实体,但却分明有一股清雅之气流顺着嗓子温润而下。 顿时,那清气便向五脏六腑、四肢皮肉散去,一时间通体舒畅、何等爽利。 那清气上扬,抚上脑里,艾颜的意识猛然清明。 她睁开眼睛,看到那叫作小魔还是长影的人正捧着石器向她嘴里一滴滴地滴入那奇怪液体。 她想起身,却贪恋这水的治愈魔力,一时并不动弹。如此半晌过后,艾颜的气力与思维都恢复了往昔。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然后举手推开石器,坐起身来。 那小魔放下石器,起身对她恭敬鞠躬,开口道:“您为何不饮原渊水?刚才您几乎要虚脱了。” 艾颜此时已经完全恢复,头脑冷静,想着要问他许多,必然先从熟络开始,便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水,不敢喝。” 小魔一时惊讶,说:“仙子竟然不知这是原渊水?” “仙子?”艾颜皱了下眉头,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原渊水?是什么水?” 小魔惊讶更甚,见她目光里有询问之色,便坦然道来:“这原渊水是取自原渊,是魔域的至宝之一。天下四域无人不知。原渊与仙域的回音川、妖域的血潭是三大圣水的源头。” 艾颜听到“回音川”三个字时,心里一颤,她嘴中不由一字一字念道:“回、音、川?” “是了,”小魔眼中微微含笑,“仙域的回音川为仙子所掌,自然知道。只是我们魔域的原渊远比回音川要古老得多,连妖域的血潭都没得比。 原渊是古宙历一万万年时化成,为了熄灭元罪之火,一百八十位元神合复原之力而成。因此,原渊之水可化世间万物之罪孽、更可复原世间万物之本貌。” 艾颜脑中一时混乱,她猛然听到这些似乎在书中才能看到的词汇、还是最荒诞无稽的怪力乱神之书,她不由心中怀疑,再一次打量着眼前此人:“你是正常人吗?” “小魔非凡人,小魔乃是魔人。” 艾颜突然开始担忧自己被一群精神病患者劫持了。尤其此时,她突然顿悟,这个所谓的“小魔”是眼前这个人的自我称呼。从他认定自己是一个魔人来看,“小魔”必定是一个等级严明的低阶自称。那么她是被一群占山为王的精神病人挟来要做压寨夫人了吗? “……小魔,不,长影,我不想知道这个水的来历了,你能给我讲讲你们山大王带我来的目的吗?”艾颜觉得自己也快要精神错乱了,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忧虑,试图让自己的理智重获上风。 “山大王?”长影一时不解其意,眼睛转动几番,试探性地问:“您是说我们魔域的魔尊吗?” 看来他们病入膏肓了,艾颜绝望地想,“是,就是你们的头儿。” “请恕长影无法告知,”长影深鞠一躬:“魔尊将仙子带来之时并未告知小魔您来这里的目的。” 魔尊,好,好,这个该死的“魔尊”,原来那日绑架她的就是他!虽然艾颜尚不知道来日如何向警察描述此人,但至少得知了自己落在谁的手里。艾颜觉得自己有些许收获,便乘胜追击:“那么,长影你知道魔尊叫什么名字吗?” 长影大惊,连忙冲上空深深拜倒,一时语结,道:“小魔、小魔不、不敢直呼魔尊名讳。” 艾颜看着他惶恐中微微颤动的躯体,眼中一片怜悯:这孩子,病得不轻! 艾颜上前想要扶起他来,一边说道:“起来吧,不说就不说吧,别总是拜来拜去的。” 长影并不敢让她扶,自己先一骨碌爬起来,恭恭敬敬道:“仙子您还是把剩下的原渊水喝了吧。您现在是凡人之身,得需此圣水来维系生命。之前,您一直未喝,都怪小魔不知晓,差点害您丢了性命。如果被……被魔尊知道,恐怕小魔……”长影又颤抖起来。 艾颜见他如此,觉得甚是可怜,年纪轻轻得了精神病不说,还被那个“魔尊”压迫成这样。她不忍再拂他的意,便躬身去取那原渊水。 之前,艾颜取那石器、不能动之分毫。皆因自己长时间未进食,又惊恐过巨,体力所剩无几。因此,此时再取,倒也能勉强抬起。只是毕竟是石制器皿,艾颜捧到嘴边很是勉强。 颤巍巍地将剩下的原渊水倒入嘴中,艾颜心中一惊。虽然之前已经喝过此水,可毕竟当时神智不甚清明,并没有意识到此水的古怪。如今一喝,竟然并无实体。虽然称为水,却更像是气体,可虽像气体,却能流动入喉。而且细细品时,并无任何味道,却总有种甘甜清凉之意久久回绕。 艾颜放下石器,感觉周身更加舒畅,四肢气力也完全恢复。 她不由暗自惊叹这水的古怪与神奇。 “以您的凡人之躯,一盅原渊水可维系三日。小魔会每三日来送一次。请仙子定时服用。”长影看她喝光原渊水,心下大安,恭恭敬敬道:“如果仙子没有什么话要吩咐,小魔就先退下了。” “等一下,”艾颜急道:“先别走。” “是。”长影恭眉顺耳,垂首站立在旁。 “长影,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小魔并不知。” “……那你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此处乃魔域。” “……算了,我没事了。”艾颜叹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傻,竟然向一个疯子问问题。她摆摆手,眼见着长影鞠躬后离开。她便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颜舞音 按照长影的描述,他三天来送一次水,那么他统共来过两次,也就是说从她来到此地已经有六天了。 因此她失踪了至少六天。她的失踪,是在莫方旭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那么不出意外,莫方旭第一时间一定会报案,当天就可立案。 这六天,警察应该已经到处搜寻了。只是……当初她是飞走的,根据飞行时间的长度来看,至少她已经远离京城了。警察能够想到这一点吗?艾颜不安地算计着。 她能感觉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但也没想到会有六天这么久。 看来她几次昏迷都挺严重。如今她能够想到的线索只有几个:一是,自己是被一个自称“魔尊”的精神病患者抓来的。二是,那个“魔尊”在一个荒芜人烟的山区里占据了几个山洞,自封了山大王。三是,“魔尊”拐带未成年精神病患者作了他的手下。只这三条,便好几项罪状了,够他关几年!艾颜心里不解气地想着。 另外,还有几个古怪的疑点艾颜无法可解。 首先就是绑架她的“魔尊”掌握着她无法理解的飞行术,这一点从她被绑那时起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反复回忆,都找不出他使用了任何飞行工具的证据。 这也是她最担心警察无法侦破的一点。 另一个疑点,就是那所谓的原渊水,不是水,不知道是什么属性,确实能令她恢复活力,不再冷、不再饿、不再渴,或者说能够消除她身上一切不适的感觉。 比中西医的灵丹妙药都灵验、见效也快。 她自然不信长影所说,什么由神之力化成、什么能化罪孽、复原貌。对了,她突然想到,当时长影还提及了“回音川”! 想到这里,挚清那深情低沉的嗓音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你是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 仙子!长影曾经口口声声称呼她为仙子。是了,定是这个仙子!他们,魔尊、长影、挚清,他们都把她认错为一个仙子,颜回仙子! 啊,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艾颜的眸子一下子重新散发出已许久未有的光彩来:他们认错人了!他们要找的是颜回仙子!不是我,艾颜! 艾颜蓦地转身,想要向长影来往的方向寻去:我要告诉他们,他们定会放了我! 艾颜又再次循着之前探过的路线走着,不同的是,现在的她不仅气力充足,而且精力旺盛,尤其想到能够争取到回家的机会,便更加精神抖擞。 她大步向前,时不时小跑起来,身后拖了长长的光路,映得她的脸神采奕奕。 不知走了多久,艾颜的腿部肌肉开始酸涩不堪,气息也开始起伏不平。 她累得汗流浃背,却在一个偶然的转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早的位置。 她认出自己之前躺过的平地,那里比别处高些,有十多个平方的大小,周围的空地呈阶梯状下沉,四方石壁边各有四块巨石,足有四五个人高。艾颜沮丧得很,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坐回原先的平地上。心里仔细琢磨着这么长时间以来奔波的路程。 她回想最早探索的时候,晕倒之前正是踢翻了长影第一次送来的原渊水。那么可见那时,便已经兜了一圈回到了原地。而现在,她似乎又兜了一圈。从自己腿脚酸胀、气喘吁吁来判断,这一圈路程不短。 艾颜休息了一会儿,直到气息平复,活动了一下腿脚,便又出发了。虽然艾颜比之前放慢脚步,更加细致地观察周围,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再一次回到原地的时候,她不由得有些泄气了。 那之后,艾颜又兜了三圈。每一次似乎都有新的洞口或者新的路径被发现,可是无论她怎么绕,都总能绕回原点。 因着她这样耗费气力,常常在半路歇息时不自觉地睡着。睡起之后,又再精神抖擞地上路。如此反复,直到自己又累又饿地回到原地时,却发现长影已经来了。 艾颜一口气喝光原渊水,只觉这三日消耗的心力又全数恢复。她倚靠着石壁,不待多喘口气,便急急地扯着长影的衣袖,说:“长影,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仙子,我叫艾颜。你放我回去吧。” 长影疑惑地打量着她裸露在外的手脚肌肤上细小的划痕伤口:“您这三日做什么了?竟然疲累至此?” “我去找你,可是怎么转都回到这里。”艾颜沮丧地说。 长影惊讶道:“您想找小魔,怎么不唤我呢?我长时在附近,只要您大声唤我,小魔便能听到。” 艾颜一时语塞,有些懊恼,旋即又问:“那你能带我出洞口吗?” 长影奇道:“您出洞口做什么?” 艾颜委屈道:“我不想再在这里了,我想出去,我想回家。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颜回仙子,你放我回去吧!” 长影弯腰拱手,恭敬道:“仙子,魔尊命小魔在此侍奉仙子起居。只说,每三日送一次原渊水、若仙子烦闷可引入内室,但是仙子的活动范围万不可出花海。” 艾颜又急急分辩:“可是我不是仙子,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仙子。” 长影抬眼看她,眼中有温和的笑意,并不接话。 艾颜看他不能做主,转念一想,道:“那你带我见魔尊吧!” 长影刚直起身子,又冲上空方向一拜,道:“魔尊想见您的时候自会来见您!恕小魔无能为力。” 艾颜一时心急,不由口气重些:“你怎么能被别人所左右呢!你还年轻,别受坏人的指使!” 长影不解地看看她,半晌,道:“仙子烦闷,便随小魔入内室一观吧。” 艾颜一时无法,想自己跟他解释不清,又听说可去“内室”心下好奇,便随他而去。 长影从右边的巨石旁转过去,艾颜紧紧跟随,一路迂回曲折,却都是艾颜曾经五番走过的路线。然而在进入第三个宽敞空间时,长影并未向任何一个洞穴走去,反而转向一面石壁。 石壁上密密麻麻垂满发光的苔藓。长影伸手一翻,只见随光亮浮动之处,露出艾颜从不曾见的洞口来。原来自己之前多次错过,全因这苔藓茂密遮住,只伪装成一处石壁了。 艾颜随长影进入洞口,果然眼前一片开阔。 这是一间比之前大得多的石室。 石室四方整齐,并不像之前的洞穴那样凹凸不平。石室中间有两方大石块,上面各有雕纹样的石器一个。里面有幽幽微光透出。 艾颜一进来,便已被那斑斓彩光所吸引。 那光虽微弱,却光华流转,似有灵气般悄然翻涌,因色彩多变而更显美妙。艾颜觉得这光甚是眼熟,便不自觉上前走去。随着艾颜越来越接近那两方石器,石器里的光芒愈加亮了起来。直到艾颜走至跟前,那彩光的亮度恰好使她能清楚地辨识容器里的物什。 一个长条状的石器里,躺了一管乐器,那乐器的模样艾颜曾经见过,似箫非箫。从半截处向一端隆起,又在尾端收回。这隆起的部分有六个圆洞,分作两排,看上去有几分埙的样子。另外半截倒是中规中矩的长箫模样。 整个乐器长约半米,不知是何种材质,只觉通透如玉,却有斑斓彩光在其中盘旋。 这是艾颜曾经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乐器。她只是看着,脑中便响起梦中的旋律。因那乐音美妙,她竟不自觉浮上嘴边一抹笑来。 再看另一个方形石器,里面有一面铜镜,更是眼熟。 这是她梦中见过,更是在她画笔下描摹过的铜镜。 这铜镜呈鹅卵形状,周身刻有细密花纹。一打眼似是古代常用的卷草纹饰,仔细瞧时,却显见卷草边缘呈锯齿模样。镜面光滑润泽,照映出艾颜一张苍白却含笑的脸来。 艾颜又翻过镜身,镜子背面则是一圈一圈的同心圆形纹路,及至中心,却是一螺旋圆纹。由于镜身破损,有些纹路已经磨平,不甚清晰。 艾颜手握铜镜,暗自思索。这铜镜、这乐器,都是她梦中见过。 尤其这铜镜,她曾经一笔一笔地画出来,因此她再熟悉不过。只是,画中铜镜里的脸,是一个像她又不是她的脸。她试图从那场梦和那幅画中找到答案,于是反复思索。 片刻,又放下铜镜,转身取出乐器。她抚着那些透着彩光的孔洞,脑边的旋律呼之欲出。于是她轻轻将有六孔的一端放到嘴边,那脑子里的乐曲便流溢而出了。 艾颜一边吹奏着心中的曲调,一边暗自吃惊。 艾颜的母亲虽是有名的小提琴手,但自己一向不爱音乐,从未钻研过任何乐器。可说对音乐最是一窍不通。而如今不仅能将脑中的旋律复制出来,更能轻易抚弄从未见过的乐器。这恐怕不是艾颜用常理所能解释的了。 艾颜一时沉浸在乐曲的美妙与思考的胶着中,竟没发觉,洞室内随着音乐声,有五彩光芒似烛火灯光般被点亮了。 原来这洞室里与外面一样长满苔藓,只是内室只有一个洞口通向外界,平时苔藓少被惊扰,因此长势格外旺盛些。又加之常年与这铜镜和乐器为伴,连光彩都比外室丰富些。 此时,艾颜的乐音一出,满室苔藓均被惊起,一时随旋律纷纷起舞。 那五光十色的光芒在律动慢时轻舞曼扬、律动快时反转抖擞。整个石室渐渐大亮,五彩缤纷。 直至艾颜一曲终了,还久久不能平复。艾颜呆呆着立在石室中央,不知是一时沉浸在乐曲的美妙、还是沉浸在这些光彩的迷人景致中。 半晌,她痴痴回过头来,光华万千中,她原本清亮的双眼此时迷蒙混沌:“长影,我究竟是谁?” 长影也从神思飞扬中回过神来,又是恭恭敬敬一拜:“颜回仙子!” 艾颜?颜回? 自那日在内室见过铜镜和乐器之后,艾颜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长影提醒她可以任意取走这两件物什,但她不发一语,只是轻轻抚了几下,又放回石器。再不说话,也不看长影一眼,只低了头,像是失了魂一般沉默了。 再至三日后,长影再送原渊水而来时,见她已从内室回到原先的石台上,呆呆坐着发愣。 “长影,”她回头看他,“我可能之前太相信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所以总是对你说的那些话置之不理。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这世上果然有太多事情不是我现有认知所能解释的。 之前,你们的魔尊绑架我。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抱着我在天上飞。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回忆细节,来想象有什么样子的飞行器可以做到这一点。 你和挚清都说我是颜回仙子。我当你们是精神失常、有妄想症,而拒绝相信自己的梦里和画笔下那个绝美女子的存在。 你告诉我原渊水可以给我生存需要的能量,我只当是含有咖啡因甚至兴奋剂的特殊气体。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有时会刻意弄伤自己,来证明吸了毒的我痛觉会失常。 可是,从我被劫持到这里,我只是靠每三天喝一次的奇怪气体,就能健康存活。而且我喝过之后便不再饿、不再渴、不再累,甚至我都一次也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排泄过。 长影,我这三天有些迷糊了。我突然觉得之前二十年的生活和认知一下子被这十多天的经历给推翻了。我想不明白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我觉得自己现在一塌糊涂。我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艾颜了。” 长影端着盛水的石器静静听着,他第一次听她讲这么多的话。看来,她真的是闷坏了。 长影看她有些有气无力,便把石器递到她的面前。她捧过去,颤巍巍着仰头喝光。然后把器皿递还给长影,无奈地冲他苦涩一笑:“长影,我想洗澡。” 长影这才打量了一下她的样子。只见艾颜的头发混着些许泥土,稍有蓬乱。来时所穿的一身衣服已经脏旧不堪,裤脚边缘有磨破的粗糙线头。 长影十分不安地连连致歉道:“都怪小魔考虑不周、不曾注意仙子的仪容。请仙子稍候片刻,小魔先去取些衣物,随后便来引仙子入原渊沐浴。”说罢,转身离开。 小过片刻,长影复又前来。身后跟了两个人影,一人手提一盏明灯,另一人手中托一片石板,上面放了一团白色物什。 艾颜上前细观,原来是件衣物,只是衣料甚是绵软,无法成型,故而团作一团。 艾颜打量一下后来的这两个人,比长影更加瘦弱,年龄也略显小些,似是孩童般分不清男女。 “仙子请随小魔来吧。”长影躬身示意。艾颜点点头,随他三人而去。 长影在前引路,艾颜缓缓前行,后面两个小影子紧随其后。只见长影左钻右绕,行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一面布满苔藓的石壁前。 不,不是石壁,又是被隐藏的洞口吧。果不出艾颜所料,随着长影的衣袖拂动,一片光华开启了一面新的洞口。 这一打开,艾颜惊了一惊。原来,这里竟是整个石洞的出口。 艾颜脚还未踏出去,目光早已先飘了出去。原以为洞之外便是碧野蓝天的荒郊野外。 谁承想,这外面的广袤世界竟是艾颜从来所未曾见过的景象。 且不说这漫山遍野的奇花怪草如何姿态万千,只是那天便已与艾颜见过的大大不同。 艾颜甚至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不是天空。只见那广阔的虚幻之处尽是黑云浮动,偶有带了异彩的流光在天边打着旋儿流过,似是烟云翻涌,又像水面波澜。也时有电光闪过,一时照亮更多的色彩,整个天空便像是打翻油彩且随风波动的黑色幕布。 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更没有太阳。艾颜更无法得知那些流光和异彩从何而来。 艾颜痴痴看着,一时竟忘了迈步。直到长影提醒,艾颜才谨慎着、小心翼翼着将脚踏入洞口那片奇花丛中。 这花丛乌黑油亮、繁荣茂盛,一直蔓延至天边消失不见。这植物与别的都不相同。 其他植物虽样貌奇特,但至少颜色与艾颜见过的大致相同,有绿色、有暗红、有绿中带紫、也有紫中偏蓝。它们所开之花更是各有各的千姿百态、各有各的万紫千红。 唯有艾颜脚下这种花,叶片呈大荷叶状,偶有呈尖利细剑状,均是乌黑色,荷叶边缘与细剑上缘有油亮的光膜。丛叶之间,时常可见拳头大小的花骨朵,也是黑漆漆的颜色。 “这是欲花,是魔域众花之王,每两年才开一次,开满七天会再次闭合。”长影见艾颜观察许久,便向她解释道。“这种花在魔域随处可见,唯有两个地方不能生长,一个是决绝谷,另一个就是您住的逝花洞。决绝谷与逝花洞里,除了光藓,什么也不长。” 长影一边解释,一边引领艾颜顺着欲花丛沿山路而下。艾颜静心听着,一面惊奇于四周风景的异象与奇美,一时间长久盘旋于心头的烦恼竟散去许多。 原来艾颜所住的山洞是这座涅山众山洞中的一个。因常年只生长光藓,不生长其他植物,而被命名逝花洞。 涅山是与原渊同一时期形成的,据说曾是众元神涅盘之处。 众元神涅盘时,古宙大陆在元罪之火中反复凝炼,众元神抱成一团于火中发复原之力,合在一处,涌出原渊之水,由众元神之首、太神的头顶流出。原渊之水化解元火之罪,复大陆之原貌。 而众元神因此涅盘,众元神抱团之处在火中凝炼成山,形成涅山。 涅山的一百八十个石洞便是当年一百八十位元神于火中抱团的藏身之处。而原渊之水正从山顶的洞口处源源不绝流出,顺山势而下,于山脚处形成一渊。由于是古宙大陆上第一块水汽,被涅盘重生的十八位神称为原渊。 此时,艾颜正立身原渊的边缘,看着这片流光溢彩的神奇水汽。 原渊周边尽是花丛,除了大片的欲花丛,更有其他千百种花。 许多花丛生得高大葱郁,把一片百里水渊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 艾颜立于涅山脚下一块巨大岩石上,极目眺望,只见花丛郁郁,绵延千里,望不见尽头。 时有山风拂来,花冠丛林便随风波动,一波随一波,如同海上浪潮。这便是魔域的花海了。 艾颜再往远去观去,隐隐在天际,似有青色光芒映出一尖细黑影的轮廓来。艾颜用手一指,问道:“那是什么?” 长影冲那方向轻一躬身,道:“那是常欲宫。仙子您只能在花海范围内停留,万万出不得花海的。” 艾颜没有回应,仍是极力远望。虽然她并不知道家的方向是哪里,但她总想从远处那些诡异的影影绰绰中辨认出熟悉的轮廓来。 长影也不催促她,任她呆呆愣愣了许久,长叹一声,这才从石块上爬下来。 艾颜伸手探入原渊水,仍是没有实体的水汽,却清爽舒凉。长影这便鞠一躬,道:“请仙子沐浴,有他两个小魔服侍,长影就此退下了。” 艾颜连忙道:“我不需要人服侍,让他俩也走吧。” 长影顺从道:“是。那仙子浴毕更衣时需要服侍吗?” “不,不要。” “是。那么仙子沐浴之后请高声唤我名讳,小魔等会退千步,于花丛中静候。” 待三个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后,艾颜又静待了片刻。她的耳边除了山风吹过花海的沙沙声外,便只剩身边原渊水的悦耳流动之声。 她见了原渊才知为何原渊的水汽可称之为水。 因为这水汽可像水流一样发出叮咚作响的流动之音。原来自己在洞中时常常听到的那隐隐水流声便是来自此处。 艾颜还常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这原渊之水如此神奇,还在于虽从山顶流下,却在蜿蜒曲折之处缓缓曼舞,既没有湍流急涌,也没有水花四溅。于是流至山脚时,才能形成如此静雅幽美的水渊。 逃跑 艾颜将衣物逐一褪去,缓缓步入渊中。 只觉原渊水的轻柔触感似丝缎般温柔地抚上了艾颜的周身。 当水深及腰时,艾颜惊讶地发现这原渊水虽无实体,却又有水的浮力。 艾颜的四肢可以轻轻在水中轻轻游动而不会一味沉没。更令她惊奇的是,原渊水的触感虽然舒滑温润,却又不像普通水覆上肌肤时的严密包裹之感,反像周身透过干净爽利的气体,十分清爽。 艾颜慢慢继续向前游动,她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人连同脑袋一起都没入了水中。一时间,艾颜似乎完全漂浮于一片光亮空明之处,连整个人都觉得像要变成透明的一般,也化作了这水融进了原渊。一霎时,她的头脑异常清明。 艾颜的前二十年人生如同播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在脑中回演。 艾颜看到了她的父母、亲人、朋友、还有许多许多交往共事过的人、甚至有一面之缘擦肩而过的人。 艾颜从小时候的聪明乖巧、到上学之后的明艳蕙质、再到参加工作后挫折落寞,每一件事、或细微或历久,都一点不落地重新演绎了一番。 就连小时候她躺在父母的大床上,认真观察阳光投射在碎花窗帘上的光点,这样的细微琐事也没有遗漏。乃至父母、亲人爱怜呵护时的面容,朋友们对她嬉笑调弄时开怀的笑声、陌生过客偶然间回首时眼光的交接,每一个细节历历在目。 艾颜紧闭双眼,随着脑中的往事在短时间内迅速回放,她眉间的细小皱痕逐一地舒展开来。直到她在水中重新又过完原先那二十年的生活,她也许久许久没有睁开双眼。 艾颜沉浸在往日细小琐碎的欢愉与单纯无谓的烦恼中很久之后,才慢慢地睁开双眼。她看到了真正的原渊水。 在这片水中,漂浮着无数无数的微小粒子。 那些粒子散发着炫彩的微光,自由地摇曳着。它们或结成团,忽就浑然成一气,或互相碰撞嬉戏,激出耀眼的光晕。 这微小的粒子原本是看不见的,汇聚在一起,成了清波漫流的水汽。然而不知为何,艾颜的双眼此时格外明利,颗颗微粒都辨识得一清二楚。艾颜只觉它们不仅优雅美丽,还有些憨态情趣、十分可爱。 艾颜正静浮于水中与原渊水的微粒子逗弄取笑,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没有憋气,而是自然地呼吸,而且呼吸间原渊水自如进出她的身体。 艾颜再不像初时那样惊讶,她脑中的种种怀疑与不确定已经不复存在。 她全身松畅无比,连脸上也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因为她在这水中想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无论她周遭世界如何与过往不同、无论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就是她,她就是二十年来健康成长、有过小喜乐有过小忧愁、有很多人爱着的艾颜! 从水里出来时,艾颜已经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再不似洞里那个脏兮兮的、苍白绝望的被绑架的女人。她像是恢复了大学时的神采,不,她比从前更加明艳动人。 因为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更透彻地看清了自己。再不是从前稀里糊涂的小女孩儿,更不是被命运摆布逆来顺受的可悲少女。 艾颜精神奕奕地坐在水畔的石阶上,她看着周身水汽萦绕片刻,渐渐散去,她的肌肤已然干爽舒滑。她不再惊讶于原渊之水的神奇。 即使在她发现自己在逝花洞里磕碰过的划痕已经全然消失、甚至她幼时调皮留在膝盖的疤痕也没了痕迹,她也只是细细查验过之后,淡然一笑。 艾颜待头发干爽之后,轻轻捋成三股,将左右耳旁的两股拧成麻花,在脑后团了松松的发髻。她原本想像往日那样扎成马尾的,只是从原渊出来,发觉原本过肩的头发已长到齐腰。 她挽过头发之后,伸手从旁边放着的石板上取过那一团衣物。 她展开之后,细细观察。 只见这衣裳打眼看去像是长袍,却没有开襟。再仔细看时,竟然连一条接缝都找不见。艾颜想起那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她轻笑,心想,这样无缝的天衣幸好没被什么人偷去。 艾颜摆弄一阵,始终不得要领,不知该如何套弄上身。她只得站起身来,把长衣抖展开来,往身上一比,想要研究下衣服大致的样子。不想,这一比,那衣料只刚刚接触她的肌肤便如空气般融开了,还没等她脑中的念头转起,长衣便完好地穿着在身了。 艾颜愣了一会儿,再次检查一下仪容,便将长影唤了出来。 长影携两个小魔,从花丛钻出的时候,就看到艾颜白衣灼灼,立于原渊之畔,清雅俊逸的身姿在随风摆动的长裙下时而模糊时而显现、白皙幼嫩的脸庞在原渊水雾漫溢中或清淡或明艳。尤其一双明亮如炬的眸子,在四周五彩斑斓的光华映衬下,愈发有种坚毅的执着。 在一路回逝花洞的途中,长影有一次突然回过头来,对艾颜说:“从前听老魔们说,颜回仙子绝美无双。四域之内人人皆道,颜回仙子与傲峰二郎仙君挚情乃世间绝配。如今,小魔可算见识了。” 艾颜轻声却坚定地回了一句:“我不是颜回仙子。” 长影看她一眼,便不再吱声。 回到洞中,艾颜等长影揖别之后,再稍带片刻。她重新起身,急速地顺着来路摸出洞来。一踏入茂密难行的欲花丛,艾颜便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光脚踩在岩石路和花叶上向右边的小径奔去。 原来,艾颜自在水中重新找回了自我之后,便盘算着要逃离此地。 她想得很明白,无论他们认为自己有多像颜回仙子,她也不会让自己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困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的确来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一个叫做魔域的地方。这里的首领叫做魔尊,是他为着某种原因想要将颜回仙子囚禁在此。 花海的范围就是颜回仙子的牢笼。在这个万恶的魔尊掌控之下,这魔域的所有人都不会帮助她。包括那个和善的、对她几乎有求必应的长影。 所以,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逃离此地。 既然魔尊不许她出花海,她就一定要出花海。 刚才沐浴前,她站在巨石上眺望远方时,已经大致摸清楚周围的情况。 她当时背对涅山,立于原渊的右手位置。而她看到远处自己左手方向的尖顶建筑叫做常欲宫。目穷之处,她只见这一座宫殿,那么这常欲宫想必就是魔尊的宫殿。那她就要向着那个大魔头的反方向逃跑。 于是,打算好这一切之后,她在随长影回洞的一路上,又再次确认了逃跑路线和方向。 此时的艾颜由于在原渊中泡了许久,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可说是百倍的充足。而且与长影此一别之后,再见需有三日。至少三日之内,不会有人发现她消失的。想到这里,艾颜加快脚步,提着裙子在花丛中穿梭。 艾颜曾经估计过原渊到常欲宫的距离,花海的几千里加上原渊的几百里,她目测应该不超过六千里,如果奔跑的话应该用不了半个小时。那么她反方向跑一个小时,就逃离常欲宫超过一万里。算下来,三日的路程十分可观。艾颜心里突突直跳,不由欣喜起来,一时脚下也似飞起来般。 花海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艾颜气喘吁吁跑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尽头。 她时不时回望涅山以确认方向。然而涅山似乎总在眼前般无甚变化。艾颜虽然腿脚酸痛,仍然再加快步伐,拼命向前方冲去。 这边的花海明显比原渊四周的还要高大许多,这使得艾颜视线并不开阔,她顶多在偶尔稀疏些的花茎间探到前面不足百步的视野。虽然一直没有跑出花海,但只要方向正确,艾颜便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逃脱。 又过了许久,期间艾颜几次脚步不稳几乎跌倒在地,她不得不偶尔停下歇息片刻。但是马上,内心的紧张与期待逼迫她再次起身奔跑。 不知又过了多久,艾颜偶尔可看到前方天边漫过几丝红色,她回头再次确认方向的时候,高兴地看到涅山与她之间开始产生距离。她便更加义无反顾地拖起疲累的双腿向前奔去。 魔人 艾颜从未长时间奔跑过,在天边红晕越来越大的时候,她脚下一缠,摔了个跟头。 艾颜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几乎不能动。片刻之后,她开始用胳膊的余力翻转身子,直至彻底躺在地面上。 正休息间,她迷迷糊糊着突然听到远处天边一声尖利的声音。她心中一跳,眼睛忽地睁圆。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迅速跳动着,她赶紧爬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极目望去。 只见涅山附近的天空一时间多了几个黑点,那些黑点毫无方向地穿梭着,时而低翔时而高飞。正像她猜测的那样,那些黑点正在涅山附近搜寻着她。 她一面惊跳起来,转身继续向远处的红晕奔跑,一面心中惊骇无比,她没想到那里会有那么多寻找她的黑点。 她来到魔域的日子里,除了最早被魔尊挟持,她统共就见过三个小魔,还都是瘦弱无害的样子。她原以为她不见之后,顶多有三个,不,至多有五六个那样瘦弱的小魔会跑着在周围寻她。就算有一个能飞的魔尊,毕竟魔域如此之大,他也万万找不过来吧。 可是如今,她刚才极目一眺,只那一目,便有上百个黑点来回穿梭。 她几乎要一时吓死。只觉心脏噗噗跳得越来越快,脚下越来越绵软无力。 她喘着粗气,又再次回头望去。这一眼,更是让她差点心脏跳出嗓子眼:只见,几十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个方向飞来。 她几乎就要慌神倒地了,正目光游移不定时,忽见身旁三四步外有一株花茎肥大的植物隐于花丛之间。那花茎如春笋一般层层包裹,足足有两个艾颜那么粗,最外一层由于过于肥厚向外翻转着。 艾颜顾不上许多,两步并作一步,向那花茎处扑过去。几乎在她一侧身钻入花茎的同时,那几十个黑点中的四个已经俯身搜了过来。艾颜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双手抱拳紧紧压住心脏的位置,生怕心跳的声音出卖了自己。 那四个魔人靠近的时候,艾颜看清了它们的样貌。完全不是之前见过的三个小魔那样眉清目秀,甚至它们的脸都算不上脸,只雾蒙蒙灰突突一片,上半部似有两个空洞,里面幽幽有两颗眼珠骨碌转动。 艾颜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呆得忘记了害怕、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愣着、看着、听着。 只见那四个魔人瘦小的身躯半跪坐在四只怪异的大鸟上,大鸟的翅膀扇动着呼呼生风,吹得四周花丛摇摆不定。 那四个魔人向周围打量一番,并未发现艾颜的行踪,正欲升起时,忽然周围风力大盛,艾颜和它们四个同时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硕大无比的巨鸟,正俯身扑来。 那鸟比四魔之鸟大了四倍有余,上面立一个高大的人影,着一身暗青皮甲,皮甲上绣纹有流动的紫光。那人俯低了身子,看着四个魔人。 四个魔人用一种艾颜听不懂的语言乌拉拉说了几句。巨鸟上高大的人影点点头,却突然朝向艾颜的方向,直扑过来。 艾颜的心脏似乎漏跳了半拍。那人的脸与艾颜的脸只差半米,艾颜看不见他的脸,只因他戴了一个青色面具,丑陋粗鄙,看上去令人作呕。只停顿小一会儿,那人便又拉起巨鸟带领众魔向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艾颜半晌没有一丝动静,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身子,以确认自己还生存着。 又静待了许久,她这片天空上方再无魔人飞过,她探出头来打量四周,确信无人之后,才从花茎中钻出来。 她的心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直跳。她回想刚才的情景,不觉又是一身冷汗。 体内尚存的原渊之水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又给她复原了些体力。艾颜一边悄悄地摸索着继续向原先的方向行进,一边暗暗揣摩着,看来第一波搜寻过去了,它们必定劳而无功。不知还会不会有第二轮。 她加快脚步,一边用手摸索着拨开浓密的花丛。刚才那个高大的着青甲的恶魔一定就是抓她的魔尊了,她心里后怕极了。她不知道自己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幸运。 艾颜摸索着走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弥漫着一片红雾。她敏锐地嗅到一种不同别处的刺鼻味道。她判断花海该到边缘了。 拨开最后一丛花茎,艾颜终于走出了花海,这花海足比原渊畔的花海广袤十多倍。艾颜一边按住因忐忑不安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一边向着面前这片暗红浓雾里摸索前行。 一踏入浓雾,艾颜顿觉方向感全失,她四周尽是一片暗红色。艾颜一时手足无措,她慌忙转身,想要凭涅山重新确定方向。然而她身后也是无穷无尽铺天盖地的暗红。艾颜一时迷茫了,她强定住心神,决定不管不顾地向前行。只要不被抓回去,倒也没有什么能令她害怕了。 艾颜也不知摸索了多久,周围空无一片,除了雾气再无其它。连黑色土地上也寸草不生。 艾颜反倒越来越放开了脚步。 因为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自己的命运,索性就无所畏惧地狂奔了起来。 谁知,只奔了不多时,艾颜脚下一踏空,狠狠地摔下一片虚空。艾颜惊叫着,只须臾间便狠狠跌落到一深处。艾颜浑身剧痛,昏了过去。 许久之后,艾颜迷蒙间感觉自己体内一股清幽之气四处蔓延,身上的痛感越来越弱,知道是体内残存的原渊水救了自己。 艾颜的听力逐渐恢复之时,忽而意识到四周有熙熙攘攘的嘈杂之声。似乎是许多的人在窃窃私语,可是那些嗓音粗噶难听,不细分辨时更像各种金属利器相互摩擦的刺心噪音。 艾颜睁开双眼,见自己被不明黑影团团围住。 她心中大惊,定睛细看。只见,离她周边不过一米开外,密密麻麻围了数不清的魔影。隐约可见那些黑影面部的黑洞中泛着幽光的眼珠翻动。 有的黑影虽略有人形,却都是团团黑云般,并无实体。有些黑影表面的黑气翻腾着,偶有血肉骸骨状隐隐露出。有些已然成实体的,则面貌狰狞,形容可怖。艾颜一身冷汗森然渗出,她颤巍巍撑起身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艾颜从前不相信怪力乱神,因此也一向不惧鬼神之说。然而,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恐怖恶心的未知生物如此近距离地面面相对。她此时心底一片寒凉,身子抖得像只筛子,冷汗更被呼啦啦地抖落着。 僵持半晌,这些无穷无尽的黑影似并不靠前,一直保持一米距离团团围着她。艾颜观察许久,意外地发现它们似乎对她的身体竟有所惧怕。因此它们上下不停打量,明明想要一拥而上,却犹豫着、商量着,迟迟不动作。 艾颜渐渐感觉自己的本恢复不多的体力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流逝着。她开始隐隐感到胃部的虚空。艾颜心中升起一丝绝望,她体内的原渊水已经消耗殆尽了。 此时,她更加绝望地发现,周围的魔物开始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蠕动着向她慢慢逼近。 艾颜惊惧地睁圆双眼,她眼睁睁看着最近的几个魔鬼可怖的凶相此时越发狰狞,有些魔物已经发出怪异的嘶嘶声。 艾颜只觉体内最后一丝原渊水汽耗尽,随之耗尽的还有她浑身的气力和心中的希望。 她闭上双眼,周围猛然间爆发无尽的低沉嘶吼。 艾颜脑中一片死寂。 千里火海 就在死亡来临的一霎时间,艾颜忽觉四周大亮。 伴随周围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尖利嚎叫声,艾颜睁开双眼,却见眼前一片耀目火光。 周围的黑影正在火光的吞噬下惨烈挣扎,处处尽是一派活生生的炼狱景象。 艾颜挣扎着环顾四处,所见之处尽是红彤彤的烈焰,这烈焰绵延千里,照亮了整个天地,一时无比壮丽。 艾颜再抬头望时,见这无边烈焰之上,一个伟岸的身影如天神般在万丈光芒中徐徐落下。 这男人着一身长黑衣,于风中挺拔而立。 艾颜此时觉得心脏开始恢复了跳动,她看着那个陌生身影款款向她走来,心下却一片安宁。 那男人走过来,俯身靠近。艾颜看着他的长袍拂地。他屈膝半蹲下来,肌肉的线条在黑色衣布的紧绷之下清晰显现。 那软布与艾颜身上的相同,她一时似有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却终究未动一动。 艾颜抬头,只见他眸子黑亮,隐有火光映动,也有自己清晰的一张惨白的脸。 他伸手覆上艾颜的肩膀。艾颜吃痛一下,才发觉自己右肩已被扯烂皮肉。 他的掌心温热,有绵绵不绝的熟悉力量徐徐传来。艾颜眼见右肩的皮肉复合,才知那熟悉的力量像是原渊的复原之力。 见这魁梧的男人离自己不过十几公分,又双手扶住自己双肩,如此片刻安静不动,艾颜不觉耳边微微泛起一股燥热,再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待艾颜全身伤痕逐渐复原,体内气力尽数回归之时,艾颜正低头愣愣看着自己的白衣和他黑袍的边缘在火光跳动中随风缠绵纠结在一起。 他猛然松开艾颜,未等艾颜反应过来,又抓过她的右手手腕。艾颜不自在地扭动着手腕,却一时无法逃脱。不过须臾,他手掌松开,向上滑动,握住了她的胳膊,扶她起身。 艾颜看到自己的手腕处多了根细细红线,未及细看,已被他腾空带起。 艾颜不由轻声惊叫,她尚不适应突然的失重感,侧身用双手紧紧抱住身边这有着滚热气息的结实身躯。她见自己脚下那片火焰徐徐燃烧着,渐渐远离。再抬头时,艾颜眼前一片广袤的天地。 这是艾颜头一次俯视魔域大地。 她从未有过这样开阔的视野。自己之前费尽所有气力、耗时三天才逃脱的万里花海,此时看去竟像一片五彩缤纷的湖水,随风而动的涟漪也清晰可见。 她不由一时兴起,再抬眼看前方的涅山、远处的原渊、还有更远处她原先从未见过的景象。 但见天边青光闪亮处,照亮天际延绵不断的低矮山脉,又有浓稠的暗红色迷雾在四处翻涌滚动。 原本在她心里万恶不堪的魔域竟然是如此艳丽迷人。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比往常快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贪看美景的兴奋,还是因那耳边久久不曾褪去的潮热。 艾颜一边四处观望,一边被那男人揽在怀中御风而行,一时间竟未看见四面八方疾驰而来的黑点。 待到她惊觉时,那上百个狰狞魔人已然聚拢过来。艾颜身子一颤,更加紧缩入男人胸前。她分明看到之前那个穿青甲、戴青色面具的魔鬼,与另外三个身形同样高大的魔人并肩领先而来。 她心道,不好,显见此次又难逃魔尊的魔爪。 那四人脚下的四只庞然大鸟,形貌各异,扇动的剧风刮得艾颜脸颊生疼。众魔瞬间及至,艾颜正待忍不住叫出声时,百余魔人却扑棱棱一下都拜倒在前。 艾颜一时呆了。但见为首的青衣魔人拱手抬身,向前再拜倒,然后对艾颜身旁的男人说出一串古怪的音节来。 艾颜当时心下全然凉了。刚才周身翻涌的热潮瞬间褪尽。原来竟是他!原来这个救她于生死间的人却是抓她入牢笼的人! 艾颜双手一松,差点滑落下去。魔尊连忙环住她的腰,紧紧攫她入怀。却见她一双眼睛失魂落魄,只看着他再无半点光亮。 是了,这环住她腰间的臂膀,正是那个绑架了她的坏人、那个占山为王的精神病、那个叱咤魔域、令长影和眼前这一群恐怖鬼怪都毕恭毕敬的魔尊! 回逝花洞的一路上,艾颜垂头丧气,与三日前逃离此地时精神奕奕的模样截然不同。待到洞口,长影已然伏地拜倒,不敢抬头。 魔尊稳稳落地,将悄无声息的艾颜放至洞口,转身欲离开时,忽又回过头来,看着艾颜。艾颜第二次听到了他浑厚的嗓音:“这洞口的花开的时候,不可出洞。” 艾颜只瞥了一眼那乌黑油亮的丛丛花叶,决然回转身,进得洞去。 艾颜回到洞中,默默行至平时休息的平台上,盘腿坐下,既不说话也不抬头看立在一旁的长影。只闭了眼,慢慢平复自己尚砰砰直跳的心。 她的心里万般滋味理都理不清。 这三日,除了大逃亡时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还有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时被拯救后的满怀欣喜,以及最终发现救星竟是对头时那种被背叛的伤心,更重要的是自己原本重新燃起的希望终于被完全扑灭后的绝望之情。 她原本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逃脱这奇怪的命运,然而现下她才知道原来对手的能量是如此之大。 她心烦意乱,眼前总有那片千里火海在熊熊燃烧,其中那些狰狞痛苦的鬼影仍旧历历在目。而火海之上那乘风而下凌厉决然的身影更是时时显现,似刻在了她眼皮上般挥之不去。 她猛地睁开眼睛,举起右手,细细观察手腕上那根古怪的红线。 只见那细线红艳灼目,细瞧之下似有生命般微妙蠕动,偶有光线映射之下闪出点点亮光。 她不明所以。 这是魔尊在她手腕上留下的,至于怎么留的,她并不知道。她只记得当时魔尊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自己纤细的手腕,似要折断了般。只那么瞬间,她便把他的温热牢牢印在了脑里。 艾颜不由抬起左手轻轻抚上那根细线,心中的情绪万般变化,竟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了。左手在胸口前轻握右手手腕,感觉到那红线似有微微热流传入,艾颜终于开口了:“长影,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逃跑的?” 长影似乎对她如此直接的问话并不避忌,直言道:“小魔今日前来送原渊水时,寻遍逝花洞都不见仙子,便立刻去魔尊处领罪。恕小魔直言,以仙子现今凡人之躯是不可能离开魔域的。 听绝尘魔将说,仙子是在花海之外的堕孽崖被魔尊救回来的。仙子不知,这堕孽崖连我等小魔都去不得,仙子的凡身更不可能接近那里。要不是有原渊水暂时护体,恐怕仙子也坚持不到魔尊救您之时。” 艾颜一时默然,半晌,又问:“长影,既然你说我不可能逃脱这里,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魔尊要把我囚禁在这里?”艾颜想了想又补充道:“既然我出不去,也要我明明白白地待在这里吧。” 长影面有难色,道:“这个,小魔真不知。既然仙子有此疑问,可当面问问魔尊。” 艾颜知他只是奉命行事,也不再多问,仍只是垂了头,左手抚了右手手腕,静自思量。 “刚才魔尊已吩咐小魔,从此后,仙子可随意在花海范围内行动,如仙子有任何需求之时,小魔再来前伺候。” 长影见艾颜不动声色,也不再打扰,揖别去了。 我不是颜回! 接下来的日子里,艾颜不似从前那样像无头苍蝇般乱飞乱撞,反而镇静了许多。 她已经不再挣扎不再质疑。她知道她的力量不足以与这个古怪的世界抗衡。她开始接受了自己被莫名囚禁的现实。 从那之后,长影果不再来,她也没有唤过他。艾颜头几日把自己住的逝花洞摸了个遍,也算将居住环境了解了个透彻。 后来,她开始在涅山周围活动,有时在涅山上寻个高处,向四周远眺;有时在花海里探探小路,研究下奇花异草。直至体内原渊水耗尽时,便去原渊沐浴。 艾颜的日子过得不若从前般痛苦了,甚至有时她躺在繁花深处,看天空中霓彩流淌,竟也有些惬意悠然之情了。 艾颜的心这样平静下来之后,开始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她有心想要往花海深处探究,尤其是向着常欲宫的方向,她有些好奇。于是,择了一日,她从原渊沐浴之后。便向着常欲宫的那片花海走去。 自从上次逃亡时艾颜一度穿越花海之后,这漫长的时间里,她再也没有离开过涅山附近,如今这一路深入花海,多少唤起了她心底的一丝兴奋,于是,抖擞精神不一会儿便离开原渊千里之远。 这涅山四周郁郁花丛,虽统称花海,却不都是花,也有种种异草。 而且从涅山出发,几个方向的花丛长势品种都各不相同。之前艾颜去过的常欲宫反方向的花丛往往高大茂密,花的种类繁多,而如今,越往花海深处,越是欲花茂密之处,只偶有其它花草掺杂其中。 艾颜抬眼看着片片乌黑,越发没了兴致。艾颜踮脚向遥远处常欲宫隐约露出的尖顶望了望,又看一眼这片欲花丛,只得摇摇头,望而却步了。她转身往原渊方向回去了。 艾颜又走了半天,只觉这欲花丛越来越繁盛,乌黑油亮竟不到头了。 她有些奇怪,踮足看天边的涅山,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走错了方向。 她重又回身,再走了半天,再一抬头,奇怪,这涅山怎么又跑到自己左边去了。 艾颜兜兜转转,在一片无垠欲花丛中徘徊三日,竟怎么也回不了原渊,连常欲宫都接近不了。艾颜越走越觉恐惧,因她不知觉间,体内的原渊水已然耗尽,饥饿、寒冷、疲乏、困顿一股脑儿都涌了回来。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不再行动,停立欲花丛中。 艾颜心里暗自懊恼,一方面怪责自己在魔域之中体力如此柔弱不堪,一方面懊悔自己要探什么花海深处,结果竟这样迷了路。 欲花丛乌黑茂密,艾颜的白衣在其中瑟缩成一个小点,竟一时无法分辨。只见她全身因寒冷而颤抖不已,眉心紧锁,双目紧闭,嘴唇苍白,左手不自觉抚上右手手腕,转而紧紧握住按在胸口。 魔尊从天而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轻巧落在她的身旁,俯身用手扣住她的额头,缓缓抚平她额间的褶皱。待她慢慢睁开双眼,直愣愣看着他时,他便轻轻扶她起身。 艾颜一时恍惚间看到魔尊那双黑亮的眸子,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刚才梦中火光里那双映着她的身影的眼睛。直到魔尊送她至原渊畔时,正欲转身离开,她似梦中初醒,急急扯住他的衣角,开口道:“我不是颜回仙子!” 魔尊目光清淡,只看着她,并不说话。艾颜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正胶着间,忽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里?” 魔尊眼中有一丝忿然情绪被牵动,他目光离了她,淡然道:“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我会把你还给挚清的。”说罢,不待艾颜分辩,便腾空而起,转瞬离去了。 这是艾颜第二次见到魔尊,她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问题要一一问他,不想自己见他时便这样不清醒。而好容易问出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得到的竟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回答。艾颜有些泄气,但她总算模模糊糊间肯定了一件事情。果然,她被以颜回仙子的身份而囚禁的。 此后,艾颜不再离开涅山附近,她游荡在涅山周围游水看花。 之后,她又再见过几次魔尊。 有一次,她沐浴后躺在花丛中,看空中黑云卷了彩光翻涌浮动。一时身心愉悦迷蒙着睡着了。待醒转时,瞥见魔尊正立于她身旁大石之上,低眼看她。 她一骨碌爬起身,抢在魔尊飞远之前,大声喊道:“我不是颜回!我叫艾颜!” 虽然魔尊并未停留,但艾颜相信他已经听到。 艾颜正对他的反应有些失望,不经意间低头发现自己裙角不知何时被花汁染了点颜色。这让她心中一阵欣喜。艾颜闪过一个念头,一口气跑回逝花洞中,将长影唤了过来。 原来艾颜发现那花汁颜色甚是浓烈,可以沾染身上的布料。那么应该也可以用来作画。 来到魔域的日子里,除了开头的日子总琢磨怎么逃跑之外,便剩下无尽的闲闷。尤其魔域虽然充满了未知和可怕,但景色确是不一般的美艳。 艾颜平日游山玩水,心中早已积了满满的灵感。此时的这个发现自然让她心中兴奋不已。于是唤了长影来,与他商量着如何将花汁入画。 长影命两个小魔将周围的花朵按照颜色分类各收集了些,长影又搬来一些石材容器,与艾颜一起,将花朵碾碎,榨出汁液来。这样的工夫也耗了几日。直到榨齐七十二种色时,艾颜又吩咐长影取了件白衣来。 一直以来长影总是隔三日便将一件白衣悄悄放在逝花洞口,便于艾颜每次沐浴时更换。 据长影说,从前颜回仙子常年一身洁白,因此魔尊特嘱咐准备白衣。 可艾颜一向不大喜欢白色,只觉白色苍寂,令人心生无趣。如今有了颜色,她便头一个想要染一身彩衣来穿。这样又忙活了大半日,才晕染出一件她满意的衣裳来。从那之后,艾颜便每三日将长影送来的长衣染色,再来更换 后来艾颜又令长影送一些裁剪成方的布料来,作画布来使。可惜魔域多用岩石作料,没有木材,更不能给艾颜提供可用的画框,于是艾颜便将画布铺在平地上用石块镇了作画。画过几幅之后,艾颜发觉这颜料湿时浓艳,待干了便清淡许多,染衣勉强尚可,作画却十分不佳。于是她苦思冥想,又与长影多番实验,终于做出能够作画的颜料。 她将小魔们收集来的花朵吊在洞口阴干。待花中水分彻底去除后,花干的颜色比鲜艳时稍有暗淡。再将干透的花瓣按照颜色分类进行研磨。用石器磨制细粉后,调入少量原渊水,细粉竟成潮湿温润的膏状。 待艾颜与长影将这颜料色粉置齐,又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功夫虽细碎繁琐,在艾颜看来却十分值得。因那之后,她便可以将心中的灵感一一画出,再不似从前那样百无聊赖。 艾颜用这花粉膏作画,颜色干后,虽有少量色粉会脱落,却并不影响画面整体的色彩效果。而且由于色彩以粉末状作调和,可以调出更丰富的颜色,不像之前花汁调色,常有变色。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干透的粉末竟与原渊水融合为一股气息,附着萦绕于画布之间,竟将一幅画衬映得仙气缭绕,似有生命般鲜活亮丽,且莹莹泛出光泽来。 看得长影竟时时呆了似的立于画前久不挪步。 从此后艾颜便每日作画,有时在洞前画欲花丛,有时在山间画魔域景色,又有时于花海中画千姿奇花,更有时于原渊畔画水汽缭绕。一时心下安宁,只一心作画、舒畅情怀,再不纠结于自己的处境。 长影常常侍奉左右,或帮艾颜搬弄石器,或帮她补充色膏,或呆呆立于画前细品细观。也有偶尔,艾颜转身想吩咐长影,却见魔尊立于身后不远处,只静静看她,眉间多有思索之色。艾颜也习惯他常出没不定,也懒于再多解释,便回了头继续画,也不看正恭敬拜倒在地的长影。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艾颜时常想起那一日火焚堕孽崖,魔尊从天而降救她于生死之间。 总有这样一幅场景几欲跳脱出心底,几欲诉诸于笔下。 可旋即艾颜想起这救命之人却是囚禁自己的恶人,便耿耿于怀,心中矛盾不已。 她便强压住心头那描绘的欲望,抚几下右手红线,转而描绘风景。大约时机尚不成熟,待有一天该画出的时候便再画吧,艾颜常常这样对自己说。 颜回! 又一日,艾颜刚刚画完一幅涅山小景,身上稍觉疲乏,便吩咐了长影取新染的彩衣,准备入原渊沐浴。 长久以来,艾颜每隔三日便入原渊沐浴一次,已然形成习惯。只觉自己身心均已清净自然,不像从前那么容易疲累。而且每次浴过,便像蜕过一层皮一样,更加超然。这样一想,艾颜忽觉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感觉过饥饿。 艾颜脱了身上的衣服,赤身坐在渊畔大石之上。轻抚右手手腕,透过原渊水汽望着远处的常欲宫尖顶的轮廓发呆。 她身下这颗大石直径约六米有余,横竖均等,高出水面约莫三、四米。长影曾经告诉过她,这是第六十二代魔尊受洗之地。 一世魔尊与众仙一样原是神族后裔,后于魔域形成之后,收服了魔域四众孽力,自称魔尊。魔尊世代后继只有一子,传至第六十二代魔尊烙燎时,魔域孽力大盛。烙燎一时孽力入心,体内神力均为魔性所噬,一时疯狂,连身体样貌都变得奇丑无比。 烙燎受凡人罪孽所控,妄图消灭众仙和众妖王,毁掉仙域、吞并妖域,将整个四域收入自己麾下。 其时四域间魔力肆虐、罪孽横生,连带凡间凡人相互屠戮、争夺地盘,一时间凡界与四域都千疮百孔、苦不堪言。 于是,众仙合力意图消灭烙燎、甚至毁灭魔域。 只是,魔力与仙力乃凡人的罪孽与善心的化力,相互之间制约均衡。魔力盛则仙力衰,众仙死伤惨重并不能压制烙燎半分。自那时起,仙魔之间积怨乃始。 世间十七神,除十神静修于神域十寒岩外,另外七神则力压烙燎,直逼烙燎于原渊畔。 原渊水化世间罪孽,原万物回本貌。 烙燎体内满是罪孽,并碰不得原渊之水,且溅一滴,则净化为一孔,若入原渊,则化为乌有。 其时,七神中唯一女神——花神,出面阻退六神。于这原渊畔,以己神力入烙燎体内,并亲自用原渊之水给烙燎清洗满身罪孽。原渊水洗清罪恶之时,烙燎哀嚎之音已遍布魔域七七四十九日。 整个四域从此清静,再未起争端。凡界也因此归于平静,开始休养生息。 烙燎凭借花神神力残活二百三十年。其子愧召于一千五百年后继任第六十三代魔尊。 期间,花神因魔界孽力无人可控,便将凡人一部分罪孽化为魔花,而其余六神则守在魔域边界将剩余孽力封锁其内。 直至不知何处冒出来一个新魔尊愧召继位、承了魔力,六神才散去。而花神再不知所踪。 当日,烙燎受洗之时,罪孽由四肢流溢,与原渊水混为一起,等原渊水净化过后,原渊四周万里之内的魔域地表竟蚀陷了足有三、四米。烙燎与花神身下便留下了这块平坦岩地,形成了渊畔大石。 艾颜出神想着,一边看远风拂动花丛,连带常欲宫也影影绰绰舞了起来。 长影对魔域历史了若指掌。每次给艾颜讲起来的时候,便一时情绪激动,手舞足蹈起来,完全不像平时清淡谨慎。 艾颜看着花海随风起波,她想花神竟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可以将虚无缥缈之物变化成这万般姿态的艳丽繁花。 她一直不理解这些神奇力量的来源,长影只说:“元亦原,原亦圆,元化万物,万物归原。” 她再追问时,长影解释道,这是太元时期,一百八十元神之首太元神留下的鉴语。他常常微笑淡然道:“待仙子仙身恢复之时,便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艾颜有时也这样想过,如果自己真是颜回,是不是也会具有这样神奇的力量。 虽有一时憧憬,但艾颜一旦想起挚清那深情灼灼的目光,便决绝地摇头,不,自己不是颜回。 艾颜想到此间,便用左手轻轻抚着右手腕的红线,眼前浮出火光中从天而降的身影来。 艾颜这样呆呆愣愣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鼻尖飘过花海悠远的香气。艾颜又伸展了四肢,长长出气,再从石上攀爬下来,入了原渊水。 原渊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明通透。艾颜沉下去,将四肢伸展浮于水中,任凭原渊的水汽自由来往于身体内外。她睁大着双眼看着眼前这片光华中微小水粒嬉戏游弋。也不知过了多久,光彩流转中,她似乎隐约看到颜回的眉目浮现。 颜回仙子的样貌真真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剩下那两三分却是世中绝艳之色。 颜回额头上端比艾颜窄些,便形成一个完满的鹅卵脸型来。额尖一挑发丝,边缘整齐,乃是一妙不可言的美人尖。 额间正中央乃是一嫣红纹样,艾颜细瞧下,可见是回形纹的瘦长变体,带了尖梢的钩回挑转,更显得妩媚生姿。颜回的眉毛细长,越到尾端越淡淡着却流出几分风情。 而她的眼睛虽与艾颜的形状相仿,眼梢却比艾颜的更翘些,更有足比艾颜长出一倍有余的睫毛浓密油黑,扑闪着将两颗眸子衬出万道光华来。 颜回的鼻形是在艾颜的基础上,多了几处棱角,尤其鼻尖微微上翘,有几丝娇嗔俏皮的情致。 而她的嘴形比之艾颜,更加小巧娇柔,下唇肉也更丰满些许。唇色红润,在她几近透明白滑的肌肤映衬下,愈发精致魅惑。再向下观她的下巴,与艾颜一样精巧柔润,只是下巴中间有一点微陷,形成一缓沟,更显俏生情趣。 艾颜一时看痴了,只觉眼前这个美人儿生得如此绝色美艳。她虽曾在梦里隐约见过颜回的容姿,也曾在笔下描绘过,然而却从没有看得如此细致精到。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这样真实鲜活得面对面对视过。 艾颜看着美人儿,美人儿看着艾颜。 正痴着,艾颜的神智随着原渊的小粒子们飘呀、飘呀,半晌,忽的回归原位,艾颜一时惊了起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脱离了身体,正飘忽着浮在自己身体的对面。 她低头看时,只觉自己虽有意识,却宛若一团云烟融在原渊水中,看不到任何实体。 再看对面的自己的身体,依旧毫无防备悠闲自在得伸展着,周围原渊水越发光亮,环着她的身体灼灼刺目。光亮中,她右手腕上的红线似活了般如水流动,那细流反着原渊水的光泽刺痛了艾颜的眼。 艾颜眯眼抬头再看,却见自己身体上的那张脸正赫然是颜回仙子美艳绝伦的脸! 艾颜心里惊骇不已,她的身体猛然颤抖。心中的恐惧如同急剧喷射的气流,一下子窜到嘴边,她尖叫了起来:“啊~!” 在艾颜尖叫的同时,一个熟悉的温热身体忽的将她环了起来,猛然间又将她从原渊水底呼啦着捞回到渊畔大石之上。 艾颜的尖叫声惨烈刺耳,刺疼了她自己的耳朵,也刺疼了魔尊的耳朵。 魔尊看她颤抖得如狂风里一片树叶,脸色苍白、双目圆睁,嘴里止不住地喃喃道:“我不是颜回,我不是颜回!”魔尊便硬生生按住她狂抖的身体,沉声叫她:“艾颜!艾颜!” 不知他叫了她多少声,艾颜只觉心跳渐渐平稳下来,视线中渐渐清晰出魔尊的脸来。 艾颜恍惚着,脑中回想刚才的惊悚场面,只觉身上寒气袭来,连魔尊双手握住她身躯的温热都不能驱赶那寒气。艾颜瑟缩成一团,看着魔尊,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对他陈述,语气肯定而决绝:“我不是颜回!” 他也不答话,只用手托住她的腰部,将她平稳地扶坐在大石中央。 此时艾颜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正正面对着他。 一时间,一股热潮一下子漫过了艾颜。 她红着脸手忙脚乱起来,竟不知此时到底该遮掩自己还是该抬手遮他的灼灼双目。正慌乱着一手抱于胸前、一手抬起试图去挡他的眼睛,她似乎看见他眼里的笑意。 正觉脸颊脖颈都要烧着了似的,艾颜一眼瞥见他身后自己预备好的彩衣。 于是她便又手忙脚乱地翻身想要绕过他去扯那衣物。 魔尊也不避忌,不顾她在旁着急的样子,只反手取了彩衣细细观看。 只见原本白洁的衣物被自上而下染了淡淡的紫色与粉色。因着颜料的染性不定,在干透之后,有时深浅不一,虽略显有些笨拙,却也比之前的纯白色更生动有趣些。 艾颜见他凝神观看,顿觉自己的染布手艺拙劣,脸越发红了起来,急急解释道:“我不喜欢白色。” 魔尊将手中衣物还给艾颜,并不看她,只起身立于石上,静默着。 艾颜穿好彩衣,偷偷将几处深浅不一的地方藏于衣褶中,用手揪着,忐忑抬眼偷看他。 其实魔尊生得英气逼人,并不像艾颜最早想象中那样粗鄙狂野。 他的眉骨和鼻弓高耸,眼窝极深,嘴唇棱角分明,却有一双俊俏明晰的眼睛,兼有凡间东、西方人的相貌特点。 他肤色暗淡,衬得眼白极白,更显得眸子油黑明亮。 他的五官虽无挚清那张东方面孔那样俊美独绝,却无端地透出一股成熟不羁的霸气来。 艾颜立在他身旁,愣愣看着他出神。他身形魁梧,艾颜极力站直,也不过抵他肩下。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倏尔转身,带起一股强风,飞去了。艾颜呆立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欲花 从那之后,长影每三日送来的衣物,再不是原先一尘不染的白色,反而每次都像变戏法一样,时而桔黄,时而玫红,时而淡紫掺杂细细金丝,时而青绿隐着缕缕银光。 艾颜也从此,心里的忧郁哀愁渐渐少了,每日作画时也更加恣情随意。 只是,那之后,她对原渊心中多有顾忌。常常不入渊沐浴,反而坐在渊畔,只用手挽了水汽轻抚过身子。 艾颜也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暗自揣摩那日的境遇。 她渐渐明白,原是她的体内藏了一个颜回仙子,随着原渊水的复原之力而苏醒了吧。她内心愈加抗拒,深深害怕总有一天,那颜回仙子会来占了她的身子,从此她艾颜便烟消云散了。 想及此处,她又从心底涌出一番恐惧来。而几乎与此同时,她又似在耳边听到那日魔尊低沉沙哑的嗓音低低唤她:“艾颜!艾颜!”即刻便驱散了恐惧,安心沉沉睡去。 这样的时光悠然,不知过去了多少,艾颜只觉魔域的天空风卷云舒,花海的繁花开了落、落了开,色彩斑斓不定,却常时艳丽夺目。 她时而与长影漫步花海寻找作画的角度,又时而在某个转身看见魔尊挺拔的身影。 她更加常常立在渊畔大石之上远远眺望常欲宫,回想自己来到魔域的岁月里那些精怪奇遇。 有一段时间,花海里的花陆续闭合后不再开放,也有少数仍未闭合的却蔫蔫地低了头不似从前蓬勃。倒是欲花的花骨朵愈加膨大,已是艾颜的双手都无法环住了。 长影每日来伴侍她作画的时候,都要嘱咐她:“过几日,欲花开了,仙子可千万不可出洞。”艾颜只烦烦不甚在意,随意应了。 又过了几日,欲花花骨朵愈见胀裂,长影来时只急急丢下一句话便去了:“欲花开时,小魔等也不能出来,到时无人伺候,仙子可千万……”艾颜接了他的话,带了笑应道:“我不出去,你放心吧。” 第二日,艾颜睡醒,收拾了画材,喊长影。却不见长影过来,艾颜正奇怪间,想起长影昨日的话来,便急急跑去洞口看欲花。 果然,欲花大开。 艾颜自觉在魔域见过太多奇花异草,整个花海几乎都要被她踏遍了。可是她却从没有见过能与欲花相媲美的。 只见那欲花硕大无比,花冠完全展开的,足有一个大圆桌的面积。那花色竟是炫彩夺目、光华迷乱,一时无法分辨颜色。最古怪的是,艾颜脑中转过红色,便似幻出浓艳的血红色来,若下一秒中脑中闪出绿色,便又即刻在华光中化出浓翠来。 艾颜只觉有趣得很,索性端坐洞口,痴痴看傻了。 不过片刻,却又见那花瓣层层叠叠开始旋转,虽缓慢却迷迷迭迭晃得人头晕目眩。 又过片刻,那迷彩花瓣渐渐大开之后,露出幻彩透明的花蕊来。花蕊像水滴又像镜面,竟映出一个小小的艾颜托腮也看着自己。 艾颜痴痴盯住花蕊,见那花蕊并不像花瓣可自由幻化色彩,只是透明着反映出周围的炫色。艾颜看着里面的小艾颜,四目相对间,却忽又见透明中起了浑浊,才不一会儿功夫混浊污秽之物又尽散去,竟露出另一张艾颜常常午夜反复念想着的脸来。 那张脸肤色黯哑,一双明眸黑亮坚毅,嘴角抿出刚硬线条来,冲她微微含笑。 艾颜只觉心里似有一个大锤“咚”敲在了最柔软敏感的位置。 她的心生疼生疼起来。 艾颜不自觉地用左手将右手手腕紧紧按在胸口,嘴里一时口干舌燥,一股燥热自小腹燎起,似有火团在她体内熊熊燃烧起来。 她似又在那透明花蕊间看到许久以前那场千里火海中,那个翩然而来的身影。艾颜再也坐不住,蓦地起身。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心心念念想要去见一个人。 这种想法就像那场大火,忽就扑来,愈烧愈烈,将她脑中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只把其余思维尽皆焚去。她浑身火热,心底的焦灼时时催促她抬脚出洞。 可是她心底深处传来那人浑厚沉哑的声音:“这洞口的花开的时候,不可出洞。” 她犹豫不决。时而受心中烈火所控欲出洞去,时而想起他嘱咐的话语收回脚步。 艾颜在洞口徘徊许久,此时这几日里长影一遍遍的嘱咐涌上脑边,倒也将心中之火强压了不少。她咬住下唇,想要回洞中去。但心中有点点渴望,想要再看一眼那艳丽无双的欲花。 于是她在转身之前又抬眼向洞外看去。 此时的欲花丛已经完全绽放。放眼望去,洞外一片光华四射、炫彩妩媚,而随着花瓣层叠兜转,片片花丛都似活了般曼妙旋舞。 艾颜这一瞧,只把自己整颗心都浸入了蜜糖般,甜滋滋地。她想也不想,直愣愣出了洞口,只向着那片千千万万个花蕊中的魔尊而去。 欲花丛大片大片绵延在花海之中,欲花的光华也映照得四周光彩炫目,连魔域天空一向的黑云弥漫间也染了片片幻彩。 艾颜就像一片游弋于光彩中的小舟,迷迷惘惘,失了方向。 她时而心中欢愉,向着左边花丛走去,时而心中闷闷直痛,向着右边走去。可是她心中脑中却只想去常欲宫方向,只是一时失了心智,不知该如何行进。 也不知在欲花中回旋几何,竟也被她迷转间入了常欲宫前的欲花园。 这里的欲花比之原渊附近更加茂盛,因此花开得更是鲜活繁盛。甚至花蕊间腾起薄薄雾气,随花瓣旋舞而洋溢飘漫。 艾颜只觉鼻尖的花香越来越浓,香得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掉。伴随花香,艾颜心底那团柔媚之情也愈加炽烈。 她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一样,脚下绵绵软软,心里也绵绵软软。她向着常欲宫深一脚浅一脚,扭扭歪歪走着。 曾经她用了三日的时间也只不过行至常欲宫的欲花园,且迷失期间。而今日,不知怎地,她迷迷瞪瞪却只用半日便穿过欲花园,直抵常欲宫脚下。 这常欲宫从远处看时被花海遮挡只能瞧见隐隐尖顶,却不知原来它是如此巍峨。 只见青石砌成的宫壁光滑整齐,泛出幽幽青光。宫壁至下围时有精致浮雕,那浮雕有人物有景物,似有故事情节。浮雕再下面则是一排青色围石。 宫壁上高大宽阔的窗户均匀分布,窗棂也是块块青石制成,旋成各种花样。窗台、墙角都雕有细密花纹,远远看着并不真切。 整个宫殿十分庞大,艾颜于欲花的迷雾中只得隐约见到宫殿一角,连原先常见的尖细宫顶都无法辨识。 艾颜绕过殿前的栏杆,沿宫墙一路寻宫门而去。她顾不上四周欲花雾气越来越厚、欲花香气越来越浓,只一味手扶石墙,跌跌撞撞摸索着。 又寻了半晌,并不见宫门,此时艾颜的头越来越昏沉,心中的烈火却越烧越旺。 她斜靠在一个巨大的窗框之下,喘息了片刻。 艾颜能感觉体内的原渊水似乎在与什么激烈斗争,她的全身四处都隐隐有刺痛。随着血液流入心里,心中那团火焰似风中烛火般剧烈跳动不已。 欲花的迷雾几乎要包裹了她,她脑中那个人影似烙铁般烫得她脑仁直疼。 她直起身子,抬头看了看上面那扇大窗,想要攀爬上去,一探究竟。她一脚踏上墙角的围石,趁着抬身的惯性,身子极力一跃,两手便能抓住窗棂。 艾颜一时吊挂在窗棂之上,双脚堪堪蹬住宫墙上的浮雕。 这是一扇足有五米高的大窗,窗棂由青石砌成许多“米”字格栏。每根窗棂足有一碗口粗,艾颜的手仅能勉强握住。 她费力地向里面观望。 透过窗棂,窗畔的布帘一角正轻轻随风撩起。那布帘乃是清淡的藕荷色,上有浅紫色的细纹密密绣着,在欲花白色雾气中愈显梦幻迷人。 艾颜模糊间可见室内有不少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便费力再踮脚上爬,脚尖踏在一处浮雕的凹陷处,右手再向上寻一个高处的窗棂握住。 她再定睛往里瞧时,正巧一阵风起,将那藕荷窗帘撩起。艾颜的视线便有八分清晰了。 常欲宫 艾颜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偶然间撞到一幅如此香艳淫乱的画面。 只见那窗内乃是一大厅,因也弥漫欲花的薄雾,看不清实际的宽度。只见得中央的高台上有一座巨型金色大床,大床四周有六个阶梯,阶梯上或卧或坐七八个裸体女人。 从厅顶垂落条条深紫色的薄纱将整张大床覆了起来。 从那些薄纱条间可隐隐约约露出缀满白珠并绣有金线的暗紫色被褥。在那斑斓珠光中,可见床边横卧几名**,身形美艳迷人,时有香风撩起床纱,露出那些女人肤白如云,泛着珠玉的光泽来。 而能看清面孔的无不惊艳活色,一个赛一个的性感迷人。 隐约间可见床中央另有三四个美人正与一高大威猛的男性身影纠缠缱绻,正酣战得畅快淋漓。 艾颜惊心动魄地瞧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即刻离开,却又因自己此时身处之地异常尴尬,一时间手脚都不能轻易松动。 正慌乱间,又觉身后一阵大风吹来,混着欲花浓郁厚重的花香一股脑掀翻窗帘,又拂过床下阶梯上那几个坐卧美人的身躯,将大床上层层紫纱吹得狂飘乱舞。 艾颜一时呆住了。 她看到紫纱飞扬之处,美艳万花丛中,那个魁梧结实却纵情肉欲的身影,正偏头来直直看着她。 这双艾颜一向熟悉的眼睛直面偷窥者时却如此平静如常,没有一丝波澜,更看不出任何一点欢娱之中所该有的欲望。这双眼冷静地令艾颜如此陌生。 艾颜只觉那冰冷的视线似将她周身都裹在冰窖里一般。她心中的火焰登时扑灭,无尽的凉意伴着心头阵阵疼痛席卷而来。 艾颜万万没有想到,那大床之上与众美艳妖女缠绵云雨的竟是那个男人。 竟是她心中那个于火海中从天而降救她于生死间的男人。 艾颜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周遭已万籁俱寂,她心中的剧痛像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只一瞬间便击垮了她。 那剧痛呼啸着奔涌着,吞噬掉她所有的感觉和气力,她双手一松,掉了下去。这一掉,似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艾颜再也回不了头了。 艾颜跌落在墙角,四肢身体乃至头脑都已然麻木,唯有心中的痛那样清晰。 周围欲花的香气雾气如此浑浊浓厚,只让她恶心无比。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常欲宫的欲花园里逃离出来的。 天旋地转间,她将自己的身体摔在花丛的石块上、划过欲花茎尖利的花刺。她仓惶逃着,也不知自己要逃往哪里。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迷乱景象中那令人心寒的目光,她只想逃走,远远地逃离了他。 艾颜跌跌撞撞,也不知跑了多久。 她脚步慢下来的时候,便用呆滞的目光打量四周弥漫着欲花花雾的花海。只不过一瞬的功夫,眼前似又浮现出刚才那尴尬的场景,她的心便又揪成了死结,拧得生疼,她便又加快脚步向那无穷无尽的迷雾中奔去。 有那么一时刻,艾颜茫然地抬手看向手腕的红线。却见那线似她的心一般竟也死寂暗沉了下去,不见平日的灼灼红光,也不像平常般活跃流动。似那线死了一样,艾颜也再无法感受它的温热气息。 正恍惚出神时,艾颜已然来到花海的边缘,她抬眼看时,却见前面百步之内似有一深渊,于欲花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便硬生生向深渊处走去。 行至深渊边缘,她定睛看去,只见脚下横贯一鸿沟,两端具不见首尾。鸿沟深约几十米,宽度难以判断,只能隐隐透过欲花白雾探知对面渊壁。艾颜左右观望,无路可走,便试探从渊壁突出的巨石中寻出条路来。 这渊虽深,但两壁不算十分陡峭,有巨石垫路,倒也勉强可行。艾颜正心中失望,也不作多想,只欲越过鸿沟,逃得越远些。 她四肢并用,攀爬了半晌,眼看就到沟底处。沟底杂石丛丛、暗影憧憧,在天边青光闪过之时,尚能瞧见周遭的情形。 艾颜顾不得许多,跳下石来,跌坐在沟底中。 艾颜一时气喘,便静坐了片刻。 她抬头向天空看时,发觉欲花的迷雾笼罩了整个上空,黑色天空只隐约可见。她起身,想向前去。却一时迷了方向,竟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又去向何处。只有周围大石的轮廓在偶尔的闪光中有一时浮现。 艾颜只得于石间随便择了一条路走。 她迷茫的眼神已经感知不到四周有层叠黑影正盯紧了她。也或者她不经意的一瞥时,已经看到那些空洞里闪动浮光的眼珠。只是此时的她竟顾不上恐惧。又或者她连恐惧的感觉也失去了。 艾颜绕过大石,弯弯曲曲向着欲花的迷雾深处走去。 路上有几次遇过魔人的黑影,却不知为何它们不像从前那样向她靠近,反而惊慌着躲避着她。 艾颜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只是她此时脑中不甚清醒,迷迷瞪瞪地也不多作思量。因此她也并没有瞧见那些退得十步之外的魔人都死死盯住她右手腕的红线,恐惧无比。 艾颜正在欲花迷雾中茫然不知去向时,却不知自己兜转间竟摸索到一处石壁。她手扶石壁,顾不上打量石壁上侧生成丛的魔花魔草,仍不知疲惫沿石壁前行。 欲花雾气已经浓得成了一片灰白,艾颜什么也瞧不见了。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透彻地浸淫在欲花的浓香之中,她有时连嗅觉都要失去了,只剩无边无际的头昏脑涨、反胃恶心,还有心头那阵阵剧痛。也不知艾颜是如何摸到了石壁的边缘,她一头扎进了石壁垂落的魔草后一条长长的隧道。 这似乎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石道,石道顶部时有露出的洞口可以透进外界的光芒。石道的石壁上依然爬满蓝绿相间的魔草,偶有紧闭的花苞透出丝丝艳丽的色彩。 石道里的欲花越往深处越少,因此迷雾也渐渐少了。然而艾颜仍机械地走着,她顺着石道迂回向前,偶尔她视线流转处瞥见魔草露出的石壁上似有手绘图像。 艾颜虽神志不清,但她多年对艺术的敏感性,令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拂那些植物。 只轻轻一撩,便露出一幅又一幅的图像来。那些图像似用粉状材料绘制,多以人物为主,似有故事情节。然而艾颜此时头脑无法思考,更无暇欣赏这些壁画。 欲花在她身体里种下的魔性仍在。她正拂去第三幅图像的魔草,未及细看,只微微露出一男一女合欢交融的画面来,她心里原打下的那个结子,便如同火药得了火引般爆炸了。 她似在眼前又浮现出魔尊那结实黝黑的裸露肌肤来,她头疼欲裂,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再不多看一眼壁画,匆匆循着石道深处奔去。 又过了许久,随着石道的深入,顶部的洞穴越来越少,光线越来越暗,魔花魔草更是几乎消失殆尽。没有了欲花的纠缠,艾颜只觉慢慢可以呼吸,五官感觉也似乎渐渐开始恢复。 她便在此时听到了熟悉的水流之声。艾颜体内的原渊水早在许久以前便已耗尽,若细算,她从常欲宫逃出来早已过了三日。 只是她体内欲花的魔性控制了她的身躯,让她失去了种种感官。 于是她振奋精神、压制住头脑中仍旧迷蒙的感觉,向着原渊水声寻去。 只寻了不多一会儿,艾颜走到了黑暗石道的尽头,从垂满了光藓的石道口钻了出来。艾颜便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山谷,一时豁然开朗。 花神 艾颜立在石道洞口,面对这片广阔天地正不知所措,但见远处一人影似弓腰正于彩色花丛中劳作。艾颜便步伐蹒跚着向那人走去。 刚走几步,那人便似发现了她,慢慢抬身,远远看向她。待近时,艾颜看清了此人的样貌。 原来是个貌若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形态可掬,脸上皱纹横生,鬓角银发闪闪,一双略有浑浊的眼睛却透出炯炯的目光来。 这老人身着浅米色布衣,布衣之上竟笼罩淡淡彩色光晕,她驼背弓身,颤巍巍的手中正捧着几朵细小彩花。 老人看艾颜步伐不稳,面上泛出异红,周身弥漫浅浅白色粉末,便知她中了欲花魔性。老人转身向十步外的茅草屋而去。艾颜还来不及反应,却猛然见老人已手捧一汪原渊水立于面前。 老人扶住艾颜将原渊水喂下,待她痛苦地尖叫片刻之后,又扶她一步步向茅草屋后的原渊水流走去。 艾颜喝足了原渊水,只觉体内有无数尖刺似要穿透她周身的肌肤。她痛得浑身发抖,又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将砰砰狂跳的心脏死死压住,防止它冲破胸膛。 艾颜不住地呻吟,旁边的老人轻轻用原渊水拂着她身躯。 这样挣扎难过了许久,艾颜才渐渐平息下来。她轻轻叹气,感受着四肢气力正从五脏六腑涌回,头脑已然清明。 艾颜这才有意识,感激地看向老人,问道:“婆婆,这是哪儿?” 老人微微一笑,声音略有沙哑却不失动听:“这里是决绝谷。” 这决绝谷四面环山,山体上的缀满的魔花异草将整个山谷的天空遮掩掉一半。 想必从山上行走时并不能轻易发觉这谷底竟有这样一片天地。若艾颜不是从堕孽深渊渊壁偶然间误入秘道的话,她恐怕也难以想象在处处都充满罪孽与邪恶的魔域中,竟还有这样一片祥和宁静的世界。 艾颜四处打量,见此山谷横贯约千米有余,地表平坦,遍布彩色的细小繁花。 魔域浓墨艳彩的天空只露出一半,而山腰上的魔花皆幻出七彩妖光,反倒将整个决绝谷映得光彩夺目。 这谷底恰由一股原渊水分成两部分。这原渊水乃由一山岩石的缝隙中流出,汇聚于谷底中央形成一小湖,又向另一座山脚的石头缝中流去了。 小湖旁边立有三间大屋,艾颜远观时以为是茅草搭建,待细看才知是山石砌成,外壁爬满苔藓,苔藓死了活、活了死,一层层干枯的藓叶竟将三间大屋裹了个严严实实。连窗口和石门上都垂满了新长的苔藓。 可见这屋子在这谷底已经很久很久了。 艾颜好奇地看老人低身抚弄那些细小的彩花,又时时拂过身旁苔藓,激起一波波彩色的光浪。逝花洞里的光藓并没有这样彩色的光芒。 她刚想要询问老人,却又见老人更压低身子,弓成一个大虾米,脸庞几乎贴在苔藓和那些彩花上。老人有时嘴里振振有词,有时又侧过耳朵似乎在倾听什么。艾颜见她行为奇特,一时竟忘记了言语。 片刻之后,老人缓缓直起身子,微笑着对艾颜说:“知语告诉我你是翀儿从凡间带回来的。你是要逃走吗?“ 艾颜骇然,那老人目光清明,似看得透她所有的心事。 她只得点点头,想了想,便老实回答:“是魔尊把我抓来的,“她提到他,眉间不自觉带了苦涩的褶皱,“他把我囚禁在原渊附近。我想离开。“ 老人点头,又问:“你想回凡间?“ 艾颜滞了一滞,随即坚定到:“是。“ 老人摇头,用怜悯却安抚的温暖眼神看她:“很难。你是凡体入四域,需四方石有了严重的裂缝,时空错位时有恰好的机缘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自古以来,这种异象屈指可数。你若想带凡体归位,需得再有难得的机缘才可。“ 艾颜听得懵懵懂懂,却在心里暗暗留下了一个细小的希望,至少她知道她总可以回去的。艾颜有些喜色浮在面上,急切问道:“怎样才能创造这样的机缘?“ 老人摇摇头,说:“一切机缘都需因果磨合,并不是凭空创造的。“ 艾颜有些失望,呆了片刻,又抬头看着老人慈祥的脸,问道:“婆婆,您是谁?“ 老人目光清澈,一脸平静:“人们都叫我花神。“ 花神!原来这位老婆婆就是长影告诉过她的花神。 十万多年以前,大战时的七神之一——花神。 那个用尽神力保住烙燎性命,于原渊畔大石之上,洗清烙燎罪孽的花神。也是将魔域部分罪孽化为魔域繁花的花神。 长影若知道外界皆道失踪的花神竟然就生活在魔域不知该作何想法。艾颜想起长影为她描述那场大战时,神色飞扬、满脸憧憬的神情,不由浮出笑容来:“原来婆婆您就是花神。“ 花神点点头,仍含了笑看她。 “花婆婆,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花神弯腰捧起一朵彩色小花,示意艾颜:“是知语告诉我的。“ “知语?“ 看艾颜一幅茫然的表情,花神耐心道:“知语是这苔藓的名字。“ “我知道这光藓,在我住的涅山逝花洞里,也长满了这样的光藓。只是它们没有这里的这么美丽,它们只能发出青色的微光,而且也不会开花。“艾颜看着花神手心那彩色小花,她刚刚才观察到,原来这遍布谷底的彩花竟是这名叫知语的光藓所开。 “逝花洞?“花神重复道,她摇摇头,接着说:“魔域的花自然是无法开在涅山之上的。魔花是我从前将堕入魔域的罪孽幻化而成。凡人的罪孽又如何能接近神址?“ 艾颜恍然:“难怪听长影说,魔域的花只能开在逝花洞和决绝谷以外的地方。“ 花神点点头,继续说道:“知语是天地形成之初的太元时期,由寂元神创造形成的。 那时的天地混沌不分,只一团元气。没有光亮,漆黑一片。一百八十个元神,游荡期间,互相不知。寂元神在混沌中游荡了很久,渐有孤独寂寞知觉形成。他便幻化出一种生命体,可在黑暗中生存,又可给他光亮。 后来寂元神又感知了语言,便用自己创造的古神语跟它说话,久而久之,它聆听神言,便学会回话。交谈越多,它便开了花,繁殖能力更盛。 直到它生长繁衍越多之后,将游荡混沌的其他一百七十九个元神联系在一起,教他们说话,并传递他们之间的信息。 烈焰焚界时,众元神靠它聚集在一起,发复原之力灭了原罪之火。它一度被火焚尽,却又被原渊水救活。 后来众元神涅盘之后,寂元神化为我体内的一魂。我便将它取名知语。“ 花神说毕,又深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艾颜,补充道:“知语草和纯元神所幻化的缘回草是世上仅有的两种古神草。都经历了原火焚界、原水复活,是世上比我们十八神都古老的生命。所以知语知我所不知之事。“ “知语什么都知道吗?“艾颜若有所思地问道,她心中、脑中都有太多问题得不到答案。 “不,“花神微微摇头,“知语只能知道它周围发生过的事情,它不会判断,只会重复。“ 艾颜点点头,又问:“花婆婆,为什么世人都说你失踪了,而你却在这决绝谷中?魔域既然充满了凡人的罪孽,您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花神原本温暖和煦的目光里似染了深深的愁色,她轻轻摇头,目光掠过艾颜,向天边看去:“这里有太多我不能离开的理由。“ 艾颜见她面容里起了伤感,心中一时不忍,便随她一起默默然,不敢再说话了。 可花神面中的愁色渐渐消了,竟又有一时泛出隐隐红晕,眸子中竟似乎闪过一瞬少女般的绵绵情意。艾颜正怀疑自己一时看错,不想花神竟又开口了:“最初是为了我的爱人和我的孩子。如今,一把年纪,也不想离开了。“ 花神回神看她,见她眼里有疑色,微微笑道:“为了我的爱人烙燎和我的孩子愧召。“ 艾颜心中的疑惑得到肯定的答案,她轻轻说道:“长影说,是您用自己的神力保住了烙燎的性命。“ “是,当年他们六神正犹豫是否将他投入原渊。若他死了,魔尊一脉失传,这世上再无人可以控制魔域。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眼睁睁看他灰飞烟灭。“花神的脸上满是坚定不豫的神色, “他曾经为了寻我,入神域,过火瀑、穿寒林。只为邀我去尽华顶观佛光花。佛光花十万三千年开一次。迄今只开过五次。他以为他一生只得一见,却不想我次次得见。 我与他身份、年龄悬殊,我拒绝他无数次。他只会憨憨看着我笑,我怎么也无法生气。“ 花神似沉浸在陈年旧事中,一时默了,竟不言语。 艾颜想她当年应风华正茂,与烙燎两情缱绻,甚是得意。 许久,她又回头看艾颜一眼,继续道:“那时凡人始有争斗欲望,凡间杀戮正盛,凡人罪孽前所未有地迅速积聚。他本是神之后裔,体内所承神力一时无法控制孽力。竟被孽力钻了心。我与其他六神见到他时,他已经相貌全变,十足魔鬼。“ 她声音越发低沉,沙哑中带了微微颤抖,似又再亲历一遍。 艾颜想着当时她如何心中沉重,洗他罪孽、救他性命,心下也便添了浓浓怅然。 她又静默片刻,复又再说:“就是那一日,我有了愧召。魔尊一脉代代单有一子,其形魄精魂凝结于历任魔尊体内。只有魔尊汇毕身神力推精魄入女体内,方可成孕。 我当时竟不知他让我有了孩子。只以为他是魔性损身、将自己和我的神力尽皆损去。后来我子愧召继位之后,我才知原来魔尊血脉须如此传承。 他本该在愧召成年继位时死去,却因魔性损身、又将我与他的神力尽数传承给愧召,才只得活二百三十年。“ 花神一时心中哀伤,说到后面,竟字字难言。 翀 艾颜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到花神如今容颜衰老,想来许是多年来思念缠心所致。 花神却像看透了她心思般,自嘲道:“众神涅盘失了复原之力,神便不能如元神那样永远不衰,而我如今年老色衰至此,乃是从前失了神力,加速衰老。 抚养愧召的一千五百年,母体不衰。愧召继任后,我便一日间衰老许多,如今更是油尽灯枯了。烙燎死于我的怀中,又历一万三千二百年,看我儿愧召死于我怀中。待魔尊至今七十九代,我也早去了离开的念头。 我早已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母亲、祖母。哪怕后任的魔尊早已忘记我的存在,我也是魔域中人。 如今看翀儿正当壮年,闲时也能过来陪我坐坐,我也算是老怀安慰了。“ 花神说了这许多话,面上渐渐恢复原先的慈祥和蔼。 又看艾颜一时疑惑,便微微笑着解释道:“翀儿是他的名字,第七十九代魔尊。“ 艾颜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一时没办法将一个老人宠溺的称呼与那个高大强悍的男人联系起来。然而,她只在脑边一想起他,心里便又隐隐作痛。 她不明究竟,只觉眼中又明晃晃闪过他结实的裸体来,而周边那些媚惑性感的女体才更刺痛她的眼睛。她皱紧了眉头,左手使劲儿搓捏右手腕的红线,心底的痛一阵阵地发作。 花神看她这幅模样,心里大抵有些眉目,开口问道:“不知怎的,跟你说了这许多。现在轮到我问问你,你逃走之前可见到了什么?“ “……。“艾颜语塞,她看着眼前这和蔼的老人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花神和缓一笑,道:“你来时,我见你中了欲花之毒。你可愿意听听这欲花的来历?“ 艾颜点点头。 花神徐徐道来:“当年烙燎逝去,愧召才二百一十岁,尚且年幼。 魔域失了魔尊,魔力无人可控。我带愧召居住在原渊畔,不敢离开半步。罪孽气息逼到原渊十步之内,也不敢再近。 我不知他六神在魔域六面布下枷息锁,将魔力封锁在魔域之内。我当时看周围孽力腾腾,孽云密布,将整个魔域笼罩了起来。以为魔力已失控,已在世间为祸。 我想了很久,如何能不需要神力就将魔力控制住。当年我虽失了神力,但寂元神传承下来的幻花化力仍在。 我便将能够化为魔性孽力的凡人罪孽一项项化成花草。 别的倒也好说,唯有人间情孽欲望,力盛顽强,我如何使力都不能成功。即使化为花朵也时时传播情欲魔性。我没有神力相佐,如何也胜不了它。后来我反复琢磨,用了整整三百年,才将欲花成形。 我无法阻止欲花传播魔性,便将它的茎叶化成乌黑,阻挡它吸收四周能量,以延缓它开花之期。我又将它的花苞化大,使它的孽力只能维持如此巨花开放七日。 然而每两年的这七日花期里,我便再也阻挡不住它传播魔性了。于是愧召继位魔尊之后,下令凡欲花花期,魔人皆不可任意走动,以减少魔性的传播。“ 说到这里,花神看着艾颜道:“翀儿应该也跟你说过不能随意出来吧。“ 艾颜面上一红,极不自然地点点头,听她继续讲道:“这欲花的魔性之大,有心之人最能体会。越是有心,越易被感染。情之所至,欲念必起。你心里有多少的痛,就有多少的情。“ 艾颜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只觉心中似有一薄薄的轻纱被花婆婆轻轻撩起,有一些隔纱观望时迷迷蒙蒙看不明白的东西,似要一时间都清晰起来。 花神直直看着她迷蒙的双眼似有水样的伤痛慢慢溢出,便又再问道:“你逃走之前可见到了什么?” 艾颜双颊漫过了殷殷红云,她垂了目光,看着腕上的红线,那红线似渐渐有些生气,有细微红流款款而动:“我去了常欲宫。” 花神心下了然,眼神复有笑意,柔了嗓音,道:“那常欲宫乃是历任魔尊的行宫。后方宫室内皆住魔姬。魔尊乃神之后裔,必定有心。欲花开时,其魔性连魔尊也会被感染。只有七天花期过后,魔性尽可除。” 花神见艾颜面有伤感,知她必定心有介怀,又补充道:“翀儿壮年,还没有孕魔子、立魔后,每两年的欲花花期必定需要有魔姬相伴。” 她见艾颜仍只怔怔,时而抚过手腕上的一丝红线。 她上前几步,伸出干枯布满褶皱的双手,拉起艾颜的右手,细细观看。 艾颜也不拒绝,任由花神仔细辨别自己手腕上的红线。 只见,花神观望之后,用手轻轻抚弄,却见红线一时殷光大盛,色红浓郁,有汩汩红流畅快流动起来。花神含笑,满眼尽是开怀之意,对艾颜说:“这是翀儿的血,魔尊脉血。它在你身上,翀儿便可感知你的危险、可探到你的位置。” 花神说到此处,抬头又眯眼看看天空:“今日已是欲花花期第六日,欲花花雾迷人心智、掩人气息,这魔尊脉血也迷失了。这血里流着我的神力,我碰触之后,自然清迷去障。我想,翀儿很快便会到了。” 花神正说着,却见她凝望天空的眼中渐渐有温情亲切之意浮现。艾颜转头瞧时,正见魔尊自山谷上空徐徐而降。 待他降至小湖旁,距离她们二人约莫十步左右的位置,艾颜只觉脸上燥热更炽,竟不敢直视他。 花神撇开艾颜,慌忙上前去扶。艾颜此时才觉察魔尊正微微晃动,似有不稳。 他小麦色的肌肤上蔓延着暗紫红色的气息,那紫红色周围有白色粉末状的欲花雾气若隐若现。他双眼布满红色血丝,直愣愣瞪住了艾颜。 那鲜红眼白中的眸子不复从前明亮,似有熊熊欲花焚烧其中。 艾颜脑中时有常欲宫里他与众魔姬纠缠酣战的情形,然而即便当时他那样迷醉其中,他猛然间转过来的视线却那样冷漠。完全不似现在,情欲之色开在他的眼中如火如荼。 艾颜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模样,不由心中一动,迎了他火热的视线上前扶他。 花神急忙喝住:“别过来!你还是离远些,不要动他的情,待我先解了他的毒。” 艾颜不敢再动,只能眼睁睁看花神将他扯过小湖边,用手捧了原渊水,一点一点喂入他的嘴中。这样半晌过后,却见魔尊眼中的炽热渐渐退去,注视艾颜的视线中渐渐回复清明。艾颜知他体内魔性已除。 花神用原渊水除了魔尊体内的情欲之毒,眼中换了原先的笑意,回头看看艾颜,又对魔尊说:“这姑娘幸好是来了我这里。” 魔尊轻点头,声音沉静中略有些嘶哑:“我找了她五日,刚刚才感知到她在这儿。” 花神慈爱地笑着,转头来看着艾颜。 艾颜脸边的红晕依旧不褪,她低头抚弄着手腕的血线,不敢再看他一眼。她脸红心跳,脑中总是闪动着他赤身裸体的形容。 正出神间,艾颜猛见魔尊的黑色长衣轻轻随风拂着她脚边的知语草,撩起层层彩色的光晕。她一时有些眼晕,徐徐抬头看他。他面中如常镇静,眼中亦如常黑亮。 魔尊伸手挽过她的身子,回头向花神道别:“我带她走了。谢谢。” “花婆婆……”艾颜一句话尚未出口,已被魔尊猛然带起。行至山谷上空,艾颜听到花神带笑的慈霭声音:“翀儿,好好待她!” 艾颜觉得他拂过她耳边的气息似有短暂一滞,连身旁这烫热且熟悉的怀抱也格外僵硬了起来。 她便抬眼悄悄看他,见他眉眼间隐约有尴尬神色。 艾颜只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扑通扑通地,似乎要跳脱出来。她便死死用手按在胸口,生怕这心跳声传入他的耳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似有所感应,低下目光来看她。 艾颜看着他眸子里映出的小人儿,紧张纠结着,一身粉色长裙也似有微微颤动。她觉得她在他面前总是这样的不堪。 她,艾颜,在父母温柔关爱中长大,从小聪敏灵慧,从来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人人爱慕她、追捧她。即使在工作之后那段稍有落魄的时期,她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软弱之处暴露人前。 她一向那样自恃清高,似不食人间烟火般高傲独立。她将那些高傲、沉默、辛劳、忙碌全都铸成自己的盔甲,将她的内心层层包裹,她以为这样就足以战胜任何出现在她面前的困难。 她原以为她这一生都会像一个高傲的战士独自前行。 然而,自从来到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里,她却变得如此渺小无力。 在她人生中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总会有他出现。就像现在这样,紧紧拥她入怀,带她遨游天际,一丝丝化解她提防的铠甲。将那个独自战斗的披甲斗士,一点点还原成一个柔软的女子。 她看着他,眼中有柔媚的光彩缓缓流动。她轻轻唤一声:“翀。”就将自己肆无忌惮地投入到他眸中的一片光华之中。 那光华繁盛无比,就像那一日他撒下堕孽崖的千里火海。 苏筱溪奇遇 常年迷雾缭绕的黑蟒山此时不甚平静,原本一向灰蒙蒙的天空此时乌云翻腾,狂风不止。 于狂风中,远远飞来一人,待离近了看,可见一着青衫的十八九岁年纪的青年人正紧紧抱着一个硕大的葫芦于狂风中忽上忽下。 此人相貌清秀,于青涩的眉眼中隐隐流露出与一丝与相貌不符的稳重来,可这稳重中又被他紧抿的双唇和的眉头暴露出内心的焦急,他的目光一直向葫芦底下的黑蟒山四处张望。 这黑蟒山之所以叫黑蟒山,自然与整片山脉从高空看去似一条蜿蜒的蟒蛇有关,而黑蟒山处处都是黑色的石头,此时刚刚经历两次大地动,有的山体开始松动,已有山石塌落,此时看上去这些黑色山石更显狰狞。 正焦急着,忽见一处矮崖,转过来三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此青年眸中一亮,可还不及惊喜就立刻重锁双眉,手中掐诀,施法于葫芦上加快速度飞过去。 而远处那三个少年一边被劲风吹得东倒西歪一边正愁苦不堪时,看到远远飞来的宝葫芦,不由惊喜地跳起来,大声向青年呼喊:“五哥!” 那五哥正飞将过来,于半空中艰难地停住,一边使力压住葫芦,一边大声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祯妹妹呢?” 三个少年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都不应答。青年看他们如此形态,不由着急地按下葫芦,从半空中直接翻身而下。 “你们不必瞒我,祺妹妹已经同我说了,不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几个竟有这个胆子擅闯禁地!”青年双脚着地,还未站稳,就一挥云袖,冷声怒道。黑蟒山的山风阴寒冷冽,混着翻腾失控的仙气,将青年一双云袖鼓起,随风而动,更让三个少年心惊胆战。 其中最年小的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一张圆脸更显稚气,此时尚有些不服,鼓足勇气昂头辩到:“我们只不过是看不过祺表妹总受她欺负...” 刚说一句,旁边年长的少年暗中拽了他的衣袖,他顿了顿,改口道:“再说了,也是她自己好奇,非要来看玄光,我们也只不过是陪她一起来的!” “五哥,”年长少年补充道:“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擅闯禁地。只是,大表妹告诉我们黑蟒山的玄光百年大盛一次,我们好奇,总想着好容易能来一次黑蟒山,总要看一眼才甘心。 子皓说得对,是大表妹非要来的,谁知到了玄光崖,地动了。大表妹她,她不小心翻下崖去……。” 还不待这少年说完,那五哥便立马焦急起来:“什么!祯妹妹掉下去了?掉到崖下了?”那年长少年连忙回道:“我当时一把抓住她,可是情况紧急,没拉住……” 青年急得就要往崖边去,被那个叫子皓的少年人一把抓住:“五哥,还是速回去找家里人来帮忙吧!” 青年回头冷冷地看了那年长少年一眼:“秦子明,若我六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不饶你!” 说罢,便急急向崖边奔去。 此地越靠近玄光崖,仙术便不能施展,他修仙时日尚浅,仙力微弱,刚才勉强驾驭宝葫芦的时候,能感觉到此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的仙力尽数吸收。 因此,不敢莽撞,只在崖边粗粗看去。只见玄光崖下漆黑一片,连天上的刺目闪电都无法照亮。 这玄光崖下便是禁区中的禁地,据说连传说中的真仙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如此,他还怎么把六妹妹找回来。 青年急得浑身冒汗,只能勉强沿着玄光崖边大声呼喊:“六妹妹!” 而此时乌黑的崖底,一个六岁孩童正艰难地在泥泞不堪中蹒跚而过。 她的衣衫鞋袜早已被黑蟒山的黑泥浸透,看不出材质和颜色,远远望去,只能勉强看出一个胖乎乎的小黑球在缓慢地移动。她裸露在外的圆脸和小手也都沾满了黑泥,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此时这双明亮的双眼却盛满了气愤与不甘,这小黑球正是苏祯:“不知道是谁推我下来的,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哼!等我告诉,哎呀,这该死的鬼地方,难怪这里不让人靠近。 等我回去告诉阿爸阿娘,定把那小子抽筋扒皮给我做下酒小菜!”她嘟嘟囔囔大声抱怨着。 这小娃娃虽然外形圆乎乎胖墩墩的,可有一把好声音,甜甜腻腻软软糯糯,倒与话语中的凶狠劲儿甚是不符,在这寂静乌黑的山谷中更是显得突兀。 “就知道我半年前突然来到这个鬼地方就不是什么好事,果然才过了半年好日子就变成这么倒霉催的,” 说着,她停了下来,犹豫了下,顺势靠在旁边一个大黑石上,深深呼了口气:“呼~阿爸阿娘肯定现在很着急,他们那么疼我……呜~我好想我老爸老妈啊~~呜~” 女娃娃嘀咕着,竟抽泣起来,“爸爸~妈~呜呜~” 这说变就变的脸色果然是孩童的样子,只是语气中有些老气横秋,多少有些怪异。 原来这女娃娃正是半年前流落此处的苏筱溪,确切地说是苏筱溪的魂魄。 当年苏筱溪正舒舒服服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等待开饭呢,突然不明原因地浑身剧痛,大脑一片混沌之中,魂魄迷迷糊糊间来到此地,落入一个刚刚身亡的小孩体内,就成了此时的苏祯。至于从前的苏祯,早已入了轮回。 女娃娃念及此处更觉得自己身世可怜,此时又如此悲惨,不由哭声更大:“呜呜~早知道这禁地这么不好,早知道他们不安好心,我就不来了,看什么乌光啊,黑突突的本来也不好看,呜呜呜呜~也不知道阿爸阿妈能不能找到我~呜呜~难道我苏筱溪今天就交待在这了?呜~” 苏祯的阿爸是黑蟒山黑晶矿的矿主,是苏家八老爷,同时也是这黑蟒山禁地的看守人。平时宠苏祯宠得跟小祖宗似的,说起来这是他老来得女,自然跟眼珠子般对待。 以至苏家上下均对八老爷这个大小姐珍爱恭敬有加,只是除了老祖宗真心疼爱之外,别的就羡慕者有,惧怕者有,自然嫉恨者也有。 只是苏筱溪向来心大,加之刚来此地,尚未弄清这些弯弯道道之处,只觉苏家人正合她脾气,依仗苏家势大、她阿爸财富丰厚,正春风得意耀武扬威起来,自然轻而易举着了别人的道。 苏家的确势大,且不说他爸接管的这片黑晶矿是整个仙域最大最丰富的,连那些仙人贤者见到阿爸都要礼让几分。 更何况苏家依仗黑蟒山,历代出了多少仙人,且这些仙人在仙界多有仙职,就连数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时,苏家几代就有几名仙将参加,更为此战损落了两人,从那之后,尚清山的仙人们更是敬重苏家,整个仙界也高看苏家几分。 如今苏家里,第八十一代子孙尚有太祖一人、第八十二代子孙有六人、第八十三代子孙有六人,在尚清山修行并供职。因此,这苏家在整个迷吞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了。 如今这备受宠爱的苏大世家六千金正满身泥诟在黑蟒山禁区里放声大哭,哭了也不知几何,直至哭累了,一抹鼻涕眼泪,也不管此时脸上更横七竖八煞是难看,自顾自一边起身四处张望,一边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哭坏了身体,更可怜!还是找到路要紧。“ 说着她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块黑乎乎的石头。 这是她在地动前,从摔下崖的地方发现的。 一块黑石,竟能时不时发出七彩光芒,她觉得好玩,就当宝贝揣到了怀里。就是那时,发生了地动,山崩石裂之间,她稀里糊涂滚到了此地。 倒是这山谷里十分平静,像是不受地动影响。 她一边宝贝似的抚摸着黑石,一边自语道:“好石头,你是生在此地,肯定知道这里的路,快点再发发光,像童话里那样给我指明一条道路吧!” 这苏筱溪一向乐天,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虽时有骄纵,但性格开朗活泼,坏心情说好就好,也着实可爱:“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我苏筱溪过不去的坎儿~ 不对不对,这也不是我原本的世界了,不过,那就更不怕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世界,捅破天又如何?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老魔 “噗~好一个捅破天又如何!”一道清越响亮的声音陡然响起,激起这寂静山谷阵阵回声:“我倒是认识路,我来带一带你吧!” “妈呀!~”苏筱溪从那声音响起的一霎那间浑身抖了一抖,静默片刻,突然屁滚尿流连跑带爬地冲了出去。刚冲出去几步,被泥泞的石头绊倒,跌坐在地,她抖着身子慢慢抬头,就见一黑乎乎的高大身影正矗立眼前。 看清了是四肢健全的人影,她定住了差点抖碎了的心,问道:“你……你是谁?” “嘿嘿!”人影极其高大,可一把清脆的声音一开口便让小溪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被你救了的人。” 本来小溪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现在一副两兜空空的孩童的身躯,既没色又没钱,果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既然你被我救了,也应该带我出去,就当还我救命之恩了。” 人影滞了滞,不由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娃娃。 四肢短小粗笨,肚皮浑圆,脑袋奇大,头顶两个朝天犄角小辫,一身一脸的黑泥早不知原本颜色,因为本来就五官不甚明晰,两只小眼睛在这黑乎乎的大圆脸盘上需艰难分辨才能看出两条覆盖了厚厚眼皮的宽缝。倒是两个瞳仁甚是明亮,也转来转去地打量着他。 横看竖看都是个毫不起眼的凡人丑娃娃,倒是胆量甚佳,语气也阔达。想他出得凡世的这一千一百一十一年来,凡人竟长进不少,也有如此魄力。 想着,人影蹲了下来,靠近小溪,小溪清楚地看到,这个人虽然身形魁梧,却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黑泥糊糊间,两个明亮的眼睛中似有金光暗涌,不像常人。 小溪一边手中摩挲着黑石头,一边心想:“从来看的书上电视上,只要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必有奇遇、奇宝、奇人。看来我今天这遭遇正是奇遇、这石头就是奇宝,眼前这奇怪汉子必定就是奇人了。” 这么一想,她看着眼前这小山似的黑男人,表情一转,换上谄媚,甜腻腻地声音只把那汉子一身鸡皮疙瘩都唤醒了:“这位高人,小女子初来此地,不甚流落此间,还望壮士搭救……” 正仿着书中的说辞说着说着自觉有些不适,改口道:“咳咳,还请高人带路,救我出这山谷,送我回蟒川苏家,必有重谢!” 只见对面的黑影又抖了一抖,声音中略带调笑:“你这小孩倒乖觉,既然你是我的恩人,” 说着,瞄了一眼那小黑手里的黑石头,接着道:“我自然会带你出去,不过你可知这周围有没有可以沐浴的汤池,老魔我这一千年来在这黑泥里沉睡,浑身难受,且先让我舒坦舒坦,松泛下筋骨。” “汤池……”小溪嘀咕着,有些犯难:“这周围全是黑泥,哪有什么干净的水,”突然又想到:“哦哦,你可以去我家洗啊,你救了我,我阿爸阿妈必然会对你千恩万谢,黄金万两不在话下,沐浴一下自然是小意思。” “苏家啊,还是算了。”男人摇摇头。 这苏家千年前就奉弥陀老儿和三清的旨在这看着他。此时这黑蟒山动静这么大,想必已经有所猜测,自己再大摇大摆上门,多点小麻烦,自己再屠了他满门,于这小娃娃的解封之恩上终是有些失诺。也不是咱老魔一贯的风格呀。 “罢了,小孩,咱们走吧。”说着,他便起身,要活动活动筋骨。 原本这男人远远站着,又黑乎乎满身是泥,看得不甚清楚。此时他就在小溪眼跟前,突然起身,小溪自然地抬头看他,妈呀,这一下,才意识到那男人裸着身子,她头顶上正中不就是那不该看的物什嘛。 小溪“嘶~”一声,继而又两手一石紧紧捂住嘴巴。 男人好奇地低头看她,就见那个丑娃娃,双手捂着嘴,透过那些黑泥竟也能看出满脸的通红。整个脸蛋看上去黑红黑红的更丑了。可是她勉强睁大的两只小眼睛闪着奇异的精光直愣愣地在盯着哪里啊! 饶是这男人自称老魔千余年,也自觉耳根有些热,话说还从没人如此看过他呢。 他老脸一红,伸手将这傻乎乎的丑娃娃捞起来,往左肩一扛,随便择了条路大步迈去。 小溪还没什么反应呢,倒是这男人觉得此生最羞之事莫过于此,决定将此事深埋心底,毕竟是个凡人小孩,也不好去计较什么。 最可恨就是那弥陀老儿,将自己封印在此处也就罢了,凭什么扒了他的盔甲,收了他的武器,让他赤条条流落到被一个丑娃娃看透的境地。 话说他小时也赤身裸体到处晃,但那毕竟是小时,谁还没有个光屁股的年代!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个小屁娃娃确实也不必介怀。送她家去,将来拿回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再来此地看看,看这小人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他一恩。 我老魔从来对解除自己封印的人都是要好好还这个恩的,从前如此,现在自然也当如此。 想到这里,他突然说道:“你叫苏筱溪?” “啊?”小溪也正胡思乱想中,一时有些呆:“啊,是。” “唔,我记住了。” 小溪也正想着自己从前的时光。 那个时候,她每天衣食无忧,在老爸老妈的呵护下,过得何其自在。那时,她虽然喜欢看美男,跟美男交往,可是并没有实战经验,像今天这样头一次看了团黑乎乎的真人版,还真是不太适应。 老半天眼前总晃啊晃地,觉得现实既恶心又刺激,实在是很想跑开,躲到被窝里,或者找艾颜倾诉倾诉,这么半天噎在心里太难受了。更何况现在还被事主扛在肩上,真是不想都难。 倒是这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野男人,也不知是怎么来到禁地的。 想着,她就脱口而出:“你呢?你是从哪里来的野男人?啊,不,咳咳,那个,我是说,高人您尊姓大名?” 她明显感觉他脚步一滞,好在没跟她计较,倒是个大气人。这位大气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叫魔陀。” “摩托?”她有点想笑,但是她也有点不敢,因为她听见她这一句出来他呼吸声已经有些变样:”呵呵,好名字,好名字!“ 匆匆赶路间,气氛的尴尬有些缓和。 转眼,他们已行至一处山壁。他丝毫不停顿,直接纵身一跃,一手揽住小溪夹在腋下,一手配合两脚,在陡峭的山壁上攀跃。 “这汉子身手倒矫健,不过看来不会仙术,既然是个凡人怎么会来到此地?”小溪被他颠簸得头昏眼花,竟难得还能条理思维。 她见过仙术,苏家的五哥苏瑾前段时间从尚清山归来,就曾给她亲身示范过仙人如何行路。 右手一掐,嘴里振振有词,左手从腰上摘下个小瘪约葫芦,忽地用手一托,那宝贝葫芦就长成小床大,苏瑾嘴中咒诀不停,一翻身就跨骑在了大葫芦上,然后上下全随心,跟书里讲得似的。 听苏瑾说,那些真仙人可以不用法器就能随心而行,想想就让人心向往之。 难怪人人都向往成仙,也难怪他们苏家出了这么多仙家,在迷吞州到哪里都横着走。 自己既来到此间,怎么也得学个一招半式的,将来回去可要老爸老妈还有艾颜他们目瞪口呆,哈哈。 小溪自己胡乱想着,时不时还笑出声来,倒让那携她攀岩的黑汉子有些怀疑这救了他的是不是个傻娃娃。 突然间,汉子停了下来。小溪正要询问,就听他说:“远处有四个小孩,都喊着六妹妹,会不会是你的家人?” 小溪凝神听了半晌,只有风声呼啸,并未听到任何人声。她心中奇怪,道:“没有声音啊,不过,既然是喊六妹妹,想来喊得就是我了。” 汉子点点头,将她放在地面上,又道:“那你便顺着往前去吧,” 说着,又瞟了一眼小溪手中紧握的黑石:“这块石头……落入你手中,也是缘分。你好好珍藏此宝贝,将来可以用它向我提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说罢,他一转身,小溪根本未来得及看清,他几跨步便去得无影无踪。 苏家 魔陀所说的四个小孩,正是苏祯的五哥苏瑾以及她的三位表哥秦子明、秦子皓和陆川渝。 此时,这四人正寻她寻了半夜,已是身疲力尽、狼狈不堪。 苏瑾好些,毕竟有多年仙术练体,好歹还有力气训斥其他三人:“这下,我们可怎么跟八叔交待!你们三人怎么说也比祯妹妹大上许多,怎就不知道要拦一拦她!这玄光崖可是禁区中的禁地,连师兄师伯他们都不敢靠近!你们……你们!唉!如今,再往前去我的仙术也使不出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苏祯的三个表哥均低了头,不敢吭声,只那最大的秦子明,眼珠咕噜噜一转,小声劝道:“苏家五哥,我看我们不如先行回庄子里去,让八叔再派更多的人来寻一寻,毕竟人多力量大。” 苏瑾不假思索,怒目回道:“你既随祯妹妹喊我一声五哥,我便不与你计较许多。你再年幼,毕竟已经十七,长祯妹妹这许多竟也能带弟妹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如今失了祯妹妹,我们又有何面目回去?如今这黑蟒山经历了地动,此时又狂风阵阵,山石滚落,你让祯妹妹一人在此地如何还能活?” 苏瑾憋了大半夜的火气此时正在气头上,竟没有留意到远处山石凌乱间,一个矮胖的小黑影正向此处蹒跚而来。正是一路寻来的苏祯、苏筱溪。 苏筱溪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没人理她,也难怪,她如今这五短身材,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又经了半夜风雨,此时更是嘶哑不堪。 直到离他们四人有约五百米左右的样子,才被秦子皓趁着凌晨的微光看出:“那,那是不是大表妹?” 苏瑾第一个冲过来,一把扶住苏筱溪,连声喊道:“六妹妹,六妹妹!你怎么样?” “不好,”眼前这个黑团子,从厚厚的眼皮缝里两个黑亮的瞳仁透出些许光芒:“快带我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 苏瑾二话不说,一把抱起这个黑乎乎肉呼呼的小团子,疾步就往玄光崖范围外走去,也不管身后跟着三个尾巴,低垂着头不敢询问。 只秦子皓半天支支吾吾小声说了句:“大表妹这不是没事嘛。”却被陆川渝推了一把,也不再吭声。 疾走了一里地,苏瑾右手托着苏祯,勉强掐了个诀,腰间的宝葫芦一下跳将出来,“蹭”一声迎风而涨,直涨到小床般大小,便颤巍巍浮在半空中。 仙术的华光若隐若现却在蒙蒙天亮的昏暗中显得耀眼而刺目。 苏瑾抱紧了苏祯,宽大的袖袍将她一裹,一个翻身上了葫芦,扭头对身后的三人道:“我先送她回去,你们三人留在此地,我再来接你们。” 说罢,不等秦子明挽留的话出口,已经飞出十丈高,直冲苏家在黑蟒山矿场的庄子而去。 秦子明强忍着把这口气吐了出来:“啊,呸!不就是学了几十年仙术嘛,就如此张狂!是欺我等年幼,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吧!不!是不把我们秦家放在眼里!等我长大了,随父亲入了梓衡泽门下,再来他们苏家找回场子!” 此时,已经沉默了大半夜的陆川渝终于开口了:“大表哥不必生气,世人均以实力取人,日后大表哥自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只是今日之事如何了结,我们须得好好商议一番。” 秦子明抬眼看了这个比自己高半头的表弟一眼,见他双目深沉,不由暗自叹道:“陆家虽不济,可这陆川渝确然是个心机深沉的,行事比我倒是稳重不少,好在一直处处以我为尊,倒是我将来打拼天下的一把好手。” 秦子明将暗自里的计较且放一边,专心与陆川渝讨论起今日之事如何善了的问题。 且说,苏瑾将苏祯带回庄子,还未按下葫芦,只见远远庄子已灯火通明,还陆续有家丁列队往黑蟒山行进,便知,他们今夜的事情已经败露,只怕八叔父已经着急不已,于是,苏瑾又艰难掐了个决,宝葫芦的速度又快几分。 转眼间已经在苏家庄园的东区主屋庭院中落下。 主屋里同样灯火通明、屋门大开,有八叔的咆哮声夹杂着九叔没甚力度的劝慰声阵阵传来。苏瑾快要僵硬了的胳膊再用力几分,将苏祯搂紧,跨步进去大声道:“八叔!祯妹妹回来了!” 苏家富贵,苏祯自然知道,可是每一次跨进阿爸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厅,她还是不由自主要感叹几分:这哪怕是博物馆都没有这么多珍品。 苏祯透过苏瑾猎猎的衣衫缝隙,看到阿爸,苏家八爷苏恒那双焦急而疲惫的眼睛此时散发出真心喜悦的光芒:“祯祯!” 苏祯这个阿爸对她真是好到没话说。 苏家八爷如今已有276岁,这在苏筱溪的世界里可是高龄中的高龄中的怪物,可在苏祯的世界里,仅是中年。 这里的凡人因为世代居住于此间,受四域灵力的滋润,寿命皆在五百年左右,30岁方算成年,四百岁步入老年。 苏家八爷因为没有仙根,从小被老祖宗定为苏家当家人,30岁即与苏祯的阿娘秦氏成婚,这240多年来,未有生育,期间不得已于60岁上纳了一妾室乐氏,也一直没有成孕。 直到七年前,也不知是何原因,秦氏和乐氏分别有孕。于是苏家八爷苏恒终于在270岁上,有了苏祯和苏祺两个宝贝女儿。 用老祖宗的话说:“想我在270岁上已经有了老六,你这双孩儿得来也算苦尽甘来,必定如珠如宝。” 因着老祖宗此话,苏恒本想给两个孩儿取名苏珠苏宝,还是秦氏劝阻,改了苏祯苏祺,也算圆了这个意思。 “祯妹妹掉落了玄光崖,可能有些受惊,好在并无大碍。我不敢靠近崖边,却是她自己爬回来的。秦家的几个弟弟还困在黑蟒山。”苏瑾语气急促地解释道。 苏恒一双眼睛只在苏祯身上,听说已无大碍,不由放了一般心,只随口嘱咐身边小厮:“让他们去禁区把那三个孩子带回来。” “这孩子可是吓傻了?”苏家九爷见苏祯浑身墨黑,本来就丑的没什么鼻眼,此时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一味呆傻,也不回话,于是不由说道。 这一句打断了苏祯的神思,她才一骨碌眼珠,奶声喊道:“阿爸!” 声音清脆中略有些疲惫的黯哑,倒是中气还足,可见没有受伤。 苏恒大松口气,从苏瑾怀中一把接过她,顾不上她浑身黑泥,紧紧搂住便向屋外疾行,一边喊苏家大总管苏存信:“存信!让祯儿房中的丫鬟别跪了,赶紧先备水给祯儿沐浴!” 一边扭头对苏瑾和九爷苏昱道:“多谢贤侄,且跟你九叔坐坐,我去去就来!” 话毕,人已径直往苏祯平日居住的院子去了。 苏家女 这边,苏家庄园后院里的仆妇们早已得知了消息,纷纷通告了各自的主子。 后院主屋的西厢房里,正是苏家五小姐苏韵怡和七小姐苏祺的居所。 二人半夜被主屋的动静惊动,去了主屋才知下人们上报,六小姐苏祯带着她娘家三位表哥秦子明、陆川渝、秦子皓去了黑蟒山的禁区玄光崖去看玄光,八爷在小厮处得知了此事,很是震怒,遣了家丁去寻。 下人知道事情体大,不敢隐瞒,便通报了主屋的桂嬷嬷,桂嬷嬷通报了林嬷嬷。 如此大祸,林嬷嬷没有半分迟疑,唤醒了刚刚才能入睡的老祖宗,将事情禀了。 一时间,这后院也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苏韵怡和苏祺对视片刻,双双软语安慰老祖宗安慰了半晌,见前院尚未有甚消息,刚被老祖宗遣了回来休息,便听到苏家大管家苏存信来报的消息。 两人带了丫鬟又急急出了厢房,正碰上八爷苏恒怀抱一个黑团子疾步进了主屋的庭院。 “阿爸!”“八叔父!”“八老爷!”二人及一众丫鬟婆子均匆匆给苏恒行礼。苏恒脚步不停,直接抱苏祯拐进东厢房。 苏韵怡和苏祺又对视一眼,并不敢言语,依然低首随众屈膝静候消息。 对于苏韵怡来说,她是不担心的,虽然秦子明他们去闯禁地看玄光是她提议的,但是以秦子明巴结她的那副恶心样子是不会出卖她的。只是,身边这位七妹妹苏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苏韵怡知道,苏祯和苏祺前后脚出生,相差没有一刻钟,可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女,一个是长女一个是幼女,根本就是天上地下的千差万别。 就像阿娘经常偷偷告诉阿爸要多多捧着苏祯时所说的那样,对八叔来说,虽然现在对待两个女儿几乎同样地宠爱,可是毕竟对秦氏的女儿有不一般的期许。 而倘若将来八叔再有了更年幼的孩子,那么苏祺的地位自然要一落千丈了。 所以平时,苏祺表面对苏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也不过是做给八叔和八婶看的。而自己这个堂姐姐自然是把苏祺那副嫉恨的小心思看得清楚。 只是,同理而论,苏祺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真心。她平日里对自己那副恭敬顺从的模样,不过是羡慕自己比她优秀许多。 想到这里,苏韵怡低垂的头颈不由随着脊背的挺直而抬高了几分。没错,她苏韵怡确实是值得人羡慕的,她有一个出众的好姐姐。 苏韵怡的姐姐苏韵霓乃是尚清山挚尚仙君的第十五弟子增濂仙人的得意弟子。 而这增濂仙人正是苏家十二太叔祖苏曽廉。这十二太叔祖收徒并不唯亲,甚至对苏家更是十分严格,如果不是具有十分的仙资、上乘的仙根,他是不会收的。 两百年前,十二太叔祖来黑蟒山例行巡视,顺道回苏家宅子祭祖,看到当年才十七岁的苏韵霓小小年纪已经能无师自通吐纳仙气,当即收归门下,做了自己的第十三个弟子。 苏韵霓和苏韵怡虽然是姐妹,却不是同一个母亲。 苏韵霓的母亲早在一百多年前因病作古,而父亲五十年前又再娶,九年前才有了苏韵怡。因此,苏韵霓跟苏韵怡年龄差的极大。 苏韵霓贵为尚清山的修仙之人,更是尚清山二代弟子,地位在凡人眼中十分之高,但她每年都会回苏家祭奠亡母,顺便探亲几天,且对苏韵怡这个小妹妹着实喜爱,也纵得苏韵怡处处得意。 苏韵怡的确得意,有那么优秀的唯一的姐姐宠爱着,又贵为苏家的五小姐,走在知州城里谁人不敬着捧着? 唯独苏韵怡和苏韵霓的父亲,苏家的九爷苏昱却是苏家最不成器的一个。 每日只有跟着八爷混日子,一辈子都无甚出息。带累着自己,也在苏家不受太多器重,只靠姐姐每年归来,还能扬眉吐气几日。如此远远不及苏祯,每日都被苏家上下捧在掌心,上到老祖宗各位叔父,下到小厮仆妇,无一不对苏祯苏祺姐妹如珠如宝般宠溺。 想到此处,苏韵怡不由眼中带了几分狠色。要说苏祯苏祺姐妹,如果不是有个八爷做父亲,又有哪一点比得过苏韵怡。 苏祯天生丑模样,只将那厚眼皮随了八爷,剩下的五官、肤色均活脱脱一个丑版的秦氏,再加上那粗短的身形,将来也是个丑妮子。就这样,还当自己果真如珠宝,天天趾高气扬,在苏家一味横行。 苏祺虽然模样有几分乐氏的清秀,肤色也白嫩些,但比自己还是差了许多,可她总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事事也多以苏祯或自己为先。 只是这两人,一个自己不喜,一个须得提防。正如阿娘所说,日后自己想要有真正随心的地位,还得好好谋划才是。 这边苏韵怡正暗自打着算盘,那边苏祺也没闲着,她瞟了几眼苏韵怡忽明忽暗的脸色,心中将今天之事又过了一遍。 早上的时候,秦家三表哥从嫡母院子里问安出来的时候,她故意在三表哥面前落了几滴眼泪,只说苏祯又抢了阿爸赏自己的簪子,别的什么也没说。 三表哥最受不得她的眼泪,正急急为她鸣不平之时,大表哥和二表哥也从嫡母院子里退了出来,正碰上来寻她解闷的苏韵怡。 她看得出几位表哥对五姐姐是十分恭敬的,五姐姐也很享受这种恭敬。五姐姐自然是从来不喜苏祯的,看到自己受苏祯欺负,自然要在三位表哥前面为自己仗义几句。 她只是状若无心地小声嘀咕了句:“祯姐姐还说想偷偷去看看玄光,我觉得不妥,劝阻她几句,她便火了,想必是因此事故意拿我簪钗来驳我颜面罢。” 五姐姐眸中一亮,接着道:“既然六妹妹这么想去看玄光,我看几位哥哥不如同去,”说着,她眼珠一转,笑嘻嘻对着大表哥秦子明说:“秦家表哥不如就此给她个小小的惩戒,也省的她一向优渥,没受过什么挫折,天天只把一腔子闲火发作在七妹妹身上。” 她从头想了一遍,自己确实没有疏漏之处,前天晚上刚到庄子上的时候,她和苏祯坐在苏祯东厢房的大炕上,看外面天空中黑云弥漫,苏祯确实说过一句:“听说黑蟒山的玄光每一百年都要大盛一次。真不知道玄光是什么样子的,阿爸说是黑色的,黑色又怎么会发光呢?真想去看一看啊。” 她看苏祯满脸好奇的样子,再看她双眸中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明亮,她觉得眼前的苏祯越来越不像苏祯了。 以前的苏祯性子还内敛些,丑归丑,可脑子不甚灵光,除开八爷嫡女这个身份,她一个毫无特点的丑娃娃立在何处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如今这半年来,苏祯时而沉默时而活泼,有时候有些言语有些表情竟让人无法忽视地明亮起来。就如同眼下她小眼皮中散发出的一种兴奋的光彩,让她整个脸蛋鲜活许多。 说起来,这张脸蛋这半年里瘦了许多,竟比之从前也没那么难看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开口道:“听说玄光大盛的奇景是在禁区里,祯姐姐可别闯禁区啊。” 这样说着,却见苏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心里竟有隐隐期待。 她知道苏祯不会听进去的,这半年苏祯干了不少被禁止的事情,竟有些不服管束的样子。 可即便这样,父亲和母亲也没有责备过她。虽然从小,她们姐妹俩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没人对她们讲过一句重话。可是自从半年前,苏祯落水那次之后,家里人对她更是宠得没边了。 所以,昨天上午,父亲将一双韵灵佛光双生花簪子赏给她们姐妹的时候,她看苏祯那个簪子上的佛光花是紫金色,而自己的佛光花是青金色,故意小声说了句自己不喜欢青色,苏祯便主动要换了簪子,这也是她拽住三表哥哭诉的由头。 只是没想到恰巧苏韵怡来推了一把,让事情更顺利地向前进展了一步。更没想到的是,原本的顺利却被自己一时得意而流露出的激动给破坏了。 昨晚用过晚膳,苏祯与几位表少爷便瞅了个空偷溜出去了。她有些不放心,亲自跑去前厅旁议事房去打探消息。这边刚从一个守门小厮的嘴中得到了确切消息,就被那边从旁路过的五哥苏瑾听了去。 若不是如此,众人发觉得还要晚些,那么该发生的也就发生完了。想到此,苏祺心中不由懊恼。 话说回来,这大半夜过去了,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看父亲抱着她的样子,倒不像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伤。只可惜,大表哥终是不够狠心,竟让她又回来了。 这样想着,苏祺忍不住向东厢房抬眼看去,做出一副忧心的样子。 而苏韵怡见她小小的稚嫩的脸庞如此作态,便知她是打算如一贯般装聋作哑了。 玄光崖 这边两姐妹心思百转,那边八爷将苏祯妥善托付给苏祯两个大丫鬟,便转身出了厢房。 见苏韵怡、苏祺连带一众仆妇还都行着礼,便一抬胳膊示意起身,连话都顾不上说,只安慰似的看了一眼苏祺,便转身进了主屋。林嬷嬷早闻声而出,亲自打了帘子,迎八爷进去。 苏恒一跨进主屋,转过一翡翠木八宝八仙六格栅屏风,就见老祖宗已经穿戴齐整,端坐在厅堂之上,只那鬓角一丝乱发暴露了她老人家内心的不安。 不等苏恒行礼,老祖宗一个眼神的同时,林嬷嬷已虚扶了八爷一把,开口道:“八爷还是直说吧,六小姐可有大碍?老祖宗等得心焦,就不要那么多虚礼了。” 苏恒看着老祖宗,声音沉稳道:“母亲放宽心吧,祯儿没有大碍,一路还与我说笑了几句,只是一身污垢无法来面见母亲,等她洗漱一番再来请安。只是,” 苏恒眼底的一丝隐忧没有逃过老祖宗的眼睛, “只是两个多时辰以前,黑蟒山的禁区内发生了两次大地动,还未知是什么情况,苏瑾侄儿刚刚从禁区回来,可能知晓些禁区内的情况,儿子且去问清楚再来向母亲禀报。” 苏恒的母亲已经480岁高龄,自从87年前产下幼子苏悦之后,身体便十分不好。然而自从苏恒的父亲60多年前寿终正寝时恨恨恸哭了一场之后,老太太的精神竟在幼子时时的陪伴下越发好起来。 这几年苏家又陆续添了小孩子,老太太天天享受天伦之乐之余,不由更加注重身心保养,想要延年益寿,盼着能看着几个孩子长大。 可此时,正值凌晨,经了半夜的担忧,老祖宗多少有些萎靡,然而听到苏恒的担忧,不由又重整精神,道:“禁区有此异变,尚清山的仙人们必定会提前赶来,如此咱们之前的进度恐怕不够了……” 想了想转头向林嬷嬷吩咐:“把苏存信唤回来,只怕要从急安排了,” 说着,又对苏恒说:“你速去罢,不用着急来回我,这样的大事,里里外外少不了你。祯儿有我看着,你也放心吧。” 苏恒知道老太太这是要伸手帮忙了,忙不迭地道谢道:“辛苦母亲了!” 老祖宗一抬手,也不言语。苏恒行了礼,便疾步出门了。 苏祯换了三次洗澡水,才勉强把浑身的黑泥褪净,头发里尚有些残存,她的大丫鬟舒桐正用玉晶石粉末反复给她搓洗。 泡在热腾腾的水里,闻着熟悉的拂藤花香,苏祯舒服地想要大叫,从前她是苏筱溪的时候,真的就会大叫出声。如今她是苏祯,年轻了许多,反倒也学会沉稳了。 其实真不是沉稳,半年前,她在洗澡的时候大叫一声,就叫得整个苏家地动山摇,叫得她270多岁高龄的母亲秦氏直抹眼泪,叫得她480岁的老妖精,啊,不,老祖宗顾不得礼法直冲进她的浴房,抱着她心肝儿肉儿得喃喃着:可怜见儿的,溺了一次水竟都洗不得澡了…… 如此,她就戒除了泡澡爱大叫的习惯。只是喊不了,心里难免痒痒,身子扭来扭去总也不尽酣畅。 舒桐看她小肥身体在水里摆来摆去,不由道:“小姐可是嫌热?要不要奴婢添点凉水?” 还未等苏祯说话,苏祯的另一个大丫鬟小思已经笑语盈盈抢白了:“小姐那是舒服地。” 苏祯赞许地看看小思,还不说话,又闭了眼睛,把自己往热水里埋得更深些。 舒桐瞪了小思一眼:“小姐还未说话,你这丫头倒什么都知道。” 虽然这样说着,也不生气,反而宠溺地给苏祯轻轻按摩头皮:“还好小姐没什么大碍,小姐可吓死奴婢们了。此次虽然顺利归来,可万万不能再有下次了。小姐这半年来闯的祸可不少了。” 舒桐念叨着,小思看到主子眼皮动了动,睁了一条缝,便趁舒桐不注意冲主子做了个鬼脸。 苏祯不由感叹,舒桐理智唠叨、小思感性纯真,却都是真心待她好。 这两个奴婢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起,便每日陪伴她身边的。 苏祯以前的奴婢因着半年前的落水事件被老祖宗亲自统统发落了。 林嬷嬷特意从亲自调教的五个小婢子里,选出了最稳重知礼的舒桐,这个桂嬷嬷的二侄女,给苏祯做了一等大丫鬟。又从外面新买了个跟苏祯一般年纪的小丫头作为苏祯的玩伴。 苏祯觉得同是贴身丫鬟,一个拿一等奉例,一个拿三等奉例,实在不公平,便做主升了小思同样做了一等大丫鬟。这是苏祯这半年里做的第一件荒唐事,难得舒桐一向大气不计较,可是背地里,碎嘴的小丫鬟们没少嘀咕此事。 “小思!”苏祯从水里探出半个脑袋,“我带回来那块黑石头,你得空帮我打个络子,好好放着。” “是,”小思快声应道,“可那不就是块黑晶石吗?奴婢本来还想扔掉呢。” “不能扔不能扔,那可是我的宝贝!”苏祯有些急,不由坐直身子睁大眼睛叫道。 “是是是!”小思连忙道。苏祯这才满意地又舒舒服服泡回水里。 “小姐,“小思看苏祯此时心情不错,趁势小声问道:“玄光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次舒桐不等苏祯答话便急急截断:“小思,你胆子越发大了!小姐这次擅闯禁地,还不知老祖宗会不会生气。与禁地相关的事都不许问!”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与禁地相关的话也不许提!” 苏祯“噗嗤”笑出声来,又从水里坐直了身子:“舒桐,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大人。” 她本来想说舒桐越来越无趣,但她知道舒桐一向认真,怕会以为自己责怪她:“放心吧,再糟糕也不过是受些惩罚,他们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吧!” 话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在禁地里碰到的裸体男人,心里嘀咕道,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我无意中救了禁地里一个人,不会真要了我的命吧?不过,话说回来,我是怎么救得他? 心里正百思不得其解,一转眼看到小思还巴巴望着她的样子,便将疑惑暂时抛到脑后去,故作神秘地眯起眼睛,长叹一声:“玄光啊~” 说着往后一仰头,舒舒服服地重新泡回水里:“好像是黑色的,” 她沉浸在回想中:“因为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只在天上的闪电中能分清彼此的轮廓……” 禁区的异变 好容易摸到玄光崖,那里有块巨大的黑晶石,上面还布满了符文。 秦子明见识多些,一边摸着那些细小的蚂蚁般的刻痕,一边道:“黑晶石是世间最坚硬的石头,听我父亲说,那些真仙们会在鹅卵大小的黑晶石上刻下阵法符文。 通常这样的黑晶石是用来做阵眼的。 因为真仙们所架设的法阵都是十分厉害的法阵,消耗极大,只凭仙人的仙术支撑的时间有限。黑晶石一向蕴含高能灵力,是所有灵石中最强大的,用来压阵眼做灵源,最合适不过。 可是,那是鹅卵大小的黑晶石,都已经是世上那般厉害的阵法了。 如今,这小山丘般的整块黑晶石,得用来压多强大的阵法啊。” 他转身面对着苏祯,细长的身子在空中突然猛烈起来的电闪雷鸣中,显得更加单薄:“父亲从他的师父梓衡真人那里,听到一些秘闻,说是苏家世代守着的黑蟒山禁区里镇压着一位恐怖到不可思议的大人物。如此看来,倒是真的。” 苏祯一无所知,她来到此间才半年,对苏家的认知还停留在表面。 这次来矿上的庄子,是第一次,家里人只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出庄,说是这边的矿山都处在禁区,一般人根本不让接近。 她对于这种危险并没有什么感觉,自然也不当回事,此时听天书般听了这样一段话,也只是当故事听听依旧没什么反应。 秦子明见她一张懵懂无知的胖脸此时在闪电中白得刺眼,不屑地扭过头去,心想,果然是蠢笨无比,如此看来也是个没有仙根的,跟她的父亲一样,只能是一世凡人。 旁边的陆川渝听了秦子明这一番旁白,心中充满向往与渴望,不由更上前一步,也学着秦子明的样子细细抚摸那些复杂的纹路。秦子皓却一直有些不安地左顾右盼,时不时拽拽秦子明的衣角,似乎有什么事情犯了犹豫。 苏祯只是外表蠢笨,内心的苏筱溪可是聪明的很,她虽没有意识到危险,可是也是知道秦子皓的不对劲的。但是她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她只顾着去看那萦绕整个玄光崖上空的玄光。 按照秦子明所言,眼前的玄光崖应该就是阵法所在地。 玄光似有生命般蠕动着,却被禁锢在玄光崖的范围内,无法四散而出。 此时天空雷鸣阵阵,电光频闪,崖边似有狂风骤起,吹散了他们几人的头发,吹得衣衫猎猎,那势头像是崖底有猛兽般令人心生畏惧。 玄光果真如想象般是黑色的,可是神奇的是,真的又如光芒般四射。看那玄光盛华的样子,不难想象,如果不是有阵法压制,恐怕这天下都要被玄光吞噬。 苏祯正被这神奇的光景迷了心思,竟一直没注意,周围三人陆续退到她身后。她耳边是雷鸣,眼前是玄光的乌黑与闪电的雪白相交错,心里被这些无法想象的神秘力量所吸引,竟想再向前一步看个究竟。 矮胖的身子,如果不是扶住黑晶石,早都被狂风卷跑了。她下意识用手向后探去,想抓住秦子皓稳住身形,却不想就在此时,有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苏祯猛地睁开眼睛,倒把舒桐和小思吓了一跳。不等她俩反应,苏祯便拉过舒桐的手问:“舒桐,你说,秦子皓跟我有什么仇?” 她记起来了,原先她还以为秦子明一向看她的眼神充满轻蔑与不屑,大概更不喜她些。秦子皓虽然常与她拌嘴,却没有背后阴人的性子。陆川渝待她算是最客气的,而且他也仰仗苏家,从不会对她有半点拂逆。 没想到,推她掉下玄光崖的,竟是秦子皓。 看不出来啊,仇怨竟如此之大。 舒桐想了想,有些艰难开口道:“三表少爷似乎与七小姐关系不错。” 苏祯沉默片刻,道:“有道理。” 小思莫名奇妙地与舒桐对视一眼,两人不再说话,不敢打扰苏祯的思考。 且不说苏祯在浴桶里舒服着梳理恩怨,前院主屋里,苏祯的父亲,苏家八爷苏恒则刚刚稍作梳洗,于主座上就位。右手坐着苏瑾,左手坐着苏家九爷苏昱。 刚刚下人来报,家丁上山已经将秦家表少爷们带了回来。苏恒让他们且先回去休息,有事等修正好了再说。 此时,苏瑾不待丫鬟们换茶,便急急道:“八叔,请恕侄儿不能慢慢与您陈述了,禁地发生两次地动,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此大事,侄儿怕与镇压此间的那位有关。本来应该是十八日后,十五师叔携各位师兄师姐前来巡视。如此,侄儿就得立刻回尚清山禀报了。” “唔,不错,”苏恒此时心神俱稳,声音也恢复了从前一贯的沉稳:“依贤侄所见,此次禁地异变,与祯儿他们的莽撞可有关联?” “这,”苏瑾也纳闷道:“按理不应该,四个凡人如何能牵动如此异变?听秦家兄弟所言,祯妹妹是地动的时候跌落玄光崖的。况且那里的高深,连我们尚清山的二位太师祖都不敢接触。” 苏恒点点头,苏瑾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大概也是巧合。 “只是,”苏瑾接着道:“世间莫测之事多得很,我们如此推测也不作数,一切还得师叔来了再做计较。”说着,看苏恒眼中流露出的一丝不安,又安慰道:“但无论如何,尚清山也不会跟几个小娃娃计较。八叔且宽心。” “嗯,你快快回去报与你师叔吧。只是,时间仓促,只怕会有很多不周之处,也请你与各位仙人陈明了。”苏恒说罢,向东方一拱手,以示对尚清山各位仙人的尊敬。 “自然如此,”苏瑾连忙道:“本来我此次前来就是协助八叔料理迎接仙人的事务,可是出此意外,乃我们都始料未及,我自然会禀明师叔。权益之下,还请八叔先将几位仙人的居所收拾妥当。” 看苏恒点头应下,苏瑾便站起身来,向二位叔父拱手作别道:“如此,有劳两位叔父了。侄儿这边去了。”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 待三人行至庭院,苏恒和苏昱看着苏瑾翻身上了葫芦,向他们再拱手一别,便直飞冲天,向东而去。 “如此,仙人们大驾恐怕就这两天了。”苏昱道:“八哥,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忙?” 苏恒点点头:“辛苦九弟了,先着紧着西院的客房吧,”说着,扭头对着身后不远处道:“存良,你跟着九爷,先去西院看看怎么布置。”说完,便带着两个贴身小厮向后院而去。 苏昱立在原地片刻,心里愤愤道,还果真拿我当管家使了,一甩袖:“走!”带着苏家庄园的管家苏存良往西院去了。 苏家家规 苏祯衣着整齐坐在祖母的大炕上。 她刚刚沐浴完,浑身散发着清新的拂藤花香,舒服地窝在祖母身边,听着母亲忍不住的唠叨:“老祖宗别怪我,我实在不能看着这个孩子闯祸还不说她几句,她这是仗着全家人的宠,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如今,连禁地也敢闯了,这等祸事自然该罚。还盼老祖宗好好管教管教她……” 苏祯笑嘻嘻地唤一声:“阿娘,”截断了她的话,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一屋子的人都不由软和了表情:“祯儿好奇嘛!祖母,祖母,您可别罚我了,我怕疼。” 老祖宗正要揽过她心肝儿肉地喊一通,苏恒的声音便随着脚步声而来:“怕疼还敢做!” 老祖宗眼神一个示意,林嬷嬷已经几步上前迎了上去。早有老祖宗的大丫鬟枫华打了帘子,迎了苏恒进来。 “母亲!”苏恒一进门,便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苏恒礼毕,苏恒的原配嫡妻秦氏便带着一屋子仆妇向苏恒行礼:“八爷!” “阿爸!”苏祯这才有机会一咕噜爬下炕,向苏恒糯声喊道:“阿爸真的要罚我?” “没规矩,怎么不先向你父亲行礼?”秦氏赶紧小声训斥,匆忙间不忘觑一眼老祖宗的脸色。 祯儿这半年来越发没规矩了,此次又闯了如此大祸,还不知收敛,不知老祖宗还会不会如一贯般宠她。 苏家一向规矩大,她从进门那一天便惧怕这个尊贵的老婆婆。生了十一个儿子,有五个是尚清山的修仙人,大爷苏略更是尚清山的一代弟子,师从尚清山挚尚仙君。这在整个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所以秦氏在老祖宗面前总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行差踏错。从前教导的苏祯也是规矩严格、文静贤淑,真正大家闺秀的楷模。 如今,这半年里,这孩子不知是长开了还是怎么的,不仅身条拉长了些,五官也比从前舒展了些,性格更是越来越活跃,直至今天竟全然没有了规矩。她不由觉得自己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祯儿见过父亲!”苏祯笑嘻嘻,全不在意秦氏的紧张,但还是依言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这个世界什么都好玩,就是这各种繁琐的礼仪实在令人抓狂。 “唔,”苏恒点点头,故作稳重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早就想好好抱起他的祯祯好好检查一番了,今夜变故太多,这个他捧在心尖疼爱的长女,实在让他心情起伏不定。 想到此处,他又狠心道:“闯禁地乃我苏家最重之过,还请母亲不要怜惜,秉公处理。苏祯是该好好管束管束了。” 老祖宗何尝看不出苏恒的用心。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就算与祯儿没有关联,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不拿出家法来,只怕小妮子会被尚清山迁怒。只是,这惩罚重了众人心疼,轻了只怕尚清山不甘。 老祖宗伸手牵过苏祯的小手,爱怜地摩挲着。 几位小辈,她都喜爱。这些年都是他们环绕她膝下,让她尽享天伦。苏韵怡娇俏、苏斯然洒脱、苏潇潇貌美、苏祺乖巧,就是这个苏祯,相貌虽不扬,小小年纪却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让人不得不赞一个好字。 又因为老八偏疼她,自己也自然多爱惜她些。 自从半年前落水后,竟像脱胎换骨了般,鲜活了起来,撒起娇来竟像个娇娇花儿,让人怎能不疼。 想着,她又端详着苏祯。苏祯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冲她眯眼甜笑。 这小姑娘,最近瘦了许多,比之从前的肉厚肚圆,如今圆圆润润的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只让人觉得舒服了许多。原先眉细眼长的,相貌十分普通,如今长开了些,竟隐约有些娇憨之气,更可人疼了。 这边,老祖宗心中正不忍纠结着。门外的小丫鬟素青提着嗓子,通报:“老祖宗,十一爷、八少爷、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来了,在门外候着问您安呢。” 原来,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如今已近辰时,正是平日给老祖宗问安的时辰。 老祖宗轻轻一笑,道:“我心中正想着他们呢,进来吧。”心里暂时把纠结事放一边。 帘子轻轻挑起,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衣衫相蹭的厮磨之声以及环佩玎珰之声,为首一青年人带着几个少年人鱼贯而入。 为首者正是苏家十一爷苏乔,苏乔是老祖宗的幼子,平日受老祖宗宠最多,自然生得一副白白嫩嫩好面貌。最难得性格极好,虽然是老祖宗宠大的,却不骄不躁,是苏家这一辈里最温和的。 后面几人依次是十七岁的八少爷苏斯然、十六岁的四小姐苏潇潇、九岁的五小姐苏韵怡、以及乖乖跟在后面小巧玲珑的七小姐苏祺。 这苏斯然和苏潇潇是亲生兄妹,向来感情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的父亲是苏祯的七叔父,如今也在尚清山修仙。 这个七叔父一向自诩超脱凡尘,三百多岁仍孑然一身,直到十六年前抱回一个一岁的男娃和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娃,家里人才知这位仙人也动了凡心。只是听说苏斯然和苏潇潇的生母处境特殊,不方便照顾两个孩子,便托给了苏家。想来这也是一个奇人,不然也不会凑成一对。 在苏祯看来,苏斯然兄妹小小年纪父母便不在身边也是可怜,好在苏家人一向亲厚,苏恒为人又大气公正,对待这兄妹与其他子侄一视同仁。因此这兄妹二人即使三五年才见一次父亲,而对母亲更是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却并不觉有甚不妥。 苏乔和苏斯然兄妹居所离主院远些,今晨一起床才听说苏祯之事,便匆匆赶来,比往日时辰早了些。 一众人入了屋,问安行礼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这后院的主屋内热闹非凡,老祖宗心头的憋闷去了不少,一时间也想开了许多。 苏祯忙着跟小叔和几个哥哥姐姐打招呼,也没注意到老祖宗慢慢冷下来的神情。直到屋里渐次安静下来,她才意识到,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 一扭头,正见老祖宗端肃了脸色,看着她道:“既然你们几个小的也都来了,正好也学学教训。” 苏祯一凛,难怪苏韵怡看她的时候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原来是她的祸事到了。 “苏祯不遵家训,擅闯禁地,理当该罚!”老祖宗慢条斯理,却字字掷地有声。一阵簌簌声,一屋子人都跪了下来。 苏祯心里发苦,看来这次是跑不掉了。她求救的目光从压低的眼角处滴溜溜转了一圈。此时,谁能帮她解围啊。阿爸!阿娘!小叔叔! 说起来,这一圈子人,就只有她小叔苏乔真心想要帮她,可惜也就只有苏乔最了解老祖宗。他这位老母亲此时这样端着脸色,这是下定了决心了。他虽然平时偏疼苏祯,却也只能将嘴边的话生咽下去。而苏斯然几个小辈压根没有开口的份儿,更谈不上帮她了。 平时苏恒和秦氏多么疼爱苏祯,此时便有多大的决心要惩罚她。苏祯此时不理解,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她闯下的祸事有多么严重。 “苏乔,你来说,苏家家规中,对于禁地的规矩是怎样的?”老祖宗早看出苏乔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也深知平日他偏疼苏祯,尤其这半年来,两人走得更近,此时只怕心有不甘。 “是,母亲!”苏乔伏地一拜,站起身来,肃穆道:“黑蟒禁区,内有禁地,世代守看,不离不犯。若有离守,罪同叛家,逐出家门;若有擅闯,罪同忤逆,孤守环廊。” 语毕,苏乔复又跪下,神情沉重了几分。母亲真的要动用家法了,该怎么能帮小妮子减轻点惩罚呢? “嗯,若有擅闯,罪同忤逆,孤守环廊。苏祯,念及你尚年幼,家规的字都还没识全,所谓不知者不罪。然,不罪难以服众。就罚你孤守环廊三个月吧。” 说罢,见众人眼中尽皆不忍,而苏祯尚懵懂无知,不由又叹了口气,软声道:“环廊离此地甚远,只怕要十五天的车程。这样算来,你此次离家要四个月。就十天后出发吧,趁着这几天好好收拾行装。” 千年往事 “祯儿,来祖母身边。”老祖宗将苏恒几个遣了回去休息,也把身边伺候的都遣了出去。担惊受怕了大半夜,大家精神都不怎么好,便各自回房安歇不提。老祖宗独留了祯儿,让她与自己一同歇息。 苏祯尚有些恍惚,她看到所有人临走前投向她的眼神。父亲母亲是难过不舍,小叔和苏斯然是担忧,苏潇潇和苏祺是同情,苏韵怡则分明一副欢快的样子。她好像感觉自己得了了不起的惩罚。 此时老祖宗唤她,她短小的四肢从地上爬起来,又快行几步,爬上炕,坐到老祖宗身边,一双眼睛不甚明晰地看向老祖宗:“祖母,环廊是哪里?” 老祖宗沉默半刻,不忍道:“环廊是我们苏家历代祖宗的安息之地。” 那岂不是墓地?苏祯这才知道这个惩罚对于尚为幼童的她来说有多么残酷。她身为苏筱溪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何况苏祯是个无知幼儿。她觉得她是不是很应该应景的哭一哭,可是,苏筱溪的泪腺从来没那么轻易发作。 她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道:“老祖宗,禁地里到底镇压着什么人?” 老祖宗内心不由对苏祯十分赞许。这丫头这些时日越发明事,虽然闯祸不断,却胸襟广大,面对这等重罚竟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作到坦然,而且迅速找到事情的关键点。这点竟不是一般六岁孩童所能做到的,苏祯将来能成大事。 想到此,老祖宗既感安慰又觉得心疼又怜惜:“好孩子,禁地之所以能成为禁地,自然是非同一般之事。” 她的目光落在苏祯脸上,却又透过苏祯似乎穿越了时光看到了从前:“守禁地是我们苏家代代相传的家训。传说中,一千一百一十一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十分惨烈。引起这场大战的就是镇压在禁区里这位魔陀。 据说,他灭佛戮仙,一时无敌。当年仙域和佛域陨了三百佛陀七千真仙,据说就是这位魔陀所为。可想而知,虽然于我们凡人无甚关联,可当时人人均日夜恐慌,不得安宁。 后来是应佛域弥陀神相邀,轩辕神入世,联合西方女娲神,南方混鲲神。集四神之力,才将此魔镇压在黑蟒山。 但是四神与魔陀在黑蟒山纠缠十一年方结成玄光镇魔阵,大耗神力。由元始天尊出面,带领众仙尊一起奉献出一半仙力,注入玄光崖底的镇魔阵外弥陀神另结的锢灵阵中,才能禁锢住魔陀的玄力不四泄。 咱们黑蟒山一向在尚清山的管辖范围内。因此,元始天尊亲命尚清山两位仙尊,当时还只是两位真仙,守护黑蟒山,也因此,元始天尊收了挚清仙尊为关门弟子。 而我们苏家则尊尚清山仙旨,历代看守禁区。作为恩赏,我家凡有仙根者,无论优劣,均入尚清山门下。这才有了我们苏家如今在仙域的地位。 如果说从前,因为拥有黑蟒山黑晶矿,我们苏家还战战兢兢,低调行事。可自从有了这仙旨,放眼仙域还真没人敢轻易动苏家。若苏家真有什么劫难,尚清山便头一个不同意。” 说到此处,老祖宗顿了顿,又补充道:“禁区的巨阵消耗巨大,且受天时地利的影响,每百年便要重新运转一次,四神镇压之力与魔陀的玄力纠缠而形成的玄光便要大盛一次,而锢灵阵便压力大增。 因此尚清山每百年都要派遣仙人来禁区查锢灵阵是否正常运行,众仙仙力是否外泄。 最早是挚尚仙尊亲自来查探,后来由他的大弟子接替。500年前,这巡视使之职便由挚尚仙尊的第十五个弟子,也就是你十二太叔祖接替。 你知道的,咱们今次来庄子上,正是为了迎接你十二太叔祖他们巡视的仙驾。 若不是今年你求我,我也不会带你们这些小的来。历次迎驾是不需要带家眷的。 只是,我们家背负如此重大的使命,却没人知道真相,因为当年尚清山的法旨中,明确指出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知情。此事,只待我弥留之时传于你父亲。 若不是你此番的祸事,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只听着罢,听完了便烂在肚子里。” 老祖宗看苏祯一时恍然一时惊叹,竟像听故事般入了迷,不由得一边想着她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一边更柔了声音道:“这玄光镇魔阵一百年一度的重新运转已经经历了十次,均无异样。可昨夜禁区地动,你也经历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只怕尚清山的仙人们不日将至。虽然你们几个小孩子无意间闯了禁区,于那玄之又玄的传说之阵自然是毫无挂碍的,可是这样的巧合,只怕尚清山会迁怒。 因此祖母和你父亲母亲心照不宣,都只能对你用家法处置,来提前向尚清山领罪。” 说到这里,老祖宗抬手摸摸苏祯那在黎明的微光与烛火的照映下散发柔光的圆脸蛋,轻声问:“祯儿,你可怪我们?” 苏祯回过神来,一下坐直小身子,软糯的声音格外清亮:“祖母说什么呢,若不是为了保护祯儿,祖母同父亲母亲又怎会忍痛重罚我?” 她那稚嫩的小胖身板竟挺得格外的直,那一副理应如此的认真样子,更让人觉得好笑又可爱。 老祖宗心怀安慰,更怜惜且赞许地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好孩子!你竟比我想象中还要通透!好孩子!好孩子!” 苏玘 午后阳光透过庭院中高高的芥芋花树,斑驳着透过窗棂,照在主屋内大炕上正睡到昏沉的苏祯的脸蛋上。她短短的小睫毛轻颤,不太情愿地勉强睁开眼睛。 昨夜的一幕一幕回到眼前,竟让她生出一种看电影的跌宕起伏感。想不到,这个世界比她认知的还要夸张。老祖宗那些无法想象的描述,让她觉得远在天边,根本没办法将自己代入。 也难怪,之前24年的认知,如论如何也很难轻易被颠覆。自从来到这里,她仿佛一个看客。虽身在其中,心却永远飘着。 太神奇了,有没有人可以跟她分享这些好玩的东西啊。尤其那些人在荒诞中无比认真的样子,更让她时时想要大笑。 此时她更加思念远在不知是何空间里的家人和朋友们,尤其是艾颜,她最爱倾听自己的那些奇思妙想,多么夸张大胆的话,艾颜也都会笑着看她,仿佛她的思想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哦,亲人们,真想念你们啊。 苏筱溪正感叹着,就听见院中有人声脚步声渐次近了。正是老祖宗不知何时早已起身,去花园子散步归来。她赶紧唤了舒桐和小思来洗漱,总不能让老祖宗叫自己起床吧。 等她从盥洗室出来,老祖宗已经重新收拾好妆容,坐在主屋正厅堂上,慈爱地唤她:“祯儿,来!” 她小脚蹬蹬快步上前,爬坐上林嬷嬷搬来的翡翠木镶白玉晶石的圆凳,甜甜叫声:“祖母!”又扭头向陪坐在下首的苏乔糯糯道:“小叔叔!” 苏乔并不介意苏祯未向他行礼之事,近半年里,他与她之间随意惯了,轻笑了:“祯祯可休息好了?” 一旁的桂嬷嬷趁苏祯轻点头的间隙,轻声道:“六小姐可要现在用午膳?” 苏祯娇声道:“我不饿!” 老祖宗握着她的手,慈声说:“好孩子,你先去用午膳,一会儿你在外云游多年的五叔带着他的孩儿会过来请安,你再来见见你这个还从未见过的五叔父和七哥哥。” 老祖宗都开口了,苏祯怎能不应。 何况苏乔在旁边添了句:“我午饭吃得早,也跟她一起用些吧。” 老祖宗知道苏乔一向惯着苏祯,这是要跟苏祯私下说话的意思,点点头,应了。 偏厅的翡翠木扁荞藤绕五福黑晶圆石方桌上,陆续上了五大盘、四小碟、两扣碗、一壶汤。都是苏祯平日所爱。旁边一小盖盅里,还有她最近半年才爱上的甜品。他们自然不知,苏筱溪爱甜那可是爱到天崩地裂的。 舒桐为苏祯添汤,启枢为苏乔布菜。坐上两人均不言语,直到苏祯慢条斯理美美用完了,苏乔掩袖将漱口水吐在源机捧过来的白泽石小净碗里,小声道:“小妮子,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早日将你救回来。” 正厅里传来老祖宗一声咳,这俩人当着她的面也如此明目张胆,果真是被她宠坏了。 苏祯吐吐小舌头,小身子一扭,坐到苏乔身旁,更小声道:“小叔叔别担心,我不怕受罚。” “你可知环廊为何处?” “老祖宗都告诉我了。” 苏乔睁大眼睛,白皙润泽的皮肤近前看更是闪着年轻有弹性的光泽。这是苏筱溪见过的人中皮肤最好的,她垂涎已久了。 “你还真是,”苏乔点着她肉呼呼的小鼻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成熟的不像个小孩子。” “嘿嘿”,苏祯干笑两声,仗着人小,腆着大脸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正因为我是个小孩子,才不怕呢。” “你倒是找了个歪打正着的理。”苏乔笑了,又随手揉揉她的头,将原本一丝不苟的两个小圆髻弄散了些:“到时候我送你去,十年前大祭时,我跟着你父亲和九哥去过那里。我正想找个清净地读几天书,就住到环廊外的客房里,倒是恰恰好。” 苏祯挺感动的,她知道小叔叔怕她自己留在环廊害怕,因此这是要陪她的意思。家训中“孤守环廊”,并未提让不让人宿于环廊外的客房中。这叔侄二人心照不宣对视而笑。 且不说苏祯跟她小叔叔正窃窃私语,这边素青丫头在正厅门外禀报道:“老祖宗,八爷、九爷陪着五爷、七少爷来了。” 老祖宗放下茶盏,不由起身对林嬷嬷道:“快迎进来。” 林嬷嬷知道老祖宗有六十余年未见过这个儿子了,自然盼得心焦,早就做好了准备,第一时间向门口疾步而去。桂嬷嬷则迅速上前接了林嬷嬷的位置,扶老祖宗起身。旁边大丫鬟素红扶住老祖宗另一边胳膊,身后大丫鬟素兰也跟上,主仆四人均向门口迎去。 苏祯和苏乔听到动静也各带自己的丫鬟小厮从偏厅出来。 此时,门口的帘子由林嬷嬷亲手打开。只见林嬷嬷躬身退开,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急急跨进厅门,不及让人看清样貌,已开口大声唤道:“母亲!孩儿归来了!”说着几个大跨步上前扶住老祖宗的胳膊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祖宗活了快五百岁,本早就喜怒不轻易流露,可此时也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来,半晌只勉强出声:“好好!” 两人正忍不住抹泪,身后帘子处又转过来一个青年人,铜色皮肤,相貌英俊,稳步上前,跪倒在中年男子身后,拱手道:“孙儿苏玘见过老祖宗!问老祖宗安!”声音朗朗,很是清亮,言罢,便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七哥苏玘倒是个礼数周到的,一派朗阔的大家作风,让人不由心生喜爱。苏祯一边在心里暗暗赞道,一边随苏乔行礼。 直到八爷九爷从苏玘身后姗姗来迟,老祖宗才从与儿子多年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赶紧亲手将五爷苏曳和七少爷苏玘扶起来。 苏恒迈步进来,笑着与苏昱一起行礼:“母亲!” 此时,老祖宗扶着五爷苏曳坐了上首,苏恒、苏昱二人分坐左右。苏乔、苏祯和七少爷苏玘均立在旁边。 苏恒瞥了一眼苏祯,见她睡了一觉气色不错,笑意盈盈像是未被受罚而影响,不由先放了一半的心。 老祖宗向素红一个眼色,素红与素兰便会意取了三个翡翠木圆凳,请了苏乔叔侄三人坐下。 白玉 待众人坐定,老祖宗便与苏曳叙了会儿别后的离情,忍不住又落了几次泪。 这苏曳是老祖宗第五个儿子,与六爷苏更乃是双生。30岁成年的时候,增濂仙人,也就是苏祯在尚清山修仙的十二太叔祖,曾判得苏曳、苏更两人具九分的仙资、上乘的仙根,本想推介他拜于自己的师弟,即畴化仙人的门下做弟子。 须知,这苏家第代的三爷、四爷、六爷、七爷现均拜于畴化仙人门下。 畴化仙人乃挚尚仙尊的第十八弟子,普通修仙人根本梦寐以求都无法得入其门。 可这苏曳从小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一直向往书中描述的那些古岳山川,非要出门云游。自己云游便罢了,可他从小与苏更双双长大,兄弟二人亲密无间,非要带苏更一起云游。 老祖宗也是无奈,知道这个儿子性子是拘不住的,便应了他兄弟二人的请求。只是后来云游至昆仑婆图丘,苏更与婆图丘的婆图仙有些机缘,竟阴差阳错在婆图丘又拜了正巧来到此地的畴化仙人为师,也算一段奇遇。 如今苏更成为畴化仙人第八个弟子,而苏曳则继续云游。从出家门至今只回来过几次,上次归来还是六十多年前苏祯祖父去世的时候。 这些都是从前苏祯向苏乔了解家谱的时候得知的,对这个五叔只是听说,如今第一次见面,看他身形挺阔,高大壮硕,果然是有云游四方的大侠之风。 再偷偷去打量苏乔旁边与苏曳极其相像的苏玘,见他虽然初次归苏家,面对一屋子陌生的亲人,也丝毫没有不自在之处,可见随其父从小云游果然见识非凡。 苏祯正偷瞄苏玘,就听老祖宗突然道:“玘儿、祯儿,你俩人上前来。” 苏祯赶紧收敛好奇的神色,端端正正、像模像样,提着小裙子,稳步向前,与苏玘一起站定在祖母跟前。 “这便是祯儿,你八弟的长女,从小在我跟前长大。” 苏祯恭恭敬敬完完整整对苏曳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侄女苏祯见过五叔父!给五叔父请安了!” 苏祯乖巧的样子明显很得老祖宗和苏恒的心,两人均满意地暗自点头。 苏玘不由有些侧目,这小孩,刚才偷瞄自己,一副好奇的天真样子,如今板正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看老祖宗那宠溺的语气和神情中满意又带着明显的惊喜,显见这个得宠的妮子是个平日乖张的。 这苏玘果然见识多,一眼就将苏祯性子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苏曳点头向苏祯示意,从怀中左掏右掏,摸出块白玉:“乖侄女,叔父没什么宝贝,这块白玉是我多年前从悦普山淘来的一块奇石。据说随身带着有养颜美容的功效,就送了你做见面礼吧。” 不等苏曳说完,苏玘又忍不住侧目。 这白玉乃是一方奇玉,听说是当年普贤菩萨的一个配饰。当初在悦普山,阿爸特意向悦普智者的小徒弟吱吱仙苦苦讨来就是想要讨好他百年前新结交的美人。不想他宝贝了那么久,这玉还没机会送出去,便在此时掏了出来。这苏祯倒真有些歪打正着的福气。 好么,这苏玘果然是一看一个准,苏祯的命运都被他看透了。 待苏祯大大方方接了白玉,又规规矩矩地福了个谢礼。老祖宗方满意地对苏玘道:“这便是你儿子了。” “老祖宗,”苏玘连忙收敛心神,礼仪周全地向老祖宗又拱手一鞠到底:“孙儿头一回见老祖宗,心生敬爱。见老祖宗精神矍铄,更心生欣慰。愿老祖宗福寿安康!请祖母再受孙儿一拜!” 一番贴心窝子的话,礼数周全不说,更是妥妥地说到了老祖宗的心坎里。 这苏玘于人心的拿捏上简直是个奇才。连苏祯都不由连连侧目,这个七哥的嘴甜比自己都要高出一个层次了。 “好好!”老祖宗被他一番话感动地又语塞了,苏祯对这个新认的七哥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见老祖宗连连挥手:“素红,去取我那个新得的墨玉匣子。” 好家伙,老祖宗这是要把去年大姐姐回来探亲,献给老祖宗的宝物,拿出来送人了! 那个墨玉匣子,苏祯见过,通体墨玉刻凿而出,从缠绕表面的五连枝芥芋花纹到楔形锁扣的机关都是由整块墨玉直接雕刻而成的。光这个匣子就是上等精品了,何况里面装的扇面,乃是挚尚仙君亲笔所绘,更是在世人眼中价值无法估量。 啧啧,苏祯对那扇面倒没什么兴趣,可是垂涎那个漂亮匣子很久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没办法,苏筱溪从小虽娇惯,可她父母教导她教导得很好,再喜欢也没有开口要东西的习惯。 苏玘得了这个宝贝,嘴更甜了。甜得苏祯都觉得自己牙酸。一番甜蜜蜜的感恩长者的话之后,他的地位已经从下面的圆凳直接跳升到老祖宗身旁的大椅子上了。 苏祯的嘴都快撇到耳朵边去了,才看到父亲看自己一眼,她才反应过来,重整了情绪,端端正正走到苏玘身前,矮矮的身子福了福,甜甜道:“祯儿见过七哥哥。” 苏玘早看出这个小不点对于自己坐得位置颇有些不满,笑笑应道:“这便是八叔家的六妹妹。小小年纪如此大方规矩。其他姊妹我尚未见,但是仅看六妹妹的行止,便是我随父亲见过的世家子女中,最有大家风范的了。” 一席话,又让老祖宗和八爷心生骄傲。没错,这二位对于苏祯的期望就是看到苏祯成为最贤淑的大家闺秀。 苏祯总觉他话中有些讽意,但又自我安慰,才第一次见面,看来是真心觉得自己是大家闺秀。这样一想,又释怀了。反过来也猛夸苏玘:“祯儿正该学学七哥哥的大家做派。听闻七哥哥自小便随五叔父走南闯北,想必见识丰富,祯儿也很想听七哥哥讲讲外面的故事呢。” “正是如此,”苏曳与众人一样,并看不出这二人还有些暗自间的较劲,只觉一大一小两个兄妹虽第一次见面却和谐融洽,于是欣喜道:“玘玘,有空的时候给你的弟弟妹妹们讲讲咱们那些经历。他们从小没有出过苏家,也当给他们解解闷。” 苏玘有些语塞,这小孩虽然没自己段数高,却也有些本事让自己做了她解闷的了。但他面上丝毫不显,欢快地应道:“是,六妹妹想听什么,得空哥哥我讲给你听。” 苏祯做出一副欣喜的表情:“多谢七哥哥!” 一时间一屋子都是融洽的欢声笑语。 仙缘 苏家上下对五爷和七少爷归来的喜悦,将苏祯闯祸的事带给众人的沉重气氛一时间冲散不少。 因为苏存信与苏存良两位总管需打理西院客房之事。当晚,老祖宗带着林嬷嬷、桂嬷嬷并素红、素兰两个丫头,亲自盯着大厨房,精心安排在前院宴客厅为五爷和七少爷做了一个酒席。 席开两桌,老祖宗坐主桌主位,五爷苏曳坐了她的右首、十一爷苏乔坐了左首,八爷苏恒、九爷苏昱以及八爷夫人秦氏相陪。 若是平日,女眷需单开一桌,只是苏家其他女眷并没有来庄园,秦氏还是因为不放心苏祯而跟来的,因此今日将她也安排在了主桌。 另有小一辈的坐了一桌。苏祯身为八爷嫡女一贯坐主位,右首是七少爷苏玘、左首是苏祯的大表哥秦子明,秦子明旁边依次是苏祯的二表哥陆川渝、三表哥秦子皓、八少爷苏斯然、四小姐苏潇潇、七小姐苏祺、五小姐苏韵怡。 因昨晚之事,秦子明等人精神不太好。 开席之前,小叔曾告诉苏祯,因为她三位表哥不是苏家子弟,不好惩处,八爷已经下令,明日派人将他们三位送回陆家和秦家,说明情由,由他们两家自行处罚。 秦子明有些沮丧,他跟来苏家庄园,就是为了一睹尚清山仙人风姿,说不定能结下什么机缘之类的。毕竟尚清山在仙域的地位比起父亲所在的梓衡泽要高出太多。若能得尚清山仙人的青睐,那是好比一步登天的。如今不仅泡汤了,还得罪了苏家,实在是得不偿失。他都不知道回去后怎么面对祖母和母亲的怒火。 秦子皓平日里一向话多,此时却像锯嘴的葫芦,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苏祯一眼。反而是陆川渝看上去像是不受影响,时不时与苏斯然、苏玘几人寒暄。 苏玘本来为人就善于交际,与苏斯然又性格相投,再加上陆川渝在旁凑趣,很快,桌子上便一片欢声笑语,各自熟络起来。 主桌那边觥筹交错,气氛也热烈得很。 正说到五爷苏曳此次归家的缘由:“……半年多前,玘玘刚刚成年,恰巧我带他云游至悦普山。悦普智者判得玘玘具有中等仙根、却有十一分仙资,倒是个奇才,有心收他为徒。被我拒绝了。 事后又想,我不想受规矩礼法的约束,却不能因此而约束了玘玘。果然,玘玘对于拜师修仙之事很有兴致。我便想着,与其拜于悦普智者门下,不如回苏家,趁此次尚清山巡视之机,看玘玘能不能结下仙缘。” “正是这话,”老祖宗接口道:“悦普山自然没有尚清山的仙术正统。此次增濂仙人来巡视,正是一个好时机。玘玘既然是个修仙奇才,行事又如此大气,相信必能入增濂仙人的眼。” 众人皆点头称是。 苏祯斜眼看了苏玘一回,想着这五叔父一口一个“玘玘”,这“玘玘”倒也坐得住。苏祯不知苏玘早对父亲这称呼麻木不仁,也是无奈得习惯了。 主桌上,苏恒听到这里,心中却一动,思忖片刻,寻个时机道:“说到这尚清山收徒,儿子倒有一个想法,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老祖宗看向苏恒示意他说下去:“儿子想着,增濂大仙难得下山,不如将家里这些小辈都引见一下。虽说成年才能判仙资,但是成年前仙根有无也是能看出来的。咱们家也不是没有未成年就有仙缘入尚清山的先例。九弟的长女、六哥的长女,都是未成年便有了仙缘的。” 老祖宗只转个念头就明白苏恒的用意了。 这是在为苏祯争取一丝丝的机会。 过不了几日,增濂大仙必定会到,如果苏祯有仙根,到时苏恒再为其争取一番,说不定就能将苏祯送入尚清山。 一方面,尚清山对待自己的门徒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另一方面,苏祯入了尚清山,也就不必遵苏家的家规,接受家法了。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只看老天对待苏祯可否开恩了。毕竟这仙根并不是人人都有的。若是普通凡人万人难出一人。可苏家有多代传承又受黑蟒山多年灵力相滋养,有仙根者占了半数以上。 可是,苏祯父母均无仙根,这种几率便渺茫了很多很多。毕竟老九家的苏韵霓,这么几千年来,也就出了这一个。 也罢,现在哪怕有一丝丝希望,苏恒想争取,自己又何尝不想争取。 想到此处,老祖宗点头道:“也好。你自己安排吧。” 不说苏恒已经开始盘算,只说次桌这边听到主桌的动静,几个少年人均蠢蠢欲动。 虽然知道苏家但凡有仙根的,都可以入尚清山,但是究竟何时得此仙缘却无法得知。 从前也有仙根仙资都不错的,却迟迟没有师徒机缘,直到近中年才拜师成功的。毕竟尚清山的仙君们不是那么轻易就下山的。 如今他们在坐的几个虽未成年却都有机会面见增濂大仙,想想就激动不已。 只除了秦家三位表哥面露苦涩,秦子明更加深恨、秦子皓也懊悔不已、陆川渝原本镇定之色也土崩瓦解。 只有苏祯和苏玘两人毫不变色,仿佛事不关己。两人相视一眼,竟同时一笑。 苏玘是早有此打算,加上天生心胸开阔,自然一笑了之。而苏祯,一方面并不知道老祖宗和父亲的良苦用心,另一方面她骨子里是另一个世界的苏筱溪,原本来到此间也是存了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情。 从前是父母将她呵护着,她没什么机会领略艰难。人都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存有欲望,苏筱溪从来都不缺什么,自然也没有执念。 而来到此间,这苏家的富贵已经让她很享受,世人追求的名利双收,她作为苏家的六小姐已经尽皆得到,自然更无所求了。 作为一个此间的看客,能偶尔听听仙人们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她已经乐呵得很。因此入不入尚清山,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苏玘见她此淡然的神情,不由心中惊叹。 须知世人皆向往成仙,人人追求仙缘。而尚清山素来是仙域的十二大仙山之一,入尚清山更是上上乘的仙缘。 面对如此诱惑,这个小小孩童竟能做到波澜不惊,若不是痴傻,便是比自己高过不知多少段位。 可他看到她的那一笑,如此熟悉,乃是自己一向所追求的的笑对人生的态度,便知道这女孩竟是真性洒脱。 苏玘不由从此对苏祯刮目相看,这娃娃相貌有点丑,却着实好心性,将来作为定然不同一般。 传说颜回 因着席间这个插曲,小辈这一桌已经无心吃喝。 秦子明早已待不下去,他心里又懊恼又嫉妒,而秦子皓更是自始至终不言语、甚至都不怎么抬头。于是这兄弟二人去主桌告了退。 陆川渝一心与苏玘和苏斯然相交,很快重整了情绪,只是不如一开始心平气和。 而苏韵怡和苏祺则早早出了宴客厅找了一处清净地兴奋地私语去了。 苏潇潇见苏祯一人仍旧慢慢品尝着菜品,便坐到她身边,小声道:“祯妹妹,你不要太伤心。哥哥他从早上一直担忧到现在,也没有机会见到你。 他说,这样重的处罚,怕你受不了。你别怕,总归是4个月,咬咬牙坚持下来就好了。哥哥说他那里有些有趣的书,我那也有,都一并给你。你挑几本简单的偷偷带去。只是你识字不多,当个解闷的法子吧。” 苏祯手里执了白泽石筷,偏头看着苏潇潇,圆圆胖胖的小脸带着孩童的稚气。 苏潇潇待她一向不远不近,人倒是不错,一门心思都在她哥哥身上。也难怪,毕竟这个家里,他们两人才是至亲,又从小相依为命所以感情至深。 她哥哥担忧自己,自己是知道的。虽然因着年龄相差太多,一向住处又离得远,与苏斯然在一起的时候少,不过苏斯然此人本性纯良,又有从小照顾妹妹的经历,对待自己和苏祺这两个幼妹一向都疼爱有加。 这不,从开席前见面直到现在,苏斯然都时不时看向自己,眼睛里满是同情和安慰。这苏潇潇为她哥哥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情理之中。 苏祯真诚地对苏潇潇道谢道:“谢谢四姐姐和八哥哥!我闯了祸受罚是应该的。我不怕。”说着,眨眨眼,又补充道:“改天我去你那选书。” 苏潇潇放心又欣慰地笑了。 苏祯也作出一派天真的样子笑了。 而苏玘、苏斯然、陆川渝三人,已从仙域的十二仙山聊到了尚清山。 苏玘道:“尚清山虽然是十二仙山中最小的一个,修仙的人数也最少,不过,因为挚清仙尊乃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地位在十二仙山中却是头五位。 说起来,这位挚清仙尊据说是仙资仙根非同一般,乃体法双修,武艺在仙域也是名列前茅的。 据传说,当年与挚尚仙尊自修成仙后,挚清仙尊便下山磨练武艺了。仙魔大战时期,也是仙域鼎鼎有名的一名大将。若不是如此,元始天尊也不会轻易收他为徒。” 说到此,苏玘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若是有仙缘此生能见仙尊一面,也是无上的荣幸了。” “是啊!”苏斯然和陆川渝也不由露出一脸渴望来。 苏祯看他们三人的样子,心中浮出“垂涎欲滴”四个字,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苏玘被她那稚嫩童声的一笑,回过神来,瞟她一眼,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又据说,仙魔大战之前,有个秘闻。” “什么?”苏斯然和陆川渝不由道。 “你们听说过回音川吗?” 苏斯然和陆川渝连声道:“自然听过。”“据说在东方石嘛。” “东方石旁回音川畔长满了缘回草,那里从前有位颜回仙子,你们可知?” 苏斯然与陆川渝面面相觑,缘回草都没听过,更别说什么仙子了。这可是野书里面没看过的。 “但是你们知道挚清仙尊曾有位爱人吧。” “这个知道,”苏斯然立刻道,“好多书里都描述过,挚清仙尊与一位女仙痴恋六百年。据说这位女仙容颜绝世,没人知道来历。却因为与仙尊的爱情被世人所知。” “对对,我在秦家的书馆里,看到的好多描述仙魔大战的书,都有这么经典的一段,” 陆川渝也道:“据说,仙魔大战的时候,那貌美女仙为了救挚清仙尊死在魔尊手下。那时候的挚清仙尊还是挚清仙人,已经是一名战绩赫赫的仙将,仙魔大战的时候灭了不少魔头。后来他的爱人死了,他便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十一年后作了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才又回来世人面前。” “不错。”苏玘故作神秘状,又瞟了一眼苏祯,见苏祯已经被吸引地竖起耳朵,快要凑过来了,便有些得逞的小得意,刚才自己一时失态竟在小妮子面前落了下乘,如今她不是也一副八卦的俗样,打平打平。 “莫非,这就是你说的回音川畔的颜回仙子?”苏斯然问。 须知世人皆向往修仙不错,不过男人皆好美女也是事实。谈论起美女来,男人们的八卦心思并不弱起女子。显然这样的话题果然是男女皆爱。此时无论苏斯然、陆川渝还是苏潇潇和苏祯,都眼睛发亮、竖耳倾听。 “正是,”苏玘找回了场子,心情愉悦道:“那回音川的颜回仙子,之前并无人知晓。若不是仙魔大战那一回,救回了挚清、也夺了魔尊的“郎艳锏”,估计还是没人知晓的。毕竟连东方石、回音川在哪里,也没人知晓。 在此一战中,成名的不知几何。可是唯独这一对却是最令人唏嘘的。 这还是我跟父亲在悦普山与那吱吱仙闲聊的时候知道的。 你们可能不知这吱吱仙。虽然悦普山是个三流仙山,在仙域三千万仙山中不算什么,可是它的主人悦普智者的来历可算是根红苗正。悦普智者正是九宫山白鹤洞普贤菩萨座下大弟子长鼻尊者唯一一个徒弟。” 说道此处,众人皆“哦~”一副又恍然又向往的神情。苏祯更是一种“又一个熟人”的感觉。至于上一个“熟人”乃是元始天尊。 苏玘喝了口茶,继续道:“吱吱仙乃是悦普智者的爱徒。因此他从悦普智者那里得知,仙魔大战后,挚清仙尊枯坐回音川十一年,直到被挚尚仙尊召回尚清山受元始天尊法旨。不然的话,据说挚清仙尊还指不定要在回音川待到何时呢。” 魔陀的故事(1) “想不到,挚清仙尊竟如此痴情。” 直到回房的路上,小思仍感叹不已。坐席的时候,小思等人均侍立在不远处,自然将席间的种种都听了个仔细。 “小姐,如果你能入尚清山,可不可以带着奴婢去伺候,我也想见见这位世人传颂的仙尊,”想了想小思又道,“也带上舒桐姐姐。” 去尚清山修行是可以自带奴婢的,听说当年苏韵霓将自己四个大丫鬟都带上了山,一副大世家派头。秦子明还曾在苏祯面前不屑地说:“也不知是去修仙的,还是去做大小姐的。” “唔,”苏祯漫不经心地低头走路,还在想着刚才散席后,母亲命丫鬟传自己去母亲房间后,母亲拉着自己落泪的样子。 从昨夜到现在,母亲和父亲都没有机会与自己好好谈谈。母亲见天色太晚,只流着泪端详了她一阵子,便放她回去了。却把舒桐留下,说要吩咐舒桐收拾行装的事宜。 说起来,苏祯的父母对待苏祯真心宠爱,并不亚于苏筱溪父母对苏筱溪的爱。 因此苏筱溪此时感慨万千,一边想着,无论自己如何到得此间,也无论自己能在此间待多久,都要为苏祯好好孝敬二老,不负这疼爱。另一边,想到自己在原来世界中的父母,又心如刀绞,恨自己不能守在他们身边尽孝。 这般心结一直纠缠了她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要知道,对苏筱溪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唯有父母和艾颜。 如今她离了他们,孤身一人流落在此,竟有种业已至斯,随遇而安的领悟。正所谓不在意所以无伤害,恐怕也因此,苏筱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俱无弱点。 又过两日,苏筱溪与苏玘渐渐熟悉起来。说来也怪,这二人有些相同之处,又不尽相同。相互暗自间各较着一股劲,像是总也要比个高下。可又偏偏因为对方与自己类似,因此相互之间又颇为欣赏。 说白了,这两人于自恋方面也是高手。 于是,相处之下,虽然暗战不断,却竟然格外投缘。 苏玘常常暗自奇怪,自己一个30岁半英俊潇洒的成年人,苏祯一个6岁半的丑娃娃。究竟什么原因,能几乎无代沟地如此投契。他自然不知,苏祯6岁半的骨子里有个24岁的苏筱溪,苏筱溪加苏祯可不是30岁正与他相当嘛。 这天午饭后,老祖宗在主屋里午休,苏祯见阳光正好,便带了舒桐和小思在主屋后面的花园子里闲逛。 待转到硫菲树旁一个亭子的时候,远远见苏玘与苏乔正在亭中聊着仙魔大战。这两人正聊到兴头上,细数起那一百零八位名将,均兴奋不已。 要知道自三亿年前,琉璃神与间神一起沉寂于混沌中,魔域形成至今,唯一发生过那么一次仙魔大战。自然是男人们永恒的话题。 对于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苏祯倒是听周围人说过几次。 这是人人皆知的历史,男人们向往那些洒热血的激情战场,女人们神思那些一战成名的仙人勇士们。好像人人都会说上那么几段,均是些口口相传的片段,亦真亦假神乎其神。 苏祯就当故事般听过几嘴,知道得不多。但显然苏玘随父云游这三十年,见闻比他们这些长于内宅的世家子女要丰富许多。苏祯有心问点事情,便沿着游廊向两人快步而去,一边清脆喊道:“小叔叔,七哥哥!” 亭中的二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肉呼呼的小娃娃冲他们挥手而来。 苏祯今日穿一身鹅黄衣裙,外面罩了浅藕色小衫,腰间的丝绦配了嫩嫩地鲜紫,远远看去一个活泼而清丽的小胖女娃,着实让人赏心悦目。可惜,再近些,那张圆滚滚的脸蛋,被这漂亮衣衫一映衬更显得皮肤黑黄,五官越发普通。 “祯儿你得多吃点,”还未进凉亭,苏乔那温和的声音便迎了上来,“看你,最近都愁瘦了。” 苏祯在心里翻个白眼,当我每晚偷偷做瑜伽是白做的啊。 原来,这苏筱溪从前可是具有执教资格的高级瑜伽师,自从用了这个小胖娃娃的身子,自然是各种嫌弃。每晚辛苦的瑜伽和饮食上有意识的调整,才让她这半年瘦了不少。旁人只当她是长开了,并未发现异样。 苏玘也在心里翻个白眼,这也算瘦啊,这小叔父偏疼苏祯也太没谱了吧。 “小叔叔和七哥哥在聊仙魔大战之事?”苏祯在亭子里转了一圈,看两人喝得茶水着实无趣,回身给舒桐一个眼色。 舒桐便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个粉色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小包物什。原来是老祖宗两个月前赏给苏祯的毗桲叶子。苏祯觉得好喝,便让舒桐分成小包随身带着。 亭子外苏乔的两个小厮也甚感眼色,立刻上前,帮舒桐一起为三人换了毗桲茶。而小思则熟练地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绣垫,铺在亭中的方凳上。 待三人坐定,苏玘不由笑道:“六妹妹果然是个讲究人,这两个婢子年纪虽幼却都不错。不知你两位婢子唤名什么?” 舒桐的脸倏然而红,她真不想答,却又不得不答:“奴婢舒桐。” 说起来,小姐起的这两个名字都好听,可是不能连起来问。“奴婢小思。”小思没那么多计较,爽快答道。 舒桐都预想到七少爷要哈哈大笑了。上次小姐的三表哥秦家二少爷就是这么问的,结果得知后他一阵嘲笑:“祯妹妹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是把自己比作男子吗?还书童和小厮呢!?”当时秦家大少爷和陆家十六少爷都笑了。如今,七少爷定也会如此。 苏玘端起茶杯的手半空中顿了一顿,又强忍着自然地举到嘴边,轻呷一口。 毗桲叶是采自毗桲藤尖的嫩芽,一向在微苦回甘之后还独有一种说不出的异香,喝完之后会留存唇齿间许久不散。又因毗桲藤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毗桲叶产量有限。故而成为大户家的女孩们最向往的一种珍茶。 苏玘细细品着回香,半晌方勉强道:“名字不错。” 心里却忍不住已经笑过一轮,这小丫头果然有意思得很。 苏祯并没有注意到舒桐的纠结,只摩挲着茶杯,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谨慎斟酌道:“嗯,七哥哥知道魔陀的事情吗?” “自然知道,”苏玘略有犹豫,复道:“虽然世人多有忌讳,不敢直呼其名,也少有人谈论,但是却无人不知。” “祯儿,咱们几人在这里胡乱调侃几句也就罢了,”苏乔少见得打断苏玘,叮嘱了一句:“此魔可是仙人、佛者的禁忌。你听了,也就藏在心里,别擅与他人言。” “这么凝重啊,”苏祯笑嘻嘻道:“我就是好奇,听听故事,小叔叔放心吧。” 魔陀的故事(2) 苏乔点点头,他倒是一向知道苏祯是个有分寸的,这一点远超同龄人。 苏玘见苏乔并不阻拦,又喝一口茶,道:“世人皆知仙魔大战的时候凭空出现了一个自称魔陀的大神通者、皆知仙魔大战之惨烈、也皆知仙魔大战以尚清山夺了郎艳锏、魔尊退避魔域为终。却不知道这仙魔大战由何而起又为何而终。更不知道看上去是仙域的胜利,实则是佛域与仙域的灾劫。 这次在悦普山,我才对这些秘闻了解得更深。 因为悦普智者虽然仙力不卓绝,可他出身并不简单。两千多年前,普贤菩萨曾在灵山聆听释迦佛的宣佛会千年,当时悦普智者的原身便在菩萨的聆法座旁也跟着听了千年。这期间,智者不仅见过释迦佛,更见过魔陀。 没错,魔陀原本也是一个佛陀。 但是智者当时还未脱原本的肉身,乃是一只心智初开的灵鼠,虽然受释迦佛亲授佛法的熏陶,却仍有些迷迷蒙蒙。很多事情并不明晰。后来普贤菩萨见智者有了灵根,起了恻隐之心,便将其带回九宫山,交给了自己的大弟子长鼻侍者。 过了不多久,横空出世一魔陀,从佛域杀将而出。 因魔陀自称为魔,仙域又一向与佛域同仇敌忾,于是各方仙贤自行组成百万仙军,向魔域讨伐而去。 说起来,这魔域也是平白受了魔陀的累,只是世人皆不知晓,都以为魔域偏安一隅多年终于耐不住本性了。 这期间,魔尊率领众部魔将奋力抵抗,双方死伤不少。等到仙魔两界之战不可开交之时,仙域的尊者与佛域的佛陀们才弄清原委,却已经是一笔烂帐。 而仙域此时八千多仙将已有七千殒于魔陀之手。 佛域弥陀神历经三年终于寻得隐世多年的混鲲神,又邀了轩辕神、女娲神,而仙域的元始天尊则集结了众仙尊,合众仙佛之力才灭了魔陀。 与此同时,魔尊又于回音川落败,被从前并不知名的颜回仙子夺了郎艳锏。郎艳锏后落尚清山之手,而魔尊则退避魔域再不出来。此次仙魔大战才算告终。” 苏玘一席话落,千年前一场浩劫无论是起因、过程,还是结果,都让人难以琢磨。却已经比世人皆知的正邪不两立的版本清晰太多。只恐怕,其间的各个因果更加繁复纠结,却是他们这些凡人所无法知晓的了。 苏乔和苏祯都默默不语片刻。虽然与凡人无甚牵扯、其间的那些人物许多也已不复从前,可是这间隔了千年的时光,仍旧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得到那惨烈和那悲怅。 “七哥,”苏祯有些迟疑,又有些迷惘,在静默中第一个开口道:“你说,如果魔陀再世,还会再有一场仙魔大战吗?” “哪里还能再有一个魔陀,”苏玘笑了,只觉她童言无忌,“自古以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大神通者。何况按照悦普智者的说法,此位大神通者乃是佛陀入魔,自古至今也就是这一位。” “那,”苏祯不甘心道:“若是魔陀再生呢?” “那也不可能,那可是四神出马,又集了众仙佛之力。听说到现在,两域都大伤元气呢。那些曾参与过灭魔陀的仙佛们,包括仙界的几位至尊,已有千年不曾露面了。”苏玘道。 “正是如此,”久不做声的苏乔此时方道:“我小时听母亲说过,母亲的祖母就曾告诉她,从前的仙域,那些真仙、仙尊经常往来,凡人那时得仙缘的几率很高,世间的修仙人更多,几乎人人修仙。甚至下界凡尘也常有飞升之人上来。 不像如今,除了一些世家与仙家有密切关系,有机会得真仙、地仙的仙缘外,凡人的仙缘便很稀少了,即便有也多是末等仙缘,难有成大器者。” “正是,连那些地仙的几代弟子都安安分分固守本家,如今仙域里频繁走动的多是修仙之人。我随父亲云游这么久,亲见过的地仙都能数的过来,更别提真仙了。可见千年前那场恶战为仙域带来多大的伤痛。”苏玘说到此停了一停,又道: “魔陀之神通,若真再世,恐怕又是一场浩劫。” 算是回答了苏祯先前之问。 其实,苏祯也是这么想的。 从那天,老祖宗告诉她玄光崖下镇压之人就是那魔陀之后,她不由想着那么个黑乎乎的大个子竟然有这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往事。 如今,她了解仙魔大战多一些,内心的担忧和愧疚便多一些。 如今,这人人惧怕的魔陀本人,被自己不知怎的救了出来,是不是又要来一场仙魔大战了?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救得他呢?当初他说可以拿着石头向他要请求,他都会答应,那他会不会答应自己不杀人了呢? 苏祯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本来就五官不清,如今更是丑得没法看了。苏玘实在看不下去,道:“就算真有魔陀那般神通者再次作乱,也自有仙域那些大人物出面,与你又何干?” 说得也是,就算是魔陀要来寻仇,自然有人对付他。说不定这次四神出面又轻轻松松给他锁回玄光崖了呢,反正那些阵法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想到此,苏祯内心的不安稍息,眉头的皱结也松了。 增濂大仙 这三人正在亭中阔谈之时,远远一位嬷嬷带着两个婢子寻来:“十一爷、七少爷、六小姐!原来你们在这里,让奴婢们好找!” “怎么了?”苏乔三人看来的是桂嬷嬷,不由均起身道。 “尚清山的仙人们到了,老祖宗让三位赶紧去前院正厅旁的小花厅候着,其他人此时该都到齐了。”桂嬷嬷一边福身一边急急道,额头的热汗都来不及擦。 苏乔三人对视一眼,由桂嬷嬷带路向小花厅而去。 小花厅外已经站满了人,均是主子们的奴婢。 苏祯将舒桐、小思二人留下,与苏乔、苏玘跨步入了小花厅。 此时,五爷、秦氏分坐于花厅左右主座,五爷的下首坐着九爷、苏斯然,秦氏的下首坐着苏潇潇、苏韵怡和苏祺。花厅中诸人都不说话,安静极了。 三人进来,先给两位长辈行了礼,又与兄弟姐妹们见了礼,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均不敢吭声。 苏祯知道,此间人人崇尚仙人。虽然从尚清山来得都是自家亲人,却也都是修仙之人。自入了仙道,便不再以凡间论序,一概尊称为仙人。 这是礼数,更是对仙术的敬畏。苏祯虽有心作看客,却也不得不收敛本性,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毕竟她并不想丢了小命,仙术的厉害她虽只是听说,却也不得不信。 也不知坐了多久,眼见着午后的阳光从窗棂外直照进来,渐渐斜了,慢慢变得昏黄,又一点点爬上苏祯那浅粉藕色的小绣鞋上,映得那粉藕竟成了金色,煞是好看。苏祯正盯着鞋子出神。正厅有了动静。 林嬷嬷从院外小跑步而来,一进花厅匆匆行了个半礼,便急急道:“请各位老爷夫人携少爷小姐们,晋见仙人。” 一时间,花厅中衣衫摩挲声,脚步纷乱声,环佩叮当声顿起。只一会儿便从混乱到有序,已列成两队。五爷为首,携九爷、十一爷、苏玘、苏斯然,五人先行。秦氏在后,携苏潇潇、苏韵怡、苏祯、苏祺,紧紧跟随。 这个阵仗,早在一天前,他们就排练过了,此时一个个倒显得极沉稳。苏祯却瞧见前面苏潇潇、苏韵怡都隐隐发抖,想来其他人也稳不到哪里去。 随着队列,入了正厅,苏祯根本来不及偷偷打量,又随着队列步入排练过的位置,垂手站好。 这才听到父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启禀仙君,下列均是我苏家人。” 苏祯听得出,父亲一向稳重的声音中也有一丝丝轻飘。她被教导得不敢抬头,只听到大厅里有几人正低声私语,都是陌生的声音。 “唔。”有一个低沉的苍老声音响起,大厅内一时俱静。“这一百年未见,添了不少小辈啊。” “正是,”这是老祖宗的声音,“仙君难得下凡,如今也是几个小辈的机缘,我私心里想着,不若趁此机会,还劳请仙君给他们几个判判仙根。或有大机缘者,也说不定。”老祖宗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竟是众人中唯一一个仍保持原有风度的。 那低沉的苍老声音正是增濂大仙,而这增濂大仙与老祖宗乃是伯婶,当年苏祯祖父在世时乃苏家家主,在这增濂大仙面前,老祖宗说话也是有力度的。 于是,那增濂大仙便道:“如此也可。” 得了大仙的应承,苏恒又磕头拜过,方转向身后的子侄们道:“如今是你们的福缘到了,我且一个个唤着,便抬起头来,让大仙判判仙根。”说着,便先点道:“苏乔!” “是!”苏乔一贯温和的声音中,难得有凛然。 “这是我的幼子,苏家第八十二代幺子。”老祖宗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苏乔因已经成年,需判过仙根后判仙资,故而时间略长些。 那增濂仙人开了天眼,左右上下不断打量。过后,微点头道:“中等仙根、三分仙资。”旁边自有他的十弟子苏坤执了笔,记录在案。 这判仙根仙资,是一件十分严肃之事,决定着此修仙人一生的成就,因此,仙家对此事都是珍而重之。此时,由苏坤记下,等回了尚清山,由专门司根资录的仙人将这每一判都录入根资录,并永远记在此人身上。 判过了苏乔,苏恒又唤:“苏玘!” 苏玘抬起头来,直视上座几人,并无惧色,得了增濂大仙的第一好感。 “这是我老五家的孩子!”老祖宗在旁道。 增濂大仙判了半晌后,道:“此子不错,中等仙根、十一分仙资,乃一奇才。可惜我当年定下规矩,不是上等仙根不入我门。也是你我没有仙缘,等我推荐你入我师弟门下吧。” 苏曳在一旁心下不免有些遗憾,却也转而释然。 判过苏玘,剩下的都是未成年的,只能判仙根,仙资还尚未稳,因此速度加快不少。 “苏斯然!” “中等仙根、六分仙资。” “苏潇潇!” “下等仙根、六分仙资。” “苏韵怡!” 苏韵怡的姐姐苏韵霓正在增濂大仙身旁侍立,此时,不等老祖宗介绍,已低声对大仙道:“师傅,这便是我那幼妹。” “唔,”增濂大仙仔细判了判道:“中等仙根、七分仙资。还不错。” 竟得了个称赞。苏韵怡自然是喜不胜收。 “苏祯!”轮到苏祯,苏恒不由带了一丝紧张,他看着自己这个长女,心中既期盼又担忧。 判仙根 苏祯听得唤到自己,克制着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要知道她早想抬头看看了。这时,她才有机会看清大厅内的情形。 前院正厅,苏祯之前来过,到庄子第一天,迎接从尚清山提前过来帮忙的五哥苏瑾时,她们就是在这里见的礼。 当时就觉得对一个庄子来说,此厅也忒辉煌了些。甚至比他们苏家在知州城的苏宅里的正厅都要华丽许多。 此时,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厅堂竟也比不上上首那位增濂大仙的风采。 原来,这位增濂大仙已修成地仙,周身不自控地微微散着一层青色仙光,使得他本来已苍老的面容焕发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光泽。 这种精神奕奕比之旁边就坐的满身华服、满头珠钗的老祖宗不知耀眼了多少倍。 端坐着的二位的身后,站了几个男女,最贴近增濂大仙的,是四个中年样貌的仙人,其中一人执纸笔。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女人,样貌与苏韵怡有五分相似,却多了些成熟的媚态,想必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天才苏韵霓。 而老祖宗旁边,站着一中年男子,相貌清隽,身材挺拔,手执一长笛,时时摩挲,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之气,看他时时亲昵地看着老祖宗,也不知是哪位。 在他身后,又有二位,一个是苏祯所熟悉的五哥苏瑾,另一个则是个不认识的青年人。可是一打眼,与增濂大仙身后一中年人相貌很相似。 苏祯皆不识上面的人,打量一番之后,便直直看向增濂大仙,这位她的十二太叔祖。 不过此位太叔祖并不跟她攀这个亲情,一张冷脸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无仙根仙资。” 厅中众人皆呼吸一滞,苏祯明显看到祖母脸上那无可隐藏的失望。 苏恒在一旁,不由唤了声:“大仙。” “恒儿!”老祖宗喝止他,她自然看得到他那满目的失望,“下一个。” 苏恒心中轻叹一口气,接着道:“苏祺。” 苏祯低下头,听着身边苏祺悉悉索索抬起头来、挺直身子。接着,增濂大仙的声音又传来:“无仙根仙资。” 苏祯和苏祺无仙根,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仙根的传承从来便是由血缘而来。父母一方,有一人有仙根,子女便有几率获得仙根。而通过血缘上溯一般可传两代。 当然,也有十分罕有的情形就是非血缘而得来的仙根,便是受天地灵气浸润许久才有可能在血缘传承下发生异变。 这也是为何世家子弟修仙者常有,而普通常人却极难拥有仙根。 同时也因此,苏家受黑蟒山黑晶矿丰厚的灵性滋润,有仙根者如此之多。 苏家八十二代共十一人,除无仙根者八爷、九爷,也除早年夭折的十爷外,有八人均有仙根。 苏家八十三代共十五人,除去夭折的六哥,加上今天新判的结果,有仙根者竟达十三人。 这其中,那苏韵霓和苏韵怡上溯两代皆无仙根,却都被判出仙根。就是那得自天地灵气的异福了。 而悲催的祯祺二姐妹,便是无仙根传承的正常人了。 苏祯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许不能修仙的遗憾,生出一种有些白来此地的感觉来。 可那苏祺便满心失望了。 如果说这她对自己有成仙的期许的话,倒不如是说她对于又要被苏祯压一头而愤恨了。 如果苏祯和自己都有仙根,那么以后成了师姐妹,成就各凭本事,并无大世家中嫡庶之分。 如果自己有仙根,苏祯没有的话,那么更好了,从此自己永远压她在脚底,已不是同一层次上的人了。 而如果不幸,苏祯有仙根,自己没有的话,那么认命之后,也不失一种转机。自己成为父亲唯一传人,苏家家主的位子自己便有很大几率可得。 可是这诸多情形,都曾预想过,唯独没去想如今这最差的境地。她又回到了原点。还是那个被嫡姐永远压在头上的庶女,除了出嫁联姻再无可选择。 正在大厅中各人有不同想法的时候,增濂大仙却突然起身,一边说道:“二位仙尊到了,”一边领着众仙人越过这跪了一地的凡人向大厅门口而去。 老祖宗少有地慌乱了:“仙尊?可是尚清山二位……” “弟妹且率众就地跪迎吧。”增濂大仙跨出厅门的时候,只来得及留下这样一句吩咐。却是用心提点苏家众人。老 祖宗这才勉强回神,赶紧招呼苏恒指挥众人随她向门口处跪拜。 要知道,苏家百年接一次巡视使的仙驾,已经是一般大世家所没有的规格了。可如今,竟有两位仙尊亲身驾临,别说老祖宗,苏家历任家主,也就是上上任曾见过挚尚仙尊两面而已。一次受命,一次禁区巡视。 如今老祖宗激动不已,马上要面见传说中才有的大人物,对她这样接近五百岁的年纪来说,也是天大的荣耀。更别提余下众人。连一向阔达的苏玘都兴奋得双手微抖,躬身埋首,一副恨不能肝脑涂地的形容。 唯有苏祯,虽行动上比之别人不差分毫,而内心除了好奇,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酒吧里那个! 众人脑中尚不及多加思索,便有一阵隐隐的清新之气随门口微风扩散而来,所有人闻之均精神一振、通体舒畅,无论何种激烈的情绪均奇异地荡平不少。 接着,便有轻盈的各种脚步声传来。 苏祯只觉得身旁不远,略过一阵微凉的气息,仔细感受,竟似有美妙的乐音传来,挟在风中,似有还无。想要细细听去,却又只觉迷茫,似乎一时之间忘记自己是谁,又不由苦苦思索自己是谁。 这种混沌中极力寻踪溯源的感受,从未有过,及其玄妙。世人皆说,闻仙人一面,皆是仙缘。仙缘几何,全看自悟。 原来这苏筱溪占据了苏祯的身体,身份难明。仙缘到时,自然有一顿身份的了悟。只是可惜,无论苏筱溪本人仅是下界凡人,还是苏祯无仙根的凡体,都无法参透这短短仙缘,更不可能顿悟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大厅之内众人虽俯身而拜,却各自内心都有了一段了悟。 有人有所获,有人无所获。一时间都只伏在地上,半晌俱无反应。 其间,竟有苏玘顿悟,长出一口气,起身迎着上首已就坐的各位仙家道:“仙尊莅临,苏家无上荣幸,屋寒室陋,只恐怠慢了仙尊。我辈凡人,目光短浅,如今得见仙颜,惶恐无限,失礼之处,还望仙尊恕无知无识之罪。”说罢,再拜倒,磕三个响头,伏地不起了。 停了一会儿,苏祯几次欲偷窥未果,只听增濂大仙的声音道:“仙尊自不会与你等凡人计较。既见过仙尊,便退下吧。” “无妨,”一个威严却年轻的声音响起,竟像随音配乐般动听,仙乐隐在话音中,将众人的紧张至几乎窒息的心绪放松了许多。“这个年轻人气度不凡,增濂,可是你苏家的子侄?” “回禀师傅,此人正是苏家八十三代子弟。”增濂大仙的声音一落,众人尽皆明白,那隐含仙乐的年轻声音,竟是尚清山的挚尚仙尊。 “苏家一向修仙人辈出,如今又有后继可造之材,苏老夫人也是老怀安慰了。”挚尚仙尊竟如此抬举苏家,令老祖宗不由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还没等增濂说出什么感恩的话来。挚尚仙尊又道:“这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回禀师傅,此子名唤苏玘。” “嗯。”挚尚仙尊道:“苏玘,你今日便入了我门下,做我第二十七弟子,如何?” 一言毕,满场皆惊。 要知道,这挚尚仙尊所有门徒,除上等仙根绝佳仙资的天才外,便是真仙后裔。苏玘何德何能竟能入仙尊门下。 只有增濂大仙知道,这恐怕与禁地的异变有关。 自从苏瑾今日中午回到尚清山,报与他禁地发生两次地动,他便知只怕禁地之事有大变化。不敢私瞒,立刻上报了师傅。 师傅听说此变故,神情凛然,转头嘱咐了大师兄几句,便起身去了师叔的清绝峰。 未及半个时辰,师傅、师叔只带了二十三师弟相随,先行去了禁地查探。让他先带着几个徒弟和师侄回来苏家。 如今看师傅如此行事,只怕禁地果真有问题。只是,这是安抚?还是奖赏? 不说这增濂大仙心生疑惑,只说跪在地上的苏玘,平日里再大气,也无法克制这意外之喜。呆了半晌,喉结竟颤抖地几乎要失声:“我,我,我愿意。” 苏祯在心里几乎要噗嗤出声了,七哥啊七哥,你在我面前那些装模作样终于崩溃了。而且,说什么“我愿意”啊,这是要委身了吗?哈哈。苏祯心里乐呵,也不受周围人既激动又紧张又羡慕的情绪影响,自然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一点点抬高脑袋,悄悄拿眼睛往前瞟去。 此时,挚尚仙尊的声音又起:“苏家为整个仙域看守禁地已千年之久,功高劳苦。有如此优秀的年轻人入我门下,也是苏家与我尚清山的缘法。日后苏家还需继续与我尚清山一起谨守元始天尊法旨,守好禁地。” “谨遵天尊法旨、仙尊嘱托!”老祖宗和苏恒此时方渐渐稳定情绪,听挚尚仙尊如此说,想来,二位仙尊去禁地查探过并无碍。那么苏祯擅闯禁地之事便也无需禀报了。二人私心里一块悬了几日的大石可算彻底落了地。 正当众人一派和谐、皆大欢喜之时。突然,一个十分不和谐的稚童尖声响起:“你!你!你是酒吧里那个!” 挚清仙尊(1) 事情实在突然,所有人都不由扭头向音源看去。这一看,众人皆煞白了脸。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闯祸始终不够多的苏家六小姐,苏祯。 只见她正直着圆滚滚的身子,用小胖手指向前面仙尊就坐的主位,一副既惊且喜的样子。竟浑然不顾四下众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还不及反应,苏恒便折身叩首,慌乱间额头磕得狠了,鲜血直流:“仙尊息怒,仙尊息怒,小儿初见仙颜,恐怕是欢喜得神志不清了!仙尊息怒,仙尊息怒!” 原来,苏祯之前偷偷抬眼打量两位仙尊,一开始被两位仙尊仙气萦绕的脱俗美颜所折服。 正迷醉间,突然越打量越糊涂,越观察越熟悉,终于被她想起,那个一直不吭声的年轻美男子,不正是半年前在the one抓住艾颜不放,非要认艾颜作媳妇的那个疯子嘛。 这一发现如此令她震惊,更为她带来了终于见到熟人的惊喜。她本来就不像在场的众人内心充满真正的敬畏,此时更是不管不顾了:“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我是那个……” 还没等她想出该怎么描述能让挚清仙尊认出自己的时候,她前方不远处的苏玘已经大跨步冲过来,一把抱起她就要往门外去。 苏玘的动作也提醒了众人,一个个均磕头不止,唯恐仙尊们动了怒。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挚尚仙尊正皱了眉头,想要开口安抚诸位,从进门便一直不曾开口的挚清仙尊此时却说话了:“无妨,放她下来吧。” 苏玘稍一停顿,立刻将苏祯放在地上,暗道:“快跪下!”接着拍了她一下,自己便伏倒在地。 苏祯还直愣愣站着,不知该怎么让挚清仙尊认出自己,更不知该怎么收场。 挚清仙尊却直接道:“此女娃与我有天生师徒缘分,从此便是我第四个徒弟。如今,我有几句话要嘱她,”说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路过苏祯时,对她说道:“你且随我出来吧。” 苏祯迷迷瞪瞪,于周围一片呆滞中,跟随挚清仙尊出了大厅。 挚清从听到苏祯第一句“酒吧”,就反应出来,这女娃不简单。 他立刻开了天眼,又运了全身仙力,方从苏祯肉体中辨认出那个模模糊糊的魂影竟是半年前在下世凡间,颜儿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这个发现,让他也震惊且欣喜。 他也想要问问苏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当年酒吧那一面之后,他遍寻颜儿而不得。 而且,看她如今的样子,必定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于是,最容易的方式,便是收苏祯为徒。无论向她打听颜儿,还是帮她脱身,都方便些。 想到这里,挚清又打量了苏祯几眼。 半年前的酒吧里,那个娇美却凶悍的女孩子,啪一掌拍在他的桌子上,声音清脆又甜美。 “你到底是谁啊?你到底对艾颜有什么企图?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儿咱就摊开了说!你跟踪她这么多天,到底想要干嘛?” 可如今,却是个又胖又矮的丑娃娃,黑黄的脸蛋,毫无特色的五官,厚重的眼皮下一双细长的小眼睛。这落差也实在大。要不是她一上来直点主题,恐怕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他。 挚清一挥手,做了个隔音的法术,将自己和那个小小的身子包裹在内。这才开口道:“我认出你了。你且先说说你是怎么来的?” 苏祯此时还没有平复激动的心情,说起话来语无伦次:“你,你竟然是个神仙。你为什么要缠着颜儿?不对,不对。你肯定能帮我回家的,是不是?哦,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年前,我明明还在自己家等着开饭呢,突然一睁眼就来了这里,变成这么个矮挫样儿。不说这个,我想问你的就是,你肯定能帮我回家的,是不是?” 挚清有些犹豫:“将你的魂体从这个肉体中剥离出来,容易得很。护着你的魂体,从东方石入下界也能做到。可是,我不能保证你的魂体能重新回到你原本的肉体。” “什么意思?”苏祯觉得自己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我回不去吗?” “也不是,你既有机缘来到此地,在此地必定有些因果。世间之事都是因果循环。想必你也有可能会自行回去的。不过我用法术送你回去,却是坏了这因果,恐怕你肉魂结合上会有麻烦。” “也就是说,我只能机缘到了才能自行回去?” “唔,你悟性倒不错。” “如果强行肉魂结合,会有什么后果?” “或者肉体承受不住魂体而亡,或者魂体融合不了肉体而散。当然也有可能,在我的仙力温养下,勉强结合,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相融,且不一定能完全成功。” “那这种情况是?” “行尸走肉。” “如果不行,你再送我回来呢?” “我送你回来,还是要面临同样的肉魂结合。” 苏祯沉默了,原本见到挚清仙尊,她内心燃起了强烈的回家的愿望,却轻而易举被扑灭了。世间的难事果然都没有捷径可寻。好在苏筱溪此人最擅长的,便是随遇而安。既然此路不通,也不会纠结。 “你且安心做我徒儿吧,至少有我在,护你周全是没有问题的。”挚清见她越遇到难题反而越冷静,如此想得通透,心里也暗暗赞了她一声。 苏祯点点头,道:“多谢你了,”说着,才反应过来:“你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要说这苏筱溪虽然平时事事看得淡,什么都不在意,却不表示她都不注意。事实上,她的聪明细心却优于许多人。 挚清有一时心伤,缓缓道:“半年前酒吧里那一面之后,我再也没寻到颜儿。我在她家周围等了一个月,她似乎是失踪了。我见她父母从外地赶来悲伤欲绝,便知道是事情有异。我本来以为你能有所了解,可是看你这情形自然也不知道。” 挚清仙尊(2) “什么?颜颜失踪了?”苏祯大吃一惊,随即想到自己的经历,不由道:“她会不会跟我一样,也来了此地?” “我也如此猜测,但我见你是魂体附身,她却整个人都失踪了。我正猜测有一种可能。”挚清顿了顿,道:“她有一魂颇具仙力,恐怕是她从四方石的间界上界而来的时候,思绪里念着你,才将你的魂体同时引来。这是下界凡人飞升时,仙人相助的法术。” 苏祯细细理了下思路,不解道:“我是飞升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情形相似。下界凡人飞升上界时,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肉体与魂体同时飞升,凡人也称‘肉身成圣’,另一种,则是仅魂体飞升,俗称‘得道成仙’。 第一种,非常罕有,需要飞升者体法双修,肉体修成仙身并强悍到能承受间界的罡风,同时要有真仙相携、为其护法。这样的难度之高可想而知,因此,自古以来下界肉体成圣者,屈指可数。 而相对而言,第二种容易许多,只要凡人修炼得道,有上界仙人念力相助,即可魂体飞升。飞升上界后,由仙人护法,魂体所聚合的三魂七魄以仙法引天地灵气重新凝聚仙体,由此而成就仙身。 而你因为是魂体强行被提上界,既无仙法又无仙人相护,来到此界只能如普通凡人的孤魂般自行附身新亡肉体。” “明白了。”苏祯垂头思索片刻,又道:“那么颜颜又是怎么来的呢?你说她肉体也不见了,她肯定就是肉身成圣了?” “我只怕,她是被什么人掳来的。”挚清的双眉紧皱,一双俊美的朗目透着浓浓的担忧。“只是,谁会这样做呢?我花了千年在下界凡世一处一处地找,好容易才找到的。除了我,谁又能如此做呢?” 只怕这个谜题一时半刻无法解,二人沉默相对半晌。 “无论如何,根据你的情形判断,颜儿在此界的可能性极大。”挚清的眼睛中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是有着无比的决心:“待此间事了,哪怕再用千年,我也会将她寻回。” 苏祯见他神色间对艾颜用情极深,一张绝世美颜因这深情而姿色更盛,不由暗暗咽了口唾沫。 “我先与挚尚前往大罗天禀事,你且随你家人安排入尚清山。待我二人归山,便行拜师礼。”挚清匆匆交代几句,便撤了隔音术法,转身向大厅迈步。苏祯一路小跑紧跟其后。 且说这厅中众人,一个个可谓是百般滋味。 仙人们如何想且不说,只说凡人。 老祖宗、苏恒、秦氏自是几乎要喜极而泣。 原本入尚清山修仙已是上等仙缘,对普通凡人来说是天书般不可想象之事,对苏家来说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 而入了尚清山二尊之一的挚尚仙尊门下,则已经是上上等仙缘,只有大机缘大造化者有天时地利的相助才能成就如此荣光。连当年增濂大仙也是因了苏家授命的机缘才能入得。如今苏玘得此仙缘,正是苏家人人均觉无比欣喜之事。 然而,对众多的修仙人来说,这世间最荣幸的,却是入了神授正统的门下。如此便如同将来修行之路再无阻碍,定能成就仙身、位列真仙。 而原始天尊的弟子挚清仙尊正是这神授正统之门下,如今苏祯所得正是这绝佳之仙缘。 虽说苏祯没有仙根,只恐怕日后无法成就仙途,可只凭挚清仙尊之徒的身份便在整个仙域有了一席之地。这怎能不让老祖宗三人心喜。 对苏恒来说,更是因先前期待后失望、失望后复狂喜,一时竟有些承受不住这起伏,有些不能自持,伏地而泣。老祖宗尚可,秦氏早已激动地哭出声来。 而其他苏家众人欣喜过后也有些羡慕,毕竟这等绝佳仙缘是人人梦里都不敢偷想的。 倒是苏玘自始至终微笑面对。他果然看得不错,这个丑丫头是有这样福气的大造化者。 唯有苏韵怡和苏祺两人,心中找不出一丝欣喜。一个嫉恨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一个既恨又悲、恨不能将脑袋都藏到怀中。 苏韵怡原本是几人中判出的仙根仙资最好的,心中倨傲无比,觉得老天果然有眼,自己也同姐姐一般异于常人。却不想这得意才不过片刻,便被苏祯,这个她最最瞧不起的人转瞬便踩着她上了云端。不说此时风头尽皆归了她,连日后她便也注定成为众人的焦点。苏韵怡的心中万分不甘。 而苏祺,却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与苏祯同样是无仙根的凡人,苏祯却一步登天与自己从此天人之别。如今在厅中,唯有自己是最无能最卑微的,只恨命运如此不公,虽是同一个父亲却千差万别,让自己从此与苏祯再无可比之处。 于是,当苏祯随挚清仙尊步入大厅之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风姿俊朗的身影后矮矮矬矬的小胖子身上。 挚尚仙尊也不例外,他开了天眼,横看竖看这个丑女娃,怎么看都是个没有仙根的普通小孩,实在也想不出挚清怎么就收了她做徒呢? 看来是挚清真看出与她的师徒缘分。挚清的道法毕竟比自己高深了许多。只可惜了,是个如此没有资质的凡人。 挚清走到挚尚身边,向挚尚点头示意。 挚尚也知时候差不多了,他们二人需出发向玄都玉京与元始天尊禀告了。禁地之人已逃出之事乃整个仙域最重之事不宜耽搁。 于是,挚尚转头吩咐到:“增濂、华庭你二人率众回山吧,我与挚清需出山几日。待下月拜师会前归来。”说罢,也不看众人,与挚清直接化了一缕青烟而去。 “恭送师傅、师叔!”“恭送师祖、师叔祖!”“恭送仙尊!”一时间,厅内众人皆跪拜在地。 待二位仙尊离去,增濂大仙也欲带自己四个徒弟回山。 苏韵霓告请,留在苏家探亲几日。增濂大仙准了,便带着九弟子苏荃、十弟子苏珅、十二弟子苏玥与挚尚仙尊的二十三弟子华庭道君一起回了山。 苏玥的亲弟弟苏珩,乃华庭道君的大徒弟,一向为人稳重知礼,又留在苏家盘桓半日,向老祖宗问安后,留了师弟苏瑾协助众人入山拜师事宜,也归了山。 而苏家众人自各位仙家离去之后,便开始为苏祯等人收拾行装,准备出行事宜。一时间苏家上下忙个不停。 在苏祯离家前,老祖宗、苏恒、秦氏夜夜都要来苏祯屋里小坐,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无非都是叮嘱她日常起居以及从此要吃苦耐劳等等琐事。浓浓的不舍之情,让苏祯也跟着红了几次眼圈。 未及几日,在苏瑾的催促之下,苏祯等人便告别了家人,向尚清山出发了。 尚清山 都说尚清山是仙域的十大仙山之一,除了挚清仙尊为元始天尊嫡传弟子的因素外,这尚清山常年仙气缭绕,自古又受黑蟒山灵脉滋润,果然是一个修仙问道的好去处。 苏祯刚来尚清山的时候,就被尚清山那连绵起伏的如汹涌波涛的气势所折服了。 尚清山处处葱翠,山顶漂浮着各色灵光,与浓白的云雾相融,越发显得尚清山灵秀逼人。 远山朦胧中,时不时有仙人在其间运功施法的灵光闪烁,交织其间更增添了尚清山的神秘感。 仙域原本就处处蕴含灵气,可是苏祯从没有感觉,如今到了尚清山,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是灵气 。只是身处其中,就觉得精神气爽,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可见此间的人修仙比较自己原来的世界容易万倍。 自从两个多月前从苏家出发,苏祯、苏玘、苏乔、苏斯然、苏潇潇五人携一众家仆,坐了马车,足足一个月余才到得尚清山。 入了尚清山,苏瑾引众人住在了尚清山最西边一个叫做越云丘的小山上。 这里原本住了二十几个苏家的仆从及家眷,正是专门负责苏家与尚清山相关往来事务的管事们。 山顶的主院落是给苏家的主子们准备的,正是苏家历次入山的子弟临时停留之所,也是苏家人求拜尚清山仙人时的居所。 此时,主院中除了主屋外,苏韵霓已经安排苏韵怡主仆住进了最好的一间客房。 在尚清山一共大小八十二座峰中专辟出一座小峰作苏家的驻地,这是尚清山对苏家的优待。就连整个迷吞州最大的世家乐家也只能与另外两大世家樊家和公良家勉强挤在一座巧环峰上。 苏祯几人在越云丘上住了足有一个月,都未等来拜师大会的通知。 直到昨天晚上苏瑾来小院,告知他们今日辰时要出发前往尚清山的主峰。 原来这挚尚、挚清二位仙尊自从三个月前离开尚清山外出后,昨日才归。拜师大会只得比约定时间推迟了一个月。 因为从越云丘到主峰尚清峰,以他们几个凡人的脚程需得翻山越岭一日半才能到达,因此他们今日须得自带好干粮、行李尽早出发,才能赶上后日在尚清峰举办的半年一次的拜师大会。 苏韵怡、苏潇潇等人都是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和出身优渥的世家少爷,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仅是在越云峰一个月的清淡生活已经让平日生于富贵苏家的两位小姐吃不消了,苏乔、苏斯然还有些能咬紧牙关的坚强劲儿。如今要自带干粮和行李,还要徒步攀山,几人心里自然是各种为难。 尤其是苏韵怡,早已忍不住扯住苏瑾的袖子,娇声抱怨起来:“五哥哥,我们哪里能爬山呢,就算我们能一路走过去,也不可能一日半就到啊。还是让这里的管事们抬了小轿送我们上山吧。” 苏瑾无奈道:“越云山是外围十四峰之一,管事们只能在这外围活动,再往里去是万万不能的。你们只能徒步而行了。” 想了想,苏瑾又安慰道:“此次拜师共十二人,除了咱家的六人外,还有五人住在尚清山外的庄子里,要到主峰需得三四日,听说前天已经出发了。相比而言,我们距离总还近些。再说,我与众位哥哥姐姐也这样走过这条路,咱们的叔叔伯伯们当年也是如此。” 苏韵怡嘟了嘴,若是她姐姐在定不忍心让她吃这样的苦。 当下无法,只得命自己的两个丫鬟圆心、圆思打点行装,又自己默默回房更换了弟子服。 这弟子服是苏瑾昨夜带来的,灰突突的道袍,黑色的布鞋,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说起来,这弟子服并不是每日必穿的,只是拜师会这样重大的日子,苏瑾嘱咐众人一定要穿。为显拜师诚意,更要穿着弟子服徒步上山。 苏韵怡左看右看心里更添十二分的不愿意。 出了屋子,见圆心二人已经背好了行囊与苏祯的两个丫头立在一处。苏韵怡不屑地瞥了苏祯一眼,苏祯本来就又矮又丑,如今穿上这么难看的弟子服,站在丫头们前面,活像个砍柴的农家孩童,哪里有半分世家小姐的姿态。 倒是旁边的苏潇潇一向生得美貌,一身灰道袍却将她的眉眼衬得更加秀丽清雅。苏韵怡不由把嘴撅得更高了。 小院里此时几人已经到齐了,除了苏韵怡和苏祯各带了两个丫鬟,苏潇潇、苏斯然、苏乔、苏玘四人皆是只身上阵。苏斯然更将苏潇潇的行李也背上身,一人身负两个大包袱。 苏瑾见苏乔、苏斯然、苏玘三人一身灰色道袍不掩世家子弟的风度,个个眉目清朗,精神气爽,又见苏潇潇、苏韵怡二人肤白貌秀、气质高雅,尤其苏潇潇立于众人间,身形在宽大的道袍中随风拂柳般时隐时现,显得聘聘婷婷,惹人喜爱,不由暗暗点头。 平心而论,苏家子弟的相貌都不算丑,多年受黑晶矿灵气滋润,近些年出生的子女都生得出尘脱俗,仅样貌来说比之一般凡人家不知强多少倍。 只是……苏瑾的目光落到他们几人身后,那个矮矮挫挫的小孩子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八叔与八嫂的命中不济,竟将二人缺点揉在一起全留给了苏祯。苏瑾心中暗叹,果然这孩子虽然长得丑些,净有些意外的福气。 几人既已收拾妥当,苏瑾便在前开路,带着苏氏主仆十人向主峰尚清峰行去。 从越云丘到尚清峰最近的一条路要经过大小八座山,除了有四座峰是一代弟子的洞府,需绕山而行外,另外四座峰是无人峰可以翻越而行,省了不少路程,因此加快脚程一日半的功夫刚好到达。 一路上,尚清山的美景无数,倒让苏祯的心情好了不少。也难怪苏瑾和苏韵怡都对于自己的装束不堪入目,连苏祯自己从早上换上了这身道袍后便无法直视镜中的自己。 拜师大会(1) 苏筱溪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对自己的仪容服饰更是向来讲究。哪里想到如今变成如此丑样子不说,还要穿这么难看的袍子。 这袍子已经是苏瑾好容易讨到得。原本尚清山就少有未成年的徒弟,这么年幼矮小的更是从未有过。何况苏祯又胖得像个肉球,这让苏瑾去哪里弄一套又短又肥的合她身的道袍,只好挑个大些的,勉强请自己师姐裁了半截。 于是,这样一件不伦不类的袍子套着苏祯那本来就黄里透红的胖脸蛋,让她的脸更黑了。 一路疾走,又加上山路难行,两个少爷都气喘吁吁虚汗直冒了,何况是苏潇潇和苏韵怡两个大小姐,早都扶着丫鬟扭扭歪歪一路呻吟了。 唯有苏祯,别看这小孩腿短体胖,竟出乎意料地强健。一路上不仅不曾被众人拉下,行了半日竟慢慢超越众人,远远跟着苏瑾和苏玘去了前面。这下子苏瑾也不由对苏祯刮目相看起来,这小丫头虽然长得丑,体力倒是不错。 原来苏祯日日瑜伽,练了大半年,身体素质早已不同以往。加上从前的苏筱溪一向坚持健身、运动,登山什么的更是常事,这样行路自然不在她话下。 待到得尚清峰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因着四个少爷小姐体力不济,原本一日半即可走完的路程,几人路上休整了多次,拖延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完。 苏瑾已是急的满头大汗,脚下不停,领众人进了主峰第三偏殿的西厢房内,道:“诸位先在此休息半个时辰,出厢房左手边就有盥洗室。我半个时辰后来引你们去广场。拜师大会酉时开始,咱们至少要提前两刻钟到。” 说着,苏瑾转身也去整理仪容了。 他也许久不曾这样徒步,虽是修仙之身,不至于如苏祯几人般狼狈不堪,但也满是灰尘,一身疲惫了。 苏祯几人顾不得别的,赶紧洗漱整理完毕后,没等喝口水歇息歇息,半个时辰很快便到了。苏瑾已经一身轻松出现在厢房门外了。 “我们走吧。”苏瑾嘴角含笑,向他们几人说道。 苏韵怡深吸一口气,随着苏乔等人出了厢房。 这几人走了快两日,昨夜仅在山间树丛中小憩片刻,干粮又硬又干,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虽然经过些许休整,却难掩一脸疲惫与脚步的虚浮。然而面对即将开始的拜师大会,这些都不算什么。一个个内心激动而兴奋,竟一时间冲散了这浓浓的倦意。 尚清峰是整个尚清山中最大的一座山峰,离峰顶不远处,有一片广阔平坦之地。 此地处于山坳,占地大约30亩的样子,周围除了几个偏殿便是翠树环绕,平日里十分宁静,正是尚清山众人进行早晚课及大型集会的场所。 而尚清峰的主殿正建于峰顶,有二位仙尊接待外客、议事等功用。 主殿正俯瞰广场,于仙气弥漫、云雾缭绕中更显威严雄伟。苏祯随苏瑾等人步入广场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广场上方那座琼楼玉宇般的仙阁。 此时距离拜师大会开始已经不足两刻钟,广场上的人已经几乎满了,均穿清一色灰道袍,头顶束一发髻,一打眼也分不清谁是谁。 众位仙人仙气腾腾,加之真仙地仙之祥光瑞霞,整个广场如沐于朦胧霞光之中,更添了仙家气氛。 此时,众人皆跪坐于地,有的正静心打坐不受干扰,也有许多好奇者,从苏祯等人进广场之时便一路目光跟随,偶与周围人私语片刻。 广场上原本十分安静,此时如此多人聚集一起,又时有私语,因此一片嗡嗡声不绝。 苏瑾将他们几人引至广场正中间一块空地上。此时已经有五人跪坐其间,苏祯等人便也学着他们,规规矩矩按顺序跪成一排。苏瑾轻声嘱咐众人道:“不用担心,就按照提示,一步一步做就行,拜了师,便各自随师父回去聆听师训了。” 苏斯然、苏潇潇、苏韵怡已经紧张地连连咽了好几口口水,此时只敢低着头守规矩,哪里还敢打量周围。 苏乔好些,总是年纪使然,已经八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虽然心中也有紧张和兴奋,毕竟极力压制住,尽量平和目视前方。 而苏玘则兴奋地昂头挺胸,偶尔与苏祯对视一眼,莞尔一笑。 只有苏祯,一副参观景区的心态,打量完环境,打量人,一颗脑袋几乎要旋转360度才算甘心。 早到的几人,状态与苏斯然他们差不多,唯有一个女子相貌普通,却形容冷静,直视前方,目不斜视。 苏祯好奇地打量她好几眼起了结交之心,这女人倒是好心性。结果被她察觉,扭头看了苏祯一眼。只见那眼神也是冷冰冰的,虽无恶意却也没有一丝善意。苏祯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转移视线,继续打量旁人。 日头渐渐愈加斜了,残阳如火,映着每个人的脸,红扑扑的多了几分温度。连苏祯那张黑脸在余晖下也显得柔和了不少。 寂夜随叔叔承淮仙君步入广场时,看到的就是一排新人中,一端坐着个黑脸的丑娃娃,左右顾盼跟个拨浪鼓似的不停歇。 他犹豫了稍许,另一端位置不太宽裕,他只得直直过去跪到苏祯旁边,庆幸地方够大,他离她又稍稍远了些。 苏祯就见一个粉堆玉琢的小男孩远远走了过来。 这男孩看脸的年纪不过与三表哥秦子皓同龄,十一二的样子,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然而身量又比秦子皓高出许多,着一身同样的道袍却挺拔如松,反而更显得气质殊胜。 这是苏祯见过的世间最好看的小男孩,不由又起了亲近之心。 见小男孩离自己有点远,便磨磨蹭蹭又靠近些。只是任她怎么靠近,都与他拉近不了距离。 苏祯心中暗奇,一边继续如痴如醉地打量这男孩的冰肤玉肌,一边自动忽视对方那充满嫌弃和鄙夷的眼神。 没有办法,苏祯心中对自己还是清楚的,在众位仙姿风骨的仙人中,顶着这样一幅难看的身躯,也难怪人人都诧异。 苏祯心下也暗暗决定,明日定要穿上那件新做的浅粉色衣服,多少还好看些。也是无奈,以貌取人向来是人之常情。苏祯先天不足,只有靠苏筱溪后天来努力了。 拜师大会(2) 这边两个小孩正在较劲,那边挚尚仙尊长徒寰语仙君已经抬步登上广场左前方的大锣台。 “咣~”雄浑凝重的锣声响起,随着余音长久不散,广场上的众人已是俱肃穆端坐,不发一言了。 只有那锣声的余音尚在回荡,余下便是寂静和微微的风声。 这庄严肃穆之感无法言表,人人都心怀敬畏,连苏祯也不例外。 隐隐仙乐似有若无,一阵精神气爽的仙风袭来。她随众人,直身抬头,目视上方萦绕万道霞光千朵祥云而缓缓落下的挚清二人。 实话说,挚清挚尚二人毕竟是同胞兄弟,许多地方长得很像,可是又非常不像。 挚尚仙尊眉阔鼻挺更多些威严感,而挚清因眉梢稍挑,剑眉锋利,嘴角微翘,暗含桃花,因而于英俊中多了许多美感。 苏祯虽然目前只见过挚清两次,却对他的样貌实在刻骨铭心。世间最美的男人,应该除他再无别人。至少以苏筱溪阅男无数的经验来说,的确如此。 所以,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无一例外要出神片刻。当然,在场所有女性都是如此。 等二位仙尊落座,寰语仙君向上首二位施一躬礼,便宏声道:“行礼!” 众人皆起身,再跪,然后磕头,伏地,直到寰语仙君一声“起”,再起身,重新跪坐。 这样一番礼毕,寰语仙君便退到左侧众真仙列。 “今次拜师者不少,足有十二个,”挚尚仙尊开口道,“便从小辈开始吧。” 他话语刚落,从广场中后方传来一声:“尊祖师仙旨~”,随之,便有一个中年样貌的男子快步越众而出。 此人乃是第五代弟子之首,正是挚尚仙尊之长徒寰语仙君之长徒梓岚仙君之长徒乐怡大仙之长徒陆恒大仙之长徒,托尼仙。 此位托尼仙身为五代弟子,居于南义峰,列队亦在中后,却因长徒身份使然,在尚清山地位不同一般。 只见他快步跨越众人,只几息之间便已到得广场前方,在二位仙尊的仙座之下,拜了两拜。随后转身,面向众人,大声唤道:“元一!” 一列新人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青年人起身,并不敢抬头,快步向前,又跪到在托尼仙身前。 “唔,”托尼仙满眼慈爱,看着那名唤元一的青年人,微微点头道:“奉三清之法旨,遵二尊之仙令,授汝尚清山第六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首徒,你可愿否?” 一番洪钟般的话语随仙力在广场中回荡,传入每个人耳中,一片肃穆。 “弟子愿意!”元一此话一出,接着连连磕头。 “不忙,”托尼仙连忙俯身托住他,对这个爱徒也是唯一的徒弟,托尼仙可是怜爱得很:“你且听礼令。”说着,托尼仙又直起身子,依旧肃穆道:“尊三清、拜~” 元一此时醒神,方方正正地起身、跪地、磕头、伏拜,此为一全礼。 “敬二尊,拜~” 元一又起身、跪地、磕头、伏拜,此乃全了二礼。 “拜师父,拜~” 元一再度起身、跪地、磕头、伏拜,至此礼全。 托尼仙一张乐呵呵的胖脸,此时笑纹满布,正是十分满意:“走吧。” 元一随着托尼仙归了其本来的位置。 挚尚仙尊微微笑道:“托尼也总算有了徒弟。” 原来这托尼仙已经在尚清山修行接近500年,如今已修成地仙,也算有了成就,却一直未收徒弟,在他一众师兄弟中是个异类。寰语仙君为此没少在挚尚仙尊面前嘀咕,唯恐断了长徒传承。如今方皆大欢喜。 经此一番,苏祯等人尽皆明了拜师的程序,心中踏实不少。 此时,广场中后部四代弟子中越众而出一老年道长,此乃陆恒大仙,正是挚尚长徒中第四代长徒。陆恒大仙也行至广场前,对众唤道:“乐元尔!” 新人队列中又一年轻人出列。此人个头不高,身形结实,满面笑容,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陆恒大仙见他跪在自己身前,态度恭敬有加,也甚满意:“奉三清之法旨,遵二尊之仙令,授汝尚清山第五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第十八弟子,你可愿否?” “弟子愿意!”乐元尔也如之前元一一般,一一全了三礼。 陆恒大仙也携他归了原位。 第三个出来收徒的,乃是乐怡大仙,正是挚尚仙尊长徒中第三代长徒。挚尚仙尊不由轻笑道:“今日你师徒三人同时各收一徒,也是难得。” 乐怡大仙向来豪爽,闻师祖此言,不由扶着满颌白须,朗声笑道:“正是托师尊们洪福!” 一时间,广场内众人皆暗暗笑了,气氛一时轻松起来。 乐怡大仙冲下唤道:“迟召!” 就见之前苏祯所看到的那个冷面女缓缓起身,脚步沉稳,端方肃立,步至乐怡大仙身前,又稳稳跪拜在地。竟是出奇的冷静。 “奉三清之法旨,遵二尊之仙令,授汝尚清山第四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第二十四弟子,你可愿否?” “弟子愿意。”迟召的声音如其人般清冷静漠。 苏祯不由暗暗猜想,此女子如此冷静,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点也不像她刚刚成年的年级。或者曾有过奇遇,已经波澜不惊了? 迟召之后,又是一个四代弟子许凯智拜师,再之后乃是一三代弟子赵芳拜师。 这二人拜过师后,从广场左前方,一众真仙列中,承淮仙君缓步出列。 这位承淮仙君乃挚尚仙尊第八个徒弟,是真仙后裔,因此已经900多岁的年龄看上去却与年轻人无异。 承淮仙君向二位仙尊拜过,转身面向众人,目光在新人一列中扫过,见剩下的七人中,除了五人整齐跪成一排,另有两个小娃,离众人远远地,跪在旁边,不由轻皱眉道:“寄夜!” 苏祯便见身旁那个玉雕的少年端正起身,走到承淮仙君面前,又伏地拜倒。 “奉三清之法旨,遵二尊之仙令,授汝尚清山第二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第四弟子,你可愿否?” 拜师大会(3) 这样一个小少年,竟是二代弟子。 苏祯便听见周围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一般尚未成年者拜师,要么就是天资出众仙缘深厚者,要么便是真仙后裔故人所托。因承淮仙君乃是真仙后裔,周围人纷纷猜测这男童也是真仙后裔。 要知道自从千年前仙魔大战之后,整个仙域中的真仙数量骤减。整个尚清山连二位仙尊也不过只有十五位真仙,若是此童也乃真仙后裔,那么,尚清山便有十六位真仙了。因此众人私语中乃是兴奋多些。 寄夜随承淮仙君归位后,从广场右前方一代弟子阵列中又步出一位仙人,白眉银须却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乃一位中等身材的老人。 此乃挚尚仙尊第十八弟子畴化仙人,平日与增濂大仙十分交好,苏家第八十二代弟子多拜于他的门下。 “苏乔!”果不出所料,畴化仙人所收之徒正是苏家十一爷。 “奉三清之法旨,遵二尊之仙令,授汝尚清山第二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第十个弟子,你可愿否?” “弟子苏乔愿意!”至此,畴化仙人门下,便有六个苏家人。二弟子乃苏家二爷,三弟子为苏家三爷,也是苏瑾的父亲,七弟子为苏家四爷,八弟子为苏家六爷、九弟子为苏家七爷也就是苏斯然与苏潇潇二人的父亲、十弟子为苏家十一爷苏乔。 待苏乔拜师完毕,苏斯然、苏潇潇、苏韵怡三人也果然拜在了华庭道君门下。 华庭道君乃是挚尚仙尊门下第二十三个徒弟,据说天资出众十分聪慧,因此才200岁出头的年龄,已修得真仙,成就正果。 当年增濂大仙对他曾有知遇之恩,也是因缘际会,由增濂大仙将他推荐给了挚尚仙尊,才有今日一番成就。 因此他对增濂大仙一向十分敬重,苏家第八十三代子弟多拜于他的门下。如今苏斯然、苏潇潇、苏韵怡三人分别做了他的第十、十一、十二弟子,也成了苏瑾等人的师弟师妹。 此时众人对于苏家三个少年孩童入山已是议论纷纷,多数都觉苏家果然占尽天时地利,如今看其在尚清山的地位如此悬殊,看来在整个迷吞州,很快将要超越乐家、樊家、公良家,成为迷吞州第一大世家了。 此时,场中尚跪着苏玘和苏祯二人。 挚尚仙尊先起身道:“那为兄就先来了。” 挚尚仙尊一起身,众人安静了一晌,不由都有些不解。明明场中还有两个尚未拜师的新人。不知仙尊如此是何意。 正猜测间,挚尚仙尊已缓步走到苏玘面前,也不用他上前跪拜,直接道:“奉三清之法旨,授苏玘为尚清山第一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第二十七弟子,你可愿否?” 仙尊语毕,洪亮的余音仍在广场上众人耳边回荡。待众人反应过来,一时一片哗然。 竟然是挚尚仙尊亲传弟子,这年轻人竟如此好仙缘,一步登天。 众人不由皆重新打量苏玘,看来又是一个苏家人,这苏家果真是得了洪福。生在苏家便先有了这些优待,人人不由一时又感叹出身。 待苏玘随挚尚仙尊回到上首,躬身立于挚尚仙尊仙座之旁。 众人又不由将目光都投向场中仅剩的那个小女娃。 看这胖娃娃穿着并不合身的肥道袍,被风轻轻鼓起,更像个灰球。看她五官平凡、肤黑眉淡,更觉像一个山下普通樵夫家的小孩。不由对她资质来历议论纷纷。 而此时场中地仙、真仙们早已开了天眼,带着疑惑和惊异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个遍。如果目光具实质的话,苏祯此时只怕早成了个刺猬了。 苏祯虽然被众人瞩目之下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毕竟她自己最心知肚明。然而接下来,当风姿卓绝的挚清踏着全场一片轰然之声而来的时候,苏祯的心还是免不了漏跳了一拍。“颜颜,你老公着实也太帅了些,”苏祯一边端端正正伏下身子,一边心中暗道。 “苏祯,”挚清的声音如往常般清朗如风:“奉三清之法旨,授汝尚清山第一代弟子,拜于我门下,为第四个弟子,你可愿否?” 随着这声音响起,场中静默了一瞬,霎时嗡嗡的议论声又轰然而起。 要知道挚清仙尊收徒一向极为罕少,其门下在今天之前还只有三徒,且都是真仙后裔。而且也只有其大弟子真骅仙君收有二徒。如今,算上苏祯这个小娃娃,挚清门下也仅仅六人而已。 整个尚清山的万余人,几乎全是挚尚仙尊门下。 而此时,那些真仙们也忍不住议论不休。 苏祯毫无仙根,他们是清清楚楚看得出来的。而收一个毫无仙根的凡人做徒弟,绝对是古往今来就挚清一人。 连门中那些修仙人收徒之前,也要托门中司根资录的奉书大仙或交好的地仙、真仙们帮忙判一判仙根的。毕竟耗费精力与时间培养的徒弟,若没有仙根等同于一根无可雕凿的朽木。如今众真仙、地仙们看着苏祯的眼神便是看朽木的眼神。 “弟子愿意!”苏祯倒是无惧场内各种眼神。 她在原来的世界中时,经历过也不少,包括当年去美国读了四年书,从一开始人人不屑的亚洲留学生,到一举在校际比赛中获了大奖,从此人人刮目相看的才女。 更何况从小到大仅是因为外表的优越,她便没少受人瞩目。如今即便知道自己眼下一无是处的情况下,苏祯也无惧无畏,全然没有此间世人心中的功利心。这样的一番镇定,看在众人眼里却反而是愚钝无知。 挚清自然不同于众人,心中对苏祯的淡然倒存了欣赏之意,更响亮了声音道:“既如此,那便全了三礼罢。”说着,拂了衣袖,朗声道:“尊三清、拜~” 苏祯肃然起身、跪地、磕头、伏拜。 挚清又道,“敬二尊,拜~” 苏祯又端端正正起身、跪地、磕头、伏拜。 “拜师父,拜~”此一声出,挚清一向忧郁的俊目中竟难得浮出一片笑意。 苏祯抬头注视着挚清,小脸严肃而庄重,起身、跪地、磕头、伏拜一套礼仪下来,一丝不苟,心中却哀嚎一声:“这模样简直就是妖孽啊。” 至此,苏祯拜师礼数已全。 周围的议论声也在渐渐平息,挚清扫视全场一周,又垂目道:“如今,你既入我门下,也是元始门下的二代弟子。你小有所成之日,我便带你入大罗天参拜。” 一番话掷地有声,苏祯脑中还未有反应,周围的那些议论声却如秋风扫落叶般一卷而空。 此时众人已知挚清仙尊的决心,再不敢多言一句,却把内心的或疑惑或妒忌或不屑都强行压住了。 体法双休 今次拜师大会可算是拜师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最出人意料的一次。直到广场众人散去,也依旧议论不止。苏祯已经随挚清回到了挚清所居的清绝峰。 尚清山大小一共八十二座峰,除了最大的尚清峰在中央,是尚清山的主峰。 东西南共十一座大峰。 挚清所居之处是东边一座大峰,此峰虽是十一峰中最小的一座,却是最高的一座。挚清的居所乃是在清绝峰上峰处开凿而出的一所仙洞。依山而建一座乌杉木大殿正在此仙洞的背面,是平时挚清仙尊授徒、议事、接待之所。 此时,苏祯正一边随挚清步入大殿,一边打量此地。 原本此处是清绝峰一处平坦的空地,挚清从前授徒也罢、练习体术也罢,均在此空地上进行,并不觉有何不妥。 后来,元始天尊因故仙驾此地,挚尚甚觉怠慢了天尊,便命几个徒弟在此空地处督建了一处大殿。 因此,整个清绝峰只有这一处建筑物。 清绝峰高而险峻,树影丛丛中大小十二个仙洞,果然如其名般清绝,而此大殿掩映于云雾与树影间,又建在峰侧,更添了险峰之隐秘感。 苏祯原本被挚清长袖一卷,只一眨眼间便到了此处,只觉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如今,这样一打量,更觉得心里高悬,浑身乱颤,连那软糯的童声都抖得要飘散了:“那、那个,挚清,你这里太、太不安全了。” 挚清回身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温声道:“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 可不是嘛,苏筱溪天生一副大胆,性子又泼辣,没有她不敢的事情。可唯独,有一样却是她的软肋:“不怕你笑,我、我是有点恐高。” 挚清又是一笑,转头继续往前,上了主座:“以后便叫我师父吧。” 苏祯不由一顿,快行几步,冲挚清争辩道:“我不过现在狼狈些,需要依托你过日子,”说到这,眼珠一转又道:“既然你是个神仙,也该看在颜颜的份上,多提携我。可不能因为我根资差,就敷衍我。” 挚清在听到她提到“颜颜”二字时,眼神更温柔了几分:“放心,自不能让人欺负了你。”苏祯心中暗笑,就知道搬出颜颜管用。却端正了脸色,恭恭敬敬行至挚清跟前,规规矩矩给挚清又行一跪拜礼,童声清脆悦耳:“苏祯谢过师父!” 挚清心中不由好笑,这个苏祯倒是个识时务的,变脸也快,讲起规矩来丝毫不差,确然是个可造之才。只是,没有修仙的根资确是个大问题。 想到这,挚清肃了脸,重又开了天眼,将苏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方道:“上次我见你时,就发现你虽然没有仙根,却隐有一丝灵气在体内游走。想来应该是你练了什么体术的原因吧?” “体术?”苏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愣愣地跪坐在地上。 “世间修行无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法修,另一个便是法体双修。 法修相对容易,全靠吐纳天地灵气培养法术,用法术滋养身体。 体术难修,往往需对身体进行千锤百炼,吃尽世间之最苦,方能修成仙体。单修体术十分艰难不易不说,进展及其缓慢,即使日夜不停锤炼身体,也未必在陨灭前能够练就仙身。 所以世间人即使修炼体术也要靠法体双修,方能成就仙果。因这些艰难处,这世上,法体双修者极少。 你是从下世凡间而来,下世灵气稀薄难寻,修行尤其不易。 下世凡人若要分神修炼体术,势必耽搁成就正果。古往今来,下世飞升者有法体双修的,不过两个之数。” 挚清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一下,又道:“然而,但凡法体双修成就正果者,往往神通广大。 皆因法修修体,乃是以法术重造之体,身体随念变化可以,却并不堪折损。若是受到严重摧残,便是诸神也难以修复,或陨灭或用其他灵体重造,全看仙缘。 但是,法体双修者的身体强悍之极,世间一般术法都无法伤其分毫。再加上法术相佐,基本可以在仙域横行无忌了。”说到这,挚清顿了一顿,想到黑蟒山逃了的那一人,眉头也不由皱结了。 苏祯不解地抬着头,看他目光中的冷冽重消,又再度舒展眉头,继续道:“因此,法修可以辅助体修,体术却不能促进法修。法体双修本已多了一重艰难,又不能加快修行速度。所以世人多选择法修。 不过说到这里,古往今来从未有人靠体修成正果的。 可你没有仙根,无法修法术,恐怕只能走这世间不可能之事了。只是,修行一事从来都无法预计未来,也没有必成正果一说。你要靠体修成就,只怕也看仙缘了。” 挚清虽如此说,心中却知,不仅单修体术艰难无人尝试,而古往今来除了一个颜回仙子再也没有女子法体双修者。 也是因女子虽意志往往比男子坚韧,身体素质却天生脆弱,许多锤炼要比男子严酷几倍效果都不一定明显。 因此,苏祯要想靠单修体术而成就正果,只怕是绝无可能。 但是,他却不能将这实情告知她,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过程根本连开始都没有勇气。 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在锤炼身体一途中能走多远是多远,到时候再有他琢磨些适合的法宝,相信防身是没有问题的。将来再见颜儿,也算对颜儿能交待了。 苏祯看他神情变化,原先的严肃中又添软色,眉间有些忧郁缠绕,便知道他又想颜颜了。说起来,她不过见他三次,却都只在与艾颜相关的时刻,他才会露出如此神情。苏祯又转转眼珠,打断他的深情思绪道:“那,师父,你说的体术,我倒是想到了。” “什么?”挚清一时被打断,还未反应过来。 “就是瑜伽啊,”苏祯试探道:“你说我练过体术才有了灵气,我想了一下,从我大半年前来到此地开始,我每天晚上都坚持练瑜伽。说起来,这个瑜伽术在我们下世也是用来锤炼身体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炼体。” 挚清听到这,不由感兴趣道:“你且练一遍,我看看。” 大师兄、大师姐 苏祯点点头,小小身体爬站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一次,专注地目视前方,开始了她每晚的必修课。 苏筱溪原本就是瑜伽高手,在原先世界里的时候,每周有六次雷打不动要去瑜伽馆做瑜伽的,她考过瑜伽的执教资格证,只是从未执教过。 曾经留学期间,有一次与几个美国同学一起到印度旅游,还有幸得印度的一位瑜伽大师亲自指点。她留在印度的一个月里,有20多天是泡在大师的瑜伽馆里。 几个同学天天玩得不亦乐乎,都笑她因小失大。如今看来,却是她的机缘。 她的瑜伽造诣比之常人不知高了多少,一招一式皆到位,也是她原本的身体素质极高、身材极好的缘由。 如今,在挚清面前拿捏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挚清话语点透,她果然感觉自己周身一股清凉的舒畅之气。尤其在几个难度高的姿势点,身体有些部位的刺痛感加剧的同时,也有一些突破的快感夹杂其中。 在苏家的时候,她每夜边做瑜伽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当时只以为是长久不做瑜伽身体在慢慢舒展。 在越云丘的一个月,她能感到做瑜伽时,体内所流畅的舒适感有所不同,却不知乃是两地灵气不同所致。 如今,在挚清的清绝峰上,她再度做时,竟有一种四肢拉长,骨节酸胀,隐隐地像是身体要突破极限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知道,在苏筱溪12岁左右练习瑜伽的初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一般这样几次之后,她便能做到更低的角度、更标准的姿势。只是随着她的瑜伽水平提高,这种突破感也越来越少了。 而今次,这种感觉竟异常明显,明显得她几乎要尖叫了:太疼了也太爽了! 苏祯极认真地做着,挚清也极认真地看着。直到一整套姿势做完,苏祯收了势,闭目端坐地上深深地做着腹式呼吸。挚清看她呼吸渐渐平稳而深沉,方道:“竟是一套好体术!” 苏祯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他。 挚清道:“这套体术非常适合凡人修炼,几组姿势简单易行,由浅入深逐步达到锤炼身体的目的。尤其适合你现在这个身体。只是有些点位还可以再琢磨,我且好好想想,过几日再传你。 也是你的机缘,我本就是法体双修,于体术上颇有些领悟。更妙的是,颜儿也是法体双修,当年她的一套‘舞缘回’之体术精妙无比,正适合女子修炼。 你这些时日先练此瑜伽术,将身体的基础打牢。等我将此术改进一番,你就作为初步锤炼之术勤加练习,待时机成熟,我自然再把‘舞缘回’传授于你。 如此,你要想将此凡体锤炼至地仙之体倒是很有希望了。” 说着,挚清双目清亮。 他原本就打定主意将颜回的独门秘术“舞缘回”传授给苏祯。 一方面苏祯与颜回有着如此深的渊源,相信颜回将来得知也是十分愿意的。 另一方面,世间其他他所知的体术皆由男子所创,均是刚烈强硬之术,不仅苏祯此时小小身体根本承受不来,也不适合她的女子之身,只怕炼体一途障碍重重。 而“舞缘回”原就是颜回其原身自悟的术法,随着她几千年在回音川畔聆听了悟,渐渐修成了一套绝美舞姿。此舞是舞又是术,对女子身体的锤炼可谓是契合地严丝合缝。 只是,因为此舞高深之极,若没有极佳的身姿与极好的体质,根本无法练习。挚清原本正愁如何提升苏祯身体的素质,想不到苏祯竟有如此造化,也是与颜回的一番仙缘了。 苏祯自然不知挚清心中如何筹划,她本来于修仙一途也只是形势所至,虽好奇并不热衷。能不能成就正果也全然并不在意,但是好在苏筱溪其人是个爱钻研肯动脑筋的,且虽然心境平和、意志却坚韧,因此只要有路可走,她也都愿意尝试。当下便应承下来。 挚清又道:“只是,你有体术修身炼体还远远不够,此间不同于你下界凡间,你既入了我尚清山,总也要会些仙法。 只是你没有仙根,无法自行吐纳灵气,炼体术虽可以将灵气汇聚并运转于你体内,锤炼你的身体,却不能为你的意念所用。 借助外界之力的术法有符箓术、咒诀术、及阵法。咒诀术乃仙家秘术,尚清山并无此术教授。将来你若有机缘,自会习得。而阵法学则体系繁复,需得有相当的智慧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才能修习。 明日起,你的下晌课便修习符箓术吧。” 苏祯尚有些懵懂,点点头且先应了。 挚清想了想又嘱咐道:“虽然你无仙根无法吐纳灵气,但是每日早晚课也需坚持同众人一般修习,毕竟入了我尚清山,尚清山的规矩不得不遵。你的师兄师姐一向自律,并不以首代弟子自倨,从来行事十分稳妥,你也可常向他们讨教。” 说到这里,挚清抬头,扬声向殿外唤道:“真骅!鎏华!” 苏祯这才知,原来自己的二位师兄师姐早已候在殿外。 她跪坐着扭头向身后看去,便见两个年轻身影疾步而来。 此二人身量皆颇为修长,苏祯已有猜测他们是真仙后裔。皆因此间凡人较之下界凡人普遍矮小些,唯真仙的身形较下世凡人高大。 挚清的身材就十分高挑,约莫一米九左右,如今这一位年轻男性约莫也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而那个年轻女子也有接近一米八的个子。两人近前来,在苏祯身旁站定,向挚清行跪拜礼,并齐声道:“师父!” 挚清点头示意二位起身,指着那个男子对苏祯道:“这是你的大师兄真骅仙君,跟随我已400年。真骅也是法体双修,正可以与你多交流切磋。” 苏祯抬头看着身侧这个高高的年轻人,见他眉目清秀,一双吊梢眼颇有些桃花风情,看着苏祯眯眯一笑,很让人亲近,便朗声乖巧道:“大师兄!” 挚清又指着旁边的女子对苏祯道:“这是你的大师姐鎏华仙子,拜入我门下已300年。你的日常起居如有什么不妥,都可以找她。” 珍惜峰 苏祯又看向鎏华,只见鎏华仙子一副容长脸盘,柳眉弯弯,细长眼睛微微上挑,别有一番娇态,也是个美人。鎏华看着苏祯同样一副笑眯眯的神态,苏祯不由也起了亲近之感:“大师姐!” 挚清见苏祯乖巧,心下也满意,又道:“另外,你还有个二师姐,名唤思源,如今正在外云游,今日是见不到了。今日时辰不早,鎏华你先送苏祯去她的住处吧。真骅,先不急回长真峰,我且跟你交待几句。” 鎏华与苏祯纷纷应是,又双双起身。鎏华歪头看苏祯一眼,向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苏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向前牵住鎏华的手。鎏华便露出慈爱的笑来。苏祯心道,这大师姐真当我是个小娃娃来照顾啊。 二人行至殿门处,苏祯不由脚步慢了下来,这大殿建于险峰,出门便是峭壁。苏祯越靠近殿门腿就越软,此时更是像粘在地上拔也拔不动。鎏华见苏祯如此形容,心下明了,倒是越发对这个小师妹充满怜爱。右手挥袖间多了一个精巧的小小南瓜,鎏华轻启朱唇念了仙诀,小南瓜便一边闪光一边迎风而涨。只几息之间便长成成人的高度,苏祯才看清原来是只精美异常的南瓜灯,像是手刻而成,上面布满了古朴的花纹。苏祯见过苏瑾的葫芦,自然对这个南瓜灯并不惊讶,只是这南瓜灯与那只丑葫芦相比只外形上不知强了多少倍。鎏华再一挥袖,南瓜灯上凭空出现门窗,透出里面光华万千。苏祯自动自觉地爬上南瓜门,只见南瓜灯里面有雕刻好的桌椅,也是精巧无比。 苏祯虽然对南瓜灯十分喜爱赞赏,然而当鎏华念诀驱动南瓜灯飞起时,她立刻紧紧闭上眼睛,并不敢再多打量。好在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南瓜灯便停稳了,鎏华的声音带些许磁性很是好听:“到了,别怕,下来吧。” 苏祯从南瓜灯上下来时,便见不知何时已来到另一座山峰。这里草木繁盛,像是未经整修过,远处两座茅草小屋更显得原生态十足,倒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鎏华见她打量四周,慈爱道:“这里便是你的居所。咱们师兄妹四人各有一座峰,你这座从未有人居住,前几天临时搭了茅屋,以后你再随你心意重新打理吧。” 正说着,远处从茅草屋跑来两个人影,一个瘦高些正是舒桐,一个矮矮小小与苏祯一般高正是小思。还未跑到跟前,便听小思高呼:“小姐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鎏华笑笑,又道:“我回流霞峰了。你且歇息吧,明日课业繁重,也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消。你且记得,卯时早课、申时酉时下晌课、戊时晚课,这几个时辰千万不能误了。明日我寅时末过来找你。”说罢,又是一挥袖。一个周身云霞环绕的美仙子与那个光华万千的精美南瓜灯竟平地消失了,徒留一地仙晖余晕。这仙法不知比苏瑾强了多少倍,想到苏瑾那骑在丑葫芦上摇摇晃晃飞走的样子,苏祯不由笑出声来。 “小姐,那仙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小思已跑到身前,急急道:“我和舒桐在茅屋里老远就看到你们金光闪闪地来了,我还想好好看看那些仙人呢。” 还是舒桐稳重些,道:“小姐,快回屋好好歇息吧,时候不早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此时已近子时,正是万籁俱寂之时。苏祯所居的这座峰未经开凿,此时偶有虫鸣,在黑夜繁星之下更显得有些清幽野趣。 苏祯琢磨着,师父有清绝峰、大师兄有长真峰、大师姐有流霞峰,不如我这座峰取苏祯和苏筱溪的各一字谐音,就叫珍惜峰吧。一边伸了伸胳膊,对两个丫鬟道:“我先练一会术法,你们先准备就寝吧。”说着,也不管舒桐劝阻,直接转身进了灌木丛,要寻一处美景,好好做一做瑜伽了。 次日寅时中,舒桐便来敲苏祯的门。苏祯翻了个身,勉强出声道:“不过才四点,就让我再睡会儿吧。”舒桐不敢忤逆又不敢放任,只得在门口反复道:“小姐快醒醒吧,您昨晚百般叮嘱我这个时辰来唤您起床,只怕误了早课。” 苏祯不情愿地坐起身来,抱着棉被不肯下床。 昨夜她得了挚清指点,又连做三遍瑜伽,似乎真的有所领悟。一时兴奋起来,竟磨蹭到丑时才睡。如今又不得不起床去赶早课,自然是满心不愿意。 舒桐听她起身,便推门进来,见她还坐在床上迷糊着,无奈地一边唤小思备水,一边为她准备衣装。 苏祯此次上山,秦氏为她准备了几十套新衣。却因赶路辛苦,苏祯将多数衣物等非必需品留在了越云丘。只让舒桐收拾了八九套衣裙带来了珍惜峰。 此时,苏祯瞥一眼正在衣箱里翻找的舒桐,道:“就那身粉色的吧,”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记得还有件烟灰色的外罩纱袍,套在外面,压一压那粉色。” 舒桐服侍苏祯穿戴整齐,小思手捧妆匣,递到苏祯面前。 苏祯年纪尚幼,常用的妆匣里都是些热热闹闹、繁花似锦的簪花、珠串之类的。毕竟不同于在家中做小姐,这些小女儿娇俏艳丽的饰品于修行课业上总不太适合。 她回忆了下鎏华周身的装饰,除了头上、脖间一两件清雅简约的饰品,便是腰间挂了几个绣纹古怪的袋子、还有一块青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石头。想到这里,她对小思说:“我那块宝贝石头呢?” 小思一愣,从衣箱底部掏出两个精致的小匣子。一个是白玉晶石雕凿而成纯白匣子、一个是缀有各色宝石的乌杉木匣子。 “小姐说的是白玉还是黑石?”小思将两个匣子都打开,露出一白、一黑两块石头。只见两块石头,一块白璧无瑕、洁美温润,一块漆黑如墨、黯哑无光。 我上架了 这个小说最早是多年前形成于心的一个故事。 几年里我一直在完善它的架构:大到整个体系完整建立、故事内容丰富起来,小到每一个出场人物的背景、性格、命运的设计、乃至每一个小情节小细节的设置。 全部这一切都完成后,我才开始下笔。这一下笔,便是四十万字的存稿。从上个月开始发文,到今日上架,已经发了十万字、历时21天。 新人新书,我本来对数据也不抱任何期望。但还是很珍惜这没有一点水分的每一个点击、每一张推荐。 要上架必然有担忧:如果没人订阅怎么办?是不是我这几年的酝酿并不被人喜欢? 但是既然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好好写故事,那么就坚定了信心:只要有一个人在看我的故事,我就要写好、写下去、写到完结,并且对我写的每一个字负责到底! 我会保持基本日更两次,中午、傍晚各一更。毕竟,我还是要拿全勤的、哈哈~ 第二章 (4) 苏祯一手拿起一块,细细打量。左手的白石,是五叔父赠予的普贤白玉,纯白无暇,隐有流光,一看便知是奇珍异宝。右手的黑石,便是她从玄光崖底捡来的那块“奇石”,此时早没了当初那时隐时现的七彩宝光,乌突突间偶然反射着周围的光线。如此一看,分明就是块黑晶石。幸而有小思的巧手精心编制的金线络子衬着,还有些别样的好看。苏祯把白玉递给舒桐道:“把我那个玫红色的荷包拿来装它。”说着,将黑石的络子线圈捋了捋,挂在脖子上,又放入衣襟,将黑石贴身藏了。 等舒桐将装有白玉的玫红荷包系在苏祯腰间时,窗外一阵隐有仙乐相随的仙风拂来,鎏华仙子已经翩然而至了。 尚清山的早晚课历来严格,早课论法,晚课打坐。论法的往往是二位仙尊和第一代弟子,也偶有颇有建树的优秀弟子获得论法资格。每个人论法有不同的方式。二位仙尊所论的往往高深精妙之极,而其他弟子所论或有道法自然、或有大道玄妙、或有四域历史、或有修行心得,各不相同。 苏祯乍来,除了拜师时初见的几位新弟子外,对尚清山的一众弟子们一概不知。鎏华仙子便一路上给苏祯简单介绍了几位有名望的弟子,比如今日论法的这位便是其中一位。 今日论法的乃是挚尚仙尊的八弟子承淮仙君。此位承淮仙君苏祯在拜师大会那天倒是见过,只知见到一位极有风华傲骨的美男子,并不知是何人何背景。据鎏华讲,此仙君乃东海龙王第十六子。自千年前仙魔大战一役,东海龙王曾在魔陀手中逃过一劫,从此元气大伤、居于东海休养不出,九百多年前生了此幼子,天生体质孱弱。东海龙王怕他在众兄弟中受欺负,便将他送来尚清山,拜了挚尚仙尊为师,专修道法。此承淮仙君因为原身为真龙,仙法高深,倒是不必再如何修习。这九百年在尚清山,承淮仙君便潜心修习道法和阵法,于道法上的了悟仅次于自己的师父挚尚仙尊,而对阵法的造诣更是尚清山首屈一指的。据说下晌课的阵法课,他也偶尔会亲自讲授。虽然阵法课不如法术课那么热门,但是但凡承淮仙君亲授的课全都座无虚席、场场爆满。由此可见,这位承淮仙君在尚清山真乃炙手可热的一流人物。 如今,承淮仙君正盘腿坐于广场正中,身旁的矮几上一盏清茶热气腾腾,随着茶香幽然,承淮仙君的声音也悠然而至:“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道德经》)正是老子道德经中的第二十五章。 不得不说,真仙后裔外貌都长得不错。据说承淮仙君原本便生得清秀,是东海龙王十六个儿子中最好看的一个。经了这九百年的修行,如今越发仙姿超然,昨日,仙君同样着一身灰色弟子服,束了发髻,在一众弟子中只觉清俊得很。而今日,仙君任由一头青发自然垂下,散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袍之上,有发丝随山间的清风摇摆飞舞。竟有一种媚态的美感。苏祯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时盯着承淮仙君发呆。本来她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被早早拖起来洗漱,此时脑中一片浆糊。听着这天书般的讲经论道,更是渐渐不知事了。 这尚清峰的仙风灵气果然充沛,苏祯只觉得自己被这些仙气包围着,如同在云朵中沉沉浮浮,梦中的苏祯已经成了神仙,长袖挥舞间不知有多美。正云游四方间,忽然一滴茶香清雅的水珠,“啪”击中她的眉心。苏祯霍然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睡得深沉,整个仰倒在蒲团上,四肢伸展,成大字型。“哄~”周围一阵笑声。 原来,承淮正讲到精彩处,情绪也有些振奋,一瞥四周,却发现苏祯早已睡着了。本来,苏祯是挚清仙尊的四弟子,也是自己的师妹,他本不欲理会,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这小孩竟然恬不知耻地直接躺在蒲团上,甚至打起了呼噜。苏祯周围有几个弟子已经按耐不住,偷笑起来。承淮仙君因为出身高贵,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失礼过。于是,他便抬手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小指轻挑,便有一滴茶珠直飞而出,正中苏祯的眉心。 苏祯听见周围人哄笑,尴尬地爬起身来,端端正正坐好,偷眼看向远远广场中间仍一派悠然的承淮仙君正放下茶盏,讲经的声音如之前般既清爽又明快:“……一是无,二是有。一生二,二归一。一生二归交合而生的三即是德,亦即自然。一是阳,二是阴。阳授阴,阴受阳。阳授阴受交合而生的旋转就即是德能,亦即自然……” 苏祯不由心下暗暗庆幸,还好没被承淮发现。一边更加端正了坐姿,一边偏头狠狠往哄笑的地方瞪了一眼。坐她右边的苏玘用眼睛示意她收敛,她吐吐舌头,便要收心坐好。谁知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又恰巧发现自己右边不远处,一双幽黑明亮的眸子正向自己投来一束十分厌恶与嫌弃的目光。她仔细一辨认,竟是昨日拜师大会时,与自己并列跪在一起的那个十二岁的男孩,寄夜。这寄夜如今已是承淮仙君的四弟子,论理自己还是他的师叔,竟然越发无礼了。想到这里,苏祯回给他一个大大的带白眼的鬼脸。然后,便不再理会周围,专心于一边控制好坐姿,一边瞅准机会闭会儿眼睛。只是心里还一直想不明白,这大广场上,哪里来的水滴? 第三章 (1) 早课的论法要讲足一个时辰。直到卯时快结束,苏祯已被睡魔和坐姿的交战折磨得十分不堪。 侃侃而谈的承淮竟然丝毫没有倦意,情绪竟越发高涨,看样子竟像有要继续讲下去的势头。苏祯正暗暗叫苦的时候,却没想到,承淮仙君是个非常守时的人,正卡在卯时结束的那一刹那间,收了尾。 一场早课下来,有的弟子精神奕奕受益匪浅,更多的弟子则是疲惫不堪懵懵懂懂,只有苏祯像是遭了场大劫,一张脸焦黄,眼下淤青浓厚。苏祯摇摇晃晃爬起身来,苏玘不由关切道:“苏祯,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苏祯摆摆手道:“我得去我师父的厢房里睡上一觉。” 苏玘心下不由好笑,看来这道法课对苏祯这样小的年纪实在是枯燥。又道:“先去用早饭吧,食堂就在山后,这一大早起来就静坐了一个时辰,我早都饿了。” “不去不去,”苏祯手挥得快极了,“现在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睡觉。” “噗~”苏祯便听到旁边一声肆无忌惮的笑声,这样甜甜的嗓音却话语刻薄道:“苏祯,你还真是越发没有出息了。” 苏祯自然一听便知这个声音正是苏韵怡。没想到苏韵怡入了尚清山对自己的不喜与厌恶反而更加直白了。 她扭头看过去,便看到苏韵怡跟在三姐姐苏月华的身后向这边过来。 苏家六爷有两个孩子,一个是苏祯的四哥苏珊、一个便是这位三姐苏月华。二人都拜在华庭道君门下。 苏月华是十多年前由自己的亲哥哥苏珊引见,入了尚清山。苏祯从未见过这个三姐,但是她却听说过苏月华的父亲。 还是老祖宗有一次闲聊,告诉她,苏家六爷苏更年幼时曾有过一次奇遇,机缘巧合之下被苏家大爷苏略搭救回来,从此与苏略感情极深。苏略深宠这位六弟,早早将他带入尚清山,后来与苏家四爷、七爷同期拜入畴化大仙门下。 听老祖宗所言,这位六爷被他大哥宠坏了性子,连老祖宗都不敢直言。 如今看苏月华一脸温雅,倒与传言中她父亲的脾性不相像。 然而苏祯刚刚这样想着,就听苏月华冷言一句:“韵怡,在尚清山可要处处慎言,再怎么说,论辈分,你我皆要唤她一声师叔。” 苏祯没有错过她眼神中的那一抹不屑。 这边苏祯以为还要承受苏韵怡更多的冷言冷语,不想苏月华只那样瞥她一眼,拉着苏韵怡便走了,倒是临走前不忘给苏玘施礼,不咸不淡唤了声:“师叔!” 看来,就连苏家人也不是人人认可她这个挚清之徒。 苏玘虽大气不与人争,可看苏祯这样受自己家人白眼,心里也有些不平,不由出言安慰道:“她俩都是你的姐姐,却要唤你师叔,女人家嘛,心眼儿小的很。你也别往心里去。” 苏祯白了苏玘一眼,软糯的童声里倒是丝毫没有不快,满满只有疲倦:“七哥,我也是女人。” 苏玘倒是被她这小屁孩老气横秋的语气逗乐了。 旁边也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苏祯简直已经习惯了各种嘲笑,果不其然又有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小师叔可真是幽默。”说着,苏祯便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普通的弟子服,却轻扭腰肢,倒是硬在这宽大的道袍中造出女性的曲线来。 苏祯虽然身体年纪小,心智却比这里一般女子成熟许多,以她的见识,自然一眼看出,这女子所穿的弟子服其实暗藏玄机,应该是经过自己重新修裁,在腰线部分暗暗收了几寸。 这样的心机与这样造作出来的姿态与声音自然将她一副原本不甚出色的容颜衬得有了几分娇媚。 苏祯从前也见多了这样包装自己的女子,她们往往很聪明懂得如何利用女人的优势来获得自己的利益。但是生活往往也会让她们栽进自己的这些陷阱中。要知道,的确有很多男人就吃这一套,然而,生活的残酷正在于男人们永远不会只迷恋于这一套。 苏祯理解她们、也同情她们,但是打心眼里却瞧不起她们。 那女子姿态万千地走过来,躬身给苏祯和苏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沁儿见过两位师叔。”她见苏祯两人皆目露疑问,自觉道:“沁儿乃华庭道君门下第七弟子,赵沁儿。”原来是苏月华与苏韵怡的师姐。 那女子自我介绍完,并未马上离开,倒是退在一旁,又柔声道:“二位师叔今日乍来尚清峰,由沁儿为二位引路去食堂用饭吧。”一双眼睛竟时不时瞟向苏玘。 苏祯心中暗自好笑,还以为这位是来给自己补刀的,却不想是来找对象的。也对,自己确实没什么值得她多注意的。于是,她也不戳破,反倒对苏玘说:“我就不去了,我先去睡了,睡起来再说。你们去吃吧。” 说完,头也不回,便向东偏殿方向行去。 鎏华早上送她来早课的时候,曾经告诉她,早课结束后,食堂有早膳,上午是各人自行修习的时间。大多数的弟子都住在离尚清峰最近的南五峰中,因此大家都会在早膳后各回居所修习。 然而苏祯的珍惜峰离尚清峰颇远,她如今也没有仙力无法如鎏华等人来去自如,因此挚清仙尊特许她在东偏殿的一所厢房中歇脚。待晚课结束后,鎏华再来接她回去。 苏祯向鎏华指给她的方向行了一会儿,便见树木苍翠中一处殿角青瓦闪现,竟是一处清幽之所。 原来,这是挚清在尚清峰的歇脚之处,只是从未用过。然而尚清峰的小厮们尽职尽责,日日清扫从不懈怠。如今见一个矮矮小小的女娃娃着一身烟粉色纱袍远远过来,都纷纷立于庭院一侧,躬身施礼:“见过仙人!” 苏祯见尚清山果然规矩严格,便肃了脸,庄重道:“不必多礼!” 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倒让几个年纪小的小厮不由笑出声来。 苏祯只觉一阵无力,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果然不管做什么都是来搞笑的。 真怀念从前自己那一笑倾城的潇洒生活啊。 若是从前那般美貌与骄傲,今日这些劳什子妖精们哪里还有机会来自己面前猖狂。 更别提那什么承淮仙君之流的,以自己的经验,即便端着架子,也要多看自己几眼的。还有那个小屁孩寄夜,别看长得一副冷脸,也要在自己面前激动地脸红才对。 这样胡思乱想着,苏祯那焦黄的胖脸蛋上,便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却平添了几分猥琐。惹得那些正退出庭院的小厮频频回顾。 第三章 (2) 苏祯原本就倦困不堪,绕过厢房的隔扇,一头扑到一翡翠木架子床里,直睡到昏天暗地了。 苏祯睡足了,便被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唤起了床。一睁眼,正午的阳光将整个厢房映得满室光亮。她揉揉肚子,翻身下了床,又伸了个懒腰,决定去食堂用午饭。 苏玘告诉她食堂在山后,她便绕过偏殿向尚清峰另一侧的方向走去。 一路遇见几个小厮,倒没让她走冤枉路。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便到了。 这食堂也是几处大殿,一共一正殿,三个偏殿。正殿旁,还有十六个独立厢房,据说需要花用数目不少的青灵石,就这样还需要预约。 苏祯随意进了一处偏殿,只见里面用茨木隔扇分出几十个小隔间,每个小隔间中均有一个大圆桌,这每个大圆桌足能坐下二十个人。如此粗略一算,一处偏殿便能容纳一千余人同时用餐,这偏殿中嗡嗡的说话声之大可想而知。 苏祯一步入大殿,便首先明白了为何独立厢房如此抢手了。她摇摇头,转身迈出去,直奔厢房而去。 正见一群小厮从一处偏殿的转角过来,两手各拎一个大食盒,脚步匆匆。苏祯上前拦住一个小厮,问道:“请问,厢房怎么收费?” 小厮艰难地将食盒放在地面上,拱手作揖:“回仙人话,厢房相关事宜小人不清楚。您可以到第一厢房旁边的隔间里找周管事问话。” 苏祯点点头,说了声谢,便向第一厢房走去。 刚走到厢房门口,便听到熟悉的声音:“祯祯!” 苏祯扭头,便看到苏乔那欢喜的脸,她不由也笑着挥手道:“小叔叔!” 苏乔疾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小手,道:“走,随我进去,我再给你介绍。”说着,便带苏祯迈入了厢房。 厢房是尚清峰食堂设置的单间,但这第一厢房是十六个厢房中最大的一间,设了一个小正厅和两个小偏厅,另有两间小小的休息室和一间盥洗室。 苏祯随苏乔刚迈进厢房,六面素乔木嵌黄晶原石的隔扇后,转出一人,恭恭敬敬向他们二人施了躬礼:“周小见过二位仙人,请二位上座。” 原来这便是负责十六厢房的掌事周管事。 苏祯来不及跟周管事详聊,便被苏乔拉进了正厅。 正厅的平梁上缀满幽白石,将整个房间映得异常亮堂,如今正是正午,怕阳光与幽白光相冲,屋内过于刺目,因此原本厢房阴阳面各有两扇窗,如今都用薄侨纱遮挡起来,倒将整个厅房映衬得更加素雅安静。 苏祯见正厅的大主桌上已经坐了七个人,都转头过来看着他们。 为首白须白眉的正是苏祯的太叔祖苏曽廉,其余几人均是中年模样,有几人鬓发已经花白,长相均有几分肖像,其中一人更是与苏玘的父亲苏五爷几乎一般无二。 苏祯心下猜想这在座的除了首位的增濂大仙,其余恐怕正是苏家第八十二代的六位爷。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却见那六位伯父待认清眼前这个女娃之后,均齐刷刷起身站定。随之,两边偏厅里也各传来参差不齐的起身之声。 苏祯和苏乔都一时呆愣片刻,又见众人参差不齐施礼道:“……见过祯师叔。” 我的天哪,苏祯一时呆住了。 她实在没办法将自己跟这个“祯师叔”的称谓联系起来。她竟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尴尬。 苏筱溪是何人,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父母宠出来的胆子也有独闯天涯的勇气和坚韧。然而再胆大妄为的她却也是最懂礼的,父母向来正直温和,三观极正,再如何宠她,于尊老爱幼一事上却从不含糊。苏筱溪与苏祯一样,从小知书达理,从不忤逆长辈。 何况在苏筱溪的世界里,无论身份尊卑,均以长者为大。何时有过自家长辈向自己行礼的荒谬之事。 然而,此间之人以修仙为荣,修仙的师承乃是世事首位。虽然苏祯目睹过苏家老祖宗向苏家修仙小辈们行礼的样子,也有过不适,然而今日轮到自己,真是如同针扎般的煎熬。 她一时都不知该笑该哭,一张纠结的小脸皱得没法看:“各,各位伯伯,不用如此,不用如此。” “众位伯父且免礼吧,”正在她尴尬地手足无措间,苏玘的声音随着他脚步声从左偏厅渐近而传来,“祯师妹年纪尚小,且一向遵规守矩,一时还不适应。” “正是如此,各位先入座吧,”上首的增濂大仙一直没开口,如今见苏玘救场,眉间稍松些道:“祯师妹也入主桌吧。” 此时的苏祯总算恢复正常了,此时,她的伶俐也回来了:“各位伯父,今日,”一边拿眼角余光扫过两个偏厅,见果然如自己猜测,右偏厅尽是苏家的姐姐们,左偏厅是苏家的哥哥们,心下明了,“今日既是家宴,便随家规。虽然太叔祖开口相邀,然而苏祯仍不敢僭越。祯儿便随了玘哥哥的规矩,坐右偏厅吧。” 说着,向众人鞠了一躬,规规矩矩躬身站着。小小的人儿却有种说不出的端庄大方。 增濂大仙及几位长辈原本对于苏家这个小女娃做了挚清仙尊的徒弟,既感荣光又有些微羡嫉。 尤其是增濂大仙,自己是苏家第八十一代子弟,原本地位无二,然而今年却一下有两个孙辈成了自己的师弟师妹,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快。 然而对苏玘,他见识过他的大气与根资,对他的希望与认可更多一些。 可是对于这个没有仙根又毫不起眼的苏祯,却是内心深处有一丝不屑的。如今看苏祯端方知礼,果然是作为一代家主而培养起来的苏家小姐,很有世家风范,原本的不喜淡了些。 增濂大仙点了点头道:“就依祯师妹所言吧。” 苏祯又一躬身,看了苏乔和苏玘一眼,转身向右偏厅而去。 众人也随着增濂大仙的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各自拂袖坐下。苏玘归了左偏厅,苏乔入了主桌末位。 第三章 (3) 苏祯踏入右偏厅,见右偏厅一张素乔木大圆桌,坐了五人,都是她认识和见过的。 首座空着,首座右手开始,是大姐姐苏荃、二姐姐苏韵霓,这二位在两个多月前随增濂大仙去过苏家,乃是增濂大仙座下的九弟子和十三弟子。 挨着苏韵霓的正是苏韵怡,苏韵怡旁边是苏潇潇,而首座左手坐的正是早上刚刚见过的冷脸苏月华。 苏祯略一犹豫,便径直入了首座。 之前,她知礼守矩作出一番谦让的姿态,皆因长辈。如今看在座这几人对自己一副冷面相对的样子,苏祯再谦让自己心下也要不舒服了。苏祯便理所当然坐了主位。 那一派自在,更惹了苏韵怡的眼,也刺了苏韵霓、苏月华的心。 倒是大姐姐苏荃,因是苏家长女,自小由老祖宗悉心教育,世家淑女的风范不减当年,甚至多年在尚清山清修而来的涵养将她的气度更衬了几分高华。 苏荃先屈膝拱手道了声:“祯师叔!”随后携众人坐下。一举一动的端正守矩中又不失高傲。苏祯心下对这个大姐姐好感多了几分。 一顿饭吃得又纠结又闹心,苏祯见在座的几位对自己多有冷眼,只有苏潇潇时不时看自己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交流的渴望,却又有所顾忌。知道苏潇潇倒是这群人里对自己尚有几分关心的人。她便向着苏潇潇眨眨眼睛,也不吱声,竖起耳朵听着正厅里几位伯父说话。 “……如今大家都入了尚清山,苏家之势越发壮大,咱们兄弟七人正该好好团结。”这个如洪钟般的声音正是三伯父苏起,据说三伯父非常聪明,是畴化仙人最喜爱的弟子。 “三师兄说的正是,”此时开口得乃是四伯父苏燃,“虽有增濂师叔一直照拂着咱们苏家子弟,我们也该好好争气才是。虽然今年,苏家有六人同时入山,是二位仙尊赐予的莫大荣耀。可毕竟资质参差不齐。诸位兄弟正该好好教导自家孩子,莫要再丢了咱们苏家的脸面。”苏燃此人一向认真且严肃,一番话下来,场中气氛便有些沉重。 “七师兄这样说,我便将小弟带在身边吧,”苏燃在苏家排行第四,确是畴化仙人的七弟子。而如今开口的爽朗之声,乃是苏家七爷苏茂:“乔师弟,你初来乍到的,平日便跟随我修炼,省的闯出祸来,惹你这四哥不满,”苏茂半调侃半认真的话尚未说完,便有六爷苏更插嘴道:“就你闯祸最多,可别带坏了弟弟。” “六哥,你且在小辈面前给我留几分颜面吧!”苏茂倒是终于不正经起来,端了一刻钟的架子算是绷不住了。兄弟几人虽都人到中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边桌面的小辈们原本在长辈面前颇为束手束脚,不敢多言,如今也松了精神,有几人跟着窃笑起来。只因大家多多少少都听长辈提起过,这个苏家的七爷平常多有些不靠谱的行径。 苏韵怡第一个喷笑出声,她如今有光辉四射的姐姐在旁,行事自然更无顾忌。 苏韵霓只斜眼嗔她一眼,并不阻止,也抿了嘴轻笑。 苏韵霓一向貌美,如今笑颜一开便让人转不开眼睛了。苏祯不由多看了几眼。要说苏家几个姐妹,最美的原本就是这位二姐姐。 听老祖宗说起,苏韵霓上山之前,还未成年便曾有迷吞州三大世家的公子上门提亲。苏韵霓心气颇高,一心修仙,并不理会。后来苏韵霓凭借超凡的天资,被增濂大仙收入门下后,也有不少尚清山的弟子想求结为仙侣。只是苏韵霓似乎对这些追求者都不予理会,竟直到如今已步入中年仍孤身一人。这让老祖宗很是感叹了许久。 倒是苏荃入尚清山不久便与增濂大仙的二弟子结为仙侣,只是他二人一心向道,至今仍未有子嗣。 而三姐姐苏月华入尚清山不过十几年,如今看来也不像有意中人的样子。 苏祯这边胡思乱想着,便一偏头,看到苏潇潇。苏潇潇今年已经十六岁,从前便生得秀美可人,今年一年身条又拉长不少,眉目间的丽色纯美间竟隐隐有些媚容,只怕美色不在二姐姐之下。 苏潇潇见苏祯向她这边看过来,便鼓足勇气道:“祯……师叔。” 苏祯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四姐姐也别如此生分,在这个桌子上,咱们之间只有姐妹情分,没有什么师叔师侄的。” 话说到这里,瞥见坐在自己左边的苏月华冷眉一皱、翻了个白眼,便又对着苏月华甜甜笑道:“三姐姐便与四姐姐换了位置吧,正巧我有话想和四姐姐聊聊,又正巧三姐姐不喜欢我。” 桌上一瞬间凝固了般。 谁也不想苏祯这么个小娃娃,平时表现的礼数有加,如今一番话轻轻巧巧还带着奶音,却如此尖锐。 苏韵怡首先反应过来,立刻情绪激动了几分道:“苏祯,你这样随意指使人,可将三姐姐放在眼中?” 苏祯并不理会苏韵怡的横眉冷对,只偏了头笑眯眯看着大姐和二姐。 大姐苏荃心中颇有几分意外,本以为苏祯是个教养极好的苏家女儿,只是因为极难得的仙缘,入了仙尊门下。如今看来,这小娃娃有着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机灵。 而二姐苏韵霓并未等苏韵怡更难听的话出口便连忙先截断道:“韵怡,不可造次,祯师叔看重苏家姐妹情分,我们却不能因此乱了礼数。” 说着,苏韵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斜斜瞄过苏月华。 苏月华此时才真正明了,自己终是与苏祯有师承辈分之差,苏祯要指使她换个位置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何况,苏祯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非常温和讨巧,丝毫没有错处,而更何况,苏祯说的又正是事实。 苏月华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起身道:“霓师姐说得正是。” 苏祯眼珠咕噜一转,心道,就知道这个桌上总有人是有脑子的,她展颜对着苏荃和苏韵霓甜甜一笑。那模样虽然很是一般,却纯真得很,让人真有六岁孩童无邪无畏的错觉。 这一笑自然也是对她俩知礼的认可,苏祯心里清楚的很,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就无休止,自家姐妹又如何,敌人不分亲疏,女人间的姐妹情怀也不是看血缘的。 既然苏家这些姐妹对自己没有真心,自己又何必要委屈求全去求一份不可能的真心呢?倒是眼前这个小美人,对自己真有几分关心,到底是心性纯良。 苏潇潇坐到苏祯身边,反倒不敢多言语,刚才一桌子的暗战已经让她隐隐不安了。苏祯看她如坐针毡的样子,眯了眼睛笑嘻嘻地去拉她的手,又费力将嘴巴贴近她耳朵,小声道:“四姐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第三章 (4) 苏祯糯糯的奶声让苏潇潇放松了不少,她看看其他姐妹尽量忽视她俩,也开始相互交谈起来,便也与苏祯耳语道:“早课的事,我哥哥知道了,很是担心你。说起来,自昨晚拜师大会之后,我们便各随师父走了,也不知你顺利不顺利。今天上午,五哥说苏家包了第一厢房要设个家宴,七哥和哥哥便到处找你。本来还担心没通知到你,没想到你随小叔父来了。哥哥说,我们几个好歹有哥哥姐姐们照应,你却独自一人,也不知能不能行。” 自从两个多月前,苏祯受罚,苏潇潇一席安慰话感动了苏祯,她们二人之间话便多了起来。 原本苏潇潇每日只是跟着苏斯然,这两个月却时常与苏祯走动。 也是因为入尚清山一事,对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充满了太多不安。苏斯然自己便已经每日激动得寝食难安了,哪里还能安抚自己的妹妹。 说来也怪,别看苏祯只有六岁,可苏潇潇在她这里却能获得一种难以言明的安宁与镇定。 苏祯看她眼中那几分担忧,用小手握了她的手道:“放心吧,我有了一个师兄一个师姐,都是很温和的人。师姐每日的功课都会天天接送我。只是,我和舒桐、小思三个人住一座山,实在有些冷清。你是随他们住南合峰吗?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住到我那里去。” 说着,又用另一只手捂了小嘴,吃吃笑道:“我给我的那山起了个名字,叫珍惜峰。是不是很好?”这样子又的的确确是个六岁的孩童了。苏潇潇笑着想。 苏祯与苏潇潇在这里小声说着悄悄话,看在苏韵怡等人眼中自然又各有一番不是滋味。 这顿家宴分了三桌,每一桌倒是各有不同。 姐妹们这边是明战暗战的较劲,长辈们那边是礼数规矩拘得稳重,而兄弟们那边倒是聊得十分畅快。 苏珅是大哥,今年都三百六十六岁了,又向来稳重,坐在主座上只是一边轻捋胡须一边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二哥苏玥与三哥苏珩为四爷苏燃同父所出,兄弟二人因为年纪差的大,既有手足之情,又情同父子,自然是深厚无比。他们二人虽分坐苏珅左右,却时有交流。 四哥苏珊乃是苏月华的同胞哥哥,对自己的妹妹一向看得比什么都重。苏月华入了尚清山这几年,苏珊更是时刻关注,如今也是。修仙人的五感皆敏锐,让他一双细长的眼睛锐利得很,早将右偏厅那边发生的种种收入眼底。因此也只有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二师兄别总担心八师妹了,”苏瑾见他总往右偏厅看,自然知道原因,“咱们自家人吃饭,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玘师叔难得与我们坐一起,听听他这些年在外的经历,真是让我等一向足不出山的羡慕得很。” “正是,”苏珩接话道:“从前听二哥说起下山的经历,都像听故事一般。如今听了玘师叔的这些经历,却比故事还要精彩。我听了都想下山了。” 苏珩平日多受苏玥教导,向来对修仙问道一事十分执着,于修行上一贯上进的很,只是自五年前遇到瓶颈,至今未曾有任何进展。 于是他从今年起,便开始考虑要下山历练一番,只是从未出过尚清山门,让他犹豫得很。 “诸位哥哥可不要如此唤我了,”苏玘摆摆手道:“还是祯妹妹说得对,既是家宴,此桌上便是叔伯兄弟,哪里有什么师叔师侄的。”想想又补充道:“便是日常私下里,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这样咱们行事说话都畅快些。” “玘师叔毕竟是在外时间久了,”苏玥道:“尚清山历来规矩严明,我们日常私下更要严于律己。正因为苏家势大,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错处,更要招人非议。” “二哥所言正是,”苏珩点点头,正色对苏玘道:“苏家今年一次进了六人,已经引来众人侧目了。拜师大会上,二位师叔引起的议论可是一直持续到今天上午都没有停。” 苏玘虽然为人一向不爱拘泥小节,却非常精明,立刻应道:“二位哥哥说得是,确是苏玘考虑不周。苏玘日后定要注意言行,小心谨慎,不能丢了家门和师门的脸面。” 苏玥对于苏玘的明理非常赞赏,想了想,又压低些声音道:“玘师叔想必知道今日早课发生的事了。我已经听许多人在议论了,还望玘师叔有机会提点提点祯师叔。” 听了此话,在座的几位都有些沉默。苏斯然和苏瑾对视一眼,苏祯今早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但凡得入尚清山的,无人不是怀着一颗敬畏与感恩之心的。别说在课上睡觉了,哪怕是溜一时之号,都要满心自责了。 当然也不是说人人都能坚持在课上一丝不苟。课中自然也有惫懒之人,可是像苏祯这样能睡到心无旁骛、连睡姿都大开大合的,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人,更可以想见也是绝无来者的。 苏玘也是头疼得很,今早他头一回听道,一时听得入迷,正满心喜悦,竟完全没发觉苏祯的异样,更没想到那小妮子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羁。 如今,苏玥再含蓄也是将话直白了,一桌人看着他,他也能感觉到主桌那边也是都静默着听他表态。 也是,这屋里众人,除了增濂大仙,便是自己有资格提点苏祯。可增濂大仙高高在上,又与苏祯年龄差距极大,实在说不上话。大家便都有心指望着苏玘能带好苏祯。 苏玘虽然感觉到众人无形中给自己施加的压力,但本身并不感觉有压力。 他了解苏祯,苏祯不是个真爱惹是生非的人,虽然有她在似乎麻烦事的确很多。 他微微笑了,拱手道:“各位哥哥且放心,我与祯儿虽然皆拜仙尊为师,却始终是苏家子弟。得此仙缘也是受苏家血脉的恩赐。我们必然会以维护苏家为己任,而让苏家颜面受损之事,自然不会刻意为之。即便从前有不足之处,日后我们二人也会竭力修正。” 一番话,让众人更沉默了几分。 苏玘不是不知道,早课之时,他与苏祯坐在一处,大家皆知。苏祯发生这么丢人的事情,众人眼里,苏祯年纪尚小,难免有无法自控的时候,然而坐在她旁边的苏玘却难逃其咎了。 苏玥的话,其实也正是众人对苏玘隐隐表达的不满。苏玘自己也是无奈,苏祯再聪明,却难逃惹事精的命运,自己跟她离得最近,自然也最倒霉了。但是奇怪得很,一向懂得趋利避害的自己竟一点也不想远离她。这个妮子日后可得好好恩谢自己! 这样想着,苏玘端起手边的茶杯又正色道:“各位哥哥,我们苏家在迷吞州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昨日拜师大会之后,想必这地位更加无法撼动。我苏玘虽是小辈,却有幸将来为苏家贡献一份力量。今日苏玘就以茶代酒,喝了这杯聊表心意。惟愿我苏家日日昌盛!” 这样一番有力的铿锵话语,一时激起厢房里所有人的感怀。增濂大仙第一个举杯响应道:“玘师弟此话正是我苏家子弟的心声。希望众位喝了此杯茶水,从此在尚清山潜心修行,早成大道!如此才是对我苏家的第一回报!” 增濂大仙此言一出,众人皆举杯,激动道:“愿我辈早成大道,愿苏家日日昌盛!” 第四章 (1) 苏家的家宴散场的时候正是未时中,还有半个时辰便是下晌课了。 众人拱手道别,便从厢房三三两两而出了。 苏祯拉着苏潇潇的手,正往厢房外迈步,便听到八哥苏斯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祯妹妹打算修什么课?” 苏祯此时刚刚转过素乔木隔扇,闻声回头,就见苏斯然与苏瑾二人一起也刚从隔扇处转过来。 苏祯二人略略放慢脚步,等苏斯然跟上来,四人便做一处走。 苏祯一边冲帮他们打帘的小厮点头,一边笑眯眯着道:“我也没有仙根,没办法正常修行,师傅让我修习符箓术。” “嗯,符箓术确实比较适合你。”苏瑾便点头道:“只是符箓术有时效性,在实际运用中又不够灵活,对敌实战几乎没什么用处,所以修符箓课的人很少。平常人只修习几种常用符用以辅助日常修炼。比如聚灵符,人人都会,却都是自己从符箓全书上自修而来的。祯师叔无法修炼法术,学习画符描箓倒是可以的。” 苏祯原本还对符箓术有些期待,可是听苏瑾这样讲,倒像个鸡肋般的术法,不由有些泄气:“既然可以自修,那为何还要设置符箓课呢?” 苏瑾见她气馁,不由暗暗有些懊悔自己多言,便有心鼓励她道:“倒是确实可以按照符箓全书上的形象描绘,本来符箓就是靠那些符形来聚灵使力的。所以自修的人多,修符箓课的人少,所以一直以来符箓课只开一个课堂。但是,正是物以稀为贵。说不定祯师叔潜心修习符箓,倒比我们这些修法术的另辟蹊径啊。” 这样说着,他自己心下也有些底气不足,想想又补充道:“说起来,符箓课的主教习老师乃是我们的三师叔问杲仙君。问杲仙君可是尚清山的十六真仙之一。而仙君最拿手的也正是符箓之术。 听师兄们说,这位仙君用起符箓来令人眼花缭乱,应敌之时还能锦上添花,实在无法想象。 尚清山的斗法大会每百年才有机会目睹地仙真仙斗法。 说起来,下下次的斗法大会上就轮到各位大仙与仙君的百年斗法了。到时我们也有机会能亲眼看看问杲仙君是怎样在实战中施展符箓之术了。” 苏瑾双目发光,苏祯则懵懵懂懂:“斗法大会?” “尚清山每五年会有一次斗法大会。是众修仙人积累实战经验的好机会。”身后又传来苏珩的声音。苏祯四人皆驻足回头看去,正见苏珩与苏玘、苏乔一起从厢房中走出来。 苏珩一向于修行事上非常努力,也是因他敬重他同胞哥哥苏玥的原因。 苏玥虽不是苏家第八十三代子弟中仙根最好的一个,却是第一个达玄牝之境的。 修仙人修行必经九大境界,这玄牝境正是第四境界,如今苏家众人,除增濂大仙外达四境界之上者不过三人。 大伯父苏略去年刚刚步入第六境界的抱一之境,已是苏家近五百年用全部资源堆砌而成。 而六伯父因较好的根资,已达玄牝之境百余年。因此苏玥的玄牝之境便更显得得来不易了。 苏珩一向对哥哥有着近乎崇拜的孺慕之情,便一心向苏玥靠拢,如今已达三境界玄妙境顶峰,已是其余众人中的佼佼者了。 苏珩虽一副青年人的样貌,却因常年醉心修行苦炼,而一派老气横秋的稳重姿态:“每百年的斗法大会上,众位大仙、仙君也将有斗法演练。因此这每二十届一次的斗法,又叫百年斗法。 我曾有幸见识过一次,果真是无可想象、无法描述。下次的百年斗法会在大概七年以后。你们倒是幸运的很,不多时便可以见识到真仙、地仙们斗法了。” 几个年轻人皆目露光芒,一派神往之色。苏祯和苏潇潇二人面面相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二人,一个感觉遥不可及,一个只沉浸在女儿家的狭小眼界中,对于斗法也好、实战也好并不感兴趣。 “斗法尚远,倒是三哥给我们讲讲下晌课的事宜吧。”苏玘瞥一眼苏祯二人,转头对苏珩道,一派虚心请教的样子。 “嗯,”苏珩点头道,“下晌课共开五十二个课堂。因修习人数的多寡,法术课开设25个课堂、炼丹课开设10个课堂、符箓课开设1个课堂、炼器课开设15个课堂、阵法课开设1个课堂。 自由选修,没有限制,只要不影响他人,也有中途换课堂的。你们初来,都想修习法术课吧。” 苏珩见众人皆点头,又道:“25个法术课堂,分别由不同的教习老师来教授。 针对初境开设的有11个课堂,倒是场场爆满,人多为患。 皆因法术是由玄妙境的‘化灵力为己用’的玄妙之术而来,虽然有些法术初境之人也可修习,但是法术没有难易之分,只有靠施展之人的灵力大小而有效用力度的区别。因此,针对初境所教习的三百余法术,因境界的不同,所悟出的效用也将有所不同。 很多过了初境的人,也会时不时返回这五个课堂,重新聆听、感悟。” 苏珩所说的初境,正是九大境界中第一个境界,妙息境。也是大多数修仙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苏珩看苏祯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安慰道:“刚才在后面,听到祯师叔要修习符箓课。倒是个好选择。 我曾听哥哥说起,问杲仙君的符箓之术在整个仙域都是极有名号的。 问杲仙君尤其擅长复文。毫不夸张地说,除了三清天的道祖之外,再无人能超越仙君的复文符箓。 你若有幸得仙君指教,将来也定有一番作为。符箓课还有二位教习老师,是仙君的二位得意弟子,丹朱大仙和帛黄大仙。上次的百年斗法中,我没得机缘观看问杲仙君,却有机缘观看了帛黄大仙与增濂师叔的斗法。” 说到这里,苏珩不由一顿,毕竟那次斗法,增濂大仙几乎无还手之力,说是斗法,却是一边倒的颓势。 苏珩不好意思直说,便斟酌道:“帛黄大仙一手执仙器黄帛,一手追撒符箓,场面极其热烈。不过三、五柱香的功夫,撒出千余符箓,全场几乎全程喝彩。” 说着,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增濂师叔也很是英勇。千余符箓,张张都是破招、杀招,又有仙器黄帛在侧,引动天地风雷,寻常人早都被撕成碎末。而增濂师叔单靠两个法器护体,又施法承招千余,能撑住两个时辰,实在精彩。” 第四章 (2) 苏珩越说,苏玘等人越是神往,一行人不由住了脚步,皆目光闪闪围着苏珩。连苏潇潇都听得有些入迷。一群青年、少年人皆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希望。 苏祯看着他们,心下不由有些感叹。 想当年,自己也有过激情澎湃的日子。 那个时候在国外读书,有家人的支持,她从不用担心柴米油盐的琐事,一心只要每日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课堂上记记笔记、听听课。他们同期的留学生里,只有她日子最享受也最悠闲。 那个时候,她也没少听别人议论自己。说自己富二代的有、说自己傍大款的有、说自己是花瓶的有,她虽不喜,却从没计较过。 直到有一天,她主修的introduction toputer science and programming课程的guttag教授对她一篇论文中提出的一种压缩代码的形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guttag教授本人除了在学院有独立工作室,同时也与人合作经营一家软件公司,在当地极有名气。苏筱溪的论文从某种程度上对guttag教授产生一定的启发,于是,guttag教授邀请她参与他工作室一个商业课题。 从那之后,苏筱溪的人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子。在一众优秀的师兄师姐的引导与帮助之下,她开始潜入到专业领域的深海中,探索那些充满神秘感的未知世界。 从前她对于自己的专业还有些吊儿郎当,反倒在主业功课之余,热衷于语言学与符号学。选修了西班牙语和法语,又选修了几门符号学的课程。 而自从跟随导师进入具体商业课题,以及更深层次的专业研究之后,她竟发现,自己从前所积累的语言学、符号学竟与计算机的编程有了许多可通的点。也正是通过这种另辟蹊径的研究方式,她带着自己的团队在校际竞赛中一举夺冠。成了全校知名的亚洲才女。 而当年,那些刻苦的不眠之夜里,她和她的伙伴们正是怀着这样渴望成功的激情和对未来的憧憬。与眼前这群刚刚入山心怀抱负的年轻人们何其相似。 苏祯心中一阵怅然。如今,自己站在这尚清峰冷冽的清风中,竟不知自己那些记忆是梦是幻? “诸位师叔!”旁边传来一少年人清脆的声音,“乐灏言见过诸位师叔!”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年青的男子正躬身施礼,肤色白皙、相貌俊朗,一双剑眉让人难忘。 “原来是灏言!”苏珩认出此少年,轻轻点头向苏玘等人简单介绍道:“是三伯父的七弟子。正是乐家的十二少爷。” 少年起身,向众人一一看过,待目光扫过苏潇潇时,不由一顿。苏祯自然知道,站在一群男子之中,苏潇潇那隐见婀娜的身姿有多么吸引人,何况她那张初现美颜的俏脸。见这乐灏言一双目光陷入泥塘般拔不动了,又见苏潇潇羞红了脸蛋、苏斯然黑了脸庞,苏祯不由出声打岔道:“是乐家的少爷啊。” 乐灏言一时醒神,看了一眼苏祯,蓦然反应过来,连忙又躬了身子,拱手道:“乐灏言见过师叔祖!” 这一下轮到苏祯呆了呆,还是苏玘反应得快些:“不必多礼。” 苏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苏玘在乐灏言这一辈里已经荣升师叔祖了。 “弟子不知诸位师叔祖、师叔在厢房用餐,未早些去问安,实属失礼。”乐灏言经这一打岔,倒是恢复了一贯的世家做派。 “无妨,”苏珩道:“是我苏家家宴,倒不必多礼。你师傅已经先行一步了。”说到这,苏珩抬头望了一下庭院正中的圭表,又道:“离开课只有不到两刻钟了。瑾师弟,你带他们过去吧,虽然现在已经排不到好位子了,但终究你们是第一堂课,倒也无碍,”苏玘他们不过第一天入门,别说初境,根本连修行还没摸到边呢,此时上课也必然是走走过场,苏珩又转过头对苏祯道:“符箓课堂设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广场上,我带你去吧。” “谢谢三哥哥,”苏祯甜甜一笑,领了他的好意。 苏玘尚有些不放心,看着苏祯欲言又止。苏祯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冲他也一笑道:“七哥哥放心吧,我上午已经睡饱了。” 众人不由皆会心一笑。 苏祯随着苏珩向众人挥手作别,便看着苏瑾带苏乔、苏玘、苏斯然、苏潇潇、以及跟在后面的乐灏言,一同走远了。苏珩才道:“走吧。” 尚清山的符箓课确实不太受欢迎。半山的圆形小广场不足一亩,原本可容纳一千多人。今日却稀稀疏疏,不过坐了三十几人。苏珩远远为苏祯指了路便走了,他赶着去听炼丹课。苏祯便自己进了小广场。 找了块空地,离中央的授课区不远也不近,苏祯学其他人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便有侍立在周围的小厮送过一本厚厚的大书来:“仙人,是否需要此书?” 苏祯费力地接过这石头块般的大部头,摩挲着封面四个大字,轻声读道:“符箓全书?” 此间的文字与苏筱溪所在世界的古文字有许多相通之处,因此苏祯自来到此间对于阅读并不算太吃力。这本符箓全书正是苏瑾之前提及的。苏祯又看周围人人手一本,都放于身前,便点头道:“需要,需要。” 小厮微微一笑:“那仙人需要支付五十枚小青灵石。” 原来是收费的,苏祯明了。之前听师姐说过,在尚清山也有需要支付额外费用的时候。食堂的厢房是一个,如今看来,这书籍教材也是一个。 只是,苏祯身上并没有青灵石。来之前阿娘和老祖宗各塞了自己一堆的宝贝,只有阿爹记得给自己一盒子黑晶石。虽然他们几人上山修行,并不缺黑晶石。苏家会一直供应。只需要随时去苏家在越云丘的管事处支取即可。但是阿爹还是担心她缺少花用。 苏祯知道这世界黑晶石便是通用货币,便只让小思带了这一匣子黑晶石。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黑晶石是最高等级的灵石,一块小黑晶石便能兑换十六块小红烛石、或者五十六枚小蓝晶石、或者三百块小白灵石、或者一千五百块小青灵石。而世间人用得最多的便是青灵石和白灵石。 她只得翻翻荷包,翻出勉强算最小的一块黑晶碎递给眼前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厮。 第四章 (3) 小厮有些尴尬,从随身的背包里找出一个小巧的杆秤,称了称黑晶碎,又在背包里翻出的小本上计算起来。苏祯不好意思道:“我身上只有这个,你就拿去吧。” 小厮脸都红了,执拗得算了半天,不得不把背包里所有的灵石都掏出来,堆在苏祯面前道:“仙人,这是七百二十枚小青灵石,和三十枚小白灵石、和五枚大白灵石。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苏祯头都大了,这么一堆石头子儿堆在她面前,直把她小小的身子挡住了半截:“不用找了,不用找了,那块黑晶碎就给你了。这些你也拿回去吧……” 可是小厮根本都不等她说完后面那句话,便急急地跑开了。 好么,苏祯就瞪着一堆石头不知该怎么处理了。连卖书的小厮都有装晶石的幻袋,而她堂堂苏家八小姐,竟拿一堆破石头毫无办法。苏祯只觉得全场三十几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了,原本她就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容易引人侧目。所以来的时候悄悄寻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谁知道,这一下子竟人人皆知了。 苏祯正觉有些尴尬时,便听见半空中有两声沙哑而沧桑的声音传来:“丹朱、帛黄见过师叔!” 苏祯刚抬起头,便见两个白须白发的老头从天而降,直落到自己面前,躬身行礼。此时,四周零零散散坐着的三十几人见此情形也都慌忙起身,呼啦啦跪倒一片,杂七杂八地喊着:“师叔祖!”“太师叔祖!” 苏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定定神也回礼道:“二位老师不必多礼。”说着打量起二位来。来的路上,苏珩曾给她讲过。符箓课的主教习老师是问杲仙君,两位辅教习老师便是丹朱、帛黄二位大仙。今日是二位同时授课。高些瘦些面目黄黄的是丹朱,矮些胖些面白红润的是帛黄。这二人都是地仙,且是仙域有名气的地仙。于符箓之术上皆是上乘之流。 丹朱见苏祯面前一堆石头,大致猜测到是什么原因,便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棕红色的袋囊,道:“丹朱这里有一闲置的幻袋,若师叔不嫌弃,可以一用。” 苏祯既觉有些无功不受禄又觉得这丹朱真是贴心,想了想,大方接到手中,又拱了拱手道:“既是老师所赐,苏祯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丹朱见这苏祯小小年纪,行事竟大气得体,心下将之前的些许偏见冲淡了许多。 且说苏祯接过幻袋,一个成人巴掌大小,苏祯两只小手捧着,左看右看都像个普通的收口袋子。 她用手去拉收口的绳子,解开看看,也只是个普通的袋子,里面空空如也。她又试着拾起一块灵石丢进去,好么,这个袋子也不过能装十几块灵石。 于是,她便面露疑惑抬头看着丹朱大仙。 周围人皆窃窃私语起来。所有人都在拜师大会上见过苏祯,知道她是挚清仙尊的小弟子,辈分极高,却都不知她无仙根之事。如今见她摆弄幻袋如同凡人般毫无头绪,自然有些诧异。 然而丹朱和帛黄都是地仙,自然一看便知。丹朱右手一抬,一道白芒闪过,地上的大小灵石便都纳入袋中。苏祯一呆,再看袋中仍旧空空如也,不知所以然。 帛黄见她小小的脸上一片茫然,不由心中暗叹,不知仙尊与她有何渊源,竟收了如此一朽木做了徒弟。面上便不由带出了几分轻视。 丹朱倒是面不改色,捋了捋长及胸间的白须,和声道:“祯师叔且就坐吧,众位也都入座吧。本仙见今日有几人都是新入山的,便从符箓的基本结构教起吧。” 说着,丹朱与帛黄对苏祯再作一揖,便转身向小广场中央的授课区走去。 早有几个小厮布置好了两个矮几和蒲团,此时,二位大仙一一入座,又有两个小厮斟了茶水。 桫樱叶子的香气顿时从茶杯中扩散开来,幽幽的桫樱香伴着一丝带有凉意的清心感钻入每个人的鼻中,竟让人精神一振,身心俱畅。这桫樱叶子茶乃是上好的醒神茶,用来午后提神再好不过。众人皆目光灼灼,一派虚心向学的好态度。 苏祯不由暗自想着,本以为符箓课如此偏门,来修习的都是些不务正业或者跟她一样资质不佳的,不想大家倒是很有劲头。 苏祯猜想得也基本如此,确实都是资质不佳或者爱走偏门的,可这两类人,要么就是如苏祯般指望靠符箓术提升修行的,要么就是喜好钻研的。确实都带着十二分的努力而来的。 “符箓亦称“符字”、“墨箓”、“丹书”,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云笈七签》卷七《符字》)。”圆形小广场地处尚清峰的半山,本就偏僻,不若其他热门课堂都在上峰处,加之修习的人少,因此格外清静,连山风都丝丝缕缕不甚明显。丹朱大仙的声音在这清幽之处更显得洪亮。 符箓之术乃是以笔沾丹砂为媒,将仙文符号写于纸张布帛之上,以仙符召集并组织天地灵气按规则而发。 符箓所用的仙文符号实际上便是对天地灵气的指令,本身具有仙力,因此凡人若习得,也可撰写并使用。 只是若撰写者书写之时灌入灵力,一方面随灵力大小有效用大小的区别,另一方面又由撰写者本身灵力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附加效果。只是,灵力灌入之后,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流逝,同时丹砂作为灵媒,新鲜程度也决定着效用程度。 因此,符箓本身是有时效性的。 一张修仙人所撰的符箓视修仙人本身境界有一天到百年的时效差。 而地仙所撰的符箓有五百年的时效,真仙所撰的符箓有千年甚至数千年的时效。 据传,如今世上仅存的最古老的符箓乃是太上老君所撰的十大金符,已逾万年。 可惜如今,只剩仙符本身所产生的仙力,几乎等同于凡人所勾画。 当然,此十大金符真正的价值在于金符所撰写的仙文符号。根据符箓全书里的记载,十大金符各有不同的效用,每一张金符在时效内可产生几乎于毁天灭地的大神通。 第四章 (4) 由于符箓的效用随仙符排列的不同而不同,因此,符箓之术可以有接近无限的变化。然而,每张符箓都有固定的格式。都是由符头、符胆、符脚组成。而符箓的形式则有复文、云箓、灵符、符图四种。 符箓全书所记录的符箓图样,乃是广泛流传的基本符箓、常用符箓及一些特殊效用的符箓,共有五十万六千四十二张。其中,最有名气的乃是太上老君十大金符之一的福禄寿金符图样。 此原符乃当年太上老君赠予玉帝的一枚祝祷符。 因异常珍贵,玉帝便作为天宫至宝供于凌霄殿的主梁之上。 据全书内记载,此符虽未启用,但玉帝特意请紫薇大帝于凌霄殿四周斗拱中布法阵,将此符内所蕴含的神奇灵力以星辰布局缓缓而释,将此符的祝祷惠及整个天宫众仙。此符存在万余年,天宫众仙受惠万余年。此乃当年玉帝一大功德,直至今日仍有赞口不绝者。 苏祯倒是不以为然,这玉帝能坐玉帝之位,情商的确衬得起,一面将老君高高捧起讨好了老君,一面又借花献佛,用老君的符为自己换了人心,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确是比自己享用此符获得的实际利益大得多。 丹朱讲授的内容,苏祯听得懵懵懂懂。这符箓之术虽然方式简单、形式固定,可是却牵扯到九千九百九十九组仙文、三万三千个符号以及六千六百六十个固定组列及相应而产生的无限变数。 丹朱大仙仅是讲符头便已经讲了半个多时辰,才讲到第四十九个标准格式。 苏祯随手翻阅着符箓全书,无论听丹朱讲课还是看那些符箓全都云里雾里,倒是全书里记载的那些符箓的来历、轶事读来更有趣些。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此为三勾符头之咒。”丹朱大仙正讲得激情洋溢,到此处短暂停顿,又道:“符头乃是撰写符箓时上承仙师之恩赐,因此一笔一句须恰到好处,念咒时更须恭敬严谨,心意之诚乃是好符头的基础。今日,为各位所讲解的五十式符头乃最常用符箓之符头。各位可以参照符箓全书里面的记载,将五十式符头记牢。” 丹朱大仙的授课到此为止,大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闭目打坐入定了。众人尚来不及得以喘息,一直在旁入定的帛黄大仙缓缓睁开双眼,雄浑厚重的声音在幽静的广场中如同钟鸣:“符无正形,以气而灵。” 不同于丹朱大仙对符箓样式的研究,此帛黄大仙所擅长的乃是符箓灌灵。将符箓灌以灵力,以增强符箓的效用以及产生衍生效用。不同的符箓,需以不同的灌注方式。帛黄大仙数百年来专修此一道,可说精通至极。 不得不说,符箓术的课堂虽然不如其他课堂那般受欢迎,但是却堂堂是精品。主、辅授课老师均是符箓之术一门内的顶尖人物,所讲授的内容完全没有浮于表面的堂皇之语,更没有玄而又玄的道学大宗,全部都是三位仙师实实在在的具体研究。苏祯虽然尚未入其门,却也能从二位所讲授的内容中,体会到这一层。 说实话,苏祯此时只是听第一堂课,自然是如听天书。 然而,苏筱溪毕竟有二十年的知识积累,她原先世界的认知虽然与此间的完全不同,但是有许许多多不可言说的真理与规律却是完全一致的。 比如人本身的特点、性格、相处之道,世事的发展规律等,均能从过去的知识中找到契合点。 苏筱溪又一向是个极聪明的,只是从丹朱和帛黄的话语中,以及符箓全书的大致内容中,便敏感地得出一个认知。 除了灌灵,这种在下界完全解释不通的技术之外。这符箓,无外乎就是符号本身蕴含的能量。 苏祯虽不懂符箓之术,却对符号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多年符号学、语言学的知识背景,让她能从丹朱大仙的授课中领悟到符箓的基本规则,即符号的罗列使能量有序化,产生不同的效用。 语言学研究的是将规则性的符号序列化形成语言,而使用符箓之术,正是有目的地编辑这些符箓符号的序列。这,与她曾经花费多年所研究的计算机程序正有异曲同工之巧合。 由此,苏祯对符箓便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意味。 原本她就对于语言学和符号学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曾经她也想过,自己当初若不是在国内读了计算机专业,应该会专心于语言符号的研究吧。 苏筱溪从小就有语言天赋,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能用三四个字表达自己的意思,甚至组成一个短句。五岁就已经精通英文。父母见她如此天赋,上了小学便给她报了西班牙语的学习班。 因此大学的时候,苏筱溪便已经精通五门外语了。只是她天性好奇,大学报专业竟报了计算机专业。只因为对计算机的语言有着一种莫名的探究心。只是,学习计算机专业的初期,她有诸多不适应,她的天赋便一时被掩埋了。直到多年后被guttag教授又再度发掘出来。 如今,她竟又有这种蒙尘的明珠几欲复出的感觉。 帛黄大仙的授课较之丹朱大仙,有太多苏祯无法理解的灵力感应。她费力地听了半晌,不由越听越觉得有些沮丧。自己没有仙根,无法自行运灵力,而灌灵对符箓的影响可说是天翻地覆,实在惋惜。 苏祯摇摇头,把这种负面情绪甩到脑后。陷入没有意义的负面情绪,一向是她最不屑的事情。她偏头,看看周围诸人均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她在众人中,竟发现了两个她认识的面孔:元一和迟召。 这二位均是拜师大会那天与苏祯等人一同拜入尚清山的新人。 元一是挚尚仙尊长徒一脉中的六代弟子,师从托尼仙。迟召则是挚尚仙尊长徒一脉的四代弟子,师从乐怡大仙。 这二位作为长徒弟子,竟也来修这偏门的符箓。苏祯不由起了兴致。 她自然不知,元一只有下等仙根1分仙资,托尼仙怕他修法术修得艰难,便嘱托他来修符箓。 而迟召却正好相反。这迟召乃是上等仙根10分仙资,乃上上承的资质。这在整个尚清山不足五人之数。乐怡大仙觅得如此高徒,自然是喜难自禁,对她更是珍之重之。怕是乐怡大仙都万万想不到,这每日珍贵的下晌课,迟召竟然来修了符箓。 此时这二人均听得认真。元一自知自己资质太差,便有心要好好学习符箓,虽然听起来非常费力,却认真地做着笔记,生怕听漏了一句。而迟召则是一贯的冰冷着一张脸,素肌凡貌,在人群中甚是不起眼。但是苏祯见她眼神冷静沉着、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竟像是能完全消化课程内容的样子,不由心中更是敬佩。 同样是第一天听课,他们三人却各有不同的收获。待帛黄大仙课一讲完,与丹朱大仙二人一同起身,对着苏祯便是一拜,拜罢便腾空而起了。苏祯有意想要与元一和迟召结交,便将丹朱赠予自己的幻袋与玫红荷包一起并列系在腰间、抱起符箓全书,向他们二人走去。 不等她到眼前,元一已经规规矩矩起身对她行了躬礼:“太师叔祖!” 相较于元一的恭敬,迟召则冷冰冰地浅浅一俯身,也唤了声:“见过太师叔祖。”礼罢,不等苏祯回应便转身而去。 元一略有些尴尬,抬眼打量苏祯一下,恭敬解释道:“太师叔祖莫要责怪,迟师叔祖性格淡然,对待众人皆如此。” 苏祯自然不会计较,稚气的脸上绽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不会,我不过来打个招呼。” 苏祯本想着与这两人交流几句,却被二人恭敬却梳理的态度拒之门外。嘴上虽然淡然,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这个六龄童的身子原本就与众人有代沟,如今身份地位更与众人格格不入,交个朋友也如此不顺利。 苏祯正要再与元一说几句话,却见元一又俯身拜道:“谢太师叔祖体谅,元一就此告辞。”苏祯心中一阵无力,点点头不再强求。元一得了准,转身也离开了。 苏祯呆了呆,直到小广场众人走光,仅有两个小厮在收拾蒲团,她才抱着沉重的大砖头书,一步步离开了。 第五章 (1) 下晌课结束时间不定,此时已是酉时末。晚课在戊时,时间已经非常紧张。皆因尚清山秉持过午不食的传统,食堂只提供早、午膳,并没有晚膳。许多未入初境的弟子皆会午膳时备好口粮,在此时简单填腹。 苏祯不知此传统,此时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噜直叫,离开小广场没走几步便四肢无力了。 苏珩远远在半空中,便看到一个小丫头坐在大石头上捂着肚子愁眉苦脸。 “三哥,我饿了。”苏祯虽然样貌普通,声音却糯糯地很是甜蜜,尤其有求于人的时候,那带有几分示弱的娇声让听的人心都软了。 苏珩一向认真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慈爱:“知道你会饿,给你带了点心。”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巧的包袱。 苏祯闻言,精神振奋,一下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迫不及待接过包袱,打开里面的食盒。 食盒里装了四块点心,均是苏祯没见过的样子。一块青白相间圆滚滚的素馅糯粉,一块黄褐色的花香豆糕,一块洒满白莲蓉的沙蓉香合,一块清清爽爽的方奶饼。竟都意外地非常好吃。 苏祯之前在苏家吃的点心,均做成各式花型,色彩也各不相同,皆是精巧无比,如今这四块点心朴素无华却胜过她之前吃过的所有点心。苏祯不由连连惊叹。 苏珩见她如此小孩子气,声音不由更柔了一柔:“尚清山的点心在迷吞州是顶级的。在整个仙域也有点名气。” 又见她四块点心下肚,满足地拍拍手上碎屑,道:“你若爱吃,我便常给你带,苏圆与偏厨那边相熟。” 这苏圆便是苏珩唯一的弟子,从前是苏珩带上山的小厮。机缘巧合下,苏珩师傅华庭道君判出苏圆有仙根,苏珩与他主仆感情深厚,便收了他做弟子。 苏祯一向乖巧礼貌,此时肚子填饱了,又吃到如此美味,心情自然大好:“谢三哥!” 苏珩不由会心一笑,这苏祯相貌不讨巧,性格却喜人得很:“嗯,那咱们便去上晚课吧!” 晚课仍在尚清峰的大广场。苏珩苏祯二人到时,正差几息便到戊时。 大广场已经人满为患,二人便就近盘坐在两个空蒲团上。 刚刚坐好,戊时浑厚的钟声便响起了。 尚清山山峰处有一个六角鹤亭。亭内有一口大钟,每日一到卯时、戊时各撞一次。仅长徒有撞钟资格。每人轮一月。 如今加上新入门的元一,共有七人有撞钟资格。 分别是挚尚长徒寰语仙君及其门下梓岚仙君、乐怡大仙、陆恒大仙、托尼仙、元一,以及挚清长徒真骅仙君。今日撞钟的便是苏祯的大师兄真骅。 钟声的余音仍旧雄浑,尚在广场中回荡之时,真骅便已从峰顶翩然而至,待他徐徐落入广场左前方的真仙列,钟声也恰好止住。 偌大的广场上,除了风声及树叶摇摆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众人皆盘坐调息,连时间仿佛都静止了般。 苏祯偷偷打量四周,见众人皆半阖双目,不管何种境界,有无修为,脸上尽皆一派清明,连不远处刚入门的元一、迟召二人也像模像样一派道门仙风。 苏祯收敛心神,也便试着阖目凝气,运用瑜伽里面的腹式呼吸做模拟吐纳灵气的动作。一吸一呼间,清爽的山风混合着尚清山植物的清香盈满苏祯的整个胸腔,又如山泉细流缓缓汇入周身血脉,说不出的爽利。 尚清山修行的这第一天,对新入门的这几个人来说,各有不同的收获和感受。 苏祯这一天,似乎也同众人般忙忙碌碌十分充实,可是她的心魂毕竟与这个世界有太多隔阂,因此,她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懵懵懂懂。 外人眼中,倒是与她孩童的外表很是相符,众人皆理解也鄙夷。 苏祯原本便无欲无求倒也并不在意众人的看法。只是,无论何时受人鄙夷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如同回到了多少年前,刚刚出国的那段时光。苏祯知道,她要融入这个世界需要很长时间。所幸,她不急,她也不怕。她从来就不把困难当成难处。 又是一阵清风拂面,周围人皆已入定。 苏祯无法像众人般吐纳灵气,因此脑中无法得完全清明。然而却给了她一个得以思考的机会。 她没有仙根无法像其他人修习仙法,然而她可以用体术炼体,符箓术护身,就像挚清所言,在这个人人修仙的世界里,总是能保全自己的。 至于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只能看缘分了。 不过,这个世界里这么多好玩有趣的事情和现象,她倒是并不急于回去。怎么也得先玩够了再说。这样想着,苏祯嘴边不由又挂了一丝笑。何况,据挚清所言,艾颜也在这个世界里,等到见到艾颜的那一天,定要好好跟她讲讲这一切。 原本,苏祯以为,同样是一个时辰,晚课的打坐必然比早课的讲法要难熬的多。却不想,一派胡思乱想间,时间比想象中过得快多了。一个时辰的腹式呼吸,让她浑身舒爽、四肢轻快,一日的疲劳尽皆去了。苏祯呼吸间的灵气虽无法如别人般吐纳出入丹田,却让灵气自由游走于身体之内,竟也去了不少体内浊气。这瑜伽之术果有锤炼身体之效。 晚课散时,苏祯与苏珩道别之后,便见大师姐鎏华翩然而至。鎏华于众目睽睽之下,用南瓜灯接走了苏祯。那七彩流转间的华丽,迷了众人的眼。坐在华丽的南瓜灯中,鎏华掏出一沓符纸递给苏祯:“这是丹朱托我给你的。” “丹朱?”苏祯满腹疑惑接过这堆符纸,仔细看看。朱砂笔迹一笔一划皆坚定强韧,苏祯虽不识符,却也能看出笔力的饱满。 “这是开启幻袋的灵符。”鎏华看了一眼苏祯腰上系的棕红色小袋囊,面上多少流出几丝歉疚:“我之前疏忽了。” “大师姐,”苏祯一张圆脸绽出甜甜的笑来,“大师姐别在意。这不是,丹朱大仙送了我一个嘛。只是,我没有灵力,不会用。” 第五章 (2) 鎏华听她糯糯地声音,心里更软了:“丹朱这人不错,定是看出你无法使用,才特意画了这沓子灵符给你。这灵符甚有趣,也难为了丹朱。为开启幻袋而设计的灵符,这世间倒是唯此一件。” “这灵符很难吗?”苏祯不解道,她轻轻摩挲着符纸上朱砂微微凸起的痕迹。看上去,上面的符字较符箓全书里那些通用灵符稍繁复些,但相对高阶灵符又简单很多。 “难倒不难。只是没有修仙人不会开启幻袋的。难得丹朱有这份好意。不过,要设计这样一个特殊用途的灵符,还设计得如此简易巧妙,也必得丹朱这样的造诣才行。”鎏华的声音一向温柔,看苏祯一副专注的表情,又道:“你既然也要研习符箓,这灵符倒是很好的入门教材。你可以从描摹此符开始学习。再说,总不能一直要丹朱为你准备此符吧。” 鎏华此话倒是诚恳,苏祯点点头,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抬眼看着鎏华道:“大师姐说得对,我会好好学习这个符的。”苏祯稚气的脸上这种认真一向格外打动人。鎏华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心中对她更添疼爱。 到了珍惜峰,小思和舒桐远远便跑了上来,纷纷给鎏华请安之后,便一左一右搀过苏祯。这个说着:“小姐累了一天,一脸倦色,快回去休息吧。”那个说着:“小姐、小姐,第一天修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苏祯不由从心底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她回身向鎏华屈膝道:“多谢大师姐!大师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鎏华见三个小孩子活泼天真的样子,也不由满脸带笑,慈声道:“今日第一天修行,诸多不适应。你早些睡了,养好精神,明日我再来接你。”说罢,便飞身而去。 苏祯三人仰头,看她只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只余一阵仙风暗香流转,萦绕片刻,都一个个面露神往。不得不说,这成了真仙,便能来去自如、行止随心,实在是潇洒至极。 “对了,今日苏家管事送来了老爷和夫人的家书。”舒桐从那缥缈虚幻的神往中回过神来,想到了正事。她这话将另外两人也拉回了现实。 “阿爸阿妈的信!”苏祯一听,便拉着她们二人往茅屋走去。 珍惜峰上只有两间茅屋,大一些的做了苏祯的寝室,小一些的做了舒桐和小思的寝室。 苏祯的寝室里,只有一个芥芋木的架子床,和一张芥芋木桌子、一个山石圆凳,比起从前苏祯在苏家的闺房实在是天壤之别。 苏祯虽极不适应,毕竟心智成熟,却也能忍耐。小思也还好,原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倒是苦了舒桐,自小生在苏家有着一般大户人家小姐般的待遇,乍一过这种清苦生活,实在是难以忍受。这一整天苏祯在外修行课业,舒桐和小思则守着两间陋屋长吁短叹。 苏祯回到寝室,见屋内除了原先的衣箱外,又多了三只大箱子。舒桐解释道:“这是今日管事们送过来的。除了之前咱们留在越云丘的那只箱子,另外两只是家里送来的,均是些日常用具。”说着,她与小思对视一眼,为难道:“本来,我们是要将那些东西归整归整,可是咱们这两间屋子都没什么家什,拿出来也无处摆放。” 也是难为了这两个丫头,苏祯点点头,早在进屋前便看到她们两人在自己寝室旁用石头堆砌的简易灶台,自己在尚清峰倒是过得自在,两个丫头却如同被丢弃在荒山野林。苏祯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咱们有的是黑晶石,明日我去问问,看能不能雇几个工来。” “小姐不必忧心,今日来的有一位曹管事,原本是尚清山的管事,后来被苏家雇来专门负责苏家在尚清山的事务。我跟舒桐问过他可否雇工来拾掇拾掇。他已经应承回去便安排人下山雇工。”小思一向快人快语,见苏祯皱眉,连忙解释道。 苏祯点点头,几步走到芥芋木桌前。一封书信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苏祯坐在石凳上,拿起信来,拆了红泥封,从里面抽出几页信纸来。 “祯祯吾儿见信如面,”信是苏恒执笔,一声祯祯,仿佛阿爸平日唤她,声音浮出字面,苏祯心中一动。 “一别月余,不知吾儿顺利拜师否?”原来是她走后一个多月写的信,估计当时父亲母亲以为他们一入山便能拜师,却不知直到离家接近三个月的今天,她才算真正拜入尚清山修行。 一封信写了四页纸,前面寥寥数句皆是叮嘱她用心修行的话,正是父亲的口吻,后面几页纸则都是叮嘱她如何安排日常起居的话,想来是出自秦氏之口,最后几句竟是写给舒桐和小思,嘱托她俩用心细致。 这些话其实在出发前,苏祯都听过很多遍的,如今又追来一封信强调,确是父母一片牵挂之心。 “临书仓卒,不尽欲言。珍重!”苏祯小声将信读完,轻叹一口气。 “把纸笔拿来,我写封回信。”苏祯自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未执笔写过字。也是这个身体才六岁,只是年初开始习字不久便落水病了一场,那之后课业便断了,还未续上便来了尚清山。 苏祯手握毛笔,看着舒桐研墨,心想,自己来这里的半年里,对这里的文字虽认不全却也勉强能识,写封家书倒也不是太大的难事。只是苏祯原身识字不多,会写的字更少,要写一封家书实在困难。 她斟酌了再斟酌,蘸了墨汁,费劲写道:“阿爸,阿妈,我很好,勿念,保重!”一共十一个字,倒是写出她满头大汗。一面要顾及初初习字的苏祯原身,一笔一划皆幼稚粗陋,一面还要将下界的文字转化成脑中所记得的此间文字。 “想不到小姐竟然会写这么多的字了!”舒桐赞叹道。 她今年十二岁了,从五岁启蒙,跟着苏家奴婢家学上过几年课,后来跟着林嬷嬷受教,林嬷嬷要求一向严格,她们几个小丫头须得天天习字。 因此舒桐于识字习字方面竟丝毫不亚于大家小姐。 小思才刚满六岁,按规矩,是要跟着小姐进学的。可是苏祯入了尚清山,小思也无学可上了,因此小思是不识字的。只觉得苏祯写了满满一面,很是厉害,站在一旁看着,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有了两个丫鬟的称赞,苏祯对着这难看的信面,长吹了几口气,满意地笑了。 毕竟是头一天修行,新鲜事物接触得多,就容易疲劳。苏祯尚来不及消化这一天所接收的信息,便已经哈欠连连了。刚躺到床上,不多工夫,苏祯已经酣然入睡了。舒桐和小思草草收拾了下,轻手轻脚出了茅屋,关了那茅草门,也回屋歇了。 第五章 (3) 从早课到晚课,每天重复同样的安排,苏祯虽然刚入山,却也对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很是熟悉。 但显然苏潇潇苏韵怡他们并不适应,从前在苏家作为少爷小姐,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三餐课业之外,总有些乐子可以找。 少爷们日常课余常常招了附近大户家的子弟一起小聚,小姐们则相约在各家逛花园子、品尝厨房新出的美食。哪怕跟在老祖宗身边坐上半上午,听听家族往事也是很好的消遣。 如今,从天不亮晨起直到晚课结束月上梢头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回到卧室,几个少爷小姐早都苦不堪言。 苏潇潇一张小脸不似从前般红润,甚至有些蜡黄。苏斯然一边担忧妹妹,同时自己也是消瘦了不少。连苏韵怡的嘴上都鼓起一个大大的火疮,她不得不连续五日用白纱覆面。苏乔虽然年纪长,承受力比他们强些,却也脸色苍白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倒是苏玘和苏祯如一贯从容,没有什么改变。 这日下了早课,不等众人起身,有挚尚仙尊的第十一弟子仿偟大仙的三弟子木他仙飞身入广场正中。 木他仙先对着今日讲法的安舟大仙拜了一拜,口中道:“木他见过师叔,” 待安舟点头示意他起身后,他又道:“木他有事向今次新入门的弟子宣告。” 安舟大仙又一点头,木他仙方起身转向众人道:“请今次入山的十二位同门早膳后到物方园领取通灵石。” 这通灵石便是众位尚清山弟子随身携带的一块青色石头。 每个人都有,有的随幻袋、宝器等挂在腰间,有的用皮绳缠在腕子上,有的直接挂在脖子上。 苏祯常见鎏华用一艳红色丝绦打了络子将其系于腰间。 有次,鎏华见苏祯一脸好奇,便笑着对她解释道:“这是通灵石,每个尚清山的弟子都有,方便联络。这通灵石要锤炼十八日才能成形,估摸着,用不了几天,你的通灵石也该炼好了。” 如今算起来,从拜师大会那日起至今日可不正是十八天整了。苏祯几人都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一顿早膳都吃得心不在焉。苏瑾照顾他们一向尽心,连日来都陪着他们一起用膳,见他们一个个眼中放光的样子,不由轻笑道:“几位都用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早些过去。” 苏瑾的话正中苏祯等人的心事,不由纷纷点头道:“正是!”“好呀!” 物方园在尚清峰一处悬崖陡壁的下峰。 沿着尚清峰正中的子正路一路下山,路过几座大殿几处院子,在丹园附近一个岔路口向左转,便上了一条细长的小路。这小路石子铺就,与尚清峰别处的青石板路不同,兜兜转转穿过层层密林,颇有些野趣。 苏瑾带着苏祯等六人,走得有些艰难。皆因此路两侧植被茂密,时有鹿菱荆棘布满带钩尖刺的枝叶缠绕其上。 尤其苏潇潇、苏韵怡、苏祯三人,衣衫裙摆皆为雾纱所织,极易被荆棘刺勾住。 苏祯不得不一手按住腰间所系的荷包、幻袋,另一手则尽可能按压住粉绿色的衣裙,尽量不被山风卷起。 谁想,这风似乎偏与她们作对,竟有渐渐变大之势。如今已经入秋,今日自晨起便阴云绵绵。此时风起,夹带着山间冷意,苏祯不由打了个哆嗦。 一晃神间,斜挂在身上的符袋便被伸出的一枝鹿菱荆棘勾住了。苏祯只得松开一只手去够,不想又一阵风袭来,她周身雾纱凌乱不堪,竟都被荆棘勾住。 苏祯一阵手忙脚乱。走在她前面的苏乔发觉了她的异样,连忙停下脚步,帮她一一解开。众人的脚步只得慢了下来。苏祯身后的苏韵怡不由一脸埋怨。待他们二人一顿忙乱之后,汗都出来了。 苏祯也是无奈,此地鹿菱荆棘格外茂盛,一路走过去,她不知被钩挂了多少次,一身长裙竟处处是洞。不过苏韵怡和苏潇潇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苏韵怡只觉一腔闷气无处可发,看着苏祯便觉各种不顺眼,连带也埋怨上那些鹿菱荆棘。 这些鹿菱荆棘喜灵气,越是灵气充沛的地方越疯长。物方园所倚的一处瀑布,名唤灵泉瀑布,乃是整个尚清山灵气最足的地方。也因此,丹园和物方园都修建于此处。 丹园是尚清山众人炼丹之处,而物方园则是众人炼器之处。虽然那些真仙地仙的洞府中也设有炼丹房和炼器房,可是此处灵气之充沛可使丹药和法器成功几率及出佳品的几率大增,因此就连真仙有时需炼制特殊丹药、仙器时也会来此处。 几人走了一刻钟,便感觉周遭渐渐潮湿起来,灵泉瀑布的水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苏瑾回身对众人说:“这物方园一向是由仿偟大仙的十二位弟子打理。仿偟大仙乃挚尚仙尊的第十一弟子,炼器之术在整个仙界都属上乘。这位师伯一向礼数严谨,物方园中规矩森严,诸位到了物方园定要听从指挥,切不可独自行动。如无必要,尽量少言。”说着,他看了苏韵怡、苏祯一眼,这几人里就这二位最不省心,一个骄纵、一个随性。 苏韵怡本来就满心不快,如今看到苏瑾的目光已有所指,脸色更难看了。而苏祯知道苏瑾的担心,连忙表态道:“五哥放心,我进去之后一定紧紧跟着大家,一个字也不说。” 苏乔拍拍她的肩膀。苏瑾则满意地点点头,苏祯这点最好,乖巧又懂事。只是不知为何,总会闯些意外之祸。 叮嘱完众人,他便继续开路,向前行去。要知道,苏瑾这也才是第三次来物方园。 第一次是刚入山时来领取通灵石,第二次则是二十年前随大师兄苏珩来炼制他的宝葫芦。 炼器之术十分复杂,且需运用己身之灵气来操控炼制,因此只有达第三境的玄妙之境者方能开始学习炼器。而且炼器的成功率极低,即便第六境之抱一境者炼器的成功率也仅在五十分之一。可见炼器的难度之高。 第五章 (4) 几人又走了几盏茶的功夫,远远迷雾之间便见一园门。 此处水汽已经凝结成实体,形成流彩水雾。众人走动间带动雾气萦绕,煞是美妙。 此园门正中一块大匾额,上书“物方园”三个大字,笔力苍劲,蕴含浓厚仙气。 苏祯一眼便看出正是挚尚仙尊的笔迹,与老祖宗赠给苏玘的那个扇面上的字迹相仿。疯狂蔓延的鹿菱荆棘将整座大门都缠绕起来,几乎将乔木所制之门整个掩盖住了。 这鹿菱荆棘也是奇妙,如果人为砍断,会在断裂之处迸出数百条根须,缠住断掉的枝茎,并在几乎瞬间长出更多枝条。当然,鹿菱荆棘也并不是不能牵制。遇石而眠,是鹿菱荆棘的一个特性。若在其周围放一圈石头,鹿菱荆棘便只在石圈内疯长,靠近石头的部分则长年累月不长一寸。 这也是有通灵的本事。因此,仙人们从不清理鹿菱荆棘。且常有人在洞府周遭种植此物,防止凡人、野兽靠近。 几人进了园门,便见好大一个庭院。这物方园由十二个院子组成。 每个院子里都有很多炼器室,是根据不同器物特性而建。 十二院子间植有花树、草被,修石子路,其间有灵泉水流穿行而过,兼之原生山石林立,更有斑斓的灵气水雾弥漫其间,竟是一派仙境美貌。 苏祯等人皆被此美景震撼,久久不能挪步。苏瑾知道他们是被灵雾所迷,乃一时灵气冲体,四肢麻木、五识紊乱,待血液循环一周身,也就恢复了。因此他并不着急,静静在一旁调息等待。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几人渐渐醒转。只觉于仙境中云游了一番,如美梦初醒,个个一脸快慰。 苏瑾轻轻一笑:“走吧!” 凡人乍一到灵气浓郁之地,凡身往往会受到灵气干扰,出现这种情形。但终归是灵气养人,这样刺激之下,竟让众人如同平日打坐调息七七四十九天,周身通畅了很多。 众人不知自己刚才的异状,皆听从苏瑾的话,跟随他往庭院深处而去。 转过几个山石,沿着石路而行,便到了一个宽敞之地,是个小小的方形广场。 此处水声轰鸣,离灵泉瀑布已经很近了。广场四周有十二条石路通往不同的方向。每个路口皆有一个穿弟子服的人于蒲团上打坐。 原来,这物方园凡人难行,普通的管事、小厮无法在这里面自如行事,因此有尚清山弟子来此地帮忙协理诸事,也能赚些外快。尚清山有许多类似能赚取灵石的工作提供给出身穷苦人家的弟子。这十二个引路人便是如此。 左边第五个引路人从他们一来到广场便睁开眼睛。此时,他已起身行至苏祯诸人面前,一躬到底道:“五代弟子栾游见过诸位师叔祖!诸位师叔祖是来领取通灵石的吧!请随我来。” 这个名叫栾游的年轻人,是二十年前上山的,家境贫困,每日下了早课就在这物方园中作工,每日三个时辰能赚取一百枚小青灵石。 栾游带他们几人顺着石路前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转到一个院子门前。栾游向众人鞠躬道:“众位师叔祖,这便是木园了,木园中除了三座正、偏殿,共有大小十九个炼器房。各位进门后,到正殿见过木他仙师伯祖便可领取通灵石了。” 苏瑾谢过栾游,便带众人跨入院子。 这木园是所有十二院子中离灵泉瀑布最近的一个院子,因此水汽浓重,仅能辨识五步之内。加之,此时天阴得更加厉害,远处隐隐有雷声滚滚,能见度更低。 因此一入了院子,众人如坠迷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了。苏瑾定定神,闭目调息,灵气入五识,很快便寻到了方向。原来这苏瑾已入第二境的知微之境,知微境可化入体之灵气进感官、入五识,以灵识辨五感。若不是苏瑾在,这几个凡人恐怕摸索一整天也未见得会寻到正殿。 苏祯等人紧紧跟随苏瑾,于浓雾中亦步亦趋。脚下的石路很快变成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想是到了一个广阔之地。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层层台阶之前。水声更大,众人皆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此间的灵雾翻涌,迷彩流光夹杂其中,甚是迷人。 “小心台阶。”苏瑾叮嘱一句,便领众人迈步上了台阶。 苏乔不放心,拉着苏祯的手,随她一起上台阶。苏祯心中默数,一共十九阶。上了台阶,便来到一处大殿,想来便是木园的正殿了。众人依次跨过大殿的门槛。苏祯与苏乔一起,跟在苏玘身后,待一脚跨入殿中。苏祯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原来,这正殿中布了阵法,灵雾被截在殿门,并不能漫进来。幽白石的光芒将整个大殿照的一览无余。 这木园正殿被隔扇分成了一个正厅和两个副厅。 正厅内摆放有素乔木的桌椅,副厅则摆着多个素乔木多宝格,上面陈列着许多炼制好的法器,均为上品。上品法器的宝光多彩斑斓,将大殿映得五光十色。 此时,素乔木椅上已经坐了六人,苏祯一一看去,除了一个并不相识的老者,其余五人正是迟召、元一、乐元尔以及另两个新弟子许凯智和赵芳。此时双方十三人相见,纷纷起身行礼:“拜见师叔祖!”“拜见师叔!” 这种时候是新入门弟子最头疼的了,尚清山论师排辈十分讲究,每次几代弟子同时行礼的时候便是一场混乱。尤其他们这些新弟子,认识的熟面孔有限,常常行礼之时难辨尊卑。想到这一点,苏祯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自己辈分高,多是别人向她行礼,她只需抬手一句:“免礼!” 那个陌生老者向前几步,躬身道:“四代弟子全羽见过几位师叔祖,请几位先在此等候片刻,师祖已经去灵泉取通灵石了。“ 原来这位全羽的师祖便是木他仙。 苏祯等人在素乔木椅上刚刚坐定,便听到外面一声响雷。紧接着,便有雨点击打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雨总算下来了。苏祯心中暗想,一面向殿外望去。 不过片刻,雨大起来,竟将浓厚的灵雾冲散,渐渐显出庭院的朦胧景象来。 雨丝渐密中,远处天边一道微光射来,刹那间行至殿前,竟是一细长少年人影。更神奇的是,雨丝于人影上方便开始扭曲,并不直接垂落,而是纷落于人影周围。苏祯正暗暗称奇,那人影已经跨入殿门。 苏祯定睛看去,这乘光而来、雨不沾身的少年人正是那日拜师会上见过的寄夜。 第六章 (1) 拜师入门的这十八日里,苏祯课业也许含含糊糊不甚清明,但是这八卦倒是打听得不少。 皆因苏玘其人性格开阔、风度大气,又因其辈分使然,有不少人刻意与他相交。 于是呢,苏玘得知的消息,苏祯自然也有一份。这小小年纪的寄夜作为尚清山第十六位真仙,当然也是八卦之一。 这寄夜是承淮仙君的四弟子,也是承淮仙君的亲侄子。其父亲便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敖丙。 正因为是真龙后裔,寄夜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便能呼风唤雨。 龙性暴虐,敖丙自己年轻时就曾因此吃过亏。如今的龙族里面,各个龙裔之间始终争斗不休。敖丙宠爱这最幼的第十二子,便将他送到承淮身边,以道法约束其龙性。 上次见寄夜,还是穿着一身弟子道袍,文文雅雅,倒像个眉目精致的小书生。 如今再见,他着一身黑色长衫,外罩一个绣有暗纹的黑色长袍,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竟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凛冽凶气。唯一不变的便是那美玉雕凿般的美貌。 苏祯打量寄夜的同时,寄夜也在踏入殿门的那一瞬间将苏祯打量个遍。 这个难看的小肉球,依旧那么难看。 一身淡绿衣裙,外罩一条破烂不堪的雾纱长袍,腰间系了一个玫红荷包和暗红色幻袋,肩膀还斜挎着一个绣浅紫色暗纹的米棕色袋子,甚是乍眼。这个小师叔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 寄夜斜眼瞟过她身上那些破洞,便不再多看一眼,只是忍不住露出一脸嫌弃与鄙视。 寄夜行至众人面前,众人纷纷起身,相互行礼。 正行礼间,忽听大殿后面有纷纷脚步声响起。众人皆站定静候。 果然是木他仙携一众徒弟从殿后偏门进来。 木他仙是个又矮又胖的老者,一把银须长长拖在地上。木他仙一手托着胡须,向众人行来。他身后跟随的有十三个弟子,其中两个弟子手中各捧一长长的素乔木盒。 众人又是相互见礼一番,一时间大殿之中热闹非凡。 木他仙示意徒弟打开长盒,对苏祯等十二个新入门的弟子道:“这是各位的通灵石。每块通灵石都是为你们各人专门炼制的。” 说着,便从左边长盒中拿出拴有深蓝色长绳的一块长形方石,双手捧至苏玘眼前:“这是师叔的。” 苏玘接过细细打量。 木他仙又从右边长盒中拿出一块拴有暗棕色长绳的圆滚滚、滑溜溜的小石头,双手捧到苏祯面前:“这是祯师叔的。” 苏祯接过那块小石头,左看右看就是块青色石头,要说不普通之处便是这石头时不时泛着金属光泽。根本看不出竟然是木头炼制而成。 没错,这通灵石,名为石,实则是灵泉瀑布下一棵浴泉宝树的树枝炼制而成。 早膳的时候,苏瑾告诉大家,这浴泉宝树据说比尚清峰的年头都长。 最早最早的时候,尚清山这里还不是山,乃是一片满蕴灵气的汪洋。后来渐渐形成山体,而灵渊下沉,没入地底,只余一股灵泉自尚清峰喷涌而出,形成灵泉瀑布。 灵泉瀑布奔腾而下,悬壁间的植被受不住这巨大的灵气冲击,纷纷死亡。 唯有一棵古树,冲击不倒,并浴泉亿年,枝叶愈加繁盛。 大约两千年前,挚尚、挚清二位仙尊诞生于此地,命名此处群山尚清山,此峰尚清峰。 而此古树因年岁太久,且受灵气冲刷,早已失了本来面貌,无人能辨识。因此,二位仙尊唤此树为浴泉宝树。 此宝树十分通灵,不怕水、不怕火。 将这宝树树枝投入淬火炉十天,淬火锻炼之后,样子似金似石,却又非金非石,坚硬异常,此时唤作金石木,乃上上承的通灵材料。 挚尚仙尊将金石木吞入体内,用仙体炼器之术,将尚清山弟子的信息淬炼其中。 再经过七日,从体内吐出,再送至灵泉瀑布下冲刷一整天。 如此,便成为众弟子随身携带的通灵石了。 木他仙将十二块通灵石都分发完毕,道:“请各位滴一滴小指鲜血在通灵石上,通灵石便启用了。” 苏祯闻言,将右手小指咬破一个小口,然后使劲儿挤出一滴鲜血,滴在那青色石头上。 霎时间,青石将鲜血吸个干净,并周身通红,发出刺目的光亮。 苏祯一手托住石头,一手不由捂在眼睛上。等光芒渐渐消失,青石恢复平常。苏祯摸着这通灵宝石,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亲切之意。似乎这宝石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般,她了解它,它也了解她。 待众人皆开启了各自的通灵石。木他仙又道:“接下来就由全羽教各位如何使用通灵石。”说着,他向众人鞠躬辞别,率众徒又从殿后偏门走了。 全羽上前向众人躬身施了一礼,道:“诸位师叔祖、师叔,此通灵石乃是尚清山独有的宝器。因是以各人生辰八字、根资信息所炼制,因此每块石头都是独一无二的。里面记录了各人详细的信息。 如今各位用鲜血激活了通灵石,从此,通灵石与各位便息息相关。通灵石能实时更新各位的信息,包括生命、身体状态、实时位置、修为程度等等。 通灵石最主要的作用便是方便弟子间联络。 尤其在尚清山范围内,有宝树加持,不需要输入灵力就可以使用。 出了尚清山,需用自身灵气启动,可用范围则是根据使用者法力大小而定。 比方说,初境者的通灵石可感知方圆一里内其它通灵石信息,抱一境者的通灵石可感知方圆一千八百里,地仙的通灵石可感知方圆一万八千里。” 说到这里,全羽从怀中掏出他的石头,是一块弯月形的细长石:“使用通灵石,只需要用手握住,石头就会把你想要得到的信息传递到脑中。” 苏祯将自己的小圆石球握在掌心,果然,一股隐隐的暖意从掌心扩散开来,脑中出现的便是自己的信息。这种感觉十分亲切,自己感受自己,自然是温暖无比。 第六章 (2) “各位的石头里,还只有自己的信息。要想获得别人的信息,需要手握通灵石与对方的通灵石相接触。一次接触即可,此后接触过的通灵石之间会自行传递信息。当然,传输给对方的信息是可以有选择的,在石头相接触的时候设定即可。各位可以试一下。” 苏祯握着自己的小石头,先与身旁苏玘的石头碰了一下。 果然,脑中便传来苏玘的信息,包括他的仙资仙根,包括他的身体状况、还有他的修为、术法。 “哇,七哥,你竟然已经学会三种法术了!”苏祯一时不由惊呼起来。 也难怪她吃惊,才十八天的时间,自己不过画了几张符,勉强算是学会了两种符箓。然而苏玘已经学了三种法术,且都进度不错。她不由一时有些羡慕起来。 “咳咳,”全羽忍不住提醒道:“修为、术法是各人隐私,请不要轻易将此信息传输给别人。建议大家同门之间,只需要分享位置信息和保持通话联络即可。” 苏祯吐吐舌头,与苏玘对视一眼。 他们二人通灵石相碰之时,并没有多想,出于一种长期在一起的默契和信赖,没有限定信息的传输。 此时全羽的善意提醒倒是非常必要,两人都是心智成熟的人,并不矫情。因此很有默契地又重新碰了一下,这次苏祯和苏玘都只将自己的简单信息和位置信息传输给了对方。 然后又与其他几人碰了通灵石。 由于在场众人除苏瑾外,都是今次新入门的新弟子,也有心想要多多交流,因此大家多数都很配合。唯独寄夜,自始至终没有跟任何一个人碰通灵石。只默默站着,冷眼瞧着众人。 苏祯见他没有跟别人交换信息的意思,也便不理他,心中想着,这个小子,长得一副好模样,却是个性子别扭的。 “现在各位可以试着联络一下。”全羽说着,用手握住自己的通灵石:“想联络谁,只需要脑中想着对方,然后对石头说话即可。” “祯祯!”还不等苏祯实验,通灵石便响起苏乔的声音,苏祯扭头一看,正看到苏乔立在苏瑾身边对着石头说话。 哈哈,这不就是手机嘛! 苏祯倒还好,毕竟有过见识,而其他众人皆觉得此物有趣又神奇,一时间气氛欢快又热闹。 “请各位将通灵石随身携带,也是方便二位仙尊及各位的师傅掌握各位的行踪、状态。 据说通灵石除了这些,还有更多更大的用途,就待各位日后慢慢研究自行开发了。本人不才,至今未有领悟。”全羽教众人掌握了通灵石的用法,随后便引导各位向殿外走去。 此时,外面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暴雨狂风的冲刷将庭院中的灵雾压制在地面,仅剩薄薄的一层,翻涌挣扎着。 几人一边各自收好通灵石,一边走向殿门口。正殿旁边的厢房中,有两三个弟子手中拿着几把油纸伞向正殿门口小跑而来。 苏祯看苏乔、苏潇潇将灵石系在腰间,苏斯然将长绳在手腕处打了个结任通灵石挂在手边,苏玘正打开绳圈要挂在脖子上。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 一个装白玉的荷包,一个幻袋,还有斜跨的一个布袋子。实在不能再多了。 犹豫了一下,她便将线圈挂在脖子上,然后将通灵石放入衣襟。现在她脖子上有两块石头了,一时觉得脖颈沉甸甸的,胸前也硌得慌。她整理好衣襟,抽手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竟把打着金色络子的黑石带了出来。 也是巧了,苏韵怡也正观察众人怎么安置通灵石,一眼看到苏祯那块黑石,乍看她的金络子精巧好看,不由起了好奇心。 苏祯一向深受宠爱,家里面顶级好物许多都归了她。如今她珍而重之地贴身挂的,不知是何奇珍异宝。这样一想,苏韵怡便伸手一抓。 也是该当,这络子结了已四个月了,苏祯几乎天天贴身戴着,金绳毕竟不耐磨,竟被苏韵怡这么一抓就断了。 苏祯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苏韵怡一把抓走了她胸前的黑石。 苏韵怡一时稍有惊讶,她也没想到金绳会被自己拽断。 她并未停顿,直接拿到自己眼前仔细辨认。这络子打得确实精致,可苏韵怡也见多了,并未多看,只端详金络子箍住的黑石。 咦?乌黑一块石头,表面许多凸起,在光线下闪闪亮亮。 苏韵怡作为苏家出身的小姐,自然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种石头:“这不就是块黑晶石吗!” 苏韵怡的尖刻声音在整个大殿中突兀锐利,众人刚刚跨出门槛,下意识止步回头望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苏祯啊苏祯,都知道你是苏家六小姐,财大气粗,最不缺的就是黑晶石。可你也不至于将个破石头贴身挂着,当成宝贝一样吧!” 苏韵怡一向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苏祯也习惯了,别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她也不在意。 可是这块石头可是她的“奇石”,她当然宝贝的很。苏祯并不接话,却急急迈步上前要去拿回自己的石头。 苏韵怡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原本今日苏韵怡便不顺心,加上一直以来对苏祯压自己一头心里憋火久了,如今倒是逮到一个嘲笑苏祯的机会,她当然不依不饶。 苏韵怡已经走到门槛处。苏祯快步迈过来的时候,她一侧身,苏祯原本就人小腿短,又没有注意脚下的门槛,竟被绊了一下,直接就要扑到苏韵怡的腿上。 苏韵怡也是一直以来的怨气,竟一时间从心底冲了上来,她抬腿一脚,便踢中了苏祯。 原本苏韵怡娇滴滴一个小少女,并没有多少力气。然而苏祯竟被她一脚踢开,正摔在殿前台阶,竟轱辘轱辘滚下了台阶。 扑通一声,趴伏在庭院正中。一时地面那所剩无几的灵雾被震荡开来,好一个翻涌。连带暴雨砸击地面所溅起的水花,竟闹出了一个很大的动静。 第六章 (3) 突发如此变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绿色肉球,咕噜噜从台阶上滚下去,一个大字贴在地面。 “噗嗤~” 苏祯还未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四面周围有人绷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吧,她知道她出丑了。可是至于笑成这样吗? 她慢吞吞地双手撑地忍着痛想要起身,一边向四周看去。 原来,这正殿旁边的偏殿、炼器房里有许多弟子。有像栾游一样来作工的,有刚用完早膳过来准备炼器的。 这笑声就是周围众人发出的。 苏祯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好笑,只觉得心里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说实话,要惹怒苏筱溪可不太容易。要知道,苏筱溪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且凭借自己的情商和手段,也从不会让别人有激怒自己的机会。 然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可算体会到什么是世态炎凉。 苏祯自身的条件有些极端化,外貌、资质与身份及其不相配。可世人以貌取人者多得是,无论她本人内在如何,众人的认知总是以外貌先入为主的。又何况她无仙根仙资,自然在众人眼中如同废物一般。 在这个以仙人为尊的世界里,她那苏家六小姐的身份显然又不够看了。 这与曾经被众星捧月的苏筱溪实在相去甚远。那众人目光中的鄙视、嫉妒多了,而且这种将矛盾赤裸裸放在面上的行径,又是与自己从前那个道貌岸然的世界完全不同的。 之前,苏筱溪不屑于与人计较这种低级的负面的东西。却并不说明苏筱溪就没有脾气。相反,苏筱溪的脾气可大了。有多大呢?她的上司、比如莫方旭,她的部下们、比如卢凯,等人都清楚得很。 “祯祯!”“祯儿!”“祯师叔!” 大殿门口传来几人焦急的喊声。 苏乔等人虽没有看清楚整个过程,却也知道苏韵怡又为难苏祯了,还未等几人来得及去劝阻,就见苏祯上前摔了一跤,然后苏韵怡一脚给她踢下台阶。 苏乔、苏玘、苏斯然三人已经冲入雨中向苏祯奔来。苏潇潇待要随众人下去,望着院中的雨,犹豫了片刻,又见哥哥已经往台阶而去了,便狠狠心也随他们而去了。 苏祯爬起来,坐在雨中。雨势比之前小了些,可雨点击打在她周身的伤口上,仍旧又刺又冷。 本来她外罩的纱袍就被鹿菱荆棘钩挂得破烂不堪,如今又从十九阶楼梯上滚下,罩袍、衣衫蹭破了好几处,露出被蹭破的伤口。地面的雨水混着泥水将她的绿衣染成了斑驳的泥色。雨水、血水、泥水,混了一脸。原本就不好看,如今只怕又更受嘲笑了。 苏祯的左手紧紧捏住她斜挎的那个米棕色符袋。 她描摹符箓描摹了十八日,终于摹着丹朱送她的样板,能画出勉强能用的启袋符。这符箓她不能放在幻袋里,又要随身携带。于是她便让舒桐为她特制了一个随身的布袋子,专门放符箓,好随时取用。这袋子里分了五层,第一层便是她绘制的启袋符,而第二层放着这几日她用心描摹而出的聚火符。 聚火符是所有符箓中最简单的一个。皆因世间各大元素中,火最是活跃,因火源自太阳,而阳光普照。也因此,聚火术也常作为众法术的入门之术来教习。 雨水泥水令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她爬起身来,不等苏乔等人近前,便大步跨上台阶。 不得不说尚清山的灵气果然适合修炼,她做了连续十八日的瑜伽,比之前半年所做的效果要好上好几倍,不仅四肢肌肉结实了些,行动也灵活不少。 十九阶台阶,小小的她却只跨了不过八、九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上殿前,直扑苏韵怡。 苏韵怡更是茫然,上一刻苏祯像个泥泞的土球坐在阶下狼狈不堪,她一边玩弄着她的那块破石头,一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正准备更难听尖刻的话去挖苦她。 可几息之间,她已经近在眼前。还未等苏韵怡有所防备,只见湿漉漉的苏祯披头散发而来,左手间似有一黄色之物闪过,“啪”拍在她的右胳膊上。 苏韵怡低头一看,只见右臂上一微弱的黄光闪了闪,“噗”一个指甲大小的小火苗着了,又几乎一瞬间便熄了。苏韵怡倒是不痛不痒,只是衣袖上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黑洞。 众人皆静。 “噗~”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寄夜,实在忍不住,打破了这静默。 看苏祯暴起疾走的样子,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心下多少明白她应该是要回击。 尚清山首条门规便是不许在斗法场以外的地方私自斗法。所以他们都以为她是要用肉搏回击苏韵怡那一脚。当然,看苏祯那个小肉球的身形,他们心中多少认为她有些自不量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辈分极高、外形极弱的小肉球,竟然比众人心目中还要自不量力。一个瞬间的黄豆火苗也可以用来斗法嘛? 所以,紧随寄夜其后的,便是众人爆发式的嘲笑。实在是刚才一幕太具喜感。 苏祯也傻眼了。明明她在珍惜峰苦练符箓的时候,这聚火符可以聚集有她巴掌大小的火团,而且能足足持续半刻。也是她一时气急,忽略了两个情况:第一她匆忙中取出的聚火符是她几天前所画的第一批,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聚火符刚在雨中浸泡,威力大减。 苏韵怡此时反应过来,已经是气得七窍冒烟了。 尤其周围人的哄笑,她只觉都是嘲笑她出丑,让她难堪无比。 而这都是眼前这个碍眼又碍事的丑胖子造成的。 苏韵怡又一次抬起左手狠狠地将苏祯推到在地,又将那块黑石扔在她身上。同时,默念法诀,苏韵怡的右手间渐渐聚集光芒。“呼~”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火球很快便成型了。 “五妹妹!”苏乔、苏斯然此时已经快要赶到苏祯身边。而苏玘见状不妙转而向苏韵怡这边奔来。 “快快住手!”苏瑾和全羽原本在殿中尚未出来,听到动静出来时正看到苏祯从台阶下奔上来。此时,见苏韵怡施法,连忙阻止:“尚清山门规不允许私自斗法!你们两个是要去涤浊谷思过吗!……” 第六章 (4) 还未等二人话音落,只见一阵仙风狂起。众人立时被吹得东倒西歪。 庭院内的本就小了许多的雨和灵雾都被吹得一扫而空。苏韵怡的火球也一刹那间被熄灭。 而且苏韵怡震惊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如同凝固了般,无法调动。 她正惊异间,只见从天而降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直直落在她的面前、苏祯的身边。 待众人站定、稳住心神,定睛一看,这着一身蓝袍,于仙风仙乐中风姿卓绝之人,正是仙域传奇般的战神、这天上地下第一美男,挚清仙尊。 “拜见仙尊!”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伏地拜倒。 雨在此时恰也停了,灵泉瀑布的水汽便渐渐又蔓延开来。一片雾气之中,挚清更显得仙风道骨。 “挚清?啊,师傅!”苏祯也回过神来,这天仙般的人儿自然也只能是她的师傅,颜颜的丈夫啦。 原来,挚清今日正巧也在物方园。 自与苏筱溪相认,他便开始琢磨寻找艾颜一事。 如今几乎可以肯定,艾颜也在此界。而若说寻人的宝器,没有什么比尚清山的通灵石最合适了。 从玄都玉京回来,拜师大会之后,他一边琢磨苏祯的瑜伽之术,一边就在炼制这通灵石了。 今日也是他炼制的通灵石与苏祯等人的通灵石同时沐浴灵泉满一整天的日子。苏祯等人来取通灵石,他也来取通灵石。 只是在物方殿与仿偟大仙多说了几句,便知道苏祯这边有点小变故。虽然他没在场,可是这里发生的种种细节,他自然了如指掌。 苏韵怡心下有些惊惧,她没想到苏祯的师傅竟能在这个时候出现。 虽然她骄纵,却也知道什么人不敢惹。何况这位尚清山的二位仙尊之一。 如今,挚清仙尊立于眼前,一派仙人风姿,那仙气环绕间的清冷之意在雨后的清爽空气中更显冷肃,她一时竟不由打起冷颤。 苏韵怡这边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还未等她细想,便见挚清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另一手携住苏祯,直接腾风而起,不顾苏祯惊恐的尖叫直向珍惜峰去了。留下众人皆伏在雨后庭院中满心惊讶却不敢动弹。 珍惜峰这几日热闹的很,曹管事请来的工人们正“叮叮当当”劳作不止。 苏韵怡有一点说得没错,苏祯就是财大气粗。舒桐和小思来请示的时候,苏祯直接搬出一箱黑晶石,只道:“就按宝珍院建吧。”宝珍院是苏祯在知州城苏家的闺房院子,原本名唤丰阳院。 整个苏家最大的一个院子就是老祖宗的常翠院,其次就是丰阳院。原本是苏家家主的寓所,苏恒夫妇为了方便照顾老祖宗,也是为与前院更近,方便行事,改了在常翠院南边的丰炯院居住。 后来有了苏祯,便将丰阳院给了苏祯,并改名宝珍院。这宝珍院前后有四进,卷鹏硬山,三进正房两个硬山勾连搭,有平廊与后院相连,中院还有一棵三人合抱粗的牧合古树。 苏祯只想着,将来要把苏潇潇接来珍惜峰同住,或许还会有小叔、哥哥们会来借住,总要多盖几间房子。 自己又不懂建筑,便直接指定宝珍院作为模板。却不想,这宝珍院四进房子全是环洋木所建。此木质密,坚硬、耐腐,不仅价格昂贵而且非常沉重。工人们光是搬运第一批木材上山便耗费了十五天工期。 今日,珍惜峰才真正开工。一共十八个工匠,此时有的正在测量,有的正在锯木材,有的则在与舒桐探讨图纸。刚刚那场阵雨并没有影响这片繁忙的景象。 挚清立于茅屋前的空地上闭目养神。周围众人干得正起劲,却丝毫不能影响他。也有工匠好奇,时不时偷偷看他,却也不敢打扰了他。 不多时,苏祯推开茅屋的门,小思帮她绞干了头发,又给她上了药,换了一身干爽的紫色衣袍,整个人又重新精神起来。 “挚……师傅!请进~”苏祯恭敬地将挚清请进屋里。小思将换洗用的水盆端出去,又关了门。 挚清缓步进了苏祯的茅屋,见她的脸色恢复如初,便直接开口道: “这块石头,”挚清摊开手心,苏祯的黑石静静地躺在其中,平凡得仿佛就是一块黑晶石。“想必是个奇石。” 苏祯听挚清这样评断,自然有种酒逢知己的兴奋:“正是!正是!这就是一块奇石!” 挚清看她一眼,并不问来历,又道:“这块石头甚是古怪,以我的法力竟不能探知分毫。单用知微之术,竟如同无物,若灌以灵力探知,则灵力会被尽数吸入其中。我连输灵力两刻钟,竟像泥牛入海。” 苏祯一脸茫然,她对于这些法术灵力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挚清见她此模样,也不多解释,又道:“此石必定不同寻常,既已被你得到,便是你的机缘。你妥善保管,日常莫要露于人前。” 苏祯似懂非懂,今日便因它惹出这等小麻烦,挚清是个仙人,想来他的话必定没错。心下便决定从此将它放在箱底,再不拿出来了。 挚清见她点头应了,将黑石放到她手中,语气柔和一些道:“你的瑜伽之术,我已做了一百二十二处修改。” 苏祯本以为挚清会说一说刚才发生的事。比如她私自斗法,用了那个丢人的聚火符,是不是该关到涤浊谷去思过?却不想,挚清丝毫未提,看来他并未在意。也是,自己那哪叫斗法啊!想到这里,她难得老脸一红。 事实上,挚清心下十分在意。 从他落在木园那一刻,看到苏祯浑身脏乱不堪的样子,心里便充满了自责。 一方面,自己的徒儿被人欺负,他当然不爽。可更重要的一方面,苏筱溪是颜儿在意的人,如今拜在自己门下,本应受自己庇护,却如此受人嘲弄。而她那不堪的符箓术,也是自己教导不力所致。也不知颜儿会不会因此而怪他。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又一紧:“还是抓紧时间修习吧。” 第七章 (1) 苏筱溪所习的瑜伽术一共十八式,每一式有三、四个姿势。一套下来共六十二个姿势,用时大约一个时辰。 挚清几乎将每一个姿势都进行了修改。有的姿势甚至有三、四处的修改。一共一百二十二处。 看上去都是极简单的改变,可实际在做起来时,难度极大。 比如原本的轮式的第二姿势,是先平躺,双脚同肩宽,双手摊平。并拢腿部的肌肉,用力将脚向地上压,然后吸气并提起臀部,上半身抬高离地,头顶在地上。手、脚、身体保持一条直线。 这个姿势难度非常高。原本苏筱溪做这个姿势的时候,虽然已经不太吃力,仍旧是汗如雨下。 如今苏祯做起来已经很困难,勉强算是达标。 而挚清在这一姿势的改变只有一处,便是初始时双脚掌保持同肩宽,脚跟却需向内收拢约一刻钟角度。之后步骤不变。 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变,苏祯的身子几次都没能提起来。 直到最后好容易做成功的时候,苏祯明显感觉到一股暖流直从脚心顺着弯弓般的身体涌到脑部。 似乎是血液与灵气交织奔腾,在体内形成一个快速而全面的循环。 这种不同以往的感受在每一处改变都十分明显。 如此一套体术下来,一百二十二次的灵血循环,几乎将苏祯的身体整个改造了一番,就连她今日从台阶摔下蹭破的那些伤口都几乎完全愈合了。 苏祯红扑扑的小脸大汗淋漓,却一脸欢畅:“挚清,太神奇了!你果然是神仙!” 挚清只微微一笑,便几乎闪晕了苏祯的眼。 苏祯心中暗道,有个貌美的师傅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幸好自己见不上他几次面,这若是天天在一起,实在是种煎熬。 “你每日坚持做两遍,应该不出半年,你的筋骨的柔韧与坚硬便能达到普通人无法达到的程度。到时候我便可以传授你‘舞缘回’了。”挚清顿了顿,眸中有光芒一闪即逝:“明日,我就要出发去寻颜儿了。” “啊!”苏祯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也闪烁着期待与希望的光芒。 挚清见她如此模样,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光滑的椭圆形通灵石,有心解释道: “这是我刚炼就的通灵石。我已将颜儿的所有灵息和我所知道的颜儿的信息尽数炼制其中。 只是,不能用颜儿的血液开启,便无法得知她现在的具体方位和状态。 这块石头仅会在靠近她的方圆万里内产生感应。因此,我只能天南海北地去寻。 如此一来,我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 苏祯听他如此说,心中一阵感动,要说这挚清对艾颜真的是情深意重。若不是有超过千年的深情,也不会这样日复一日地寻找下去。 “但是,半年后,我定会回来一趟。来年四月,是尽华顶的佛光花第六次盛开之时。届时,仙域、佛域会有许多有缘人慕名而去。我会带你前去观花,顺便拜访一位故人。” 挚清见她虽似懂非懂,却也对将要出门显出一脸雀跃,不由又软了声音道: “此半年中,我会安排真骅每日辰时、己时与你一起练习体术。 他经验丰富,能及时修正你的差池。你要坚持、自律,将来才能更顺利地接受‘舞缘回’。 此外,符箓之术也要用功修习,将来必然会成为你应敌对战时的主要辅助手段。 你无法灌灵,所使符箓的效果必然不如旁人。因此你要熟记更多的符箓,认识更多的仙文符号,做到见多识广,才能在实战中灵活结合多种符箓的效果达成应敌对敌的目的。” 说到这里,挚清敛了笑容,认真叮嘱道:“你的修行之途注定比旁人艰辛百倍,想来也会比旁人晚入初境,说不定差距会越来越大。平日尽量远离纷争,少接触是非之人。但若是有人欺到你头上,” 挚清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你师兄、师姐都不是摆设。规矩什么的不重要,保护好自己才是首要的。” 这是苏祯头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是有师父的,眼前这个俊美无比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师父。 她心中一阵激情翻涌,恭恭敬敬俯身磕头应承道:“弟子明白了。” 自那之后,苏祯的大师兄真骅仙君真的每日早课后都会到尚清峰东偏殿的厢房来找苏祯一起修炼体术。 苏祯原本自己练习瑜伽时,还有偷懒睡个回笼觉的机会。如今大师兄虎视眈眈地在她身旁,她丝毫不敢懈怠。 原本就有心苦练的苏祯在大师兄的督促下更是勤加练习。 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每日两遍修改后的瑜伽之术,果真将她整个身形都雕琢了一遍。 原本肉团子似的小娃娃,身条拉长了些,四肢肌肉结实了许多。日常脚步更加轻盈,甚至平日与众人一起行走之时,苏祯还需要稍加克制,才不至于步履如飞快于常人。 这样的雕琢自然也是辛苦,每日苏祯的全身肌肉都如同经历了蹂躏般酸痛不已。 痛到无法入睡的时候,便要舒桐和小思轮流为她按摩才能有所缓解。好在苏筱溪其人本就十分有毅力有恒心,又有常年健身的习惯,倒是也能忍受了这种肉体上的折腾。 实在受不了痛的时候,苏祯便翻看《符箓全书》里记载的那些符箓秘闻,倒是一种别样的消遣。对符号与语言的研究,向来便是她的爱好。这对符箓的研究竟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她的兴趣。 这样日夜苦修的日子说快也快,不过转眼间,尚清山的冬季已经来临了。 从几天前骤起的一阵狂风后,尚清峰上最后一批黄叶便落光了。 自从上次苏祯的信递去家中,还未收到回信。 估计此时苏家的信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舒桐还盼着这次随信而来的冬衣呢。 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尚清山上物资运输一向不便利。 舒桐托曹管事采购了一批布料、棉花,才刚刚为苏祯赶制出三件冬衣,一件棉夹袄,一件棉袍还有一套带罩衫的棉裙。这还远远不够呢。 第七章 (2) 这日还不到寅时中,苏祯已经醒了。 两个月来,她夜夜默记符箓、仙文到子时才睡。 白日间修行课业也繁重。虽然晚课的打坐调息能帮她将身体的疲劳恢复大半,然而每日仅两个时辰的睡眠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她便将每日早课的一个时辰用来补充睡眠。当然自从第一次早课出丑之后,她便很是小心。现在已经练就了一个坐姿入睡的本领。 也是日久成了习惯,每日寅时中,她便准时从梦中醒来。 苏祯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啪嗒~”一声,一本《符文仙典》从她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这是她从尚清峰的书馆中借阅的。挚清说得对,她要学符箓,便要习得这些仙文仙符。只有掌握更多的仙文符号、掌握更多的符箓样式,才能积累出足够的学识和经验。 这就如同从前她上过的学,无论小学、中学、大学,还是后来在国外读书的日子,都是用这种方式。 于是,两个月里,她除了日常所需的启袋符之外,再没有描摹过任何符箓,反倒将时间都花费在《符文仙典》和《符箓全书》这两本书的背诵上。 说来也是她的机缘,苏筱溪从前对符号学的研究,此时竟然尽皆用上了。 《符文仙典》中记录的都是仙域的各种仙文,以及由远古神语发展而来的各种符号,甚至还有少量的咒诀文字。 这些有不少都是符箓中的常用语言。除了部分稀有符箓中有些她目前无法考证的文字符号外,绝大部分的符箓用文都可以在《符文仙典》中找到出处。 虽然学了两个月,两本厚厚的大书不过翻阅了不到千分之一。但是苏祯一点都不打怵,反而正中她的兴趣,研究得不亦乐乎。 看来,昨晚她又是在背诵仙文的时候睡着了。 苏祯下床,先点了床头的油灯,又躬身将《符文仙典》拾起来放到桌子上。 此时,她仅着一件睡袍,在初冬的清晨打了个寒颤。于是,她从床脚处拿起小思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粉色夹袄披在身上。这是舒桐刚给自己做的新衣。 苏祯正在床前舒展腿脚,做了两个简单的瑜伽热身姿势。舒桐便来敲门了。 待舒桐和小思打开茅草门,一股冷风随着她二人钻进屋子,苏祯又是一阵冷颤。 “小姐且再忍耐半个月。张工长说再过几日正房就可以粉刷墙壁,十天后就能安门安窗了。” 舒桐一边细细为苏祯梳理衣裙,一边道。 自两个多月前,珍惜峰开工,为了赶在冬天来临前将正房建好,曹管事分两次加雇了二十个工人。 才能让苏祯在半个月后住进正房。这还是未有任何装饰,勉强住人的程度,而整个宝珍院要想完全修好,没个两三年是不成的。 苏祯倒是不着急。茅屋简陋,她虽未吃过这种苦,可是她一向适应能力极佳。两个多月倒也习惯了。 舒桐将她今日穿的衣裙整理好,捧到她面前。 她之前见过这套衣裙,粉色印卷草纹缎子长裙,艳红色雾纱长袍,还有一件绣暗粉色硫菲花的肉粉对开襟小罩衣。这是上次,秦氏送来的,是几套衣裙中最艳丽最华美的一套。 苏祯原本想着这样艳丽的衣裙不适合修行时穿,但今日不同以往,她也不想拂了舒桐的心意。于是她便点点头应了。 舒桐开心地帮她更换衣服,一边道:“小姐今日原该如此穿得郑重些。生辰之日不比日常。也是夫人的心意。” 苏祯也是如此想,因此笑嘻嘻道:“今日午时,我在尚清峰的厢房办生日宴,你们还是随我一起去吧。” 舒桐手下不停,也不理会小思发光的眸子,道:“小姐也别劝了,我和小思走了,工人们怎么办?有许多事情要定,耽误一天工期,咱们搬家的日子便晚了一日。” 这个舒桐总是如此认真,苏祯已经劝了几日,都不能说通她,不由娇声道:“便晚一日又如何。舒桐,你们就随我去吧!” 舒桐一向对苏祯的撒娇无可奈何,可她实在有些打怵那些仙人。 苏祯自然也知她顾虑,故意道:“好舒桐,你跟小思随我同去,也好帮我打点打点。那边的事宜都是些小厮、管事们来处理,怕是不够细心。你们去了也只需要跟在我身边。而且也没有外人,我只会请咱们苏家的几个哥哥姐姐。” 舒桐听她这样说,便点点头终是应了。小思在一旁几乎要雀跃地跳起来。苏祯便抿嘴笑了。 待舒桐给苏祯系好荷包、幻袋,挂好通灵石。小思将妆匣子又捧了过来,道:“小姐今日生辰,还是选几个饰品戴吧。” 苏祯的目光在妆匣转了一遭,伸手取了一朵金骨丝绣的硫菲簪花递给了舒桐。舒桐便帮她簪在了左圆髻上。 小思上下打量一番,拍手笑道:“小姐真是个美人儿!”舒桐也打量一番,频频点头笑道:“正是!正是!” 苏祯也笑了。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在这两个丫头心里,自己是个美人儿了。 待到鎏华来接她的时候,说了一句:“呦,小美人儿!”苏祯不由娇嗔道:“师姐别打趣我了。” 鎏华笑着牵着她坐进流光溢彩的南瓜灯中,道:“可是有什么喜事,今日打扮这样俊俏?” 苏祯笑嘻嘻,拉着鎏华的手,娇声说:“师姐今日午时来师父厢房吧,我做生日宴呢!” 鎏华有些惊讶道:“竟是你的生辰!难怪今日感觉精神不同往日。”说着,又笑道:“既然是你做的宴席,我当然要去。” 苏祯一双眼睛笑成弯月,嘴边隐隐浮出一个小小的窝痕:“一会儿我还要邀请师兄呢!可惜,师父不在,不然我定然是要请他的。” 鎏华点点头,一时思绪飘远些:“也不知道师父是否顺利。两个月的时间大概已经找遍迷吞州了。这四域如此之大,师父不知要寻几个千年才能寻到。” 苏祯也有些感叹:“师父真是痴情呢!”她心中一直盼着挚清早日寻到艾颜,一时眼中又有光亮浮现。 第七章 (3) 鎏华道:“师父对师娘的深情这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这个苏祯也知道,已经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挚清在仙域的闻名一半是大战时的战绩,一半便是对颜回仙子的千年情深。男人们敬佩他英雄情长,女人们爱慕他情深盖世。但凡提及之人,无一不动容。 苏祯虽未亲历那些前因,却深知后来之事,每每回想起,总觉得挚清对艾颜就是情深缘浅。 挚清寻了千年才寻到的,却是早已忘记前因的艾颜。而不等他再有所深入,艾颜又消失了。难为他没有立时崩溃,竟还能有勇气再千年万年地寻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像他和苏祯同样盼望的那样,最终二人能修成正果。 苏祯和鎏华各有所思之间,挚清峰便到了。南瓜灯着地,苏祯又在万众瞩目中从这万道彩光中走出。她已经习惯了。 苏玘已经在广场外围的老地方等着她了,鎏华将她送到苏玘处便先一步飞身入了广场前方。苏玘一边打量她,一边道:“师妹今日倒是个小美人儿了。” 苏祯有些汗颜,一边同他步入广场,一边道:“今日可是我的生辰,七哥可不许埋汰我。” “哦?今日是你的生辰?那可要恭喜你!”苏玘一边暗自盘算,一边面露为难:“你昨日怎么不告诉我,我好早些准备一份礼物啊。” “礼物就不必了,中午去我师父厢房用膳啊,我做生日宴。”苏祯毫不在意道。 他们二人刚在广场后半部找了两个空蒲团坐了下来,卯时的钟声便响起来了。 这个月起便轮到挚清仙尊的第四代长徒陆恒大仙撞钟了。 钟声刚一响起,便有一中年样貌的仙人着一身浅棕色长袍从天而降。 此人苏祯见过两面,正是苏珩、苏珊、苏瑾、苏月华、苏韵怡、苏斯然、苏潇潇几人的师父,华庭道君。 今日早课,便是由这位以最年轻的凡人之身修成正果的天才来讲法。众人不由群情激动。 尚清山一共不过十三位真仙后裔,而包括挚清、挚尚二位仙尊在内有三十七个地仙后裔,其余万余人均是凡人出身。而这万余凡人中,修成地仙者仅有三十二人,而成就最终正果、修成真仙者,只有三人 。一个是苏祯的符箓课主教习老师问杲仙君,一个是挚尚仙尊第十七弟子安舟仙君,第三人便是这四十岁便修成地仙,一百九十三岁修成真仙的华庭道君。 众人皆竖耳倾听,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苏玘也不例外。他在法术课上曾经聆听过华庭道君的授课,对华庭道君十分推崇。 而且苏祯曾听苏潇潇说起过,苏玘课业精进很快,曾受过华庭道君的赞许。 看来今日,他要有所收获了。 苏祯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压在腿下的裙角伸平。不管是谁人讲法,都与她无缘。她没有仙根,对这些道法仙法毫无领会,能懂其义,却不能悟其意。这一点连挚清也无可奈何。 于是,她便在众人如痴如醉的聆听中安然入睡了。 对众人来说,这一个时辰实在太短,难得真仙讲法,还是凡人中的天才,一个个意犹未尽。 对苏祯来说,这一个时辰实在太短,根本不够她睡。 待早课一结束,她便极不情愿地伸伸懒腰站起身来,顺便将还沉浸在道法中的苏玘也拽起来:“走吧,跟我去找小叔叔他们,我还得邀请他们参加我的宴席呢。” 苏乔等人并不难找,苏珩、苏珊、苏瑾、苏月华、苏韵怡、苏斯然、苏潇潇几人与其他弟子一起待华庭道君讲法结束,便纷纷围了上去。 毕竟平日几人接触师父的机会并不多。 按照尚清山的规矩,每日修行除了早晚课基本就是自行修习,下晌课也仅是选修。不同的师父有自己的安排和规矩。华庭道君一共十二个弟子,他每月只有四个晚上是单独会见弟子并传授功法的。 苏韵怡、苏斯然、苏潇潇三人自入门后,便都只受过师父两次的教诲,如今有机会面见师父,自然是不肯错过的。只是几人均不敢多言只立在师父和大师兄苏珩旁边,静静听苏珩与师父讨教近日的修行。 那边华庭道君的十二个弟子齐刷刷围着师父。而不远处,苏乔、苏茂两人正畅谈今日的听法心得,一旁立有一少年男子静静聆听。此少年肤白明朗,正是苏家三爷苏起的七弟子乐灏言。 苏祯和苏玘向他三人走去。还未行至跟前,苏祯先脆生生唤了声:“七叔!小叔叔!”说着,又向乐灏言点点头算是招呼。 苏乔、苏茂二人回过头行礼道:“祯师叔、玘师叔!”旁边乐灏言连忙长身作揖,口中连道:“祯师叔祖、玘师叔祖!” 五个人一番互礼未毕,华庭道君一行十三人便向这边行来。 华庭道君远远便朗声唤道:“玘师弟!”苏玘闻声转身,一脸尊敬又崇拜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苏玘见过二十三师兄。”接下来又是一通忙乱的互礼。“祯师叔、玘师叔!”“茂师兄!”“乔师弟!”“太师叔祖!”等等唤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玘师弟对今日的论法可有何不解之处?”华庭道君对苏玘的欣赏和关爱,众人皆知。如今华庭道君越众过来,亲自指教,不仅苏玘满心受宠若惊,周围众人也皆是羡慕之情。 “二十三师兄所论之法实在精妙,师弟我毕竟初入修行,竟不能领会一二。”苏玘满脸惭愧地拱手道。 苏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苏玘一向在重要人物面前便像个老头一样板正,实在是滑头得很。她心里编排苏玘,却自动忽略掉自己一向人小鬼大的乖巧端庄正是如出一辙。 华庭与苏玘这边交谈几句,其余众人则安静地立在一旁聆听。广场中陆续已经有不少弟子离开,也有弟子见华庭在此逗留,便刻意盘桓于此处。毕竟华庭的道行之深,便是聆听到一句半句说不定也会对自己修行有益。 第七章 (4) “玘师弟入门虽短,却见识广博、行止有度,我见玘师弟后天造化远超先天根资,想来将来成就不可估量。你若有何需要,可随时唤我。同门师兄弟,我必竭力帮扶。” 说着,华庭掏出自己的通灵宝石来。苏玘见状,连忙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通灵石来,与华庭的通灵石相击。一道仙芒转瞬即逝,众人眼中羡慕之色更盛。 华庭与苏玘通灵之后,不再停留,对众弟子微一点头,便飞身而起,化一股棕色浅烟而去。众弟子慌忙拜倒在地大声道:“恭送师父!”在场的众人也或拜倒或躬身相送。 苏祯抬头看向华庭消失的方向,心中颇有些不爽利。 这华庭虽然自始至终都在与苏玘交谈,但她还是敏感地接收到了他好几道鄙视而厌恶的目光。 苏祯虽然已经开始习惯众人对自己的不屑,可是毕竟碍于挚清的颜面,并不至于如何严重。可华庭如此明显的厌恶,倒是让苏祯有些摸不着头脑。 向来听说华庭此人因自身不仅根资优秀且十分努力,所以十分爱才惜才。又因早年得增濂大仙提携得以拜在挚尚仙尊门下,因此对苏家十分感恩。所收十二弟子中,有七人出自苏家。如今苏家又出苏玘一奇才,故而对苏玘更是十分照拂。 按理说,对苏祯即使并不关注,也不该如此厌恶才是。 苏祯想不透。她现在自然想不透,只有在多年以后,她才会慢慢了解,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不过就是爱屋及乌、爱屋嫉乌、恨屋及乌罢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己从一开始便与挚清捆绑在了一起。一切都脱不了他的干系了。 “六妹妹今日装扮起来倒是个小美人儿。可是有什么喜事?”苏瑾亲切带笑的话将苏祯从一时的神思中带回来。 她收回投向空中的目光,便见众人已经起身。华庭的几个弟子相互礼别后,已有几人离开,而苏家的几个人向苏祯、苏玘、苏乔、苏茂等人靠拢而来。 “自然是有喜事,”苏祯脸上恢复一贯的娇俏笑容,对着苏家众人说:“今日我做生辰宴席,请各位哥哥、姐姐午时到东偏殿的厢房一聚。” “竟是生辰!”苏瑾忙补充一句:“恭喜恭喜!”苏家众人便都连声贺喜起来。 平心而论,苏家众人还是相当团结的,毕竟有血脉亲情在。 只是有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尖锐道:“倒可惜了这身好衣服,衬得你脸更圆更黑了。苏祯你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讥讽自然是出自苏韵怡之口。 苏祯满心不快,这两个月里她牢记挚清所言是能躲则躲,未与苏韵怡碰过一面。今日生辰她原本也没想请苏韵怡,她一向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的人绝不虚与委蛇。往日苏韵怡都与苏韵霓一处,今日却因着华庭道君的缘故苏韵怡与苏家众人都在场。 苏祯黑着脸不答话。众人也都略有些尴尬。这身粉色衣裙的确好看得紧,苏祯这两个月又瘦了不少,身条隐现,穿这一身确实令人眼前一亮。可说实话,经苏韵怡这一提醒,众人再看苏祯的脸蛋,果真被粉色衬黑了三分,竟都一时不知如何化解。 “咳咳,”苏乔在一旁解围道:“祯祯恐怕近日修行太过辛苦,瘦了好多,脸都比以前尖了些,这可不行啊,得多多吃饭才是。” 苏潇潇等人回过神来,仔细一打量苏祯,可不是瘦了嘛。几人又不由关切道:“六妹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苏祯倒不以为意,脸上甜甜的笑意未曾停过,糯声道:“你们都知道的,我修的是体术,自然身体要受些累,不过不怎么辛苦,反而精神好了许多。” 苏乔再打量,见她仍圆圆的脸蛋上,显出一个小小的下巴来,脸上肉虽然比从前少了些,却恰好将两只咕噜圆的眼睛露了出来,那双眸子清澈透亮,闪出灵动的光彩来。于是便点头道:“精神头确实比从前更足了些,只是太瘦了些,怕是老祖宗看了会心疼的。” 苏祯知道苏乔一向疼自己,于是便俏皮地做个鬼脸:“既然心疼我,大家可要好好准备给我的生辰礼物啊。” 一番小儿女的娇俏模样倒是逗乐了众人。 “祯师叔祖,可要算我一份,我必精心准备一份大礼。”乐灏言笑呵呵地走近些,不动声色间立在苏潇潇的身后。 苏祯瞥了一眼,心下透亮,自从第一次见过乐灏言,他便自动加入了苏斯然、苏潇潇等人的行列。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一双眼、一颗心几乎全扑在苏潇潇的身上。 此事众人也均心知肚明。苏斯然虽然一开始极不舒服,但是毕竟两人都是青春年少、懵懵懂懂间并无出格的言语行为,再加上随着了解渐深、乐灏言开朗性格与世家风范也得到众人的好感,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况,从出身到人品,乐灏言确也配得上苏潇潇。乐灏言今年已经24岁,再有六年便成年了。苏潇潇才16岁,倒是不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另一边,又走出一身姿妖娆的年轻女子,一边软语软调地娇笑着:“祯师叔便也算我一份吧,见者有份嘛。”一边自来熟地伸手过来,想要扶住苏祯的胳膊以示亲密。 苏祯自然略一扭身便转到苏潇潇的身旁,笑嘻嘻道:“正是见者有份,你们愿意来,我当然欢迎喽。” 那女子的手一落空却自然地顺势一转,挎住苏潇潇另一旁苏月华的胳膊,又转头向苏月华笑道:“那我便和八师妹一起过去吧。”此女相貌虽平凡,却自带一番刻意的娇媚,正是赵沁儿。 这赵沁儿近来与苏月华走得近,时常与苏家众人一同来往。苏祯不喜欢这个常把眼睛盯在苏家众男子身上、带有明显功利心的女子。然而她一向大气,并不会因此而拒绝赵沁儿。 第七章 (5) 苏祯十分自然地略一扭身便转到苏潇潇的身旁,笑嘻嘻道:“正是见者有份,你们愿意来,我当然欢迎喽。” 那女子的手一落空却也自然地顺势一转,挎住立在苏潇潇另一旁的苏月华的胳膊,又转头向苏月华笑道:“那我便和八师妹一起过去吧。” 此女相貌虽平凡,却自带一番刻意的娇媚,正是赵沁儿。 这赵沁儿近来与苏月华走得近,时常与苏家众人一同来往。 苏祯不喜欢这个常把眼睛盯在苏家众男子身上、带有明显功利心的女子。因此,平日从不与她为伍。 然而苏祯一向大气,今天这样的喜日子,并不会因那些不喜而拒绝赵沁儿的不请自来。 苏祯这样一声“见者有份”让气氛更活络起来,有几个其他弟子也纷纷表示想要加入。 虽然众人颇有些趁机接近苏家的意味,而财大气粗的苏祯却并不介意。一阵欢快而热闹的笑声一时在周围回荡起来。 “不过是个挖矿起家的农户,倒是颇能在尚清山摆谱。”一个清冷却娇美的女声从旁响起,声音虽似天籁,语气却十分尖刻严厉,竟带有隐隐的威压在广场中一扫而过。 来自真仙的威慑力迫使众人心头一沉,一时间广场上俱静,众人均扭头看去。 苏祯的目光越过众人,正瞧见少年一双冷静的目光向自己瞥过来,那双天斧神功雕凿般的眼睛衬在玉做的冰肌上更显得幽黑明亮。 苏祯不由感叹,这小男孩的双眼如今便已经如此精美,长大后不知得要多么摄人心魄啊。 这双目光正是来自寄夜,然而不过刹那间,他便将蓄满了浓浓的不屑与嘲笑的眸子移开了。 苏祯这才打量起随在他身旁两个高高的细长身影。 一个便是一身红衣、长袖翩翩迎风而动的高傲女子,也是刚才那声音的主人。看形态举止,应该就是承淮仙君的大弟子紫珏仙子。紫珏仙子皮肤白皙中泛有淡淡的金色,容貌姿色均非凡俗,尤其一双媚目隐有仙光流转,虽美丽却令人不敢直视。 另外一男子身量更高些,着一身靛色长袍,袍边滚金绣线,袍摆于山风冽冽中摇摆不定。此人肤色泛金,长相与紫珏仙子有三四分相似,却更加清俊,然而一脸肃容让人轻易不敢接近。这人应是承淮仙君的二弟子彤蛟真君。 紫珏仙子与彤蛟真君既是师姐弟,又是亲姐弟,一个是蛟族长公主,一个是蛟族三王子。传说中二人关系却并不好。如今竟走在一处,也是令人意外。 然而众人见他们二人随在寄夜身后,便都有些了然。毕竟蛟族一向唯龙族为尊,想来是承淮将寄夜托付二人照看。 面对众人的瞩目,那三个画中才有的仙人如视无物般并不多加理会,甚至也没有要过来相互见礼的意思。 那紫珏仙子在说了那刻薄的一句话之后,便昂着自己高傲的头颅,甚至不肯看他们一眼。然而苏祯却敏感地感觉到她的恶意,只因他们错身的那一霎那,紫珏仙子向她投来了极快速的一瞥,却是充满了鄙视与厌恶。 苏祯只觉很是无奈,一天之内收获了两个人的厌恶。还是在自己的生辰之日。 这样的错肩而过不过是几息之间,众人因紫珏仙子那一丝威压皆动弹不得。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实在糟糕,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原本苏祯对仙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敬畏,此时才真的头一次意识到仙凡差距之大。 原本老祖宗那般年纪那般身份,都要对身为仙人的苏家小辈恭敬有加,甚至要对身为地仙的增濂大仙伏地跪拜,苏祯便十分不理解。要知道此间相比她所在的凡世,对于礼节礼仪和规矩要注重得多。却不以年龄作为依据,这样自小受尊老爱幼教育长大的苏祯一直无法接受。 如今,直到此刻,她全身僵直立在尚清峰寒冷的冬风里,除了目光整个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她的心底才隐隐开始漫出一丝惧怕。原来,这就是仙凡之别。 等那三位缥缈的仙人渐渐远去,众人才仿佛活过来般长长出了一口气。广场上正刮过一阵有些刺骨的寒风,树枝摇晃不定,夹杂风声发出一种萧索的簌簌之声。片刻的静默之后,苏乔轻轻拍拍苏祯的肩头,轻声道:“走吧。” 在修仙一途中,真仙们从来都是仅存于凡人的想象中,触摸不到的。 在尚清山却能日日与真仙、地仙一起作息,实在已经是莫大的仙缘。然而越是看得到听得到,心中却更深深畏服。 刚刚仅是紫珏仙子无意识间随话语释放了一丝威压,已经令在场这些凡人动弹不得,甚至呼吸都觉费劲。 凡人于真仙而言,完全如同蝼蚁般不堪一击。紫珏仙子若是真有意,怕是仅将威压放出便能至众人于死地。 便是苏家势再大又如何,若不是有尚清山倚靠,惹怒了任何一位真仙便可一念灭门。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一时间,众人心底皆沉重,也不知是不是被威压慑服的后遗症。原本欢快的气氛早已一扫而空,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约好时间,尽皆散去,并不敢多做停留。 唯有苏月华仍立于原地,眼中痴痴呆呆,竟不知周遭变化,只盯住刚刚三位真仙远去的西偏殿方向。 赵沁儿见苏玘等人已经走远有些心急,连唤苏月华数声都得不到回应,一边退回来拉住苏月华的长云丝袖,一边疑惑地盯住她道:“八师妹!八师妹!怎么竟痴了?” 苏月华一时还未回转,仍目光飘忽地盯着远处。赵沁儿眼珠一转,向苏月华远望的方向瞄了一眼,不知心中又作何计较。见苏月华仍不还魂,便甩着她的丝袖直晃到苏月华眼中渐渐聚回了焦点。 苏月华此时方清醒过来,一扭头看到赵沁儿探究的眼神,不由一脸红晕,竟与往日清冷模样不同,添了不少娇羞风情,软了声音道:“师姐,我们也走吧。” 第八章 (1) 苏祯的生日宴一向是苏家的大事,今年苏祯入了尚清山,苏家自然有心也无力。然而舒桐早十几日前便与曹管事商定了要操办宴席之事。 苏祯的珍惜峰毕竟离主峰远了些。苏家小辈们多数修为不深,要从主峰走路过去至少要大半天。苏祯便想着要在尚清峰的自己常驻的厢房里办宴席。苏家管事在尚清山的杂役中一向势大,办事又利落。这样一场规模不大规格却高的宴席自然不在话下。 东偏殿的厢房不算大,曹管事将那六面的素乔木隔扇把架子床隔了开,其他的家具也都一并移了,空出的地方摆了不大不小四张圆桌。坐满了人之后,便显得有些拥挤。 然而席面上除了尚清山膳房最拿手的几道大菜之外,剩下的菜品便是曹管事十日前便从尚清山附近乐瑜城请来的大厨一手操置的。宴席的品质与规格都十分亮眼,让人忽略了场地的局促。甚至这样挤在一起,倒是热热闹闹的。 苏家人倒是对这席面没有特别的留意,毕竟若是在苏家,再精致的宴席也是四季常有的。何况苏潇潇等人见识过老祖宗对苏祯的宠爱,以至于每年苏祯的生日宴从规格上并不亚于老祖宗的。那可算是苏家最顶级的席面。比如今自然是豪华十倍不止。 然而其他弟子,尤其是赵沁儿与那六位苏祯并不相识的弟子,从未见过如此珍馐,一个个一边心中暗暗惊叹,一边面上更加殷勤。苏祯对这些人是没有耐心应付的。她在主桌与大师兄、大师姐、苏茂、苏乔等人略坐了坐,便早溜到苏玘那一桌去听他们聊天去了。 苏玘这一桌坐了六人,苏珩与他的徒弟苏圆、苏珊、苏瑾、苏斯然和乐灏言。 苏祯是第一次见苏圆。这两个月里,苏珩几乎每日都给苏祯带各色点心,便是托了苏圆才能搞到的。 膳房那边有几人是专门为二位仙尊及来访的贵客制作膳食的。然而真仙们对于膳食并不热衷,毕竟真仙已经完全不需要用膳。平日二位仙尊并不曾点过吃食,只在贵客来访时会依礼上几色点心。 这代表了尚清山膳房颜面的点心既要用心出尘又要保持常新。因此膳房便安排那几位师傅日日备下四色点心。这倒是便宜了苏祯,每日有这美味。 也因此,苏祯对苏圆未曾谋面便很有好感。 苏圆本人非常朴实,相貌也很实在,性子有些憨厚,一张圆脸总是笑呵呵的,时不时便笑眯了眼睛。 苏圆原本是苏家的家生子,他的父亲是苏家的一位二管事,他的母亲原是苏珩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苏圆自小便被苏珩母亲派上山跟了苏珩。多少年来一直忠心耿耿,服侍苏珩的日常起居十分用心。 苏珩也欣赏他的忠心,在他成年后又拜托师父判出他有仙根,于是便收他为徒。这师徒二人自然是感情深厚。 如今,苏圆正在纠结于苏珩独自下山游历一事:“师父从未独身行事过,此次下山处处未知,徒儿实在放心不下,不若师父带徒儿一起吧。”说着,自然流露出一副诚恳又担忧的神情。 “我毕竟是下山游历的,或许几月、或许几年都不好说。你随我去,许多课业便要停滞了,”苏珩对这唯一的徒弟也是十分尽心的,关爱之情也是不言而喻,:“我此次游历并不会太远,不过是去一趟源熙城、节虞城,并不会去什么仙山仙境,不会有什么危险之事。” 源熙城与节虞城都是离尚清山不远的城池,一个在尚清山东面,一个在尚清山东南,都与尚清山关系密切得很。 苏珩毕竟自成年入山的一百多年以来,不曾离开尚清山一步,与外面的世界已经脱节太久。他虽羡慕苏玘游历过众多仙山,却也不会盲目自信到去追求那些逍遥自在。 只是,面对苏玘,他这次下山的旅程实在不值一提,不由耳根也有些红晕,向在座的众人解释道:“我这次说是游历,不过是想跳脱出平日的修行,凡世里走一遭,也是换种心境。” 众人皆知他困在玄妙境的顶峰已久,五年未能突破,想要换心境寻机缘。又想他毕竟是玄妙境的修仙人在凡世之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都纷纷安慰苏圆。只有苏祯想了想,问苏珩道:“三哥哥下山的行囊可收拾好了?” “没有什么可带的,这次是去凡世游历,我想以凡人的身份入世,所以法宝法器什么的都不带了。”苏珩盼望下山已久,如今终于定下日子,不由心里万般轻松。 苏祯见他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回头给了舒桐一个眼神,舒桐便轻点头转身去了屏风后面。不多一会儿,舒桐又从屏风后转出,双手捧了个环雕芥芋花枝的芥芋木方匣子。 众人未多注意间,舒桐已经捧了匣子奉与苏珩身前,轻声恭谨道:“三少爷,这是小姐早为您准备好的盘缠。” 苏珩一愣,轻轻抬手一拂,匣子便打开了,露出满满一匣子大块黑晶石在幽白石光芒的映射下泛出幽幽的光亮来。 苏珩不由下意识想要拒绝,苏祯便笑道:“三哥哥也别见外,我想着曹管事那里一时也筹不到太多的黑晶石,我上山以来又不怎么花销,便给三哥哥做盘缠吧。” 苏珩还欲拒绝,舒桐在旁又道:“三少爷,这也是小姐的一片心意。三少爷下山处处要花销,多些晶石傍身总是好的。只怕曹管事那里还真不好筹措。” 苏祯和舒桐说得没错,这几日,曹管事因为一面修着宝珍院、一面为新入山的几位少爷小姐添置家什,手头开支极大。虽然苏祯早早给他补了不少黑晶石,但仍然一时周转不开。而苏家新一轮的补给还未到,苏圆前几天为苏珩去取的两块大黑晶石,还是曹管事临时与别家管事换出来的。 只是,苏祯另想着,所谓穷家富路,苏珩既是下山游历,又不知何时能归,正该多带些盘缠。尤其,今日苏珩说是要去凡世游历,两块黑晶石显然是不够的。苏珩恐怕对凡世还是不够了解。 第八章 (2) 想到苏珩一向待自己极好,苏祯便将老祖宗给自己的那些黑晶石拿了一部分出来。 苏珩毕竟是大家子弟出身,见苏祯主仆话已至此,便大方地一抬手,将那一匣子晶石收入了幻袋之中。一面道:“那就多谢六妹了!”一面心中又感动又欣慰。 而在场的众位便各怀心事了。苏圆因着此事,不由多看了舒桐几眼。这是他头一次见苏祯身边的大丫鬟,不想才十几岁的年纪,行事如此稳重妥帖。舒桐与苏圆都是苏家的世仆出身。因此苏圆对她的行止觉得十分亲切,便由此上了心。 苏玘等人则心中对苏祯暗自点头,觉得苏祯虽是从小被众人宠溺,却没因此失了大家小姐的风度,待人接物皆是真诚,让人不由更加心生亲近。 其他桌上的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毕竟那一匣子晶石打开的瞬间,屋内折射的光芒四射,不引人注目也难。 苏韵怡不由又是泛酸又是鄙夷,忍不住说了句:“还真是财大气粗。”却也看得出苏珩眼中的感激,便不再多说什么。 而那六个弟子早已震惊得连一句谄媚的话都说不出了。 早知道苏家富贵却想象不到会富贵到如此程度。随随便便就是一匣子大黑晶石。要知道寻常人家积攒一辈子的财富也远远比不上一块大黑晶石。 那些普通修仙人,因着机缘这一辈子可以攒出一两枚中型大小的黑晶石就不错了。而像他们这样的尚清山弟子,也许将来有机缘可以得到一块大黑晶石。这已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富贵了。然而如今,他们对待苏家的看法又要颠覆了。 其实,他们想得差了。这一匣子黑晶石也并非随随便便能拿得出的。也不过是苏祯罢了。苏家其他几人每月能从曹管事处支取的晶石也都是有数的。恐怕整个苏家,除了老祖宗便是苏祯有这样常人根本花不完的黑晶石了。 厢房内一时安静了几分,站在苏祯身后的小思便分了心,向窗外随意看了一眼,便见外面一片洁白,有雪花如鹅毛般飘摇而落。迷吞州的整个冬季一向少雪,有的年份甚至没有下过一场雪,如今竟下了如此大雪,小思不由惊喜交加,叫出声来:“小姐!下雪了!” 小思年纪小,稚嫩的童声在安静的厢房中虽突兀却并不惹人反感,反而引得众人都不由伸长了脖颈向窗外望去。 果然好一场大雪。苏祯不由起身向门口走去。舒桐和小思已经先一步将屋门推开。顿时,屋外的雪光压过了屋内的幽白石光,亮得耀人眼睛。众人皆陆续起身,立于厢房的门前、廊下,静静看着雪花漫天飞舞。苏祯心中一时欢喜,觉得有可心的朋友相伴欣赏这美丽的雪景,这生辰着实过得不错。 苏茂更是一时兴起,朗声道:“此时若有焦柏酒,当痛饮几杯!可惜了这雪景!”苏祯为生辰宴备了晶灵酒,皆因众人午后还有课业要修。晶灵酒香气浓郁却酒劲不大,只半个时辰便可散尽。而苏茂所说的焦柏酒,乃是千年焦柏所酿制而成的烈酒,酒香清幽,口感甘醇绵长,饮时不轻易上头,后劲却极大,今日痛饮须得睡上三日方醒。 苏斯然与苏潇潇见苏茂的酒兴来了便相视莞尔,他们这个父亲性子一向如此。而苏玘闻声转身去席上取了几人的酒杯,递给苏茂和苏乔等人。几人边饮酒边赏雪景,一时又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然而,正当苏祯等人在西厢房热闹着,在尚清山正殿旁的厢房中,正坐于蒲团之上闭目打坐的挚尚仙尊却猛然睁开双眼,两束隐隐的仙光从中射出,宛如实质般直穿过殿堂,向尚清山东南方向的上空而去。与此同时,虽不见挚尚仙尊开口,可他那庄严的声音却如洪钟般在整个尚清山回荡:“来者是何仙家,请报上尊号,本仙尊定开山门迎接!” 挚尚仙尊的声音浑厚响亮,却明显收敛了威压与仙力。整个尚清山的弟子均能听见,且如同在耳边响起,并不会因此受到威压之力。 苏祯等人当然也听见了,一个个不由吃惊不已。众人自上山以来,还未见识过如此情形,对这一千里传音之术并不熟悉。真骅和鎏华却立刻意识到事态有异,不由肃了脸、快步走至东偏殿的庭院中央,抬首向东南方向的天空望去。 苏祯等人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个个不敢出声,静静立在原地,也随真骅二人一样向上空望着。只是他们毕竟一个个法力微弱,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见真骅二人面容严肃周身冷然,大家也不敢吱声,只是随着他们二人一起默默立着。 真骅和鎏华却是开了天眼,清楚得看见东南方向离地约两千里远的高空中有一灰蓝色人影已经轻松地破开尚清山第一层法阵的防护,正向尚清峰而来。 这来者是客,然而自行破掉尚清山防护法阵而来的,却从未有过。这样不同寻常的状况,令两位真仙不由皆肃了脸色,凝眉远望。 挚尚仙尊尚不清楚来人是谁有何用意,并不起身,只冷冷地一直开了天眼盯紧了对方。 其实从对方离尚清山有千里的位置时,挚尚就已经感知到了。这个陌生的来者似乎仙力不高,却随身携带一种无法探测的气息。挚尚这两千余年里还未曾见过这样古怪的气息,便留了心,一边揣摩对方的身份,一边密切关注此人行踪。 不想此人一路行至尚清山,并不理会尚清山的防护阵,直接迎头而上。尚清山自防护法阵布下还未有过此种情况,挚尚仙尊不由一时惊愕,立即开口警示来人。可没有想到的是,来人不仅不予理会,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轻而易举便破了防护,直冲向尚清峰而来。挚尚仙尊便有些坐不住了。 第八章 (3) 此时尚清山的众真仙、地仙们也都关注着来人,却因为挚尚仙尊未有吩咐并不轻举妄动。毕竟看来人的举动竟像是要接着破剩下两道防护。 他们都看出此人仙力不足,而尚清山三道防护各有不同秘术加持,想来对方要吃苦头了。 尚清山的第一道防护确实最弱,不过是防着凡人、修仙人误闯而入的迷障而已。真仙们自然不纳在眼中,可地仙要想破阵而入便有八分难度了。 而第二道防护才是实打实的防御大阵,是挚尚仙尊与挚清仙尊用了百年时间才建好的阵法,六百年前又由承淮仙君用了秘术加持,自然是十分牢固。即使是真仙硬闯也要吃很大的苦头。 然而众人这样想着,却见来人似乎只在举手之间便如毫无障碍般穿过了第二层防护阵。更令人惊讶的是,众人万万也没想到,那人紧接着便又同一手法,便穿越了第三层防护阵。这一下子真仙们便都呆不住了,纷纷向来人飞去。 也难怪众人震惊无比。尚清山这第三道防护阵可是大有来头。 众所周知,千余年前的大战一役之所以结束,是因为挚清仙尊与其爱人颜回仙子于回音川畔打败魔尊,最终夺了魔尊的郎艳锏。此一役后,挚清仙尊奉三清法旨,将郎艳锏封印于尚清山中。 封印之日,三清亲临尚清山,并为尚清山布下这第三道防护法阵,这第三道防护法阵不仅能防御仙法还能防御魔法,威力十分之大,是能在整个仙域排到前五的防御法阵。 据传,这道阵法不仅仅是三清所设,更得到过弥陀神的佛法加持,恐怕这世间没几人能破。然而如今,竟被一个看上去仙法有限的古怪人轻松穿过,实在是让人无法不震惊。 也因此,连挚尚仙尊也再坐不住,化了一股仙光,直飞尚清峰上空,率众人于悬空中立定与来者对峙。 苏祯等人在真骅和鎏华一飞而起之时,便忍不住也跟着跑了出去。从东偏殿庭院出去,顺着大石板路向左一转,便是尚清峰的广场。苏祯等人到广场时,已有众地仙立于广场上,也陆续有弟子从四面八方而来。 苏祯费力地眯眼抬头向空中望去,便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挚尚仙尊着一身白色道袍,束深灰色发带立于半空中。而随侍他身后的,有寰语仙君、问杲仙君、承淮仙君、绻豫仙君、宗尚烈仙君、安舟仙君、梓岚仙君、紫珏仙子、彤蛟真君、秀峰君、绻绻仙子、真骅仙君、鎏华仙子,十三位真仙。 尚清山一共十六位真仙,除了已经出游两个月的挚清仙尊,和与其他地仙立于广场上的寄夜之外,便都在此处了。 苏祯又更费力地向远处看去,便见一灰蓝色的人影正从南边的空中伴着风雪不慌不忙缓慢而来。 众人皆向此人看去,既心惊又好奇。 待来人渐近,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子,与尚清山一众真仙后裔相比,来人身材并不算高,也不过是凡人男子的体态。 苏祯等人看不透,真仙们却暗暗吃惊。看此人修为似乎已达地仙程度,却未修成地仙,皆因他的身体不是仙体。 古怪的是,他的身体也并非普通凡人之躯,反而比平常地仙之体要更加坚韧,似乎是炼体之人。而且他周身所笼罩的一股古怪气息,似乎有某些与魔族相似之处,但与魔力不同的是,如今他处于尚清山的灵气中,那古怪气息虽不与灵气融合却也并不排斥。 未等来人行至跟前,挚尚仙尊已经在心中有了隐约猜测,朗声问道:“不知来人可是歧陌族人?” “歧陌族!”苏祯周围一阵低语的嗡鸣声响起。苏祯不知,但众人有不少知道的,都不由自主地小声议论起来:“可是那个岐山的歧陌族?”“就是传说中的半魔人吗?”“歧陌族人怎么会来我们尚清山呢?” 那着灰蓝色衣衫的男人此时已缓缓落入挚尚仙尊一众人的前面,苏祯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眉眼,竟是意外的一副好容貌!只是服饰古怪,长长短短、层层叠叠,看上去纷乱中有次第的秩序,倒有些趣味的美感。这歧陌族果然古怪。 “挚尚仙尊猜得不错,鄙人歧陌长歌,正是歧陌族人。”一片议论的低语声中,那男人已朗声带笑道。 挚尚仙尊先一惊讶,又恍然道:“原来是歧陌族族长大驾光临,难怪我尚清山三道防护都如同虚设!”后面这一句已经带了满心的不快,其中夹杂了一道威慑之力直冲那男人而去。 几乎是同时,那男人受不住来自真仙的威压之力,身子颤了一颤,鼻孔中便有两道血流缓缓而出。然而男人面色丝毫不改,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方帕,将血迹抹掉,又面带微笑朗朗道:“仙尊莫要动怒,我歧陌族轻易不出山,今日来到贵地自然是有信来递。” 挚尚仙尊也只是因尚清山的防护阵轻易被此人破入,心中一时不忿,稍示警告。歧陌族身份特殊,他自然不敢坏了四域规矩,不会对此人动手。 见这歧陌长歌受了他的威慑之力,仍面不改色,心中释然,便也浮上一丝笑容道:“能令歧陌族族长做了信使,此信定非同寻常,还请族长入大殿看茶。” 要说信使,尚清山几乎每日都有信使来访。苏祯也见过。 仙人之间传递讯息也有专门的法宝,却因为法宝各有其法力限制,传递距离各有不同。因此仙域便专门设有信使一职,并在仙域各处设有信使使驿。 但凡仙人、修仙人都可在各地的使驿进行任职登记,登记之后便可携使驿配发的信囊送信来赚取晶石了。虽然送信所赚晶石不多,但仙域对于信使是有保护规则、也有其特殊的约束规则的。信囊是信使的身份证明,也是监督信使守规的法宝。但凡佩戴信囊的,既不能以法术伤人又不能受他人攻击。因此,对于许多普通的修仙人来说,能够担任信使不失为一个最稳妥又安全的赚取晶石的方法。 第八章 (4) 尚清山在尚清峰的下峰处有一个专门接待信使的庭院,取名飞鸿院。距离苏祯所修的符箓课堂不远,是尚清峰除了峰顶大广场之外,弟子们出入最多的场所。 苏祯常见到有佩戴棕色信囊的信使来往。有男人、也偶有女人,都是些凡人出身的修仙人。而且他们所佩戴的信囊数量不一,苏珩曾经告诉过她。使驿进行任职登记的时候,是会根据脚程的快慢来配发信囊的。 只有达到一定程度的脚程,才会配发一个信囊。脚程越快,配发的信囊数量越多,当然这样的信使费用也越高。听说,目前最高级别的信使是七囊信使,一次普通千里传信便要八百枚小青灵石,几乎是瞬间即至。 不过目前苏祯见过最高级别的也不过是三囊信使。 如今这个相貌英俊却奇装异服的男人竟然也是信使,且没有佩戴任何信囊,更不像其他信使一般从山门出入,还引得尚清峰如此大动静,如今更是得到挚尚仙尊亲自礼遇,实在太不寻常。即便是苏祯这样根本不知歧陌族的,也感觉出了不同以往的怪异和紧张。 那歧陌长歌却依旧带笑,似乎带了个面具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道:“看茶就不必了,我受人之托,需当挚清仙尊之面,当众宣信。还请仙尊行个方便。”说罢,便垂了眼睑,立于当空,一动不动了。 挚尚仙尊还欲再邀,见这歧陌长歌如此模样,心道:素知歧陌族独立于四域的管辖之外,不受天地法则约束,果然一副古怪脾性。 这边挚尚仙尊并十三位真仙尚未反应,地面上的几位地仙已经按捺不住大声喝道:“信使不受规,却也不能如此无礼,破我防护阵,又不受我仙尊之礼,实在狂妄!”随之,便是众弟子议论纷纷的嗡嗡声。 挚尚仙尊略一抬手,下面顿时恢复安静。挚尚仙尊道:“挚清已于两个月之前出山游历,既然族长有此要求,我便召唤挚清回山,只是他何时归来,便不好说了。” 挚尚仙尊见歧陌长歌仍旧一动不动彷如入定,既不见怪也不多言语,转身率众离开了广场。 余下众人见仙尊及真仙们已经离开,不由议论声大了起来,又待了一会儿,见那歧陌族族长仍滞留空中没有动静,便也陆续都离开了。 此时已近申时,尚清山的课程并未因此而受干扰。众人皆往自己所修的课堂而去。 别了苏家众人,苏祯跟在苏珩身边,向山下走去。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丝毫掩不住满心的好奇。 苏珩见她此模样,不由心中好笑,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便不等她开口询问,已经解释道:“这歧陌族原也是凡人。 我从史书中读到过,大约十万多年前,有凡人迁徙到岐山一带,自称落岐山人。不久,当时的魔尊燎烙魔性大发,魔域一时扩张了数倍,差点将岐山也一并吞没 。落岐山人为了生存,一时归顺了魔族,被魔人御为了奴隶。 直到七神擒魔,将燎烙围困,盘古神,也就是三清祖师的前身,将落岐山人尽数解救出来。 燎烙逝后,燎烙之子愧召继了魔尊之位,因受诸神震慑,严格约束魔人。从那之后,落岐山人在岐山便安居乐业,一直传承到了现在。 神奇的是,落岐山人的后代有与魔人通婚的,所生的后人要么为凡人继续在岐山生活,要么为魔人则在岐山附近的魔域生活。后人认为落岐山人已经沦为半魔人,渐渐将落岐山人称作岐魔族,排除在仙域之外了。” 说到这里,苏珩回头看了苏祯一眼,发现她正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听故事般,不由脸上笑容更深,接着道: “那魔域里面充斥着凡人的罪孽,魔力惑心,凡人进入魔域极易入魔。仙人若入魔域,一身仙力被魔力排斥根本使不出来,几乎与凡人无异,可任魔人宰割。 因此,无论仙凡都不敢接近魔域,甚至连紧邻魔域的岐山都不敢踏入半步。而那岐魔族历经几万年、上千代的传承,竟能自如出入魔域不受其害。 其时,魔族与外界因岐魔族而开始有了交往。据传,魔域有丰富的远古资源,也因为有了岐魔族,开始与仙域有些贸易往来。如今,咱们仙域有几件顶级法宝便是有魔域资源才得以炼成的。” 苏珩说到这里,苏祯一时恍然,不由大声道:“难怪!《符箓全书》里有一些符箓也会用到魔域的资源。”她记得,就她目前所读的部分,第二百三十七页有两个符箓便是需用魔域原渊水绘制,而三百零九页的符箓用纸便是要用魔域一枚嫉忌果才能炼成。 苏珩点点头,说:“师父有一件法宝便是炼入了一块魔域石,威力无比,在咱们尚清山是数得上的法宝。” 说着,苏珩擦了擦额头的微汗,说来也怪,今日苏祯似乎听他说话有些入迷,步伐时快时慢,他竟有些跟着吃力。而他已经是玄妙境顶峰的实力,可苏祯连初境都未入,仍是凡人一个,这事也太不寻常了。 可苏珩尚来不及细想,便被苏祯催促着继续道:“所以两万年前,三清传下法旨,特命岐魔族为魔使,负责魔域与仙域的信息及物资传递,又因岐魔族的经历特殊,不受四域管辖。 当时的族长便将族名更定为歧陌族。从此歧陌族便负责魔域与其他三域的贸易往来,且并不受制于任何人。如今,这歧陌族族长竟亲自来我尚清山送信,想必此信是大有来头,恐怕也与魔族相关。” 说到这,苏珩也是满心好奇道:“我本来已经禀明师父,打算明日便离山,可是这信使来得怪异,我实在有些悬心。莫非与千年前挚清仙尊与魔尊那一战有关系?” “那三哥哥便拖几日再下山吧,那个歧陌长歌不是说会等师父回来当众宣信嘛,等他读了信,你再下山也不迟。” 苏珩点点头,心中也是如此打算。两人不再言语,各怀心事默默顺着山路而去。 第九章 (1) 挚清仙尊得到消息赶回尚清山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这三日里,雪未停过。那歧陌长歌立于广场上空,三日来一动未动。雪积满一身,便又尽皆化了,再积满了,又再化了。这样积了化、化了积,不知多少次,可他的衣衫竟丝毫未湿。 这日早课时分,苏祯时不时好奇地越过头顶的油纸伞,打量着悬在众人头上的那歧陌长歌。 这三日来,尚清山的课业都不曾因为他而有所耽搁。而尚清山的弟子们看似已经习惯于早晚课时有一个怪人悬于空中,但私下里,众人的讨论与猜测从未停过。 与苏珩所想的一样,大家都觉得与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有关,毕竟尚清山唯一与魔族有过牵扯的便是那个时期了。 而另一方面,众人也对这歧陌族的功法甚为好奇,从那日这位族长受了挚尚仙尊的一点威压便流了血可以看出,这族长的法术也不过如此,可这样一位远不及真仙的凡人又如何能连破尚清山三道防护呢。这恐怕是尚清山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也百思不得其解的。 苏祯这里正胡思乱想着,便忽然一阵寒风起,吹得满地雪沙乱扬,夹杂着雪花划过她的脸庞,一阵生疼。 苏祯连忙眯了眼睛,又手忙脚乱去扶身旁的油纸伞。 此风来得强烈,竟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更狂乱起来。 一时间广场上一阵骚动,有一些油纸伞甚至被风卷起随意抛到远处。众人忙乱一番后,风又忽的静了。苏祯这才又睁开眼睛,却听到耳边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起,与此同时,正在讲法的勘源大仙也停了下来。 苏祯与众人同时抬头,便看到伫立在歧陌长歌面前那深蓝色的挺拔身影。 歧陌长歌三日来纹丝不动的姿态终于也随身上厚厚的积雪融化了,他缓缓抬起双眼,看着面前这俊美无双的男子,嘴边轻轻漾起一丝笑容:“挚清仙尊有礼了!”说着,双手一拱,随意地见了礼。 倒是难得见他有礼,苏祯心想,这歧陌族不受四域辖制,性子傲慢,倒是对挚清还有些恭敬之意。 挚清仙尊也缓缓拱手作礼道:“歧陌族长有礼!如今我已归来,族长可以宣信了吧。” 挚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千年以来,魔尊的法器郎艳锏被三清封印在尚清山,魔尊却一直蛰伏于魔域没有动静。外人皆道,魔尊受伏。 可他知道,郎艳锏是上古神器,是这世上第一把武器。自首代魔尊始,便是魔尊的唯一武器,被尊为魔域的镇域之宝。魔尊失了至宝,自然不敢轻易来犯,可是,并不表示他永远都不会动心思。 只恐怕,这信,便与此相关。 歧陌长歌嘴边笑容不变,却用了他五分仙力,使了千里传音之术。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郎朗而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响在尚清山众人耳边,也回响在尚清峰方圆千里内,源熙城、节虞城、乐瑜城等诸多凡人的耳边:“歧陌长歌受魔域魔尊之托,今特传此信于挚清仙尊等尚清山众人:十日之后,魔尊将至尚清山,取回郎艳锏,届时会将颜回仙子送回。” 这道声音不急不缓,甚至郎朗悦耳,然而却如同魔音穿耳,将众人的心也同时震颤起来。 苏祯心中一阵愕然,颜回仙子!那,那不就是艾颜嘛! 广场中静默了许久,众人都不敢出声,只闻耳边有阵阵寒风吹得众人的衣衫簌簌直响。 然而众人心中皆翻起了惊涛骇浪。那颜回仙子不是说千年前便灰飞烟灭了吗?挚清仙尊不是还因此伤心了千年吗?如今竟然还活着,而且还会由魔尊送到尚清山! 场中知道颜回仙子有一魂尚存的除了苏祯便是挚清另外两个徒弟,真骅仙君和鎏华仙子。他们心中震惊之余,不由都担忧地抬头看向师父。 而此时,众人的目光尽皆不由自主地聚在挚清仙尊的身上。 挚清仙尊这半天却未出一声,那俊美无暇的脸上也丝毫未动,若是有那细心之人细细观察,便能看见他黑亮的睫毛正随寒风微微颤动,有一朵小小的雪花轻轻贴了上去,飘摇了几下子便融化了,只剩一小小水珠挂在上面随之微颤。 挚清仙尊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出声。歧陌长歌宣信之后,便又垂了眼眸,入定了。 直到挚尚仙尊从正殿缓缓而出,立于挚清仙尊身边时,挚清仙尊才仿佛有了气息,开口仍如常般稳重悦耳:“多谢族长遥途传信,还请族长入正殿稍事休息。” 然而那歧陌长歌竟连眼睑都未抬,道了句:“仙尊不必多礼,鄙人在此静候魔尊临驾。”说完,便又如之前那般,静默成了一座雕像。 挚清仙尊也知歧陌族脾性,不再相请,拱手又作一礼便随挚尚仙尊直飞大殿而去了。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勘源大仙讲法的声音已经重新响起。众人心中虽有万般思绪,却不得不收敛了心神继续听法。 苏祯一颗心早已不知飘在何处了。 她这些日子勤练体术、努力读记符箓和仙文,日日同周围弟子一起修习课业,竟似已经融入了苏祯这个身份,也逐步接受了这个世界许多的观念和认知。 她虽不能忘记自己是苏筱溪的事实,更不可能丢掉苏筱溪的经历和记忆,可是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个半路的闯入者。 然而,就在刚刚,她意识到也许十日之后她就能见到艾颜的时候,她便再也不能像别的弟子那样规规矩矩盘坐在这做出一副修仙人一心向道的样子来。 苏祯一颗心仿佛有千万只猴爪子在不停地抓挠,她好想站起来大叫一声,然后跑去找挚清倾诉自己激动的心情。 然而她扭头看看四周,周围的弟子渐渐都恢复了安宁,不管他们内心如何,至少表面看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歧陌长歌的宣信根本无关痛痒。 第九章 (2) 她当然知道,即使见到了艾颜,或许她此时的身份处境都不会有所改变。而她内心深处那个渴望,回到她原本世界的渴望,也并不会因此而实现。 但是谁知道呢,就如同来时那样莫名其妙。谁知道她与艾颜在这另一个世界相遇的时候,命运又会有什么变化呢?至少,单是听到颜回仙子这个名字,都让她感觉离那个渴望近了一步。 不错,她正是因颜回而来。挚清曾经说过,她是因“机缘来到此地,在此地必定有些因果”。她有种隐隐的感觉,颜回便是她的“因果”。 因此对于见到艾颜,她一方面有着终于能在他乡见到亲人的感觉,另一方面便是急于与艾颜商量如何回去的对策。 苏祯这边千头万绪、如坐针毡,而尚清峰的正殿中,挚尚仙尊与挚清仙尊之间僵冷的气氛已经蔓延得整个大殿如坠冰窟。 “你是说当年颜回仙子并没有灰飞烟灭?”挚尚仙尊一张脸阴的令人不寒而栗。 “不,颜儿当年的确已经魂飞魄散了。”挚清仙尊虽然语气冷静,但是那双俊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在略显阴暗的大殿中甚至散出幽幽的光:“你知道我千年来一直在仙域各处搜集她的灵息。” 挚尚仙尊坐在上座,直直看着挚清,虽不发一言,但周身无法控制地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息。 挚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一个椭圆形的石头静静躺在他手心,光滑、细腻,泛着一层柔美的光晕:“这是我为颜儿炼制的通灵石。我将我搜集到的所有灵息都灌入其中了。正是当年颜儿的两魂七魄散出的灵息。 这千年我几乎走遍了仙域,却再不能找到再多一丝的灵息。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年,她是在东方石旁边被郎艳锏一击穿心,散了魂魄的,也许那剩下的一魂便顺着东方石去了下界。” 挚清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的声音也渐渐带了一丝颤抖:“半年前,我在下界寻到了她。” 挚尚虽已随着他的描述隐隐猜到了,但是当听到挚清这句话时,不由也有所动容,眼中那冰冷如霜的严酷也似乎有了一丝融化。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挚尚最清楚挚清这千年来的心伤。 挚尚的右手原本随意放在右膝上,此时却缓缓握了拳。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了几分:“你要知道,她只有颜回的一魂,她不会记得你,不会记得从前,”他看到挚清眼里的亮光暗了几分,却仍冷硬着心肠道:“她是另外一个人了。” “是,”挚清眉头轻皱,却仍然声音清朗,“可她拥有颜儿的一魂…你不知道,她跟她长得有多像!她就是颜儿!” 挚尚看他的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挚清也不再出声。两个人面对面静默着。只听到殿外有风呼啸着扑打着窗扇,发出簌簌的声响。大殿里阴寒冰冷,可殿内的两个人已是真仙之躯,身体的温度随心而变,此时都与周遭一样冰凉,并不觉得寒冷。 挚尚从听到歧陌长歌所说的那句话时,便知道挚清会做出何种选择。可是他必须阻止他。在挚尚这里,从来没有选择,只有服从。 “郎艳锏是三清亲自封印在此的,你没有资格动它。”挚尚仙尊的声音随寒气幽幽渗过来。 挚清的神情却纹丝未动:“你放心,我绝不会违抗三清的法旨。郎艳锏绝对出不了我们尚清山,而颜儿我也一定会救回来。” 挚尚眉头一皱,如同在原本的一脸肃容上破了道口子:“你要怎么做?” 挚清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是他让颜儿魂飞魄散,而我定会让他魂飞魄散。” 挚尚心中一震,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道:“千年前,是你和颜回联手才能勉强与负伤失力的他一战!要不是颜回受了他那一击,你又怎么有机可乘夺了郎艳锏?” 挚尚快步上前,立在挚清身前,不由又放低了声音,劝道:“他虽然失了郎艳锏,但他此时已经养了千年的精锐。你这千年为了寻颜回,仙术上并未有精进,恐怕咱们尚清山十六真仙联手也拿不住他。” 挚尚见他神色仍未动,心知挚清的固执一向无人能阻,不由又急声道:“你明明知道郎艳锏的封印中…” 说着,似有所顾忌,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明知道郎艳锏对整个仙域的重要性!三清当年降下法旨给你我二人,让我们倾尽生命守住郎艳锏。我便是要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将郎艳锏取出的。” 挚尚说完这番话,一时心情激荡,竟动了真气,一时殿中仙风缭乱,将殿内陈设吹得七零八落。 殿外的众人皆听到动静,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几位真仙不由心中忐忑,却无人敢上来询问。 广场上有一时间的安静,饶是勘源大仙平日如何稳重,如今也不由惶恐起来,半晌才找回刚才讲法的思路,硬逼着自己重新张口。 不说外面众人心思如何不安,只说挚清一开始不发一言,只等待挚尚渐渐平了气息,才缓缓道:“大哥先别急,且听我一言。” 挚尚与挚清的父亲原是凌霄宝殿任命于此、掌管众山的一位地仙。 两千多年前,这位繁嵩仙官与此地的一个凡女有了私情,结了双胞男胎。 他们的母亲凡胎肉体,根本受不住两个仙儿的仙气,在生产前便死去了。是繁嵩用自己的仙体仙力滋养两个仙胎,才支撑到他们兄弟二人瓜熟蒂落。 繁嵩仙官逆天而为以男仙之体孕育胚胎,违背了天地法则。待两个婴儿呱呱落地之时,便耗尽全身修为逝去了。 挚尚与挚清从落地那一刻起,两兄弟便心意相通,相生相依。直到随着修行渐深,二人才有了天分的差异,也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不同。 尤其千余年前,挚清离开了挚尚下山游历,两人便愈行愈远。 这千年来,挚清一门心思都在仙域各处寻颜回的灵息,而挚尚则遵照三清法旨谨守郎艳锏,同时发展尚清山。两人心意已不与往日般亲密。 而如今,挚清一声“大哥”,竟似在挚尚心中打开一扇窗户,千年的厚重情感汹涌而至。的确,时间经历越久,两人越发冷静,挚清有千年未唤过他“大哥”了。 挚尚一时便卸了满脸的肃容,眼底恢复了一片清明。他点点头,回身扶起两把乌杉木椅,示意挚清与他一同坐下。 第九章 (3) 挚清便听从他的意思,坐到他的对面,放慢了语速,道: “魔域离此地有万万里之遥,就算是三清仙驾也要几天的功夫才能到达。那魔尊实力只怕不在三清之下,可他周身魔力在仙域受仙灵之气的排斥,纵使他再强悍也不可能使用魔力。他徒步而行只怕十年百年都不能到达。因此他必定得依靠什么秘术。 我看歧陌长歌的行止,心中有个猜测。他破阵而来,又立于此处不肯离开。只怕与魔尊所用的秘术有关。他用秘术而来,也必使用秘术离开。我们可以从此处入手,寻找破解之法。” 挚清说到此处,挚尚眼中也开始有亮光闪烁,似乎也觉得如此可行。 挚清见他如此形容,声音更稳了几分:“郎艳锏上的那一层封印乃三清亲自所封,即使魔尊能解开,也必定需要时日。我们届时可先将郎艳锏给他,他也未必能使。先换回了颜儿,再破他的传送秘术,让他无回头之路。 我们尚清山的第三道防护,有弥陀神的佛法加持,专制魔力。魔人在仙域又受仙气侵蚀,他十分能力定发挥不出一分。” 挚尚听到此处,心中已经有所动摇。 不错,魔尊来尚清山他们无法阻止。若他们不拿出郎艳锏,那魔尊来了必不肯罢休。颜回在他手里,口口声声说要送回,不过是拿来做人质罢了。挚清为颜回伤情千余年,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颜回再死一次。如今看来,挚清的法子竟是最有可能反颓势为优势的法子。 思及此处,挚尚不由思路更活泛起来:“那魔尊只给了我们十日的时间,看来是算准了我们无法从三十六天上搬救兵。” 说到这里,他不由长叹一口气,十日尚不够他们到达九重天。“或者,我们可以从梓衡泽请了梓衡真人助阵,”挚尚又想了想,道:“再远些,婆图丘甚至蓬莱仙岛几个边缘岛,也都可以求援…” 挚清摇摇头,打断挚尚的思路道:“若是真能压制住魔尊,只怕多了几位真仙也没什么,然而若是不能压制魔尊,只怕白白多断送几条性命。”挚清此言一出,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魔尊果真好算计!若是再多出几日,还可以请到蓬莱的几位仙尊,或许胜算大些。十日的时间,他们的确搬不了什么救兵。 挚尚道:“容我再多想想,待今日晚间,唤了十三位真仙,大家一起讨论出个稳妥的思路来。” 挚清知道挚尚心里已有松动,便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无言,相对而坐。 到戊时末,下了接近四日的雪,终于停了。 众人正在晚课上打坐调息。苏祯缓缓睁开双眼,便见眼前一片雪色。 许多人早已丢了伞,落了满身的雪花,如同一个个雪人。她又抬头向空中看去,歧陌长歌在雪夜中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仍旧纹丝不动,同地面上的众多雪人一般都化作了一座座雕塑。 如今,雪停风止,整个尚清峰安静地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般。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苏祯这一天实在心绪不平,直到此时仍难掩内心的激动。她时不时想着等见到艾颜,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又常常想起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于是对过去对家人的思念又如潮水般涌来,止都止不住。 晚课便在苏祯这如坐针毡中结束了,等到鎏华来接她回珍惜峰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心不在焉的不止她一人。连鎏华都压不住眼底的担忧和激动。 “师父让我们下了晚课去正殿,说是要讨论应对魔尊的方案。”待鎏华将苏祯以及舒桐、小思三人送回珍惜峰的时候,鎏华压低声音在苏祯耳边说:“师父还捎了句话给你,说是让你放心,他定会周全一切。” 说到此处,鎏华眼中有丝丝疑惑,却不曾问出口。 苏祯轻轻一笑,她立时便明白,挚清这句话是会保艾颜平安的意思。可她也不打算对鎏华解释什么。她的身份来历太特别了,当然越少人知情越好。 鎏华见她已经知晓,也不多作停留,向她微一点头,便一舒长袖、在舒桐与小思敬畏又钦羡的目光中飞身而起。 苏祯的珍惜峰与尚清峰之间隔了两个山头。鎏华只舒展了两袖,轻抬漫步,便降下了云头。她压了裙摆,轻飘飘向着正殿落下。 此时雪夜幽静,满山的雪光将夜空映成浅粉色,仿佛一颗很大的透明粉珠笼在尚清大殿之上。而尚清大殿的殿门打开,与四面三十扇窗户同时透出幽白石的光芒,于夜空下显得格外明亮。 鎏华着一身金丝绣莲的浅鹅黄色长云丝袍,轻步慢摇,落于殿门口的台阶上,竟连一丝雪沙都没有惊起,如同一片鹅黄色的羽毛落入了雪中。 鎏华轻轻牵起身前的裙衫,缓缓入了大殿。 尚清大殿是尚清峰的正殿,也是尚清山中最大的一个殿堂。 大殿以四座乌杉木镶百晶八面屏风隔成了五间。正中便是大殿的议事大厅,大厅横梁木上镶满大块的幽白石,此时撤掉了梁上的帐幔,将整个大厅照得恍如白日。 大厅内已有十四位真仙或坐或站,一个个仙风道骨、风采皓然。又有各色仙气缭绕其中,将每一位真仙的俊容又衬出十二分的美色,真如一副活生生的十四仙图。 鎏华见挚尚、挚清二位仙尊已经坐在上首,沉言冷面,便缓步上前轻轻俯身拜了一拜。挚清向她微微颔首,她便又轻轻退至不远处真骅的旁边。 待鎏华站定,她对面的寰语仙君起身向二位仙尊道:“师父、师叔,除了绞浪小仙君之外,十五位真仙都到齐了。” 挚尚点点头,一挥衣袖将整个大殿笼入一个厚厚的隔音法阵,然后扫视殿内众仙,缓缓道:“今日歧陌长歌宣信的内容各位都已知晓了。如今,叫你们聚在此处,正是商量一下应对之策。”说着,扭头向挚清道:“你且先将你的想法再说一遍吧。” 第九章 (4) 挚清毫不含糊,将早上时对挚尚的那一番话和盘托出。 要知道,除了挚清和挚尚之外,在座的十三位真仙,有十一位尚且年轻,并未经历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役,因此对魔尊的了解均停留在史书和长辈的描述中。从听了歧陌长歌的话之后,便一个个心中愤慨不已,早已经摩拳擦掌惟欲一战了。 那歧陌长歌不打一声招呼便破阵而来,三番两次拒绝挚尚、挚清的请茶之礼,如今又随心所欲地赖在尚清山,简直不把他们尚清山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认知里还没见过谁这么无礼过,早已经心中不忿多时。而魔尊的传信如同一份战书,又带着威胁的语意,还拿了颜回仙子作人质。仿佛来尚清山取郎艳锏是十分平常之事,更像是他将郎艳锏随意放在尚清山一样。 他们一个个平日都是仙域的佼佼者,有的父辈、祖辈都是仙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而如今尚清山在仙域的三千万仙山中位列十大仙山之一,自然是平日被人高高仰止,何曾受过如此之气。 于是,便有那绻绻仙子早已按捺不住,几步行至殿中央,悦耳动听的声音此时充满了热血之情:“师叔祖放心,那魔尊既来得尚清山,徒儿们必将他永远留在此地!” 此绻绻仙子乃是挚尚仙尊第十四弟子绻豫仙君的十二弟子,也是绻豫仙君唯一的女儿。 绻绻仙子自出生便在尚清山。再加上尚清山的女仙本就不多,女真仙也不过紫珏、鎏华、绻绻三人。平日众仙都对这三位女真仙格外尊重。因此,纵得这位绻绻仙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烈火性子。 众仙还未有反应,又有挚尚仙尊第十六弟子宗尚烈仙君上前一步,满腹的愤然几欲喷发而出:“师父,那魔尊纵有天大的能耐,如今到了我们的地盘,又有三清加持的护阵相助,咱们十四仙联手,不用劳动师父师叔,也必能将他擒住!” 挚尚抬眼环视一周,见那绻豫、安舟、紫珏、彤蛟、秀峰、真骅、鎏华、华庭八仙均一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样子,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原本坐在挚尚右手第二位的问杲仙君已经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此时抚着颌下长长的银须,沙哑又低沉的声音仿佛擂鼓般在众人耳边响起:“各位师弟师侄稍安勿躁。” 众仙一时激愤的情绪被问杲仙君此带有仙力的声音安抚了许多。 问杲见众仙面色平静了些许,方缓缓道:“那魔尊之实力并不只是传说,当年清师叔与魔尊大战之前,我曾随师父、师兄与他有过交手。在场的还有勾陈大帝派出的四十二仙将、以及八十五座仙山派出的九名仙君及一众仙人。 那魔尊已是不知从何处负伤只身而来,闯入我们布下的阵法。然而我们逾二百人的战团与之相斗,并未讨到任何好处。他虽然又受创伤,却轻轻松松便使得八十二位仙人送命,包括两名真仙。若不是他一心为逃脱,我们众人将无一幸免。” 问杲的话语气平实,似乎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然而众仙却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当年那场仙魔大战存于史书之上,人们的交口相传之中,可究竟有多惨烈壮阔,只有当年参与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如今问杲不过几句话的交代,却不由让人想象中的那场壮烈再添几笔色彩。绻绻虽然仍心中不忿,有心想要再说几句,却被绻豫仙君暗暗拽住了衣襟。 “我与颜回仙子之所以能取胜,便是因魔尊受了几战重创,逃至了回音川,也是他出其不意受了埋伏。”挚清皱眉凝目,当年那场战事仿佛又浮上心头, “魔尊实力不在三清之下,若不是他受了伤,又遭受围攻、埋伏,只怕整个仙域都无人能敌。除非三清与当初的几大仙尊联手才能勉强压制而已。” 说到这里,他见安舟、彤蛟等人有豫色浮现,话峰一转,又道:“当然,那魔尊之所以在仙域横行无忌,正是因他手中的郎艳锏。郎艳锏是四域第一古神器,不受各域压制。魔尊持它自然横扫四域无所顾忌。” 此话的言外之意,那魔尊再强,如今也失了郎艳锏,在仙域只能靠肉身相博。众仙的神色不由又有些活动起来。 “而且,他必定失了相当的实力。”自步入大殿,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承淮仙君,此时接了挚清的话,缓缓说道。 众仙都回头向承淮看去,只见那灰衣青年周身萦绕青色仙气,一头青发自然垂于身后,发梢随仙气轻舞飞扬。他面目俊秀,一双飞梢斜长的凤目透出一种格外安定人心的自信。 承淮见二位仙尊都望着自己,目光中透着询问之意,便几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道:“清师叔所言有理。那魔尊从万万里之遥的魔域要来到我们尚清山,必然不能依靠肉身徒步。还有那歧陌族族长不肯离去,说要在此等候魔尊驾临。我思来想去,想到了一种可能。” 承淮此人除了擅研经法,最厉害之处便是擅长灵阵。他虽然不足千岁、非常年轻,在场的诸位真仙却没一个敢小瞧他。 承淮见众人皆洗耳恭听,不由谨慎了言辞,斟酌道:“我小时听父王说过,有一种阵法能够缩地潜行,万里之遥可压至不足半步。四百年前,我随父王在弥梦海作客,曾亲眼见迷蒙王施展一种妖阵。那妖阵能够压缩空间,与那缩地阵法又见异曲同工之妙处。” 弥梦海是妖域的第一大海,迷蒙王正是妖族四大妖王之一。龙族与妖族素有交往,众仙皆知,并不觉得奇怪。 承淮又道:“当年迷蒙王只不过用妖阵取物,时间在几息之间。那妖阵便吸了他几乎大半精血,方可开启。不过,妖阵结束之后,精血尽数吐回。” 迷蒙王当年为了讨好东海龙王,从万里之外的绮月宫偷取了一只血色斩月杯, “后来,我曾问过父王才知,这妖域的缩空阵与我们仙域的缩地阵正是一对子母阵。似乎与远古间神有什么关联。但是缩空阵吸布阵人的精血、缩地阵吸布阵人的仙气修为,都是极凶险的阵法。因此随年久几乎失传。如今世间会用此两种阵法的人恐怕已不足五指之数。” 第九章 (5) 承淮说到这里,众仙还有何不明白的。挚清干脆起身,行至承淮面前,直盯着他,问道:“你有几成把握?”这是问他魔尊用缩空阵的几率有多大。 承淮也直直盯着挚清,肯定道:“八成。” 承淮未等挚清接着询问,便侃侃而道:“缩空阵和缩地阵与别的阵法最大的区别就是都需有一个身处异地的副阵眼。此副阵眼便是目的地的定位。当年迷蒙王进献给绮月宫一枚波密琉璃珠,他便是用这颗珠子做了他的副阵眼。如今,我看这歧陌族族长十之八九就是魔尊布阵的副阵眼了。” 承淮出身龙族,龙族的强悍除了那几乎没有弱点的真龙之体,便是这灵阵的传承。整个仙域恐怕对灵阵最有研究的便是龙族了。而承淮自幼受其父王宠爱,几乎将龙族此项绝学倾囊相授。承淮既有八成把握,那么此事基本便是事实了。 挚清不由心怀激动,道:“那魔尊要布万万里之遥的缩空阵,所需精血之量恐怕十分惊人。” “正是!”承淮肯定地道:“如此一来,他的实力必定大减。” 众仙听到这里,不由一个个都鼓舞欢欣,似乎胜战在望了。 挚尚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方开口问道:“开启缩空阵的时候,如果副阵眼被破坏会如何?” “我只见迷蒙王施过此阵,并不知详情。但是根据阵法法则,无论主副阵眼,但凡被破一个,此阵必破。” 众仙不由小声讨论起来,大厅内一时嗡嗡声起。 挚清不再言语,反而转身坐回上座。挚尚也不阻止大家,陷入了沉思。 直至一炷香的功夫后,众仙才渐渐安静下来。 挚尚仙尊开口道:“魔尊开启缩空阵后,必定要拿到郎艳锏才会原路返回。届时,我会取出郎艳锏引那魔尊来取。挚清仙尊趁机救那颜回仙子。绻绻、宗尚烈你二人需布防护阵,稳住其他弟子。寰语你率绻豫、安舟、紫珏、彤蛟、真骅、鎏华围困住魔尊,助我击杀。问杲你带承淮、华庭、秀峰将那歧陌长歌擒住,找机会取他性命!” “师父,恐怕不妥。”寰语仙君从挚尚右手边的椅子上起身,行了一礼接着道:“那歧陌族不受四域辖制,当年更有三清法旨。如今我们私自处置了他们的族长,只怕三清要怪罪…” 挚尚不以为忤,反而点头道:“我也曾有过此顾虑,但是大敌当前,为了不失了郎艳锏,为了仙域大局,便是与歧陌族为敌也无可奈何了。”说到此处,挚尚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坚定的光芒:“若是事成后,我尚有命在,必定前往三十六天向三位天尊请罪。” “师父!”挚尚的十二个徒儿、徒孙不由一起惊呼道。 挚尚挥挥手,不欲多言。寰语仙君却上前一步还要再劝。挚清却从旁直接打断众人,道:“无论如何,魔尊与我尚清山的恩怨,是由当年我与颜回仙子歪打正着夺了他的神器而起。如今他要了结这恩怨,自然还是该我来。” 挚尚闻言,待要反驳,挚清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 “问杲、承淮、华庭、秀峰你们擒住歧陌长歌之后,且莫轻举妄动。寰语、绻豫、安舟、紫珏、彤蛟、真骅、鎏华你们七人只需围困住魔尊,不让他在得到郎艳锏后有机会回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缩空阵的时限与魔尊所耗的精血有关。”说到此处,挚清转头看了承淮一眼。 承淮会意,出声道:“正是如此,若我等能困住魔尊,拖延他返回阵中的时间,那么缩空阵便会不断吸取他的精血,同时他的实力也在不断削弱。” 挚清点点头,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布此阵本就元气大伤,被封印的郎艳锏又如同废铁一块,再加上尚清山的防护法阵与仙域的仙气侵蚀,以我的实力击杀他还是大有希望的。”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挚尚一眼,再道:“这是我与魔尊的一战,你们都不要插手。这是我们千年的恩怨,也是尚清山的道义之则。除非…”挚清顿了顿,扫视众仙,“除非我支撑不住,魔尊将逃,尚清山众仙须维护仙域大义,倾力而上!” 从大殿里出来时,已经过了亥时。鎏华跟在真骅身后,轻甩长袖,立于殿前台阶之上。雪夜中的尚清山层层叠叠迷影憧憧。她轻低了头,便看到脚下大广场中央,那浮于广场上空如同一座雕塑般的清冷人影。 鎏华自三百年前被自己母亲晖霞真人送上山来,便再没有踏出去半步。这三百年,她日日与众弟子一起修行课业,除了参加了两次百年斗法大会、入过一次尚清秘境之外,生活可谓平静无波。如今竟要临此大敌,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不免忐忑难安。 十三位真仙都陆续从台阶上飞身而起,向着尚清山的四面八方而去。黑暗中透着粉亮的夜空下,纷飞的仙人身姿泛着幽幽的彩光,倒给这静谧的夜晚带来了不凡的美景。身后大殿中的帐幔都陆续挂了起来,幽白石的白光也渐渐被掩盖住了。身后光芒不再,眼前的雪茫一片便更加明亮起来。 唯剩下真骅和鎏华二人,并肩立在台阶上,一时都不言语。 他们都没有错过临走之前,挚清、挚尚二位仙尊那凝重的神色。 他们的师父心心念念那么久的颜回仙子终于有了下落。然而除了师父眸中的光彩异常之外,他们从他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欣喜。他们便知道,虽然在殿堂上众人皆信心十足,实际上形势是多么的严峻。 其实他们想过,也许围剿会失败,也许魔尊会逃离。但是他们毕竟还年轻,又是安宁中长大的,根本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即使没有郎艳锏,魔尊的实力若能发挥出五成,便将迎来整个尚清山的覆灭。 宁静的尚清群山蛰伏于雪夜之下,如同熟睡的孩童般无知无觉,也不晓得十日之后到底会走向何种命运。 第一章 (1) 回音川对颜回来说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但据说比起魔域的原渊和妖域的血潭来,却是年轻的很。大概从颜回有了三魂七魄开始回音川就已经存在了。 那个时候的颜回终日游荡于回音川畔的缘回草原中,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如果按血缘传承来说的话,她无父无母。这缘回草原既是她的出生地也是她的原身。可是,上古的纯元神创造了缘回草,而万相真神则唤醒了她并赋予了她一个仙身,这样说来可也算是她的父亲了。 太元末期,元神涅盘重生,纯元神与其他九位元神,涅盘而生万相真神。也是因此,万相神在一万多年前,以一曲《缘回》曲扶正了东方石,也凝聚了她的三魂七魄。 颜回细细抚摸着手中的万相埪。 这是天地间第一件乐器,是上古乐元神所创。后来,乐元神也涅盘为万相真神的十个元神之一。万相神得了这乐器,将原本的“乐埪”更名为“万相埪”,从不离身。 当年为扶正东方石,万相神便是用此万相埪吹奏一曲古神曲《缘回》,用尽全身神力而寂,十个元神却附于万相埪之内,随万相埪和万相铜镜落入回音川。 而其时,她从缘回草原中苏醒,幻化为仙人貌,自取名为“颜回”。因感召于回音川中的《缘回》乐曲共鸣,她跳入回音川,寻音觅到了这万相埪。 两千多年来,她迷恋于此《缘回》曲,终日吹奏,并取自己名中一字,将此乐器更名为“颜舞音”。 如今,刚刚一曲《缘回》,余音尚未了,盈盈绕绕于回音川畔,勾起回音川亿万回响。与回音川中终年不断的各色凡音相纠缠,形成一片笼罩天地的音雾将整个回音川与缘回草原缠了个结结实实。 颜回抬头向那音雾中望去,两只魅惑无双的吊尾凤眼中,闪烁着忽明忽暗捉摸不定的光芒。 苍茫无边的回音川于渐渐开始稀薄的音雾中缓慢现出了它隐蕴斑斓微波的本貌,而天地间回响绵绵的《缘回》之音也越来越细弱。回音川上方半空中,一个黑蒙蒙的高大人影便一点点显现了出来。 颜回见此人又再逼近回音川,不由暗叹一口气,抬起纤纤皓腕,将颜舞音轻放于唇边,欲再吹奏一遍。 忽听耳边有一清朗又熟悉的男音响起:“颜儿,”这声音已伴她千年,然而她仍如初次听到时那般心中悸动不已,“这魔尊虽受了重伤,法力仍远在你我之上。我窥探至今,仍无法找出他的破绽。你的缘回阵只怕再控不住他了。我们唯有赌一把。” 说到这里,那男声顿住,似乎陷入思索。 颜回见远处那魔尊的身影正渐渐摆脱音雾的围困、又逼近了回音川,不由心中有一丝急切,便也使了秘音术法,对那男声道:“你要赌什么?且快些决定吧,我的缘回阵至多再困他一次,他便要落入回音川了。” “以他的法力,只怕我俩行踪早已被他掌握。可我看他不管不顾冲入缘回草原境,便直向回音川而去。看来,他正是为疗伤而来。 我曾听礼书士君说起过,回音川与原渊相通,那原渊正是太元末期,由一百八十位元神共同于原罪之火中所发的元水,拥有这世间最元初的复原之力。 原渊水流入此处,虽然被从空间裂痕而来的凡人心音所侵蚀,却仍具有一定的复原力。魔尊自然是最熟悉原渊的,所以他一路寻着原渊的气息而来,才能轻易找到缘回草原境的入口。 v此时,缘回阵能轻易困住他,也是他疗伤心切,不屑与你我争斗。不如,这次孤注一掷,放他入川。而我便从他入川的刹那间觅得破绽突袭他。” 男声的一席话十分铿锵有力,可见经了深思熟虑。然而颜回听了,却觉惊心动魄。 她自然看得出那魔尊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们二人,因此,她不由急道:“还是再困他一次吧,两柱香的时间,说不定你的援手便到了。” “我们已经撑了两个多时辰了,不能再等了。颜儿,你听我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我能成功击中他,你便即刻放出缘回阵。他若能中了我的术法,又被你阵法困住,我有三成把握能纠缠住他。等玉鼎真人他们到了,或许我们就会有擒住魔尊的机会了。” “三成把握?”颜回急得泪都要出来了,“挚清,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去赌,我们拦不住他是必然的。他这样的实力,只怕得万相神在世才能制得住。我再布一次缘回阵,咱们再拖延一次好不好?” 说到最后,颜回几乎是哀求他了。她知道,挚清虽然刚刚修成真仙之身,法力远不及她,却一向心气极高,有着一股爱拼的劲头。 然而这次,她心里明白,他们二人能将魔尊困在此处两个时辰,也是多亏了这颜舞音的妙处。 这颜舞音正是万相埪,里面附有上古十个元神。虽然这十位元神早在二十八万万年前已经涅盘,失了元力,可这十个元神仍有残存的神力。 再加上《缘回》古神曲的玄妙之力,因此,便是魔尊有十成功力在身,也要被此古曲摄住心魂。 然而,她也看得出,这魔尊只怕比她的认知更高一筹,寻常真仙但凡步入她的缘回阵便没有能逃脱的。就连真神降临,只怕也不能轻易摆脱这加持了十元神之神力的古阵法。 可如今,她的缘回阵施到第五次,她便隐隐从远处看到魔尊眸中似恢复了几分清明。或许便是与那魔尊手中的武器有关。 挚清此时心中也是如此猜测。 世人皆知,这魔人入了仙域寸步难行,不仅仅一身魔力难以施展,更受仙域的仙力所侵蚀,侵蚀魔人肉身,也侵蚀魔人的精神,若是普通魔人,入了仙域不过几个时辰便要化成黑烟魂飞魄散了。 然而魔尊能率领众魔将、魔仙从魔域一路攻入途祁州,这期间经过了八大州、十三座仙山,实在令众仙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后来,魔尊在几位仙尊的手下吃了亏,后来又入了太乙真人的仙阵,受了重创,所率部众除了被剿灭的,以及修为太浅受了仙气侵蚀化成了黑烟,那些受创往魔域逃亡的大多陆续在途中化作了黑烟。 众人才意识到,原来这些魔将、魔仙之所以能在仙域自如往返甚至施展魔力,全靠了魔尊手中的郎艳锏。 第一章 (2) 这郎艳锏不愧为上古第一武器,竟能任意转化魔力与仙力。若是有机会,夺了这郎艳锏,魔尊只怕在这仙域再也没有了横行无忌的倚仗。 想到此处,挚清的决心更坚定了几分:“颜儿,如果我们还有一次困住他的机会,那就赌一把吧。” 挚清的话语低沉而肯定,颜回似乎都能看到他那双温柔的却透着坚毅的眼睛。 颜回心中不由一软,她总是会为他而妥协。 他说他想带她见识外面的世界,她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便随他四处游走,虽然她不喜那些眼神或痴迷于自己的无礼直视,或好奇打量却分明有浓浓妒意。 但是她见他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她便心软了。 如今,他这个样子,就如同一百二十年前他硬要独自承受天劫之雷来锤炼真仙体。 那时,她看到他那被挑战激起的雄心如同细小的火苗在他的眼底熊熊而起时,她便知道她又一次要独自承受担忧之苦,来成全他的希望。 挚清未听到颜回的回音,心中便知,她应是默许了。于是,挚清打起精神,慢慢向魔尊靠近。 缘回阵以乐音布阵。 《缘回》曲的曲调和旋律都是上古乐元神历经十万年自蒙昧的混沌中一点一点编纂而成。 上古元神不仅具有无穷的上古神力,且都具有强大高深的智慧。 此曲对那些创造了世间万物的元神们而言,是曲调优美、言情抒怀的乐曲。然而对凡人来说,却是深不可测难以描述的死亡之曲。 皆因此曲具有十分玄妙的古神力,常人只听一小节,便会迷了心智,如同行尸走肉。便是那些真仙、地仙的神魂,也都要在曲中徘徊许久都难以找回原身。 如今,这《缘回》曲又借了回音川的势,神曲将回音川中凡人心音纠缠在一起,布出的阵法更多了迷失心音的功效。便是受了重创的魔尊也几次都未能从中逃脱。 挚清于渐渐回落的阵音中,迂回潜行。 他已看到魔尊的手臂有了些微颤动,这缘回阵困住魔尊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第五次的缘回曲竟然才持续了不到两刻钟。 他之前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缘回阵中,试图找出魔尊的破绽以求一击即中。可是这魔尊手中的郎艳锏着实厉害,缘回阵可以迷住魔尊的神魂,却奈何不得郎艳锏。 此时郎艳锏仍嗡鸣不止,似在回应《缘回》曲音,又似在召唤魔尊神魂。 挚清又绕着魔尊三里地外转了一圈,仍旧不得要领。正打算往下方潜行,只见郎艳锏突然“嗡”一声轰鸣,震得挚清和颜回皆耳膜生疼,若不是他们二人真仙之体坚韧异常再加上早有准备,只怕被此声音一激要将心头之血全数喷出。 挚清心道“不好”,却并没有转身逃走。既然决定了要孤注一掷,他反而更加快脚程,向魔尊下方回音川方向疾驰。 这郎艳锏的一声鸣叫,终于唤回了魔尊神魂。这五次缘回阵法将魔尊神魂死死困住,游荡其间。若不是被郎艳锏一直牵引着,魔尊只怕也难以逃脱。 如今颜回有心放水,魔尊终于神魂归位。颜回的心原本便揪成一团,密切关注着挚清的动向。此时,见魔尊破了缘回阵,不由更是心肝一颤,直直看向魔尊,手中的颜舞音随着她的身体而抖动起来。 魔尊终于冲破缘回阵,却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继续向回音川落下,反而停在原地几息,缓缓抬头,向她这边扫了一眼。 颜回的双手一下握紧,颜舞音反而硌得她左手关节生疼。 她看到魔尊的双眸深邃,隐在暗影中,看不清情绪。但她本能地感觉到那注视她的目光有一种冷冽的残酷。 她打了个冷颤,全身竟僵硬起来。 颜回怎么说也是活了万余年的真仙,这世间除了几位真神,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凌驾于她。 然而她如今才真正体会到面临危险的恐惧。这恐惧一半源于魔尊对自己的威胁,而另一半却是对离魔尊不过三里处的挚清的担忧。 她虽然不了解魔尊,也看不清楚魔尊的神情,但是她却本能得意识到,魔尊根本不把挚清放在眼中,却并不表示,他会放任挚清。 颜回不由犹豫起来,是按照挚清的计划行事,还是再施一次缘回阵暂时再困住他一次? 颜回的千思百转不过半息之间,却见魔尊已经转了目光,似乎并不打算跟他们纠缠,按下云头直冲回音川而下。颜回虽知他们终是难逃一战,却不由自主的长出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间已经是香汗淋淋。 挚清一边向下潜行,一边密切关注着魔尊动向。见魔尊只是瞟了一眼颜回藏身的方向,便向回音川疾驰而下。心中也不由暗松了口气。若是魔尊打算先将他俩除了再行事的话,他还真的没有胜算了。 挚清与魔尊几乎同时到达回音川上方约两丈处。挚清却始终与他保持三里外的距离。 魔尊并不理会徘徊在远处的挚清,手中的法力尽数灌入郎艳锏。一时之间,郎艳锏光华大盛。 他自然心急于入回音川疗伤,然而回音川中的原渊水已经受凡人心音侵蚀八十万年,里面的复原之力与凡人的欲孽之力交织在了一起,只怕他入川疗伤不成,反受欲孽侵蚀,欲孽成魔,心魔入体,他就要真正地成魔了。 郎艳锏的光华渐渐内敛,魔尊将其托举到头顶,郎艳锏微微颤动着离了魔尊的手向回音川而去。 郎艳锏是上古神器,要净化这片回音川自然不成问题。然而他受伤颇重,如今却要将剩下的不足四成的法力分出一半驱动郎艳锏施净化之术,不由心肝一颤,喷出一口心头之血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挚清福至心灵,意识到此时正是那个他想要的时机。他手中一把决绝剑锋芒如实质般华光扑面。决绝剑的剑芒如闪电般刺向魔尊后心。 第一章 (3) 魔尊虽全心施法,却也知道身旁这对男女对自己觊觎已久,然而也是他实力实在高这二人太多,并不放在心上。 那远处的女子尚有能力接自己几招,而且还怀有高深玄妙的阵法。他便将一丝心神盯紧了那女子。却没有想到,那个对他而言无关痛痒的男子,明明刚刚修成真仙之体,法力尚不稳固,竟敢突袭自己。 然而魔尊反应过来之时,体内潜伏的魔力一时震荡开来,却刚刚来得及将那剑芒偏了锋。 决绝剑是挚清蕴养了五百年的利器。 也是他的机缘,五百年前,在神禾谷偶然间落入了一个古秘境的缝隙,那缝隙极其狭窄,却存活着一头古猛兽。挚清因着机缘杀了那猛兽,便得了猛兽守护数万年的一把青铜剑。 这剑粗钝无比,锈迹已经将剑身整个包裹。挚清将它拿到灵泉瀑布下冲洗了十年,直到锈迹全部退去,显出了此剑的原貌。 竟是好一把凌冽的杀器。挚清将其吞入体内,以体内仙灵蕴养着,直到此剑剑锋初现,才将它取出。 决绝剑来历虽然不明,却凌厉无比,连真仙的护体罡罩都能轻易破除。挚清原本便是体法双修者,体法双修者修行十分不易。他的法力一直困在地仙顶峰阶段,离突破真仙只有一步之遥,却苦苦不能进得。这一困便是足足五百余年。 谁想这决绝剑便是他的机缘。挚清得了它,与它共修体术,不过十几年便突破瓶颈,成就真仙。可见此剑非同寻常。 如今,这决绝剑剑芒视魔尊的护体魔障如无物、刺入了魔尊肉体。虽偏离了后心,却也伤到了魔尊,魔尊不由一时心神激愤,浑身一颤,带动郎艳锏也随之一颤。 他正想收回郎艳锏解决了这两个不算麻烦的小麻烦。 然而未等他抬手,右边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一道闪着青光的剑影便落了下来。魔尊心中一惊,下意识抬手一挡,那决绝剑便砍在了魔尊的手臂上。 魔尊的血如同落下一片雨,在青芒大作中散落到了回音川上,激得回音川水雾震荡,凡音时高时低,连同回响声声不绝。魔尊大怒,抬手便是一击正向挚清的身影而去。 然而正在此时,一婉转优美的曲调声卷着那激荡的凡音如水波荡漾悠悠而来。魔尊暗道一声“不好”,尚来不及收回郎艳锏,心神便随着乐音飞扬起来。 郎艳锏嗡嗡直响,如自有思想般缓缓飞向魔尊的位置,却悬在距离魔尊几步的位置便再也不能动弹。 从挚清突然发难,到魔尊与郎艳锏再次被缘回阵困住,不过电闪雷鸣之间。 颜回已经全身被冷汗湿透。若不是挚清是体法双修、身法远超普通真仙、不过一息之间便与魔尊过了两招,只怕他不仅不能偷袭成功还会命丧当场。 然而魔尊也确实比挚清想象得更强大,魔尊肉体之强悍实在远超众真仙,那决绝剑两次袭击都不过给了他皮外之伤。倒是激得魔尊一时情绪大乱,暂时失了郎艳锏的助力。 然而即便如此,魔尊最后那一击未完全发出的掌力,挚清躲避不及中了三分。 颜回急着要去看挚清的伤势,却在此时心中一动,顿住了脚步。原来是有外人闯入了缘回草原境。颜回心知定是挚清所说的援手到了,不由带了几分欣喜回身向缘回草原境的入口处疾行了几里地。 颜回所在的缘回草原境也是上古秘境之一,所在位置正在佛境边缘。寻常仙人很难寻到入口,即便按照方位寻到了入口,也是难以入内。 皆因缘回草原渺渺茫茫,缘回草兜兜转转,让人分不得方向。颜回一边疾行,一边从腰间细带上取下一面铜镜。这正是万相神的万相铜镜。 颜回施法,万相铜镜光芒大作,从空中直落到地面上,滴溜溜转了起来,其镜面反射的光华也随之旋舞。 这万相铜镜虽是万相神随身携带的一面铜镜,却是一个凡器。 真神时期,十八真神新生之时,世间万物刚刚被原渊水洗涤重生,一切都欣欣向荣,一派繁茂无比的新生态势。 然而,元火与元水的交融,不仅颠覆了整个世界,更产生了无数的时空裂痕。 其时,下界凡世与此间产生交错,凡界诸事物的情感、智慧、本心、罪孽都于部分时空裂痕中向此间渗透。 十八真神都不同程度受其影响。 其时,万相神便时常于时空裂痕中游历下界。下界凡间的种种五花八门,竟比当时的真神界有趣得多。万相神迷恋于尘世凡心,便在凡间游历的数百万年中,用下世的铜料打造了一面铜镜。 自那时起,真神界才有了能反映容貌自省其身之物。 万相神于铜镜上雕刻仙草缘回草。皆因缘回草兜兜转转暗示缘回,与铜镜的功用有异曲同工之意。后来,万相神为扶正东方石,将全部神力用尽而寂,这铜镜便与万相埪一起掉落回音川。 颜回自有了意识,懂得了美丑,一直想要看到自己的容貌。四百余年前,挚清将失落于原渊中的铜镜寻回。铜镜于原渊中多年浸泡,镜面光滑明历镜后的圆回纹中间却多了一个螺旋圆纹。从此只能照出颜回一人之貌。 此铜镜虽是凡器,却由万相神打造,又随万相神游历数十亿年,后来在回音川中受凡音洗涤,竟愈发伶俐。如今颜回将它祭出,正是利用它反射缘回草原的光华,为入口处徘徊的众仙指路。 颜回这边一边施法,一边仍不放心挚清。虽然魔尊又一次被缘回阵困住,然而能困多久,她心里却没有底。只盼这些匆匆赶来的众仙能施以援手,与他们二人一起将魔尊制服。 颜回因分心引路,倒让郎艳锏有了可乘之机。 只见迷音重重间,郎艳锏忽然光华流转,滴溜溜转动起来。 与此同时,郎艳锏的嗡嗡之声大作,竟不过几息便引得魔尊大吼一声 。挚清躲在音雾之间,他不过受了魔尊一掌之力的三分,却深入脏腑,呕出一口心头之血。此时听到魔尊的吼声,心下暗道不好,赶紧收回运转于全身的疗伤大法,顾不得心口的疼痛,便一个运力抽身三里之外。 第一章 (4) 此时颜回也感知到了魔尊的觉醒,好在万相镜已经向来援的众人告知了方位。颜回迅速收了法术,只留万相镜仍在此地旋转反射,转身便向挚清的方向疾驰而去。 缘回阵虽然被魔尊的觉醒一吼而效用大减,却也能勉强拖得一时。 魔尊此时只觉四肢身躯如陷入泥潭般沉重无比。他想要抬手收回郎艳锏,只觉手臂似乎不受控制。 这都是缘回阵控住他的神魂所致。 虽然郎艳锏召回魔尊神魂,却在一时之间只能勉强回归,并仍受缘回神曲之震慑,并不能完全契合他的肉身。 而郎艳锏此时也越转越缓慢,魔尊只能一面心有不甘地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的郎艳锏无法收回。一面心中暗恨那对偷袭他的男女。 挚清心知此时仍是时机,便默默运了法术,将心口之伤暗暗锁住。一边手持决绝剑,一边将身体更快速地移动起来。挚清的身影便很快融入了音雾之中,寻常仙人已很难捕捉他的踪影。 魔尊虽然身体难控,却始终掌握着挚清的动向。此时挚清一动,他便知他的动向。 挚清见魔尊竟然闭上双眼,原本其周身因神魂觉醒而迸发的魔力光华也尽皆敛了去,同时他身前不远处的郎艳锏也完全停止了转动、不再嗡鸣、也不再发光。似乎那一人一器皆停顿了般,了无声息。 挚清心中一凛,知道魔尊这副模样并不简单,可他憋了一口气,此时时机若错过,只怕他与颜回二人皆再无生存的机会。 于是,他把心一横,脚下步子又加快了数倍,手中的决绝剑也随之舞出无数剑花。如今挚清这身法竟远远超过那些法力高深的真仙,竟与周围的阵中音雾完全融为一体。 魔尊静了心神,此时不由也暗暗吃惊。 难怪这个小小的真仙明明真仙之体尚不稳固,也敢偷袭自己,原来也是有其过人之处。 魔尊心中再不敢大意,也收了一开始的轻视之心。只把全副精神放在周身的气息震动。 这一切不过刹那间,魔尊心下一动,一股磅礴大力从周身腾起,凝聚一处向他的左后震出。“咣~”一声金石相击,数个剑花被那股力量震了个粉碎。 几乎在同时,魔尊周身似绽开无数气花,“乒乒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竟将那缘回阵也激荡得声波狂作。这不过转瞬之间,挚清手持决绝剑与肉身无法动弹的魔尊已经战了数百回合。 看上去魔尊不过用念力催动法力,却周身毫无破绽。可是魔尊心里清楚,要论这念力的强横,那挚清不过半息便能驱动剑气使出数百招式,只怕比之自己不过差了些时间。 挚清在半息之间,便将毕生所学所练用了一半出来,此时竟然大汗淋漓,喘息不止。他看着仍然闭目静止的魔尊,竟停了脚步,渐渐显出身影。 颜回赶回回音川畔,离他们二人不过三里之地,便看到这副情景。 颜回心中大急。挚清浑身被汗湿透,胸脯起伏不定,竟直直立于魔尊正前不足丈余。她了解挚清至深,自然知道,挚清此时竟存了要尽全力赴生死之决的意思。 颜回见此,不顾一切地倾身而上。 且不说这三人战成一团。只说刚刚从缘回草原境边缘循着一丝异常华美的光华而匆匆赶来的众仙。 这五百余仙人,正是此次仙魔大战编队寅戊巳、酉申辰、子辰丑、辰巳申的四列战队。 为首的四位真仙,正是凤鸾途径的潇袅仙尊、蓬莱仙岛的绶孚真君、卿华境的萝遥仙子、驷陇群山北部的峭陇真人。这四位真仙乃是此次大战之中由广成子仙尊亲授的战将,每位战将领军百余,分守四个战区待命。 其中潇袅仙尊已经参与过三次混战,是四人中经验最丰富的。其他三仙隐隐有以潇袅仙尊为首的意思。 因此潇袅仙尊在感知到万相镜的万相光华之时,便领众人往光华之处行进。众仙无异议,皆驾云疾行,根本顾不上打量这秘境延绵不绝的神秘草原,心下都各怀心事。 萝遥仙子此时腹中已怀第二个孩子,身形稍显丰腴。 她原本率领的一百三十个仙人,只负责卿华境及周边方圆百里的守备。在接收到挚清仙君的求援信号时,她多少有些犹豫。 这年来,魔域与仙域的冲突不断,她一向固守卿华境的芝园从不问世事,却也从周边的仙人那里听说了此次争斗已经有七千真仙陨落。 魔尊这个传说中的魔域至尊,竟然强大至斯,实在令众人无法想象。 萝遥一边身形不停,一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处轻抚。 她本就怀了胎儿,三年里身体一直不适,原想向挚清仙君的求救之地慢慢行来,做做样子。 哪知半路遇到了一直紧追魔尊而来的潇袅仙尊和峭陇真人两位战将。她不得不将挚清仙君的求救信息告知二位,又不得不率众随二位的战队一起前行。也是她的芝园是离这秘境最近,挚清仙君的求援信号第一个到达的便是芝园。 也是怪了,自己在卿华境活了八千余年,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这个位置竟然还有个秘境。 萝遥这边琢磨着,一时脚下慢了些。绶孚真君立时回头道:“仙子且抓紧些,那魔尊受了重创,此时正是时机,我们速速赶去拖延几分。” 这绶孚真君也是追击魔尊而来的。 据说蓬莱仙岛的二十几位真仙在三年前大战初始便陨落了十八位,如今只剩四位,都被授了战将,却被分派到了东南四个战区。 绶孚真君是在不久之前参与了一次围剿魔尊的战役,从那之后与六位战将一起分不同方向追击魔尊。 萝遥是随潇袅仙尊与峭陇真人行至秘境入口,与绶孚真君相遇的。 原来那绶孚真君追击魔尊到了附近徘徊许久不得入口。他又在追击过程中,丢失了广成子仙尊所赐的将牌,无法与其他战队联络,自然也错过了挚清的求救信号。幸而遇到了萝遥等人才能随那信号入得秘境。 萝遥仙子心中暗自无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随众仙而上。 第二章 (1) 众人匆忙赶路间,便见前方万相光华渐渐强盛,耳边隐隐传来细小的各色呢喃声。 萝遥心中正觉奇怪,便听潇袅仙尊忽然开口朗声道:“开天眼!” 萝遥立刻依言与众仙一起开了天眼,只见五里开外竟有迷迷蒙蒙一片雾气。萝遥待仔细分辨时,只觉耳内一阵生疼,那古怪的呢喃声渐渐变大,竟震得耳膜一阵嗡嗡的回响。 原来众仙已经行至万相铜镜处,离回音川不过十里地,再往前五里便是缘回阵的范畴。 此时,回音川所传来的凡人心音已经钻入众仙耳内。 四队中十九位真仙功力深厚倒是不惧此音,四十位地仙隐约有些心神不稳,运了功力倒也能将将压制。 而那四百位修仙人却只觉此音如同远处飞来亿万只蜂,声音越来越大,也令人越来越心烦。有那复婴境以下的仙人已经眼神飘忽,竟有些不知此身为何身的迷醉。 潇袅眉头一皱,回身对众仙道:“此处古怪得很,前方五里处有片未知的雾气。上古遗留的秘境多有种种玄妙,稍有不慎,恐会有陨落的危险。从此地开始,不能前行者便就地停留,万不能轻举妄动。地仙皆运妙体神功,跟上我等。” 妙体神功乃是地仙修成之时凝聚仙体所悟的一护体功法,能稳固心神,将周身法力聚于体表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 潇袅仙尊如今已经一万五千余岁,毕竟斗法经验丰富,此前又参与了与魔尊的几次大战,自然能感知到前方的危险。 此时,他眉间凝重的肃色渐浓,又道:“见了魔尊,我们四人无论如何也要并肩而战,其他诸位从旁协助。魔尊虽强大,却也重伤累累,我们几人合力也能战上几个回合。 挚清仙君所发出的求救信号必然还有他人接收到,我们只要能拖住魔尊,就不愁没有援力。” 潇袅与峭陇追击魔尊三年,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时机。 几位仙尊与魔尊的几次大战,他不过是领军战将中的一个,甚至还有比他更强大的几位战将。 然而,那几次战役中,他失了左膀右臂,失了多位好友,更失了自己的万年爱侣,此时胸中对魔尊的恨意浩荡无边,激得他一双眼眸都鲜红似火。 话语已毕,他转身又再加快了脚程,直向那片迷雾行去。 潇袅顾不上身后众人,一头扎进迷雾。耳边一直回响的种种低喃声中,隐隐多了一幽音流转的曲调。 只觉那曲声似女音低叹,又似男声高歌,然而无论曲转声扬,都似带了一丝哀伤,如有实质般丝丝缕缕直钻入他的耳中、脑中、心中。 在他尚残存一丝清明之时,只来得及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与之同时,他心底的隐痛之处似有一点清凉直冲而上,化作一滴眼泪,从他眸中掉落。 潇袅仙尊被缘回阵困住的同时,身后多名众仙也被陆续困入了阵中。 萝遥因脚步缓了几缓,心中存豫,竟侥幸躲过了此劫。 她挥了挥手,身后众仙停住了身形。 也有那潇袅、峭陇、绶孚三位真仙的门下仙君不顾危险,仍追随他们三人入了阵的。 萝遥率三百五十余名仙人停在缘回阵的边缘,不由心下犹疑不定。 此时的颜回也感知到了众仙被困,她不由心下也犹豫起来。 若撤了缘回阵,魔尊即刻便要发威。此时,她与挚清二人合力也不过在魔尊肉身上添了几处伤。 然而魔尊此时也隐隐有要冲破束缚的迹象,郎艳锏已经随他心意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此时不撤阵,众仙也无法上前,此时若撤阵,他们二人却有可能成为首先陨落的目标。 颜回一个回身,手中颜舞音中七彩光华化成七道暗力,“砰砰砰”连挡了魔尊的几道追击。她心一横,匆匆传音给挚清道:“援兵到了,我撤阵了。” 挚清此时只觉十成法力用尽六成,早已经汗流浃背,心中暗急。颜回此话一出,他立刻意识到,撤阵的一瞬间将是他险中取巧的一个时机。 于是他将剩下的四成功力尽皆用在身法之上,只在一瞬便没了踪影。 如此突变,魔尊不由一愣。挚清的突然消失,让他立刻警惕起来。 几乎同时,周边音雾如那迷梦骤醒,忽的也消失了。魔尊只觉肉身似过了一阵电流,麻酥酥一个激灵,他便恢复正常了。魔尊虽知一切不寻常,却也顾不上思索,更顾不上寻挚清的身影。只一抬手便向郎艳锏直抓而去。 郎艳锏此时也恢复了与魔尊的联系,直直向他飞来。魔尊手上一用力,那冰凉坚硬的长物什便握在了手中。魔尊心下刚定,却又一凛,回身将郎艳锏往身前一挡,却只听“咣”的一声,肋下一凉。 挚清得了手。决绝剑剑锋直刺入魔尊肋骨。虽然他原意是要直击后心,却也想到魔尊功力如此之深,必定会及时反应。所以他在出击的那一刹那,分出剑气仍走后心,剑锋却中途转向了下方。 魔尊果然在关键时刻回护了后心,而他也如愿刺中了魔尊。 以挚清的功力自然不会重创魔尊,但是,他却早已看出魔尊浑身的伤口之中,那左肋下伤势最重。 决绝剑的锋利无双在魔尊的伤口上自然是势如破竹,几乎要将魔尊厚实的身体一剑贯穿,新伤旧伤交加,魔尊一口心头血喷洒而出。 挚清尚未来得及抽身,只堪堪将剑收回,郎艳锏已经直指他的胸口。 “清!”不过是一霎时的闪电之机,伴着颜回由远及近撕心裂肺般的尖叫,一腔热血喷洒了挚清一头一脸,也喷洒了魔尊一头一脸。 众仙于缘回阵脱困之后,向这边疾驰而来之时,便远远看到一条长河之上,魔尊手持上古神器郎艳锏一击直入一窈窕身影。那女子身形柔弱,却双臂张开,将身后一颀长身姿的男子护了个结结实实。 魔尊于血迹斑斑的殷红中,只见那女子一副倾城容貌,一双丹凤斜飞的绝美长目此时直直看向自己。 不,或者她看到的不是自己。 她的凝视如此之深,深到要透过了自己的双眼去看到她想看到的那双眼。 女子的美眸中渐渐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随之满溢而出的便是浓浓的不舍与似海的深情。 第二章 (2) 魔尊心中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情绪翻涌而出。 他不知是不是这女子精通阵法的缘故,自己的神魂竟像在那一霎时间又一次在她的双目凝视中迷失了。 那迷失似乎又不同于在刚才音阵中的迷失,似乎自己的心自由主张般鼓动膨胀。 他竟被那女子的悲伤感染,竟不由手一抖,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武器、那强悍如天地的郎艳锏此时正直直贯穿那女人的心脏。 于是,颜回便随着郎艳锏一起向回音川滑落而去。 不知那个让她深深不舍的人能不能从魔尊手下逃脱,还是他们会做一对苦命鸳鸯于这回音川上魂飞魄散。 颜回来不及想得更多,她想要再看她的爱人一眼,眼中却只有魔尊那似乎呆滞了的脸。 死亡的痛苦不会太久,她只觉心中浓浓的悲伤如同一张密密的网将自己劈头盖脸地兜住了。那悲伤那不舍浓稠得揪成了一个团堵在她的胸中,堵住她的口鼻,她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再也无法做到了。 “呼~”艾颜从原渊中一鼓作气钻了出来,她胸中心跳如擂鼓,“咚咚咚“一下一下,敲击地她胸口生疼。 她拼命向原渊旁那个大石游去。然而她的四肢竟像遭遇了一场重创一样,软绵地使不上力气。 好容易上了岸,她倚靠在大石旁,拼命地喘着粗气,仿佛这样才能将刚才的那窒息感忘却。 涅山虽不高,却自有一番磅礴的气势,连山风也一向浩荡无边。那山风自涅山起势,时而拂过花海,吹过原渊,向更远处的常欲宫席卷而去。山风吹拂得花丛摇摆不定,似彩色的波浪于花海海面激荡不止。 艾颜坐于这彩浪之中,面向原渊水雾缭绕的迷蒙景象,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望无边的回音川,一时竟有些惘然。究竟自己是谁,又究竟身在何处? 山风透过花丛拂起她的发丝飘摇不定,那纠缠的发丝又随风拂过她白玉无瑕的躯体和精致绝美的脸庞。 一年的时间,艾颜已经从那个美丽的女孩脱胎换骨般变成了如今乌发垂地、绝世无匹的玉人。 其实,如果有一个同时熟悉艾颜和颜回的人来看的话,如今的艾颜虽与颜回有八九分相似,但总有那么一分半分不同的神韵,还有一分不同的容颜。 颜回的双眸丹凤斜飞,细长妩媚。而艾颜的眸子似乎有点点灵光,闪烁着一丝灵动的智慧。 艾颜的鼻子更小巧圆润些,也不似颜回那般挺立孤傲。 更重要的是,颜回眉间那枚缘回草印记鲜红艳丽,是颜回媚颜无双的浓重一笔。而艾颜光洁的额头饱满润泽,倒是更显几分清丽、纯净。 艾颜渐渐缓了情绪,胸中那沉闷凝重的悲伤也随之疏散了不少。 她的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她知道自己与颜回仙子必定有些牵连,但是她不知始末,也没人能为她解惑。她曾经试图询问知语草,然而知语草只知知语周遭所发生之事,关于颜回仙子其人却没有任何信息。 很久之前,在她刚踏入魔域之初,她曾经在原渊中感知到颜回。 事后,长影曾说过,或许是原渊的复原之力修复了残存于她魂魄中的片段记忆。然而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直至今日。 艾颜一回想刚才脑中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情节,胸中那团浓稠的悲伤便又凝结起来,她不由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似乎这样便能缓解那随悲伤而来的心痛之感。 原来竟是如此因由。 昨日,长影不唤自来,见到她便是躬身长礼,道:“仙子,长影传魔尊口令。明日乃是魔尊携仙子与尚清山赴约之日。今日告知仙子,仙子也好有所准备。” 说完,长影微微抬头,常年无表情的眼中竟然带了丝丝笑意:“仙子终于可以回去了。” 她当时正在涅山上一处洞口外作画,正描绘着花海中蒙蒙青影的常欲宫。闻言,不由猛地转身问道:“我可以回去了?” 这一年里,她曾经无数次想回家,从这个奇幻古怪的魔域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如今,乍一听到长影一句“回去”,心中不由腾起一阵欣喜。虽然那一刹那间,似乎伴随一丝牵绊,却容不得她细想。 “仙子莫误会,此番回去,自然是回到尚清山挚清仙尊的身边去。”长影虽然一直以来认定她便是颜回仙子,却也深知她的情形,自然也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原来不是回家啊。艾颜一时激起的欣喜如同残弱的烛火只晃了晃便熄了。 我不想去什么尚清山,也不想去那个挚清仙尊的身边。 她只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这一年里,她也看明白了。在这魔域,魔尊便是天、是主,这里的人都对他唯命是从。长影传令而来,却不会为她去争取什么。 “那我还会回来这边吗?”她的声音轻忽飘摇,似乎随时要随山风散了去。 “这,”长影似乎有些犹豫,斟酌道:“若是顺利,仙子自然再不会回到魔域。” 不会回来了。 艾颜心中竟然一怅,而非一松。那之后,她再不言语,回身只是将画一笔一笔画完。身旁的山风不知起起落落几回,山下的花海也不知摇摇曳曳几次。连长影何时退下,她也尽皆不知。 昨日的她似乎什么也不思不想,那些迷惑虽然一直困于脑中,却并不觉得怎么苦恼。只是对于要离开魔域,心中竟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然而今日在原渊沐浴,她却做了一个如此真实的梦。梦中那些前尘旧事如同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明晰。 艾颜死死按住胸口,不愿让那些悲伤和哀情影响自己。因为她知道那都是颜回的感情。她不是颜回。 虽然那个叫挚清的男子情深似海地唤着她“颜儿”,她却知道他唤的,是他千年爱人颜回仙子,并不是普通上班族的艾颜。 曾经她不理解那男子眼中的哀伤和浓情,今日她才知道原来曾经颜回与挚清有过舍命相护和生离死别。 原来竟是如此因由。 第二章 (3) 艾颜平静了呼吸,闭目感受着花海间的香气纷扬。 他要将她送回挚清身边了。 不知他是想将颜回送回去还是将艾颜送过去? 可是纠结这个有什么用呢,在他们眼中,她就是颜回,颜回就是她。 艾颜脑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冰冷无言似乎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他常时一身黑袍,散发危险气息的同时,总伴有一种孤寂。 这一年里,她似乎总能在哪里见到他,有时是花丛中的一个袍角,有时是涅山脚下一个转身,有时是从天际划过的一道光束,还有她蓦然回首时,他的直直凝视。 可是他从来不曾接近她半步。 有时候,她也常常回想起,他紧搂她在怀于空中疾飞的场景,那时那男人的怀抱并不像他本人所表现出的冰冷,反而那温度的热烈几乎要将她燃烧。 那燃烧的灼热如同一颗小小的太阳虽然深种在她内心,却要燃尽她整个身体。尤其是她手腕上那根魔尊脉血之环,灼灼之意几乎每时每刻都陪伴着她。 艾颜手按住的部位竟然越来越痛起来。她有些分不清楚是刚才更痛还是此刻更痛。如同梦中颜回仙子逝去之时,那心脏被贯穿的痛楚。 她可不可以不去挚清身边? 随着艾颜的呼唤,长影带领两列小魔侍从茂密的花丛中转出来。 他抬头看到大石上立着的那淡紫色的绝美身影。 这身仙衣是长影特意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幼时曾听过关于颜回仙子的传说。 那个时候这些仙魔大战时期的事都被当成老人讲述给稚童的故事。虽然他的族人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但是与仙域人频繁的接触,为他们族人带来了丰富而灵通的消息。 在这些种种传说中,最吸引人莫过于最后那场回音川之战。 战无不胜、坚无不摧的魔尊虽身负重伤,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战将夺了郎艳锏。 而那场战事中,流传而出的还有一段旷世深情的别离。 身着白衣的绝世女子被郎艳锏一击毙命,那名年轻战将紧抱逝去的女子悲恸不已。最终那名战将竟持郎艳锏刺伤魔尊,魔尊不敌之下仓皇逃去。 那战将一战成名,事后不仅被元始天尊收为关门弟子,更与其双胞兄弟双双被元始天尊封为仙尊。便是受世人敬仰的尚清山二仙尊了。 关于那颜回仙子的描述,便是“白衣飘飘,双眸含情,绝世之姿,明星骤逝”这十六个字了。 如今这颜回仙子的风华果然举世无双。 虽然受魔尊之令奉上彩衣,毕竟与传说中以及他的想象中那“白衣飘飘”相去甚远,可他总有种执念,想要一睹当年颜回仙子的“绝世之姿”。他便从众多彩衣中选择了这最淡雅的浅浅紫色。 长影心中正感叹,便见那婀娜的身影微微转身,一张素面玉颜美似雕像的脸向他展出微微笑颜:“带我去见魔尊吧。” 顺着花间小径,向涅山行去,艾颜的淡紫长裙与拖地的乌发拂过路面花叶,带动起花叶颤动的涟漪。身后两排小魔均低头垂目,一个接一个紧紧跟着。 长影带艾颜行至涅山,并未向往常的方向前进,反而拂过一处浓密花树,向另外一边循山路而上。 艾颜也曾爬过涅山。这涅山虽然不高,占地面积却非常之大。山石嶙峋间,她也曾寻到过不少洞穴,这都是太元时期那众元神涅盘之后遗留的神迹。只是她在此处游荡一年,却只走过四十五个洞穴,并未将一百八十洞全部走完。实在也是因涅山之大。 长影一路熟练,许多山石间看似陡峭难行无路可走,他却总能寻到攀越的途径。渐渐地,艾颜跟着有些吃力,有许多艰难的地段都是众位小魔与长影一起将她扶过去的。 好容易越过了许许多多的洞口,他们也渐渐越来越往山顶行去。 涅山的石壁十分陡峭,越往上行,越是艰难。 艾颜毕竟肌肤娇嫩,磕磕碰碰间难免受伤,此时手脚都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长影看着,心里十分不安,他再三要求背艾颜前行,都被艾颜拒绝了。 此时,长影只有安慰道:“仙子再忍耐些,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 艾颜靠在石壁上,大口喘着气,待稍平息些,向长影一笑:“走吧。” 最后这半个时辰的路程其实并不长,而是十分难行。有一段几乎是笔直的悬崖,长影自己可以轻松地借助那石壁上的缝隙攀爬而上,可是对艾颜来说却完全不可能。于是,长影再一次请求将艾颜背上去的时候,艾颜同意了。 涅山的确不高,站在山顶也仅能望见远处的常欲宫,再远了被幻彩魔气笼罩的层峦叠嶂所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艾颜轻抚胸口,渐渐平静了呼吸,转身向这山顶唯一的洞穴——太元洞走去。 根据长影的描述,这便是太元神涅盘之处。这个洞比艾颜之前见过的洞都要大得多。一入洞口便有熟悉的水雾扑面而来,是原渊的气息。 艾颜在洞口一时有些迷茫,这洞虽大却迷迷蒙蒙让人分不清方向,前方隐约有亮光,却都隐在水雾中,看不清楚。长影率众小魔都守在洞口,不肯进入。艾颜愣了一会儿,只得硬着头皮,小心向前迈步。 雾气深深,路面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艾颜只得循着亮光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原渊的气息和水雾温柔地拂过她的身体,这熟悉的触感让她放松了些许,也抚平了她手脚一些细小的伤口。渐渐地,光亮强烈起来,水雾的朦胧也慢慢散去,她看到了他。 太元洞是涅山顶唯一的洞,是当年太元神涅盘之处,也是原渊的源头。 这个洞十分开阔,于中央之处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上,破洞而出。原渊水的亮光与天空幻彩映射下的水雾呈现出七彩斑斓的蒙蒙奇景,竟有十二分的神仙福地之像。 然而,这样的仙境中,魔尊仍旧一身黑衣矗立水柱旁,他周身的有血红的魔气萦绕,与此情此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章 (4) 艾颜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皆因他从来与自己保持距离,不进一步也不言一语。 似乎曾经那些接触以及他深沉的嗓音都是出自艾颜的想象。 艾颜不由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那里有一条魔尊脉血的血线正幽幽流动。艾颜握住了,便能感觉到手掌中的那丝温暖有轻微的跳动,似乎是艾颜自己的脉动,但又似是能感觉到魔尊的心跳。 并没有静默太久,魔尊的声音粗哑低沉:“你来了。” 快一年了,这是他许久来头一次对她说话。 伴着这话音,艾颜只觉一颗心几乎停跳了半拍。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奇怪的是,见他之前似有种种起伏不定的情绪,却随着这声应答一一抚平。她似乎坚定了什么决心,缓步向前,向他靠近。 太元洞的地面不同于其余一百七十九洞,这里常年受原渊水汽的浸润,地面平滑细腻,没有一块乱石。 艾颜光脚踩在上面,只觉沁凉丝滑。 她一步步靠近了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始终没有回转身,他的背影高大魁梧,立在原渊水柱的旁边静默地似乎一尊雕塑。随着靠近,艾颜一点点感觉到他的炙热。 她在离他有两步远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之前隔着雾气,她看不见的,此时全都呈现在她的面前。 艾颜吃惊地看着地面上,四通八达的血色脉络,似乎蜘蛛网般交错密集。那些脉络中有鲜红的血液正汩汩流动,映着天光与水雾的斑斓,泛出奇异诡秘的光泽。这脉络似乎通向太元洞四壁,又于中央集中,靠近了才发现,都集中于魔尊的脚下。 “这,这是。。。”艾颜来到魔域,虽也见识了不少奇异的景象,可如此既诡异又恐怖的情景让她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她右手手腕上的魔尊脉血似乎跳动地更加激烈,又似乎与这地面上汩汩而流的血色脉络产生了共鸣,她有些呆呆地看着这地面,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这是什么?” “缩空血阵。”魔尊的声音低哑暗沉,在太元洞的回音中更添了几分威压。 艾颜从知语草处得知了不少关于太元时期诸神大神通的事情,她已经对此间有着神奇力量的事并不陌生了。她虽不甚明白,却也不像初来时那样糊涂了。 “这个阵法会将你带回那小子的身边。”艾颜原本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却不想他竟继续解释道,同时回转过身来。她便看到了他的脸。 还是与她心中时时回想的模样一样,那深邃的眼睛泛出漆黑的幽光。然而多久了,她在那次他从堕孽崖救回她之后,再没有离他如此近过,艾颜的心一下子如同落入了沸水之中,起伏上下热烈无比:“我不想去!” 艾颜陡然提高的音调在这洞中激起的回音带了几分尖利和急迫。 她看着他依旧漠然无波的双眼,坚定地说:“我不是颜回仙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说,从她来第一天,到她体内颜回片段记忆的苏醒,她都这样对他说。她此时再说,无非是存了一丝侥幸,试图说服他不要将她送到挚清身边。 魔尊这次垂了眼眸,不再看她,声音却没有一丝变化:“他认为你是,”天光映衬下,他眼部的阴影将他的棱角刻画地更加坚挺冷硬,“他会为了你不惜一切。” 可我不想要他的不惜一切,艾颜在心里这样说,并没有说出口。 她心里再热烈,却也不能直说出口。她没有一点信心,她怕他将她的诉求狠狠踩在脚底。因为他的眼神总是那样淡漠,似乎那许久前他那被欲花所迷的炽热眼神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果然,她不需要开口,因为魔尊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轻易浇灭她心内那团火:“我要用你换回郎艳锏。” 是啊,她终于明白了。从她在原渊中觉醒了那颜回濒死之记忆,她便该明白,自己于他不过就是这个作用。 艾颜轻轻笑了,脸色上的红晕尽退,苍白中有些苦涩的笑竟让这绝世容颜更添了几分幽美。 她还能指望什么,他对于挚清、对于颜回恐怕只有恨意。 于是,她不再说话,心中那团火早已被这现实浇熄,似乎仍有一跳跃萌动的火苗却被她强行按压在了心底深处。无力反抗的她,似乎一直都逃不出这命运注定的阴影。她静静站着,看着他,脸上一丝一丝恢复了平静。 魔尊抬眼看她平静的样子,也知道她是接受了。他又看一眼她那平静而苍白的脸庞,缓缓转过身去。不一样,那双眼睛就不一样。 他周身血红的魔气陡然暴起,脚下那从大半年前就开始用精血布成的阵脉颤动不已,他的精血流失的更快了。 这缩空阵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凶险,两个月里他的精血不知失了多少。每日源源不断用精血供养这血阵,纵是有原渊水在旁日日为他修复元气,也来不及弥补所失的法力。 如今他开启血阵只怕要耗掉更多的精血,也不知能否支撑到他安全归来。 不过若是郎艳锏回归,他倒也不惧这血阵的反噬了。哪怕精血尽失,他也能靠郎艳锏一路逃回魔域。 这是一场惊险却值得的交易。 这样想着,他便忽视了她眼中的那些失神,心下只剩坚毅和果决。缩空阵的术法玄妙却惊险,他必须集中精神全力施法。 魔尊闭上双眼,精血迅速从他体内流出,与此同时原渊水雾又迅速被他吸纳而入。一进一出间,不过是勉强的一时慰藉。 太元洞中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将那原渊的水柱都带动震颤。 周围水雾狂乱起来,五彩天光下,一片摇曳不定的绚烂。 艾颜的长发和那淡紫色的长裙随狂风乱舞,她纤细的身躯也被风卷得摇摆起来。这风越来越狂、越来越乱,艾颜不由大惊失色起来。 在她和魔尊周围腾起一片血雾,竟是那魔血脉络似被狂风卷碎、随风腾空。 狂风剧烈旋转,带动血雾和原渊水雾一起将艾颜和魔尊包裹住。 艾颜惊慌中脚步不稳,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狂风绞碎。 慌乱中,她挣扎无用,觉得自己要摔倒在地的时候,一个火热的身躯紧紧贴近了她,一个结实粗壮的臂膀稳稳围住了她。就像那两次一样。 一次是他将她带来,一次是他于堕孽崖中将她救起,而如今,他要将她带走、像一个货物般换回他的武器。 她靠在他怀里,心情复杂,明知道她对他而言不过是有所用处,明知道他的目的,却仍旧感到安心。似乎那狂乱的时空风暴中唯有他那火热的怀抱是世上最安全的。 她紧紧搂住了他,心却似乎被这飓风撕成千片万片。 第三章 (1) 尚清山的冬天一向都是安宁静谧的。亿年来都是如此。即便近千年里尚清山陆续收取近万名门徒,这越来越旺的人气也不能使冬季的尚清山如同这两日这般热闹。 自从两个月前歧陌族族长歧陌长歌来到尚清山,魔尊所传之话便已经流传而出。 尚清山周围大大小小十八城,已经人人皆知,激动、担忧种种情绪皆有。然而,毕竟是存于传说中的千年前的恩怨,对于凡人而言,还是遥不可及,并未引起什么恐慌。 毕竟魔尊当年可是败于挚清仙尊的手下,仙域的凡人便首先对挚清仙尊的法力种下了一个无可比拟的印象。 也有由这十八城扩散而出的消息,从离此地最近的仙山赶赴而来的仙人。他们多是修仙人,也有寥寥几位地仙,有参与过那千年之战的,似乎也想来出一份力,也有仅仅出于对传说中的魔尊的好奇,来一睹究竟的。 于是,这两个月来,尚清山接待了大约有几千之众的仙人。这些来客大多被安置在松迎峰,并不被限制自由。因此每日尚清峰的课堂便也有不少作客仙人来往。一时间,尚清山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尤其这几日,临近魔尊约定之期,有更多更远的仙人赶到。萝遥仙子携幼女到得尚清峰时,正看到广场上人山人海仙云流雾萦绕不散。 萝遥仙子如今有近万岁的年纪,却风华正茂,一头乌丝垂地,松松在耳后挽出一流云髻。一身暗绣金丝的天青色流云纹长袍在她缓步慢摇下,更显得体态风流。 在她身后,正跟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年龄,娇嫩可爱,一双星星般的眸子闪着稚气可人的光芒。 小女娃着一身粉彩色的云裳,下衬暗绣朱玲花纹牙白色百褶裙,有淡青色的丝绦系在腰间,并垂下三四个粉彩香囊压住裙角。随着女娃小碎步的行进,一股甜甜的暗香如蜜糖般甜入人心。 这女娃便是萝遥仙子的幼女筠瑶。 萝遥仙子的长子乃是挚尚仙尊的长徒寰语仙君。 她早在几个月前便从自己长子处得知,挚清仙尊收了第四个弟子乃是一六龄女童,心中便有了打算。于是,将自己洞府的事情安排妥当后,便带了幼女匆匆于卿华境东边的芝园出发,向尚清山而来。直至前几日行至源熙城,才得知了魔尊传话之事。 萝遥仙子正是当年参与回音川畔一战中,除挚清仙尊与颜回仙子外的十九真仙之一。 当年那一战如何惊心动魄,她如今还历历在目。那时若不是他们十九真仙及时赶到,牵制住了魔尊,挚清也不会有机会重创魔尊,从而赢得整个仙魔大战的胜利。 虽然当年她因着私心,并未用全力,只是在外围施了些辅助的术法,却实实在在目睹了众仙与魔尊斗法的全程。 若不是魔尊失了郎艳锏,实力大减,只怕他们也制不住他。 更何况在那种众仙围剿的情况下,重伤的魔尊仍然能得以逃脱,可见其实力之强大。 如今,魔尊竟要来尚清山讨要郎艳锏。说实话,萝遥仙子内心有些担忧也有些难以置信。因此,她刻意压制了真仙气息,混入人群中上了山。 “阿娘,大哥哥在何处?怎么不见大哥哥?”筠瑶的童声十分悦耳,与她伶俐的外貌很是相称。 “你大哥哥恐怕此时正忙着,不得空见咱们。此处人多,你且跟紧了阿娘,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阿娘半步。”萝遥仙子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女儿。 因为自小便娇宠万千,从不知危险为何物。此处不是芝园,自己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待会儿若那魔尊真的驾临此地,只恐这小妮子那好奇劲儿上来,闯出什么祸端。 因此,萝遥仙子凝重地又嘱咐一句:“你可不要顽皮。”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尚清山众人早已聚齐,那些从四周赶来的仙人们也陆续往广场附近聚集。此时正值凌晨,天色尚有些昏暗,仙光四溢中人影重重。萝遥仙子一眼便看见那广场上空纹丝不动悬着的歧陌长歌。 “阿娘,那人怎么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呢?”筠瑶虽只有不到七岁之龄,却是真仙之体,目力自然比之寻常人要好太多。 “瑶儿不要多话。”萝遥仙子在城中便听说了歧陌族长来报信之事,此时并不意外,只是对他仍停留此地有些不解。 只是此时不是多做解释的时刻,她已经感觉到歧陌长歌的位置仙气灵气均不稳,似乎有气流波动,虽然尚且微弱,她却敏感地意识到有异样。 筠瑶一开始来到尚清山就虽阿娘隐在众人之中,既没有大哥哥的相迎,也没有往日众人的簇拥,心里便有了几分不爽快。此时见阿娘脸色严肃,又被阿娘止住了问话,更添了十分的不高兴。 筠瑶的小嘴已经嘟得老高。萝遥仙子却也顾不上了,只拉起她的手,顺着人流向前涌去。 周围几乎都是境界不高的修仙人,虽然没有眼力能看出萝遥仙子二人的真仙之体,却见她二人衣着气质皆出尘,不知是何身份,因此都下意识礼让出一块空地来。 萝遥仙子在人群中站定,便环顾四周。 有地仙级别的弟子绕广场外围而立,境界高些的修仙人均集中歧陌长歌附近。真仙不在广场上,她能感知到在广场上方的大殿中有九位真仙。其中并没有自己的长子。 若是自己没猜错,寰语应该是随尚清山另外的六名真仙埋伏在别处。 看来那挚尚、挚清二人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萝遥仙子这边正打量,却猛然感到一阵飓风袭来。她下意识便开启了护体罡罩,将自己与筠瑶护了起来。 此时,周围的修仙人们都被一波波的飓风刮得东倒西歪、苦不堪言,一时场面混乱起来。萝遥仙子向上空看过去,见原本一动不动的歧陌长歌在飓风中晃动不已,那飓风正是从他身后而起。 第三章 (2) 不过几息间,飓风便有愈加猛烈的势头。 歧陌长歌从怀中掏出一个灰突突的石钵,嘴中阵阵有词,左手掐了个决,点在那石钵上。 石钵上即刻有层微光闪过,然后便滴溜溜转了起来,一边转一边离了歧陌长歌的手心,向他头顶飞去。石钵在歧陌长歌头顶处停住,便有一道灰光向下泻出,将歧陌长歌整个罩住,那飓风便对他奈何不得了。 萝遥仙子眯眼打量飓风中心中重新恢复纹丝不动的歧陌长歌。 也难怪他能以凡人之躯,破除尚清山层层屏障,又能在时空罡风中屹立不动,竟是有这般好东西。 萝遥仙子眼力卓绝,自然一眼便看破那石钵来历不凡。 原来,当年歧陌族受三清法旨,做仙魔两域的使者。三清祖师将盘古神传下的盘古钵赐给了歧陌族长。 那盘古钵乃是当年盘古神重制的法器,其原器可以追溯到太元时期。 地元神凝世间浊气之沉淀,锤炼四万年,得一钵。此钵可载世间万物,乃世间第一件容器,名万物钵。 后来地元神涅盘为盘古神的一魄,将万物钵重新炼制,改名为盘古钵。 歧陌族人不受仙域与魔域的辖制。此盘古钵能分离清浊,乃是古神器,自然也不受仙魔两域的法术制约,正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信物及护身法器。 如今,那盘古钵罩住了歧陌族长,时空交错时所产生的罡风便不能伤他分毫了。 萝遥仙子正自打量,却见大殿中有九道仙光射出,正是那九位真仙感应到异常飞身而出。 九道仙光中有四道直奔广场四角。乃是问杲仙君、承淮仙君、华庭仙君、秀峰仙君四仙。四仙于广场四个角落处浮于众人上方,纷纷施展灵通。只见广场上空凭空出现一张黄帛,四四方方如同一个巨大的包袱缓缓将整个广场罩住。 那狂风瞬间被黄帛压制住,只在黄帛之下肆虐。 广场中的众人尚来不及施法稳住身形,只见狂风愈加强烈,有那修为在初境之下的凡人已经被风卷入半空,一时间到处是哀嚎之声。 此时,又有两道仙光落入众人之中,乃是绻绻仙子和宗尚烈仙君二仙。这二人正联手施法做出一个巨大的护体罡罩来,将广场之中的众人统统都护住。这才使罡风只得在黄帛与罡罩之间汹涌翻腾。 众人此时皆东倒西歪一片哗然。 萝遥仙子不动神色去了自身的护体罡罩,只专心打量头顶那片黄帛。 原来这片黄帛乃是尚清山帛黄大仙的宝贝。 这个宝贝来历也是不凡,乃是开天辟地第一片布帛的一角碎片,据说那第一片布帛乃是女娲神亲手织就,不过丈余的尺寸,当年用作了包裹补天石的包袱。 也是这帛黄大仙的机缘,得了这么一角碎片。也是这一角碎片的机缘,帛黄大仙当年才入了问杲仙君的眼,有幸拜在其门下。 帛黄大仙将碎片炼制成为黄帛法器,成为仙域有名的仙器之一。 只是平时帛黄大仙术法有限,黄帛在他身侧不过是一展黄旗。如今有四位真仙仙力加持,此黄帛竟变幻地越来越大,竟要将整个尚清峰都包裹住。 此时,四仙将帛黄大仙的这一宝贝借来,却不仅仅是为了裹住罡风、阻止空间破裂所产生的破坏力。乃是因为四仙今日的职责便是擒住那歧陌族长。 歧陌族长虽是凡人之躯,且又不过有地仙级别的本事,却有盘古钵护体。 这盘古钵乃是不受仙魔法则约束的古神器,普通的仙术自然奈何不得。但这黄帛却原也是神器的一部分,虽不能辖制盘古钵,却能裹住它让它一时动不得。 这歧陌族长虽有持盘古钵的资格,却没有施展盘古钵的本事。盘古钵在他身上只有护住他凡躯不受仙魔术法的侵害,却不能真正发挥古神器的大神通。 四仙将黄帛使出,正是利用它的包裹之力,将歧陌族长裹在这广场上空,逃不得。 从大殿飞出的九名真仙,除了护住众人的二仙、罩住罡风的四仙之外,另有二仙尊同一男童缓缓飞至歧陌长歌的附近。 那男童便是寄夜。 “阿娘,阿娘,怎么尚清山还有这么小的弟子?”筠瑶的声音甜腻清脆,将萝遥仙子的思绪唤了回来。 萝遥仙子不以为然道:“不过也是个真仙后裔罢了。” 萝遥仙子两万年前原是卿华境芝园的一株仙草,名唤遥萝花。论原身年纪比那东海龙王还大一些。因为机缘之故,一万年后才化形为真仙之体。 这萝遥仙子虽然对术法的修炼却并不热衷,常年守在芝园也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但是单论仙力的深厚比之挚尚挚清二位仙尊还要更高一筹。再加上化仙身也接近万年的年龄,因此在尚清山一直是座上之宾。 当年,萝遥仙子带长子来拜师。挚尚仙尊其时正要同时收三位徒弟,萝遥仙子不甘自己儿子屈居人后,硬是让寰语做了首徒。 如今,萝遥仙子带自己小女儿前来,正是要女儿拜在挚清仙尊门下。如今,见尚清山多了不少未成年的弟子,心下不由又有些不甘,便暗自开始盘算如何能不让自己女儿居于别人之后。 筠瑶不知阿娘心中所想,只一味被那男孩精致的样貌吸引。见那男孩别了尚、清二仙尊,向下方众人处扫视一眼,便直冲筠瑶这边飞来,心中不由紧了一紧。 然而那男孩在离她大约有十几步的距离处便落入广场处,立在众人之间。 筠瑶的视线还胶着在他身上之时,忽然听到周围人群的骚乱之声,不由抬头又向远处看去。 这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只见众人头顶的罡罩之中,狂风愈加激烈,竟起了浑浊之色。似是迷雾翻涌,岐陌长歌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仍然纹丝不动。 筠瑶仰头仰得累了,不由心中有些烦躁,觉得再奇异的景象也吸引不了自己了。她忍不住又扭过头去瞧那个精致的男孩子。却见那男孩仍然一副冷静模样,极认真地抬头看着。 第三章 (3) 不过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小少年,却一脸的稳重,将那如画的眉眼衬得越发清冷。毕竟是真仙后裔,虽然着一身暗绣龙纹的黑衣,却自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仿佛有种光芒时刻围绕着他。 周围的众人都不由自主退出几步,将他所立的位置让出一块空地来。 筠瑶不由撅起肉粉粉的小嘴来。同样是真仙后裔,自己与阿娘却要与这些凡人挤在一起。 正自打量中,忽然周围人群更加不安起来,筠瑶连忙抬头去看。却见那罡罩中的狂风渐渐息了,岐陌长歌的身影清晰起来。随之清晰的还有他身后一道逐渐刺目的灰光。 那是一种极特别的光芒,筠瑶从未见过。似是灰暗,却又刺目,期间夹杂着一种浓稠的血色。若不是有罡罩阻隔,筠瑶与众人也会闻到一种刺鼻的血腥味。 “是不是要来了?” “那是什么?” 周围人群更加骚动起来。 筠瑶撇撇嘴。自己虽然也没见过这异象,却也能沉得住气。这些凡人也忒没见识了。 灰光越来越强烈,范围也越来越大。仿佛自有生命般,灰光伴着血色生长着。在灰光的中间,渐渐现出一道黑色来。那黑色里隐有血丝,也缓慢地生长着。 黑色出现的一瞬间,罡罩里又起了风。 这次的风虽不像之前的罡风那般狂乱,却强劲有力。如同漩涡般,以黑色为中心向外刮去。这风力量之大难以想象,连之前纹丝不动的岐陌长歌都有些不稳起来,盘古钵的灰光与他身后的灰光融在一起,钵身也有些隐隐的颤动起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黑色已经生长到四尺余。 众人皆不敢直视。 原来,那黑色正是一个时空的空洞。 两个时空交错之间,会产生一些时空裂痕。 有的裂痕仿佛重叠的世界,能同时沟通两个时空;有的裂痕却仿佛吞噬一切的利刃,置身其间便碎成万万个粉末,不复存在;有的裂痕便是像如今的黑洞,充满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罡风,正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通道。 这时空的通道,其中蕴含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常人的目光根本无法穿透,反而容易被反噬。因此,凡人若是看一眼,只觉眼痛难忍根本无法再看第二眼。 筠瑶是真仙后裔,也只能将仙力集中在眼部,远远看着,却不敢深盯。 “原来是这样,”萝遥仙子低声道:“那魔尊果然厉害如斯,竟能使出这样的秘术。” 萝遥仙子见识有限,自然不会识得这缩空阵,但她却知道时空黑洞的。原本她对魔尊真能驾临此地还有所怀疑,如今见了这情景,才相信魔尊是真的要来了。 她心下不由有些不稳,伸手拉紧了筠瑶。魔尊休养生息一千余年,哪里是这尚清山十五仙能抵抗的,只怕今日真要被他夺了郎艳锏了。 且不提萝遥仙子暗自筹谋着见势不妙就逃离的心思,只说那离黑洞不远处的尚清二仙尊。 自黑洞产生之始,挚尚仙尊便知离魔尊驾临此地不远了。他暗暗运了仙力,通知了在场和不在场的十三位真仙。又低头去看广场上的众人。 相比接下来的恶战,挚尚仙尊更担忧的倒是在场的众人。 魔尊究竟是不是如挚清和承淮的推测,已失了大部分的精血,又是不是真的会因受仙域法则的束缚和尚清山防护的魔力压制而使不出魔力来。这些都尚未知。 可若是有一点不符,他们十五位真仙都有可能制不住他,甚至有生命危机。 那下面的众人呢。 地仙只怕都生机渺然,何况那些凡人弟子。 挚尚仙尊心中一时不忍,眸中便带了些悲悯之色。但只瞬间,他便又肃然起来。原来,那黑洞长到丈余便静止了。 一时罡风狂作,岐陌长歌的身影晃动起来。 挚尚仙尊运足仙力,极目向黑洞深处望去。便见那混杂血丝的黑洞中,蒙蒙间浮现出两个身影。似乎从遥远的地方而来,那身影从两个小点渐渐大了,辨析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挚尚不过这定睛一看,便知时候到了。 从人影乍现,到那二人跨出黑洞,实则不过就是一眨眼之间。众凡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一高大的黑影携一纤细身影出现在岐陌长歌身旁。 罡风狂暴,却不过微微拂过那纤细身影的裙角。挚尚这次看清,原来先前那白色却是一袭浅紫色的衣裙。 “白衣飘飘,双眸含情,绝世之姿,明星骤逝”这十六字如同夜空星辰般闪耀在每个人的心中。 那空中高大的黑衣人怀里,揽着一个着浅紫色长裙的美人。美人冰肌玉骨、美色浓丽。 除了她,空中立了四个人影,个个都是世间最不凡的名人。然而,众人却不由自主都将目光投到那美人之处。 她只是飘在那里,淡淡的身影纤细柔弱,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转移视线的吸引力,仿佛她所在之处便该有众花齐放、众鸟环侍,甚至连那九天之上的众仙女都该围绕她载歌载舞。 “颜颜~”苏祯喃喃出声。 是艾颜! 虽然眉目脸型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可是那目光中有一种清亮纯真是苏筱溪再熟悉不过的。 那是艾颜的眼睛。 苏祯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直冲上来,熏的她两腮都红了。 那激动让她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颜颜!颜颜!” 从魔尊携颜回仙子出现的那一瞬间,众人从尚未反应过来到被颜回仙子的仙姿所迷不过是几息之间。广场上正前所未有地寂静无声。这样的安静中,突然传出一阵呼喊的童声。不由一下子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寄夜虽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却仍忍不住偏过头将那鄙视的目光投向苏祯的位置。 那个丑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寄夜暗自叹息,这样丢脸的师叔,他真不想有。难道她不知道这个由二仙合力运出的护体罡罩隔绝了声音吗? 第三章 (4) 苏祯与寄夜之间不过隔了四五个人。 寄夜清楚地看到苏祯那激动的小胖脸上两朵红晕。 说实话,苏祯比他初见时瘦了很多。原本胖胖的脸蛋上五官都被肉挤得看不太出,如今肉少了,五官也长开了。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睛里有微微的水光,短短的睫毛由于激动而轻颤着。 只是,这颜回仙子再美再传说,也不过是个仙子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寄夜不由打量着苏祯,暗自琢磨:不过,“颜颜”是个什么称呼? 那边寄夜打量着苏祯,这边筠瑶也止不住地打量着她。 筠瑶自始至终都没发觉隔了不过几个人的距离竟还有个凡人女童也在此处。 实在因为那女童太过平凡太过普通,混在众凡人堆里,竟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筠瑶嫌弃地看着那女童激动中有些变形的脸。筠瑶在芝园也有很多年龄差不多的玩伴,都是地仙后裔。她没见过几个凡人女童。 但是这显然是她见过最丑的小孩了。又黑又胖、五官也毫无特点,要不是在那里又是尖叫又是蹦跳,自己恐怕怎么也不会注意到她。 筠瑶又撇撇嘴,见那丑女孩渐渐安静下来,觉得没趣了,便又抬头向那空中的五人望去。 五人之中,最高大的身影便是那着黑衣的魔尊。 魔尊正立于罡风的中心,周身血气萦绕,漫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来。他眉目深邃、五官硬挺,古铜的肤色却添了几丝苍白。 挚尚仙尊打量了几眼,不由回头看向挚清。 果不出所料,挚清此时已经仿佛灵魂出窍,只呆愣愣盯着颜回,一双眼睛里只有无边的深情。 挚尚心中暗叹一声,回身望向魔尊,手又握紧了些,仍旧沉默不言。 广场上依然安静,半空中也同样安静。 似乎大家都在等待魔尊的下一步动作。 魔尊暗暗稳住体内仅剩的一点精血,强行运了精血内残存的神力,将周身不适调息了一番。 开启缩空血阵耗掉了他几乎全部精血,唯剩心口那一脉。 魔尊脉血里有神族后裔的神力,这神力助他顺利开启这么大型的血阵,也助他顺利穿越自造的时空黑洞。要不是这神力,他也无法护颜回的周全,更何况能在仙域维持血阵。 没有郎艳锏,他的魔力便使不出来,唯能依赖的便是这所剩不多的心脉之血。 正因如此,他更要稳住心神,不能让这众仙看出他的破绽。 魔尊想到这,手下用力,将颜回又向自己胸口箍了箍。却见对面的挚清仙尊身形微晃了下。 千年过去,那年轻人容颜不改,俊美依旧,与自己怀中这女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魔尊似乎又想起千年前那一战。那时自己还不将这两人当回事,然而却正是这对美颜无双的璧人阴差阳错间竟夺了郎艳锏。 魔尊嘴边渐渐浮出一丝轻笑:“别来无恙啊。” 暗沉微哑的嗓音如滚动的轻雷响过,低沉却隐含危险。 挚清的眸光渐渐清明,视线的焦点依依不舍地离了艾颜的脸庞,向魔尊凌厉射去:“好久不见。” 时空黑洞的罡风如亿万把利刃打着旋儿在五个人之间穿梭不止。 然而除了岐陌长歌随罡风身形摇摆不定外,其余四人都几乎不受影响。 罡风却如春风,只是轻轻拂过他们的衣袖和发丝。 千年的时间,这三人之间沧海桑田,变化太多。 一阵沉默之后,魔尊自知自己所剩的心脉之血并不多,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便缓缓先开口道:“郎艳锏。” 挚尚仙尊双拳又握紧些,心内再添了些紧张,却面上不动声色,转头看向挚清。 挚清此时正再一次端详着艾颜的额头。那上面光滑明润、洁白饱满,却唯独少了那枚早已随记忆刻入自己骨髓里的鲜红印记。 那是缘回草纹,是颜回修成仙身那一天便显现在额头的印记。是她的原身记忆,更是她的象征。 挚清稳住心神,收回远远飘忽的情思,沉声道:“随我来。” 尚清峰是尚清山最大的一座峰,众弟子修行课习之地多在南面,皆因南面势缓,方便开凿。而尚清峰的北面险峻,多是未开发的荒地。 灵泉瀑布便处在尚清峰北面的上半山腰。 魔尊箍住艾颜,随挚清、挚尚二人向北面飞去。 层层楼阁渐次稀少,远远有浓郁的灵气铺面而来。 魔尊感觉到艾颜在怀中有片刻迷离,知道她凡胎肉体有些受不住灵气冲击,便又将她向自己怀中紧了紧。 而他前方不远处,挚清的身影明显一滞。魔尊不由嘴边又溢出一丝笑意。 灵泉瀑布在整个仙域不愧有“仙灵美泉”的美誉。 只见险峰峻岭之间,葱葱郁郁丛中,一条带状瀑布自上而下流泻而出。灵气混杂水雾,如仙云般环绕四周,将整个尚清峰的北面都笼罩了起来。于是,仙树仙草愈加茂密,烟云流转中,隐有流光斑斓。 那仙景美境中,影影绰绰飘着七个风姿卓然的身影。正是那寰语、绻豫、安舟、紫珏、彤蛟、真骅、鎏华七位仙人。 远远见尚清二仙尊引一高一矮两人影前来,七位真仙躬身行礼,以示礼节。 越靠近灵泉瀑布,艾颜就越觉身心俱迷、四肢僵硬,甚至有些不能自控,不由更向魔尊倚靠。远远看去,仿佛整个人挂在魔尊身上,本就柔弱无骨的美人更显得袅娜多情。 一袭红衣的紫珏仙子远远望着,忍不住又去打量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挚清仙尊。 那个世间名副其实的第一美男子,似乎仍一派清风朗月的仙姿,身影挺立、目不斜视。 可是她太熟悉他了,从三百年前第一面相见,他的眉眼、声音都仿佛刻在了自己的脑中。 他的痴情、他的冷肃、他的认真、他的执着,她都熟悉。 唯独眼下,他那眉头间的细纹,他那眼眸中的飘忽,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是慌乱。 是的,紫珏仙子从未想过,原来挚清仙尊也是会心慌也是会心乱的。 因为他和她一样,都看出了那颜回仙子眸中的深情。 那深情却不是对他,而原本正应该对他。 第四章 (1) 紫珏仙子这边打量着挚清仙尊。另一边鎏华仙子则不住地打量着魔尊。 在场的众仙中,恐怕就只有鎏华和真骅心系师傅的心愿:救下颜回仙子。 原本分派任务的时候,师傅就将守护颜回仙子的重任交给了鎏华和紫珏仙子。 可是,这任务能否完成却要看魔尊是否如师傅他们预料的那般行事。 于是,从远处,魔尊携颜回仙子而来之时,鎏华便开始暗暗打量魔尊。 灵泉瀑布蕴含的灵力十分浓厚,普通真仙停留在此地,仙力都要大涨几倍。而同样,入了仙域的魔人原就寸步难行,来到灵泉瀑布周围,几乎支撑不到一息便要化作黑烟了。 当然,普通魔人别说靠近灵泉瀑布,只怕连尚清山的边都摸不到,早于途中便灰飞烟灭了。 而这魔尊用了缩空阵这般通天大秘术,竟还能安然靠近灵泉瀑布,果然魔力深厚不可想象。鎏华心中更添了十二分的紧张。 世人皆以为魔尊与魔人乃是同脉,也同受仙魔法则的制约。 而事实上,魔尊血脉上溯第一代便是十八真神之一的元魁神之后裔,血脉传承有一半则是元魁血脉。 后来第六十三代魔尊魁召又承继了花神的部分血脉和全部神力。传承至今,这魔尊脉血之中仍有八分神力。这也是当年有郎艳锏在手的魔尊可以横行仙域的原因。 而如今,这灵泉瀑布不仅不会对他产生辖制,甚至能滋养他所剩不多的神力,倒能让他这空壳架势多支撑一会儿。 四人一直到瀑布边缘才停住。 挚清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向魔尊和艾颜,开口道:“到了。” 魔尊向瀑布下方看去,正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隐约在瀑布正下方。那树通体碧绿,仿若玉石。灵泉倾泻在大树的树冠之上,泉水飞溅、灵气四溢。这正是浴泉宝树。 挚清的目光掠过魔尊紧箍住艾颜纤细腰肢的手臂,嘴角紧绷,艰难开口道:“颜儿…” 此时漂浮四周的七仙已经缓缓向此处靠拢,鎏华与紫珏二仙早已向前立于挚清不远处。挚清瞟一眼她二仙,心中正自琢磨如何说服魔尊先将艾颜放回,方好实施接下来的手段。 却不想,那魔尊见有二位女仙靠到近前来,竟二话不说,手一松又轻轻一推,便将艾颜送到二女仙身边。 鎏华和紫珏连忙又上前一步。紫珏仙子一伸手搀住了艾颜。而鎏华则偏身上前,护在她二人之前。 紫珏一扶住艾颜,便向鎏华飞快使了眼色,两人又一起护着艾颜向远离挚清等人的方向飞去。 紫珏心中暗暗吃惊。这颜回仙子虽然貌美无双,却是凡人之躯。想来必是那颜回仙子的转世之身并非本人。然而,经历了时空黑洞的罡风洗礼,竟然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乱。 如今她手接触到颜回仙子的胳膊,才知,竟是有一层类似于仙人的护体罡罩之类的术法将她牢牢护住。 而这术法却要比紫珏自己的护体罡罩高明太多。想自己哪怕是用了东海最有名气的护身宝贝也未必能达到如此效果。看来这魔尊对颜回也是相当不一般的。 紫珏心中多思,脚下便有些缓了。 鎏华回头见此,不由着急又飞身回来道:“师姐,咱们且快些吧。待会儿那边斗起来,只怕会波及到仙子。” 紫珏抬眼看看鎏华,媚目清冷道:“且缓一缓,等下的事态发展也说不定需不需要我们助力。” 鎏华心中虽一味想要达成师傅的心愿,却也心系师傅的安危。这紫珏师姐虽只长自己三十来岁,却比自己早入门百年,平时也冷静自持得很,阅历总比自己丰富许多。 此时她这样说,鎏华便也不再说话,慢下脚步紧随紫珏行事。 且不说这边二仙携艾颜作何计较。只说那边魔尊爽快地先交出了艾颜,倒让挚尚等人小小吃了一惊。 见艾颜被二女仙安然带走,挚清面上缓了许多,连眉头那些细小的纹路也舒展开来。他看了一眼表情自始至终丝毫未有变化的魔尊,道:“郎艳锏便在这树下,且等我二人截了这灵泉,你便自取吧。” 说着与挚尚仙尊一人一边,自灵泉瀑布的两边施法。 这灵泉瀑布与那泉中宝树在尚清山的年头之久,谁都说不清。比尚清二仙的年纪大太多太多。尚清二仙要想截断瀑布,乃是需要借助一样法宝。正是当年元始天尊赐下的一把天青宝伞。 只见尚清二仙正念咒诀时,一把青色的伞从挚尚仙尊袖口中飞出。那伞倒是平凡无奇,青蒙蒙也不太起眼,可是飞到瀑布源头之处时,忽然随咒诀快速长大。一边长,一边转,直到长到十丈长,只听“呼啦”一声,展开了。 一把硕大的巨伞倒挂在灵泉瀑布的源头之下,瀑布飞泻入伞,竟一滴未溅出,全被截住。众仙与魔尊都尚未来得及感叹这宝伞,便立时被截断后的瀑布下所吸引。原来,瀑布一断,下方悬崖的本貌便一览无遗了。 只见那悬崖常年被瀑布冲刷,正露出一面光滑无比的石镜来。 崖石光滑,又有灵气滋润,水汽散尽后,竟能照出人影,丝毫不差。 众仙一时有些神迷。忽听一声“呔!”如同当头棒喝,众仙灵台陡然清明。 原来正是挚尚仙尊大叱一声,破了众仙迷思。 原来那石镜多年浸润灵泉,颇有灵性。众仙不防,皆中了它的幻术。毕竟这七仙除了寰语都还年轻,又没什么实战经验。 这边众仙入迷到回醒不过一息之间,魔尊早已向崖下的浴泉宝树处飞去。 众仙向下望去,正见那石镜之下有一棵翠绿温润的玉树。 浴泉宝树多年受灵泉冲击,竟化木为石,枝干树叶皆如玉石般。连那新长的嫩芽,也仿佛上等的黄玉,润泽无暇。 然而众仙无暇欣赏宝树,皆将目光投向树下那一杆黑漆漆的郎艳锏。 郎艳锏 这便是四域皆知的神器。碗口粗细的长杆上端左右有两钝斧,自上而下皆是乌黑。此时正直插在树下的山石之上。 魔尊飞到宝树上方,悬在半空,便迫不及待抬手想要收回郎艳锏。 难怪他自来到尚清山便发觉自己根本感受不到郎艳锏的存在,原是藏身灵泉之内,受灵瀑大力冲击。灵气如此丰盈的此地果然将郎艳锏的魔力与气息尽皆掩盖了去。 此时,灵瀑被截,郎艳锏重现,虽然其中那吸收了不知多少年头的魔力在仙域压制下丝毫不露,但是自己所熟悉的那股气息却扑面而来。 魔尊心下大定:这便是郎艳锏内远古神力的气息。 魔尊心中胜券在握。 因此,一抬手间,郎艳锏纹丝未动,他竟一时未反应过来。 众仙也并无反应。 唯挚尚仙尊与挚清仙尊刹那间对视一眼,心中明了。这正是如他二人所料,与当年那封印有关。这下倒是他二仙心下大定了。 不过短暂的一眼,恐怕连他二仙自己都来不及收回目光,已经欺身而上。 挚尚仙尊一手掐诀,一手施了护体罡罩。他袋囊之中短短一刻已经飞出七八件宝贝,均以凌厉之势向魔尊扑去。 而挚清仙尊则瞬时没了踪影。 这时另五仙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四散定位,一边掐诀一边拉开架势。 然而魔尊仍毫无反应。直到挚尚仙尊的一击已经转眼即到。 魔尊“忽”地一下,直扑树下。 挚尚仙尊一击落空的同时,却有更多法术随法宝击出。 魔尊原本体内神力便所剩无几,此时分出一半造了个罡罩,并不理会。然而就是这样的罡罩,也足以抵挡众仙一时半刻的攻击。 挚尚仙尊心下骇然,手边的势法却不敢停。 一时各色术法轰击在魔尊身上,将半边天都映得五光十色。 反而远远在尚清峰另一面的众人皆大惊失色。那地动般的轰鸣声和斑斓不定的天色,隔着二仙所造的巨型罡罩和四仙所托的黄帛都能听见和看见。可以想见那北面正是何等激战。 众人心慌不提,这离战场不远处的艾颜早心下乱成一片。她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却根本顾不上感叹这震撼的视听觉效果。满心满脑子都纠结在那片攻击的中心地带。她的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紫珏仙子暗暗使力箍紧了她,又轻轻将她拉向自己另一边,这样便离鎏华仙子远了些。 鎏华根本没顾得上她的这些小动作,一门心思也都系在战场之上。 一波波法术攻击之下,魔尊头顶原本遮天蔽日的宝树树冠已经稀稀疏疏。宝树树叶早已被震落。所幸宝树毕竟有万年的根基,尚能撑住。然而众仙此时自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魔尊又试了几次,明明他能感知到郎艳锏,郎艳锏也能感知到他,可是郎艳锏就是纹丝不动。 魔尊心中又急又恨。这些仙人不知施了什么手段,竟将自己与郎艳锏之间的联系硬生生切断。 魔尊顶着开始残破的罡罩闭目片刻。此时的他已经是如同被架在火上,内心煎熬无比。 蛰伏了千年,他也筹划了千年。 从挚清满仙域寻找颜回的灵息开始,他便托岐陌族追踪挚清的消息。直到几年前挚清从东方石下界寻找颜回一魂的转世,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郎艳锏是远古战元神所造,乃是世间第一件兵器,传闻能吞噬世间万物。战元神涅磐重生为元魁真神的一魂后,郎艳锏便成为元魁神的随身武器。 三万万年前,古陆生物意识逐渐由混沌而清明,受凡世恶念影响,有部分生物感召罪孽而堕魔。元魁之子正是靠这郎艳锏大杀四方,将所有魔物驱逐到如今仙域与妖域以北的地区。 元魁之子便是第一代魔尊颉魔。 从此之后颉魔的后人世世代代为其他三域守护魔域。郎艳锏更成为历代魔尊控制魔物、统一魔域的镇域之宝。 魔域的历史如此久远,说起来比仙域的历史久远得多。以至于除了这世上仅剩的六位真神,人们早已忘记原是颉魔拯救了四域,化解了整个古陆的第一次危机。 魔尊渐渐成为人们心目中魔人的首领而不是魔域的守护之神裔。 一千多年前,魔尊翀在仙魔大战最终一役中失了郎艳锏,凭借三分神力逃回了魔域。 失了郎艳锏的翀,在魔域亿亿魔众眼里,只有惧怕没有了臣服。这千年时间,总有些不安分的魔仙、魔将产生异心。 郎艳锏必须回归,回到魔尊翀的手里。 想到这里,魔尊双眼齐睁,双手举过头顶,大喝一声。 在周围众仙色彩斑斓的术法之光芒中,魔尊的姿态让人不由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竟是一种令人臣服的压迫感。 众仙不知,这魔尊此时正用出战元神打造郎艳锏时所用的咒法。 此咒法是历代魔尊与郎艳锏建立联系、驱动郎艳锏的秘术,一共有十六字咒诀,俱为古神语。是首代魔尊颉魔一个字一个字口述传承的。 只听一片法术轰鸣中,魔尊的嗓音如响雷滚过,轰鸣而至:“歂~” 周围的攻击猛然停顿,皆因众仙浑身一颤,有些身不由己的臣服。 魔尊的声音使了神力,穿透力极强,即便远隔几千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何况隔了不远的尚清广场。二仙的罡罩能阻仙力能阻魔力,却阻不了神力。广场上一众凡人在听到这第一个咒诀之时便已经身不由己地扑跪在地。 魔尊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原本此咒都是历代魔尊成年之时,由其父口述传承。传承一次便罢。仅这一次便消耗甚大。 为了极大的保留神力,魔尊代代单脉相承。魔尊的全部神力凝于其子的精魄。因此魔尊之子孕育之时,失了神力的魔尊便同寻常地仙无异,不过能活五千余年。 然而魔尊之子成年时接受郎艳锏的传承,那本就油尽灯枯的魔尊口授古神咒诀,往往会竭力而逝。因此历代魔尊几乎都是在传位之后便陨落了。 如今,魔尊翀使出这咒法,原本体内精血不多,此时便更觉艰难。 然而,他面不改色,高举的双手轻轻变换手势,毅然吼出第二个字:“骱~” 再失郎艳锏 “咔嚓”一道闪电从天而落,直直轰在浴泉宝树的枝杈之上,一时有碎玉般的木屑簌簌而坠。竟不知何时,空中阴云密布,将整个尚清山区域笼罩了起来。 挚清仙尊先从震慑中惊醒过来。他本能地意识到魔尊这是使出了未知的秘术。 虽然他并不识得,却明白魔尊必是为了取得郎艳锏。郎艳锏不能失! 挚清长袖一挥,青光闪现,决绝剑在手。郎艳锏是当年原始天尊授命他二人安置在尚清峰。然而重要的是,那郎艳锏上有弥陀神的封印。 郎艳锏万万不能失! “烁~”第三字咒诀出口,魔尊已是满眼血红,周身血色弥漫,青筋暴涨。 挚清仙尊飞身点醒了挚尚,手持决绝剑不顾一切地直刺魔尊而去。 挚尚仙尊猛然醒来,便见空中黑云夹杂血色翻涌不止,响雷滚滚中,不时有闪电落下。一棵宝树几乎被劈得焦黑。最要紧的是,那郎艳锏正仿佛蠢蠢欲动的活物般震颤不已。 不好!挚尚仙尊一身冷汗尽出,连忙将袋囊中诸多法器使出。 此时,挚清仙尊的决绝剑已经劈在魔尊那残破的罡罩上,发出“咣”的一声。 剑芒余波如同浪潮涌过,掀翻了旁边不远处的彤蛟和真骅二仙。 “酃~”第四字咒诀出口,空中闪电风雷皆不再停顿。 此时,附近的几位真仙已尽皆被决绝剑的剑芒惊醒。 挚尚仙尊与挚清仙尊已全力以赴向魔尊的罡罩发出攻击。 魔尊浑身仿佛水淋,一身黑衣尽皆湿透,紧贴在他的身躯上。那肌肉青筋皆线条毕现。 魔尊血红的双眼直视颤抖不已的郎艳锏,举高的双手在频闪的电光中,苍白无比,却坚定到纹丝不动:“腃~” 然而,第五字咒诀一出,魔尊愣了一愣。 只见那郎艳锏震颤的同时,从上端双斧中间似乎有一道裂痕暴出。裂痕其间,一道乌黑之光直射云霄。 是的,是一道黑色的光芒。 尚清峰另一面,正趴伏在广场地面上,仰头望着天空的苏祯不由喃喃出声:“玄光?” 魔尊愣神不过一刹那间,远超一道闪电的速度。可就是这么一个急速的瞬间,挚清便借此破绽一击破了罡罩直冲魔尊肉体刺去。 魔尊身经百战,几乎是本能间翻身避开。不过这样一个错身,咒法已破。魔尊心下了然,此战他又败了。 魔尊此人能屈能伸,十足大丈夫。不过闪电般的一个瞬间,已经立刻放弃郎艳锏,转身向尚清峰的另一面疾驰。 挚清也反应极快,紧紧跟随而去。 挚尚仙尊一拂袖,收了天青宝伞和众宝贝,也率众仙追上。 几人身后,灵泉瀑布顷刻间暴泄而下,奔涌在那焦黑的浴泉宝树上,将那裂痕弥复、回复平静的郎艳锏遮盖了个严严实实。一瞬间激起滚滚灵雾,将之前的激战一抹而去。 灵泉瀑布一切如常,那空中乌云渐渐散开,露出原本仙光无限的美景。 而那一闪而逝的乌黑之光早都无影无踪,其他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然而除了挚清、挚尚、魔尊、苏祯四人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人看到了。 且不提那黑光,只说魔尊迅速向来时之路返回。 魔尊体内神力所剩不多,分了一半作的罡罩也被破除,又念了五个字的古神咒诀,此时只觉筋疲力尽,却不敢有丝毫停滞。一路疾行中,忽然从旁不远处有两个身影闪过。魔尊定睛一看,正是那紫珏仙子携艾颜从旁经过。 鎏华正离紫珏仙子几丈之地外,紧紧追过来。然而不等她惊呼,便眼睁睁看着魔尊一伸手将颜回仙子捞回他怀中,向南面广场而去了。 鎏华仙子脚下一顿,便见挚清仙尊紧追而过,之后便是挚尚仙尊携其余五仙疾驰而行。鎏华扭头看了紫珏仙子一眼,见她眉目清冷、表情毫无变化。鎏华并未言语,转身随众仙一并追去了。 此时,广场中的众人也皆陆续起身,面色迷茫中,看到远处有几个身影疾行而来。 魔尊此时几乎已经力竭,一手搂住艾颜,直奔时空黑洞而去。那时空黑洞血色翻涌,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是魔尊精血不足,神力已不足以支撑血阵。 广场四角的四仙见此情形,早已向黑洞处聚来。那巨大的黄帛也渐渐缩小,向阡陌长歌处逼近。然而连同绻绻、宗尚烈二人在内,六位真仙谁都不敢先动手。皆因与计划中不同,颜回仙子竟还在魔尊手中。 眼见魔尊急速向黑洞逼来,六仙心急,紧随其后的挚尚仙尊和其他几仙同样心急。然而最心急的便是挚清仙尊。若是让魔尊这样挟持艾颜而去,只怕自己一时很难将她救回。 挚清心中百般煎熬,脑中迅速筹谋着新方案。 这不过就是眨眼的瞬间,还不待苏筱溪看清场内状况,就听耳旁一阵尖啸声擦过。闪电般的瞬间,便又听到有几声惊呼。 魔尊正挟着艾颜,直奔时空黑洞而来。他眼中只有那逐渐弥合的时空通道,并不将周围束手无策的众仙放在眼里。他怀中紧紧倚靠着的艾颜此时正是他的护身法宝。 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究竟在那夺路而逃的一刹那间,他带她离开,究竟是为了挟持还是别的什么。此时情况紧急中,他也无暇分辨。 然而,正是在即将靠近时空黑洞之时,一尖利的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而至。 魔尊势已微,残存的神力仅能勉强维持自己与艾颜穿过时空通道时的安全。何况,时空通道也因他精血已尽而正在弥合。他已不能再分出任何精力来对抗攻击。 然而他能以神裔之体受了此击,却不能让凡胎肉身的艾颜香消于此。几乎没有任何考虑的时间,魔尊一掌将艾颜送出。 艾颜体表还有他为她造的护体罡罩,虽抵挡不住这尖利的攻击,但护她一时的日常周全没有问题。 在攻击及至的一刹那间,魔尊推出了艾颜,生生受了。 一尖锐之物直刺魔尊肋下,一腔暗红色的鲜血喷洒而出,如雨般从空中坠落。 再失颜回 这一击暂时阻了魔尊的去路。魔尊大吼一声,忽的浑身青筋暴涨,竟有丝丝电流穿筋而过。同时时空黑洞急速一合,竟只剩一人大小。 “翀~~~~~”艾颜的尖叫声如同世上最灵的咒法,竟一时定住了挚清的脚步。 魔尊无暇回击也无暇理会瞬间反应过来的众仙追击,只略一停顿,便硬向时空黑洞扑去。 无数追击轰在魔尊身上之时,魔尊的身影正消失于半人高的黑洞中。然而几乎在同时,便见一浅紫色的窈窕身影也扑了进去。 隐忍许久的挚清仙尊终于放声疾呼:“颜儿!” 时空黑洞从开始弥合到此时吞掉两个身影并即刻消失,不过也就只有两息之间。然而这两息之间,却变故横生。一切快得苏筱溪都还没反应过来。 然而同样站在广场上观战的寄夜却早开了天眼,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颇疑惑地向萝遥仙子处看了过来。 萝遥仙子施法甩出的手势却刚好收回。 不过是一个完美偷袭的时机,萝遥仙子毫不在意,她原本就毫无顾虑,只是看魔尊狼狈至此,不愿轻易让他安然逃走罢了。至于那颜回仙子,她更是毫不在意。 可是最在意颜回仙子的,这场中便有二人。 一个是几乎失魂落魄的挚清仙尊,一个便是刚刚反应过来失望至极的苏筱溪。 苏筱溪盼望今日可谓是盼得茶饭不思。能够见到艾颜,让她欣喜无比。然而从艾颜出现的那一时刻起,苏筱溪便是掂足了脚尖、喊破了喉咙,也与她毫无交集。 她们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故事中,一个在观众中。一个在发生,一个在看着。 苏筱溪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从未有过的。 曾经的苏筱溪也是能影响和左右许多人的风云人物,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上班之后。曾经她也以为世界是可以围着自己转的。曾经她也以为只要自己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何况曾经的她什么都有。 而今日,她什么都没有。 苏祯垂下头。周围人群激情澎湃,正热烈讨论着刚才的一切。有管事、小厮已经在诸位地仙的示意下入场中维持秩序。本门弟子们开始结伴回自己的居所。外来的修仙人们则在管事们的带领下,或向客房而去,或下山而归。空中众仙也纷纷开始收拾残局。 尚清山的一切从刚才的紧张无声转眼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苏祯在一片嘈杂声中孤寂又落寞。 从她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到今日,不多不少正是一年整。 这一年里,苏筱溪还是苏筱溪,虽然无论从身形到身份都已是苏祯,可其实她的内心一直没有变过。或者说她潜意识里还是深信自己不过是个过客,总会有回归苏筱溪的一天。 因此,她明明似乎失去了一些,却并不觉得自己失去。比如外貌、比如天赋。 因为那些原本她不在意的东西恰恰是她原来天生就有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因为拥有而不在意。 直到今日,她才开始有些理解,曾经她看不上的一些女人,她们究竟为何而汲汲营营。也不过是她们与命运争斗的一种方式罢了。 这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令她十分讨厌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无论是舒桐还是小思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为她开解。 直到鎏华仙子在那日之后的第四天,来珍惜峰接她上早课时,她对着大师姐才勉强有一丝笑容。 可是鎏华也难有笑颜,一双秀眉皱得仿佛起了褶子:“师傅三天没出清绝峰。” 鎏华在小思搬来的一个翡翠木镶白玉晶石的圆凳上坐下来。 宝珍院的正房这两日刚刚竣工,物什虽然还不齐全,但房中家具基本都送过来了。 鎏华见苏祯穿了一身米色的长云袍,头顶两个圆髻,清减了许多的脸上一双杏核大小的眼睛似隐有伤感,心中暗道,果然大了半岁便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摸样了。 鎏华捧过舒桐奉上的白泽石小茶杯,轻抿了一口毗桲茶水,接着道:“停了三天课,你这里倒是越发享受了。我们却一点没得闲。 师傅闭关不出,我跟师兄便去师伯处帮忙。 那岐陌族长果真是仙魔不忌,任我们说破嘴皮子也不肯随师伯去大罗天回话。师伯也拿他没辙。毕竟有三清法旨在,岐陌族人又不受我仙域管制,他爱帮谁帮谁。这不,昨日已经放他出山了。” 毗桲叶子的香气萦绕在唇齿之间,鎏华觉得心情似乎好些了,话也就多了起来,“说起来,那日真是凶险。虽然师傅嘴上没说,但我能看出他眼中的自责。要不是魔尊最后一刻将颜回仙子推开,只怕仙子便要以凡人之躯陨落了…” 鎏华见苏祯眸中有了焦点,似被她的话吸引,便故意卖关子道:“谁也没想到最后那一击竟是…” 鎏华又伸手去拿茶杯,一边颇有些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说:“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在意也是对的,我们不提也罢。还是说说你这宝珍院吧…” 苏祯见鎏华岔开话题,不由有点着急,一伸手按住鎏华的杯子道:“师姐还是说说吧,到底是谁施的法术?“ 这几日见的不开心的人多了,鎏华看原本最没心没肺的苏祯竟然也垂头丧气,不过想逗一逗她。 也是自己实在憋得慌,早迫不及待想跟苏祯分享了:“嗐!谁都没想到,竟然是萝遥仙子!” 鎏华眉头又皱了起来:“那时候,我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颜回仙子是师傅的命根子,哪怕有一点擦伤,都不能跟师傅交代。我当时就想,师傅该多为难哪。师傅都不敢动手,我们谁敢动手。恐怕也就只能委屈仙子再被挟持走了。” 鎏华这边讲着当时的情形,舒桐和小思都聚过来也好奇地听着。她们二人当日没在现场,都是事后听那些管事们讲了些。小姐回来后一直不开心,她俩也不敢多问。 古怪男人 如今,鎏华还原的现场自然比管事们讲得更让人身临其境:“那萝遥仙子,你们或许不知,乃是卿华境芝园的主人。寰语师兄便是她的大儿子。据说,她与师伯关系交好,常常来往。我就曾经接待过两次。 可是谁知道这次,她不请自来不说,还掩了真仙气息,偷偷上山。便是暗自观战也罢,竟又偷袭出手。虽然师伯认为她伤魔尊有功,可是师傅肯定要生气的。” 鎏华虽然人长得娇美,脾性却率直,此时提起她不喜的人和事,自然流露出真性情来:“那萝遥仙子此次前来,是带她小女儿拜师傅为师的。可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师傅根本来见都不见她。” 说到这,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妥,补充道:“师傅当然不是小气的人,师傅是谁都不见,” 这样想起来,鎏华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谁想到魔尊关键时刻推开了颜回仙子,若不然,只怕师傅不知该怎么伤心呢。师傅现在就够伤心的了…” 苏祯知道鎏华说得是什么意思。她虽看不真切,可是艾颜随魔尊而去的那一瞬间,众人恐怕都对艾颜的心思心知肚明了。只是可怜了挚清。 鎏华说到这里,眉中便添了许多不忍,一时沉默了。 苏祯也同样默然。 宝珍院里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地上残存的雪沙,扬起一阵茫茫雪雾,在仍旧漆黑的黎明中,反射着幽白石的光芒,点点闪闪。 唯小思快人快语早忍不住道:“那颜回仙子也太忘恩负义了吧。虽然千年时间是够长的,可挚清仙尊待她如何,她又怎么忍心?可是,她怎么就能对那魔尊…” “小思!”舒桐急得一把扯住小思的衣袖,一边不时觑着鎏华仙子的神色疾道:“不得妄言仙人!” 舒桐虽然嘴上责备小思,也不过是怕鎏华仙子怪罪她。其实舒桐心里也如小思一般想法。 这也是所有人想法。 千年前的大战,绝世恋人生离死别,挚清仙尊千年痴情深似海。这种种都成就了一段唯美的神话般的传说,也成就了世间众人对这段传说的完美想象。 然而这美好无暇的想象却一朝被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打破。众人心底都仿佛有一汪深情碎得一塌糊涂。恐怕众人与挚清仙尊一样都难以接受。 更何况,那颜回仙子追随而去的还是仙域的公敌、魔域的至尊。这种被背叛感都加深了众人对这打击的痛恨,自然也对那颜回仙子的印象一落千丈。 鎏华仙子倒是什么都没说,事关师娘,师傅都舍不得责怪,她更不愿拂了师傅的意。 苏祯却忍不住替艾颜辩白道:“那颜…颜回仙子毕竟不是原来的师娘,有自己的意愿也是正常。” 知道此颜回仙子乃是一魂转世,本非本尊的,不过是当日参战的十五位真仙和苏祯,再加一个事事知情的寄夜,十七人而已。 那些地仙们及萝遥仙子虽看出颜回是凡人之身却不明所以。何况在场的修仙人和凡人,只把艾颜当作真正的传说中的颜回仙子。 因此,小思完全不懂苏祯话中的意思,正忍不住想要追问。却见鎏华仙子突然肃了脸色,满目诧异:“咦?” 苏祯不由问道:“怎么了?” 鎏华仙子是真仙,这尚清山范围内任何一丝动静,都是轻易逃不过她的耳目的。 此时正是有件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寰语仙君、问杲仙君、承淮仙君三位真仙正团团围住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 一头银发银须的问杲仙君肃着脸色,冷声叱道:“我尚清山乃是仙家修行之地,不知阁下究竟为何事擅闯?!” 问杲仙君的此话中含了三分真仙的威压,使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沉重。 原以为问杲仙君的此话一出,此人定立即趴伏在地不能动弹。然而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仍旧安然无恙,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三位真仙不由大吃一惊,赶紧再开天眼又将此人打量一番。 的确,若是凡人,受了真仙的这三分威压,必定伏地不起,且七窍流血,几乎形同废人。问杲仙君不过看此人肉体凡胎,不忍轻易取他性命,才将威压施了三分,若再多一分,必是多一具尸体。 然而,此时三仙横看竖看,都看不透此肉体有何奥秘。倒是那原该是一具尸体的男人开口道:“小子们,喊你们师傅出来回话!” 三仙几乎同时冷了眸色。 今日晨起,众人皆收拾仪容准备出席早课。三仙也不例外。 问杲仙君正收了刚出炉的一炉丹药,忽感知到南合峰有异样骚动。他赶过来时,便看到一个比寻常真仙都要高大强壮的男子正向尚清峰方向慢条斯理地行来。 最古怪的是,这男子明明凡体之躯,却不躲不闪,遇墙穿墙,遇人推开,一路似毫无障碍。 这几日,来观战的山外来客都陆续离开,昨日连岐陌长歌都已经放走。除了那萝遥仙子和她的女儿,再无外人。 此时竟莫名多了一个凡人男子,还如此古怪。 问杲仙君不由又将威压多施了一分出来:“阁下何人?究竟如何进入我尚清山?来我尚清山又是为何?” 那男子丝毫不惧,甚至看上去他竟是丝毫不在意:“快快去喊你们师傅出来。” 寰语仙君此时已经按捺不住,拂袖一甩,一股气流已经直冲男人而去。 其余二仙皆不阻止。只因这男子委实无礼,且看他能抵挡真仙威压,也能抵挡真仙的一击吗? 然而,那男子连胳膊未抬,只身子迅速一侧,躲了过去。 三仙已经大惊失色。凡人能夺过真仙的攻击,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除非他们判断错了。 是的,他们判断错了。 那男子原不需要躲。这一击击在他身上,连毫毛都吹不倒。他只是怕击烂了他的衣服。就如同,他一路走来,还要费事地抬手推开墙壁房屋,皆因他也怕弄脏了他的衣服。 哦,他的衣服也没甚特别之处,随便在一家店铺缝制的凡人衣裳。只是他身材高大,合身衣裳不容易找,这件倘若坏了…他可不愿意赤身裸体地面对一群小辈。 呃,半年多前在一个小娃娃面前光着身子这种事发生一次也就够了。 金光眸子 三仙与这男人正胶着间,陆续有其他真仙感知到异样也纷纷赶来。 鎏华仙子远远便看到一个异常高大的金发男子着一身灰不溜秋的麻布衫,腰间别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那男子正在众真仙时不时的攻击中,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姿态左躲右闪。 鎏华心中暗暗惊诧不已,按下云头,落在大师兄真骅身边,细细打量那怪人。 这怪人着实高大,比鎏华高出快两个头,而且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然而他的样貌却十分年轻,看上更像是刚刚三十成年的青年人。五官立体、轮廓清晰,眉目俊朗硬挺,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抿了一抹谐谑的微笑。 这男子一头金黄色的短发打着卷。这样纯亮的金色非常罕见。仙域西部承、计、筌、邺、莠五个大州以及居住在妖域里的凡人中也有类似金黄的发色,却都没有他的这般纯净。 平心而论,这人的长相极佳,有着与众不同的英俊和魅力。若不是他衣着普通,只这仿佛斧石雕凿的立体五官,以及那山高水远的傲然姿态,也足以让人瞩目。 鎏华这边打量,那男人似有感应般,转头过来瞟了一眼。 鎏华心中一惊,这世间竟有这样清亮的双眼。一双眸子透彻无比,仿佛这世间最纯净的宝石,不沾一丝尘埃。 鎏华这边一愣,那男子看到她仿佛也同时一滞,眸中的清澈又翻涌出一闪金光。 这眸中的金光正是这凡人唯一异样之处。 问杲仙君此时方意识到,只怕此人来历十分不凡,心下惊异,却仍不肯堕了尚清山的威风,冷声道:“阁下来得不巧,我们师父和师叔已经在昨夜出山了。” 众真仙此时也都静默下来,无论他们如何攻击,或施法术、或用咒诀、或凭仙气、或展拳脚、或正面攻击、或暗自偷袭,均能被他用各种不可思议之角度躲过去。 这样强悍到无法想象的肉身和无人能及的速度及反应力,都让众仙心中暗自打鼓。 一开始,众仙还是一种想要给他个下马威的态度,后来便有些试试更刁钻他会否躲过去的想法,现在则是不敢再妄动了。 那男子听到问杲仙君此话,回过神来,转过头去,道:“不过几个时辰,我在这里等着他们就是了。” 这男子的声音竟出乎意料的清越脆亮,倒是与他那清亮的眸子相得益彰。鎏华这样想着,脸上不由自主染了一层红粉。 寰语仙君忍了胸中怒气,道:“师父师叔出山乃是有正事要办,此一来回不定要多久。阁下有什么事,与我师兄弟说也是一样的。” 那男子偏头看了寰语仙君一眼,仍旧漫不经心道:“不一样,不一样,你们这些小子恐怕什么也不知道。罢了,”他看出众人的执拗,一边扭头就走,一边丢下一句话:“我自己翻吧。” 众真仙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只见那男子已经一边走,一边“轰”推倒了旁边偏殿的一堵墙。只见他闪身到旁侧,随便翻翻墙体石头,嘟囔着:“就知道不会轻易拿回来。” 问杲仙君在一众师兄弟呆滞且惊讶的目光中,稳步上前,对着那躬身翻捡着的凡人男子,双手一抱以示礼节道:“请阁下到尚清殿看茶,我等这就通知师父师叔。” 那男子随众仙向尚清殿方向行去。众仙有意为难他,个个驾云而行,不急不慢。却见那男子虽靠双脚步行,却一路疾驰,丝毫不落后。众仙心中更是个个纳闷。 待到了尚清殿前的广场处,众仙相互对视一眼,都纷纷飞入大殿。 不过刚刚停稳脚步,便听一把清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唔,这里才是客人该来的地方嘛。” 众仙扭头,便看见那男子正立在大殿门口,仔细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尚清殿的大门敞开,有初升的朝阳从东方斜斜投进明亮的光彩,将那高大的人影嵌了一圈光晕。他扑打出的灰尘将门口的光景罩出一层迷雾来,倒是有种诡异的美感。 众仙相互对视一眼,心下皆惊异不止。 原来,这尚清殿建在峰顶,与广场间没有通行之路,远远看去仿佛飘在半空。没有路,没有台阶,凡人自然无法上得殿中。 然而这男子竟然硬生生攀爬上来,而且与众仙同时到达。这样不可思议的速度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凡身肉体的认知。 那男子仔仔细细将他那身灰麻衫扑打得几乎一尘不染,这才长出一口气,向殿内走来。 他路过众仙,目不斜视,直奔殿上正座。在众仙惊异无比的目光中,他回身踏踏实实坐在了主座上。 寰语仙君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吐不出咽不下,一张粉白儒雅的脸几乎要憋红了,终究忍不住斥道:“阁下还请下座,此是师父之座!” 这话音中因隐含了怒气和十足的真仙威慑之力,而声音极大,轰隆隆如雷音响过,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震颤不止。 所幸尚清大殿已被问杲仙君的隔音术法笼罩,不然只怕广场上陆续赶来早课的弟子们都要遭殃。 鎏华原本一颗心揪了起来。这十成的真仙威压下,普通凡体早成肉泥一摊。但她见那男子稳坐上座,毫不在意道:“我来了,自然就没他的位置了。”丝毫不受真仙威压的影响,鎏华心中竟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他众仙却个个怒气翻涌,被那男子云淡风轻的蔑视态度激得难以自控。 此时殿内,除了那男子,便是有寰语仙君、问杲仙君、承淮仙君、安舟仙君、梓岚仙君、紫珏仙子、彤蛟真君、秀峰君、真骅仙君、鎏华仙子十位真仙。除鎏华外,其他真仙都几乎要受不住这挑衅对那男子怒目而视。 问杲仙君强压住内心怒火,掏出袖中的通灵石,向师父报了信。这男人虽仅是个凡人,但他们谁都奈何不得他,这样的麻烦只恐怕还得请师父来解决。 魔陀再现(1) 自三日前的灵泉瀑布一战之后,挚尚仙尊将山内诸事料理妥当。昨日夜半去了清绝峰将一言不发的挚清带出,一起向大罗天的玄都玉京出发。 魔尊来袭一事重大,虽然他们成功的守住了郎艳锏,但总得向天尊禀报始末。何况玄光乍现一事也须得报给天尊知晓。 原本想要将岐陌长歌一同带去,也算有个交代。奈何那岐陌族长有天尊法旨,不受仙域法制,挚尚仙尊只得放弃这一计划。 他们正行进在去大罗天路上的时候,便收到了问杲仙君的传信。 挚尚仙尊心中有些纳闷,再怎么难缠也不过是个凡人,怎么就让一众真仙束手无策?然而等他与挚清赶回尚清殿,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正斜靠在大殿正座之上,向自己打量一眼,眸中有金光暗涌的时候,他忽然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挚尚仙尊并未因对方的凡人之身而怠慢,反而几步上前,双手抱拳行了一平礼,客气道:“在下尚清山挚尚,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来我山门所为何事?” 此时大殿内,除了男子外,十三真仙见到师父们回山,均都恭敬垂首而立。一个个早已面红耳赤,忍怒很久了。 那男子倒是出乎意料地收敛些,见挚尚仙尊如此,竟坐正了身子,拱手回了一礼道:“我乃魔陀和尚,今日正是来取回我的兵器。” 男子清脆的嗓音不疾不徐,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他倒是一派随和,语气颇为云淡风轻。 然而他吐出的每个字,都仿佛一颗颗滚烫的火球,滚入在场的每个人心中,烫得这十五位真仙心惊肉跳血气翻涌。 就连原本一直仿佛在神游的挚清仙尊也不由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一时殿内诸人皆安静不语,只盯着那自称魔陀和尚的高大男人。 男子没有得到他意料中的反应,一时有些纳罕一时又有些尴尬。 怪了,一千多年过去了,这世道变得果然面目全非。明明曾经,自己的名号一报出来,总有些仙佛对自己喊打喊杀,剩下的都是转身就逃。然而这诡异的平静,是什么意思? “咳咳~”魔陀摸摸鼻子,不由又重复一遍:“我乃魔~陀~和~尚~,咳~今日正是来取回我的兵器。” 这一次,他着重又强调了下自己的名号。 说起来,这个名号,他一直非常自得。又强调了自己的出身,又有些蔑视群佛的傲气在里面,还有着低调的谦虚之意。 千年的时光倒是将他当年的那些怒火一一抚平了许多。 他自认自己已经相当超脱了。 只要那西天的弥陀老儿不来惹他,他倒是也不想再计较当年之事。 或许这也是那弥陀老儿的计策?在黑蟒山摆下的阵法不仅将自己的全部仙力吸尽,更压制得自己体内那些玄力无法可用,如今竟将自己的脾气也尽皆磨没了。 魔陀想到这里,摸了摸鼻子,也不言语了。 此时众人皆震惊无比。传说中灭佛戮仙的魔陀本人,不是在千年前被四神给灭了吗? 然而挚清与挚尚却是清楚内情的。 半年多以前,黑蟒山禁区发生了异变。他二人亲自赶去查看,发觉禁区内的锢灵阵有异。那阵内只有压制之力,却不见了玄力。 虽然阵内究竟有何详情,以他二人之能力无法可知,但锢灵阵的异样足以表明阵内压制之人已经不在了。 当年他二人前往大罗天禀报时,挚清的师父元始天尊便有预料,那魔陀逃走之后首要之事便是要寻回武器,因此对他二人千叮咛万嘱咐。 然而谁能知晓世事轮回这般微妙,那魔尊竟在这节骨眼上来寻郎艳锏,露了尚清山的破绽。果然将这尊瘟神给引了来。 挚尚和挚清想到此处,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字“稳”! 挚尚首先打破安静,又再上前一步,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作出一副端肃的样子,冷声道:“原来是尊驾,只是尊驾寻武器怎的寻到我尚清山来了?!” 挚尚仙尊其人非常公正端方。 当年这魔陀在佛国如何且不说,只在仙域便戮仙七千。此事并非人尽皆知。 世人虽知魔陀以大神通灭佛戮仙,却皆以为七千的真仙陨落乃是仙魔大战使然,却不知,这七千真仙乃是仙魔大战前夕尽皆陨于魔陀之手。或许只有当年的当事人以及他们这些守卫者知道了。 这魔陀委实是仙域头号的公敌,比之那魔尊都不遑多让。甚至,对于他们这些知情人而言,这魔陀比那魔尊可危险千倍万倍不止。那魔尊总有击溃的时候,这魔陀可是与四神纠缠才勉强落下风的灭世之人! 想到此,挚尚虽心中有惧,却不愿堕了仙域的威风,将腰板又挺直了几分。 那魔陀听了挚尚此话,不仅不恼,反而“嘻嘻”一笑,道:“你好歹也是仙家尊者,打诳语竟不输咱们出家人,” 说着,那双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一转,转出一番笑意来。 原本便俊逸的眉眼竟瞬间灵动起来,仿佛完美的石雕复活了般大放异彩,让人目不能移,尽皆被那无双的笑容而吸引了去。鎏华仙子不由盯着魔陀愣怔片刻。 随着那笑意,魔陀的声音越发如穿石而过的清泉:“那日的玄光可是在你尚清山的范围,仙尊不要抵赖。早点交出来,老魔我也好早去,省得这几个小子在这忍得辛苦。” 说着,魔陀随意拂了下金色的发捎,明明语气清淡,神色平静,却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自然地流露而出。 挚尚仙尊暗暗叹一口气,果然是那日的意外闯出的祸端。 然而谁都想不到,自己和挚清尚来不及向三位天尊禀报,这人便找上门来了。 这样出奇的速度,只有一种解释。只怕是那魔陀一直紧盯着尚清山的动静。想来也是因为那魔尊要到来的消息入了他的耳。如此看来这魔陀与魔尊之间,果如人们传说般有着某种联系。 魔陀再现(2) 其实,挚尚仙尊真的想得太多。魔陀其人可没有这样的闲心和闲情去关注与自己无关之人、无关之事。 且不说魔尊与他毫无关系,便是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走南闯北大半年找得辛苦的棒子竟在离黑蟒山不远的尚清山。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那日,他正在离此地百万里之遥的全一山为难那小老儿悟道僧,忽心中一荡,仿若有呼唤之声从心底漫出。 他猛然回头,眸中金光大盛,便一目百万里,直看见尚清山上空玄光骤现。 那玄光不过出现一瞬时,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于是从那日起,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到达尚清山足足用了三日。 若不是自己失了仙力,体内玄力一时无法使,也不至于要徒步三日这样狼狈。 想到这里,魔陀不由又低头整理了下衣衫。 这身衣服还是在源熙城新买的。好容易逼那老妇赶制出来,可不能再弄坏了。 这当年令众仙佛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如今仔仔细细抚弄身上那件不起眼的灰麻衫,那眉眼安静下来竟有种孩子般的纯净。 挚尚仙尊见他这慢慢平静下来的样子,心中反而不由一颤,带了十二分的警醒缓缓开口道:“尊驾言重了,在下并未说谎。在下在尚清山两千余年,并未见过尊驾的武器。” 挚尚仙尊所说倒的确是实情。 魔陀抬头仔细打量他片刻,嘴角又溢出一丝笑来,道:“你既然不肯交出来,我也没耐心跟你多费口舌。我此来也是跟你打声招呼,翻坏了你家的东西,可别心疼。” 这番话出来,话尾余音尚在,人却已经不在。 周围众仙惊异得目瞪口呆。不过转瞬,一阵旋风刮过,那魔陀便走了。是的,他便是仅靠凡体肉身、步行离开。 这样的速度只怕是肉身强悍到无可想象的地步。 众仙安静了片刻便不由爆发出激烈的讨论。 唯有挚清仙尊从一开始步入大殿便一直没有作声,安静得仿佛一座雕塑。直到此时,他才仿佛有了思想般,望着魔陀坐过的上座,若有所思。 他与挚尚仙尊都不清楚魔陀的来历,同世人所传的一样,他们都以为魔陀是来自魔域的魔人,只是不知为何拥有不逊于真神的大神通。 如今,看魔陀这样恐怖的肉身,不仅绝不是魔人出身,而且定有非同寻常的来历。 别人尚想不透彻,自己却一看便知,这魔陀定是法体双修,且他的体术绝顶强悍。这世间法体双修者屈指可数,竟从未听说这样一绝顶人物。 挚清仙尊这样思考着,一时冲散了心中许多忧伤。 这三日他过得十分煎熬。 自那日重见艾颜,他一颗心便如同湍流中的一片树叶,忽上忽下。 千年的哀思如一张慢慢结成的网,一点一点将他的心禁锢住,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一双眼。 曾经他以为,不管能不能寻回颜回,颜回那双深情的眸子便永远在他的心中只望着他。 然而,那一日,他看到了艾颜的双眼。那双眼与颜回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却很相似。那双眼里的深情,与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然而,那深情却不是望向他。 千年时光多漫长。然而在他寻到艾颜时,似乎觉得并不那么漫长了。因为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等待那些寻觅都是值得的。 他想过艾颜会不记得他,他也想过艾颜会很难爱上他,但他万万没想过原来这世间还有一种最残酷的可能,便是曾经的深爱会转移。 他看到了艾颜看着魔尊的眼神,那是当年颜回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落在魔尊身上,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落在自己的心上。她注视了魔尊多久,那把刀就割了自己多久。 三日里他脑中便是艾颜那双眼睛。 那双眼中有痴情,有担忧,及至最后一刻那仿佛山崩地裂的惊慌和撕心裂肺的心疼,统统像极了千年前颜回死前那些眼神。 然而,他几乎一瞬不敢错过的她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未曾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苦,苦得他不敢睁眼不敢开口,苦得他只想沉睡进千年前的时光。 于是,他在清绝峰睡了三天三夜。 直到挚尚仙尊亲自去将他唤醒,带他去大罗天向他师父汇报魔尊来尚清山的情况。又直到现在带他回来直面魔陀,他都仿佛梦游般脑袋空空的。 这边尚清殿讨论激烈,而这一日里尚清山其他地方也陆续热闹起来。 苏祯一大早便被鎏华仙子带来了尚清峰广场。 她肉眼凡胎自然不知那尚清殿里的情况,连魔陀从殿里风刮般冲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平地一场旋风罢了。 风过即静,原本众弟子也都没有意识到什么。然而等吃过早膳,众弟子陆续前往自己的目的地时,便此起彼伏地热闹起来。 原来,有那往各处大殿办事、往物方园炼器、往丹园炼丹、往植食场上工的,都惊讶得发现各处都有损坏的建筑。 苏祯到午膳的时候听苏瑾、苏玘他们说起时,还如同听笑话般事不关己。 午饭后,苏祯与苏瑾同行,顺着山路向山腰处行去。 苏瑾要去的炼丹课堂在离苏祯的符箓课堂不远。 两人沿着尚清山的主路一路下行。路上也有不少弟子同行。 苏瑾正跟她说起苏珩下山一事:“…前天夜里走的,想来是不想惊动我们的。苏圆执意要送他下山,他拗不过也就应了。今晨早课我见着苏圆的时候才知道。此时,三哥应该刚刚出尚清山的范围。” 苏珩想要下山历练已经酝酿很久了,原本两个月前就该动身,却因为魔尊一事而拖到现在。不管怎么样,他计划了多年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兄弟姐妹们都为他感到高兴。 苏瑾话中也带了几分轻快:“希望三哥这次能突破玄妙境!” 虽然苏祯对于修仙人的境界突破并不了解,但是也知道苏珩多年的心愿。然而,他此次为了境界的突破,决定以凡人之身入世,法宝法器均留在尚清山,赤手空拳地下山,也不知能不能一切顺利。毕竟苏珩身为苏家少爷,锦衣玉食不说,还早早入了尚清山,只怕于世情俗务皆不识。 魔陀再现(3) 苏祯正暗自琢磨。忽然仿若平地一阵旋风起,呼啸一声,又转瞬即逝。苏祯个小,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咕噜噜顺着山路台阶翻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间,苏祯便栽倒在旁边一丛灌木之中。有几枝鹿菱荆棘夹杂其中,苏祯费劲地坐起身时,已经满身破洞、满脸划痕了。 在周边众人的“哎呦”声中,苏祯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六妹妹~”苏瑾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待到近前,见她脸上浅浅的大小伤口,不由急问:“怎么样?疼不疼?” 苏祯满目茫然,环顾四周,见山路上的诸多弟子皆被掀翻在地,叫骂不已。她拉着苏瑾的手站起身来,拍拍已然烂掉的外衫,懊恼道:“疼倒还好,就是衣服破成这样了。” 她的珍惜峰离尚清峰远,她根本没有时间赶回去换衣服,只能顶着这些破洞去上课,心下自然不爽。 苏瑾正从幻袋中掏出一个小药壶,一边打开壶盖,用小指挑出一丝乳白色的药膏来,一边纳闷道:“哪里来的一阵飓风,这般厉害,也忒古怪了些。”说着,轻轻帮苏祯的脸上了药。 这风自然不是正常的风,原正是那魔陀和尚打此经过。那魔陀肉身绝顶强悍,行走之间速度极快。凡人目力远不及,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只这旋风便轻易掀翻众人。 苏祯与苏瑾自然皆不知内情,只道一声倒霉,便继续往课堂上去了。 直到到了平日上课的圆形小广场,苏祯立在广场边的廊柱旁,与其他三十六位弟子皆目瞪口呆。 只见那小广场地面的石板尽皆被掀翻,中央的部分露出一口填埋多年的枯井。枯井周围杂石乱土凌乱不堪,倒像是真正被飓风袭击过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了?”苏祯来得晚些,到的时候其他三十六人已经到了。在尚清山的这大半年里,苏祯天天来上符箓课,与经常一起上课的这些弟子已经熟络起来。尤其是元一和迟召 “刚才一阵飓风刮过,就变这样了。”站在苏祯旁边的一个非常普通的青年,正是那元一,颇有些纳闷道。 “今日这风古怪得紧,”站在苏祯另一边,一个相貌平凡、神色清冷的女子冷声道:“上晌的时候丹园那边也被风刮得不堪入目。” 苏祯心中纳罕,与其他众弟子一样皆不明所以。她摸摸脸上有些热辣的小伤口,只觉得今日有些倒霉。一堂课只能在广场的乱石中进行了,修复广场这样的工作,便是帛黄、丹朱二位大仙也须得费些时辰。 直到晚课结束后,鎏华来接苏祯时,苏祯才知大致的原委。 “魔陀?”苏祯的眼珠子几乎都要蹦出来。 “嗯。”鎏华颇有些心不在焉。 苏祯震惊之间,等着鎏华给她详细地解释,却半天没有动静。她偏过头,看看和她一起坐在南瓜灯里的鎏华,忽然发现鎏华面色古怪,似乎有些犹豫。 这倒是与往日的大师姐不太一样。往日,常常不等自己询问,鎏华仙子便会主动给她讲解许多。可今日这情形,鎏华仙子仿佛有许多难言之隐般。 苏祯转念一想,也是,那魔陀可是仙域人的忌讳,大师姐定是不方便给自己解释更多。何况世人皆以为魔陀已灭,这被封印之事也是禁忌。 于是,乖巧的苏祯便不再多言,只在心中想着那魔陀果然好大神通,随便施个法术,一阵风便把广场给掀了。 苏祯心中的惊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来越深。 虽然当日在挚尚仙尊的叮嘱之下,十三位真仙皆对魔陀一事闭口不言。然而,难保有像苏祯这样的关系户获得一星半点的消息。于是,渐渐地,魔陀再现的模糊传闻开始在部分弟子间流通起来。 苏祯原本就对大半年前那禁区里的事有心结,加上前几日没能与艾颜相认深受打击,如今又有她心底隐忧终于实现,于是,苏祯便病倒了。 苏祯在床上躺了五天,可把舒桐和小思给急坏了。两个人折腾地焦头烂额,好容易将苏祯的高烧退了。 这一日,苏祯拖着病后虚弱的身子,来上早课,便对着尚清峰的广场愣住了。 原来,这五日里,那魔陀天天来骚扰尚清山。尚清山几乎要处处残破不堪了。这不,这广场已经是第三次被掀翻了。 苏祯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的惊惧,连声音都嘶哑起来:“这,这里都被…” “唔,”苏玘担忧地看着她,不由软声温柔道:“你还是多歇歇吧,不过落几天课。” 苏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因为她此时只觉得头疼异常,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在地了。 同样感到头疼异常的,还有此时在大殿之中的挚尚仙尊以及其他十三真仙。 唯有心安理得稳坐上座的那个高大的青年人在一众肃穆中显得悠闲自在:“小子,你也坐啊。你不坐,你那些小子们更不敢坐。都别客气啊。” 挚尚仙尊一头青筋只觉快要爆裂了。 旁边那寰语仙君已经隐忍了六天,只觉自己一生的脾气都闷在了这几日。然而师父不开口,自己再有脾气,也得接着忍。 众人没有回话,魔陀也不恼,依旧耐着性子,好声道:“今日又是个好天,看来春天不远了,我且再下去松松筋骨。你们几位自便吧。”说着,便要站起身。 “我带你去。”大殿中,一个沉稳明朗略有些黯哑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皆扭头看过去。便见多日以来未发一言的挚清仙尊正立得笔直。挚清仙尊略有消瘦的脸颊上泛着微微的仙光,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坚毅。 “不…”挚尚仙尊反对之话还未完全出口,便看到挚清向他投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们尚清山一直守护的是魔域至宝郎艳锏,传闻乃魔域魔尊的武器,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挚清仙尊的话如同一滴落入油锅的水,炸出一阵骚乱。 郎艳锏的秘密 十三位真仙皆焦灼起来。 那郎艳锏是多么重要之物,整个仙域都恨不能将它的藏身之地死死隐瞒。如今挚清仙尊竟主动要将郎艳锏暴露给魔陀! 虽然那魔陀一直嚷嚷着他的武器在尚清山,可十三真仙都知道,尚清山哪里有什么其他武器。 当年三位天尊亲临尚清山,授命尚、清二仙尊守护郎艳锏,并布下由弥陀神亲自加持的防护阵法。便是怕这郎艳锏再落入魔尊之手。 如今那魔陀执意要寻他的武器,在十三真仙想来可不就是冲着这郎艳锏来的?只怕那魔尊失手,便又托这魔陀来讨要。世人谁不知道这魔陀与魔尊有莫大的关系?! 十三真仙如此想,而挚尚仙尊虽然同样焦灼,心中却另作他想:那郎艳锏的秘密如果被魔陀发现,岂不又将是一场仙域的劫难? 大殿内众人面色各异,魔陀尽收眼底。挚清仙尊此话说出,他并未有太多喜悦。那日玄光他不会看错,他的武器必定是在此处不假,可见挚清仙尊如此平静的神态,他心里又有些警惕。不过,坎坷之类的,他经历太多,并不在意,仿佛顺利一词就从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他便轻轻笑笑,将那耀眼的笑容毫不吝啬地随意挂在嘴边:“好啊。” 郎艳锏在浴泉宝树之下,郎艳锏里的秘密,这世上,除了道德、元始、灵宝三清天尊和弥陀、轩辕、女娲、混鲲四位真神,便只有挚尚仙尊和挚清仙尊知道。不,确切地说,他俩都只知道一部分。可是这一部分,挚清知道的又比挚尚仙尊多些。 当年三清授命他二人守护郎艳锏之后,挚清的师父元始天尊又多嘱咐了挚清一些话。“这郎艳锏一个最大的本事便是能守住它自己的秘密。”师父的话让他似懂非懂,却给他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便是:如果他们快要守不住的时候,郎艳锏也不会泄露出那个秘密。 挚清便是受了师父这番指点,此时才如此镇定。 而挚尚仙尊不知这密旨,自然心中慌乱,从幻袋取出天青宝伞时,便不由有些手抖。 魔陀立在灵泉瀑布旁边一棵灵树之上,眯眼看着空中飘着的诸仙动作,心下隐隐有些期待。 天青宝伞忽得展开,将那灵泉尽数截断。悬崖石镜重现,崖下一棵透着绿的乌黑宝树残枝败叶实在令人心惊。 魔陀眯眼将目光落在树下那同样乌黑的郎艳锏上,忽得双目齐睁、金光大盛。 郎艳锏如几日前展现在众人前那般,静静插在树下的山石之上。 魔陀金光眸子盯住郎艳锏半晌,并无动作。 众仙皆暗中提着一颗心,手里握着一把汗,呼吸都不敢放肆。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魔陀几乎将郎艳锏的每一毫都细细打量过。他眸中的金光渐渐弱了,即刻便消失在那双清澈的明亮眸子中。 挚清同样提着的心稍稍松泛些。然而一口气将出未出之时,便见那魔陀忽然从瀑布旁的灵树之上纵身跃下,不由头皮一紧、滞住呼吸。 魔陀一落地,便直接上前去拔那郎艳锏。 众仙呼声尚未起,郎艳锏已经在他手里。 挚尚仙尊心中咯噔一下。 那日魔尊来取郎艳锏,如何施展术法,都无法撼动这郎艳锏。乃是因为郎艳锏的那个秘密使得这郎艳锏沉重无比。 看似轻巧插在山石之间,实则是元始天尊为了让灵泉瀑布掩盖它的气息而布了一个封印,将它封在这崖底大石间而不至于沉重到深入山腹中。 可见这郎艳锏之沉重,寻常都不能撼动。 然而这魔陀说拿就拿起来了,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顿阻。这肉身的强悍可见一斑。 魔陀手握郎艳锏,又随意掂量掂量,面上露出一丝迷惑。忽然,魔陀拳脚大展,将那郎艳锏舞弄起来。顷刻间,山体震颤、山石滚动、山风混乱,连那天青宝伞之中的灵泉汪洋都躁动不安。 一片地动山摇间,只见那高大的青年男子舞一把乌黑长锏,大开大合中处处玄机、暗藏锋芒。一众山风环绕而狂,将四处山石击得粉碎,连那崖壁石镜也伤痕累累几乎尽毁。 狂乱间,众仙尽皆屏息凝视,心中一片绝望。 正当众仙皆以为魔陀即将携郎艳锏打杀出山的时候,魔陀却身势一收,左手一推,将郎艳锏轻轻送回了封印处。 一时风止石停、万声俱寂。 魔陀回身扫视众仙,一脸迷惑,那一时起了浑浊的眸子渐渐沉静,直直盯住挚清,半晌无言。 众仙全然不知魔陀意图,并不敢轻举妄动。 山风缓缓而起,带着春意,轻轻拂过众仙的衣角,又将魔陀那金色的发丝卷起又舒展。 挚清镇定如前。 魔陀不笑的时候,五官仿若石刻,明明也英挺俊美却冷凝严肃,让人无端有一股寒意由心底渗出。 不过片刻,魔陀嘴角一翘,那抹隐笑又浮面而出,与此同时,魔陀纵身一跃,跳上崖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和速度攀爬而去。 这样的变故一时让人反应不过来,直到魔陀已经离去许久,十五仙仍默然伫立。然而连最冷静笃定的挚清仙尊也是满头薄汗、侥幸不已。 而尚清峰另一面的苏祯,正引起一场小小的骚动。原来苏祯本来病就未大好,心中又有愧,刚刚那一阵地动山摇直让她栽倒在地,昏睡了过去。周围苏玘、苏乔、苏瑾等人皆急急围了上去。 这一次,苏祯病得更厉害了,足足病了一个月。 大师兄真骅、苏玘、苏乔、苏瑾、苏斯然、苏潇潇、苏圆来看过她几回,鎏华更是天天过来,大家都不免对她的病情担忧不已。 珍惜峰上寒风渐暖,冷色渐退,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已是一片嫩绿。竟是春天到了。 舒桐推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道:“小姐这几日身子大好了,可要出去走走?” 苏祯闻言,也向窗外望去,心中不由蠢蠢欲动。 苏祯的病 这一个月里,她几乎一直躺在床上,高烧一直反复,吃的药也不见效果。直到有一日,鎏华仙子来探望她的时候,随口一句:看来魔陀真的放弃了。她才似乎心头一颗大石落了地,高烧也随之退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心病,心底的隐忧只要还在,自己的病根就还在。可是自从魔陀销声匿迹后,那隐忧至少可以埋在心底。 苏祯从高烧退了之后,便天天窝在床上看她的《符文仙典》和《符箓全书》。 在尚清山的大半年里,这符箓便成了她最大的兴趣所在。这对于原本就对语言符号颇有兴趣和研究的她来说,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户。 因此,这两本书是她的最爱,每日都要用至少两个时辰来研读。 如今,她已经将常用的仙文、基本的一些符文和符式都牢记在心。 随着她对这两本书的研读,她如今对于符箓之术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原本她便有种猜测,即符箓的原理便如同计算机编程,乃是用符号来编程,用符号来下指令。如今,随着研究的深入,她果然发现了一些编制符文的原理,这就如同计算机语言的规则。 这种规则不同于丹朱、帛黄、问杲三位老师所讲授的符头、符胆、符脚这样的符文样式,也不同于复文、云箓、灵符、符图这四种绘符的形式,而是此间仙文、古神文这两种文字的符号意义。 最近,她便开始研究仙文里面来自古神语传承的部分。只可惜,《符文仙典》和《符箓全书》这两本书中所载的仙文有限,甚至古神语的文字只有寥寥十数个,她收获不大。 如果不是今日春光正好,苏祯定是仍旧窝在床上继续她的研究。 苏祯披上件夹棉披风,在舒桐和小思的搀扶之下,慢慢下了床,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轻缓的暖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她的脸,春意仿佛一只小手,轻轻勾动她的心。多日捧书研读的辛苦所带来的疲劳在这一瞬间便一扫而空了。 苏祯不由脸上带笑随舒桐和小思向外走去。 说来也怪,苏祯大病一场,在床上躺的这几日,随着高烧,身体时时疼痛难忍。如今病渐渐好了,身体却仿佛梦中苏醒般,格外清爽。 因此,不过才走几步,她便推开舒桐和小思,自己脚步轻盈地向宝珍院外走去。 苏祯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飞一般,舒桐和小思早已追赶不上,只在身后急得直呼。苏祯一出宝珍院的门口,便向山间野树花丛中奔去。脚下步子不停地疾驰,心里一阵阵惊喜无比。 不知何故,苏祯这一病竟使得整个身躯脱胎换骨了般,不仅轻盈了很多,还格外灵活。 她在丛中随意跳跃,只轻轻一使力便轻松飞跃到一棵矮树之上。 苏祯欢喜不已,便有心试试自己究竟能跳多高。于是,她便鼓足了劲儿,一跃而起。 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苏祯仿佛一支离弦之箭,嗖得一声窜上了旁边一个高树。只见树丛郁郁,杂枝乱杈扑面而来。苏祯毫无防备地直冲而上,一顿手忙脚乱中她连忙抱住一根树枝。 这一棵高树足有两丈多高,以苏祯的小个子,竟能一跃而上,可见她身体素质提高了多少。 然而还来不及欢喜,苏祯便忍不住哭出声来了。原来她光顾着要试试自己的跳跃能力,却忘了自己最要命的弱点——恐高。于是,苏祯便抱着树枝颤声哀嚎起来。 挚清仙尊从尚清峰而来时,便远远看见珍惜峰那山间一棵灵树之上,一个粉红色的小女孩正抱着树枝哭嚎。 苏筱溪的恐高是与生俱来的。从她还牙牙学语的婴儿期,便不喜高处。每次爸妈逗弄她,将她举高高,她便不同于别的婴儿,拼命挣扎哭闹不止。 等她长成儿童,也从不玩秋千、滑梯。为此她父母还很是烦恼了一段时间,就怕她养成胆小的性格,于是便刻意锻炼她的胆子。 后来她慢慢长大,别的事上果然都被培养的胆大妄为,唯独这恐高一事竟无可救药。 苏祯的嗓子都快撕裂了,声不成声、语不成语,嘴里只无意识的喊叫。恐高让她丧失了所有其他感官。直到被挚清仙尊捞在怀里时,她都还没有反应,只一味哭喊。 挚清仙尊一手抱着她,向宝珍院飞去,便见舒桐和小思两个丫头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小姐从出了门便风一样地跑了,她俩围着宝珍院转了几圈都不见。 挚清仙尊徐徐落地,将苏祯稳稳放到地面上,苏祯才算重新活过来。 “平日看你明明坚强得很,这种时候倒像个真正的小姑娘。”挚清仙尊声音清朗,如同他本人般赏心悦目。 苏祯抬头打量他,只见艳阳高照,逆光中的他虽然脸色不清,却依稀间面容平淡、眉目疏朗,仿若一直以来那般云淡风轻。 苏祯没有看出一丝哀一丝伤,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道:“这是天生的,没办法。”说着又露出一个笑来:“看来我真的与修仙无缘。” 这话倒不错。但凡修仙人无不锤炼飞行法器,皆因能自如来去乃是修仙人的基础功课。什么时候能摆脱徒步走路,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修仙之路的起始。 然而,苏祯天生恐高,也是将来修行不易的一个极大阻碍。只怕世人从未见过哪个仙人是自己徒步而行的。 挚清闻言低头看她,便看到她一张小脸上那抹笑意。 苏祯这一病月余,竟变化极大。由于病中反复折腾,一下子整个人都瘦了很多,又在屋里憋了这许久,皮肤也白了。 如今一张小脸,还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倒是粉嫩嫩起来。眼睛没有了肥肉的挤压,如今显得大了很多,杏核般透着一种灵动。 挚清轻轻点头,道:“果然是突破了第一层。” “什么?”苏祯不明所以,正待再问,却见挚清仙尊已经抬脚向宝珍院内走去,同时一抬手示意仍跪拜在地的舒桐和小思起身。 苏祯便带着舒桐和小思急忙赶上去,一同进了宝珍院的院门。 第99章 突破第一层 “法术修行从凡人到地仙须得突破九大境界,而体术修炼肉体从凡体到地仙体则要突破十八层障碍。如今,你便是突破了第一层障碍,末息。” 挚清坐在宝珍院正房,向苏祯解释道:“这肉体的突破不同于术法的精进,乃是破而后立。每一层突破之时,都要经历肉体的自毁与重组。你这一场病正是末息重组而导致的。” 苏祯恍然,难怪这场病如此古怪,尚清山的大夫来了一次又一次都无可奈何。 “这第一层是最容易突破的一层,以后每一层的突破都要比前一层辛苦百倍。无论是修行的难度,还是突破的难度。修行的难度是说,如果你的修炼方法和速度一致的情况下,第一层突破如果用了一年时间,第二层便需要百年。而突破的难度则是说,下次突破时你肉体所承受的痛苦将是这一次的百倍。” 苏祯听到这里,眉头轻轻一皱。果然是体术修行十分之艰难,这一层比一层艰难百倍的突破,普通人听到便要打退堂鼓了。 所幸苏筱溪不是普通人,原先就有着不服输的傲气,也有能钻研肯吃苦的韧性,何况她还有着不普通的师傅。 挚清见她仅眉头轻皱一下,并没有别的异色,心下满意,继续道:“所幸,你这下界的瑜伽之术十分巧妙,正适合凡体修行,因此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第一层。若不是如此,普通凡人恐怕穷极一生都不见得能突破第一层。只是接下来这瑜伽之术便再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挚清将手放在身旁的翡翠木桌上,轻轻地敲击,翡翠木发出清脆的玉石相击声,一边接着道:“此时正是修炼‘舞缘回’的好时机。从今日起,我便要传授你‘舞缘回’了。” 舞缘回乃是颜回仙子所创的体术,挚清早就打算将这套体术传授给苏祯,一是因此体术正适合女子修炼,二是因苏祯与颜回之间的机缘,这体术传授给她也无可厚非。 颜回呵,挚清心中深处仿佛有一个轻叹声响起,然而他飞快得将那声音压回心底,神情平静继续道:“佛光花四月份便要盛开了。从尚清山到尽华顶路途遥远,便是我全力飞行一刻不休也得半个多月。也是我在大罗天耽搁了时间,现下时间不多了,咱们这便出发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竟是要马上动身的意思。原来今日,挚清正是和挚尚仙尊从大罗天回来,便马不停蹄直奔珍惜峰而来。 苏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面色呆滞道:“是现在吗?” “正是。”挚清点点头。 “可是,”苏祯呆呆问道:“从这里到尽华顶要半个月,那我们回来要到什么时候呢?” “佛光花盛开都是在四月,但是具体哪一天才开放却是不确定了,皆看机缘。而且佛光花开后,会有佛陀在佛光之下讲经论法一百零八天,直到佛光花凋谢。这样算来,一来一去需要半年。” “半年啊,”苏祯道:“那我可得跟小叔叔、哥哥姐姐们说一声道个别才好。”而且,难道不需要收拾一下行李吗,苏祯心中暗自腹诽。 大约半年多以前,挚清倒是说过要带她去尽华顶观什么佛光花。她也记得此事,原本经历了魔尊来袭一事,她还以为挚清已经没心思去了,却没想到今日他竟说走就走。 “那就明日再走吧。”挚清略一思索,便痛快答应了。 苏祯点点头,又扬起头看他。 在苏祯的位置,仰头正看见他腰间别了两条丝绦,一根红色,一根黑色。红色的一端系着一块椭圆形通灵石,黑色的一端系着一块四方方的通灵石。那椭圆形的正是颜回的通灵石,想必四方形的那块便是挚清自己的通灵石。 两颗石头衬在他月白色的长袍之上,显得青碧润泽,十分好看。 苏祯看着,忽觉一阵伤感涌上心头。人都说睹物思人,一点没错,挚清将这块椭圆石头系在身旁,正是因此。可是人还说睹物伤情,这样时时将不能放下之人放在心上,不也是一种自我折磨吗? 想到此处,苏祯不由轻声道:“挚清,艾颜毕竟不是颜回仙子。” 苏祯的声音软糯灵动,此时轻轻说出来,却平白添了一种沉静。清脆的童音竟有些沉静的凝重。 从见到挚清那一刻,苏祯便等着他开口提艾颜。毕竟她和他一样,都盼着能重见艾颜。艾颜再失,她和他一样心里都不好受。可是挚清不仅绝口不提,而且一派云淡风轻,反而更让她心里不太好受。因为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他将待艾颜一如既往呢,还是他选择了将记忆中的颜回安放心中? 此时,苏祯这样说,想安慰挚清,也更想为艾颜解释。 挚清看着她,轻轻点头道:“我知道。” 既没有说自己会放弃艾颜,也没有说仍会执着下去,只是无意识地伸手将那椭圆石头握在手中。 苏祯这病的一个月里,想得很多,也通透了很多。自己来到这世界已经一年,苏祯这个身份也已经渐渐习惯。既然命运让她做了这个不起眼没能耐的苏祯,那么她就要好好活出一个苏筱溪式的苏祯。 命由天定,日子由自己过。她从来都认为这世上没有她苏筱溪办不到的事。既然苏祯不得不走上体术修仙的这条路,那么她便要认认真真走下去。 至于与艾颜相认,不过是时间问题。苏祯强大起来,便不会受这种种限制。 苏祯的小脸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明日早课我去尚清峰与大家道别,咱们早课后再走吧。”苏祯也不再提艾颜。既然挚清有他的决定,她也不会干涉。 “唔。”挚清点点头,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苏祯本以为他便这样走了,谁知到门口处,他转过身,在初春的艳阳里,回头对她道:“终有一天,我会将她接回来。” 第100章 挚清论缘法 挚清仙尊很少为尚清山的早课论法,这千年里他论法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今日早课之上,众弟子们皆十分激动。 初春的尚清山万物复苏,连尚清广场的青石板缝里都冒出小小的嫩绿尖芽。挚清仙尊随意席地而坐,一只胳膊轻搭在身旁矮几之上,一袭暗金色的长袍拖地,袍边的金线时隐时现。 挚清仙尊很少穿这样张扬的华服,如今一张绝世美颜在此华丽的衣衫映衬下更显得风华无边。 今日,挚清仙尊论的是缘法:“缘者,随心也。缘法,亦曰随心之法。缘之所至,乃心之所向也。缘之轮回,乃心之所往也。上古元神,纯,心生缘回。缘回随心,心入缘。纯涅盘,而生万相。万相随缘,自在如心。”1 挚清仙尊的嗓音自有一种舒朗的气质,而随着他论法,仿佛有众仙乐隐隐随奏。听者入心,自感自情。 一直以来的早课,都是苏祯用来补眠的时间。皆因她没有仙根,对这些玄之又玄的理论,能听不能悟。 然而今日,挚清的论法,却仿佛自有一种生命般向心里渗透。不仅周围人皆受感染,听得如痴如醉,连苏祯听着都不由感慨万千。 “缘者,有万万。一曰法缘,乃释法之心。法缘深厚者,法理自通。法缘浅薄者,如隔浩瀚。一曰仙缘,乃向仙之心。仙缘玄妙,然源自心之实。仙缘深厚者,乃心坚如石。仙缘浅薄者,乃心似浮云。一曰情缘,乃心之悲喜。情缘起伏,悲喜交加。情之所至,缘自起也。情之所逝,缘自灭也。情缘起灭,心却恒之。情所衷者,缘伏不灭。正所谓心恒有缘也…”2 苏祯端坐在广场中,遥遥看着挚清,只觉他那朗朗之声虽明亮却清冷。从前的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冷傲仙尊,可今日,在他的无边的风华之中,总有种孤寂若隐若现。那万众瞩目之下,倔强却僵硬的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曾经,苏祯认为,挚清与颜回乃是有缘无份。相爱最浓烈的时候,生离死别。挚清寻到艾颜的时候,艾颜早失去了记忆。而那日,艾颜本有机会回归的时候,她却随魔尊而去。 苏祯曾想,恐怕挚清与颜回的缘分早在颜回寂灭之时随之而散了。 可今日,她听了挚清论法,却对这份情缘又有新的认识。 挚清与颜回的缘份兜兜转转之间,似乎一直都在。只要挚清还有心,这份缘便永不断。 苏祯懵懵懂懂,她从前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过。没有体悟,自然对于感情一事看得十分简单。在她眼里,感情之事无非就是你爱我、我爱你,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所以她最不耐烦就是看那些爱情剧,离离合合、纠缠不清。 有一阵子,艾颜为了前男友伤心。苏筱溪就曾经劝她:“不过是个男人,丢掉就丢掉了,有什么可留恋的。世上男人多得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颜颜,你出息点,等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如今,苏祯看那挚清与颜回的情缘起伏,才知原来情之一事,竟是如此复杂,正是世上最不能以黑白辨之的。 一番论缘法,各人各有领悟,也是法缘之故。 挚清话音落了许久,众人还默坐不言。 直到挚清捧起矮几上的茶杯,小口喝完,然后起身。众人才仿佛大梦初醒,重新活过来。 随即,便有雷鸣般的掌声在整个广场轰然响起。 苏祯随苏玘等苏家众人一起起身,也同样鼓掌致意。 只见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挚清轻轻一抹微笑示意。随后,带着那抹风华绝代的笑容向着这边缓步走过来。 挚清的俊美这世上无人能及,如今这样浅笑走来,这致命的吸引力,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抗拒。 站在苏祯不远处的苏韵怡只觉自己一颗心都停了。眼睁睁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尊仿佛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过来。 苏韵怡做着梦,自然没有看到她身旁自己的亲姐姐,苏韵霓也同样梦游般一脸痴迷。 按照凡人的年纪,苏韵霓已经不年轻了。两百多岁,已经步入中年。不过是第三境界的玄妙之境,并不能阻止她容颜的衰退。苏韵霓精心保养的肌肤已经有丝丝浅纹。 可是这些浅纹却丝毫阻止不了她同自己的幼妹一样,做着同样的美梦。 苏祯自己没感觉,却不知身边众女皆落入一场幻梦之中。 众弟子渐渐醒过神来,此时才发觉挚清一直带笑看过去的正是那人群中最不起眼、矮小黑胖的苏祯。哦,虽然苏祯因病瘦了也白了,可是底子使然,仍要比寻常小女孩大上一圈,黑上一层。 众弟子心中难免不忿,这便是仙缘的区别吗。明明在场之众,每一个都比这女娃资质好。可这女娃却能成为挚清仙尊的弟子,一跃成为这广场上万众人的师叔、师叔祖。 那些熟悉的目光又来了。苏祯心中开始有些烦躁。 从前,她从不惧怕别人的目光。苏筱溪是因为自信而不在乎。苏祯是因为苏筱溪的习惯而不在乎。 可是自从那日终于感受到凡人苏祯与仙子颜回之间的差距后,苏祯仿佛又开了一窍,便是凡人的一窍。原来,这些鄙夷、嫉妒落在身上,是这样的让人焦躁不安。 苏祯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煎熬,她甚至期望挚清走快些,快点将她带离此地。 然而,眼睁睁看着挚清越来越近了。却突然有人影扑上前,拦住了挚清的去路。 苏祯定睛看去,便见一个美貌的华服女子牵着一个同样华服的可爱女孩立在挚清与苏祯之间。 原来正是同样来听挚清论法的萝遥仙子和她的女儿筠瑶。 萝遥仙子此次来尚清山,便是听说挚清仙尊新收了个稚童徒弟,她便有心想要将自己女儿拜在挚清仙尊门下。然而,那一日魔尊来袭,她怕尚清山生变,为了自保,便掩了真仙气息,偷偷带女儿上了山。 乃至尚清山危机化解,她自然要将自己的目的摆明。谁知,那日之后,挚清仙尊便闭关不出。 后来,魔陀来闹了几次,她便将自己与筠瑶藏得严严实实不敢露面。 再后来,挚清仙尊随挚尚仙尊去了大罗天向元始天尊禀告魔尊与魔陀来袭之事。这一去便是一个月。直到昨日听闻二仙尊回山,她便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携小女拜师。 第101章 筠瑶拜师 “仙尊请留步~”萝遥仙子款款上前,恭敬地俯身行礼。三清所授的仙尊之位,就算挚清比她年轻太多,也该有此礼数。何况挚清实力比她高得多,也着实当得起她此一拜。 挚清被她这一拦,自然停下了脚步。 萝遥仙子偏了偏身子,露出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姑娘来。 筠瑶在阿娘的眼神示意下,小手握拳,捧在胸上,恭恭敬敬跪地磕了一个头,仰着小脸道:“仙尊盛名,筠瑶虽年幼,却仰慕许久。恳请仙尊收筠瑶为徒…” 这小姑娘眉眼娇俏可爱,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微微吊梢,虽稚嫩却隐约可见日后的娇媚。此时跪在青石板地面上,小小的身姿娇憨可人,一身粉彩云裳,幽幽的各色花香自压裙角的几个香囊中飘出。众人闻之,只觉一颗心都要软化了。 如此可爱的小女孩,这样湿漉漉的双眸直视,想必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挚清不由放软了声音,缓声道:“仙子有礼。筠瑶根资甚佳,乃是上等仙根,相信日后定仙缘深厚。可惜与我却无师徒缘分。“ 挚清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众人听前半句,还以为仙尊今日定要再收一徒,然而谁知话锋一转,竟是拒绝了。 筠瑶毕竟年幼,立时变了脸色,一张小脸煞白,竟似无比窘迫。 萝遥仙子倒是沉得住气,俯身再拜道: “多谢仙尊为小女判得仙根。萝遥不才,虽痴长仙尊八千年,却常年守着芝园无所事事。幸得与尚清山一向仙缘深厚,常来常往。小女虽年幼,却自小耳濡目染,对尚清山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小女仰慕仙尊,今日得仙尊判得仙根,乃是小女的福分。还请仙尊收下小女,圆满了这段深厚的仙缘。” 好一个圆满仙缘!苏祯暗赞道。 这个萝遥仙子不愧是活了万年的老妖精,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捧了挚清高高在上的仙尊地位,又强调了自己年纪长了挚清八千岁,还将自己与挚尚仙尊的交情拿来压他。最妙便是一个“仙缘深厚”,竟是借挚清自己的话,让他不得不圆了此话。 苏祯暗暗腹诽,这萝遥仙子依仗自己的年纪和与尚清山的交情,竟当众走后门走得肆无忌惮。 果真肆无忌惮,周围人不由暗自感叹,也果真是不得不收了。 其实,所谓仙缘,如此人情也是一种。 且不说在场的众弟子中有收徒的,也多得是人情官司。便是挚尚仙尊或是仙域其他仙尊也有的是因人情而收的徒弟。 挚尚仙尊的二十七个弟子中,除了问杲仙君、仿偟大仙、安舟仙君、勘源大仙和至今未修成地仙的十九弟子罗肃,剩下的二十二个弟子均或多或少因人情入门。 “筠瑶小仙子的仙缘却不在我这里,”就在众人皆以为挚清不得不收下的时候,挚清仙尊却缓声直言拒绝道:“在下收徒全看缘分,有缘者不在根资、不在出身。缘之一字,端看随心所向也。” 说到后来,挚清的话音中仙乐四起,竟是真仙之音遥缈而至。 广场上一众弟子不由皆伏身在地,齐声道:“承仙尊指教~” 有缘者,当场便有领悟。 至此时,萝遥仙子只身一人立于广场上,环视四周,见众人伏教,不由怒气上涌。这挚清好一个“端看随心所向也”,不过就是不想收,竟做出一副拈花赐教的姿态来。 萝遥仙子看透却没有想到。苏祯却是明白得很。 当日,萝遥仙子那偷袭一击,虽是冲着魔尊而去,实则全然不顾颜回仙子的安危。 苏祯没看见,却听鎏华讲过。那一击狠辣无比,而且似乎有些古怪的异样。 若是颜回仙子本人或许有什么手段能抵御。可是颜回仙子如今的凡体肉身却根本不堪一击,若不是被魔尊立时推出,当时便要殒命。 苏祯当时听了,立刻便出了一身冷汗。那可是艾颜啊,若没有魔尊,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苏祯便把这萝遥仙子恨得牙痒痒,又何况是挚清。 从萝遥仙子带女儿拦路之时,苏祯便料到这结果。只是挚清真是好脾气,竟跟她纠缠这么久,而且对着那个叫筠瑶的如此温柔。 想到这里,苏祯心下便十二分的不满。 且不说苏祯这边脸色极差,也不说那萝遥仙子面上青红不定,只说筠瑶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 在芝园,从来有别人捧她、求她,没有她求别人的。今日,若不是阿娘苦口婆心教着她,她也不会做出如此低的姿态。更别提,如今还被一次两次的拒绝了。 筠瑶心中恨怒交加,只是年纪尚小,尚分不清缘由,只觉满心委屈,一时难控,也不想自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便让场面难看起来。然而仙尊之位殊然,仙尊之言在仙域有仙令的威严,众人皆不敢有异议。何况挚清仙尊收徒之事也是他的私事,因此,更没人会反对。 “筠瑶根资上等,正是该收入我的门下,做我第二十八弟子,”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几乎同时,一阵仙风扫过,一个人影显现在筠瑶跪拜之处,正是尚清山另一位仙尊挚尚:“这正是筠瑶与我尚清山深厚的仙缘。” 此时,原本面子被拂的萝遥仙子才算下得了台。 不过云袖轻摆,萝遥仙子便又回到之前姿态:“筠瑶厚福,得仙尊教诲乃莫大的仙缘,”说着,便盈盈又一拜,道:“我那儿子与这女儿同拜仙尊门下,也是萝遥的福分。萝遥多谢仙尊~” “仙子不必多礼,”挚尚仙尊手一抬,一股灵力轻轻托起萝遥仙子,也示意众人起身。随即他又低头对筠瑶道:“尚清山的拜师大会在半年以后,你且随你母亲先住下,也好让你大哥多与你母亲团聚些日子。” 筠瑶此时已收了哭声,眼角泪痕明显,更添了几分可怜可爱之意。软糯的声音在哭过之后更添了几分轻柔:“是,筠瑶谨遵师父之言。” 那边萝遥仙子母女虽与本意有偏差,也算有了满意的结果。 这边挚清仙尊目不斜视,已径直走到苏祯身边:“可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出发。” 苏祯对挚清还一肚子不满,面色仍有些不善,但不想在众人前拂了挚清的面子,闻言点头道:“好了。” 今日,鎏华将她送到尚清峰,她与苏家众哥哥姐姐皆道了别。此时,苏家众人见此情形皆围了过来。 连苏祯的大师兄真骅和大师姐鎏华也都走到挚清和苏祯身边来送行。 “祯祯可要自己多保重,再不能瘦了,”苏乔永远是那个最关心苏祯体重问题的人,此时正絮絮叨叨着:“母亲若见到你如今的样子定要心疼的。” “是,小叔叔且多关心自己的体重吧!”苏祯冲苏乔做了个鬼脸,不仅苏祯瘦了很多,连苏乔也瘦了一大圈,乃是这山上清苦,世家子弟初时都耐不住的缘故。 苏瑾、苏玘、苏潇潇等人皆被苏祯人小鬼大的样子逗乐了,唯苏韵怡颇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大家都知道苏祯要随挚清仙尊去尽华顶观佛光花,羡慕不已。 自然也有人嫉妒。 挚清见苏祯与诸位苏家人话别之后,便与真骅和鎏华点头示意,一抬袖道:“走吧。” 苏祯犹豫了下,忍不住问道:“挚…师父,我们怎么去呢?” 还没等她这话音落定,便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虚空。苏祯跌坐在虚空中,茫然四顾:“这是怎么了?” 挚清的声音如飘渺的仙乐在四方空中回荡:“我知道你怕高,便在我袖中好好修炼体术吧。不过半个月的路程,你且忍忍。” 好么,正是挚清抬手之间将苏祯收入袖中。 尚清广场上万众弟子又尽皆伏拜在地:“恭送仙尊~”“恭送师父~”“恭送师叔祖~” “他们去哪?”筠瑶拜完,仰头望向挚清仙尊一缕仙气消失的方向,问道。 “师叔是带祯师妹去尽华顶观佛光花。”立即有挚尚仙尊的第二十五弟子昭衍答道。 “佛光花?”筠瑶立时来了兴致,“我也想去!” “佛光花十万三千年才开一次,如今只开过五次。乃是仙域最可遇不可求的仙机。仙域之中得此仙机者皆有极不可思议的仙缘。这却是你我皆不能想的了。”挚尚仙尊的声音肃然响起。 众弟子皆不由浑身一颤,那些妄想者、妒嫉者均如梦初醒般恍然。 连挚尚仙尊都不能想的,可见正是这世间最遥不可及的仙缘了。 一时间,有些人心思更深… 第102章 驮骆天梯 六十四万八千余年前,年轻的真仙驮骆真介游历到回音川附近的一片群山,发现了回音川的尽头。 回音川本就身处缘回草原境,而此尽头却是在无名群山中的一座山腹之内。 说是尽头也不确切,因为这山腹之中正是另一个秘境的入口。 驮骆真介顺着回音川试图进入到那另一个秘境,却被秘境中的一股水流冲上了山顶。原来这秘境之内正是一片古海。回音川在此流入了古海,而压力使然,古海便有一股水流从秘境冲出,直冲向这座山的山顶,形成了驮骆山古水倒流的奇观。 驮骆真介被这股古水冲到山顶的时候、他从水中钻出的一瞬间,被这山顶景象惊呆了。 只见这山顶之上有金光万丈,如同金色的海浪绵延不止、起伏不定。仿佛那世间的华光均在此处终结。这便是尽华顶的由来。 尽华顶正处于佛国的边缘。 佛国与四域不同,佛国乃是琉璃神、弥陀神、混鲲神三神合创之境,最早被称为佛境。 据传说,大约三万万多年前,间神游荡四域之时,发现了这世间最早的一处秘境。间神入了秘境之后再未回归,众神皆不知其所踪。 琉璃神、弥陀神、混鲲神为了守护这秘境入口,便合三神之神力在秘境之上再创一境,将秘境包裹起来,这便是佛境的雏形。 传闻琉璃神沉寂混沌,而混鲲神去了南方的神域,佛境便在弥陀神的治理之下发扬光大了。 佛国乃是境外之境,边缘处自有玄之又玄的无数裂痕。虽然随着弥陀神这许多年来对佛境的不断修正,那些具有未知危险的裂痕已经弥合了很多。但是时空错位时,不同时空相互冲撞所产生的力量具有不可言说的威力,这威力之一便是这摩擦而生的金光。 驮骆真介这一目观望之下,真仙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了。金光之威可见一斑。 驮骆真介穷极一生,在这山顶古水所形成的水潭中,化出万万朵金莲,以吸收金光中的戾气。戾气一去,金光便能入目了。而这些金莲吸足了金光之中的戾气,便进入沉睡,一睡便是十万八千年。 弥陀神感念驮骆真仙此举,便在此山旁山谷之中开设法场,有佛陀常年在此讲经论法化解金莲之中的戾气。 驮骆真介真仙将此金莲命名佛光花,真仙的转世之身一代代守护此地。如今守护佛光花的正是不知多少代的驮骆转世礼佛士君。 驮骆山脉所在的位置十分特殊,既在仙域的边境,又处佛国的边缘,还与上古秘境缘回草原相接壤,更妙则是山腹之中还蕴含一个拥有古海的上古秘境。 这么多的时空相交融之地,必定是有诸多未知之玄妙的。有未知便有危险。驮骆山脉便是仙域最知名的险地之一。 从驮骆山脚到尽华顶,有一条长长的山路,此山路据说拥有万万个台阶。 自驮骆真仙发现尽华顶至今,有无数真仙、地仙、凡人,试图从此阶梯走上尽华顶。然而,真正到达尽华顶的却不过千万分之一。便是因此地时空交融产生的玄妙所致。 在此地任何人都丧失了对仙气灵力的调动能力,唯有依靠肉体徒步上山。 然而万万个台阶一步步踏过去,且不说体力能否支撑,只那一路走去,需路过许多扭曲了的时空裂痕,时空裂痕的引力拥有未知的力量,说不定就被吸入哪个未知的时空当中。 因此有人顺利到达,也有人在多年后出现在其他地方,还有人至今仍行走在阶梯上,当然也有人永远不知所踪了。 因此,这驮骆山梯被世人称为“天梯”,传说登得上天梯便能沐浴佛光、凡体成仙。 苏祯立在这驮骆天梯脚下,仰头看上去,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这登上天梯生死未知。难怪世人说观佛光花一面乃是绝顶仙缘,这可是千万中之一的几率啊。” “这就是佛光子,”立在苏祯身边的挚清手中金光一闪,多出两颗圆滚滚的小金莲子。 挚清一边将其中一颗金莲子挂在苏祯胸前,一边道:“这佛光子乃是佛光花的莲子炼制而成,你随身带着,可以为你指引方向。” 苏祯将那金莲子托在手心,细细观察,只见金莲子金光闪闪,有一丝金光若隐若现直指山顶。 原来,这天梯玄妙之极,不仅空间错乱,而且不受仙域的时间法则影响,行走之间或落入其他空间或永在天梯之上。有了这个金莲子,时刻牵引,能够不受空间、时间的阻碍,顺利到达尽华顶。 这金莲子便是历代驮骆真仙用以邀请世人来访尽花顶的向导。如今世间获礼佛士君相赠金莲子的,不足二十人,均是与礼佛士君极有仙缘的。很巧,挚清仙尊便是那极有仙缘的一个。 “有了金莲子你定会到达尽华顶,只是你我虽同时出发,因你我体力、修为、心境的不同,而会分别受周围时空裂痕的影响,有不同的际遇。因此无论路上遇到什么,你都要坚定地走下去。”挚清又道。 苏祯点点头,虽仍有些茫然,却也不由像他一般凝重起来。 看苏祯乖巧的样子,挚清不由放缓了语调道:“这天梯玄妙却有助于你体术的修炼,你已经突破了第一层的末息,等你登上尽华顶说不定就能突破第二层支巧了。” 苏祯心中一跳,皆因自上次大病一场突破体术第一层、一跃上了树梢之后,心里便有个疙瘩。 突破体术障碍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吸引力,远远不如她对符箓之术的热情。所以这段时间,她在挚清袖中虽仍然坚持修炼瑜伽之术,却再不敢随意蹦跳,而且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研读她的两本宝典《符文仙典》和《符箓全书》。 挚清嘱咐了许多,见她都认真听了,神色不由更加温和:“天梯之上各种玄妙,无论何种际遇,都是你的仙缘,去吧。” 说完,挚清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往前一推,苏祯不由上前几步,踏上了第一层阶梯。 不过瞬间,四周群山变色,苏祯仿佛落入了一副去了颜色的画卷。 第103章 驮骆天梯(2) 驮骆天梯开始的时候十分和缓,山路蜿蜒上行,四周群山环抱。 苏祯一路边观赏风景,边轻轻松松地一步跨四五个台阶。 此时便显出苏祯修炼体术的好处来。这天梯之上法术不能用,全靠肉身的体力来行走。许多凡人因此而狼狈不堪,绝大多数都支撑不下去而放弃。 一开始,挚清还跟在苏祯身后不远处。可不知在哪个拐弯处,两个人便走散了。苏祯倒不惊慌,皆因挚清早就告诉她,这便是天梯的玄妙处之一。 每个人所行的天梯都是独一无二的。 苏祯已经不知在天梯上行走了多久。许多次,山路迂回之时,她总以为转弯处会有变化,然而每次转过去发现仍是同样的阶梯。 若不是这周围山景一直在不断变化,她会以为自己陷入了一段无限往复之中。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对这枯燥的登山路产生厌倦。可是一向热衷于各项运动的苏筱溪原本就常常登山。 又因为恐高的缘故,她一般选择的就是这种和缓的山路。因此对她而言,这种枯燥并不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苏祯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虽然苏祯已经达到体术第二层,肉体对于正常运动下的肌肉刺激不会有太多疲劳。可这样持续的运动下来,她的体力消耗非常大。 苏祯摸摸她腰间那个棕红色的幻袋。这里面还有不少的食物和水,都是在进入驮骆山脉之前,挚清带她在驮骆城买的。 苏祯不由想起,他们刚出发的时候,自己便肚子饿了。挚清不得不带她去节虞城的餐馆吃了一顿。说起来,也是挚清考虑不周。 苏祯与其他修仙人不同,是纯粹的体术修炼者。体术修炼者在突破第九层之前,体力消耗极大。这对无法通过术法补充能量的苏祯而言,便意味着需求更多的食物。 于是在从尚清山向驮骆城行进的这半个多月里,苏祯时不时地要求挚清将她从袖中放出补充食物。若不是如此,只怕他们在五天前就该到驮骆山了。 这次上天梯之前,挚清特意让她多带了些饮食。便是因这山路难行,不定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尽华顶。 苏祯渐渐累了,便走走停停,却仍旧从容。说实话,这山路目前的状况比自己曾登过的要容易得多。尤其这四周一片水墨般的山景,更让苏祯一路走来颇赏心悦目。 又走了不知多久,这仿佛永无尽头的阶梯,和仿佛永无变化的天色,都让苏祯疲劳感更甚。 终于有一次,在苏祯又靠在天梯旁一块大石上休息时,周围景色起了变化。 驮骆天梯上不知何时开始起了雾。一开始还稀薄,后来渐渐浓厚起来。到苏祯不得不停下休息时,大雾竟成了奶白色。 苏祯虽然疲累,却依旧从容。大雾难行,她索性靠在山石上合眼睡了一觉。 待到再睁眼时,迷雾渐渐散了,苏祯从幻袋中掏出一块烧饼一包肉铺细细嚼了,又上路了。 转过又一个拐弯,苏祯不由心里一惊。明明是上行的阶梯,此时竟明显是往山下行去。苏祯慢下脚步,边走边打量四周。 这一打量,不由又是一惊。原来,驮骆山上植被稀少,常出现的无非便是那几种植物。可自从从拐弯处转过来,这里的植物越来越茂密。有常紫芥、有连蕨、有风轮花、有连枝木,这些植物所开的花皆是小小的,有浅紫色、浅粉色、浅青色,最适合用来装饰庭院。 苏祯越往下走,越觉熟悉,直到路过一棵高大的芥芋花树,远远便有两个人影从下一处拐弯处行来。 苏祯心中十二分的警惕。每个人的天梯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意味着天梯之行只能独行。那么这两个人影的出现只怕不是正常情形了。 若苏祯真是个普通七岁孩童,只怕待想通这个道理,就要吓哭了。 可是苏祯不是普通的孩童,苏筱溪本就胆大不说,她游过多少国家、走过多少地方,独自旅行对她而言最寻常不过。而旅途中各种状况横生,也是再寻常不过。便是危险,她也不知面对过多少次。如今这诡异,对于早有心理准备的她来说,并不太担忧。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佛光子,只见金光隐现仍稳稳指引向前方,她便安心迎着人影而去。 很快,人影便近了。已经能在薄雾中分辨出是两个年纪尚幼的女童。一个瘦高些,一个圆润些,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一边向这边行来,一边交谈着。 苏祯缓缓定住了脚步,立在台阶上,静静看她们向自己靠近。 天梯虽难行,却不会危及自己的安危。这是挚清曾经告诉她的,因此她一直很从容。 很快,两个女孩交谈的声音也若隐若现地传来了:“…果真不愧是苏家的小姐,如今越发大气了…” 苏祯一怔,苏家!她不由定睛仔细看那两个女孩。只见那个瘦高些的有一张巴掌大的桃心脸,肤色白皙,长得清秀可人。另一个圆润的则是圆脸杏眼,眉边一颗红痣。 苏祯心中直跳,竟都是熟人,一个是苏家老祖宗房中的三等丫头知心,一个是苏祯母亲身边的红青。 “知心姐姐且看着吧,我们七小姐将来造化大着呢。”红青不过十一岁,却深得秦氏的欢心,小小年纪已经被秦氏提为二等,说话间自然有股压抑不住的傲气。 知心虽然不过是三等丫头,却颇有眼色,从前苏祯从老祖宗房中出来时,老祖宗都要知心将苏祯送到宝珍院才回,便是看重她的细心与知礼。 此时听红青对七小姐苏祺的追捧,心下虽不以为然,面上却不显,只道:“你说得是,要不然七小姐能深得老祖宗的喜欢呢!如今连老祖宗从前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七宝簪子都要赏给七小姐了。” 红青听了,小腰板挺得更直,仿佛自己得了那簪子般得意起来。 知心回头向来路望了望,又道:“咱们快些去吧,取了簪子快回去复命,得空再聊吧。” 红青听了,点点头,与知心二人加快了步子从苏祯身边擦肩而过。 苏祯立在原地,没有动,只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小姐妹并肩而来,又并肩而去。 苏祯虽然已经知道这天梯之上会有种种际遇,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真实的幻境。那两个女孩眉眼脸色全都栩栩如生,若不是她们对苏祯视而不见,苏祯都要以为她们真的存在这天梯之上呢。尤其擦肩而过时,红青呼吸时喷吐在苏祯脸侧的气息都清晰可辨。 苏祯不由身子有些僵硬。 第104章 驮骆天梯(3) 苏祯正自琢磨,忽听远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她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只见从远远拐弯处,影影绰绰拐过来几个人影。 那几个人影走走停停,缓缓向着苏祯的方向行来。 为首是个结双髻的女童,带着两个丫鬟,蹦跳追逐间似乎正在拿网子扑蝴蝶。女童一身绣了金线的粉色华衣将她衬得十分娇嫩。她身后不远处缓步跟来的几个身影,正是苏祯最熟悉不过的。 素红、素兰两个丫头一边一个托着老祖宗的胳膊,桂嬷嬷在旁小心伺候着。四个人慢慢走着,跟随着前面的女童。 她们渐渐近了,苏祯便听见桂嬷嬷高声道:“乐怡、乐欣,一定看好了七小姐,千万别摔着。” 没错,前面那个活泼娇俏的女童正是苏家的七小姐苏祺,也就是苏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自从前面知心和红青出现后,这天梯之上便如同晕染了色彩般,开始出现了有颜色的风景。如今,苏祺与老祖宗一行人出现后,更是一片缤纷。 苏祺的华衣娇颜在春日下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周围的姹紫嫣红都仿佛为了映衬她而生。此时她蹦跳着、笑闹着更让这副春日游园图变得生动无比。 苏祯立在原地静静看着。 苏祺。苏祯心中默默念道。苏祯当然记得苏祺一直以来对自己藏着的那些小心思。就连当年自己从玄光崖上被人推下去,也跟苏祺脱不了干系。 快一年没见,苏祺也长高了不少,眉眼本就有着乐姨娘的清秀,如今越发可人了。从前的苏祺向来十分乖巧,跟在苏祯身后浅浅笑着,一点都不显眼。 苏祯从未见过苏祺像如今这般活泼。 “祖母,祖母,这几个花色好特别,待会儿我要带回去给母亲瞧瞧。”女童在离苏祯十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身向着老祖宗的方向,大声笑道。 祖母、母亲,苏祯心中也暗暗重复。这两个称呼是她从未从苏祺嘴里听到过的。 从前的苏祺乖乖地立在角落里,只比自己矮那么一点,性格却与自己差得极大。见了老祖宗和阿娘,苏祺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句“老祖宗”、“夫人”,然后便是浅浅地笑。神情、做派像极了苏祺的阿娘乐姨娘。 大半年的时光竟让她改变这么多。 苏祯静静看着苏祺,看她欢快地从乐欣手里接过一个布袋,然后又将乐怡手中的蝴蝶放进了布袋。 说实话,对于苏祺,苏祯没有太多的恶感。 一是因为苏祺对自己的恶意都深埋在心,苏祯虽知道却看不到,也就没那么在意。 二是虽然玄光崖一事与苏祺大有干系,但毕竟没有玄光崖一事,苏祯便见不到挚清,见不到挚清便没有可能见到艾颜。所以说起来,或许苏祯还该感谢苏祺。 若当年苏祯没有上尚清山,那么今日在老祖宗身边扑蝴蝶的便是她了。或许,那会是另一番际遇。 苏祯一时想得多了,心中有些感慨。 苏祯多多少少知道,老祖宗和阿爹曾经是在培养自己成为苏家下一任的当家人。 所以从前的苏祯稳重大气、知书达理,小小年纪已经能从容处事。也是因此,明明容貌普通、身形肥硕的小苏祯仍旧能把苏祺给比下去。 后来苏筱溪来了,苏筱溪的性格活泼大胆、娇气可爱,更是轻易得了老祖宗的宠爱。苏祺便更加淹没在苏祯的阴影里了。 如今,苏祯上了山,摆明不能担苏家大任了。那么作为苏家仅剩的第八十三代子弟,将来苏祺便要担起下一任家主的职责了。 如此想来,原本韬光养晦的苏祺正该释放自我了。只是,苏祺现在所表现出的那活泼总有种勉强的违和感。或者是苏祺从前性格影响了苏祯对她的判断,也或者苏祺确实是在模仿自己。 但无论苏祯是天性如此还是刻意模仿,这种无忧无虑的欢乐显然赢得了老祖宗的欣赏:“正该如此,你母亲近来身子不适,正需要你这个做女儿的哄她开心。” 苏祺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布袋,回身向老祖宗快行几步,白白的小手轻轻扶住老祖宗的手,稚嫩的声音中有着明显刻意的稳重:“祖母说得是。如今姐姐不在了,祺儿要连姐姐的份一起孝顺母亲和祖母!” 老祖宗一脸慈蔼,微笑着轻轻拍拍苏祺的小手。苏祺这下倒是乖乖守着老祖宗,一步步稳稳地向苏祯的方向走过来。 苏祯看着苏祺,又看看老祖宗那熟悉的笑容,心中不由多少有些异样。苏祺那一句“姐姐不在了”着实听了不顺耳。 苏祯遗憾吗?或许明明是自己的位置,却被苏祺占了。不仅仅是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也不仅仅是承欢老祖宗和阿娘膝下的位置,还有那些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的生活,这些如今都被苏祺占了。 苏祯看着她们一行七人从身边而过,嘴角却慢慢挂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不,她不遗憾。这本来就不是她的,这些是苏祯的却不是她苏筱溪的。 或许苏祺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或许苏祺刻意要占据苏祯原本的一切。或者别的人会在此时介意这些,可这些却不是苏筱溪介意的。。 从除了苏祯以外的角度来说,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苏祺能代替苏祯胜任家主,是苏家的幸事。苏祺能代替苏祯承欢膝下,是老祖宗和阿爹阿娘的幸事。 所以,苏祯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她正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去追寻她真正所在意的东西。 只是,自己到底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呢? 苏祯似乎有一瞬间的迷惘。 苏筱溪本人无欲无求。 只有成为苏祯后,似乎多了些想要达成的事。比如见到同样沦落此地的艾颜,比如回到下界凡世自己的父母身边。 自从上次见艾颜的打算落空之后,她便沮丧了好一阵子。那个时候她开始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自己是多么渺小而微弱。 那么,是不是只有提升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变强,才有能力做成一些事? 苏祯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快了起来。 只是,或许该回苏家去瞧瞧了。苏祯没有错过,当苏祺提到“姐姐”时,老祖宗眼中那一抹落寞。 第105章 驮骆天梯(4) 从苏家后花园的假山石路上转过去,天梯周围的一切又都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连那色彩也尽皆褪了去。苏祯继续前行,并不受刚才幻境的影响。 胸前的佛光子金光闪闪,时不时显出一线金丝指向前方。 苏祯又顺着天梯转了几个弯,直觉周遭的天色似乎越来越阴暗。那原本便只有灰色的云彩渐渐厚重起来,凝结在苏祯头上,翻涌不止。 苏祯又一次小憩醒来的时候,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若不是胸前佛光子还有金光照耀,只怕连脚下的天梯都要看不清楚了。 再如何胆大,苏祯也不过是个女孩子,又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中,苏祯多少心中有些打鼓了。 在下一个转弯之后,天梯的山路突然变得平整均匀,倒像是水泥台阶,一路向下而去。苏祯暗暗警醒。 果然,走了不多会儿便开始有光芒亮起来。苏祯抬头向上看,亮光渐渐将周围照的清晰,却像是一个楼道的样子。 是的,简单的墙壁、水泥的台阶、天花板上有简陋的昏暗的灯光。 苏祯几乎要惊呼出声。这熟悉的场景,分明是自己在下界凡世常常能见的。 苏祯低头看了看佛光子,见佛光子仍如之前那般金光闪现,金线仍稳稳指向前方。苏祯便稍定了定心,继续坚定地走着。 然而当她看到前方顺着楼梯向她走来的两个身影时,苏祯不由顿住了。 其中一个正是她最最熟悉且常常思念着的,苏筱溪的妈妈。 可以说自从自己莫名来到仙域,最让她有强烈回归欲望的便是对父母的思念。 如今,她妈妈的身影就在前方,还如此清晰而真实。她不由抬步就跑,向自己的妈妈跑过去。 然而,没等她跑到跟前,苏筱溪的妈妈便抬头向前方看了一眼,那眼神直接透过苏祯直视苏祯的身后。 她看不见她。 苏祯只觉一颗心被揪了起来。 是了,自己是在仙域的驮骆天梯之上,而妈妈是在下世凡界一个不知名的楼梯间。两个明明血脉相连的人面对面却视而不见。 这真是残酷!苏祯毫无防备间,热泪盈眶。 在仙域几乎毫无能力的自己真的会回到下界吗?如果,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回去怎么办? 从前苏祯不想这个,原来是内心深处不愿意触碰这份残酷。 再潇洒再大气再无畏的苏筱溪,如今毫无能力的情况下原来也能如此沮丧。 苏祯几乎跌坐在台阶上,泪眼模糊看着妈妈那亲切温柔的含笑的脸,心里只觉有一丝绝望慢慢溢了出来。 “苏妈妈,”被苏筱溪妈妈搀扶着一步一步爬楼梯的女人开口了,“我真的很佩服你。” 苏祯正伤心着,听到这声音不由抬眼向那女人看去。竟然是艾颜的母亲。苏筱溪曾经见过艾颜母亲的照片,听说是个很有名气的音乐家。虽然此时艾颜母亲与照片上差别极大,但是苏筱溪还是能从那与艾颜有六分相似的眉目间认出来。苏祯有些吃惊,曾经她见艾颜母亲的照片还觉得她的母亲气质殊胜,看上去仿佛不过四十。 可此时,艾颜的母亲已经满头白发,虽然相貌变化不大,可是容颜仿佛苍老了至少十岁,竟如同一个十足的老太太。 苏祯暗自诧异,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端详自己的母亲。还好还好,妈妈还是记忆中那般样子,嘴边总有一种坚韧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艾颜母亲略有嘶哑的声音在这楼道中格外清晰:“你看看我,从颜颜失踪那天起,我就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唉,这样折腾着,把自己折腾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艾颜母亲说着,不自觉地,声音中又带了丝颤抖。 那颤抖的哭诉,仿佛颤入了苏祯的心底。苏祯心中那一丝绝望便越来越强烈起来。 “可是,小溪比颜颜也强不了多少。都多久了,除了心跳还能听见,一点起色都没有。要不是机器上的数据还在变化…可是,你看你,心态一直很好,还能每天给小溪唱歌、讲故事。我真的真的很佩服你!”艾颜的母亲诚恳地说着。 苏祯坐在台阶上,眼睁睁看她俩越走越近,心里百般滋味,又苦又甜无法言说。 “溪溪早晚会醒,”苏筱溪的妈妈听了艾颜母亲的话,嘴边笑意更深,却是发自内心地笑:“我不想她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脆弱的我。” 艾颜母亲听了,似乎有些恍然,似乎又有些迷茫。她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小溪的妈妈,半晌才能再次出声:“你说得对。正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仿佛小溪妈妈的话给了她能量般,艾颜的母亲缓缓挺直了腰板,似乎又恢复了曾经那高雅的气质。 “走吧,咱们快些上去吧。我总觉得每天来看看溪溪,就像看到了颜颜似的,我就安心许多。”艾颜的母亲虽然声音仍然嘶哑,却比之前要响亮了些。 小溪的妈妈见她精神振奋的样子,不由心中也高兴起来,又搀住她的胳膊继续上楼梯。 两位妈妈相互搀扶着,在这医院昏暗的楼道间,一步一步上楼梯。自从全球气候紊乱,能源几乎耗尽,连这样大的医院都更换了瓦数最小的灯泡,更不再开放电梯。她们便是这样,每日一步一步走上十二层,去看看仍在监护室里昏迷着的苏筱溪。 妈妈们与苏祯擦肩而过,一步一步走远了。直到她们走到尽头,走到黑暗中,苏祯仍然痴痴望着那消失于黑暗中的身影。 是呵,这才是她苏筱溪的妈妈。永远那么坚韧,也永远那么温柔。永远用那抹笑意告诉她,妈妈相信她,妈妈支持她,妈妈等着她。 直到今日,妈妈仍然用自己的方式教导她不要放弃,要坚韧,要笑对一切。 是啊,连妈妈都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去,那么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会放弃呢? 苏祯脸上的泪痕渐渐干了,就像妈妈那样露出一丝坚韧的笑来。 是的,我苏筱溪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苏祯慢慢回转身,向着佛光子金线指引的方向大步而去。 第106章 驮骆天梯(5) 从下世凡界的楼梯间转出,苏祯又回到了驮骆天梯的景象中。 似乎与刚刚踏上天梯时的心境截然不同,苏祯只觉身心俱振奋。心里多了些什么也少了些什么,总有种模模糊糊的东西渐渐清晰了起来。苏祯不知,这其实便是她的成长。 在下世凡界的二十多年里,她虽然有着丰富的阅历,于心境的成熟上却远远不够。 或许是因为父母的爱让她的心自始至终都保持一种纯真。因此,她很多时候的沉稳实际上都不过是心底的纯真让她对世俗不在意罢了。 直到如今在驮骆天梯之上,经历了两个幻境,竟让她的心坚韧了许多,也真正沉稳了许多。只不过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苏祯再回想起来所能体会到的。 可在当时,在驮骆天梯之上,她只知道自己要大步大步地走下去,要挑战自己身体上的疲累,让自己超越自己。 挚清曾经说过,这登天梯便是修炼,尤其对于他们这些炼体的修仙人来说,是绝佳的修炼机会。这不知走了多久的天梯,忽上忽下忽而陡峭忽而险峻。苏祯一路走着,只觉浑身越来越疲惫不堪。 她虽然也时不时小憩一下,却感觉自己的体力越来越无法维持。 直至后来,有一次小憩之时,她竟然一觉睡了好久。等她美梦连连,翻身的时候,才猛然惊醒。自己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苏祯不由出了一脑门冷汗。 挚清也说过,有那修仙之人永远徘徊在天梯之上。固然有他们落入未知空间无法回归的可能,但或许也有像她这样越睡越多最后无法醒来的可能。 想到这里,苏祯便不敢多睡。实在疲乏之时,就斜倚在路旁的山石上闭一会眼睛。然而,无法保证充足睡眠的情况下,身体的疲累越来越让她难以支持。 苏祯拖着到处酸楚不已的身体,机械般得一步一步向那又一个转弯处走去。 幸好苏筱溪在下界时常常健身常做运动,对这种挑战身体极限的感觉不算陌生。若是其他女孩子只怕早就被这身体的疲累而击垮了。 又一次转过一个弯道。 苏祯大口喘着粗气,抬手擦擦满头的虚汗。 头顶的黑云已经积聚成厚厚的一层,将整个山路笼罩地密不透风。 苏祯感觉胸口似乎也被这黑云堵住了,艰难地透不过气来。 她轻轻闭了下眼睛。 似乎有金光在她眼皮前闪烁,她又轻轻地睁了开。 苏祯不知,自己这一闭双眼经历了怎样的凶险,那天梯上的时光竟仿佛过了十年之久。佛光子用了十年唤醒了她。若不是如此,只怕她要千年百年长眠于此地。 然而,苏祯不知道这些,她只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天梯台阶扭扭曲曲,蜿蜒向下没入噩梦般的黑暗中,如同一条悬浮在黑洞空间中的孤桥。远处传来各种无法辨别的轰鸣声,仿佛天边遥远的滚雷。 苏祯低头看那仍闪烁不定的佛光子,见那金线若有似无仍顺着天梯直指前方。 苏祯活动了下身体四肢,只觉浑身僵硬无比,每牵动一处都要疼痛不已。好在原先的疲累感一扫而空。 她自然不知,自己一睡十年,疲倦早已去,身体却差点残废。 苏祯原地又活动了半晌,做了一整套的瑜伽术。直到身体恢复了从前的些许灵敏,才又定定神,顺着金光的方向,向那黑暗深处走去。 远方的轰鸣越来越响,苏祯在黑暗中双目无法视物,只觉四周风声四起。若不是那佛光子的金线尚在,只怕她要踏空了。 似乎又转了一个弯。然后那轰鸣声便骤然炸裂在她耳畔。 她下一个瞬时就仿佛被定住了般,震惊地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见,这天梯之上无边黑暗的空间中,无数魁梧的巨人正悬浮在半空中相互纠缠。原来那轰鸣声正是这些纠缠在一起的巨人发出的缠斗之声。 苏祯不过愣神了一息,便有一个仿佛屋顶般大小的巨手挥了过来。她下意识蹲伏在台阶上,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那巨手扫过她的头顶,正握住天梯另一侧一个五丈长的胳膊。 苏祯呆呆地跌坐在台阶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说实话,从她来到仙域,的确见识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像这样令人震惊的战争场面却是她从来无法想象的。 这些足有十丈高的巨人们,这一举一动都牵动出各种狂暴的飓风,那一声声叱咤都带动起震耳欲聋的惊雷。 仔细辨别下,可见那些巨人身着不同的服饰。有的身穿盔甲战袍、银光闪耀,有的身穿僧服袈裟、金光四射,有的则穿仿佛鳞片般的机械钢甲、冷光扑朔。 苏祯晕头转向间,只觉思维已经跟不上眼睛,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不知从何而生。 许多厮杀的巨人几乎生撕肉搏,场面血腥无比,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味随那阵阵飓风袭来。然而未等苏祯反应过来,已经有断裂的巨形残肢摔落在天梯之上。 只见远远一个着袈裟的巨人几乎被袭击地残破不堪,浑身金光渐渐熄了,便从半空中坠落而下。及至坠到天梯之上,金光一闪,巨大壮硕的身子仿佛变戏法般急速缩小,直到缩小到普通真仙的高度。明明是一个金色的和尚摔在天梯之上。 又是一阵巨吼。只见远处另一袈裟巨人旋风般飞奔而至。这后来的巨人同样金光闪过,缩成一个比凡人高大些的大和尚。 “坨坨尊者!”那大和尚大吼一声,扶起之前那个奄奄一息的金和尚。 那将死不死的金身和尚气息虚弱,勉强出声道:“我已经维持不了法身。你且回去,禀告卓瑓佛将,这业河已经守不住了。” 大和尚此时一张褐色的脸憋得黑红,默不作声,使力将那金和尚给扛了起来,急速向着苏祯这边大步跨着阶梯。 第107章 驮骆天梯(6) “乐晔尊者,你别管我了,不过是失了法身,再修万年就是了!还是报信要紧!”那金和尚肃了声音急切道。 然而大和尚并不理会,仍然扛着他继续前行。然而不过才飞奔出几步远,便脚下越来越沉重,待行到离苏祯十几步远的地方,已经艰难地拔步而行了。 “我修炼的是万钧金体,你若执意这样,只怕咱们二人都走不出这业河之梯了。”金和尚叹息道。 大和尚仍旧不语,每一步都迈得辛苦,一边粗声喘气,一边大汗淋漓。 这边这两个和尚艰难移动着,那边又有一些残肢断躯掉落下来。 苏祯不由捏了一把冷汗,正试图移动已经僵麻的脚。 那大和尚却突然停住脚步,面色迷茫,一边向四周巡视一边道:“似乎有些不对劲,这空间好像有叠加。” 金和尚此时已经眼神迷离,有气无力道:“业河本就是时空裂痕,空间不稳很正常。” “不对,不对…”大和尚喃喃道,还未等他后面的话出口,便猛然一个转身,将金和尚紧紧压在身下。几乎就在同时,一只巨大的穿机械战靴的脚便横扫而过。 那偷袭带起的飓风呼啸而过,瞬间吹散了苏祯的发髻。苏祯只觉脸上生疼。这真实的感受突然让苏祯意识到,无论天梯的幻境是否安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又低头确认胸前佛光子的光芒。只见那金线此时越来越强烈,一束金光直指前方。 苏祯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地起身,向着金光指引的方向快步而去。也不管自己发髻散开、长发披肩,更不再理会周围那些残忍血腥的争斗场面,只一味专心于脚下的台阶。 她与两个仍然挣扎在台阶上的和尚擦肩而过。 佛光子的金线显然触动了那大和尚的感官,他敏锐的视线一直追随苏祯胸前的佛光子。 苏祯再也顾不上这些细节,只低头小心避开四周的残肢,带着一颗颤巍巍的心,跨下一个又一个的台阶。 终于,众巨人厮杀的轰鸣仿佛落在了身后。苏祯在一个漆黑的转弯处,将那浓厚的血腥味也远远甩在了黑暗中。 身体上的剧痛让苏祯头脑模糊起来。她一步一步在寂静而黑暗的天梯上行走着。 自从那古怪的巨人幻境中逃脱出来之后,天梯上就再也没有了白天。永无休止的黑夜、永无休止的寂静,如同一个魔咒般一直追随着苏祯。 苏祯行走的快些,那寂静黑夜也跟随地快些,苏祯行走的慢了,那夜空也仿佛凝住了。 黑夜、还是黑夜。苏祯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道。 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又要进入幻境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又是一条黑夜里的天梯。 不知在多少个转弯之后,苏祯才发现,天梯周围的景色已经凝固了许久。 山已不再变,树仍是那些树,仿佛自己不断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这好像是一个怪圈。 苏祯在一次坐在天梯旁一棵灰树下休息的时候,想起曾经二十岁上,一个人去意大利游玩。在上米兰大教堂的那个旋转塔梯时,便是这样的感受。 重复的楼梯、重复的墙、重复的小窗,每一次,她都以为要转到出口的时候,却又是与之前同样的场景。 她就产生了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的怀疑。也幸好身前身后都有其他游人与她一起爬楼梯,才不至于让她失去理智的判断。 当时,她就想,如果一个精神上有疾病的人,根本不能上这个楼梯。因为这个楼梯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恐惧,产生无法控制的绝望感。 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而且比那次强烈百倍。 毕竟,这天梯上只有她一个人。 让她轻易就会产生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苏祯无数次确认胸前佛光子的金光仍然指向前方。这恐怕是她陷入最终绝望的最后一丝支撑。 千千万万个拐弯,千千万万个同样的场景。 苏祯拖着沉重疲惫又疼痛无比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前行。 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放弃。苏筱溪一向执拗的劲头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 也幸好是挚清在她进入天梯之前,千叮万嘱,让她信任佛光子。不然的话,便是苏筱溪再怎样有强大的内心,也要被这无穷无尽的黑夜之梯而击垮。 也不知在多少个转弯之后,苏祯勉强抬头,便发现夜空中繁星无数。 终于有变化了,苏祯一时精神振奋起来。她靠在旁边一个大石之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静静欣赏这美丽的星空。 苏祯还以为几年前她在新西兰特卡波看到的已经是世上最美的星空了。然而,那仍然无法与此处的星空媲美。 暗夜无边中密布着仿若各色宝石般的大小不一的星星。那繁星点点,各自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有的星辰虽小,却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幻彩的光晕;有的星辰个头大,光芒耀眼,仿佛阳光下的水晶,射出华美的光彩。 苏祯看了一会儿,只觉身心俱舒展了许多。她心中有些渴望,不知这梦幻般的华丽星空是不是尽华顶的上空?是不是自己终于要走出天梯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雀跃起来,顾不上仍旧酸痛不已的身体,硬撑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苏祯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星空似乎离她也越来越近。 直至又行了许久,渐渐地,周围有小小的光点随着苏祯的前进而飘了过来。苏祯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那星空并非真正的星空。 苏祯不由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仔细观察。 原来,之前自己所误以为是星星的那些华美光斑竟是一些漂浮在空中的大小光球。 每一个光球似乎都不太一样。无论是个头、光芒、色彩,都各有各的特色。那亿万光球静静悬浮空中,密密麻麻的,似乎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从远处看过来,光芒随着颤动而闪闪烁烁,正如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繁星。 第108章 驮骆天梯(7) 星空之中,可以看见远处最正中的位置,有一个个头最大的星辰,仿佛一个通透的玻璃光球,散发出神秘的黑色幽光,倒是与苏祯曾见过两次的玄光有几分相似。 苏祯正观察着,忽然看到远处没入黑暗中的天梯上渐渐显出两个人影。苏祯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原来又是一个幻境。 苏祯慢慢迎着远处那两个人影走去。天梯附近的小光球随着苏祯的走动而飘动起来,仿佛随着她起舞的一只只萤火虫。 离那两个人影大约十几步远时,苏祯便看得清楚了。 只见这两个人影大约都有两米的个头,比仙域的真仙们还要高大些。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个人,男的俊美、女的秀丽,一个发色棕红、一个发色浅米,倒是有些下界凡世西方人的血统。最怪异的就是这二人的服饰。通体的白色紧身衣将这二人的肌肉曲线尽显无余。那紧身衣不知是何材质,仔细看时竟找不出一处接缝。 那一头浅米色卷发的女子正指着上空那最大的透明黑光球,道:“看这光,确实比千年前差远了,就是比他体内玄力刚刚苏醒时也微弱太多。” 那高大的男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辨认半晌,道:“他沉睡了这千年,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实力大减。” 两个人沉默片刻,男人又道:“只要他醒着,我们就有希望,接下来…” 突然,男子的声音被他手腕上一个金属环发出的“嘟嘟”声打断了。那男人与那女人立刻转身向四周警惕地巡视,同时他们身周漫起一层薄薄的黑色光芒,将那一身白色笼罩起来。 苏祯心下惊异,这不就是玄光吗?那高空中的黑光球毕竟遥远难辨识,可这二人身上浮着的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玄光啊。 然而苏祯根本顾不上思索,心脏便仿佛被什么紧紧抓住般惊恐不已。 原来那男子竟能一眼盯住了苏祯的眼睛,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胶着在苏祯的脸上:“是谁?!” 苏祯一身冷汗立时将浑身衣裳湿透了。 苏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惊恐地站立着。那男人和女人也静默而立,直直看过来。 苏祯只觉自己与那男人对视许久,全身上下仿佛被雷击中般麻木了。 就在这时,苏祯胸前的佛光子突然金光大盛,刺眼的金线直射出去,擦过那男子与女子中间,向天梯远处而去。 苏祯被那金光刺花了眼睛,瞬间反应过来。立时收了目光,不敢抬头,顾不得浑身的痛楚,直冲天梯尽头全力跑去。 在她与那仍静立的男女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那女子问了一句:“可是看到了什么?” “没有,”男人的声音正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她只觉那男人和女人的热量仿佛火炉般烤得自己浑身焦灼。 “但是我感觉到有什么人在这附近。”男人的话再度传来的时候,苏祯已经远远地逃离了他们。 苏祯并不敢再回头观望,憋着一口气狂奔了许久。直到体力不支,摔倒在天梯上时,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向后方看了一眼。 后面的天梯没入黑暗,根本看不见来时的路。那些她经历过的一个个幻境仿佛也远远被她甩在了身后,被那些黑暗困住。 苏祯的身子剧痛不堪,她几乎已经无法动弹。她干脆躺在天梯上,看着那暗夜发了一会呆。 然而并不敢再耽搁太久,她硬撑着没有闭眼睛,鼓了鼓劲儿、撑起身子,又顺着天梯继续前行。 行进了不知多久,暗夜渐渐退去,水墨般的驮骆山渐渐显现。天梯仿佛又回到了她刚刚踏上时的模样。天梯似乎没有变化,可苏祯变化却很大。 明明只有七岁孩童的模样,却有一双沉静而坚韧的目光。苏祯浑身仍伴随剧痛,但她仿佛已经习惯到麻木,步履沉稳,仍坚定不移地顺着天梯前行。 终于,在又一个拐弯后,苏祯仰头看着那陡直向上的天梯,心中又喜又忧。 原来,这天梯尽头正没入金色光芒,将前方映照地一团光亮。苏祯胸前佛光子的金线笔直向上,顺着天梯也融入了远处那团金光。看样子,天梯终于该到尽头了。 然而,这最后一程阶梯陡峭无比,几近垂直。高耸上天的样子,让苏祯原本就疼痛不已的双腿软得一塌糊涂。 苏祯恐高,这最后一段的天梯简直就是在挑战她的心理极限。苏祯这一次真是泪都下来了。 有那么多人羡慕她能随挚清来观赏佛光花,却都不知要经历这么多折磨。若早知道这么搓磨人,她还不如不来呢。苏祯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山石上,仰头望着那天梯尽头的金光,心中一片哀嚎。 若是再多的幻境,她也都能扛过去。可是如今这挑战她内心恐惧的事情,她是真真下不去脚啊。 苏祯犹豫了许久,直到身边那如墨烟流转的风云变幻了数次,才下定决心要试一试。 曾经有朋友劝苏筱溪去试一试攀岩,她拒绝了很多次。热爱运动的苏筱溪对于任何挑战高度的事情都是绝对的拒绝。此时想起来,她有些后悔了。早知有今天,当年就该练一练的。 苏祯一边在心中暗暗抱怨,一边颤抖着双手去扶住台阶。 如今,这样陡峭,这样恐惧,她就只有手脚并用爬上去了。 苏祯不敢多想,只专注于眼前的台阶,心中默数着。 身上的疼痛一直挥之不去,倒也减轻了不少她内心的恐惧。 有那么一时,苏祯甚至在想或许自己已经不再恐高了?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扭头往回看了一眼。 这一眼,苏祯的鼻涕眼泪齐流、四肢瘫软,一动也不敢动了。 天梯陡峭,下方已经被那灰白色的烟云吞没。苏祯仿佛挂在半空中的风筝随山风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苏祯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了,然而悲惨的她却始终清醒着挂在台阶上颤抖。这样不是办法,一直呆在这里,只有永远恐惧下去。苏祯心里清楚地很,于是,她又鼓足了勇气向上爬去。 这段陡峭的天梯,苏祯一手一脚颤抖着向上攀爬。爬到后来,她已经心理崩溃了。 第109章 尽华顶(1) 挚清仙尊立在天梯尽头、尽华顶的入口处,向下观望时,便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小丫头,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四肢并用、哆哆嗦嗦地往上爬来。 挚清躬身,将爬至山顶的苏祯捞起来。想不到这驮骆天梯竟将她搓磨成这副模样。挚清心中有些不解也有些后怕。 他顾不上询问,便将几乎同时晕厥过去的苏祯抱在怀里,大步向着尽华顶深处走去。 尽华顶与驮骆天梯一样,在这里因为空间复杂的缘故,都不能调用灵力、使用仙术。挚清只有一步一步抱着她向那佛光照耀的尽华坛走过去。 挚清绕过几个大山石,便有一片华光扑面而来。他不由眯了眯眼睛,缓解了下对突然袭来的强光的不适应。再睁眼时,尽华顶一片开阔的广袤空间便尽收眼底了。 这尽华顶乃是驮骆山脉的山顶,这山顶的空间非常广大。一眼望去,流云弥漫中的边际隐约可见。驮骆山顶的边缘遍植高树。山风狂虐,却都被这些高耸入云的大树遮挡在外,使得整个尽华顶静谧无比。山顶中央地带有一片凹地,这凹地中央设了法坛,被称为尽华坛。尽华坛十分广阔,有十几个尚清广场那么大,同时容纳几十万人绰绰有余。尽华坛的正中央,有一汪水潭,水潭面上漂浮的便是层层叠叠的金莲叶子。尽华顶上空永远都有耀眼的金光繁盛。那金光之下,整个尽华顶仿佛都被笼成一片金色,连那翠树繁花都浮了一层金光。也难怪当年驮骆真介会有世间华光于此终结的感慨。这世上恐怕真的再没有比这更华美壮丽的光芒了。 挚清抱着苏祯穿过茂密的驮骆树林,金光透过那高大的树冠,洒下斑驳的金色光点。他得尽快将苏祯送到万典塔里。 他一边疾步行走,一边仔细打量苏祯,心里又喜又奇。喜得是,他观苏祯的肉体,似乎已经达到能突破第三层障碍的程度。原本他以为,苏祯上得驮骆天梯,顶多会突破第二层。却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提升这么多。可见苏祯修炼体术的潜能,比自己预期得好太多。可是奇怪的是,如今她的肉体只是达到突破第三层的能力,却没有真正突破,甚至连第二层微息都没有突破。这样怪异的事情,他是头一次见到。当然,这本来世事无绝对,何况,这世上修炼体术的本就极少,单修体术的更是只有苏祯一人。挚清琢磨许久,也琢磨不出答案。 挚清穿越驮骆树林用了四个时辰,待他终于疾步到尽华坛附近,已经陆续有不少仙人在尽华坛附近聚集。 “挚清仙尊~”有仙人远远发现了他,有几位已经向他这边走过来。 尽华顶上无仙法,一众仙人皆仙气缭绕却徒步而行,也是相当特别的景观。 但对挚清而言,他来往过尽华顶无数次,早已见怪不怪了。 那高喊着向他走来的,是一个着灰色道袍的高大仙人。那仙人身后背着大小十几个葫芦,随着他走动叮隆作响。他一路生风,脚下步子极稳。那道袍撩动处,露出两只赤着的脚。这一派不羁的仙人,正是长贫岛的赤脚长贫大仙。 这位长贫大仙虽然只是一个地仙,却在整个仙域都赫赫有名。皆因这长贫岛虽地处蓬莱群仙岛之间,却是蓬莱众岛中灵气最贫乏的一个岛。长贫岛岛上灵气少得可怜,甚至连普通修仙人所处的洞府都不如。然而这位长贫大仙竟有着极深厚的仙缘,一路修仙全凭仙人相助。仙域流传最广的便是他曾经在昆仑有名的秘境神禾谷得了一百零一个上古神葫芦。这位仙缘深厚的长贫大仙在五百年前游历至驮骆山。他在天梯之上陷入幻境不能自持之时,被路过的礼佛士君救出。自那之后,长贫大仙便待在尽华顶听法礼佛。 这是挚清五百年后第二次见到他。 挚清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由微讶道:“大仙竟已有隐隐突破沉汲境的迹象,看来大仙达归宁之境指日可待了。” 与从凡人修成地仙一样,从地仙修成真仙,同样需突破九大境界。然而这地仙到真仙的凝、乱、狂、静、痴、迷、流、沉、归九大境界的突破难度却远超妙、知、玄、玄、无、抱、自、复、大九大境界。尤其自静闭境之后的痴、迷、流、沉、归五大境界,突破的界限十分模糊,需要付出的苦修时间无法估计,是许多地仙终其一生都徘徊不前的。然而这长贫大仙本身资质不佳,长贫岛灵气匮乏,全凭奇遇修行已实属不易。他初到尽华顶时还在迷惘境驻足不前,如今不过短短五百年,竟修过了流云境,还隐隐将要突破沉汲境。这样的修行速度不能不令人惊讶。便是挚清这样的修行天才也不过如此。 可见这尽华顶的佛光普照与佛法宣讲,对于一般仙人而言真真是修行圣地。也难怪驮骆天梯如此凶险,却仍旧有数不清的修仙之人前仆后继地赶来。 “长贫拜见挚清仙尊~”这位长贫大仙年纪长挚清两千岁,却通情达理,不拘小节。待行至挚清身前时,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挚清怀中抱着苏祯,不方便回礼,只得躬身示意道:“大仙不必多礼。挚清恭喜大仙,修行精进、真义可期!” 长贫大仙见挚清怀中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娃娃,不由好奇问道:“此小童可是仙尊带来的侍童?能过得驮骆天梯,将来造化无穷啊!” 挚清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刚收的小徒。” 长贫大仙一愣,连忙重新打量那个如同路边凡人乞丐的小女娃。只见女娃相貌不扬、满面黑灰,一身衣裳破烂不堪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色彩,如同经历了多年长途跋涉。 长贫大仙倒是看得不错,苏祯在天梯上跋涉了三年有余,中间又昏睡了十年,总共在天梯上待了十三年。若不是仙域的衣裳受灵气浸润比下世凡间的耐用,只怕早都碎成布条了。只是,苏祯在天梯上耗费了十三年,可是驮骆天梯上没有时间,因此从她踏上天梯到她爬出天梯,不过是前后脚。 第110章 尽华顶(2) 长贫大仙开了天眼,随即惊讶无比地叫出声来:“竟然没有仙根!” 长贫大仙的惊呼声,引来了陆续围过来的几位仙人。众仙也纷纷开了天眼打量挚清怀中的乞丐儿。 旁边一位刚刚向挚清行礼毕的貌美仙子微微侧颜,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好奇:“仙尊的徒弟果真特别,如此凡人之躯还能上得驮骆天梯,可见是有大仙缘者。” 周围众人皆点头称是。 挚清此时,急于将苏祯托付给万典塔的礼书士君,并不想与众仙多加应酬,闻言微笑道:“我这徒儿是有些不同。众位仙者有礼,我先带她离开了,晚些时候再来与诸位叙话。” 能待在这尽华顶的,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有这百万年来凭自身能力爬过了天梯而到来者,也有与礼佛士君及上代驮骆转世真仙仙缘深厚而得佛光子者。个个都不可小觑。 因此,挚清虽为仙尊,对这些仙人却是由衷地尊重。 众仙闻此言,纷纷让开。那位貌美仙子却反而几步上前,道:“尽华顶上,也就只有万典塔有客房单间,我…与你一起去安置你这徒儿吧。” 挚清本能想要拒绝,转念一想,苏祯虽肉身为七岁稚童,毕竟是个女儿身,自己去安置的确有许多不妥,便点头道:“多谢仙子。” 那貌美仙子面上便漾出一波如水般温柔的笑意来。周围有三四个彩衣仙子不由面带不悦起来。 挚清虽然身为男儿,但毕竟走南闯北游历颇广,人情世故却是清楚得很,心中自然也明白几分。挚清也不多言,微笑向众仙点头示意,便抱着苏祯与那女仙一同向尽华坛另一旁走去。 这尽华坛原本便是弥陀神感念驮骆真介化生金莲之举而设的法坛。此法坛常年有佛陀驻讲。此时已近佛光花开放的日子,法坛上已经有不少仙人端坐听法。挚清等人算是来得比较早的,随着离佛光花开放越来越近,会有更多的仙人来到尽华顶。 挚清不由边走边询问那貌美仙子:“金莲仙子可知三清天尊何时莅临?” 这金莲仙子也是大有来历。 这位仙子原本是佛国灵山的一只金莲。与尽华顶化生佛光花的金莲不同,金莲仙子是灵山莲池生长了万万年的金莲。只不过灵山莲池的莲花有万万朵,能化成人形的不过九朵。 这些莲花是弥陀神在创佛国之初便种下的莲子所生,莲花开谢已经三次,每次所开的莲花万万朵中只有三朵能修成仙身。九朵莲花化为九位真仙,分别名为红莲仙子、桐莲仙子、朱莲仙子、玫莲仙子、青莲仙子、墨莲仙子、月莲仙子、华莲仙子和这位金莲仙子。 九位仙子中,金莲仙子是最后一位化形成功的,也是最特别的一位。皆因她生时便浑身金色,与这尽华顶的佛光花有七八分相似。 传说,佛国一位佛陀于莲池畔静坐修思一百三十三年。一睁眼便看到这一朵金莲在佛国的佛光盛华中旋转不已,仿若应光而开。那位佛陀起了慈悲之心,将金莲托起,诵经吟唱,点化金莲成人形。 金莲仙子是九位佛莲仙子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与佛最有缘的一位。她一心向往尽华顶的佛光花,于是早在三百年前便来到了这尽华顶。 也正是因为她与佛光花自有一番仙缘,驮骆天梯上,她全凭金莲原身的感应,一路顺利而来。 这金莲仙子虽然年轻,却对挚清仙尊的往事一直有耳闻。都说世间最美的男子是尚清山的挚清仙尊,世间最痴情的男子还是那尚清山的挚清仙尊。她便一直存了想见仙尊一面的心思。 刚才在尽华坛,她一眼便瞧见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童从驮骆树林中疾步而出。周围有认识仙尊的,都议论纷纷。她便知那便是千年前享誉仙域的挚清仙尊。 挚清询问她的时候,她正有些恍惚。多年的心愿一朝遂意,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于是,金莲仙子回起话来不免有些磕绊:“大概,大概过几日吧。” 这样话出了口,她又有些懊恼起来,全然不像刚才在众人面前那般镇定自如。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与传说中的挚清仙尊两个人一起徒步而行。 哦,不,是三个人。她悄悄抬眼瞥了下挚清怀中那个如同乞丐一样的孩童,补救般地开口道:“仙尊若放心,不如将此女童交给我吧,我与那礼书士君也算相熟,托他寻个房间安置…” 话说出口,又再懊恼了起来。从尽华坛一路徒步深入那边的驮骆树林,再到达万典塔,怎么也得四五个时辰。能够与挚清仙尊两个人独处这样长的时间,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哦,不,是三个人。 没等金莲仙子纠结多会儿,挚清仙尊已经开口道:“不用了,我亲自去好些。我与礼书士君也有些交情,论理也该去跟他打声招呼。再说,我徒儿不醒,我也放心不下,”说着,瞥见金莲仙子脸上表情未定,又补充道:“到时候还要劳烦仙子帮我这徒儿收拾收拾。” 挚清仙尊的声音温和悦耳,仿佛这世间最好听的乐音。金莲仙子立时欢快起来,只觉一颗心都要飞起来了,一时把持不住,略有些急切地回应道:“好好!” 二人脚下不停,一直行至驮骆树林深处。这一路便果然有四个半时辰过去,其时已经入夜。只是,尽华顶上佛光普照,到处是金光灿灿,天色亮与暗都无甚影响。 待二人立于万典塔之下时,挚清仙尊便见那礼书士君已经远远迎了过来。 礼书士君原乃是佛国守佛典的一位尊者,名唤阿籍,后来被派往尽华顶接替了上一任礼书士君,说起来也已经有五千余年了。 这位阿籍尊者与挚清仙尊相识已有一千八百余年,此时早早得知了消息,便守在万典塔下等着挚清仙尊的到来。 礼书士君个子不高,堪堪达到挚清仙尊的肩膀位置,却因常年守典籍,自有一番沉着冷静的气质。 “尊者有礼!”挚清仙尊抱着苏祯仍稳稳鞠躬先行了礼。上次他来尽华顶还是五百年前的事了。一晃五百年,再见故人,挚清心中还是颇有感概。不由态度便多了几分亲密。 礼书士君虽然难掩眼中的同样感慨,却也仍旧沉稳郑重地同样行了礼:“仙尊有礼!” 二人直身对视,不由都从嘴边浮出一抹默契的笑来。 礼书士君看挚清怀中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凡人孩童,不由奇道:“这是...?” 挚清面上露出几分担心:“这是我的小弟子,只怕是在驮骆天梯上受了些磨难,需要静养些时日。尊者这里可方便?” 礼书士君恍然,连忙将挚清、金莲二人请进万典塔,并在万典塔的八十八层寻了一间客房将苏祯安顿下来。 挚清请金莲帮苏祯清洗干净又换了衣裳。然而金莲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主动留下来要求帮他看护苏祯。挚清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同意了。 第111章 苏筱溪的梦 外面大雨滂沱,有片片雨水被狂风挟着“啪啪啪”狠摔在玻璃上。黑云低低地压满了天空。除了偶尔的电闪雷鸣时有银色缝隙出现,这云将整个世界裹了个严严实实。 太阳已有一个多月不见踪影,这段时日里,白日如同黑夜。有银色闪电一瞬间扑面而来,照彻整间大楼。每当此时,办公室里总要有此起彼伏地惊呼声。 雷声滚滚中,苏筱溪靠近艾颜的耳边,说着悄悄话:“你那位老公再没出现过?” 艾颜扭身瞪了小溪一眼,一边警惕地环看四周。见人们正望着窗外已经连下两日的大雨发出声声惊叹,她便压低声音,对小溪说:“别再这样说了,我真的不认识他。” 小溪见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正要转身离开,便急急揪住她的胳膊,想要再问。正欲开口,却听莫方旭的声音越过周围嘈杂的说话声传来:“大家安静一下!” 她俩同时抬头向莫方旭看去。 莫方旭正从电梯方向的转角走来,一身西装笔挺整洁。他眉眼的线条刚毅明晰,透出一种刚强有力、不容置疑的领袖气息。 周围十几个部门的领导均恭敬有礼地簇拥着他,缓缓而来。 莫方旭走到苏筱溪和艾颜所在的设计部和研发部合用的大办公室中央,停下脚步,于四十多人的声音中,朗声道:“大家都知道最近天气不好。两个小时前,市里面通报,昨天又有十六人遇难。 相信大家看过新闻了。市里的通知是学校、各大企业、服务行业都暂时停课、停业。咱们公司虽说规模不算大,但我知道咱们好多同事家住得比较远,来回上班路上也挺危险。所以,从明天开始,全体放假。。。” 不等莫方旭把话说完,办公室里一片兴奋地欢呼声。 小溪冲艾颜眨眨眼睛,却见卢凯从一旁闪过来,一头扎入她俩之间,兴奋道:“两位美女,咱们待会儿直接去the one庆祝放假吧!” 小溪恨不能拿眼光杀死卢凯,正要反驳,却听见艾颜他们设计部的部门经理正尴尬地大声示意大家:“咳咳咳咳!” 莫方旭微微一笑,待大家平静下来,又说:“放假期间,请大家务必要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出门。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行管部门反映,总经理办公室的热线二十四小时都通。至于上班日期,等人事部门的电话通知。” 说罢,他环视全场,与其他几个部门经理又商量着什么。 小溪在众人兴奋地讨论声中,费力地提高嗓音、越过卢凯那张肥硕的大脸,对艾颜嘱咐道:“待会儿回家,你一个人可要小心啊。” 卢凯不识趣地打断小溪,一脸兴奋难平:“溪姐、部长大人,回什么家啊,去the one喝一杯吧!” 小溪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烦躁,一时爆发出来,利声吼道:“走开走开!去什么the one!再去,颜颜该被人拐跑了!” 小溪怒吼之时,正赶上周围人声喧闹的偶然间歇,她尖利的嗓音顿时显得突兀且清晰。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本在与其他部门经理们讨论着值班问题的莫方旭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精锐的目光直直射到艾颜的脸上。 莫方旭的眼睛似笑非笑,嗓音响亮干脆道:“艾颜可不能被其他男人拐跑了,咱们公司可就剩这一个玉女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大办公室在雷电交加中显得格外安静。 周围渐渐有捧场似的哄笑声。 小溪看到艾颜的脸上有红晕染透,一双明眸此时忽闪着直瞧着自己,便知艾颜窘迫。于是她立时回头,干脆大方方站起身来,双手在腰间一叉,便故意大声道:“哟!莫老板!您这话说的!怎么我们就不是玉女了?” 小溪抬着下巴,傲然迎向众人的目光,将艾颜死死护在身后。众人都待莫方旭有何反应,却不想卢凯那浑厚的大嗓门随即响起:“不不不!部长您是欲女!您才是大欲女一枚!”只听伴随一声闷雷,众人的大笑声轰然而起。 小溪作势回身便要追打卢凯。卢凯倒也灵活,硕大的身躯一跃而起,扭身便逃。 小溪在众人哄笑声中,追着卢凯左躲右闪的背影,心知艾颜的困境算是解了。这样想着,她正一手抓住了卢凯的衬衣,俏皮地回过头想向艾颜眨眨双眼。 这一回头,却不得了。艾颜原本离她约莫三四步远,可此时艾颜的位置上竟然只有模糊的一团白影,人却不见了。 小溪一时停住脚步,连忙四处观望,见众人依旧前仰后合地欢笑着看她,并无异样。 她不由揉揉双眼,再定睛细看。哪里还有艾颜的影子。她吃惊地回头,将卢凯硬生生拉扯住,一着急,嘴中的话也不成话,磕磕绊绊道:“卢、卢凯,艾颜呢?艾颜呢?” 卢凯并不言语,一双小眼睛细眯着,只看着她笑。 小溪心中疑惑更甚,再回头去寻艾颜,却见忽地一下,四周办公室的场景全无,连周围的同事们、远处的莫方旭他们,都不见了。 小溪只听耳边众人哄笑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惊慌起来。转身又寻卢凯,而卢凯正忽隐忽显立于远处。小溪鼓起心中最后一丝勇气,大声喊道:“颜颜!颜颜!” 她只觉周围渐渐白茫成一片,她惊惧地怕卢凯也会消失,便又向卢凯大力挥手:“卢凯!不要走!不要扔下我!卢凯——!” 一场梦醒,苏祯猛地睁开眼睛。 一阵风起,吹过她腮边的乱发。 发稍轻舞,如温柔的小手轻轻抚过她的小脸。 “叮叮当当”不知何处的铃铛伴随着风声响起。 一切都如此温柔适意。 苏祯呆坐半天,只觉一切茫然。她眨眨眼睛,身体的酸痛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眼中看到的那些石雕玉砌的桌椅、那些轻纱彩帛,仿佛如梦般毫不真实。 是啊,究竟什么才是梦? 梦里的苏筱溪肆意人生,梦里的苏筱溪仗义执言,梦里有艾颜、有卢凯、有莫方旭,梦里才是苏筱溪的世界,梦里似乎才更真实。 那么苏祯呢? 这个浑身酸痛到已然麻木的苏祯,这个明明二十多岁年纪却有一副孩童身体的苏祯,这个在仙域毫无作为毫无能力的苏祯,这是一个多么不真实的苏祯啊。 “叮叮当当”铃铛的声音随风而起,随风而息,又随风顺着窗户飘摇而来。 第112章 万典塔 “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苏祯的神思。 苏祯扭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便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从屏风处转过来。 “小娃娃,你可算醒了。你师父都守了你四天了。”一边说着,那个女子一边向她走过来。 外面似乎有强烈的光芒,那女子逆光而来,看不清眉目。 苏祯身上疼痛,便有些不耐,不由轻皱了下眉头。 那女子径直走到苏祯床前,又径直坐了下来。 苏祯的眉头便皱得更多。 那女子似乎没有意识到苏祯的不耐,仍旧自说自话道:“你师父刚刚与礼书士君出去,你就醒了。来吧,我给你梳妆一下,等你师父回来看到你定然高兴…” “你是谁?”苏祯忍不住打断她。 那女子手下不停,轻轻拉过苏祯的胳膊,一边答道:“你就叫我金莲姐姐吧,我是…你师父的朋友。” 这位名叫金莲的女子还真是毫不见外,苏祯已经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可这金莲仍旧又伸手拉她。 因为长时间躺着未动,此时苏祯一动之下,便有无数刺痛感猛然袭来。苏祯嘴角一抽,不吭声了。 金莲见她似乎乖了些,不由面上带出一丝温柔的笑来,一边轻轻将她从床上抱起。 落入一个温软馨香的怀抱,苏祯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不适应,僵硬无比。 难怪这金莲如此没有礼貌,原来还是自己这孩童的外表使然。金莲真当苏祯是个七岁稚儿呢。 苏祯心里暗叹了口气。 想通了便也不再计较,任凭金莲将自己如同布娃娃一样摆布。 那金莲忙得不亦乐乎,时而给苏祯梳头,时而给苏祯更换衣服,一边嘴里还嘟囔着:“外衫还是长了些,再裁掉半尺就好了。唔,这个的腰身再让进去两寸就更好了。想不到你看着脸上肉呼呼的,身上还挺紧实的嘛…” 原来这些彩衣华衫竟都是这金莲所做。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苏祯心中的不耐便去了一半。 金莲折腾完了,将苏祯领到旁边一面大镜子前,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苏祯道:“小娃娃,看看你多美。” 苏祯顺着她的意向镜中望去,不由一愣。 镜子里一个红衣女童,正向她看来。 原本从尚清山出发时,刚刚大病一场的苏祯便瘦了许多、白了许多。如今,经历了驮骆天梯之行,苏祯的身体变化极大。个子高了一截,四肢均匀地被拉长了,不像从前那般圆滚滚的像个肉球,反而如今这肉肉的倒有几分孩童稚气未脱的可爱。 驮骆天梯上的幻境虽然未对她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但是她在天梯上所经历的身体的磨难却是真实存在的。 不得不说金莲的妆扮工夫十分了得。一身红衣红裙,外罩一件烟红色的外衫,腰间有豆绿色的丝绦缠绕,垂下来几个绣纹精致的香囊。这身红衣十分合身,更衬得镜中女童娇憨可爱。 于是,苏祯的脸上便浮出笑意来。如此,这个圆圆脸的女娃娃便更顺眼了。 金莲满意地打量着。 苏祯扭头对她笑着诚恳道:“谢谢你。” 心情好些了,苏祯便有力气打量这周围。 只见这里的陈设摆件皆以玉石雕刻,与以往所见不同,苏祯不由问金莲:“这是哪?” “这是尽华顶的万典塔。”金莲见她活跃起来,不由也受感染,话就更多了:“这万典塔是仙域有名的典籍圣地。 传说万典塔里各种仙籍宝典无数,从上古神典到诸家百言都有收录,传说中这里还藏有不少世间最隐秘之秘笈。许多仙人都十分向往万典塔,可是碍于驮骆天梯的凶险,不得机会前来。 可惜这对咱们来说却是毫无意义。我是不耐烦看字的,修行法门也不在此,对这些典籍没有兴趣。你便听听罢了。不过只有这里有客房单间,有一些来观佛光花的仙人会来此处暂住。” 苏祯微微一笑,也未接话。心里却暗暗欣喜。 原来,她从听到上古神典便眸中发亮了。自从她尝试学习上古神语开始,便苦于身边可翻的典籍太少。如今正是瞌睡碰着了枕头,正合她心意。 苏祯这边盘算着好好逛逛这万典塔,金莲仙子仍喋喋不休:“…万典塔一共有九十九层,据传言最隐秘的典籍便在最高的那九层。我对典籍不感兴趣,可是听说万典塔顶层有着仙域最美的晨光。 可惜我连这八十八层也是随挚清仙尊才能来的,更别提上九层了。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能上到那塔顶瞧一瞧那世上最美的黎明…” 金莲仙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飞上两抹红云,一时衬得那娇颜蕴情、眉梢含春。 “叮叮当当~”铃铛的声音似乎总伴随左右。苏祯不由好奇道:“哪里的铃声?” 说着,便顺着铃铛的声音向外走去。 金莲仙子被她打断神思,又开始了那喋喋不休:“这铃铛是万典塔飞檐上挂的,每一层有九个,一共八百九十一个。万典塔除了包容万典,还能传播佛音。 据说,这铃铛能从佛国的八百九十一个佛坛传递佛音至仙域。佛音再随着这尽华顶下的回音川传到下界凡世去 。只不过,我的修行法门于音术上并不精通,听不出其中的佛音。也不知这佛音传到下界去,又有几人能因此而感悟…” 苏祯刚刚转过那玉雕屏,便有一阵清风袭来,舒爽的气息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吹透了。苏祯不由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便觉周身的痛感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然而待她再睁开双眼之时,整个人便绷住了。 苏祯所在的这个房间,正处在万典塔的第八十八层,房门大开处,正是一圈檐廊。苏祯从屏风转过来,便立在门口直面那八十八层的高空了。 说起来,这万典塔上看风景果然是美不胜收,不仅整个尽华顶的仙境佛光尽收眼底,连驮骆山脉起伏延绵的壮丽都如画卷般展现眼前。 然而这却是苏祯最痛苦的噩梦。 于是,在呆立片刻后,苏祯便“嗷~”一嗓子飞扑到旁边还在继续感慨:“这八十八层便这样美,那塔顶的晨光得有多震撼啊~”的金莲仙子怀中。 第113章 故人 苏祯在万典塔的日子过得十分焦灼。这塔上明明有如画的景色,她却不敢看,这塔里明明有如海的典籍,她却不能看。皆因要入塔中的典籍库里寻书,便必定要经檐廊转到塔身另一侧的楼梯。 她那日不过在门边站一站,已经吓得浑身疲软,不能动弹,半天回不了神。她就只能窝在房间里。然而,即便是躺在那玉雕床上,她也不能安心,只要一想到自己躺在半空中,她便恨不能立时趴在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 自她醒来,挚清已经有两日未归,她现在已经十分想念躲在挚清袖中的日子。 好在,那金莲仙子除了有些话痨之外,对她照顾可算无微不至。虽然并不理解她恐惧的根源所在,但仍尽心尽力地每日为她梳妆打扮。 好在,挚清仍记得自己还有个徒弟昏睡在万典塔上,终于在苏祯醒来的第三天来接她了。 挚清来的时候,苏祯几乎要扑到他身上喜极而泣了。只是她身体疼痛得厉害,动作迟缓了些,便被金莲仙子抢了先。 从挚清的身影自玉雕屏处闪现时,金莲仙子便立时松开给苏祯梳了一半的圆髻,旋身上前,声音里的一丝丝颤抖暴露了她的激动:“金莲见过仙尊~” 苏祯已经泪眼汪汪地看过去,然而金莲仙子行礼的位置,刚好给她挡了个严实。 挚清便看到,苏祯露出一个梳了一半的丸子头,一脸委屈地望着他,充满了渴望、哀怨和一丝惊喜。 挚清不由理解有误,看都不看金莲一眼,急忙越过金莲,一把扶住苏祯急切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边心中暗恼金莲,一边又有些懊悔没有早些回来。 苏祯诧异挚清对金莲的态度,完全不似平日挚清的温和。但她来不及深究,只颤声道:“快带我离开这里,这里太高了。” 事实上,苏祯不是没到过比这还高的地方。上海的中心大厦、还有迪拜的哈利法塔,她都去过。虽然那窗边、楼顶之类的地方仍是她的禁忌,但待在楼里面时,她还是安心的。毕竟她所生活的环境里,高楼大厦并不罕见。然而,这个万典塔既没有玻璃遮挡又是门开在外的檐廊,每一样都是她的噩梦。 挚清此时才明白她那一副遭受打击的模样从何而来,不由心下一松道:“你既醒了,我便要带你去见见一位故人。” 挚清所谓的故人,正是他多年的老朋友礼书士君。 由于一开始的误会,挚清心下过意不去。面对金莲仙子时便多了些许温柔。待金莲仙子为苏祯重新梳妆后,挚清对她连连致谢。金莲仙子几乎感动得立时便要化了。 挚清携紧捂双眼的苏祯越过檐廊的外楼梯,直到进入塔身内的楼梯,才将她放下。 苏祯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直到此时才算真正活过来。 “这恐怕会成为你日后修行的一个障碍。”挚清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免有丝担忧道。 “这可没办法,这是天性,改不了的。”苏祯倒是不以为意。 两个人一高一矮顺着万典塔的楼梯向上盘旋而行。 万典塔的楼梯是相当难行的。皆因这每一个台阶都比寻常阶梯的台阶高一些。寻常凡人上一层楼十九个台阶便已经大腿酸痛了。 万典塔的楼梯盘旋而上,从第一个台阶到最后一个台阶不间断,一共一千八百八十一个。 从第八十八层到第九十九层一共二百零九个台阶,这对挚清和苏祯二人来说倒是不怎么费劲。苏祯虽然四肢疼痛一直未减,但是毕竟是炼体之人,又经了驮骆天梯的磨练,二百个台阶下来几乎不怎么气喘。 据说,万典塔的每一层都有其玄妙之处。苏祯从第一千八百八十一个台阶上跨上去的时候,只觉眼前白茫一片,竟是好大的浓雾。 这是万典塔的最后一层,据说是万典灵钟的所在地,也是礼书士君日常起居之地。 “你且留在此处等待一会儿。”挚清嘱咐苏祯道:“这第九十九层自有其玄妙,你不要乱跑,若是迷失在此处可有些麻烦。” 苏祯点点头,便见挚清消失在这片白茫的浓雾之中。 也不知等了多久,苏祯坐在台阶上等得十分不耐烦。她原本身上的痛就没停过,虽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却使她失去了原有的耐心。 苏祯站起身来,想着就在周边活动活动。于是,她便绕着楼梯走动起来。 周围的雾似乎越来越浓,她渐渐只能看清一步之内的距离。原本便什么都看不见,此时更令人心慌了。 苏祯记起挚清的叮嘱,便不敢多走,打算转身走回去、还是待在楼梯之上。 然而,当她转身顺着记忆走回去时,却发现楼梯不在她以为的原处。 苏祯疑惑地又在原地转了几圈,发觉自己仍旧摸不到楼梯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迷失在这片迷雾里了。 苏祯在迷雾里摸索半天,找不回来时的路,也不敢探索别的方向,只得在原地打转。 一开始,她并不担心,皆因挚清也在此处。在她印象里,挚清可是仙尊,能耐大着呢。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有些慌乱起来。 挚清也说如果她走丢了会很麻烦,不知那礼书士君可有办法找到自己。 原来这第九十九层竟然是单独开拓出的一片空间。这种空间都是没有边际的,若是迷失在期间,是很难寻得。 苏祯自觉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实际上,已经远离了楼梯处。 她不知又转了多少圈,渐渐感到四周的白色淡了,似乎是雾开始散了。苏祯四处张望,模模糊糊间似乎看到远处有一个影子。 苏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影子的方向走过去。 慢慢靠近了些,那影子渐渐显了出来。仿佛是个圆乎乎的东西。 苏祯再往前行,那圆圆的影子越来越大。 苏祯脚下有些迟疑。越靠近,影子越大,她心中便不由有些不安。可是若转身回去,她也无处可去,还不如碰碰运气。 这样想着,她便离那灰蒙蒙的影子越来越近。 直到灰色变成暗铜色,直到那影子越来越大变成七八丈高,直到那模模糊糊的形状显现出本来的面貌,苏祯才看清楚。 竟是好大一口钟。 第114章 万典灵钟 佛光花开的时候,便是万典灵钟敲响的时候。因此,万典灵钟每十万三千年才会敲响一次,迄今不过才敲响过五次。许多人对此钟只有耳闻却未曾见过。 苏祯在见到这巨钟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猜测。 如此不可思议的古老,苏祯的想象是无法企及的。 苏祯不由慢慢走上前,仰头细观。 这巨钟原本应是金色,不过是年岁太久远,而被遮掩住了。苏祯不由伸手轻轻抚在那钟面上。 苏祯的手指不过刚刚碰触,只觉这巨钟仿佛轻轻震颤了下,一阵麻意从指尖传来。 苏祯不由又再伸手贴在中面上,感受那震颤。 巨钟冰凉坚硬,苏祯轻轻抚过,便感知到钟面上有凹凸不平的细纹。她凑近些,仔细观察,发现原来这样巨大的钟面上竟然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符号。苏祯细细辨别之后,竟发现了几个的她认识的古神文 苏祯立刻兴趣盎然。她研究仙域的文字和符文已经快一年了,如今又开始研究古神文,正对这些符文所产生的规则效用有了一些新的见解。然而苦于古神文的传承已经流失严重,尚清山的书籍文典中所记载的不过寥寥十数个。还是上古神器或上古秘境中流传而出的。 如今,她在这钟上发现了几个认识的古神文,而且就她对符号与文字学的修养,她可以判断出,这钟面上大面积雕凿的,至少有一半就是古神文。 苏祯不由又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文字符号,不知是不是内心的震憾带来了手感上的震动。她似乎感觉手下的钟面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神、将、临、四、方,神、识、辨、天、下…”钟面上还有许多重叠而刻的仙文。苏祯艰难地辨识着。苏祯对于仙文的认知还都停留在符箓编绘时的用途。她此时还不懂,这钟面上所雕凿的正是八万一千种阵法。甚至包括仙域已经失传了的上古阵法。 苏祯只觉自己如同开启了一个海底的宝箱,一时欣喜不已,早已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和周遭的处境。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些文字,双眼发光,兴奋不已。 “咳咳…呃,小朋友,摸够了吗?”突然一阵隆隆的说话声音伴随着钟面的嗡嗡震感突然响起。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苏祯冷不丁吓了一大跳。 果真是一大跳。苏祯一跳蹦起来两丈,又重重摔在地上。全身本就酸痛未愈,如今骨头都差点散了。 苏祯“哎呦哎呦”呻吟两声,接着警惕地问道:“谁,谁在说话?” 周围白雾虽然几乎散尽,可四周远处仍旧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这巨钟仍矗立她眼前纹丝不动。 苏祯呆坐地上片刻,又试探着说:“请仙人现身,不要惊吓到小朋友。”此话一出,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周围仍旧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一说话声根本不存在。 若是别的七岁孩童,恐怕还真就吓哭了或者吓跑了。可是,苏祯本来就胆大,见识也多,此时稳下心神,心里隐隐有个猜想。 苏祯爬起来,又慢慢走到巨钟脚下。她只略一思索,便将手再度抚上了钟面。钟面的震颤感十分明显。而且一定是在她的手碰触到钟面时,才会有的。 “我去…够了啊…” 果然,那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苏祯倒是不慌不忙,依旧一遍遍抚摸着钟面道:“仙人还不现身?” “你这个小孩也太欺负人了!”那声音提高了几分,整个钟都震颤不已,震得苏祯的手一阵阵酥麻。 苏祯见好就收,倒也不坚持,将手收回来,双手抱拳,随便寻个方向拜下去,道:“苏祯无意冒犯仙人,只是见这钟面文字古怪,起了探究之心。还请仙人勿怪。”说着,又四处打量接着道:“还请仙人现身赐教,苏祯不胜感激。” 苏祯听挚清说过,这第九十九层除了有一口万典神钟,还住着一位礼书士君。她暗自琢磨,这说话的必定是礼书士君无疑。 礼书士君常年驻守万典塔,正是守护万典之士君。便是他不肯指教自己,先混个脸熟也是好的,毕竟苏祯想在这万典塔里寻书觅典也得经过他的同意。 苏祯这样想着,样子又恭敬了几分。 “咳…这里的小孩都这么成熟吗…咳…”那声音倒是低了几分,只是仍然只有声音,没有任何人现身:“不必客气…我就是受不了你摸我…” 到此时,苏祯仍觉得十分怪异,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她因心中有所求,态度十分谦恭有礼:“苏祯无知,冒犯了士君,还请士君见谅…” “算了算了,不摸就算了。你玩去吧。”那声音越来越沉,到后来竟如同沉睡了般,与那钟面一起,静默了。 一切都静谧无声,唯那白茫茫的雾似乎又要起了。 苏祯仍躬身不动,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稚童的声音在这广阔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嘹亮:“你…你是钟?” “哦,是啊,我就是这个钟。”那钟面随着这声音的再度响起又震颤了起来。 苏祯惊讶无比。她来到仙域这一年半多,见过不少稀奇事,都是从未见过的。然而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未见过会说话的物什。果然,这仙域的玄妙之处还多得是。 苏祯这样想着,不由又改了态度,谦恭中带有几分郑重:“万典灵钟,是传说中的神器。苏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钟…君。还望钟…君不要见怪。”说着,不由更靠近些,又道:“钟君身…身体上所刻的文字,可是神文?苏祯一直以来…” 然而没等苏祯说完,神钟的声音打断了她:“什么钟君,难听。你就叫我…嗐,得了,还是叫我钟君吧。谁让我现在就是一口钟呢。” 苏祯觉得脑中有些混乱。原本她自从沉睡中醒来,便因为身上疼痛不已,而思考得艰难些。此时,只觉这钟君语气怪异,总有种熟悉又违和的感觉。 第115章 礼书士君 苏祯抬起头来,仰望这近在咫尺的巨大钟面,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号,不由又诚恳道:“还请钟君赐教。苏祯对钟君身上的纹路十分感兴趣…” “别别别,我可没有恋童癖~”那声音再度打断她,“说起来,这里还从来没来过小孩。你是怎么上来的?” 苏祯觉得脑仁有点疼,但又不敢得罪这上古神器,只得恭敬回话道:“是我师父带我来拜访礼书士君…” “你师父?你师父是哪一个?” “我师父正是尚清山的挚清仙尊。”不得不说,挚清的名号说出去还是非常门面的,苏祯已经在等待着神钟夸张的惊讶。诸如,你怎么能是仙尊的徒弟呢,或者,你竟然是仙尊的徒弟! “不认得。”神钟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苏祯噎了一噎。突然不想再跟这位神钟君说话了。 真可惜,这钟竟然有自我意识。不然,苏祯还想着能求了挚清经常来此处观摩古神文呢。 苏祯这边正暗自遗憾。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随即便是挚清的声音响起:“苏…苏祯,你竟在这里!” 苏祯回身,便远远看到挚清和一矮个仙人向此处走来。 原来,挚清拜访了礼书士君后,便怎么也寻不到苏祯,正着急着。还是听士君的建议来万典灵钟处寻一寻,果然苏祯正在此处。 “苏祯,你来,见过礼书士君。”挚清在人前常常一副师父样,对苏祯呼来唤去。 苏祯闻言,立即快步上前,双手抱拳,躬身伏地,行了大礼:“苏祯拜见礼书士君!”苏祯也乐意在人前成全她师父的威严。 那礼书士君,个子虽不高,样貌却极沉稳,面相上白白净净的,看着令人不由亲近。此时士君见这尚带婴儿肥的女童,一身红衣热热闹闹,躬身行礼的样子窝成一团,憨态可爱,与初见时那乞丐儿的狼狈相不可同日而语,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好感,道:“果然仙缘深厚,凡人无根资之身竟拜得如此一个好师父。” 说着,士君不知想到什么,笑眯眯又道:“你师父万里迢迢带你来尽华顶,却是为你来求一个修行之道。只盼你日后莫要辜负了你师父这番苦心。” 苏祯面露疑惑,抬头又去看挚清,却见他极沉静,面上不怎么舒展,甚至还有些许失望,不由疑惑更甚。 士君并未解释,抬手示意苏祯起身,又转身对挚清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近来也是刚收一弟子,体质极特殊,为了他的修行之道,我也是苦思冥想了很久。” 说着,士君似是不经意间往身旁万典灵钟处瞥了一眼。苏祯不知是不是自己又产生错觉,只觉那钟身似乎又微微颤了一颤。 士君此时又将目光扫向苏祯,定定看了片刻,方道:“单修体术,符箓防身,倒是极特别的一条路。可是若想突破真的很难、很难。我看苏祯体质确实特别,不过才七岁,便已经达到能突破支息的程度。只是,为何苏祯的身体仍停留在末息?” 士君凝眉思索了会儿,仍是一脸迷惑:“体术修行的本来就少,我这万典塔里有关于体术的记载的典籍,统共不超过百本。像她这种现象的描述,我一时还真想不到。恐怕也是极罕见的情形。” 挚清听他这样讲,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体术修行十分艰苦,她一个小女娃竟能坚持到现在十分不易。尤其她这样迟迟不突破,身体所承受的艰辛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我也想过,或许是她身体不适合,或者说,单修体术本就是是违背人体规则的。这样下去,只怕会越来越行不通。”挚清一边说着,眉头一边皱得更紧了。 苏祯见这二人纠结的模样,心下也不由打起鼓来。若是自己修体也行不通,只怕也只能停留在凡身的程度了。其实修行不修行的倒不打紧,是不是凡身她也没什么追求,但是这不能修行的凡身究竟还能不能穿越间界回归下界凡世? 苏祯的小眉毛不由自主地也皱在了一起。 “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挚清的声音打破了三人纠结半天的沉寂,“我必须得给她寻一个能替代仙根的法宝。” 挚清的声音中有着不可辩驳的坚定,礼书士君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提醒道:“用外因来成就仙果,于修心一途上恐怕日后会有大碍呀!” 挚清轻展眉头,嘴边挂了一丝笑意:“修心当然重要。如果配合颜儿的炼体术,那么心法不会偏离太多。” 礼书士君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敢作此打算。颜回仙子的那套炼体之术,自然是修体修心二者兼备的。若是如此…” 士君沉吟片刻,点头道:“配合颜回仙子的‘舞缘回’,又有符箓之术防身,那么那七彩补天石是最恰当不过的灵媒了。” 挚清轻点头,可眉头又悄然皱了起来。 “这便又回到咱们刚才的结论了。” 士君见苏祯一脸茫然,一副鸡同鸭讲的表情,不由面带微笑,对苏祯简单解释道:“你既没有仙根,仙灵之气息便无法在你体内存储。 即便你用炼体术将你的身体锤炼至强,也只能是为仙灵之气的流通提供了方便,却无法储存、调用仙气。符箓之术再如何精通,也只能用于防身反击,若是面临比你强大的对手,只怕总会寻到你的破绽。 毕竟你修行的漏洞太大,无论炼体还是符箓,都是在遮盖你的漏洞。 除非,用灵媒代替你缺失的仙根。” 苏祯似乎明白了点,不由问道:“是不是有了所谓的灵媒,我便可以学习法术了?” 士君点点头,道:“理论上是如此。我记得,有一千三百八十二本仙典中有提过利用灵媒施展法术的实例。不过是早先的仙人们娱乐玩耍的小招式,并没有实际大用处。佛典中也有一些关于灵媒普法、灵媒度人的小故事。可是若是你这种情况,说不定就是一个弥补漏洞的好主意。” 苏祯眨眨眼,忍不住问道:“什么是灵媒?” 第116章 灵媒 礼书士君一向爱钻研仙佛史论,又对研究仙典佛籍里的那些偏门理论十分热衷。 因此,士君对于如何为毫无仙根的苏祯指明一条修行之道抱着十二分的热情,对苏祯有问必答:“普通的灵媒,便是我们常见的灵石。青灵石、白灵石、蓝晶石、红烛石、黑晶石,都可以作为灵媒。最常用的方式,便是用灵石来做灵阵的阵脚。早先的仙人们,最初用灵石施展延迟的法术,简单布置之后,便可以自动引发。这就是最早的阵法之术。” “黑晶石的灵力储存自然是这几种灵石里最好的,但是储存量仍然有限。若是要施展地仙级别的大法术,只怕再多的黑晶石也不够。而且,通过灵石来施展法术,是需要布阵规则的。这也就是阵法的核心要义。而施展稍有规模的法术便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这些都是无法在实战中实现的。”礼书士君双手交叉,一边解释,一边耐心地将袖口的褶皱伸展平整。 “所以,用灵石来施展法术,并不现实。显然,比灵石更高级的灵媒更适合你。”礼书士君讲得十分清晰,苏祯听得也算明白。 “只是,合适的灵媒却不那么好找。”挚清此时才开口道:“七彩补天石的确是最适合不过的灵媒。可是这普天之下,不过只有两块。一块在南方神域,一块在西方妖域。妖域那一块做了通天的西方石。而南方的那块却不知是在哪位真神手中。总归都不是我们的机缘。” 说着,挚清脸上的失望之色愈加沉重。 “确实如此,”礼书士君沉思片刻,道:“或者试试仿照灵媒炼制一枚法器。” “我原本此行便是来找你讨个主意,或者你这里有相关的法器图纸可作参考。却不想连你这里都没有,只怕这整个仙域再寻不到了。”挚清说到这里,拧着眉来看苏祯,眸色中暗暗隐含着一丝愧意。 苏祯倒是不知,原本挚清便说过要在观佛光花时,带她来拜访故人。却原来,他是为了她的修行而打算,想要寻礼书士君讨个灵媒修行的主意。礼书士君博览群书,也果然有这能耐为她指点迷津。 然而,也是她没有缘法,最合适的灵媒是补天石,却是挚清也无法得到的神物了。甚至,连挚清想要寻仿灵媒法器的图纸,这万典塔竟也没有。 “实在是灵媒本就是天地造化而生,且资源有限、无法再造,自古以来便是这世间最珍贵之物。便是那基本灵媒里最高等的红烛石和黑晶石都珍贵得很,何况那数得过来的高级灵媒。仿灵媒本就是难上加难,也有那古仙人做过仿制法器,却都是东施效颦,反而鸡肋。难呀~”礼书士君苦苦思索,也是为了挚清那难以释怀的期盼。然而最终,仍是苦思不得、一声叹息。 苏祯见这二人皆一副苦恼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师父、士君,我苏祯不过是个凡人,如今能强身健体、研究研究符箓,日子过得已经很惬意了。何况有师父在,轻易也没什么人能欺负得了我。若有将来有缘,能掌握灵媒施法之术也挺好。可是没有也罢,不过是锦上添花嘛。” 苏祯小小的火红一团,声音又甜又糯,此时作出一副成熟的样子来安慰他们,不由让礼书士君会心一笑,抚掌大声道:“你这小弟子十分通透,或许将来定有不凡的造化。哈哈~” 挚清闻言,眉头轻展,不由也带了丝笑意,看着苏祯微微点头。 苏祯心中却暗自嘀咕,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修不修行的没甚重要,你们倒是先将自己这浑身的疼痛给解决了啊。可是看他们二位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便默默又压下了到口的话。 挚清与苏祯二人此次的尽华顶之行最主要的任务没能完成。苏祯心里不以为然,挚清却多少有些失望。于是这几日挚清便更加尽心地教苏祯修习“舞缘回”。 舞缘回一共八十一回,每一回又各拆解为八十一式,总共六千五百六十一式。这每一式对动作的要求都非常精准。果然如挚清所说,那瑜伽之术将炼体术的基本功打得非常扎实。舞缘回第一回的头几式,苏祯做起来毫无负担。尤其一些姿势的完成度几乎可以达到百分百的程度。 挚清见此,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这一路从尚清山到尽华顶,挚清只觉处处不如意事事不开怀。也是他心中始终梗了一个大大的心结。然而那心结还痛着呢,又看苏祯的修行如此不顺畅,便情绪差得很。 苏祯时常见他冷面静默,似乎与从前那山高水远的清淡气质渐渐远了。 苏祯心中自然是向着艾颜的,但终是日日与挚清在一起,见过他的深情、痴情、执着,不免更同情他。于是,这几日,苏祯更加刻苦地练习,连那周身的酸痛都暗暗憋在心里,不再说出口给他添烦。 在尽华顶的日子,漫长而宁静。是这驮骆山脉空间交错的缘故,时间便自成规律,比之外界要缓慢许多。 苏祯只觉自己在此处仿佛度过了一个月,实际上,却不过是仙域的三四天。 苏祯在这段日子里,每日除了练习已经学会的一回十三式,便是在万典塔里寻书觅籍。这万典塔不愧在仙域有响当当的万典之誉。塔中所纳的典籍如汪洋般数都数不过来。 苏祯对礼书士君表达了自己想要研究古神文的愿望,竟意外得了礼书士君十二分的好感。礼书士君竟常常带她一起在塔中巡游。 苏祯随士君又见过几次那万典灵钟。可古怪得很,那钟自那日对苏祯说话后,再也未开过口了。仿佛那一日的事从未发生过。 苏祯心里好奇,也总想找机会再单独去寻那钟。也是因为那钟上的古神文和仙文排列古怪,对符号异常敏感的她从那第一次见便上了心。 第117章 古神文 这一日,据说有仙域的贵人来到尽华顶,礼书士君与挚清都出塔相迎去了。 苏祯捧了一本《真神史》读得津津有味,正说到那弥陀神随间神和琉璃神穿梭于时空裂痕之间,于某处下界凡世化身一乞丐游历百年。 那乞丐日常随身三样物件,一个破石钵、一截木拐棍、一个金铃铛。 老乞丐每日穿街走巷,远远便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接着便是那木拐棍击打在石面上发出的咔嗒咔嗒声。 有那民众性善的,便提前开了门栓,备下饮食,迎了老乞丐入家,同寻常客人般招待。但也有那性恶的民众,老远听到老乞丐的铃声,便关门闭户,甚至大声呵斥。 有一昏黄的傍晚,老乞丐来到一个小村子,还未入村口,便有一群恶犬冲出,扑向老乞丐。 恶犬撕咬间,老乞丐痛苦不堪,向那村口的三个村民求救呼喊。 那三个村民却冷嘲热讽道:“臭乞儿,生来就是废物,真咬死了才好!”更有些不堪入耳的秽语夹杂其间。 老乞丐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于恶犬争食中勉强掏出金铃铛道:“救我者得此铃。” 三个恶民见这么个老乞丐竟然还有如此贵重物,便竞相上前去抢那铃铛,并无人施救。 恶犬哪里知道三个恶民的目的,只以为他们三人乃是要夺食。于是众恶犬根本不顾这三人还是它们的主人,反而回身反扑向三个村民。 老乞丐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血淋林地十分吓人。 然而,老乞丐却仿若无事般静静站起身来,看着那三人被众犬撕咬得惨叫不已,心中有所感,不由道:“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你三人养此等恶犬可料知日后这恶应在自己身上?救与不救不过是一念之间。一念或善一念或恶,善恶如此亲近,可见善人难为。” 老乞丐说着,流下眼泪,将那金铃铛托在左手心,又用血淋林的右手手指在金铃铛上写下一字神语,道:“恶之苦,惟‘僛’可解也。” 神语一出,只见那金铃铛上的血字光芒大涨,金铃铛瞬间涨大至十几丈高,浮上半空。 金铃铛发出金色的光芒将整个方圆千里都照耀得十分明亮。不少村民纷纷跑出家门观看。便见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金钟光芒四射。金钟上有一个大大的血字,异常醒目。 众人皆不识此字,却不知为何,都被此字所吸引,不由自主受其引导,留下感慨的泪来。 那老乞丐的声音如同轰鸣的雷声大震:“恶之苦,惟‘僛’可解!” 字字声声,震耳欲聋。 巨大的金钟钟身震颤不已。那大血字急速变小,直至变成一粒米粒大小的金字落在钟身之上。 众人才看到,那钟身之上遍布金字。金字落定,金钟得以沉静。 在众人尚在恍神之间,那金钟又急速缩小,最终变回那个小铃铛挂在老乞丐的腰间。 直到老乞丐一步一瘸地走了,那铃铛清脆的声音和拐棍咔嗒咔嗒的声音仍回响在众人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众人回神的时候,却见那原本恶犬撕咬的三人竟不见了踪影。 众人满心疑惑,却无人发现,原本的恶犬之中多了三条犬。 原来,那弥陀神所化的老乞丐每到一处游历,便要惩恶扬善、感化众人,并且将心中所悟用神文记录在金铃铛上。百年之间,那金铃铛上便满布神文了。 看到这里,苏祯不由想到万典塔顶层的那个十几丈高的万典灵钟,倒是与这《真神史》中所讲的弥陀神的小铃铛幻化之后的样子很像。 想到那灵钟的钟身上也遍布各种符号文字,苏祯便坐不住了。将《真神史》一放,苏祯便向顶楼行去。 苏祯立在万典灵钟前端详许久。 那钟面上的符号文字重重叠叠,有神文、有仙文,也有符号。仙文的部分,苏祯大多数都能识得。符号的部分,有一些苏祯也见过,也有一些符箓里面会用到的。但是神文的部分,苏祯却只认识那么十几个,便是这些时日苏祯能在万典塔里寻到的有记录的神文,也不过才四个而已。 神文的传承在仙域几乎以及断绝了。 同样地,那些上古元神所创的许多文化、历史、传承也所剩无几。 苏祯不由感慨万千。 上古元神所在的太元时期,包含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这些都能从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而太元之后的真神时期,有着更丰富的资源。 神文时代自太元时期始,经历了繁盛的真神时期,再到四域初期而渐渐没落。 神文时代正是整个四域大陆最神秘又最强大的时代,那些丰富的资源史料却就这样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苏祯听说过很多关于上古秘境的传说。那是修仙之人最向往的宝库。 实际上,上古秘境正是时空裂痕的一种,大部分是神文时代的时空与四域时空交错产生的碎片地带。那里面往往都拥有极丰富的资源。无论是花草鸟兽、植被山川都蕴含极其丰富的仙气灵力,甚至还有许多真神末期的上古仙人遗留的法器、宝物。 苏祯听鎏华师姐提起过,尚清山就有一个小小的秘境,因时空交错有一定的缘法,尚清秘境大约二百年开启一次。尚清山向来不藏私,尚清秘境每次开启之时,都会对外界开放。所以,整个迷吞州都因此而受惠。 鎏华仙子曾经说过,尚清秘境算是现已发现的众多秘境中最常见的小秘境,其中的奇珍异宝都备受修仙人的追捧。可以想见那神文时代的四域大陆,拥有多么无可想象的丰富资源。 苏祯一边想得出神,一边又忍不住将手抚摸着那钟面,感受着钟面上那些一个一个陌生的文字。 片刻之后,苏祯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第一次见到灵钟之时,正是因为自己的抚摸,那钟才忍不住开口说话。然而这次,无论她怎样抚摸,灵钟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上次,她抚摸的时候,灵钟钟身都止不住地震颤。然而这次,灵钟始终纹丝未动。 第118章 灵宝天尊 苏祯忍不住放声喊道:“钟君!钟君!” 苏祯的声音在此空间中回荡片刻,灵钟仍旧毫无反应。 苏祯暗自疑惑,灵钟明明在那日与她交谈过,怎么此后再无反应?莫非真的是自己白日做梦,空想一场? 十几丈高的大钟矗立如山,钟下一个红衣小不点又喊又跳,不时用双手在钟面上拼命乱摸。 一白衣年轻人从半空徐徐落下时,就看到那个小女孩竟然如此挑衅灵钟,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苏祯正专注于双手抓摸钟面之时,冷不丁肩头被人一拍,立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嗷~”一嗓子跳出去两丈。 “臭小孩儿,你还来劲了啊~”一个响亮中略带些嘶哑的声音暴喝道。 苏祯正惊魂未定,听到此声,心才慢慢落回原地。她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眉清目秀十分帅气的年轻小伙子正立在钟旁,眯眼看着她。 苏祯心中惊疑,听上去正是那日灵钟说话的声音,可怎么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不由试探地开口道:“你是…钟君?” “哼,”那年轻人并不接话,反而道:“你又来干什么?你没跟你师父、我师父去迎接贵客吗?” 苏祯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师父?你师父是礼书士君?” “唔,”年轻人敷衍地应了,眉头却忍不住轻皱起来,“好了好了,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我可忙着呢。” 苏祯疑惑道:“听说万典灵钟在佛光花第一次开花时便在尽华顶了,也就是说万典灵钟至少在六十四万年前便存在了。可是,礼书士君一职代代相传。如今的礼书士君是五千余年前由阿籍尊者接任的。你…若是钟君,又怎么可能是士君的徒弟?” “咳咳…”年轻人似乎找不出别的借口,只好老实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这里的人。” 说完不等苏祯反应,便心不在焉起来,连声道:“好了好了,我脱离灵钟的时间有限,我得回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年轻人身形紊乱起来,边缘皮肤竟然模糊不定,不过两息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苏祯睁大双眼,一脸呆滞。她不自主地揉揉眼睛,心疑自己刚才是否出现了错觉,似乎那年轻人消失之前,身形有些变形,一刹那间似乎有个胖胖的身影闪过。 “呼~”伴随着钟面的轻微震动,一声长叹响起。 “钟君?”苏祯试探地抬头向着那灵钟喊道。 “唔~”果然是从灵钟处传来。 苏祯满腹疑惑,问道:“钟君是刚刚化形成功,所以才拜士君为师吗?不是这里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去!你这小孩儿还真罗嗦,难怪人说唯小孩儿和女人难养。什么意思我都不能告诉你,师父不让我对外人说。嗐,我刚才又多什么嘴!”随着灵钟的声音传来,钟面的震颤更加明显。 苏祯心里怪异得很。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忍不住又问一遍:“你不是这里的人吗?” “大姐!饶了我吧。我真不能说!”灵钟的声音在这空间中十分响亮。 苏祯只觉得这语气熟悉极了,似乎… 然而没等她寻根究底,便听到挚清的声音传来:“祯儿~” 苏祯回身看去,挚清正从远处走来:“速速随我去拜见你师叔祖。” 苏祯只得随挚清而去,然而两人转身之时,挚清回头瞥了一眼灵钟。 苏祯跟随挚清走出万典塔之时,正值尽华坛仙乐齐奏,一时间,尽华顶驮骆树林中各色灵鸟尽皆惊起。苏祯便看到天空上金芒闪耀中,铺天盖地的灵鸟群于仙乐声中翩翩起舞。 金光华美,鸟群浩荡,十分壮观。 苏祯与挚清向尽华顶方向行走了大概四个时辰,仙乐仍不止,鸟群仍未落。 直到穿过驮骆树林,苏祯便看见尽华坛四周围满了各色仙人。 佛光花盛开,是仙域佛国的盛典。如今,虽然佛光花尚未开,却已经有许多仙人慕名而来。只是那驮骆天梯难行,能够真正到达尽华顶的除了持有佛光子的有缘之人,便是真正造化深厚之人。因此,现在在这尽华坛观礼的以真仙居多,地仙甚少,也有从仙域各处而来的仙尊共四十八位。此处虽是佛国与仙域的边境接壤之地,却因佛国广袤无垠,前来的僧侣佛陀尚在途中。目前只有十一位佛陀和数名僧侣到达尽华顶。 此时,尽华坛之上,众仙簇拥着的正是从大罗天上下来观佛光花的灵宝天尊。 尽华坛上华光闪耀,各色仙光争相辉映,竟将空中那万年不变的金光都比了去。 中央潭水附近一个土黄色蒲团上,,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容长脸盘、慈眉善目,于四周的华光中反而显得十分淳朴平实。这老者便是灵宝天尊。天尊四周分列十四名仙尊,皆是仙域辈分极高、仙法深厚的仙人。 苏祯随挚清步入尽华坛上时,心中暗暗感叹,曾经在下世凡界都是传说中的人物,竟然活生生存在着,而且还离她如此之近。跪坐在玉石地面上的众仙皆转头看着挚清携苏祯走过去。 待到离天尊大概十几步的位置,挚清轻拉了下苏祯,便伏身跪拜在地,恭敬道:“弟子挚清,携小徒苏祯,叩拜师叔~” 苏祯随挚清的动作,也伏在那玉石地面上。 尽华坛是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那玉温润如水,可见有粉彩淡绿夹在期间,仿佛水中仙光,十分漂亮。苏祯盯着那花纹,心里却好奇得很。这上头坐着的是下界书中常提的灵宝天尊,那这周围那些仙光四射的众仙定也来历不凡。她好想抬头打量,却牢记挚清的叮咛,谨守本分。 “起吧,本尊可不像你师父那般拘礼。”灵宝天尊虽已是苍老之貌,声音却清脆悦耳,仿佛这世间最动听的乐器,伴随着四周仙乐声,让人神往。“你这小徒…果真奇特。想来定是有来历的。本尊能看到,却看不透。” 第119章 禁区之人 苏祯听到灵宝天尊提及自己,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心中的好奇自然地流露,没有丝毫遮掩地直视天尊。 天尊见她目光纯净,心性开阔,不由微笑赞道:“你收了个不错的徒弟。好好教化,将来只怕成就殊然。罢了,我既看不透,也不多言了。” 挚清闻言,又伏倒在地拜道:“谢师叔指点。” 天尊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周围,见离自己二十步内除了挚清和苏祯,便是十四仙尊,皆是心腹亲近之人,不由压低了嗓音道:“一个月前你到大罗天禀告的时候,本尊恰巧云游至大相丘,并不知详情。如今我且问你,那禁区之人逃了有快一年了,只在一个多月前出现在尚清山吗?” 挚清忍不住抬起头来,略有些疑惑道:“正是,那…那人一个多月前来过尚清山。接连五日,天天都来。” 灵宝天尊点点头,又捻须沉吟了片刻,仍压低了嗓音,用只有周边这十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自他逃出,本尊与太清便四处寻找,只留你师父坐镇大罗天。然而这一年以来,我们二人都未寻到过他的踪影。也不知是他的本事还是偏巧他就有这缘法。” 灵宝天尊又扫视周围,见那十四仙尊中有一名横眉竖目的英俊仙尊面色冷峻,不由对他道:“显圣,你对那人最熟悉不过,依你之见,他最有可能躲在何处?” 那名叫显圣的仙尊一身藏蓝色长袍,袍边有天青色的绣纹,在清风烈烈中,时而展出一副天狗逐日的绣图。这位显圣仙尊正是仙域赫赫有名的第一战将,单论起实战能力来,几乎与三清中任何一位都能匹敌。 此时,见天尊点名自己,那显圣仙尊起身跪拜道:“禀天尊,我与那人纠葛已久,然而上次交手之时…我已远远不敌他,如今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显圣仙尊眉目英挺,着实算是一个美男子,然而他眉宇间总笼罩着一片肃然的冷意,让人不敢亲近更不敢多看一眼。苏祯仅是偷偷打量一眼,都不由被他的肃杀之气激得浑身一哆嗦,立时低下头不敢再看。 天尊听显圣仙尊如此说,点点头感慨道:“那人尚在下界之时,你且勉强压他一头,后来他飞升佛国,成了佛国第一佛将,只怕那时便几乎无甚敌手了。” “是,”显圣仙尊虽十分冷肃,对待天尊却礼数周全,斟酌片刻,又道:“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他就从来没躲过。以他的禀性,没大张旗鼓地到处招摇,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天尊听此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在座的其他十三位仙尊也沉默了。 “说起来,众位仙尊都与他交过手,也知他向来猖狂。然而他此次从禁区逃出,却出人意料地未直接杀将上来,只怕另有缘故吧。只可惜,我对如今的他实在不甚了解。。。”显圣仙尊此话一出,周围的十三位仙尊皆点头称是。 灵宝天尊沉默片刻,道:“他的猖狂确然不会让他如此低调行事,只怕另有隐情。”说着,天尊又抬头示意挚清道:“他到尚清山讨武器,竟没将你那仙山给翻了!” 挚清闻言,不由面上带出一丝苦笑,回道:“禀天尊,那人几乎已将我尚清山给翻了个遍,地面都几乎刨了个遍。” 旁边便有一个矮个子长胡子的仙尊笑出声来。 天尊抬眼,看着挚清道:“你且详细说说。” 挚清想了想,上前一步,又躬身伏拜道:“那人古怪得很,肉身极其强悍,态度极其倨傲。只有一点,传说此人见佛杀佛、见仙杀仙,可是那人在尚清山的五日都只是刨地推墙,并不曾伤过一人。 而且…他似乎并不使用法术,甚至那几日来去都是徒步而行。也不知是因为肉体强横而不屑于对我们使用法术,还是有别的原因。” 挚清说完,众仙不由皆陷入沉思。 “这倒是有他一向的风格,我行我素从不按常理出牌,”显圣仙尊半晌方道:“但是,不使用法术这一点,只是不屑于用,似乎讲不通啊。” 众人皆点头。 一位瘦瘦高高的仙人此时忍不住站起身来,几步跨到挚清身边,同样伏地向灵宝天尊叩拜道:“启禀天尊,那魔…那人曾经来过我的悉罗山。” 众仙尊闻言不由皆看过来。这位瘦瘦高高的仙人,乃是自由州七大湖地区的自在陀仙尊。悉罗山正是自在陀仙尊的洞府所在地。 这自由州在一千余年前曾经爆发过大地动,当时山塌海陷毁得是一塌糊涂。传说,正恰巧佛国弥陀神从此处经过。自在陀仙尊曾与弥陀神有过一面之缘,便向弥陀神求助。 弥陀神当时留了一样宝贝在悉罗山,地动即止。自在陀仙尊便在宝贝之上重修洞府,恢复了悉罗仙山的原貌。那样宝贝便成为悉罗镇山之宝。 灵宝天尊听到自在陀仙尊的禀告,立即直身问道:“速速道来。” 自在陀仙尊叩拜在地,声音沉稳而平静:“大约在半年以前,我正在洞府之中闭关,有弟子慌慌张张来报,说是有一个怪人将我悉罗山的四座主峰都给掀翻了。我当时还不相信,可出关一看,四座主峰已经一片狼藉,果真比地动时还要惨烈。 待我正吩咐弟子捉拿怪人时,那魔…那禁区之人便徒步行至我面前,直言我悉罗山是不是收着他的宝贝。 我见是他,便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哪知他不回手也不防护,只凭肉身闪躲。我悉罗山二十四真仙愣是一点好处也没讨得。直到他刨开我的洞府,见了弥陀真神赠与我的那金秤坨,才立时扭头便走。 我从他走后,又待过了两三个月,确定他再没出现,便向尽华顶出发了。正想着要与三位天尊禀告此事。” 周围众仙尊此时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了。 那禁区之人,在座的都认识,也交过手。当年如何惊心动魄,如何闻风丧胆,诸位也都经历过。然而自千余年前,那人被四神联手镇压之后,仙域回归了平静。在座的仙尊们虽不明全部真相,也皆以为那人至少在禁区已经不能翻身。毕竟众仙尊当年也参与了锢灵阵的布法。 第120章 灵息秘 然而,如今,这禁忌之人不仅已经逃脱,竟然还流窜到仙域各地猖狂。甚至连三清都无法掌握其行踪。千余年前的那种脱离控制的恐慌感不由再度袭来。 灵宝天尊沉吟片刻,道:“那人神通广大,连我三清合力都压不住。他目前蛰伏必有其目的。只怕这仙域将不得安宁了。” 众仙尊皆以为然。 挚清拧眉不语,心中不免惭愧。虽然那禁区之人逃脱的原因尚未明了,但显然是镇压之地出了问题,与他们这些守护者没什么关系。但是毕竟是在他和挚尚仙尊密切监控下仍出了岔子,挚清忍不住道:“仙域有危,众仙有责。挚清虽力有不及,但当竭力以赴,单凭天尊吩咐。” 灵宝天尊抬眼看他,眉目含笑道:“那人行踪难寻,我三清也奈何他不得。既然他不再骚扰尚清山,便暂时可安心。你且专心守好郎艳锏,但有异样及时来报!”说着,天尊目光转向挚清那红衣小弟子,道:“你这徒儿情形有异,怕是炼体一途有艰难罢。” 挚清扭头去看苏祯,便见苏祯虽仍竭力支撑但此时已经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形容惊惧。 灵宝天尊又道:“这炼体之术不比寻常法术,单炼体术的困顿之处众仙家都无法想像。便是显圣仙尊,体法双修之大成者,也恐怕无法可解。此事,我等皆帮不了你。” 挚清闻言,眉头皱得厉害,又抬眼去看那边的显圣仙尊。那威风凛凛的显圣仙尊,却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挚清心下不免失望,但面上未露,又躬身拜道:“天尊见谅,我这小徒自走过天梯之后,便困顿如此。我且带她下去休息。” 天尊点点头,允了。 苏祯此时确是顾不上其他。自天尊等诸仙谈论起那魔陀,她便浑身不自在。那些痛楚仿佛更明显了。尤其是天尊一句“仙域将不得安宁了”,让她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直到挚清又将她抱回万典塔,她仍痴痴呆呆。仿佛放肆那些疼痛啃食身体就能结了心中的惊慌似的。 这一日苏祯过得浑浑噩噩,仿佛又要生病了,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也就把她晨起时见到万典灵钟的事给搁到了脑后。 然而第二日她昏昏沉沉中睡醒的时候,突然想起昨日那灵钟的怪异之处,不由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竟顾不上身上的疼,便往顶楼走去。 挚清仙尊此时正在第四十三层,与礼书士君寻一本《体术十八破》的上古仙典。 驮骆木制成的书箱十分厚重,每一个大书箱便有一丈宽两丈长。这一层收录的多是一些偏门孤本,在众仙中并不受欢迎,因此都收纳在这样的大书箱里。挚清仙尊亲自挽了衣袖,将大书箱一个个地搬进搬出。 礼书士君倒是坐在旁边一个白玉镶白晶石的圆凳上,悠哉地喝着桫樱茶,一边道:“你这人就是有种痴劲儿。如今要找这本‘十八破’,便要将我这一层八十一个大书箱都搬个遍。当年为了找那本‘灵息秘’更是翻尽了我上下六十六层。” 说着,士君不由眯起眼来,仿佛透过那桫樱叶子的香气看到了往事般:“这样说起来,都已经是五百年前的往事了。不知你可寻到那颜回仙子的灵息?” 挚清此时正躬腰将上半身埋在一个大书箱里翻找着,全然没有往日一个仙尊的清冷气质。然而听到士君如此说,不由身子一顿,沉默片刻。 魔尊挟颜回去尚清山换郎艳锏的事还远远未传到这边。除了尚清山所在的迷吞州,只怕天下众仙还尚不知,更别提远在尽华顶的礼书士君了。 挚清慢慢直起身子,看士君一眼。他的面容笼罩在这万典塔第四十三层的灰尘中看不太清晰。 士君见他停下手中的事,便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喝茶。 挚清便迎着士君,走了过来,在那白玉雕琴灵鸟的白晶石小方桌旁坐了下来,顺手轻捻起一只白晶石杯:“找到了。” 挚清的话说得很缓慢,声音似乎很沉静。 “哦?”士君立时来了兴致,目光灼灼道:“当日你说要寻仙子的灵息,我还不以为然。毕竟已经那么多年,那灵息早已随三魂七魄的消散而无迹可寻了。没想到还真能找得到啊!看来那‘灵息秘’倒是真有些用处。” “唔,”挚清将杯子举在唇边,含糊道:“不过寻到些灵息而已。” 士君见他眉目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心中暗暗奇怪,但也未多言,也捏起杯子小口品茶。 苏祯此时已经站在了灵钟前面。她仰面大声呼喊:“钟君钟君!你在吗?” 这次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她不过摸了摸两三摸,便有一个气呼呼的白衣男子立在她的面前了:“小孩儿,我招你惹你了?” 苏祯仰着头看着那年轻男子,细细打量片刻。这男子眉目英挺,鼻梁高直,嘴唇如刀刻般线条分明,一张俊俏的脸怎么看怎么陌生。 苏祯不由迟疑起来。 “喂喂喂!你叫我出来,又不说话!”那男子狐疑地也打量着她,一双俊目眯了起来:“你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虽然我这张脸的确很帅,可是我对小孩儿真的不感兴趣…” “你。。。你上次说,你不是这里的人。。。”苏祯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问道。 “我去!大姐!你还真是不放过我啊!”那男子一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我就知道我这张大嘴巴,永远搂不住话!” “对一个小孩子叫大姐…”苏祯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执着:“你是哪里人?” “我、我、我,”男子苦着脸拒绝道:“我师父不让我跟别人说。你就算是个小孩儿,也是个成精的小孩儿,说不定嘴巴比我还大。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告诉别人。师父说,我情况特殊,别人若是有坏心,我就惨了。” 苏祯那清澈见底的双眼也眯了起来,目光将那男子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 第121章 故人重逢 “尊者上次说过,新收了一个徒弟,可这几日在尽华顶,我竟一直未见。”挚清用手端起白晶石雕凿的石杯,举到唇边,自然地将心中的疑问问出。 “唔,”礼书士君放石杯的手一顿,道:“我这徒弟来历有些特殊,竟是不太方便见人。” 往日的挚清从来不爱刨根问到底,士君这样说,他便不会再提。然而今日,挚清有些不想提及的话题,又加心中有个猜测待解,便仿若未听懂士君的拒绝,又问道:“如何特殊?” 士君抬眼看了看挚清,见仙尊那俊美无双的脸上一双眼睛清明闪亮,心中一缓,恳意道:“既是对仙尊,我倒也无可隐瞒。说起来,我那徒弟入门不久…” 士君将茶捧在两手心,幽幽茶香随塔顶清风飘摇而起。士君白净的脸笼在茶气中愈加沉静:“大约一年半以前,我在塔周围碰到一缕孤魂。这孤魂竟是不知何故从下界凡世而来。 我看这孤魂游荡在驮骆树林之间,明明际遇不佳,却性情开朗,倒是个十分有趣的。便起了救他一救的心。 他是凡人魂体上界,没有仙术能凝聚仙体,若是我不救他,只怕他熬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便要魂飞魄散了。 然而,这尽华顶既没有新亡的肉身,更没有凡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附着人身。于是,我便想到了《魂灵法典》里一个十分偏门的附魂术。 哈哈,想不到,这小子倒是有不一般的仙缘,这塔里仙家法器不少,竟只有那万典灵钟能契合他的魂体…” 说到这里,士君看挚清一脸惊异的样子,眉眼中竟有一丝掩不住的得意:“不错,我的徒弟如今正附身在那万典灵钟上。”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能说,我不过是个可怜人,小仙子你就放过我吧。”那白衣男子说着,身体边缘便有些模糊起来。 苏祯见此情形,知道他这是要回到钟体上了,不由大声急道:“你莫非是下界凡世而来?” 那男子几乎要惊倒,那原本模糊的身影踉跄了几步,一边便又要凝结成实体,一边道:“仙子小小年纪,竟然能看透!” 苏祯此时方觉这么长时间来,可算有一件事是让她惊喜的。然而,还不等她来得及消化这件事对自己的冲击,便有一个更大的冲击随即而至了。 只见那男子因为一时心慌意乱,一边又分神凝结魂体,魂体便混乱起来,形象竟忽胖忽瘦。不过几息的工夫,那男子原本清秀俊朗的五官扭曲起来,脸盘越来越大,那清瘦挺拔的身形也越来越肥硕。直到他一声懊恼无比的“我去”在这空间中回响开来,那原本帅气的男子已经变成一个肥头大耳的胖男人。 “卢凯?!”随着苏祯的惊呼声,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都惊呆了。 “我这个徒弟性子跳脱了些,但悟性非同一般。他原本只有魂体,却阴差阳错得了神器做身躯,若是修行得当,将来会大有造化。” 礼书士君面带微笑,语气笃定,一副十分自得的样子:“神器做身躯,只怕这整个四域找不出第二人。只要他能彻底操控万典灵钟,那他便相当于拥有了不亚于真仙之体的身躯。况且那万典灵钟的钟身上布满了上古阵法,他若是能掌握其中一二,便可以横行仙域,少有能为难他之人。” 挚清斟酌半晌,缓缓出口:“你说他是在大概一年以前来到仙域…你可想过,他是如何而来?” 礼书士君将石杯放回石桌之上,转头看着挚清道:“下界之人飞升仙域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肉魂同升,二是魂体飞升。魂体飞升则需上界仙人的念力相助。 他从未修行过竟然也能飞升上界,那这相助的上界仙人的念力十分强大,应该不是普通真仙。 他一无所知,我也猜测不透。恐怕这也是他的仙缘吧。” 士君想了想,面色渐渐冷肃,又道:“自千余年前仙域和佛国的那场大灾难后,幸存的众仙皆随众仙尊闭关不出。 千年来,仙人们少了与下界的交往,那下界凡世几乎再无飞升之人。 如今,却陡然出现一个被强行飞升的凡人魂体,这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之事。 我久居这尽华顶对世事变迁并不能及时洞悉,但是我想我这徒儿来历不凡,定是有其因果。这世间只有弥陀真神能洞悉因果、知晓过去未来之事。 缘法所至,无人能阻。且看着吧。” 挚清听礼书士君一席话,默然许久。 而那顶层之上,那胖男人的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语无伦次道:“你,你这小孩…咳,小仙子这么厉害!” 苏祯此时也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得脸都憋红了,一边跺脚一边道:“什么呀!卢凯!是我!是我呀!” 也难怪向来镇定的苏祯如此失态,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仙域除了艾颜,竟然还能碰见故人! “是呀,是你呀,小仙子。”卢凯面对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的红衣小女孩,一脸迷惑。 “什么呀!是我!我是苏—筱—溪!”苏祯几乎都要蹦起来了,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与从前正是完全的两个人。 “什,什么?”卢凯只觉得自己脑子突然不转了,因为他觉得他有点听不懂小仙子的话。 “卢胖子!”苏祯这次是真的一蹦而起,挥着小拳头重重打在卢凯那个大脑袋上。 “…”卢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苏筱溪?溪姐?部长!?” 苏祯又再跳起来两次,一个劲儿地拍打着卢凯的脑袋,又气又喜,大声重复着:“卢胖子!卢胖子!卢胖子!…” 挨了苏祯连续十几拳之后,卢凯才真正从茫然中清醒过来,一张胖脸又惊又喜:“真的是你!溪姐!” “是我!是我啊!”苏祯的眼睛晶晶亮,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都告诉你是我了!” 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疯癫了许久。 第122章 佛光盛典(1) 自苏祯与卢凯相认之后,两个人几日来几乎常常凑在一起,相互讲述各自这一年以来的经历。据金莲仙子说,佛光花这几日就要开了,来尽华顶观佛光盛典的贵客越来越多。挚清这几日不见踪影,一直在尽华坛上随灵宝天尊静坐迎客。 卢凯也十分向往佛光盛典,可惜他的塑魂术刚刚入门,仅能在万典塔内游离一段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迈出万典塔去。 “师父说,等我能将魂体与万典灵钟完全炼化于一体,便能随意移动了。”卢凯此时坐在苏祯的面前,双肘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捧着那圆乎乎的脑袋,颇有些憨劲儿。 “你这个身体这么大,就算移动也是大工程,”苏祯想象着这么巨大的一个大钟在空中飞来飞去,觉得颇有些苦恼:“以后我们能常常在一起吗?” 卢凯闻言,眉毛都快揪成一团了: “我这运气够背的,附身附在个钟上。唉,还是溪姐你…”卢凯说着,侧脸打量了苏祯那平平无奇的相貌一眼,又道:“算了,我比你运气好。” 苏祯恨不能立时将他踹飞:“死胖子!” 卢凯抱着又惨遭苏祯毒手的脑袋,连声解释道:“我是说,我能修法术,比你运气好!” 的确,苏祯这个身体没有仙根,无法修行法术。可是卢凯虽然附身的是个器物,却是响当当的神器,这个身躯可比一般真仙之体都要强悍。卢凯若是能将它完全炼化为己用,实力绝不亚于一位普通真仙。 苏祯瞪他一眼,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她如今这个身体正深受炼体困顿之苦,说起来确实是卢凯的运气要好得多。 “没想到艾颜也在这里,”卢凯眯起那双小眼睛,面上便不自主地露出一丝猥琐:“你们俩果然感情好,连来这儿都要一起。” 苏祯向来看不惯卢凯肖想艾颜,见他那神往的小眼神,便站起身向他那大脑袋猛击一拳道:“你不是也来了嘛!” “是是是!”卢凯又抱着脑袋,连声讨好:“我不是紧跟部长大人的步伐嘛!” 苏祯白他一眼,嘴角却不由带出了一丝笑意。这卢凯虽然平日油嘴滑舌不怎么靠谱,可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能有一个与自己来历相同的故人作伴,总是一件让人欣慰又欢欣的事。 苏祯与卢凯笑笑闹闹正聊得欢呢,远处便传来挚清的唤声:“祯儿!” 苏祯忍不住一个激灵,自从挚清唤她“祯儿”,她就各种不习惯。她连忙站起身来,急着将卢凯介绍给挚清。 然而挚清急切地道:“佛光盛典就要开始了,佛光花应该在几个时辰内就开了,快快随我去吧。”说着,他看了一眼坐在苏祯旁边一个胖胖的男子,又补充道:“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佛光花开放的时间历来都是礼佛士君估算而来。既是估算便只能是个大致的时间段。 当年的驮骆真介真仙用毕生之力化出佛光花,正是用来吸收佛光之中的戾气。戾气吸尽,佛光花闭合,将那些戾气锁住并消融。直到十万三千年后,佛光中戾气重现,便是佛光花再开的时机。 这几日,尽华顶的佛光开始强盛起来,佛光之中也隐隐开始蕴含戾气。这正是佛光花即将盛开的征兆。 挚清带苏祯穿过驮骆树林,来到尽华坛附近的时候,尽华顶已经聚集了上万的仙人佛者。这几日里,越来越多的仙人佛者赶来观看佛光花。尤其从佛国赶来的佛陀尊者菩萨更是越来越多。 在尽华坛附近聚集的多是地仙、真仙、阿罗汉,而尽华坛上安坐的,皆是仙尊、菩萨、尊者。 挚清是要到尽华坛上就座的,苏祯却没有这个资格。然而苏祯的身体状态不好,挚清有些担心。 正犹豫间,金莲仙子从旁挤了过来:“祯儿!” 总体来说,金莲仙子是个很周到细心的人。自苏祯苏醒以来,金莲仙子几乎每日都会来万典塔看看她。虽然苏祯心里清楚得很,金莲仙子毕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金莲仙子对待苏祯十分尽心尽力,不仅每日为她准备衣衫、梳妆打扮,还时常嘘寒问暖、非常贴心。所以,这日日相处下来,两个人还是很有感情的。 于是,苏祯见了金莲仙子,脸上便带了笑意,颇为亲切道:“金莲!” 苏祯小小的人儿一副沉稳成熟的表情,竟更添了几分可爱,金莲不由抿了嘴笑,一边躬身向挚清行礼。 “仙尊放心,祯儿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好好看顾她。”这是金莲对挚清说过最多次的话。苏祯心里偷笑,却正经着脸道:“多谢金莲仙子!师父放心去吧。” 挚清见她二人熟稔的样子,的确也放了一半的心,又多嘱咐几句,便上了尽华坛,在灵宝天尊附近的二十一位仙尊中坐了下来。 苏祯个子小,挤在众仙中,掂了脚尖也无论如何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然而,此时尽华坛周围仙乐声一直不断,人群中也时不时发出各种赞叹之声。苏祯心中好奇无比,自然焦急起来。 金莲仙子一向善解人意,见此情形,便一把抱过苏祯并托举起来。 苏祯的视野立即开阔起来,她越过众仙看到那玉石雕凿的尽华坛之上,仙云流转之间,端坐着许多人影。随着仙乐节奏的高低起伏,那仙云翻涌变幻出无数形象。或有人形翩舞、或有灵兽形跳跃、或有仙鸟形齐飞。仙云蕴含流光,将整个尽华坛映照得五光十色,美妙至极。 尽华坛之上一共一千一百八十个蒲团。除了正中央的灵宝天尊和他身边的一位佛陀,这些蒲团上面端坐了一共三百四十五位仙尊、八百零一位尊者、三十二尊菩萨,共围合成十八个圆圈。最里面的八圈蒲团都是金色蒲团,坐有二十二位仙尊、六十八位尊者和三十二尊菩萨。 苏祯极目眺望,便看到那端坐在灵宝天尊左右的,有一位佛陀、一位菩萨。 第123章 佛光盛典(2) 从苏祯的角度,只能看见天尊左手边的那位菩萨。 那菩萨身着浅米色僧袍,一头棕色卷发松松束在脑后,一脸慈眉善目,正合眼诵经。这棕发菩萨的诵经声随着仙乐的起伏而抑扬顿挫,令人闻之满心生喜。 天尊此时微微转了下身子,将原本遮挡住的那位佛陀显露出来。苏祯不由心中惊讶。原来,那佛陀的肤色呈现纯正的金色,尤其佛陀光头无发,在天上佛光与坛中仙光的映照中,更显得仿若金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苏祯不由想起在驮骆天梯之上见过的那个金色和尚。 苏祯正自打量,忽听身后金莲仙子轻声道:“是他。” 苏祯回头好奇地问:“谁?” 金莲仙子正同她一样,越过人群将目光投向尽华坛中央。 苏祯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金莲。不得不说,金莲仙子还是非常貌美的。柳眉凤目、肤白唇红,尤其那双腮透粉,娇嫩可人。苏祯不是不知道金莲仙子对挚清的心思。原本,苏祯以为以挚清对颜回的真情,总有一天,他会得到艾颜的回应。然而,自从上次在尚清山,艾颜追随魔尊而去,苏祯才知世间情之一物原来是如此难以琢磨。 这么一来,若是有人能真心对待挚清,也是好事。所以,苏祯对金莲还是持鼓励态度的。 此时,见金莲面如桃花的粉嫩模样,更多了几分喜爱,语气便更加柔软:“金莲你认识天尊身边那两位?” 金莲点点头,道:“这两位在佛国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 这样说起来,苏祯差点忘了,金莲也是从佛国而来。 “棕发那位是卓羲菩萨,听说最善布佛音阵。我也是头一次见。” 苏祯闻言,若有所思道:“那金色皮肤的呢,你以前见过?” 金莲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轻轻眨眼间,睫毛轻扇,仿佛羽毛飘过,为她那如花容颜又添了几分温柔与纯真:“那金色皮肤的是佛国有名的佛将卓瑓佛。说起来,他也该算是我的师父。因为当年正是他点化我修成人形。” 苏祯惊讶地睁大双眼,好奇道:“他是你师父?” 金莲轻轻摇头,眸中也似有些困惑:“不是。当年他点化我成人,我当时便要拜他为师,他拒绝了。他说,他与我的缘法不在师徒。后来,我在佛陀宫见过他几次,他都会指点我的修行。再后来,我从佛国来到仙域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苏祯眨了眨眼,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位卓瑓佛似有所感,此时也直直向此处看过来。 苏祯离得远,再加上现在佛光之中开始有戾气的缘故,她的视力有碍,看得并不清楚。但是她分明能感觉得到,那卓瑓佛一直看着的正是她身边的金莲。 此时,仙乐声渐渐小了,苏祯向那尽华坛两侧仙乐演奏之处望去,只见那从天宫而来的负责演奏仙乐的四十八真仙皆携乐器站起身来。此时,尽华坛上的仙云流雾尽皆散去,坛上众人也都从蒲团上起身站立起来。 随着仙乐声停止,苏祯和金莲周围的众仙皆骚动起来。有仙人轻喊一声:“又有佛陀来了。” 这几日,随着佛光花开放的时刻越来越接近,有更多的仙人佛者来到尽华顶。尤其是从遥远佛国而来的佛者们,基本都是这几日才刚刚到达。比如坐在天尊旁边的卓瑓佛和卓羲菩萨二位便是今日才到的。 此时,从驮骆天梯处又浩浩荡荡赶来一支队伍。 苏祯和金莲向那边望去,只见那灵鸟盘旋处,一队袈裟长袍的僧人正徒步行来。 待那众僧人走近了,尽华坛附近的众仙僧皆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此时灵宝天尊、卓瑓佛、卓羲菩萨也起身,向那众僧迎去。 这一队僧人,共四位佛陀、六十二位菩萨、一百位尊者。为首的乃是原先久居于仙域峨眉九宫山的普贤菩萨。这位普贤菩萨自千年前仙魔大战之后便随弥陀神回了佛国,如今头一次回到仙域。在场的众位仙尊显然与普贤菩萨很是熟络,纷纷对他行礼示意。 待走到天尊面前,普贤菩萨与四位佛陀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天尊!” 灵宝天尊与普贤菩萨也是熟识的,见状几步上前,扶了普贤菩萨的手臂道:“普贤老弟不必多礼!几位佛尊也客气了!” 这几位佛陀有两位是佛国的佛将答势佛、控拢佛,另两位则是佛陀宫的常驻佛陀尼诺佛、怠涞勒佛。尼诺佛和怠涞勒佛正是受弥陀神所托,来尽华顶为佛光盛典讲法诵经的。 几位仙佛至尊相互见了礼,周围仙乐声渐渐又起。 待众仙佛尊皆在尽华坛的蒲团上再度就座时,却忽见天空中的佛光猛然间华光大作。 众仙僧呼声皆起:“要开了!佛光花要开了!” 苏祯正欲抬头看天上佛光,被金莲一把捂住了眼睛。 “别看!”金莲揽住苏祯在怀,在她耳边轻呼:“佛光中此时戾气大盛,你肉眼凡胎受不住的。” 金莲所说没错。此时众人皆施了护目法术。这尽华顶上不能轻易使用法术,是怕影响此处时空的稳定,然而一些施于自身的小法术偶尔为之是可以的。何况此时,若没有法术加持,便是真仙直接看那佛光也定要盲了双目的。当年驮骆真介真仙便是没有防备间被佛光中的戾气毁了目力。 苏祯不免遗憾,这样十万三千年一遇的罕事,多少真仙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见一回的盛事,她却不能目睹全程。 金莲仙子捂住了苏祯的眼睛,一边在双眼上加持了法术,一边向那尽华坛中央的水潭中望去。 此时,仙乐皆止,众人皆静,连那四周仙禽灵鸟也都静立林中。所有仙人佛者,众真仙、众仙尊、众菩萨、众尊者、众阿罗汉,以及灵宝天尊、卓瑓佛、答势佛、控拢佛、尼诺佛、怠涞勒佛,皆肃穆而立,屏息望向那水潭。 第124章 佛光盛典(3) 尽华坛中央有一汪水潭。据说此水是驮骆山腹中上古秘境的古海之水。当年驮骆真介真仙便是顺着此水上游,发现了尽华顶的佛光。 这水潭碧绿如玉,静谧无波。水面上漂浮着片片金色的佛光叶大如水缸,花叶之间,静静立着一个个如婴儿般大小的花骨朵。 水潭正中间的一片佛光叶上,静坐着一个着金色礼袍的人。 那便是这尽华顶的世代守护者,礼佛士君。 自驮骆真介寂灭之时,弥陀神亲自降临仙域,在仙域各处寻访驮骆真介的转世之身。弥陀神将寻到的驮骆真仙转世之身带回尽华顶,并任命其为礼佛士君守护佛光花。 如今这位礼佛士君,据说是三万余年前,由弥陀神从仙域与神域的边缘姜桦湖带回来的。这位礼佛士君原名叫荃英,是姜桦湖四十八守卫之一的荃丛的儿子。荃英的母亲乃是一棵万年姜桦树化形,名唤桦姜仙子。这位荃英真仙自出生之时便手握金色莲子,自小双目不能视物。桦姜仙子为了给儿子治眼,访遍了附近仙山的诸位真仙。直到弥陀神降临姜桦湖,桦姜才知自己儿子有此天命。 荃英自入了尽华顶,便守在这潭古水之中,轻易不出潭。 大约三年前,荃英双目开始刺痛,这便是首代驮骆真仙遗留下的毛病。佛光之中的戾气伤了驮骆真仙的双目,从此,历代驮骆真仙都对此戾气异常敏感。佛光戾气开始滋长,便是佛光花即将开放的征兆。于是,荃英双目的感知正预判了佛光花开放的时间。 在场众仙佛正是自接到荃英真仙的通知之后便开始准备赶往尽华顶来参加这难得的佛光盛典的。甚至今日到场的诸位有许多是从一接到通知便马不停蹄赶来的。 此时,众仙佛的目光都落在水潭上那一个个的花骨朵上,并没人多关注礼佛士君。这礼佛士君面上虽安静得很,实则内里的衣衫尽湿,便是因为他的双目疼痛难忍。皆因此时那佛光之中的戾气几乎达到全盛。 正在众人一片寂静之时,有细微的响声从花骨朵处传来。 众人屏息细看,便见那花苞顶端裂开细细一条小缝。不过刹那间,空中便有无数戾气争先恐后向那细小的裂痕处涌去。落在众人眼中,便仿佛那花苞裂开之处放射出无数金光。 水潭中总共一千零一个花苞,那朵朵花苞顶端都仿佛射出万道金光直冲云霄。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此时,隐约有诵经声起,众人浑然不觉,都被那佛光花初绽的场面震撼了。 诵经之声仿如涓涓细流,时而婉转时而欢诵,如同一首浅吟的小歌悄悄入了众人的耳,又入了众人的心。那声音柔软动听,撩拨着众人的心,将那被佛光戾气震慑住的众心神牢牢稳住。苏祯见不到此时佛光花初绽带来的景象,自然也不会被那凶猛的戾气所慑。她在金莲怀中静静听着那诵经声,只觉这是她听过的世上最美妙之歌声。 她凝神聆听,感觉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浑身的痛楚,她似一只受伤的小鸟掉落在一片柔软的羽毛之中。那自驮骆天梯上便一直纠缠着她的酸痛一点一点消融了。她的身心前所未有地舒适。 诵经之声渐渐大了起来,经文一字一字愈加清晰。那经文皆是佛语,每一个字都拥有治愈的功效。 众人心神所受戾气之慑渐渐消弭,众人皆回过神来。 此时又有诵经的声音传来,渐渐从四周各处都有佛者诵经。 佛光花苞已经裂开有一掌宽,空中那种种戾气疯涌而入。看上去更像是佛光花苞盛开出一片耀目金光。 金莲不由赞叹一声:“好美!” 苏祯很想抬头去看,却被金莲死死压住:“别动,等佛光花完全盛开之时,那佛光之中的戾气才能尽皆被吸入。那个时候你再看吧。” 佛光花从花苞初绽到完全绽放大概有三个时辰之久,这个期间,那众佛者的诵经之声一直不绝。仿佛海潮之声将众人包裹其中。 苏祯闻经三个时辰,竟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她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在这经声中睡去,谁知,那通体的舒畅之感却令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脑中一年以来积累的众多仙文符号竟仿佛活了过来般,又一字一图地在眼前一一浮现。就连最近她刚刚学会的几个神文仿佛已经经过她的千万次推敲,此时都变得通透无比。 苏祯满心都是欢喜。 原来,那最初的诵经之声便是来自卓羲菩萨。卓羲菩萨最擅长布音阵。佛光花初绽之时,戾气凶猛,众人皆受戾气所慑。卓羲菩萨瞬间以诵经布经阵疗愈众人心神之伤。 这愈伤经阵竟意外地治好了苏祯的炼体之困顿。此时她的身体不仅顺利突破了第三层障碍支息,经阵还疗愈了她身体升华之后与头脑思维之间产生的困顿之伤。 这困顿正是连灵宝天尊、显圣仙尊都无可解的。 苏祯与其他修体之人不同,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单炼体术之人。既然没有前人尝试,也就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利用。因此,连挚清、灵宝天尊、显圣仙尊在内的众人皆不知,单炼体术不仅进境十分艰难,更有一个几乎无解的困顿之处。便是身体虽突破了层层障碍,得到了外在的升华,然而内在的精神魂魄没有经过修行的锤炼,必然会产生内外落差的冲突。这便是苏祯的困顿。 甚至苏祯之前一直不知,自己的大脑渐渐开始吃力,连记忆背诵都不如从前,便是由此困顿而来。 如今,卓羲菩萨的愈伤经阵竟意外地解了她目前的困顿。这也都是苏祯的缘法。 若不是她得此机会来到尽华顶,必然不会遇到卓羲菩萨。若不是她凡人肉眼不能直视佛光戾气,她便不会有全心聆听卓羲诵经的机会,也就没有升华魂魄精神的机会。 缘法难料,一切皆因果。 第125章 佛光盛典(4) 经声如潮,阵阵憾心。 三个时辰过去了,那佛光花在众佛者的诵经声中完全绽放。 苏祯从金莲仙子怀中探出头来,便看到那坛中央的水潭之上,一千零一朵佛光花一朵朵层层叠叠,绽放出亿万金色光彩。光彩直射冲天,仿佛金线万千,在空中汇入佛光,耀眼迷人。 苏祯凡目不能识,那金色佛光花的花蕾之处其实竟有一个个仿佛婴儿形态的结晶体。那结晶的婴儿正是这世间最纯真最无暇之物,佛光之中的戾气见此至纯之物正如饿虎扑食,直冲其中。佛光花开放要七七四十九天。那婴儿状的结晶要四十九天才能被那戾气食尽。那结晶被食尽之时,正是戾气化尽之时,也就是佛光花再度闭合之时。 此时,尽华坛旁边负责演奏仙乐的四十八真仙纷纷手持乐器再度合奏。仙乐声声,与那诵经之声合在一起,仿佛一场交响之乐音盛典。光与音,明与乐,众人皆陶醉其间。 “报~”突然,一声长啸自远处传来。众人仿佛大梦初醒,恍神间纷纷向声源处看去。仙乐之声未停,诵经声却渐渐息了,若是有细心之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场的众佛者此时神色都肃穆起来。 卓瑓佛第一个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其他几位佛陀也都随之起立。 灵宝天尊见此情形,抬手一挥。仙乐声即止。 又是一片寂静。 众人凝神向远处看去,便见两个光头的阿罗汉从驮骆天梯处飞奔而来。 金莲见状神色也变了,小声对苏祯说:“那是战报长啸。这两位恐怕是业河的战报阿罗汉。” “业河?战报?”苏祯心中忽涌出一个画面,那是一条长梯横贯夜空,空中悬浮众多厮打着的巨人。苏祯心里一惊想要问得更细,却不及开口,便见那尽华坛中央的卓瑓佛已经率众大步走向那飞奔而来的阿罗汉。 众人再一次让出一条路来。 那两位着短衫的阿罗汉此时已经扑倒在卓瑓佛的脚下,大口喘着粗气。 “可是业河战报?”卓瑓佛尚能稳住,旁边同样身为佛将的答势佛已经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是!”一个着灰衫的阿罗汉,拼命咽了口口水道:“十余日之前,异人突然展开猛攻,我接到战报便开始追赶诸位佛尊。自我离开之时,一百零八战队有四十七个战队已经落败!” “什么!”答势佛面目本就黑红,此时听此噩耗,竟横眉竖目,龇牙咧嘴,样貌十分狰狞恐怖。 “报卓瑓佛尊~”另一位着蓝衫的阿罗汉此时方透出一口气来,声音沉重道:“坨坨尊者已经阵亡!” “什么!”“坨坨尊者!”这次不仅几位佛陀,连旁边的众菩萨、尊者、以及苏祯周边的那些阿罗汉们尽皆大惊失色。 “坨坨尊者!”金莲和苏祯也不由脱口喊道。 众人惊呼之后,又都不约而同看向卓瑓佛。 只见众人惊叹声中,卓瑓佛原本沉静稳重的脸色忽得起了波澜,一双英挺的俊目竟刹时间泛出一圈红色。 “坨坨尊者是卓瑓佛的大弟子,也是他的接班人,都说他日后成就恐不比卓瑓佛逊色。”说着,金莲拧眉向卓瑓佛方向看去:“坨坨尊者可是除十二金佛之外唯一一个万钧金体的大成者。如今,竟然连他都阵亡了。。。” “是谁的战报?”卓瑓佛面色虽凝重,声音却带了些微颤抖,透露出他内心并不像面上那般平静。 “禀佛尊,正是乐晔尊者从业河前线送来的战报。”那蓝衫阿罗汉语气沉重却肯定。这话仿佛一枚大锤重重砸在众佛心中。 乐晔尊者正是与坨坨尊者一起守在最前线的业河之梯。既然是乐晔尊者送回来的战报,那就是最确凿的消息了。 一直未言语的控拢佛闭了闭双眼,开口道:“速速回佛国,觐见神尊吧!只怕现在业河已经失守了。” 众位佛陀、菩萨、尊者、阿罗汉皆一脸凝重与不安。 仙域的众人尚不明情况,皆面面相觑。 唯有显圣仙尊与灵宝天尊并天尊周围八位仙尊相互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一丝深深的忧虑。 场面一度异常安静,所有佛者皆看着卓瑓佛,等待他的决定。 卓瑓佛失神不过一息间,轻眨下眼睛,便将那心底的痛楚压了下去,回身向灵宝天尊行礼道:“业河生异,我等须率众归国。天尊见谅。” 灵宝天尊难掩心中担忧,道:“业河是自古以来我四域的隐患,一直以来在弥陀真神的守护之下都无法生事。如今生异,必有其缘故,还望诸位佛尊及时告知详情。若是那异域之人真起了入侵之心,还得我四域同佛国联手齐心、共同御敌才是。” 控拢佛上前两步,向灵宝天尊拱手道:“天尊宽心,这业河我佛国守护了三万万年。自诸神之战后,那异域之人早已翻不起浪花。不过是暂时异变,相信神尊定有安排。” 控拢佛向来是一百零八佛将中有名的智多星,事关业河战况,必不会打诳语。灵宝天尊见卓瑓佛神色除了几分沉重外也是平常,便暗暗放下了心。 卓瑓佛向天尊辞行后,便转身带着一众佛者向驮骆天梯行去。卓瑓佛转身之时,视线越过众人,向金莲仙子这边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匆匆一眼,眸中之色黯淡有伤,却无人察觉。 众佛者纷纷向灵宝天尊辞行离开,只留下了怠涞勒佛仍在尽华顶讲法讲满十年。 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尽华顶上便去了一半的人。佛光盛典这样十万三千年的盛事都不能挽留佛国的来客,这种异常必定事出有因。 知道部分内情的只有天尊并九位仙尊,其余众仙立在原地,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显圣仙尊在灵宝天尊旁边低声道:“天尊尚未来得及告知卓瑓佛那魔陀逃脱一事。” 天尊轻轻颔首,道:“只怕他们此刻已无暇关注魔陀了。业河之事毕竟是关乎四域和佛国存亡之事。”说着,天尊又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驻足而立的挚清道:“看来魔陀之事,唯有我们一力压制了。魔陀既在仙域,我们就没有推脱的道理。” 第126章 迷之异域 且不说那边天尊与显圣仙尊暗暗商量对付魔陀之事。 这边苏祯自卓瑓佛率众离开之后,便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那一蓝一灰两位报信的阿罗汉说得清清楚楚,地处佛国的业河之梯上一位名唤坨坨的尊者阵亡了,这消息是一位乐晔尊者带来的。苏祯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在驮骆天梯上那一幕,众巨人惨烈争斗中,那乐晔尊者吃力地拖着坨坨尊者顺着业河之梯前行。 “金莲,业河是哪里?”苏祯小声在金莲耳边问道。 此时周围诸仙皆席地而坐,静心听怠涞勒佛论经讲法。自众佛者离开之后,虽然众仙不明所以,但天尊有令,一切庆贺之礼暂停。演奏仙乐已然不合适了,怠涞勒佛便在其中一片佛光花叶子之上就座论法。这一论,便将持续十年。 听法之时,是不方便交谈的。金莲来自佛国,对于佛家规矩还是十分敬畏的。此时,她向四周看了眼,悄声又快速地答道:“据说是通往异域的时空黑洞。” “异域?” “嗯,我也不清楚,好像业河自古以来便存在了。佛国的一百零八佛将便是受命守护业河的战将。但是,那异域之人好像一直安分守己,没听说有什么战事啊。” “异域人?” “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见过。” 苏祯感觉满腹疑问,她来到仙域已经快一年了,接触过的人有凡人有仙人,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异域。好像那业河对佛国是寻常之事,在仙域却仿佛连传闻都无。 苏祯见金莲连回应她都鬼鬼祟祟,便也不为难金莲了,安安静静听了一会论法。 尚清山上的早课,从来都是苏祯的软肋。她对于那些仙家理论从来都是越听越糊涂,如今,这怠涞勒佛所论之法,更是高深莫测,苏祯不过听了一小会儿,便神游太虚不知今夕何夕了。 直到不知多少时辰之后,挚清仙尊将她带回万典塔,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师父?”苏祯迷蒙着双眼在挚清怀中醒来。她自从来到这尽华顶便饱受炼体的困顿之苦,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如今,她困顿一去,周身舒服得不能再舒服,此黑甜一觉竟是睡得人事不知。 挚清正抱着她一步一步顺着万典塔的楼梯向上走着,见她醒来,只含糊应了声:“唔。” 苏祯揉揉眼睛,才看清楚挚清旁边一同登梯的还有那矮矮白白的礼书士君。 挚清此时也顾不上跟她说话,一脸凝重正与礼书士君交谈着。 “…那业河一直相安无事,从未听说那异人有过什么越界的举动。当年我在佛国之时,也曾对守护业河之事充满困惑,翻阅了无数关于佛国历史的典籍,也未曾弄明白。”礼书士君不过短短瞥了苏祯一眼,也未在意她。 “佛国的一百零八佛将可都具备顶级的实力。随便一位佛将的实力只怕十几二十个的仙将都抵挡不住。”挚清凝眉肃穆道,“这样集合了佛国顶级战力去守卫一个从来都相安无事的间界,本身就是一件不该被忽视的事情。” “正是如此。”礼书士君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抚着他下巴的胡茬,“当年我的困惑便是在此。但是这样要紧的事情,佛史典籍却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佛国的建立是为了守护间神偶然间发现的间界。这样的说辞如此模糊,现在想来,正是在掩盖一些重要的事情。” “嗯,恐怕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便都是真神们才知的事情,自然不是你我这等普通仙人佛者所能知晓的了。 “说起来,”挚清想到什么,脚下一顿,又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本《真神史》的原本。里面似乎并没有提过什么‘诸神之战’。” 《真神史》!苏祯在挚清怀中眨眨眼睛,那本书如今正躺在她的房间里。是她有一次在第八十二层的大书架底层抽出来的。她就是在那本书上找到了好几个古神文。 “的确,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诸神之战’。”礼书士君神色凝重,似乎陷入了沉思。 两个人脚下步子不停,顺着楼梯向上盘旋。 半晌,礼书士君道:“‘战时威猛看多炅,阵前无事由控拢。’控拢佛是一百零八佛将中的智多星,据说在佛国万年一度的演练战中表现十分出色,也因此而得弥陀真神的器重。控拢佛既然能说出‘诸神之战’的话来,可见,便是有此事实。” “十八真神中,如今世上尚存弥陀、轩辕、女娲、鲲鹏四位真神。除了间神入了与异域的间界而不知其踪、万相神为了扶正东方石而竭神力、盘古神化三清、花神寂灭于第一次仙魔大战,另外十位真神却并没有明确的记录是如何寂灭的。便是你这里那本最古老且保存最完整的《真神史》上,也不过一笔‘寂灭混沌’而带过。”挚清若有所思道。 “不错,如今看来,是太模糊了些。”礼书士君点点头,又道:“那控拢佛既然说了‘诸神之战’,又将此与业河之事联系在一起。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断定,曾经那业河也有过不安稳的时刻,而那时刻正是与‘诸神之战’有关?” “嗯,不过,最重要的是,看来那异域之人此时不安份了,而且,”挚清眉头皱了起来,面上露出担忧:“连一百零八佛将都守不住业河,那得是多强大的战力!” 挚清此话一出,礼书士君沉默了。 两个人皆不再言语,只脚步不停地向上走去。 直到半晌后,苏祯小声唤了声:“师父!” “唔?” “我可以自己下来走吗?” 挚清原本皱结的双眉瞬间松泛开来,停下脚步,将苏祯放在楼梯上,转头对礼书士君道:“尊者,是你我多虑了。真神之事自有各位神尊、天尊来安排,确然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 礼书士君面色也舒缓许多,不由带了丝笑意看着苏祯道:“正是。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教好自己的劣徒吧。将来之事自有将来之人。未来说不定还得靠他们呢。” 说着,礼书士君与挚清一起大步向上走去。苏祯眨眨眼,也跟了上去。 第127章 惜别 接下来在佛光花开的四十九天里,苏祯每日清晨练几式‘舞缘回’,上午随挚清在尽华坛听法、下午在万典塔寻书,夜里去顶层寻卢凯叙话。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 说起来正是她解了炼体困顿的缘故,她不仅身体上格外轻松,连头脑都比往昔清晰得多。如今她再聆听怠涞勒佛的论经讲法之时,已经能够有一知半解的感悟了。这样的进步对于毫无仙根的她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 苏祯曾因为卓羲菩萨的经阵而解了困顿。她便知佛经对她有一定的帮助。于是,她这段日子在万典塔里寻书,除了符箓、仙文、古神文方面的书籍,她也开始阅读一些初阶佛经。这对她听怠涞勒佛讲法也有很大的助益。 在尽华顶的这四十九天,原本就比仙域的时间要长出大约十倍,她仿佛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万典塔学会了很多东西。且不说那《符文仙典》和《符箓全书》里所用到的仙文符号她已经尽数掌握,便是新翻出来的一本《古符》一本《持筹符箓典》里所涉及到的一些生僻符文她也开始涉猎。 而且,原本苏祯还欣喜自己在万典塔的众书中又学会了十几个神文。没想到在第四十八天时,她竟然在第九十八层一个破箱子里找到了一本《神文典》。 这本《神文典》薄薄的,里面不过收录了一百九十二个神文,却有着丰富的解读材料。苏祯已经学会的三十一个也包含在内。要知道,这古神文早已经失传。如今,竟然有人将世间尚存的一百九十二个神文收录在一起,这简直正合苏祯的心意。 其实,研究古神文对于苏祯来说,只是兴趣使然。因为典籍材料的局限,她所研究的程度只能达到理解其字面意思而已。甚至,她都不会读。而且目前来看,古神文与仙文的联系甚少。可以说,仙文发明的起始来源于对古神文的传承,可那传承对于后来发展至非常磅礴的仙文系统而言,可说是微乎其微。因此,她对于古神文的研究十分艰难。 如今有了这本《神文典》,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因为她从中发现她已经学会的神文竟然还有更多的释义,这对她接下来的研究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除此之外,苏祯还在万典塔中,翻到了许多珍贵的典籍。 于是,在她与礼书士君和卢凯辞行的时候,为了能借阅这些典籍,她费了不少的口舌。 “《太元传纪》、《真神史》…哦,这些都没什么,这些我早都看过了,师父你就借给她吧。”卢凯此时凝出魂体,又幻化成白衣青年的形象,清秀俊朗的面容一派诚恳。 苏祯暗暗庆幸,好在有他这个内线。要知道,当她抱着这高高一摞书,向礼书士君表示想要借走之时,那礼书士君一向白皙的脸庞立刻黑了。 只不过,卢凯的求情真的管用吗?苏祯瞥一眼卢凯幻出的那张帅气的脸,暗暗担忧。因为他师父的黑脸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何变化。 “唔,《持筹符箓典》《古符》《神文典》…这些没什么意思,我也看不懂,她借走也没什么,师父你就给她吧。”卢凯继续翻着,一边嘟囔着:“不过是《符文秘要》《佛心说》《经文录》…都寻常的很嘛。” “臭小子!”礼书士君一脸不悦:“不过才几天,就胳膊肘向外拐!这些书看似寻常却有大半是孤本。尤其是那本《神文典》。那可是无价之宝!”说着,士君面向苏祯,皱眉道:“都不知你是怎么翻出来的。看来你师父的面子上,其他书你借就借了。这本《神文典》可不行。” 苏祯一听便急了,这些书都是她这些天里辛苦翻出来的。一本她都舍不得弃,不然她也不会抱这么一大摞来惹士君黑脸了。更别提那本《神文典》,珍贵之处苏祯比谁都清楚。 她为了搜集神文,寻遍了尚清山和万典塔的书籍,也不过才寻了三十一个字。可这《神文典》不仅收录了一百九十二字,还有着丰富的注解资料。说什么,她也不能放手。 然而还不等她出口,卢凯便已经嚷嚷道:“不过一本小破书,师父别那么小气嘛。这些稀奇古怪的字我都看过了,不都是我身上刻着的那些嘛!” “臭小子!你又知道!你身上的那些神文早已失传,这本书是我辛辛苦苦研究了五千年,才注解了一百九十二个神文。” 原来,这本《神文典》竟是礼书士君所着,果真是十分珍贵的孤本。 苏祯不由一脸敬重对着士君躬身拜下去:“原来竟是士君的着作。苏祯冒昧。此书虽只有薄薄几十页,却字字珍贵。神文时代是仙域资源最繁盛的时代。然而神文的失传,使得仙域丧失了最宝贵的史料。从这个意义来说,此书绝对是仙域最珍贵的宝典。苏祯宁愿其他书都不借了,也要恳请士君将此书借给我。” 小小的孩童,一脸郑重,说出的话有板有眼,十分诚挚。 卢凯呆了呆,还没想到怎么帮腔。礼书士君已经眉开眼笑道:“难得你这妮子如此诚心好学!我若再阻拦,便也对不起你这番学习热情。何况,我与你师父已经这么多年的交情。罢了,都带走吧!记得早些读透了早些还我。别像你师父,一本《灵息秘》借走了五百年才还回来!” 苏祯得了允许,高兴地立时便频频拜谢。 挚清自始至终看着他们没有出声,此时方一抬衣袖收了那些书,道:“好,咱们该出发了。” 至此时,苏祯依依不舍起来。她扭头看着卢凯,半晌道:“我会再来看你的。” 卢凯的身世秘密,苏祯早已经告知了挚清,却隐瞒了卢凯的师父礼书士君。是因为挚清与艾颜的纠葛。毕竟他俩的来历特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卢凯此时眼圈都红了。仙域一别往往百年千年,他俩虽不是此处的人,却无奈身在此处。身在异乡,仿若亲人,如今,他们好容易团聚之后却要分别不知多久,自然两个人都满腹惆怅。 礼书士君一无所知,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弟子面面相对不舍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不过才月余,竟交往出这般交情来,也是你俩的缘法。” 第128章 回苏家 挚清知道的多,看得更长远些,道:“你们两人勤加修行,早日修有所成,自有来去随心的时候。何况,我与你师父也会常来常往。不拘在此一时。” “嗯。”两个人皆点点头。 与卢凯和礼书士君辞别之后,苏祯随挚清步出万典塔,便见那长贫大仙、金莲仙子等人皆候在塔外。 挚清与长贫大仙话别之时,苏祯便与金莲说着悄悄话。 “你与你师父不再多待些时日了?”金莲一边说,一边不自主总拿眼去瞟挚清。 苏祯心里暗笑,面上却沉稳地摇头道:“不了,师父答应我回山的途中带我回苏家看看,所以不便多耽搁了。” 金莲的目中便多了几分羡慕:“你师父待你真好!” 苏祯看着金莲那粉颊红唇,笑眯眯地邀请道:“金莲你日后可以来尚清山找我玩啊。” “真的可以吗?”金莲立刻双眼放光,仿佛瞬间点燃了眸中烛火,“那我十年之后便去找你!” 原来金莲来尽华顶乃是与佛光花天生缘法之故,佛光花开放的这四十九天,她收获颇多。于是,她面对怠涞勒佛发愿听法听满十年。 十年对于金莲仙子这样的真仙而言,不过仿佛挥袖而过。对于凡人而言,便是一段沧海桑田。苏祯不由瞠目结舌,勉强应道:“好,好的。” 与金莲等人别了之后,苏祯便随挚清离开了尽华顶。 尽华顶上一过便是两个月,可是因为尽华顶上时间差的缘故,苏祯仿佛度过了两年。从尽华顶离开,重新回到繁世,苏祯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在挚清袖中倒是舒服得很,每日除了练习舞缘回,便是翻翻她从万典塔借来的那些书。与尽华顶上的时间差让她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不过是翻几页《持筹符箓典》、研究一段《神文典》,再翻一翻《真神史》,便有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此时离尚清山,不过是挚清半天的脚程。 但因为挚清早先答应了苏祯,要在回程的时候拜访苏家。因此这日傍晚,挚清携苏祯在迷吞州的知州城歇了脚。 知州城在整个迷吞州来说,并不是最繁华的城市,但却是最知名的城市之一,便是因为知州城是整个仙域最富贵的大世家之一苏家老宅的所在地。 苏家富贵,几乎整个仙域都有耳闻。那是因为苏家拥有整个仙域最大的黑晶石矿。苏家到底富贵到什么程度呢?单看这知州城比起那些有名的大城市而言明明小得很,却路上人人皆华服锦食,街巷之中皆高楼林立,便可知一二。 苏筱溪在一年多以前,便是在这知州城的苏宅之中猛然间以苏祯的身躯苏醒而来。在苏家的半年时光中,她没少偷溜出门在知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因而此时随挚清漫步在这知州城中,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那个时候的她对当时的现状和前途十分迷茫,虽然面上十足一个苏家小姐的排场,内里却总是一种看客心态。那时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想怎样,只知道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或者对那些仙人传说不置可否,或者对那些繁文缛节一笑了之。那时的她无欲无求,虽然一副又黑又胖的矮矬模样,却备受礼敬,倒是每日过得招摇又逍遥。 而如今,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她心中开始有敬畏、有追求、有沮丧、却也有希望,她开始循规蹈矩却也开始野心勃勃。 苏祯一步一步走着,四处看着。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她变了很多。她长高了也变瘦了,没有人能认出她便是从前那个苏家六小姐。这一路上,不再像从前那样有人对她鞠躬伏身,倒是处处有好奇打量的眼神。 苏家的宅子在知州城的东城,占了几乎半个城。知州城本来也不大,苏祯随挚清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上了通往苏宅南门的昌德街。 刚拐上昌德街,便有一队马车拖着沉甸甸的货物远远驶来,看方向似乎正是从苏宅而来。 前头一支卫队开路,看车旗的颜色式样,倒像是知州城最大的镖局“常威”的字样。不过是仙域凡间常见的运货车队,苏祯与挚清只是瞥一眼并不在意。 挚清此时换了一身平凡的棉布长衫,掩了真仙气息,也掩了真容。旁人看过来,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赶路人。因而,挚清携苏祯避到路边时,那随车的苏家大总管苏存信也不过随意看了眼,既没想到是尚清山高高在上的挚清仙尊,也没认出那后面一个小个子丫头便是自家的六小姐。 苏祯看五辆大车上满满当当的样子,又见是苏存信亲自押车,不免有些好奇不知是运到何地的。 两人顺着街边,避着车队,不过再走十几布便来到了苏宅的南门。此时,南门的正门未开,左侧门立了几位大管事正目送车队。 几位管事见车队走得远了,刚要转身,便被门后闪出的一个瘦高人影拦了路。 苏存忠是苏家第二副总管,平日负责苏宅的日常嚼用,是苏宅最受主子器重的管事之一。此时,抬头看见拦路的来人,立时站定了脚、微微躬身,虽礼数不差,却声音洪亮板正、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原来是九爷。小的们见过九爷!不知九爷拦着咱们是为何事?” 原来那瘦高的人影正是苏家的九爷苏昱。苏昱把手中的折扇一展,眼睛一眯,假咳一声道:“咳,不过是路过前厅,看到有车队集合,”说着,眼珠一转,貌似随意道:“可是往尚清山去的?” 苏存忠之所以受包括老祖宗在内的几位正主子的信赖,正是他嘴风严密、为人板正,此时听九爷的问话,面上含笑,嘴中却丝毫不漏道:“不过是常务,老祖宗早上发了牌子,叫按常规走货…九爷来前厅可是有什么安排?九爷有安排,小的们必尽心尽力。” 苏存忠一边说是常务,又说连老祖宗都不曾多问,便是暗示九爷不要多管。接着转了话题,提醒九爷前来探看莫逾了矩。这苏存忠倒是一张好嘴。 第129章 苏恒 苏昱一边心里暗咬了牙,一边笑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出来走走。你们且忙去吧。” 苏存忠得了话,并不纠缠,立时带其他四位管事鞠了一躬便回理事厅了。 苏昱侧了身子,立在门边,看着苏存忠等人的背影,不由恨恨出声道:“欺主的奴才!遮遮掩掩当我真好骗!”说着,又回过头来,往远处的车队遥遥望着,一边自语道:“那环廊住的不过是些奴才,也不至于每月都送这几大车的东西。苏恒行事这样古怪,老祖宗竟也不管不问!偏心偏得也忒没边了!” 苏昱抱怨了几句,正待转身,便发现了已经走到他身边不远处的挚清、苏祯二人。 挚清掩了容貌,苏祯也衣着普通,苏昱随意扫了眼,并未在意。 苏祯早听到了苏昱刚才那一通怨言。心里虽然对这位九叔的行为心态有些瞧不上,但仍然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唤了声:“九叔!” 苏昱一愣,回神打量苏祯,并不应声。苏祯只得再度开口道:“九叔,我是苏祯。此次随师父回山,特地回家来瞧瞧老祖宗。” “苏祯?你是八哥家的苏祯?”苏昱惊讶无比,再一次上下打量着,半晌方从苏祯的眉眼中依稀辨出些苏恒的影子来:“果真是祯儿!” 苏昱的脸上便漫出亲切的笑意来:“祯儿!果然是祯儿!想你去尚清山修行不过大半年,竟然变化如此之大,”说着,抬眼看了看苏祯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男子,又对苏祯柔声道:“你说是随师父而来,你师父可不就是仙尊他老人家。你师父在何处呢?也会来咱们家吗?” 苏祯看着苏昱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脸色,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眼她师父。 挚清自始至终未曾说话。 苏祯便含糊地说:“唔,我师父不在…这是尚清山的…管事” “原来这位爷是从尚清山而来,既然送我家祯儿到此,便在我苏家歇歇脚吧。”按理说,即便是尚清山的管事,那也比普通世家的管事地位高得多。苏昱自然对苏祯口中的这位年轻管事十分热情。 苏昱将苏祯与挚清迎进了门,自然早有门房的小厮分几路去往各处报信去了。 苏祯这一年,无论身形还是相貌都变化极大。一路上,有不少下人虽得了消息,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小女孩与苏家六小姐那又肥又丑的模样联系起来。 便是苏恒,远远地快步迎出来时,也不由愣了一愣。 “祯祯?”苏恒有些试探般地唤了声,随即眼圈便红了。 苏祯的这个父亲对苏祯真的好得没话说。这一刻,父女二人久别重逢。看到苏恒满目关切,苏祯的心头一热,娇声唤道:“阿爸!” 苏恒仿佛浑身一颤,大步走过来,一把将苏祯举了起来,满面堆笑,朗声道:“好祯祯!” 看着这父女二人激动不已的样子,苏昱暗自撇撇嘴,开口打断道:“八哥,老祖宗必定盼着呢,你先带祯儿过去,我将这位尚清山的管事安顿好,便去安排今晚的宴席之事。” 苏恒此时满心高兴,连连点头道:“好!好!今晚给我的祯祯准备最爱吃的饭菜!” 苏祯在苏恒怀里,看了一眼仍旧不做声的挚清,面上有些尴尬起来,便挣扎着下了地。 苏昱要带挚清去前院的客房,苏祯略有些犹豫。按理说,挚清这样的仙尊来到苏家,便是老祖宗让出常翠院来,也是应当的。或者安排在西苑有个风景秀美、颇有些仙风的园子也可。那正是苏家为招待仙人贵客而特意建造的。然而,却安排他去前院管事所居的客房… 苏祯偷眼见挚清面上并无不悦,也终究不好多话,默默看着苏昱带挚清向客房走了。 “祯祯,”苏恒伸手拉过苏祯,便向内院走去,一边道:“先随我去见老祖宗,老祖宗可常常念叨你…你阿妈这些时日正有些不舒服,想必此时也得了你回来的消息,她定然高兴得很…” 苏家当家人苏八爷,是最豪气冲天的,何时这样唠叨过。不过是面对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情深意切罢了。 苏恒脚下步子极大,一时只念着苏祯,与她絮叨着别后的长短琐事,竟没注意道,自己才不过七岁半的小女儿,十分随意地跟着自己的大步子,连气息都丝毫不乱。 穿过前院议事厅和理事房,顺着石板路转过一侧的拱门,苏恒与苏祯一边大步向内院疾走,一边随意应着周边下人的行礼。没堤防间,忽然旁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处转出一个婀娜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正犹疑不定,几个转身间便阻了苏恒和苏祯的去路。苏恒正与苏祯聊得热火朝天,哪里注意得到那突如其来的身影。 那身影转了身正直冲苏恒身上退步而来。苏祯个子小,一时步子大了些,冲在了苏恒前面。 那身影没留意,正与苏祯撞了个满怀。 “啊~”一个女子的惨叫声惊飞了周围树丛中几只灵鸟。 苏祯尚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女人纤细的腰身从自己头顶飞过。 说起来,也是这女人运气不好,撞在了苏祯身上。苏祯的身体素质远远超出任何一个七龄童,甚至比凡间成人的身体素质都要好得多。苏祯自然是毫无感觉,那女子却仿佛撞在一块石头上,只觉得浑身散了架般疼痛不已。 苏祯看着那女子痛不堪言地呻吟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位姐姐从何而来?怎得走到我身上了?” 苏恒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愣了愣,先是急忙去看苏祯,见苏祯完好无损的样子便放了心。然后,苏恒才仔细去看那躺在地上痛得皱成一团的女子,突然惊讶道:“方先生?!” 苏祯眨眨眼,看着苏恒快步上前,扶起那位方先生,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我没注意到这里会跑出一个人。方先生是哪位?我好像从前没见过。” 第130章 祯、祺 苏恒也满脸歉意,一边向苏祯解释道:“这是我给祺儿请的教习女先生,来咱们家已经两个多月了。”说着,又转向那方先生,恳意道:“先生以后走路可得多加小心,这样莽莽撞撞地冲出来,多危险哪。幸好,祯祯没事…” 苏祯见那女子脸上青红不定,不由同情道:“方先生到前院来可是迷了路?” 苏恒皱了皱眉头,英俊的脸上便多了几丝威严。 好在此地是下人常来常往之处,立刻就有做杂务的仆妇上前帮忙。 两个仆妇力气都大,动作也粗鲁些,将那方先生轻轻一提便拉了起来。那方先生呻吟声不断,只觉自己四肢都要被扯断了,疼得泪都出来了,一时也顾不上解释自己出现在前院的理由。 苏恒歉意地抱手施了一礼:“先生且回清风居,我这就叫大夫去给先生看伤。” 两个仆妇一人一边将那方先生架回了后院。方先生被夹在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中间,更显得扶风弱柳了。 苏恒转向苏祯关切地问道:“祯祯有没有哪里疼?”苏恒一面对自己的女儿,那英挺的眉眼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连嘴角都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祯祯在尚清山修行可顺利?我原本看你瘦得厉害,还担心是你身体受不住修行之苦。如今看来,果然是修行之人,连体质都增强了许多。” 这么小的女孩子,若是寻常早被撞翻了。此时,苏恒才觉出自己女儿的不同之处。 苏祯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是侥幸拜了个好师父,要不然以女儿这愚钝之资只怕修行无望!” “正是,正是!”苏恒心中感慨万千。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那日苏祯先是被断为无仙根,接着又被挚清仙尊收为弟子,当时那大起大落的心情,苏恒至今都铭记在心。 “为父真该好好拜谢仙尊!可惜你师父没有与你一同前来…” “唔…是呀…” 父女俩边聊边走。过了垂花门,顺着丰炯院的园子向北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远远便看到有三个人影一路小跑迎了上来。 待近些了,苏祯一眼便认出那一脸慈蔼、目光灼灼的林嬷嬷。 “老奴拜见六小姐!”林嬷嬷自小看着苏祯长大,对苏祯的感情并不比苏恒等人差半分。此时,还未到跟前,林嬷嬷已经忍不住含了热泪,倒头就拜。 苏祯一个跨步便瞬间跃至林嬷嬷身前,双手一扶,将嬷嬷牢牢托住,清脆道:“嬷嬷快起来!祯儿我回来了!” “六小姐!”素红、素兰两个老祖宗身边的大丫头此时紧跟林嬷嬷正跪在地上向苏祯行礼。 苏祯扶起了林嬷嬷又去扶那两个丫鬟,一边不由道:“怎么你们都出来了,祖母身边是谁在伺候着?” “回小姐话,桂嬷嬷、素巧、素媛、知心、连意现下都在老祖宗身边呢,是老祖宗心急,遣了我们三人先来迎迎您。”素红起身的时候,轻轻用手擦了擦眼角,笑着回道。 “六小姐快随我等去见老祖宗吧!”林嬷嬷声音颤抖,一双目光止不住地打量着苏祯,那含笑的眼角上泪痕未干。 苏祯见了这三人,想要见老祖宗的心便更急了,脚下步子不自觉放开了些,一时间步下生风。别说林嬷嬷三人,便是苏恒都追赶不上了。 苏祯顺着丰炯院的后花园子,几步迈过去,便拐进了常翠院的门廊。常翠院有两进正房,苏祯穿过第一进的边门,顺着平廊入了第二进院子。她刚从平廊转过去的时候,便看到了从右边拱门转出来的苏祺。 苏祺着一身浅紫色的薄锦衣,外罩一个朱粉色的荷花短衫,一张粉嫩的小脸明媚如花。七岁的女孩子,扎着两个团髻,娇嫩可爱。身后跟着的乐怡、乐欣两个丫头也都是不一般的俏丽。 苏祺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正要扭身往正房走去,瞥见了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女孩子,一身棉布素衣,肤色浅棕,眼神明亮,正看着自己。 苏祺不由停住了脚步,立在原地,也看着那女孩。 苏祺认不出这是她同胞的姐姐,却莫名对那双明亮的眼睛有着一种熟悉感。 她刚得到苏祯回来的消息时,怔愣了片刻,随即穿戴整齐向着常翠院而来。 此刻,在常翠院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她似乎不认识的女孩。那女孩看似平凡,却有种特别的光彩,正从那直挺的腰身里散发而出。 这对视不过一息,那女孩嘴角一弯,轻展出一个笑来。 苏祺看着那仿佛随意而为的笑意,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道:“苏祯?” 苏祯看着苏祺,声音清爽而干脆:“苏祺!” 一别大半年,苏祯见过苏祺,苏祺却没有见过苏祯。 突然之间见到了苏祯,苏祺甚至不知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而此时苏祯的淡然更加剧了苏祺的这种不安。 苏祺面上不显,可初夏的热风让她浑身热津津的,心中不免升起一股烦躁。 “六小姐!七小姐!”素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这姐妹两人的凝视。 苏祯与苏祺都齐齐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原来是老祖宗心急,又将素巧打发了来。 此时,苏祺的两个大丫鬟乐怡和乐欣才仿佛回过神来,一同跪地伏拜行了大礼道:“奴婢见过六小姐!” 按理说,即便是丫鬟,不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也不必向主子们行跪拜大礼。然而苏祯此时身份不同,不仅是苏家的六小姐了,而是尚清山的修仙之人,更是挚清仙尊的弟子。凡人敬畏而行大礼乃是正经。 苏祯未多说什么,也并未多看苏祺一眼,而是立刻向常翠院的二进正房行去。 虽说,她对于苏祺并没有太多的恶感,但是毕竟苏祺对她有过恶意。所以,她也不想与苏祺太多交集。何况苏祺刚才一声“苏祯”,也提醒了自己,苏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乖巧地喊着“祯姐姐”的苏祺了。 直到她姐妹二人随素巧跨进正房的时候,她们二人也再未言一句。 第131章 苏家女眷 苏祯未踏进房门之前便已有伶俐的小丫头早早禀了桂嬷嬷。此时,素巧领苏祯、苏祺姐妹俩前来的时候,知心、连意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苏祯心急,顾不上与那丫头们一一搭话。她一进了门,迎面是一綉有天宫十二金兽的八幅灵蚕丝格栅屏风,正是素红在春天时将原先那翡翠木八宝八仙六格栅屏风给换了去。灵蚕丝透气却不显影,苏祯看不大屏风后面,却已经听到屋内众人纷纷起身的声音,随之便已经响起老祖宗迫不及待的声音:“祯祯?” 苏祯顾不得身后的素巧、苏祺等人,大步从屏风转过去,便看到老祖宗已经在众人簇拥下,起身向她迎过来。 “祖母!”苏祯不等老祖宗多迈一步,已经风一般跨过去,扶着老祖宗的手跪倒在她身前。 “祯祯回来了。”老祖宗此时已经控制不住,有泪珠掉落在苏祯的手上。 老祖宗活了这四百八十多年,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然而苏祯离开不过大半年,她便如此难以自控。正是因为从前苏祯在她膝下长大,又一直被寄予了苏家的厚望。何况不仅苏祯,苏家这些小字辈也都在大半年前离了家。老祖宗确实是年龄大了,这些年来,子孙环绕尽享天伦之乐,突然子孙们又都离了家,老祖宗才真是感觉到了寂寞。 苏祯不由受其感染,一双眼圈也红了。 祖孙二人情绪激动,周围众人很是一番劝解才算勉强好些。 “祯儿不过去了大半年,竟然变化这样大,如今越来越好看了。” 苏祯循声音望过去,正是苏家的六夫人,即六爷苏更的妻子、苏珊和苏月华的母亲,小樊氏。小樊氏是迷吞州四大世家之一樊家第六十二代七子的幼嫡女,自小娇养,如今也保养得当,虽已二百多岁,人到中年,却妆容精致,眉眼风流。看上去,苏祯的四哥苏珊倒是颇有些他母亲的风采。 这房中熙熙攘攘,正围了一圈的女子。此时小樊氏开了口,众人皆七嘴八舌起来:“正是正是,瞧瞧祯儿瘦得,可是那尚清山清苦得很?”“个头也高了许多呢!”“都说女大十八变,咱们祯儿可是长大了!”“倒是看着结实了不少。”“瘦成这样,姐姐看了,要心疼了。” 苏祯环视一圈,见这屋里的主子们除了苏祺,便是她的几位伯娘和苏祺的阿娘乐氏,唯独不见她的阿娘秦氏。 老祖宗此时已经恢复了情绪,拉着苏祯的手回了上座。桂嬷嬷一边扶着老祖宗,一边朝素媛使了眼色。素媛便将一个翡翠木镶白玉晶石的圆凳拿了来,放在老祖宗身边。 苏祯并未立刻就坐,而是先屈膝向屋内众人行礼道:“祯儿见过各位伯娘!” 这屋内坐着的正是苏家所有的女眷。老祖宗左右两边坐着三位老太太。一位端庄稳重,正是苏家二爷苏微的妻室、苏荃的阿娘,大樊氏,乃是小樊氏嫡亲的姑母;一位沉静默然,正是二爷的妾室、苏珅的阿娘,周氏;一位慈眉善目,乃是四爷苏燃的妻室、苏玥和苏珩的阿娘,焦氏。此时,三位老太太皆笑着点点头,一边微微欠身还礼。这三位的儿女也皆在尚清山修行,又是苏祯的伯母,自然是受得此礼的。 “祯儿可是修仙之人,理会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作甚,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小樊氏向来快言快语,却只是嘴上说着,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倒是旁边苏韵怡的阿娘、九夫人公良氏,虽出身同样四大世家之一的公良家,却因公良家是四大世家中最势微的、又是家中庶女,一向察言观色、甚会审时度势,已经快步上前扶起了苏祯:“祯儿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不必多礼了。” 苏祯顺势起了身,接着才转身向老祖宗问道:“我母亲呢?” 然而老祖宗还未开口,旁边便有一个柔媚的声音道:“祯儿不知,姐姐一向身子不适,此时怕是正在房中休息。” 老祖宗瞥了一眼说话的乐氏,脸上便挂了一丝不悦。 自有小樊氏快语道:“弟妹这半年来一直身体不太舒服,祯儿别担心,她此时已经得了信,待会儿伯娘陪你一起过去。”话音未落,小樊氏已经飞快地白了那乐氏一眼。 乐氏的身份在这屋内是最尴尬的,说她是主子,却是八爷的妾室,说她是奴婢,却是未来当家人苏祺的阿娘。这大半年里,小樊氏一向也不忿乐氏的猖狂,此时,乐氏又不顾身份逾了矩,她自然更不屑了。 苏祯没心思琢磨这些细节,听了她二人的话,不由着急起来,又向老祖宗道:“不知阿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祖宗看着苏祯,脸上便挂满了慈爱,道:“别担心,一直有大夫看着,并无大碍,只不过有些脾胃不和。” 苏祯便点点头,笑眯眯地向老祖宗处又靠了靠。 “祯儿懂事,老祖宗这心也该放下了。”四夫人焦氏满目慈和,虽然出身平平,不过是知州城老城主的女儿,却一向大度和气,深得老祖宗的欢心。此时见苏祯虽心急母亲病情,却依旧稳得住、且懂得宽慰老祖宗的思念之情,不免心中感叹。 说起来,苏家上下一向是将苏祯当成未来当家人来培养的。哪知世事难料,一次禁区异动,竟将苏家小辈们几乎都送上了尚清山。苏祯走后,苏祺顺理成章接替了未来当家人的位置。如今看来,苏祯得到的培养仿佛入土的种子已经发芽成长。她已不仅仅是当年那个遵规守矩大气端方的苏家六小姐了。如今的她不仅更加沉稳,而且有种蓬勃的朝气。小小的身子中自有一种强韧的力量。 焦氏自幼随父亲识人甚广,看人看事八九不离十。在她看来,苏祺也自有一种不甘人下的劲头,却比苏祯少了大气和正直。虽然苏祺年级尚小,经过苏家的培养也能独挡一面,却很难摆脱周围人的负面影响,尤其是来自她阿娘乐氏。 焦氏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立在乐氏身后,一脸平静的苏祺。 第132章 秦氏 苏祺这大半年里,受到了苏家前所未有的重视,性格比从前活跃了许多。然而自从跟在苏祯身后进了常翠院的正房,她看到众人视线都集中在苏祯身上,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她便也仿佛回到了过去般安静。 苏祺的平静,众人没有太多关注,却被焦氏看在眼里。 此时,苏祯正扶着老祖宗的胳膊,一一回答老祖宗的问话。 “…师父允我回家探亲,却没说能待多久。我总不能耽误师父行程,所以就说回来住一晚。”苏祯见老祖宗刚刚欢喜起来的神色又添了几分不舍,心里不忍,故意俏皮地眨眨眼睛道:“老祖宗看我是不是瘦了很多、变漂亮了?” “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尚清山伙食上不习惯?”老祖宗满目爱怜,摩挲着她的手,仔细询问。 “伙食上自然比不上咱们家的吃着舒坦,尤其是甜食太少。得亏有三哥哥,每日都托苏圆去跟厨房要点心给我吃。”说着,苏祯偏头冲焦氏甜甜一笑,接着又顺势向着焦氏身旁立着的一位年轻妇人轻轻笑着点头示意。 焦氏目中更加慈蔼,也笑着回身对那年轻妇人道:“珩儿也亏得有圆儿,不然这嘴刁的六妹妹可没得点心吃了。” 那妇人原是焦氏的一等大丫头云淡,四十年前许给了苏存忠,苏存忠其时还不是副总管,只是采买处的二管事。两人婚后不久,便有了苏圆。苏圆自小离了父母,被送往尚清山伺候苏珩起居。因此焦氏对云淡一直十分感激,无论到哪都要带云淡在身边。 “...就是我没有仙根不能修行法术,所以师父便让我锻炼身体,如此一来反而吃得多、力气也大了。”苏祯笑着宽慰老祖宗,又故意撅了嘴巴娇声道:“好容易瘦了自觉变漂亮了,结果祖母还嫌我。” “你这猴儿,你祖母怕你辛苦,哪里就是嫌你!”焦氏笑起来双眼眯着,苏珩倒是很像她。苏祯便抿了嘴也吃吃笑。屋里众人为着哄老祖宗欢心,也都跟着笑起来。 苏恒大步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苏祯正缠了老祖宗,哄得老祖宗并一屋子女眷皆喜气洋洋。 苏恒进来,与老祖宗及众女眷一一见礼,方满脸笑容道:“...晚上便在常翠院设席,家里不过我与九弟两个爷们,也就不多讲究了,都坐一处做个大席。论理,祯儿是小辈,不用设什么接风宴。但祯儿明日一早便离家了,为着让母亲开怀,也为着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也就不在意那些虚礼了…” 老祖宗听着,脸上一派喜气,连连点头。 倒是旁边的二夫人大樊氏此时头回开口道:“八弟怎么安排那位尚清山来的管事?虽是管事,毕竟是尚清山出来的,还是陪祯儿回家,得妥善安排才是。” 二夫人平时轻易不多话,但凡出口,必定言之有物。毕竟是樊家六十一代唯一的嫡女,从小是按宗妇培养出来的。 二夫人嫁进苏家这么多年,只主持过一段时间的中馈,却因大爷苏略一直未娶,她便是资格最老的媳妇。又因为二夫人所出的大小姐苏荃是孙辈里的第一人,受老祖宗教导多年,因此,二夫人在苏家地位仅次于老祖宗。 此时,二夫人此言一出,苏恒立刻躬身道:“二嫂说得是!存信押货不在家,我原本安排了存忠作陪…二嫂看可合适?” 大樊氏沉吟片刻道:“论理,苏存信作陪也使得,但是苏存忠作陪就有些勉强了。” 苏恒点点头,道:“不如我与九弟便与他在前院单开一桌吧。” 老祖宗摇摇头:“祯儿好容易回来,你还得与我们一起坐才好,就让你九弟去陪客吧。” 老祖宗此言一出,旁人倒没什么,唯那九夫人公良氏暗暗撇嘴。 “好了,你带祯儿去看看秦氏吧,待晚上吃了席,祯儿便来我这里睡。”老祖宗也知苏祯心系秦氏,想着晚上总要再多细问,便将苏祯还给了苏恒。 苏恒应了,起身拉着苏祯的小手,告了退。 从常翠院出来,苏祯便迫不及待得问苏恒:“可是母亲病得厉害?”从一回来,她就一直没见着秦氏,心里总有不安。 “不厉害,不过是脾胃不和。”苏恒笑着道:“你母亲从你走后,就总觉得身子不舒坦。总是不舍你的缘故。这半年多来,进饭总是不香,偶尔还会反胃。也是反反复复久了,不大爱出门了。你祖母便免了她日日请安。今日你回来,是我叫他们缓点才去传话,就是怕她着急要来常翠院。咱们现在过去,她只怕才得信呢。” 苏祯见苏恒眉目清明、语气坦然,才算真正放心了。然而,当她跟着苏恒拐了几拐,向东边行去时,苏祯狐疑道:“阿娘怎么没住在丰炯院?” “你母亲从身子不适开始,便嫌丰炯院人来人往的事多人杂,非要搬到你宝珍院旁边的清荷小榭去住。她既是身子不舒服,便舒坦舒坦心情也好,我就没拦着。”苏恒话里倒是不以为然,苏祯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待到了清荷小榭,苏祯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荷叶香气,心情才舒展开来。难怪阿娘会选这个地方。这里一片荷塘,正掩映在一片芥芋花树之间。时值初夏,艳阳似火,直晒在石板路上,只觉烫脚。可一步入清荷小榭的范围,那高高的芥芋花树遮挡住了一部分阳光,又有荷塘水汽随风而散,颇为凉爽。尤其苏祯站在水榭之上,向宝珍院方向看去,正能越过那矮墙看到自己闺房的门廊和窗扇,心里更是感慨。 阿娘真的很思念自己。 苏祯转身沿着水榭上的回廊迂回前行,远远便看到水榭之中众丫鬟奴仆穿梭不定。 她又快步向前,将苏恒甩在了身后。 待到快要走到门口时,便有绿玫正端着盆子向外走出来。 “绿玫姐姐!”苏祯加快脚步,先唤了声。她深知自己外貌变化大,只怕这些丫鬟们也一时难认,不如自己先招呼了。 第133章 秦氏(2) 绿玫是秦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此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叫她,立时停了脚步,仔细打量着前面这个笑盈盈的小女孩。 绿玫也是刚刚得知她们的六小姐回来了。明明也确实是六小姐的声音在叫她,可眼前这小女孩一身素衣、沉稳平静,怎么也与从前那胖乎乎、圆滚滚的六小姐联系不上啊。 绿玫还愣着,可黄橙、褐白已经闻声从屋里出来了。褐白已经先一步跪倒在地,激动道:“六小姐!六小姐回来了!” 苏祯顾不上去扶她们,只径直向屋里奔去,一进门便唤道:“阿娘!阿娘!” 苏祯的阿娘、苏恒的妻子、八夫人秦氏正从梳妆台前起身,一边回转身来向门口望着,一边不忘扶了一下小腹。 秦氏的眼睛亮亮的仿佛那阳光下荷叶上的露珠。苏祯一见,便彻底放了心。 秦氏已入中年,眼角唇边已经开始有细纹,但是比起苏筱溪的妈妈来,还是年轻些。但是苏祯此时不能在自己凡世的妈妈身边尽孝,便不由自主将苏祯的母亲当成自己亲生妈妈去爱戴。 苏祯想起在驮骆天梯上,与妈妈面对面却不能相认,当时那难过那伤心便一股脑顺着鼻腔冲了上来。 “阿娘!”苏祯扑倒在秦氏怀里,强忍住泪意,将脸深深埋在秦氏的衣衫中。 “祯祯?”秦氏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又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 “六小姐,”一直在旁边服侍的桐嬷嬷声音激动又紧张,一边连忙去扶苏祯,一边道:“您可千万小心夫人的身子,”说着,将这抱在一起的母女二人扶到了旁边一把宽木椅子上。 “阿娘,您身子怎么了?”“祯祯,你怎么瘦得厉害?”母女俩几乎同时出声,又相视而笑。 “阿娘,我没事,强壮得很,是师父教给我的修行方式有些特别,”苏祯含糊回着,又问:“倒是母亲您的身子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说您身体不好?” 秦氏笑着,满脸都是与女儿重逢后的喜悦,一边轻轻用手抚着苏祯的鬓角,一边轻声道:“阿娘也没事,脾胃不和罢了。” 苏祯不放心,直起身子,半蹲在秦氏腿边,撅起嘴巴,故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阿娘不要哄我,若是只脾胃不和,又为何搬到这清荷小榭来?定是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缘故,却要连我也瞒住…” 秦氏眼睛晶晶亮,慈爱地看着她,声音更轻柔了几分:“我的乖女儿果真又长大了许多,竟然知道事情不能看表面了!”说着,秦氏看了桐嬷嬷一眼,有些含糊道:“不过是我想女儿,便住到宝珍院附近来…” 秦氏与桐嬷嬷眉来眼去地颇有故事,苏祯早就一眼看穿了,此时,干脆板起小脸儿来,义正言辞地说:“母亲就直说吧,祯儿已经是修行之人,心性坚韧,什么变故都能承受!” 苏祯总归是一副七岁孩童的模样,此时严肃着说自己心性坚韧,直让人忍俊不禁。秦氏与桐嬷嬷便“扑哧”笑出声来。 桐嬷嬷此时环视屋里一圈,抬手示意在屋中伺候的紫兰、黄橙、绿玫、褐白并其他三个小丫头都退了出去,方向秦氏点点头示意。 秦氏看苏祯一脸认真,边笑边道:“好好好,阿娘知道祯儿懂事了。那阿娘便告诉你吧,不过是不确定的事情,并不是有意遮掩…”这样说着,便见苏祯眼神中一副“这还不是遮掩”的怀疑,便又笑道:“是遮掩,不过是怕你父亲若早早知道会有太多期待…” 桐嬷嬷见苏祯有些云里雾里的样子,笑着补充道:“是你母亲可能有小弟弟了。” “什么?”苏祯一时未反应过来,愣了片刻。 桐嬷嬷不由笑得更欢:“六小姐总归还是小孩子,有些事情不懂…” 不不不,我懂得,苏祯心说。她不过是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毕竟秦氏当年怀苏祯的时候也是十分艰难。秦氏与八爷有足足二百四十多年都没有孩子,以至于如今对苏祯万般宠爱。没想到秦氏竟然在此时又怀上了孩子。 苏祯惊讶了一瞬,便立刻去摸秦氏的肚子,一边认真地问:“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多久了?可为什么要瞒着父亲?” 秦氏眉眼中满是柔软,轻声一一答道:“你走后不久,我就总是身体不适,睡眠不好、吃饭也难以下咽,本来还以为是因为思念你的缘故。后来开始闻不得重味道,桐嬷嬷有经验,给我把出了喜脉。可是你父亲从前便以为自己子嗣缘薄,我怕胎坐不稳,让他空欢喜一场便瞒着他。后来…”秦氏欲言又止,又看了眼桐嬷嬷,含糊道:“后来我在丰炯院住着不太舒服,便选了这里散散心。” 苏祯人虽小,心却成熟,自然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立即追问:“为什么不舒服?是谁让你不舒服?” 秦氏看着苏祯那明亮的双眼,从前还有厚重的眼皮儿压着,那眼睛不显,如今她脸盘整个小了一圈,倒把五官给显露了出来。实话说,秦氏本身虽不美,却长相舒展大方,看着让人心升亲近。苏恒却很是请俊,于凡人男子中算长相英俊的。所以,苏祯无论随谁都不会丑,不过是从前太胖将五官掩盖了。如今,那五官舒展开来,隐隐显出随苏恒的部分多些,尤其是眉宇间隐有英挺的气质。尤其是苏祯经过大半年的修行,那眸子之中有了更多的执着和坚韧,闪烁着智慧与勇敢的光芒,更让人过目难忘起来。 秦氏不由自主将心事和盘托出:“是,阿娘心里不舒服。祯儿你走后,苏家第八十三代中只剩祺儿了,她自然成为下一任苏家的接班人。祺儿倒是个好的,知道我平日寂寞,也常来看我。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可是,我做不到那么大度。”秦氏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一边又拉苏祯坐在她身边,一边又轻轻拍着苏祯的手道:“我的女儿原本拥有的一切,如今都是祺儿享有。母亲看到她越来越优秀,心里却忍不住越来越落寞。老祖宗虽然宠爱你,可老祖宗也会宠爱苏家未来的当家人。你父亲也一样,虽然他自然是最爱你的,可是他同样也爱同是他女儿的祺儿。我,我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第134章 秦氏(3) “夫人,六小姐毕竟是个孩子…”桐嬷嬷见秦氏将心思尽皆说出,不由担忧地插嘴道。 苏祯却摇摇头,同样打断了桐嬷嬷的话,认真地对秦氏说:“祯儿虽小,却懂得这个道理。阿娘是爱我,是爱父亲,才不能忍受被分割的爱。” 苏筱溪虽然尚未接触过真正的爱情,却也明白爱是自私的。这里的世界虽与她所在的凡世不同,可人的情感却是完全相同的。而凡世的古代,也同样有妻妾争宠的桥段,她没有感觉却能理解。她所在的凡世里,爱情便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容不得第三者。因此,秦氏虽然一直没有对她讲过与乐氏相关的话题,但是她能从她日常对乐氏的回避中看出端倪。不过是既与自己无关,她也就没有在意罢了。尤其那苏祺对自己的敌意,她也知道均是那嫡庶之争的缘故。 秦氏此时被苏祯一句“被分割的爱”直戳心底,眼眶已然红了,却仍含着温柔的笑意,对苏祯道:“好女儿,你一向都是最懂事的。是我秦思嫣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乖女儿,从小就省心,一向懂规矩守本分,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到坐卧有礼、步履无声。即便是六岁时有些顽皮,也不过是小孩子天性。如今在尚清山修行了这些时日,心性更成长起来了。”说着,便将苏祯揽在怀中,喃喃道:“祺儿是个好的,不过是我自己小性儿,看不得他们将她高高捧起,也看不得乐氏越来越猖狂…” 苏祯又眨眨眼,抬头道:“所以阿娘就搬出丰炯院,眼不见为净?所以阿娘便瞒着父亲,赌气自己养胎?” 秦氏不由笑起来,眉头瞬时舒展开来:“是呀!阿娘是不是很小心眼儿?” 苏祯摇摇头,也笑起来道:“阿娘这是人之常情,但阿娘能避其锋芒,这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说着,苏祯又肃起小脸,冷静道:“可阿娘一旦将怀孕之事公布,那这清荷小榭就不会安静了…” 桐嬷嬷此时已经被苏祯表现出的远超年龄的成熟所震惊,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六小姐果然是聪慧过人!六小姐提醒得正是,夫人此胎若是女孩便罢。若是男孩,可就顺理成章是未来苏家的当家人了。那乐姨娘如今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只怕要她让出已经拥有的一切,她不会甘心。” 桐嬷嬷紧皱的眉头,暴露了她内心的担忧。可这担忧也正是苏祯此时想到的。只是,她担忧的对象与桐嬷嬷不同。苏祯想起了苏祺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暗涛汹涌的样子。如果,当年她掉落玄光崖下,没有意外遇见魔陀,那么是不是她如今已经身葬玄光崖底了?答案几乎是肯定的,那玄光崖普通修仙人都不敢靠近,仅有五哥苏瑾是救不出自己的。 从前,她既无事,又因祸得福上了尚清山,她也就不计较那些细节了。 然而如今,关系到阿娘的际遇,她不得不想起那明明性子坦然开朗的秦子皓是如何受苏祺蛊惑向自己伸出那罪恶之手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问道:“阿娘,秦家表哥后来有什么消息吗?” 秦氏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秦家二爷秦世澜是源熙城赫赫有名的大商户,在迷吞州的七十二城开有一百三十四家铺子。秦家大爷秦世焕拜在梓衡泽梓衡真人门下,据说天赋还不错,如今已是玄牝境中期。秦世焕的两个儿子正是秦子明和秦子皓。 提到自己娘家侄儿,秦氏复皱了眉头,道:“上次他们跟你一起闯禁地,各自被遣送回家。大嫂给我写了不下十封书信来道歉。听说子明认错态度不错,回去自觉跪到祠堂里自省,大概一跪便是三个月。子皓有些固执,被你外祖母请了家法,听说倒是在床上养了三个月。上封书信中,大嫂还说大哥听说了此事,正准备近日登门亲自致歉。” 秦氏奇道:“你怎么不问你陆表哥?都是你当初带他们闯的祸,你虽逃过一劫,他们却没能逃得过去。你大姨母叫人送了信来,说是你陆表哥回家把事情一说,就被你大姨母绑到了乡下,去他姑母家做农活了。”苏祯的大姨母,正是秦氏的姐姐大秦氏。陆川渝正是她唯一的儿子。 因为玄光崖的事,苏祯对她这三个亲表哥都没有好感。但是他们终究因自己而受了处罚,还都是秦氏的亲侄儿亲外甥,自己也不好太幸灾乐祸。因此,苏祯只得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愧疚表情来,但嘴上不依不饶道:“陆表哥为人大气些,总会绝地逢生的。三表哥一向执拗,必定要吃些苦头。大表哥为人小气,受受惩罚也好。” 秦氏总是偏向自己女儿,见这小女孩表里不一的样子,不由吃吃笑出声来:“你倒是给他们都定了前程。” 苏祯眼珠转了几转,又试探道:“苏祺向来与三表哥走得近些,这事之后,他们没有联络吗?” “没有,出了这样的事,避忌还来不及呢,祺儿总是聪明人,哪里会往上靠。”秦氏话出了口,却又若有所思起来。 “正是如此,”苏祯小脸肃然道:“阿娘知道苏祺是聪明人便好。聪明人就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这样说着,苏祯又回头问桐嬷嬷:“母亲屋里原有个叫红青的,怎么不在?” 桐嬷嬷此时心中惊讶,听见苏祯问话,认真回道:“今早红青请了假,说是七小姐屋里的乐欢生病了,她去帮忙照顾照顾…说起来,红青最近与七小姐那边是走得近些…”有些话需点到即止,不能过分,过了火会起到反作用。 苏祯见给秦氏和桐嬷嬷提了醒就不再提苏祺,反而转了话题,问:“今日回家,见到一位方先生。阿娘可知道是何来历?” 秦氏道:“是你父亲为祺儿请来的教习先生。好像是乐氏从乐家打听来的。据说这位方先生在智岚州十分有名,在智岚州的孙家和风岚家都当过坐席先生,教导出的风岚大小姐在整个智岚州都赫赫有名。” 第135章 夜谈 苏祯点点头,心里暗暗疑惑,那方先生看上去却不像传闻那么有能耐。今日前院偶遇,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苏祯便也暗暗提醒道:“或者名不符实也有之,我今日见她,并不觉她行事有多大气。” 秦氏此时,对女儿的话都有几分重视,闻言点点头。 苏祯又问:“阿娘准备瞒父亲到什么时候?” “也瞒不了多久了,”桐嬷嬷此时也受苏祯点醒,神情颇有些严肃,道:“夫人现在已经显了怀,再瞒也瞒不住了。” 此间的凡人寿命大概在五百岁左右,怀胎时间也长,一般需要十八个月,此时秦氏肚子已经隆起,确实是不好再瞒了。 于是,到晚宴的时候,苏家上下便都得知了秦氏怀胎之事。 苏恒欣喜若狂,上下打量着秦氏,一直唠叨着:“瞒我作甚,早些知道也好照顾你。” 老祖宗看着秦氏,面上一贯慈爱,却眸光精亮道:“恒儿也该体谅体谅你媳妇,不过是怕你心思太多。”说着,仿佛不经意间瞥了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乐氏。 乐氏从秦氏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舒坦起来。秦氏借口身子不好在清荷小榭静养了很久了,自从被老祖宗免了请安,一向也不出席各种场合。如今,苏祯从尚清山回来探亲,秦氏便容光焕发地从清荷小榭出来了。 乐氏盯着秦氏那粉彩衣衫下隐隐约约隆起的小腹,不由紧紧抓住了袖口,尖利的指甲掐疼了自己,才能让自己勉强维持面上的笑容。 苏祯笑意盈盈看着周围的人。乐氏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她又转头去看苏祺。 她知道苏祺也该不好受,正如桐嬷嬷所说,如果阿娘这一胎是个男孩,就该代替苏祺成为接班人才对。 但是苏祺果然比一般七岁女孩心思要深。若不是她苍白的脸色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单从她平静乖巧的表情上很难看出异样。 秦氏的喜讯对苏家其他人来说都是喜讯。苏家这八十三代的子嗣不算兴旺,尤其在苏祯他们前往尚清山修行之后,家里更显冷清。 如今,苏祯回家探亲,众女眷又都从她嘴中得知了自己孩儿的近况,一个个颇为欣慰,又有了秦氏怀胎的事喜上加喜,一顿家宴吃得众人十分尽兴。 苏祯倒是有些心不在焉,总想着前院的小宴不知进行得怎么样。 挚清被当做管事,仅由九叔和苏存忠作陪,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怠慢。 后来,伯母们询问起哥哥姐姐们在尚清山的情况,苏祯便顾不上去想别的,只一心一意地应对了。 家宴结束之时,苏祯便觉得累了。 这应酬之事比起她日常修行来可累多了。今日从她回到苏家,她便马不停蹄地各种应酬,还没有时间看书也没有时间练习舞缘回,可她累得已经想倒头就睡了。 这样想来,她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留在苏家日日应付这内宅之事。虽然,以她的智慧,应该不惧这些,但是她兴趣和志向却不在此。 然而,苏祯仍旧没有机会休息。家宴一散,老祖宗携苏祯回了房,便又拉着苏祯开始叙话。老祖宗这次问得细,连她每日卯时前起床惯不惯、没有仙根修不了法术有没有失落、身体瘦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吃不消等等这样细节的问题都问了。 苏祯躺在老祖宗的翡翠木架子床上,依靠着老祖宗,乖巧地一一答话。 老祖宗留自己在常翠院安歇,正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缘故。因此,苏祯虽然疲倦,仍然打起精神来给老祖宗讲述自己在尚清山的种种。 老祖宗虽然是凡人未曾修仙,但是老祖宗经历和见识得多,对于尚清山上种种事并不惊讶。 苏祯便从日常起居讲到课程设置,从尚清真仙讲到灵泉瀑布,甚至又讲了魔尊来尚清山一事。 老祖宗自然是听说过魔尊之事的,整个迷吞州已经传遍了。 但是苏祯却下意识隐瞒了魔陀来袭之事。魔陀是整个仙域的噩梦,何况魔陀又是从苏家禁区逃出去的,她不想让老祖宗早早开始这场噩梦。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就揪成一团,忐忑不定。 老祖宗正听魔尊的事听得认真,见她眉头紧皱、面色凝重,不由担忧道:“可是有何不妥?” 苏祯被老祖宗一问,恍了恍神,连忙转了话题道:“孙儿是想起随师父去尽华顶的事。” “哦?尽华顶可是世间修仙之人人人向往却不可求的地方,那里可有何不妥?”老祖宗早先在家宴上已经得知苏祯这次回家,正是在与师父去尽华顶观佛光花的归途中。 老祖宗不由十分欣喜,一方面感念苏祯得了仙缘能拜在挚清仙尊门下才有这般人人羡慕的际遇,一方面又暗想苏祯有幸观佛光花说不定便是因为她将来能有大造化。 “是,佛光盛典上,那佛国来了两个阿罗汉带来了战报,一众佛陀、菩萨等都无心继续观佛光花,早早离场了…”苏祯便将那尽华坛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了老祖宗听。 末了,苏祯纳闷地说道:“《真神史》上有关于每一位真神的详细史料。除了弥陀、轩辕、女娲、鲲鹏四位尚存的真神,书中对间神、万相神、盘古神、花神四位真神的归宿进行了详细的叙述,可对另十位真神只用了‘寂灭混沌’含糊而过。 而且,后来我又翻了很多遍《真神史》,并没有找到与那控拢佛所说的什么‘诸神之战’相关的记载。这倒是怪了,或许真与灵宝天尊所提到的异域、异人什么的有关?” 苏祯满脑子都是疑惑,说完后却半晌得不到老祖宗的回应。她偏头去看老祖宗,却看到老祖宗怔怔盯着那架子床顶雕满花纹的梁柱发呆。 “老祖宗?”苏祯从未见过老祖宗这样的神情,惊讶地轻轻唤道。 老祖宗扭过头来,看着苏祯,看了一会儿,却不言语,仿佛心中在纠结什么,迟迟下不了决定。 第136章 苏家的秘密 静谧的夜晚里,幽白石的白光之下,老祖宗的目光专注而令人心里发毛。苏祯忍不住又开口问道“老祖宗?老祖宗可是知道什么有关异域的事情?或者与诸神之战有关的事情?” 老祖宗此时不由长出一口气,赞叹道:“你的仙缘深厚果然是有出处的,祯儿,你的聪慧只怕无人能及。” 说着,老祖宗目光炯炯,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严肃道:“祯儿,你知道咱们苏家守着的蟒川可是拥有仙域最大的黑晶石矿。可是,咱们苏家在仙域众多大世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如何就能被咱们发现这么大型的矿藏?” 黑晶石虽然在各色天然灵媒之中蕴含最多的灵力,可是黑晶石有一种天然的难以被感知的属性,这便是它最大的特点。黑晶石矿十分难寻便是因此缘故。 以真仙的能耐,能够感知到灵力的多寡,也自然能寻到各种矿藏。所以,那珍贵的大型红烛石矿、大型蓝晶石矿便是掌握在一些真仙的手中。以挖矿起家的世家,多掌握白灵石或青灵石矿,或者少数能掌握到小型的红烛石、蓝晶石矿。 然而世间已探知的黑晶石矿却少得可怜。蟒川便是其一。 这样说起来,苏家能发现蟒川石矿确实是极其难得之事。 “老祖宗这样说,莫非苏家先祖发现蟒川是有何机缘?”苏祯见老祖宗的神态,便意识到这其中定有些不同寻常,不由也肃然问道。 “确切地说,这蟒川并不是咱们的先祖发现的。”老祖宗干脆坐起身来,将苏祯拉在怀中。那苍老的饱含沧桑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时光的魔力:“这事说起来得有十万万年了。” 十万万年前,正处于真神末期,世上的十八真神正是鼎盛之时。存在于那时的凡人并不像如今这般多。说起来正与凡人的出处相关。 古陆之上,烈焰焚界,一百八十个元神涅盘重生。随着十八真神重生的,还有那古陆的一切生物。 真神时期的初期,有灵长类动物受当时丰沛的灵气滋润,感知了智慧、学会了古神语。 女娲真神教他们直立行走,万相真神教他们歌唱、舞蹈、感知爱,元魁真神教他们勇敢、争斗,仓颉真神教他们阅读和使用古神文,而轩辕真神则做了他们的头领、指引着他们如何在这世上更好地生存... 他们渐渐化形,外貌体态越来越像十八真神,便是今日凡人的始祖。 于是,在整个真神时期,凡人始祖们便追随着十八真神,学习真神们的生存方式、交流方式、行为举止。这便是凡人的早期修行。 那时的凡人修行因为是直接受真神指教,又因当时资源十分充沛,所以较如今来说要容易得多。绝大部分的凡人都能修成地仙,甚至有一半修成了真仙。苏家的先祖正是其中之一。 “苏家先祖原本是追随仓颉真神的一名真仙,名唤苏立。随着苏家家谱传下来的,还有一册苏立真仙的亲笔纪事。 根据纪事上的记载,大约十万万年多以前,真神末期突然出现了一群从未见过的人。这群人十分古怪,具有类似凡人的外貌,却拥有不亚于真仙的能力,甚至这群人的头领们能耐直逼真神。 这群人目的非常明确,便是掠夺与占有古陆上的众资源。他们与当时的凡人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斗。 其时,我们的先祖苏立随仓颉真神奋起反击,便来到了蟒川附近。那时还没有完全成型的蟒川,看上去只是一片起伏连绵的石丘,与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然而那群掠夺者却疯狂地在这片石丘上挖掘。 仓颉真神的到来,使对方一时损失惨重。然而,对方不仅没有撤退,反而调集了更多的人前来。在真神多次击溃对方之后,对方一次来了三个头领。” 老祖宗的话仿佛开启了一本全新的史书,都是苏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苏祯惊讶之极,不由瞪大了双眼,认真地倾听、仔细地思考。 老祖宗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到低得只能在苏祯耳边响起,仿佛生怕有一丝多余的声音飘出去:“这次的战斗十分惨烈。追随仓颉真神的二十七万余众几乎全部覆灭,其中包括一十八万名真仙。最不幸的是,仓颉真神也在这次战斗中殒灭。” 苏祯一个激灵,不由抬头看着老祖宗。老祖宗的眼睛在幽白石光的映射下,有种异样的明亮:“是的,仓颉真神便是因此而寂灭。我想,这应该就是你说的那诸神之战。” 苏祯迫不及待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苏立十分幸运地逃脱了。他扛着仓颉真神的遗体藏身在蟒川石丘之内。直到过了不久,不知是何原因,那些掠夺者逐渐撤走。苏立才从藏身之处现身。苏立便在蟒川生存了下去,也就有了我们苏家。” “所以,最早是那些掠夺者发现了蟒川里的黑晶石矿。”苏祯只觉似乎有些事情开始浮现,又似乎有些事实却更加模糊了。 “是。苏立占据了这片矿藏,这一占便是十万万年。这许多年里,最早苏家是不敢暴露的,到后来开始尝试流出少量黑晶石,再到现在,我们可以依仗尚清山而名正言顺地占有。” “蟒川里的黑晶石矿到底有多少?”苏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祖宗话中的信息。 老祖宗看着她,平静的面色却掩盖不住声音的微颤:“苏立的纪事中,记载了蟒川中矿石的分布。那本纪事是我们当家人代代相传的…如今,苏家所开采的矿区只是九牛一毛。” 苏祯震惊极了,一时连嘴巴都合不拢。 仙域人人皆知,蟒川有仙域最大的黑晶石矿。然而,这黑晶石矿之所以能安稳地一直掌握在苏家手里,固然有尚清山作靠山的缘故,但也因为蟒川的旷区不过是一个其他石矿的小型规模。 虽然黑晶石珍贵,但是争夺一个这样规模的黑晶石矿却不如握有一个中型红烛石矿或者大蓝晶石矿更合算。当然了,也正因此,这所谓最大的黑晶石矿并不会给苏家带来仙域最一流的财富。 第137章 临别 然而,如今从老祖宗透露的事实来看,却不是这样。若是那纪事属实,苏家必然成为仙域顶级豪富的世家。哦,不,更可能会带来顶级的灾难。 苏祯想到这里,不由抓紧了老祖宗的手道:“那纪事可是最要紧也是最要命的东西。老祖宗可千万收好了。” 老祖宗也渐渐从泄露秘密的激动中平静下来,轻轻拍拍苏祯的手,声音依旧低沉道:“这些事,原该等你父亲即将作古时,面传口授给祺儿。如今,我对你说起,是因为祖母相信你的仙缘深厚,造化深远,说不得将来会有比祺儿大得多的机缘。这些古事,也说不定会为你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苏祯点点头,被老祖宗的信任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老祖宗看着她那晕红了的眼圈,展开了一丝笑意道:“好孩子,你是苏家的子弟。说不得将来或许会成为苏家最有出息的子弟。祖母相信你的品性和为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将苏家置于险地。也说不定,将来苏家还要靠你哪。” 苏祯郑重地再度点头。 老祖宗轻轻将她按在床上,随之也躺了下来,声音沙哑中隐含温柔:“睡吧,好孩子。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呢。” 夏日的夜风温热柔软,浸润其中,有种母亲怀抱般的惬意。在老祖宗常翠院里安歇的这一夜,对苏祯而言,既有回到家的安心,又有对未知和未来的惶恐不安。 世事从来都不止停留在表面,而且远比想象中的更复杂。 苏祯在第二天早早便醒了。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似乎做了一夜的梦。她试图回想,却发现很难想起具体梦见了什么,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疲累。 老祖宗在她醒来时便也睁开双眼笑眯眯看着她了:“祯儿今日便要回山了,不知何时再有机会回来。” 苏祯眨眨眼睛,也笑道:“听说每年都可以跟师父申请回来探亲的,只是我修行艰难,脚程慢,不比五哥哥坐着个葫芦就能回来。” 老祖宗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候着的素红、素兰、素巧、素媛等人闻声连忙请示。 老祖宗笑着大声道:“起吧!” 丫头们便端盆捧衫鱼贯而入。 苏祯与老祖宗分别梳洗完毕,便又在素红和素巧的服侍下用了早膳。 苏祯看着满桌子小巧精致的早点,夹了一个喜菜馅儿的鱼形小包子,忍不住叹口气道:“果然还是家里舒服。” 素巧见小小的女孩子,着一身浅黄衫炮,粉嫩粉嫩的,却轻皱着小眉头、正经着小脸、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祖宗满是慈爱,道:“可怜见儿的,别人家的小孩子还在阿娘怀里撒娇,咱们家的女孩子们便已经开始听法打坐修行仙术了。”说着,便执了公筷又在苏祯碗里夹了一个三层肉糜水晶点心。 苏祯一顿饭吃得十分开怀。 既然前途未卜,不如享受当下。 仙域看似安宁,实则危机重重。她原以为她无意间解了魔陀的封印已经是了不得的祸事,如今却知世事难料,总有看不见和想不到的风雨。所以,与其总是担惊受怕,还不如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呢。一夜的工夫,她仿佛又打开了一个心结。 饭后,苏祯随老祖宗回到正房的前厅时,秦氏和焦氏已经在等着请安了。 见到跟随在老祖宗身后的苏祯,秦氏忍不住又眼圈红红了。 “再怎样也是怀了身子的人,总要为肚子里的着想。”老祖宗在知心的伺候下在正座上坐下,连意连忙捧上了热茶。 “是。”秦氏向来对老祖宗打怵。此时,老祖宗发了话,她便死死将泪意按在了眼角。 “老八媳妇,”焦氏上前几步,揽住了秦氏,温柔劝到:“祯儿年纪小,必定难回。等她大些,修行有进展之时,必能常常归来看望弟弟。” 提到肚里的孩子,一家人明显都有未尽的喜悦。秦氏也舒展了眉头,笑着点点头。 苏祯伺候着老祖宗喝了茶,才走到秦氏身边,挨着秦氏坐了下来。 “乖祯儿,”焦氏向身后的云淡示意,云淡便从站在一旁的雨落手里将一个布包取了来,捧给焦氏。焦氏接过布包,翻开包袱皮,露出里面有精致綉纹的小皮靴,对苏祯道:“听你三哥说,你平时修行的是体术。四伯娘不懂修行的事,但想着既是炼体,恐怕平时多有操练,普通的绣鞋不顶磋磨,便亲手给你做了些。” 苏祯低头翻看着,只见那一共八双小皮靴,皆是灵兽皮所制,造型简洁大方,流线贴服,鞋面上按照时兴的样子綉满了各色花纹。这灵兽皮不比寻常的猪皮、牛皮等动物皮,十分珍贵。皆因仙域灵兽不多,性子或迅猛或机灵,都是极难捕获的。有能捕获活灵兽的,便大多数都驯养了当坐骑,极少有人会杀生。唯有捡拾到死了的灵兽,才会剥皮采骨。 灵兽皮往往各有效用。或坚实耐用、或服帖舒适、或保暖,甚至有的灵兽皮还保有灵兽的灵气,能够有助于法术的施展。苏祯眼下这几双靴子所用之皮,苏祯虽然不识,摸上去却坚韧柔软,定是十分珍贵之物。 苏祯不由又惊又喜,欢快地道:“太感谢伯娘了!祯儿果真十分需要!”说着,她弯腰褪下了早上新换的一双鹅黄绣鞋,转而选了一双黄棕色小皮靴穿上:“平日舒桐都是用三层布料给我做里衬,也不过能穿个三四天。只怕我的灵石都花在了做鞋上。”说着,又有些不舍地频频抚摸那靴子面。 焦氏便哈哈笑起来道:“这几双是这几天刚綉完的。我一共给你做了几十双,够你穿一阵了。你四伯父给我的那些积年灵兽皮,我也可算找到用武之地了。” 苏祯不由感动道:“伯娘留着自己做点皮袄…” 焦氏却打断她的话,笑着道:“你三哥哥在信里对你赞不绝口,说你虽然年纪尚小却心性坚韧,潜心好学。他从你身上也得到了不少启发。更何况…” 第138章 回山 焦氏说着,抬头看了老祖宗一样,又道:“何况,他下山修行,你竟将老祖宗给你的一匣子的黑晶石都给了他做盘缠…” 此时老祖宗笑着接话道:“无妨无妨,你们祖母我这点积蓄还是有的,”说着,便示意素红将一个翡翠木匣子捧了上前:“之前听你四伯母说,你将黑晶石都给了你三哥,如今,祖母便再给你补上!” 苏祯不好意思起来,笑着应了。 有小丫头在门外低声传话,随即素巧便快步走进来,向几位主子屈膝道:“老夫人、夫人、小姐,八爷传话过来,说时辰不早了,小姐该上路了。” 短短的欢聚,终到离别时。这下,老祖宗也红了眼圈。却掩饰般地立即起身,一边喃喃道:“可别让尚清山的管事等急了,咱们也差不多了,赶紧过去吧。” 知心、连意赶紧上前去扶住老祖宗。这边紫兰、绿玫上前扶住了秦氏,云淡、风轻扶住了焦氏。一群人走到了门口,便看到常翠院里几个仆妇正守着六个大箱子。 秦氏连忙道:“都是给祯儿带回去的,”说着紧紧握住苏祯的小手叮嘱道:“你春夏秋冬的衣服虽然已经齐了,但阿娘又给你做了些新的,还有些绢花、首饰之类的,床褥枕席也准备了点。咱们通信不易,一来一回就接近三个月过去了,有些事情阿娘来不及为你准备…好在舒桐是个好的,心细手巧,都能替阿娘做到…”秦氏说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次老祖宗没有阻止,皆因老祖宗也正强按眼角。 焦氏连忙拍拍秦氏的手背,一边问苏祯:“这样多的东西你可如何带过去?” 苏祯红着眼圈,道:“无妨。”说着小手一挥之间,地上的大箱子、雨落怀里的包袱、素红手中的木匣子统统不见了。 除了一两个小丫头低低地惊呼了声,周围诸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苏祯一边抬手擦擦眼角,一边暗暗不甘心。 当年苏瑾翻身上那个丑葫芦,笨拙得很,却收到一家人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好歹自己苦练这取用启袋符的技巧,如今用起来与其他修仙人使用开启幻袋的法术速度几乎一致。 加上她已然突破支息之后,身手敏捷度大大提高。从迅速在符袋里抽取启袋符到随即释放灵符,速度之快已经是常人无法用肉眼识别的。 苏祯撇撇小嘴,对众人道:“祯儿得空一定还回来探亲,祖母、阿娘、伯娘,你们都放心,保重身体!” 老祖宗点点头,拉起苏祯的小手,一众人都向前院走去。 从常翠院到垂花门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远远,苏祯便见到父亲苏恒、九叔、还有化身管事的挚清都立在那里等着自己。 她不由加快脚步,几步跨了过去,唤道:“父亲…” 苏恒此时也顾不得规矩,几步上前,将苏祯抱在了怀里,一边道:“乖祯祯,去了尚清山好好听师父的话,多吃饭,你看你瘦得…” 苏祯觉得在挚清注视着的目光下,自己仿佛石化了般坚硬。她默默别过脸去,在苏恒怀里闷闷道:“阿爹放心。” 好在苏祯尴尬不过一会儿,苏恒便将她放下。 挚清此时方开口道:“可以走了吗?” 苏祯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见挚清一抬手,随即自己眼前一片白茫,一阵天旋地转的熟悉感觉袭来。竟是已经被挚清收入了袖中。 挚清已经携苏祯凌云而起,苏家一众人皆茫然地立在原地。 从苏家到尚清山并不太远,普通凡人坐马车得一个多月、低阶修仙人乘飞行法器得三天、而对真仙们来说不过是几盏茶的工夫。 苏祯还在挚清袖中抱怨没有好好跟家人告别,挚清的声音便响起了:“快到了,你准备准备吧。” 苏祯又慌慌张张掏出通灵石,分别与苏玘、苏潇潇、鎏华等人通了信。此时,挚清的声音又起:“到了。”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苏祯站稳脚跟,只觉自己迷迷糊糊地,好一阵才缓过来。便看到远处,挚尚仙尊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走过来。 待离得近些了,她才看清跟着挚尚仙尊而来的,便是苏玘和筠瑶二人。 “苏祯拜见师伯!” “苏玘(筠瑶)拜见师叔!” 这边正相互见礼,便听鎏华仙子与真骅仙君的声音由远及近:“师父!弟子接驾来迟!” 苏祯偏头去看,便见鎏华与真骅从天边落下。 此时,苏祯等人正身处尚清广场中央。此时是已时,正是众人各自修行的时间,广场上无人逗留。只有他们几人在互相见礼。 “此去尽华顶可顺利?”挚尚仙尊一贯沉稳严肃。 “嗯,有些事…”挚清瞥一眼正与鎏华、苏玘聊得欢的苏祯,一边对挚尚道:“还是入殿再说吧。” 挚清随挚尚往大殿上叙话去了。 这边,苏祯与苏玘等人一别便是半年,此时再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真骅向来话少,只是立在一边静静听着。苏祯偶尔目光瞥见站在苏玘身边不远处的筠瑶。都见那甜美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对着众人礼貌地微笑。 苏祯一反往日有来有往的作风,冷淡地别过脸去。筠瑶的母亲萝遥仙子差点伤了艾颜,单是这一点苏祯对筠瑶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苏筱溪此人爱憎分明,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一点也未变。 “大家都说要给你接风,五哥跟周管事定了第十六厢房,咱们待会便过去吧。”苏玘未注意到苏祯对筠瑶的不喜,转身竟对筠瑶道:“小师妹中午也一起吧。” 说着,苏玘又转头向苏祯道:“瑶师妹,你走之前见过的,是萝遥仙子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小师妹。小师妹虽然年纪小,却是真仙后裔,平日对我的修行常有指点。性子活泼开朗,与你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七哥哥,”苏祯打断苏玘的话,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并不看筠瑶一眼,只盯着苏玘道:“既然是我的接风宴,便不适合邀请我不认识的人。” 第139章 韵怡晋境 一语出,场面顿时一静。 萝遥仙子那一偷袭,得罪了挚清,也得罪了挚清的三个徒弟。鎏华和真骅自然是对那筠瑶也不喜的。因此两个人虽无表态,却面无表情。 筠瑶登时脸色青白,面上那礼貌的笑容根本维持不住,突如其来的尴尬令她的双眼蓄满了泪水。 苏玘一时也非常尴尬。这半年来,他与筠瑶相处地很愉快。筠瑶对他这个凡人师兄,不仅没有瞧不起,反而非常尊敬。半年的时间,两人也培养出了很好的感情。苏玘感觉自己像多了一个小妹妹。 他与苏祯向来无话不聊。总觉得苏祯为人爽快,筠瑶性子活泼,两个人定能处得来。可谁知,这女人的心思从来都难以捉摸。再小的女人也是如此。 好在苏玘一向圆滑,不过一转眼,便面上挂笑道:“祯儿说得也对,小师妹与你还不熟悉、今日午宴确实不太合适出席。不过,来日方长,你们相处得多了,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说着,也不待苏祯反应,转身又对筠瑶说:“小师妹,我先陪你回勤尚殿,承淮师兄大概要到了。”一边又回头对苏祯解释道:“承淮师兄今日给我们解析术法,我听完了就过去。” 每日上午的时间是尚清山众人自行修行的时间。然而各人的师父会有不同的安排。挚尚仙尊便时常安排自己的弟子们相互教习术法,共同修行。有时,若师兄弟间关系好的,也会将各自的徒弟甚至二代、三代弟子都带了去,一同研习。 今日便是承淮仙君带了自己的小弟子寂夜来专门为苏玘和筠瑶讲解术法。 苏祯虽然不喜筠瑶,却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孩子。面上仍淡然,语气却舒缓道:“七哥哥去吧,咱们午时见。” 苏祯看着苏玘领着眼圈红红的筠瑶走远了,方回身对大师兄、大师姐道:“师兄师姐先带我回珍惜峰吧,咱们午时过来。” 苏祯离开尚清山去尽华顶观佛光花,不过半年的时间,可苏祯感觉仿佛过了好多年,也是她期间见识得多、经历得多、何况她体术连连突破两层,心境自然有种成长的沧桑。 珍惜峰一别半年,变化极大。 不仅宝珍院已经全部完工,连周边的树林花木都经过了精心的整理和修剪。珍惜峰上呈现出与其他各峰完全不同的闺情细致。 苏祯从南瓜灯上下来,环视四周,不由满意地连连点头。 鎏华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孩子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修了返童术。” 苏祯立时一顿,面上不由带出丝尴尬。 落在真骅眼中,便是这小妮子面上透红,怕是被说羞了。真骅为苏祯解围道:“是咱们小师妹人小鬼大,聪明得很。” 难为不爱说话大师兄,竟说出这样直白又窝心的话来。苏祯立刻眉开眼笑道:“还是师兄最好了!” 师兄妹三人一边欢快地聊着,一边向宝珍院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舒桐、小思从宝珍院的一进正房里快步迎出来。 “小姐!”半年未见,小思立时泪如泉涌。倒是舒桐镇定些,但是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一行人入了正房坐定。 舒桐和小思忙着向小姐禀报这半年来的种种,倒也顾不上鎏华、真骅了。 “小姐可知,五小姐竟然已经突破初境了!”小思一向快人快语,这几天她正对此事耿耿于怀,忍不住对苏祯抱怨:“原本五小姐就爱跟咱们小姐对着干,这下她可真成仙人了,可不更得欺负小姐嘛!” 苏祯十分吃惊。去年,他们兄妹六人同时入门。她一直以为苏玘会是第一个突破初境的。毕竟苏玘有十一分仙资,十分罕见。按照往日的修行速度,他也远远超出众兄妹。可没想到竟然是苏韵怡第一个达到了修仙的第一层境界妙息境。 苏祯忍不住偏头去问大师兄:“明明七哥比五姐的仙资要好很多,为何五姐反而能先突破呢?” “修仙之事原本就是缥缈不可言说的。这便是修行的机缘了。”大师兄的语气从来最像挚清。 苏祯不由满脸黑线,转而看着鎏华。 鎏华心里忍笑,看小师妹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鎏华略一思索道:“恐怕与你七哥修行的起点太高有关系。苏韵怡原本便有不错的仙资,修行又是扎扎实实地从吐纳到低阶法术,一步一个脚印地进行。华庭师兄又是个很好的师父。这样一来,有了苏家的资源、华庭师兄的指点,她如果再刻苦一点,一年的时间里突破初境是很合情理的。倒是你七哥。既是师伯的弟子,必然会受很多人的关注。指点的人多了,即使再精妙的指点,也会造成他心境的混乱。起点高,期望高,也难说他会不会有心境的不稳。种种都有可能造成他晋境缓慢。” “端看他能不能稳住心境了。”真骅补充道:“若是他能秉持初心,这种种高起点的都将成为他将来厚积薄发的资源。而若是他心境紊乱乃至坍塌,那他恐怕会一直仙途坎坷。” 如此,苏祯便懂了。万事都讲究一心。能不能成事端看能不能坚持。天赋、资源都不是绝对的条件。 苏祯便笑着对小思说:“苏韵怡再厉害也只是苏韵怡,我才不怕她呢。”苏祯说这话是有底气的。苏韵怡虽然对她一直有嫉妒,但毕竟出身苏家,苏家的规矩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她便是有心欺负苏祯,也做不出有损苏家利益的事。显然,目前的苏祯对苏家是有利的。 真骅想不到这些人心与利益间的纠葛,只赞道:“小师妹好气魄!师兄也必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鎏华忍不住瞥一眼真骅,对苏祯笑道:“可见是与你久别重逢激动了些,大师兄今日可是吃了蜜来的。” 苏祯等人皆抿了嘴笑了起来。苏祯一边笑眯了眼睛,一边道:“咱们大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师兄!” 真骅的脸上便泛起一层红色来。 第140章 苏珩晋境 小思又叽叽喳喳将其他各人的情况说了一遍。舒桐一直微笑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苏祯此时方奇道:“你们二人平日出峰也少,怎得什么都知道?” 小思便有些得意地道:“苏圆隔几日便来珍惜峰找舒桐,什么都对我们说了。” 说着不等苏祯琢磨,又道:“三少爷一个月前回来了。还带了个新收的弟子。说起来也挺好笑的…”小思收到舒桐警告的眼神,连忙换了语气,接着道:“…挺不幸的。听说三少爷在源熙城落了难,很是受了些磋磨。便是被孙满救回来的。哦,就是三少爷新收的徒弟、苏圆的师弟…” “三哥?三哥下山去历练回来了?”苏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是说有可能十年八年都回不来吗?”这说的正是苏三少爷苏珩。 “是,上个月回来的。”舒桐此时方接话道:“听说是因为受了些苦头,身体上有些承不住,回山修养的。” 苏祯急问道:“可是受伤了?有没有大碍?”要知道苏珩可是已达玄妙境顶峰的修仙人,只差一层机缘便能突破到第四境界,其实力绝对是凡人远不能及的。竟然受了身体承不住之伤,肯定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人物。因此,苏祯不由着急起来:“是谁伤的?可有禀报华庭道君?他师父可为他出头了?” 鎏华和真骅皆对此事不知情,也均扭头去看舒桐,一脸我小师妹的哥哥被人欺负了师兄(姐)我得找回场子的表情。 舒桐见这三人目光炯炯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样子,不由心惊胆战,连忙解释道:“不妨事,不妨事!前几日便已经大好了!而且三少爷因祸得福,顺利突破了玄妙境,如今已经是玄牝境了。华庭道君说,这苦头却正是三少爷的机缘。” 苏祯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但仍然带有愤然问道:“不管怎样,是谁伤到三哥的?可问清了吗?” 小思此时已经忍不住,插嘴道:“没法寻仇,是三少爷得罪了衙门。”说着,露出一丝强忍的笑来,又忙憋住了道:“听说是三少爷自以为见义勇为,却无意中得罪了衙门。衙门问话,三少爷过于耿直,言语中冲撞了衙门里的官员,才…才入了大狱。” 什么?苏祯不由睁大了双眼,苏珩是被衙门给关押了?! “他没有表明尚清山的身份吗?”苏祯自觉一肚子气仿佛泄气的皮球般,扁得无精打采。难怪华庭道君说是机缘。凡人虽然景仰仙人,却自有生存法则和社会体系,日常与仙人并无太多交集。尤其是官府衙门,便是仙人们也轻易不去干涉,甚至仙人们对于凡人社会体系中的那些高位者也有一定的尊重。 “没有。三少爷说他是下山修行的,不是横行的。所以他自始至终不肯吐露身份。反而被源熙城城主当成了别有用心的人,差点施了极刑。”舒桐也忍不住为这耿直的三少爷而叹气。 “所以,孙满救三少爷出牢笼,几乎等于救命之恩。三少爷便收了孙满为徒。”小思抢着补充道:“苏圆还说,孙满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实人。三少爷非常欣赏他…” “三哥一向认真又心善。他下山前,我就担心他多年待在山上清修,不知人情冷暖。没想到果然还是因此而出事了,”苏祯感慨道:“却不想,这正是他突破境界的机缘。” “正是如此,缘法玄妙而不可言。”真骅点头同样感慨道: “每个人机缘不同,突破障碍晋境的方式也不同。苏珩缺的是世情,却在世情上突破了。果真难得!” 苏祯听着,心中似有所悟。她这几日初涉佛经,正读到因果缘法。此时心中感悟颇多,不由频频点头:“却不知三哥是不是能真正了悟。” 几人聊了半个多时辰,便该向尚清峰动身了。 苏祯依旧坐了鎏华的南瓜灯,真骅则从幻袋取出一柄长剑,载舒桐和小思飞去了尚清峰。 舒桐和小思这是头一次乘坐法器上天,均激动不已。 直到苏祯步入第十六厢房的时候,小思仍在背后止不住地兴奋着。 第十六厢房是所有厢房中最小的一个。今日苏瑾预约得晚,其他厢房都已经被订了。苏祯到时,负责厢房的管事周小正不断向苏瑾赔不是:“...实在换不了了,对方也觉得很是抱歉,实在是对方临时加了人,也满满当当的了…” 苏瑾为人倒是十分和善,却也忍不住懊恼道:“原本说好能换的,如今我们十三个人挤在八人间里,实在是窘迫之极…” 半年未见,五哥没什么变化,白面秀眉,颇有些仙人的清雅之气。 苏祯笑眯眯喊道:“五哥哥何必为难周管事!” 厢房中的众人便都向门口看过来。 “祯儿!”“祯祯!”“六妹妹!” 一时众人都涌了过来。 苏乔第一个大跨步上前,一把拉住苏祯的小手,上上下下一顿打量,道:“祯祯瘦了好多!但也长高了不少!” 小叔叔苏乔一向担着老祖宗交代的任务,生怕苏祯有一点为难之处,总是第一个护着她。此刻,小叔叔热切的眼神让苏祯不由感觉到一阵热流冲鼻而上。于是,苏祯的声音便带了闷闷的鼻音:“小叔叔只关心祯儿的体重嘛?” 众人便都哈哈笑了起来。 苏祯一一看过去,正是身子纤细也长高了一点的苏潇潇、清秀雅致玉树临风的苏斯然、一双目光炯炯有神显见神清气爽的苏珩、紧跟在苏珩身后敦厚老实的苏圆,还有一个身形高些,眉目普通的青年。 苏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那青年正笑意盈盈地看过来,一脸的善意。 苏祯琢磨了下,想来这便是那个救了三哥的孙满吧。 周管事此时得了苏祯的话,见苏瑾顾不上他了,连忙趁机一边作揖一边后退道:“众仙人慢慢叙话,小的退下了。” 等到众人相互招呼着入了座,苏祯才有机会问苏瑾道:“…为难周管事作甚,以后还得找他订房间呢。” 第141章 苏珩入世(1) “嗐!原本我预定的时候,就与周管事说好,能换就换。那第十厢房是怀奎师兄预定的,正是原本华师叔师徒十人为迎接他们小师妹所设的宴席。可巧,他们有四人各有事情来不了了,七个人正合适换到这个八人间。都说好了的,结果刚才周小又来说,他们临时加了六个人,不方便换了。” 苏瑾颇有些懊恼:“咱们这边,加上苏玘一共十三个人,如论如何也挤不下原本那张八人桌…” 苏祯点点头。因此,他们现在是拼了两个方桌,一边六个,刚好坐下。待会儿苏玘来了,挤一挤也便是了。只是这个厢房原本就是个八人房间,刚好放下一个八人圆桌,勉强用两个方桌挤了十二个人,确实很窘迫。 “半年不见大家,我可是想你们想得厉害,挤一挤也亲热些…”苏祯倒是不在意这些小节,此时见苏瑾懊恼,忍不住出言安慰。小小的女娃,明明一脸婴儿肥尚未褪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安慰着一百七十九岁的青年。 孙满忍不住再一次打量苏祯。 头顶两个团髻,扎了粉红色的丝绦,肤色呈现健康的粉铜色,一双杏仁般的眼睛灵动聪慧,眉长鼻挺,倒是有种不一般的好看。 苏家的女儿一个两个的都人小鬼大、聪明得很。孙满暗自琢磨,不过这个倒是比那苏筱溪长得顺眼多了。 总归是苏家的女儿,这样想着,孙满面上的友善笑容更真挚了。 苏祯安慰了苏瑾,不经意间瞥见另一张桌子上那个看上去长相普通的青年那真挚的笑容,不由愣了愣神。在这仙人云集、仙气缭绕的尚清山,那青年容貌装束都再普通不过,哪怕是与众管事们扎了堆都不显。然而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却有一双异常明亮、仿若星子的双眼。 苏祯定睛看向那青年,却见他反而笑笑低了头,再抬头时,目光平静,仿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祯眨眨眼,有些疑心自己刚才瞧错了。她想了想,起身向那一桌的苏珩走过去。 “三哥哥!”苏祯的童声软糯又可爱,对着亲人喊起来,更有种全心的依赖。 苏珩与她已是半年未见,又各自经历了许多事情,心性都有成长,此时再见到这个乖巧的六妹妹,感慨颇多:“六妹妹!” 苏祯挤在苏珩和苏圆中间,坐在小思搬过来的小圆凳上。 “听说三哥这次晋境十分不易?”苏祯关切地问,一边拉住苏珩的胳膊,一边上下不断打量:“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倒是看不出来,真的已经大好了吗?” 苏珩倒是不在意,反而满面舒展的笑容:“无妨!若不是那伤我也无法晋境。只是…我万想不到这世间之事竟是如此不公!” 苏珩说着,眉头皱了起来。苏祯看着,便知这三哥哥入世走这一遭只怕不仅没有看破反而真正陷了进去。苏祯忍不住劝道:“三哥哥不必太介怀,世上不公之事多得是,非我等人力可逆转。只要你我立得正,你的徒弟们我的丫鬟们也都会立得正。那么终有一日,人人都将立得正。但求立得正,不求绝对公。乃因这世间之事绝不是一因一果而成,往往错综复杂。你认为的因可能是别人的果。初衷不同,又怎么可能有绝对之公?” 苏珩拧眉辩道:“世事多不公,我知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不公,可是我见到的不公,我若不管,便不是我的立得正…”苏圆在旁已经被这兄妹俩人的正与公弄得晕了,只觉六小姐说得对,三少爷说得也对,一时对这个点点头,一时又对那个点点头。 倒是孙满眸光精亮,忍不住心道:这苏家的女儿是成精了吗?明明才几岁的年纪,倒是看得通透得很,活像是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 “六妹妹你不知,我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人。”苏珩说着,情绪不由激动起来:“我在源熙城生活了小半年,倒是也见识过了不少人情冷暖。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的人心竟然可以如此罪恶…” 苏珩自下了山便直奔源熙城而去。乡下农活繁忙而事情单调,人心相对没有那么复杂。他原本打算的便是在城里体验世情揣摩人心。于是,在入城之后,他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去酒馆里喝酒。 这也是七叔苏茂给他的建议。说是酒馆中人三教九流,最爱酒后吐真言,是打听世事的好地方。 苏珩虽然平日少沾酒,却遗传了苏家酒量大的特点,因此倒不担心自己酒后误事。 他在酒馆里坐了几天,果真听到了许多趣闻。心想,自己与其走街串巷无所事事,倒不如在这酒馆中长住下去,既能了解世事,又能体验生活。 于是苏珩便找了酒馆老板,要求在这里当一个店小二。 事情比苏珩预想地还顺利,酒馆老板满口答应下来,甚至还给他开出了一个月两千个小青灵石的高薪酬。 话说到这里,苏祯心中却暗自警醒。只怕这老板没有苏珩想象中那么简单。苏珩在酒馆里坐了几天,就喝了几天酒。世间酒贵,比之粮食、行路、衣帛、宿夜都要贵得多。那三教九流之辈攒很久的血汗钱才能来酒馆奢侈一顿。可苏珩天天这么坐着,又相貌风流,定是惹了老板的眼。 苏珩想不到,苏祯不知道的是。苏珩对物价不识,从一开始就挨了老板的宰。老板如此痛快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苏珩在酒馆里打工一干便是三个多月。一开始,他的公子哥习性有些不太适应伺候人的活计,干砸了好几单,也都是那酒馆老板出面一一赔不是才挽救的场面。苏珩便对那老板心存感激,更加死心塌地地留在酒馆。 “那三哥可挣到薪金了吗?”苏祯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我一共干了快四个月,一共得了六千块小青灵石。若不是最后一个月出了事,那薪金也该分得了。” “哦。”苏祯点点头。 第142章 苏珩入世(2) 那老板果真按约定每月给苏珩分了薪金。然而,到第四个月的时候,真的出了事情。 原本酒馆里有几个驻馆唱小曲儿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是老板远房的一个表妹。苏珩对这些女孩子都很客气,每次她们唱完,苏珩也会学众人给她们分些打赏。 这一日,其他几个女孩子因为被邀请去一户大家去唱曲儿,只剩下那个表妹仍旧在酒馆里唱曲儿。 苏珩像往常那样接待客人,安排酒食。 那个表妹今日发挥却不太好,仿佛总也不在状态,每日固定的曲目,却频频唱错了唱词。连苏珩都能听得出来。 也是合该出事。便有一个这几日常来的客人,态度极其蛮横地站了起来:“爷来听曲儿就是图个乐呵,这小妞儿先是唱错了词儿,现在又选了这么个惨兮兮的曲子,是为了哭丧给谁看?!” 那表妹看上去有些害怕,立时便落下泪来,不敢吱声。 那个客人居然不依不饶,嚷嚷着冲上前,抓起那女孩子便要往外拖。一边道:“唱曲儿不行,别的功夫不知行不行,跟爷走,让爷试试….” 苏祯眨眨眼,总觉这样的桥段太眼熟。眼熟得甚至有些烂大街。她强忍着没有吱声,想着三哥这样常年住在山上的憨人必然是要英雄救美的。 果然,那女孩子立即将求救的小眼神投向了苏珩。 “娇兰一向瘦小,被那个大汉一拖,便几乎要被拖倒。我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正立在原地发呆。她一直向我这边看过来,明明就是在向我求救,我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苏珩此时眼神明亮,似乎有一团意气风发的火焰从胸中迸发。 苏祯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道:“她只看向三哥…三哥与她很熟?” “嗯,很熟,她们这几个女孩隔几天就来酒馆唱曲儿,我都认识。娇兰又是老板的表妹,我们早就熟了。老板还拉着我和娇兰一起吃过很多次酒。” “酒馆里其他的伙计与娇兰熟吗?” “熟吧,应该是熟的。娇兰来,大家都会跟她打招呼。” “那娇兰当时怎么没跟别人求救呢?” “哦,那天正是连下了三天大雨,客人少得很,老板早早给其他伙计都放了假。” 苏祯一顿,又问:“当时酒馆里有几个人?” “就我们四个。老板、娇兰、那个大汉和我。” 苏祯看着眼前这个明明一百多岁的年轻人,相貌堂堂、仙风道骨,不仅是苏家的三少爷,还是尚清山已达玄牝境的二代弟子,却这么轻而易举陷入了一个碰瓷儿的圈套。 苏祯试着去启发苏珩,道:“娇兰既是老板的表妹,怎么没向老板求救?” “哦,可能是因为我看上去比老板有力气?”苏珩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苏祯点点头,心里一阵无力感,却仍不死心问:“老板给别人放假,怎么没给你放假?” “哦,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能干?”苏珩又想了想,又认真答道。 “嗯。”苏祯闭了下眼睛,道:“你讲吧,我不问了。” 眼见那大汉要将娇兰拖走了。苏珩一边大喊“歹人勿走!”一边几步冲上前去拦住了那大汉。 “干你x事!”大汉言语粗俗不堪,苏珩简直无法入耳,只一个劲儿将娇兰往自己身后拉。 大汉一边骂,一边向苏珩挥拳而来。 苏珩明明有修仙人的本事,却坚决不肯显露,只用了肉身之力去抵抗。 好在他常年修行,体内灵力充沛,没那么容易被揍坏。但是毕竟身手不如大汉凌厉,抵挡了几下子就挨了大汉的揍。 “你小子,看着弱不禁风,还挺抗打。”大汉揍了他一会儿,既不见他求饶,也不见他受伤,心中纳罕,便有些气喘道:“啥也别说了,便把你的灵石都掏出来给我,我就放了她。” 果然来了。苏祯暗暗道。 那大汉退到一边,正喘着粗气,苏珩站起身来,见他破绽全开,立时福至心灵,回身一个拳头挥过去。 苏珩虽然没有施展法术,可是他的肉身却是经了百余年的灵气浸润,连那赤手空拳都带有一种韧劲十足的威力。这一拳击在那大汉头上,竟将那大汉一拳击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只听一声尖叫,娇兰便扑了上去。连那老板都有些步履不稳,颤巍巍上前去查看。 “唉,说起来,都是善良人啊。”苏珩说到这里,颇有些懊恼道:“哪知我的肉身都有这般强悍。早知道,我便不使那一拳,干脆将晶石都给他算了。也便没有那后来那么多事。。。” 苏祯怔愣了下,忍不住扭头看看周围。只见那苏圆同他师父般时而感慨、时而懊恼,不由摇头暗道也是个呆子。苏祯又去看另一边,却正与看过来的孙满对视了片刻。 孙满眸光清亮,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她忍不住又眨眨眼。 “…娇兰哭得伤心,我一时有些呆了。我也怕出了人命,立时上前查看…”苏珩有些垂头丧气地继续讲着。 说起来,那日也合该苏珩倒霉。虽然已是半夜,又是雨天,本来一个客人都没有的酒馆,此时竟恰巧来了三五个官差。 原来是那官差雨夜办案归来,正精疲力尽,路过这家仍旧开张的酒馆,便进来歇脚。 “果真是咱哥几个走运,这大雨天儿的,就这么一家开张的,竟让咱们给碰上了!”第一个迈步进来的,是个留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也是在接下来两个月里与苏珩打交道最多的胡六胡子。 “怪了,这乔老三有风湿旧疾,往日里下雨,都恨不能白日里都关门,怎么今日这么晚了还不打烊?!”第二个进门的,是一个黄毛红须的瘦老头儿,是衙门里的狱卒韩老儿,也是这家酒馆的常客。 等到几名官差说说笑笑都迈进酒馆的时候,便发现了酒馆里的异样。 “说起来,还不是那些官差糊涂,竟然也不问清楚,就给我定了罪,要押我入狱!”苏珩说起来,便是满腹不忿,一双清秀的眼睛瞪得溜圆。 第143章 苏珩入世(3) 几名官差,见一个年轻男子一脸异样的潮红,双手握拳,满身酒气。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昏倒在地人事不知,脸上还泛起一片青黑。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扑倒在汉子身上哭得梨花带雨。而他们所熟识的酒馆老板乔老三正颤颤巍巍看着那年轻男子,满面都是胆战心惊。 几乎不用过堂审,胡六胡子便自觉能断案了:“哪里来得恶徒!竟然在此行凶!竟将乔老三的未来妹婿给打成这般惨状!把他给我捉下!带回去!” 胡六胡子的声音奇大,一嗓子吼得几乎将同时响起的惊雷给掩盖了去。 隆隆声混着那大嗓门的吼声,震得苏珩耳朵和脑子都同时嗡嗡直响。 苏珩不由一声冷笑,道:“听了这三个多月的世情,都说衙门里头是非黑白不分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样的莽汉当差,可能辨甚曲直!” 胡六胡子虽然读书不多,却识人甚广。见这男子,浑身酒气,满脸潮红,明显就是酒后施暴。一副读书人的架势,却实力古怪,竟将乔老三的准妹婿岳有利给揍了。胡六胡子眯眼看着这明显有问题有猫腻的年轻人,也冷笑一声道:“当我听不出你的讥讽!蔑视官差就是蔑视衙门!蔑视我胡六就是蔑视朝廷!卢参!刘瞻!将这小子拿下带回去审问审问!看是哪里派来的奸细!” 苏珩面色冷肃,全身绷得僵直。他虽然不忿自己受了冤屈,却万万不能显露出一点修仙人的痕迹。这是他下山前便作好的打算。下了山便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既没有仙术傍身又没有世家庇护,以纯粹的凡身之力入世。 苏珩再度冷笑着,用言语反抗:“不过是以蛮力伏人,却并非以情理服人。我没有蔑视衙门的意思,更没有蔑视朝廷的意思。不过是看不过这源熙城的衙门,由得你们几个蛮夫仗势!” 几个官差上前,展开架势要跟苏珩大干一场。却不想苏珩因自己无意间伤了之前那汉子,不敢轻易动手。于是,他们便将一味只会嘴上强硬的苏珩绑了结结实实,又冒雨投入了源熙城的牢狱。 苏珩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得浑身发抖:“那帮蛮夫,只会用强。隔了几日,见我棍棒不伏,便上奏了他们的上司,要对我用刑。” 胡六胡子是衙门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没有多少墨水文化,却靠着拳脚功夫和满腔热血,为城令大人破了不少难办的案子。胡六胡子上报了城令,城令莫大人不敢小视,立即上报了城主乔德源。 乔城主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听说莫城令的手下抓了一个古怪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不仅不惧官差,还将衙门上下官员骂了个遍。而且明明是个凡人,普通的棍棒之刑却只能造成其表面皮肤的破损。乔城主便有些忐忑。 仙域一共三千大州五万小郡。迷吞州不过是其中一个面积较小的州。除了仙人们对各州郡有绝对的主导权,大州中主城的城主联盟便成为主要的统治者。 正因为迷吞州灵气充沛,资源丰富。对临近的东婆罗州和北混幽州等大州来说,迷吞州却是块十分诱人的肥肉。若不是有以尚清山、卿华境为首的诸多仙人洞府为依傍,只怕周边各州的凡人势力也要将迷吞州各主城吞并。 乔城主对于东婆罗州一直心存有忌。尤在多年前,他曾揪出了东婆罗州罗尔城派来的三个奸细。尤其其中一个奸细竟近了他的身,做了他的妾室,害死了他的嫡长子。 乔城主亲自去牢狱见了苏珩。 苏珩并不知城主身份,当着城主的面,对胡六胡子说了一句:“这源熙城只怕从上到下乌烟瘴气,我看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人心里生根发芽。乔城主命城令莫大人严刑拷问苏珩,让他交待出自己的身份。然而,无论胡六胡子等人使出怎样的刑具,苏珩都一口咬定自己是酒馆小二,一个普通的跑堂儿。 苏珩不肯动用仙术,周身朴素地一点儿仙气也不露。乔城主本人一直也在修行,虽然根资下等,却也苦苦修成了第二境界知微境。他看不透苏珩的本事,觉得此人怪极了,明明没有一丝仙气,却肉身异常结实,比寻常人的耐力都要强得多。这样的怪异更加重了他的怀疑。他便一次又一次让莫大人加重了刑罚。 苏珩对这些事都略了过去,并未对苏祯明说。一是怕吓着苏祯,也是觉得自己晋境也是因此而来,反而无可抱怨。 可苏祯何等聪慧,自然明白能让一个玄妙境顶峰的修仙人肉身重伤到几乎要失掉性命的程度,该是何等残酷的刑罚。 “三哥哥又是如何脱身的呢?”苏祯见苏珩不想提,也不多问,转了话题。 “说起来,也是我的师徒之缘到了。”苏珩略过了那最黑暗最艰难的一段,心情也舒展了许多。这话说出来,已是满面含笑,转头对旁边的孙满道:“还未给你介绍,这便是我新收的弟子,孙满。原本是缘满货栈的一名押货小哥。” 说起来,这位孙满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在大狱之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苏珩。孙满来源熙城已经有半年了,一向负责向尚清山押货。这日,他不过是帮同行的伙计跑了趟腿,向源熙城大狱送了趟货,又顺便向那管账的韩老儿收这个月的货钱。这么巧,那韩老儿正在大狱的地牢里看热闹。原来正是这一日,胡六胡子得了城令莫大人的命令,要给苏珩施极刑。 孙满长相普通,身份平凡,轻而易举地便进了地牢。他看到苏珩的时候,一眼便看出了他将欲突破至玄牝境。明明是个修仙人,却甘愿在此地受此折磨,定有其不同寻常的缘故。 正是孙满的好奇,解救了苏珩。 “孙满见我刚正不阿,起了营救之心,”苏珩满脸欣慰,只觉这世间虽然有许多黑暗不公之处,却也有心正向善之人:“是他巧言劝阻了那胡六,给了我缓刑的机会,也是他营救我出大狱,将我送回了山门。” 第144章 九大境界 苏珩这边满怀感慨,苏圆则一脸感激地望着孙满。 苏祯颇有些纳闷,既然乔城主如此谨慎,怎么会轻易放了这个有奸细嫌疑的人呢? 苏珩说到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苏祯道:“说起来,我挺对不住六妹妹的。” 苏祯莫名道:“我?” “是,”苏珩脸上有些泛红道:“孙满为了救我出狱,将你给我的一匣子黑晶石当作赎金都分给了那个胡六和莫淮…”说到这里,苏珩不由又愤愤道:“果然是这世道败坏,便是这样的蛀虫在,衙门如何做到公正?!” 苏祯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道如此!那一匣子的黑晶石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让两个凡人富裕三代有余。这样的贿赂,当然能教会那个莫淮大人如何应对疑心重的乔城主。 苏祯此时,才正眼仔细去瞧那个孙满。 一个五官无奇,样貌平平的小伙子,一身素布长衫,腰间系一个灰色的鼓鼓囊囊的大口袋。任谁来看,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送货小子。若不是他个头比常人高大,只怕扔在人堆里很难引人注目。 可是,当那小伙子偏头向苏祯看过来时,眼睛晶晶亮,有着一种如水般的清澈。尤其,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向苏祯满怀善意地微笑时,就更让她无法忽略他那星星般明亮的眼神。 孙满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大大方方任苏祯打量,一边恭敬地施礼道:“孙满见过师叔祖!” “...有礼了…”苏祯礼貌地笑笑,转过头去,继续对苏珩道:“三哥哥这次下山可谓有惊又有险,好在因祸得福,突破了境界,也算是值得了。” 苏珩也连连点头,颇以为然道:“也不是我傲慢,实在是修仙多年,对自己的肉身能承受的压力已经完全没有概念。多少次我几欲断气之时,都是那为了突破境界的信念而硬撑着一口气。若不是有孙满救我,只怕我真的熬不过去了。然而,这一切,用师父的话来说,便是我修行的缘法。也是那一次次突破身体极限的尝试,逼得我终于冲破玄妙之困顿,领悟了玄牝。” 从凡人初境到地仙大成,一共有九大境界。 第一境的妙息境,乃是通过调息梳理,使灵气随气息的流动而自如运行于全身。 第二境的知微境,乃是调息身体化灵气入感官,官感入微。 第三境的玄妙境,能够真正化灵气为己用,灵气入丹田而化玄妙。 第四境的玄牝境,是一个特殊的境界,灵气在丹田内凝聚化实体,形成元丹,元丹化万物,物化成丹。这一境界开始,仙灵之气才真正扎根于修仙之人的身体之内。 第五境的无忧境,能够自由掌控元丹内的灵气,可以基本做到幻化自然、无忧无惧。 第六境的抱一境,重新凝练灵气入丹,重练元丹,凝成金丹,故抱一境又被修仙人戏称抱金丹。 第七境的自然境,金丹已达可聚可散之态,实乃无形之体,藏于自然之中。 第八境的复婴境,又是一个特殊的境界,乃是藏身自然的金丹化形,复成婴儿,元婴便是仙体之初元。从这一境界开始,修仙之人体内自育仙体,已算半个仙人。 第九境的大成境,乃是功成之境,元婴成长、化为仙体,便成地仙。 这九大境界之中,那第四境界的玄牝境和那第八境界的复婴境是两道坎。一旦上了这两境,便是上了一个台阶。不仅修行速度突飞猛进,连实力也会大增。 也难怪苏珩在玄妙境困顿多年不得突破,如今又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才得以晋境。 无论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也是苏珩心性坚韧、锲而不舍的精神使然。 苏祯看着苏珩那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暗自叹息。苏珩如此不谙世事,也果真多亏了孙满,若不然,别说晋境,命都要搭进去了。好在如今他收了这样一个处事圆滑的徒弟,将来再入世总有人提点着。 苏祯忍不住又偏头去看孙满。确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伙子。 众人这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苏玘才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六妹妹!”苏玘面色红润,竟是喝了酒才来:“实在不好意思,刚才与华师兄喝了几杯,来晚了些。妹妹勿怪!” 苏玘大踏步走过来,直接拉过一个圆凳,坐在了苏圆的旁边。 另一桌上的苏瑾立即回过头来,高声问道:“七弟可是与华羽凌华师叔一起喝的酒?” 苏玘回头应道:“正是。” 苏瑾明显一滞,未等开口,便被苏祯抢了先:“七哥哥刚才可是在第十厢房?除了你和华师兄,还有谁?” 苏玘立即了悟,道:“还有华师兄的六位徒弟…说起来,华师兄还连连致歉,原本说要与咱们换厢房的…恰巧…恰巧我们几人一起听承淮师兄的解析,便聚在一起喝了几杯。” 苏玘此人一向大气,甚少像此刻这样说话吞吐含糊。苏祯立时有些明白了,却仍不依不饶问道:“还有谁?” 苏玘稍一顿,却立即又面上带笑大方说道:“是瑶师妹。瑶师妹一向爱热闹,听说华师兄为他新收的小弟子设宴,便拉着我们一起加入。除了我,还有承淮师兄的四位弟子。” 说的便是紫珏仙子、彤蛟真君、秀峰君和寄夜。 苏祯闻言,撇撇嘴,倒是再没为难他。 苏瑾也撇撇嘴,虽没有说话,却心中稍稍有些不平。 苏玘来后,场面又是不同。苏玘入山之前,便已经走南闯北相当有见识,如今在尚清山上又受各方器重,所知所晓自然比在座的几位都要多得多。 再加上苏祯将尽华顶的见闻讲述得绘声绘色,厢房中便热闹非凡,众人皆十分尽兴。 这样的欢乐将刚才苏祯和苏瑾心里那一点点不太愉快冲散了。 然而,当众人散了席,纷纷步出厢房门口时,氛围便不是太愉快了。 第145章 厢房风波 原来,苏祯和苏瑾两个人首先从厢房走出时,迎面便碰到了正聚在院中相互道别着的筠瑶、华羽凌等人。 苏祯自知自己对不喜欢的人一向不会勉强招呼,因此想要装作没看见,直接穿过在筠瑶旁边立着的寄夜和秀峰君等人,向尚清广场方向走过去。 然而,有些人和事是你越要躲却越躲不开的。 苏祯刚刚从寄夜身边擦肩而过时,筠瑶那软糯甜美的嗓音便轻飘飘而来了:“祯师姐!” 苏祯脚下一顿,脸上无可掩饰地显出一丝厌恶来。 倒是被身旁立着的寄夜看了个清楚。 按照苏筱溪的性子,她倒是更喜欢不予回应、直接走掉。但是在绝对实力差的面前,便是再猖狂的苏筱溪,也只得乖乖转过头来,面色平静地道了一声:“华师兄好!” 华羽凌正与彤蛟真君聊得欢,此时方回过头来,向苏祯善意地点点头,笑道:“祯师妹!” 华羽凌是挚尚仙尊第二十六弟子,是沪渝州第一大世家华家的二公子,自有一派世家风范。虽已经三百八十岁,却因为常年修行,且已达复婴境,看上去倒像是正壮年。华羽凌年轻时在尚清山就以俊雅的风姿而闻名,如今那鬓角沾染的风霜与那眼角的纹路反而更为他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睿智的风采。 关于这位风流倜傥的华师兄的众多传闻中,苏祯听到最多的便是他曾经猛烈追求过苏家二小姐苏韵霓。 苏韵霓刚刚入山的时候,就因美貌和天资而备受注目。华羽凌也被她所深深吸引。可是苏韵霓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连这位华二公子也不例外。 苏祯在苏家时,就听老祖宗提起过。说是有一年,苏韵霓等人回家探亲,老祖宗听苏荃说起来那华二公子,起了心,便去问苏韵霓:“你一向心气高,普通的你也看不上,可那华家可是沪渝州第一大世家,华二公子盛名在外,与你无论是家世还是资貌都匹配得很…” “老祖宗可别操这份心了,那华羽凌再好,孙女儿却心不在此…孙女儿只想一心修行,早日成就大道…”苏韵霓虽然面上一派清朗,可是却没像平日那般坚决拒绝,老祖宗便以为她心中有一丝动摇。 老祖宗便派了人先去沪渝州华家打听打听。却不想,这一打听竟得知了了不得的事情。原来那华羽凌在上山之前便已经娶了妻室,安置在华家,而且,便是回家探亲的时候,也陆续抬了几房妾室。当时,华羽凌便已经有二子三女。 老祖宗得知十分震怒,立即命苏存信亲自带了书信去了尚清山,告知了苏韵霓。 其实,这世上凡人与仙人同住。仙凡有各自的生存体系。修仙之人崇尚仙人,却又脱不了凡身。因此,具有双重身份的修仙人难免会与凡世纠缠。这便是有一部分修仙之人既有正妻又有仙侣的原因。当然,这世上也必然有像华羽凌般的滥情之人,也必然有像挚清仙尊那般始终如一的人。所以也有不少正妻与仙侣为同一人且无妾室通房的。苏家大小姐苏荃与她的仙侣罗青杉就是一例。 苏家老祖宗便时常感叹:“荃儿是在我房里长大的,行事为人都正派、大气。便是去了尚清山,与罗青杉结了仙侣,也是一向走得正途。可那霓儿,也不知是天资使然、命中注定便要孤身修行,小小年纪便上了山。如今,这姻缘一事却如此艰难。若是像她大姐姐那样顺遂便好了…” 老祖宗是受不得苏家女儿去与别人分享丈夫的,用老祖宗的话来说便是自做贱。 于是,那华羽凌再沾染苏韵霓的时候,苏韵霓便听了老祖宗的话果断拒绝了他。 华羽凌果然不愧是大世家出身,苦求不得,便不纠缠。面上仍旧一派清风,见了苏家人也和和气气,自在得很。 如今事情已经隔了多年,连曾经娇艳无双的苏韵霓在岁月的蹉跎之下也人入中年。苏祯看着华羽凌那举手投足间的世家做派,心中暗想,也不知苏韵霓当年是否真动过心。 这边,筠瑶见苏祯停住脚步、眼神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便暗暗攥了拳,脸上挂出一个甜美却歉意的笑容来:“祯姐姐,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们之前要换厢房…早知道,我便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小小的娇美可爱的女孩子仰着头看着苏祯,一双眸子极力作出几分懊恼来。或许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满脸真挚的小可爱,但在苏祯眼中,却是演技颇有些稚嫩的小心眼儿。 苏祯这半年出去,着实长高了不少,此时垂着眼随意瞥着筠瑶,自己也隐隐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愧疚,可是看着筠瑶那拙劣的演技,仍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必叫我姐姐,你也不是我的妹妹。瑶师妹如果真觉得抱歉,便离我远些吧。” 苏祯心里有些烦躁,这小孩子面上一派甜美,却隐隐对自己有一丝敌意。这一点都不难理解。小女生的心理,无非便是争抢好胜。简单来说,苏祯是挚清的徒弟,筠瑶想做却做不了,就足以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女孩记恨一辈子了。 可是,苏祯对她的烦躁,却是她母亲萝遥仙子对魔尊的偷袭分明不顾忌艾颜的性命,若不是魔尊及时推开艾颜,艾颜铁定要命丧当场的。苏祯一方面不愿意将对萝遥仙子的厌恶转嫁在筠瑶的身上,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面对筠瑶对自己的敌意,所以她非常烦躁。 当下,除了鎏华和真骅也看筠瑶不顺眼、对自家师妹自然是百般爱护,其他诸人皆看不出两个小孩子之间的心结。 唯孙满冷眼瞧着,心下了然。这苏家妮子明摆着是不喜欢那个叫筠瑶的小真仙。任凭那筠瑶小仙子摆出多么甜美的嘴脸来,也分明对苏家妮子有十分的敌意。只是不知,这两个女娃娃是为了什么而结的仇。孙满眯起双眼,心道,反正无论如何,自己是能帮就帮一帮苏家的。 第146章 厢房风波(2) 筠瑶再一次被苏祯冷酷无情的话语打击到了,一张脸几乎要憋红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苏祯有些不耐烦,偏了脸不再看她,倒是无意间瞥见立在筠瑶旁边的寄夜一张脸也冷得像冰块,向苏祯投过来的眼神里分明十分不满。 “是我的错,”华羽凌的声音立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无论如何,说好要换又改口不换的确是我。” 华羽凌满面仍是善解人意的笑容,眼角轻轻上扬,带着春风和煦般的风度,翩翩道:“祯师妹远道归来,做师兄的也该有所表示。今日祯师妹的接风宴算在我的账上。”说着,华羽凌向正往此处小跑而来的周小招招手。 原本,苏祯与筠瑶说话,在场有资格掺言的,只有同是一代弟子的鎏华、真骅、华羽凌和苏玘。 便是那向来不把苏家放在眼中的紫珏仙子也因筠瑶辈分使然且有华羽凌在场,而不得不缄默。 真骅平日便少言,鎏华则见两个小孩子使性也不掺和,而苏玘则是已经吃过一次亏,并不敢轻易站到两者之间。因此,按理说,这三人不出声,别人是不敢多言的。 但是华羽凌要记账,苏珩略犹豫了下,仍忍不住上前拱手施礼,开口道:“华师叔太客气了!祯师叔的接风宴原本就是我们哥几个筹备的,哪里能让华师叔破费。祯师叔毕竟还是我们苏家人,这账自然该我们苏家来结的。” 苏珩此话一出,孙满倒是忍不住看他一眼。这苏家三少爷明明不通世事,这几句话却说得颇有几分意思。明明就是强调了苏祯是苏家人,苏家是她的靠山。 这是苏珩下意识的反应,其实是他回护苏祯的本能使然。 他看不出筠瑶有任何敌意,反而像其他人一样只看到苏祯对筠瑶的冷酷。华羽凌虽然言语中没有对任何一方的偏帮,但此时出口,先是道歉,又要主动结苏家的账。这样一来,反而突显出苏祯对筠瑶的冷酷,正是因她计较了厢房一事。似乎无意中将事情定性为苏祯小气。这让苏珩本能地不舒服,也就本能地在回护苏祯的时候,拒绝了华羽凌。 话出了口,苏珩身后也出了一层微汗。皆因这话说出来,总有几分不客气。然而,苏家众人皆像苏珩一样挺直了腰板,虽默不作声,却不动神色。 孙满又眯了眯眼睛,看着身边的苏圆也作出一副不屈不挠的姿态来,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苏家人果然都有趣的很。 华羽凌既有自己的实力又有家族背景,一向在尚清山也是一呼百应,几乎没遇过遭人忤逆的事情。一时也有些怔愣,但随即便又笑容满面道:“苏家确实不缺这顿餐费。却是我华二的心意…” “周小!”一明朗的声音响起,众人皆看过去,只见真骅仙君一挥手,将一个光灿灿的物什扔到周管事的手里。接着,便又上前几步拉起苏祯的小手,大踏步向前方走去了。 苏祯也迈着大步,跟着大师兄的步伐竟一点都不吃力。 她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华羽凌恭敬地拱手行了礼、旁边立着的苏玘一脸尴尬又为难、以及礼毕起身的寄夜皱着眉头一脸冰冷。 苏祯便使劲儿瞪了一眼苏玘,回过头来的时候顺便狠狠给了寄夜一个大白眼。 既然要对立场不清却自以为无辜的苏玘点颜色瞧瞧,便顺便给敌人阵营的主力一个反击。 苏祯这才觉得神清气爽,脚下的步子更大了。 苏祯与筠瑶之间的这点小斗争,别人看不到,鎏华却是知道的。 有一日清晨,坐在南瓜灯中向尚清峰飞去的途中,鎏华便笑着说:“筠瑶就是小孩子心性,越是得不到越计较。你也是个小孩子,说着不想理她,还次次都接她的招。关键是你与她实力悬殊,与她争,你又讨不得好。” 这是说前几日在符箓课上,筠瑶故意拿一些偏门的符头样式来,说要请教苏祯。苏祯不仅没有推辞,还故作正经地一一作了答,竟得了丹朱大仙一顿盛赞。当时筠瑶面上十分不好看,却强撑着也赞了几句。然而下课的时候,苏祯便被台阶上断裂的石板磕了脚,栽了一个大跟头。别人不知,鎏华去查看过,看出了施法的痕迹。 苏祯听了,忍不住伸手去摸头顶的大包。心道,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明明是个小孩子,何必与她置气呢。总是自己想起萝遥仙子暗害艾颜的事便觉得气不过。那小丫头还一次次来惹自己。每次明明不想接招,却又看不得她那一副明明满怀嫉恨却故作无辜的样子。这表里不一的毛病竟跟她阿娘一模一样。 这样想着,苏祯觉得头更疼了。那小丫头还真有股锲而不舍的精神。自己从尽华顶回来的这半年多里,她几乎隔几天便要来纠缠一次。说起来,也是她俩的孽缘,众人看她二人年纪相当,便常常不由自主将她二人安排在一起。比如那符箓课,乃是承淮仙君见苏祯天天听课很是努力,便敦促筠瑶与她一起学习符箓。这样一来,苏祯见到筠瑶的次数更频繁了。那筠瑶也是执着,明明几乎次次都要在苏祯处吃瘪,却又次次来惹她。苏祯烦不胜烦,面上便露出十分的厌恶来。原本对筠瑶还只是一丝不喜,如今却是十足的对头了。在众人眼里,却是筠瑶一直靠近这位祯师姐,试图示好,却一次次被苏祯无情地拒绝。渐渐地,苏玘也忍不住劝苏祯道:“筠瑶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欺负她。” 是一个多周以前,筠瑶在晚课时想要挨着苏祯打坐,却被苏祯当众拒绝不说,还被苏祯重重推开,摔倒在地上。 苏祯当时便冷笑道:“不过是个毛孩子,倒将八哥你也给迷了去,等她长大了,指不定怎么祸国殃民呢。” 苏祯话出口,也有些懊悔,最近她修行‘舞缘回’,有些瓶颈,心性特别浮躁,尤其耐不得一点不顺耳的话。 第147章 华羽凌论七情 原来,苏祯上次在尽华顶遇到体术困顿,着实吃了番苦头,后来听卓羲菩萨的经法得了解脱,脱了困顿。然而,当时的解困只是一时之效。后来,她练习体术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虽然身体素质一直在提高,但是困顿之痛又随之而来了。 苏祯为此颇为苦恼,挚清得知后,也头疼不已。 幸好她之前发现了佛经对解脱困顿有效果,因此从尽华顶借了不少经书。于是,她常在功课之余念念经文。 然而毕竟是自己能力有限,念经所带来的效果不大且有时效。她只得每日在晚课时默默诵经,以舒缓一天的痛苦。 也是因此,那一日,筠瑶不知又抱着什么怪念头,想要和她一起打坐,被她拒绝了。 可是筠瑶哪里那么轻易就放弃,她分明手里捏着什么怪东西,微微闪光还缓缓蠕动,伸过来貌似要拉苏祯的胳膊。 苏祯立时一推。 筠瑶虽是真仙之躯,却不防苏祯明明是个凡人竟然力气大得很,一下子就被推了个大跟头。筠瑶翻了个滚,脸磕在旁边一枚石子之上,竟印出了一道微痕,好几天都没消。 众人只见这结果,却没人追究那过程。苏玘得知后便也压不住心底的怒气,想要好好教育一下自己这个六妹妹。却不想这六妹妹不过随师父去尽华顶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便变得小气又烦躁,如今说出的话还这样刻薄难听。苏玘脸色冷了些,但面上仍维持一贯的和善,话音略清冷些:“六妹妹毕竟还是小孩子,有些话不要乱说。”说完,看着苏祯那铜色皮肤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忍不住又叹气道:“祯妹妹,人会变,心不能变。祯妹妹毕竟还是苏家的女儿,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如今多有传闻,说妹妹从尽华顶回来便眼高于顶,瞧不上别人了。” “玘师兄!”不过是短短交谈了几句,那筠瑶便又缠了过来。苏祯看着远远向苏玘快步走过来的筠瑶,心里暗暗将那股烦躁强压了下来,没有回话直接扭头便走了。 如今,鎏华仙子同样来劝,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和角度。 苏祯暗暗叹了口气,轻轻拉了鎏华的手,一双黑亮的眸子仿佛黑葡萄般水灵:“大师姐,是我最近太浮躁了。” 明明一个才七岁半的小女孩,却总是以一种大人的口吻说话。这小师妹总是这样懂事乖巧地可人疼。鎏华忍不住轻轻揽了苏祯,笑眯眯道:“大师姐不怕你惹她,就怕她惹你。她总是真仙,举手投足间便能轻易害了你。她母亲就不是什么好的,我真怕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些阴险手段…” 苏祯懂得鎏华的意思,她不由想起那次筠瑶想要跟她一起打坐的时候,手心里那蠕动的怪东西。苏祯也颇有些后怕:“我知道了,大师姐。我以后小心点,离她远一点。” 鎏华皱皱眉头。她本意是担心苏祯受了筠瑶的害。却使得苏祯不得不躲避筠瑶。然而,这俩人的实力差也是残酷的事实。鎏华便强压下心中的话,默默点点头。 总是要尽力提高自己的实力,才能有真正强硬的资本。苏祯倒是不觉得自己窝囊。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只是还是得想办法真正摆脱了困顿才能加快修行的脚步。苏祯想到自己每晚痛到难以入眠,以至于每次练习‘舞缘回’时都打怵,不由暗自叹息。 今日的早课是华羽凌讲法。华羽凌本身是复婴境界,在修仙人之中已是迈过第二道坎的第八境,达此境界的整个尚清山不过才有二百一十七位。但是在挚尚仙尊的二十八个徒弟当中,有七位仍未修至地仙,华羽凌便是其中之一。但是华羽凌其人于人情世故上颇有见解。故而,今日华羽凌所论正是凡人之“七情”。 “佛家所曰凡人七情乃喜、怒、忧、惧、爱、憎、欲。每一情都各有其因果。然而,世上之情从不会单独出现,总要相互羁绊。这便是七情难断之根本。” 华羽凌气度风雅,此时在尚清广场中央的空地上缓缓踱步而行,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广场上回荡着。不得不说,挚清仙尊以容颜而独冠天下之男子,那华羽凌便是以这气度而独占鳌头。至少,苏祯再没见过比华羽凌更具风采的男性。 只是,世事从来难完美,人也如此。挚清仙尊这个第一美男子用情专一却总是孤身一人,华羽凌风采殊胜却因滥情而非佳偶之选。若不是如此,倒的确与二姐姐匹配得很。 苏祯想着,便有些理解为何老祖宗一提及苏韵霓的情事便唉声叹气了。有这样一个人物比着,确实再难寻一个能匹配的人了。 只是,不知二姐是否真的一心只念修行,不求凡情? “情之一字,包含万千。乃因七情纠葛,幻化出万千情绪。仿若仙灵之气之于仙术、因果之道之于世事。不过是万千之象,难以溯源。” 不得不说,华羽凌对于人情世故确实理解得十分深刻,只是不知,他于个人的感情一事上如何不能解脱。或者,这也是阻碍他晋境的原因吧? 苏祯暗自琢磨着。 她如今的认知高度提升了不少,分析起别人的晋境也有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她从开始修行到今日已经有一年半了。这一年半里,她对于修行的认知已经不同往日。尤其经历了驮骆天梯上的精神洗礼,她自从尽华顶归来便似乎进入到一种自我矛盾的斗争中。一方面体术困顿导致了她心性不稳,另一方面精神上的升华和对心境认知的提高又与她不能修行法术而产生了心境上的冲突。好比她如今身体上的疼痛影响了她对筠瑶的骚扰所做的反应,又好比她如今能听得懂论法,却不能应用于实践。 或者从她所学的计算机专业来解释,她这是硬件和软件不能兼容。 对计算机来说,会死机会卡顿。对她来说,她便肉体疼痛,心境紊乱。 这便是她自己的晋境阻碍。 第148章 华羽凌论七情(2) 苏祯摇摇头,将这些愁人的思绪暂时搁置到了一边,继续认真地听下去。 “常例,‘忧’之一情,常与其他情相伴而生。或与‘爱’之情相伴,生‘爱’之‘忧’思;或与‘惧’之情相伴,生‘惧’之‘忧’思,以此而类。两情或多情相伴,便生情结。情之‘结’,既谓之结,便难解。断一情,并不能解,全断之,方有解。然,有解非必解,乃与人心生之七窍有关。七窍生七情,窍通则生情。若断全情,窍定不通。然窍不通则亡也…” 华羽凌在广场上之中央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移步缓行,众人皆听得入迷。 直至一个时辰结束,华羽凌话音一收,众人仍意犹未尽。华羽凌在众人的掌声中,微微欠了下身子,嘴边挂着那一抹温文的笑意,将他的七分俊逸衬出十分的风采来。 “有俗语云,佛光普照照人心,人心七窍灭七情。”1 就在苏祯以为华羽凌已经结束讲法将要退场的时候,他却又再度开口了。场中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屏息聆听。 “佛光是否能如俗语所云那般寂灭七情,我不知。毕竟,佛光难寻。仙域间能亲见佛光者少之又少。除了三清天尊、十二金仙、天宫的各位以及三十六位天将,再有能见佛光者便是世间少有的极大仙缘者。”华羽凌说着,那上扬的飞凤眼尾便将视线扫过全场,直向苏祯这里看过来。 苏祯心中一跳。 “这样说来,祯师妹曾有幸观赏佛光花开,定见识过真正的佛光。”华羽凌已经面朝苏祯,满面皆谦虚询问的笑意,目光和善,声音轻柔:“祯师妹可愿为我众人讲讲佛光?” 华羽凌此语一出,尚清广场中的众弟子皆看了过来。 苏祯回来的这半年多里,众弟子们或见识或听说了许多关于苏祯的传闻。多是与筠瑶的纠葛。都说苏祯小小年纪,仗着辈分,在尚清山十分横行。连筠瑶小仙子比她入门晚些,都要频频遭她白眼。 原本众人对苏祯以凡人之躯拜入挚清仙尊门下便颇有微词。如今,她有了这样不堪的传闻,更让众人对她不喜。甚至一向对她勤奋好学颇赞赏的丹朱大仙也渐渐疏远了她。 然而前一段时间,她在符箓课上发挥出色,竟正确讲解了几个十分偏门的符头。不仅得了丹朱大仙的赞誉,也让众人一时刮目相看。 看来这挚清仙尊的小弟子果然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如此,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便相当复杂了。 当所有视线都聚焦过来的时候,苏祯只觉浑身燥热。明明初春的早风仍带有几分刺骨的冷意,她却仿佛人入酷暑。 说实话,从前的苏筱溪不是没在几千众面前演讲过。而且,比起一般人来,她见多识广、学识高深、口齿伶俐、机敏聪慧,常常还会赢得满堂喝彩。她本不惧这种场合的。 何况,从前她在国外留学,也不是没有受过众人白眼。于劣势之中逆流而上、华丽转身的事她也经历过。 然而,她如今却不是苏筱溪。 苏祯知道自己现在在尚清山众人的口碑如何,心里才更烦躁。 她最近受了苏玘提醒,今早又受鎏华指点。此时正想以后要低调行事,轻易不惹事端。然而,还未等她有所作为,便被人抬上了这样万众瞩目的境地。 她不由抬头看向那始作俑者。 华羽凌仍旧笑意满盈地看过来。 苏祯不由想起半年以前,她的接风宴时的厢房风波。 苏祯目光游移了小片刻,便看到了在华羽凌讲法的空地附近,与寄夜、苏玘并排而坐的筠瑶。 筠瑶也正笑眯眯地看向苏祯。那含着善意的请教意味的目光竟与华羽凌的如出一辙。 苏祯仿佛如梦初醒。 原来,这次也与上次一样,看上去公正无害却无意中将自己一军的华羽凌果然早就是筠瑶阵营的敌军了。 苏祯暗笑一声,原来那风度翩翩的世家贵族并非表面那般真正大气。这样想来,华羽凌与筠瑶结盟的原因,恐怕是来自对苏家长久以来的不满吧。 苏祯打定了主意。既然自己与他们实力差得太大,那么为了保得自己的安全,现在就必须要低调行事。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佛光之采显然是背道而驰的行为。他们要将自己捧上去,目的为何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便退吧! 将自己低下去,越微不足道越安全。 何况,自己本来就是那么低微。 苏祯心中苦笑一下,面上却作出一副腼腆又带有一丝尴尬的样子:“华师兄抬举苏祯了。我不过是一介凡人,虽侥幸随师父去往尽华顶,却不得见那佛光。” 众人想不到会是这样答案,不禁都觉得苏祯是故意有些隐瞒。四周便有窃窃私语声嗡嗡而起。 “并非苏祯打诳,”苏祯继续道,稚嫩的童音低微却稳重,倒是有种真挚的诚意:“是我的凡胎肉眼,禁不住佛光中的戾气,不得看。” 苏祯自以为,此话无懈可击。既没有说谎、回避,又恰到好处强调出自己的凡人身份。说起来,自己回山之后的种种不利传闻,都是建立在“去了尽华顶”这样的前提之下。或者说,众人之所以对她有不满,不过是妒忌她有观佛光花这样众人没有的机缘罢了。 让人以为她的凡人之身使她徒有机缘却无收获,会更让众人心理平衡些。 苏祯这样想着,却听周围忽的声音嘈杂,群情涌动。 这与她所设想的众人反应大不相同。她不由惊讶地环顾四周。 “祯师妹!”华羽凌震惊的声音随之响起。然而还不等他说出什么,立即又有一道严厉而愤怒的声音从旁响起了:“休得胡说!” 随着那声音的呵斥,众人议论之声立即息了。 苏祯随众人一起,向那声音看过去。 只见尚清山临近尚清大殿一侧,有众仙端坐在蒲团之上。有一人站起身来,身形高大,白袍绿发,一脸愤怒。 正是挚尚仙尊的大弟子、萝遥仙子的长子,寰语仙君。 第149章 对峙 “苏祯!你口出诳语、污蔑佛家!意欲何为!” 寰语仙君怒目而视,一双手握拳,虽极力压制,但仿佛仍有三分真仙之气几乎一泻而出。 一时之间,场中诸人尽皆伏倒。玄牝境以下的人皆趴伏在地,不能动弹。玄牝境以上的众人则跪伏在蒲团上,无法再端坐。 苏祯也随着寰语仙君的那声怒斥,而跪伏下了身子。她使劲儿想要抬头,却发现身体并不受支配,甚至仍有有一股大力试图压制她让她趴伏下去。 苏祯暗暗吃惊。一方面,她纳闷寰语仙君便是要为他的幼妹出头也不该发如此怒火,另一方面,这真仙之实力果然让人恐怖。想那筠瑶若不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讨得好评,便是释放些真仙威压,也能压得自己低头。不由更暗暗警醒,自己日后千万低调。 寰语仙君也多少有点惊讶。苏祯不过是未入初境的凡人,如何自己的三分真仙威压竟压不伏她? 此时,场中俱静。 一代弟子之间的矛盾,若非两位仙尊出面,便是真仙们也不得干涉。 然而,真骅仙君、鎏华仙子仍旧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鎏华抚袖一挥,一丝仙力直冲寰语仙君而去,架住了他的威压。 众人只觉压力骤逝,纷纷长松了一口气。 “寰语师兄随意释放仙力,是也要去涤浊谷面壁吗?”鎏华仙子嗓音轻柔,却带有一丝强硬的质问,微微颤了一下的尾音显露出她的几分怒气。 此时,真骅仙君径直向苏祯走去,路过寰语仙君之时,目不斜视。 “哼!”寰语仙君虽然收回了威压,却仍旧怒气冲冲道:“鎏华!真骅!你们是要偏袒苏祯嘛!?”寰语仙君抬手一指,指向苏祯的方向,大声道:“你们的师妹为了哗众取宠,竟然污蔑佛家圣光中有戾气!如此谬言,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苏祯心里咯噔一声。她已经听到周围有众人同样愤怒且震惊地低语道:“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她竟然说佛光中有戾气!?”“佛家圣光乃世间最纯净之光,她竟然说其中有戾气?!” 苏祯不知,她去了一遭尽华顶,所见所闻皆是仙域佛国极少数人才能知能闻的,而非人人皆知皆闻的。她所知的尽华顶的由来,乃是从佛光戾气而始。然而世间之人皆不知。 “佛光圣洁、净化世间戾气、寂灭人心七情,浴佛光者身心俱洁。”此时的华羽凌满目皆震惊,眼底却有一丝令人无法察觉的喜,他立即垂了眼睑,沉稳了嗓音缓缓而道:“祯师妹既去了尽华顶沐浴过佛光,便不该口出诳语,亵渎圣明。” 寰语仙君的威压一除,苏祯缓缓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她看着华羽凌那满脸遗憾又肃穆的样子,心中不由冷笑。倒是让这华羽凌歪打正着,真将了自己一军。今日之事,除非师父亲自出面解释,只怕轻易不能善了了。 苏祯突然有种感慨。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比想象中更糟糕。可是一旦那糟糕超出了想象,你便会觉得你之前的担忧却不过如此。 既然自己已经被推到了人前,既然连“亵渎圣明”这样严重的罪名都用上了,那么再退也退不回去了。 苏祯微微一笑,烦乱的心稍稍定了些,清了清嗓音,道:“各位师兄实在是委屈苏祯了。苏祯不过是一介凡人,在场诸位任何一个的实力都可以轻易碾压我。苏祯何敢打诳,更何况亵渎圣明?!佛光之中是否有戾气,苏祯确然不敢定论。但苏祯所说乃是苏祯的认知,或者认知有误也未可知。” 苏祯小小的身子,立在蒲团之上,处于众人之中并不显眼,可是她话语清晰条理、稚嫩的童音清脆悦耳,让人不得不仔细打量那双黑亮的闪着微光的眸子。 华羽凌嘴角也一弯,带出个比苏祯更沉稳的笑来:“祯师妹毕竟是个孩童,难免言语间有对事实的扭曲…” “华师弟此言是不相信祯儿的话,还是不相信带祯儿去尽华顶观佛光花的师父?”一个清朗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华羽凌那貌似为苏祯开脱、实则进一步打压苏祯的意图。 苏祯仰头看着立在自己前面,高挑的背影。 说这话的正是大师兄真骅。 真骅此言一出,华羽凌立即语塞。的确,若是按真骅此言,对苏祯的质问,便是对挚清仙尊的质问。毕竟携带苏祯去尽华顶的正是挚清仙尊。 想不到这位真骅仙君从前不常开口,竟这么会转移重点。明明他们质疑的是苏祯是否在说谎。如今却变成了他们在质疑挚清仙尊。华羽凌暗暗攥了拳,面上却一丝不露,摆出一副和善的模样,道:“真骅师兄误会了。我等或许寡闻,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或者是仙域自古以来传承的认知有误…” 华羽凌话语之中以退为进。 寰语仙君却不耐烦与苏祯等人打迂回战,此时虽平静了心情,但言辞仍旧严厉:“小儿诳语,与挚清仙尊无关!真骅,你也不必袒护她!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祯儿所说的每一句话,均是师父、师兄和我给她带来的认知。诸位对这认知有质疑却不该冲祯儿而去,或者来寻我们。”鎏华仙子此时也走到了苏祯身边,轻轻拉起她的小手,与真骅并肩而立。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至少在众人眼中,似乎挚清仙尊的三位徒弟为了坚持苏祯的谬言而对抗挚尚仙尊的众弟子。尚、清二位仙尊虽然双胞而生,性格、经历却完全不同。这二位仙尊所收的众弟子,性情 作风也完全不同。挚尚仙尊的众弟子崇尚实力为尊,等级森严。挚清仙尊的几位弟子却以性情着称,行事随心。然而这千余年里,尚清山上还从未有过这样两相对峙的场面。 苏祯轻轻拉拉真骅和鎏华的手,面上一副远超年纪的淡然,稚嫩的嗓音如一首童谣般纯净、自然,撩动着有心人的心弦:“大师兄、大师姐,他们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是否是事实,不在于相信不相信,而是在于人心。咱们,走吧。” 第150章 苏珩炼器 师父如今正在灵泉瀑布闭关炼器,是不可能来为她作证的。而挚尚仙尊则幸好是在为师父护法,而不会出现为寰语、华羽凌等人撑腰。此题如今只能无解。 与其浪费时间与他们对峙,不如还是散了,将此题搁置。 或许时间会淡化这些,又或许有一天师父会来解题,却都不是苏祯几人能作为的。 真骅、鎏华听懂了苏祯的意思、皆点点头,转身带着苏祯,离开了尚清广场。 苏祯这一离开,再回到尚清广场便是一年以后了。她当时并不知后事,只觉得此地人人目送她的视线充满了种种恶意。她想暂时回避一段时间或许会好些。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祯再没离开珍惜峰。 她每日依旧在卯时前醒来,子时入睡。她却感觉世间仿佛多出来一倍还多。不用按时去上早晚课,她便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练习‘舞缘回’和研究符箓,甚至她还有了闲暇的时间去钻研佛经和神文。 那次尚清广场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深。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与众仙悬殊的实力差为自己带来的劣势。那一日若不是大师兄和大师姐坚决地站在她这一侧,只怕她早已变成众矢之的,后果难料了。 她受此打击之后,不仅没有被这打击击败,也未被困顿困住,反而更加发奋。这便是苏筱溪的性子了。不肯服输和迎难而上,使得苏筱溪曾经多少次突破重围、华丽转身。而这次,虽然比从前困难千倍万倍,她也不肯将自己躲在师父、师兄、师姐的身后窝囊一辈子。 说来也怪,苏祯体术上的困顿明明痛苦又难解,可是在她一段时间坚持不懈地顶着困顿的压力硬练‘舞缘回’后,竟然不那么明显了。 苏祯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验。似乎当困顿到达一定的程度,身体会习惯这种痛苦而启动一种自我调节的机制。大部分时间里,身体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反而在她休息或者睡觉的时候,偶尔那痛苦会以让人几乎生不如死的程度成倍出现。 苏祯咬牙挺过了几次后,反而心里看开了很多。既然这痛苦难以解脱,不如就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接纳了吧。 这样想着,她便将这痛也当做修行功课。 她在珍惜峰上修行的日子里,珍惜峰也常常有来客。苏乔、苏潇潇、苏斯然、苏圆,这些都是常客。苏珩来过几次,后来便也闭关了,听苏圆说是他炼器到了关键时刻,不得空。苏玘也时不时过来看她,她便常常在给他几个大白眼后再听他讲讲法、看他演练法术。苏玘倒也知趣,从不再她面前提筠瑶。她虽然不喜欢筠瑶,却不会干涉别人的社交,她便也不提。 就连苏韵怡也曾随苏潇潇来过两回。不过是来抱怨苏祯给苏家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之类的。苏祯翻了翻白眼,便让舒桐送客了。 这一日,苏潇潇和苏斯然结伴而来,说起了苏珩炼器一事。 原来,苏珩自晋境到了玄牝之境,之前的两件随身法器便不够看了。那玄牝境内化元丹,仙灵之气尽皆汇于内丹之中。苏珩原本的两件法器都是集灵而发的加强法术型法器,对于玄牝境以下的低阶修仙人是绝好的助力,可是对于玄牝境的修仙人来说反而有施法冲突。所以苏珩从半年前便开始炼制新的法器了。 苏珩这法器炼得十分顺利,不过半年便要成了。今日下晌他们师父华庭道君与增濂大仙一起为他的新法器开光。 说起法器开光,是炼器过程中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若是开光开得好,甚至有可能会将法器的实力直接提升一阶甚至多阶。这全看开光者的实力和法器、开光者、炼器者三者的法缘。因此邀请实力高深的仙者开光,成为了炼器最后一步的重要仪式。 原本苏珩炼器,他的师父华庭道君早就做好了开光准备。作为华庭道君的大弟子,苏珩一直很受他师父的器重。这样重要的日子,华庭道君必然会参与。 另一方面,苏珩的亲哥哥苏玥也邀请了苏玥的师父增濂大仙参与开光。 两位仙者同时为一件法器开光,这是少有而隆重的。何况这二位仙者又都是尚清山的一代弟子。因此两位仙者的徒弟们皆不愿错过这样的盛事。 “你日日在珍惜峰,足不出户,也就罢了。今日这样的机会却是十分难得的。师父说,观摩法器开光,说不得也是修行的机缘。不如今日你随我们一同前去吧。”苏斯然在尚清山修行了这一年多,不仅身量又高了几分,肤色也黑了不少,连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原先在苏家所没有的欢快。世家子弟原本被宅院拘束的样子,竟仿佛搬出户外的花草变得旺盛而活跃。 苏祯笑眯眯看着他,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三哥哥的盛事,我当然想要参加。只是…”苏祯想到华庭道君一向对自己冷淡的样子,接着道:“只怕不是人人都欢迎我去。” “这倒不像你一贯的样子。”苏斯然忍不住伸手刮刮苏祯的小脸。苏斯然从小和苏潇潇一起长大,双胞兄妹间常有比之寻常要亲密得多的举动。因此苏斯然在面对苏祯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苏潇潇小时候的样子,忍不住也会对她爱怜地做些小动作。 “六妹妹,”苏潇潇此时忍不住也开口道:“其实,我们都是相信你的。你一向也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说不定别人也不那么在意了。”在尚清山的这一年多以来,苏潇潇神采渐渐舒展、眉眼越发柔美,此时拿眼睛专注地看着苏祯,连苏祯都忍不住被她日渐长成的美貌而吸引了。 “八哥哥、四姐姐,并非我矫情、闹脾气。实在是三哥哥的大日子,我怕总有人看我不顺眼,又引起什么不愉快来,败了三哥哥的兴。”苏祯也颇有些无奈。 第151章 开光(1) 苏祯的话显然触动了苏潇潇和苏斯然。苏潇潇忍不住拉着苏祯的手,叹气道:“你不过是个七岁半的小孩子,他们却这样对待你…”明明是个孩童,却说出怕自己败别人兴的话来。苏祯虽然话语轻松,却让听者心存伤感。 苏斯然也皱了眉头道:“你别管外人怎么看,去了也只跟我们在一起。别的不说,只说三哥一向疼你,见到你,只会欢喜。” 这话倒是真的。苏珩一向疼爱苏祯,若不是他一直忙于炼器,此时坐在这劝她的便是他了。 苏祯心里略犹豫了下便应了:“好!”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鎏华便嘱咐过她,因为师父从尽华顶回来就去闭关炼器了,让她尽量在师父出关之前不要与外人过多接触。总还是担心她与众人起冲突,鎏华和真骅不能时时在她身边为她解围。 她总不能躲一辈子,再说今日都是苏家人在场,总会护她周全。 然而当她随苏潇潇和苏斯然来到金园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金园是物方园十二园之一。有三座大殿和三十六个炼器房。苏珩炼器的场所正是在金园第十炼器房。而在通往第十炼器房的路口处,苏祯便碰到了筠瑶和寄夜。 所谓冤家路窄便是命运最爱跟你开的玩笑之一。 苏祯暗自感慨,冷静地随着苏潇潇和苏斯然的步伐向着筠瑶二人的方向走去。 “…想不到承淮师兄的阵法这么精妙,不过摆一摆灵石,炼制速度便加快那么多!”筠瑶的声音清脆婉转,远远顺风传来:“寄夜哥哥,你猜我大哥为我炼的飞行法宝是什么做得坯体?” 苏潇潇与苏斯然也远远便看到了他们二人,此时对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几步,附身恭敬行礼道:“见过瑶师叔!” 筠瑶仿佛此时才发现他们三人般,偏过头来打量了下苏潇潇和苏斯然、以及在他俩身后沉默不语的苏祯:“原来是苏家的哥哥姐姐们。” 筠瑶永远是那副天真的笑颜,此时对着苏潇潇和苏斯然,话里带着几分俏皮:“几位哥哥姐姐不会也是来观摩我的法宝的吧?” “瑶师叔误会了,”苏斯然身子又躬了下去,双手抱拳道:“我等是为观摩大师兄的法器开光而来。” 苏斯然一向都彬彬有礼,又有清秀儒雅的外貌,让人很难不喜欢他。如今,明明语气客气又疏离,却仍然让人如沐春风。 筠瑶的眉眼便更弯了些:“原来是苏珩哥哥的法器要成了,我倒是有点好奇,待会儿也去看看。” 苏斯然本意是想与筠瑶划清界限,却不想筠瑶反而如此热情地不请自来。不由一愣之后,回头望向苏潇潇和苏祯。 说起来,苏家对苏祯的维护,使得他们几人对筠瑶的观感都不算好,可事实上,他们任何一个人对筠瑶却又都讨厌不起来。皆因筠瑶原本便长相甜美可人,平日又总是一副天真乖巧的模样。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筠瑶确实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 苏潇潇便有些犹豫起来。 面对这样的筠瑶,她也不忍心拒绝。可是筠瑶和苏祯的矛盾,苏家诸人虽不知底细,却知一二。苏潇潇便也扭头去看苏祯。 苏祯抬起头来,正看到四个人皆向她看来。苏潇潇的犹豫、苏斯然的询问、寄夜的冷漠、筠瑶的挑衅,她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有一股燥热便从心底直冲而上。 苏祯面上便不好看起来。 早知今日出门会碰到这个对头,她也宁愿不出门。谁让自己实力不如人,人气也不如人呢?!苏祯想到此处,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仿佛她体内四处流窜的仙灵之气突然之间被心中那股燥热之火点燃了。 “我们没有邀请你,筠瑶。”苏祯竭力克制住那股燥火,于是便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带了一丝嘶哑出来。 一句话说完,她便匆匆擦过苏潇潇的身边,绕过筠瑶和寄夜向前方快步走去。 苏潇潇和苏斯然对视一眼,不由暗暗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起向筠瑶和寄夜作揖拜别,也加快脚步去追苏祯了。 “…算了,这样无礼的人理她作甚。”寄夜的声音远远传来时,苏祯已经上了金园庭院的木桥。她竭力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嗓子又干又哑。最近她的体术困顿越来越明显了。虽然疼痛不像从前那般难耐,但情绪的不稳定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 直到苏潇潇苏斯然一路快跑,好容易追赶上她的时候,她才从那股燥火带来的满目金星中晃过神来。 苏珩炼器之所以选在第十炼器房,乃是因为第十炼器房是物方园十二园百余炼器房中最远离灵泉瀑布的。他所练的法器乃是一条锁链。灵泉瀑布虽然灵气充沛却也水汽弥漫,水汽会影响锁链的坚韧和牢固。 等到苏祯三人赶到时,苏珩的锁链最后一道淬火工序刚刚完成。 第十炼器房前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加上晚到的苏祯三人,苏家小辈都到齐了。 “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光了?”苏韵怡的声音在众窃窃私语声中总是格外明显。 苏祯一边随苏潇潇和苏斯然向苏家人靠拢,一边打量四周。 “淬完火得静待片刻,开炉的时机若是把握得好,也会提高开光的成功率…”回答苏韵怡的是苏瑾。苏瑾一向对炼器颇有研究,只可惜仅停留在纸面,知微境的他还没有实践的机会。 “开光也有可能失败?”苏斯然闻言,惊讶地插嘴问道。 前面几人回过头来,便看到苏斯然三人已经来了。苏瑾略有吃惊,不由笑着道:“六妹妹竟也来了!” 便有苏珊、苏月华等人纷纷回过头来。苏韵怡已经翻了个大白眼,不满地嘟囔着:“不好好在珍惜峰思过,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还嫌日常惹得麻烦不够多啊!” 苏祯笑着跟众人一一打招呼,她早对苏韵怡的态度习以为常了,此时也只是瞥她一眼,并不接话。 苏韵怡瞥了一眼不远处挤在一起向这边看过来的其他弟子,也不多吱声,只是又拿眼睛剜了苏祯一下。 第152章 开光(2) “…开光也有成功率。”苏瑾此时已经接着前言,为苏斯然解释道:“并不是每次开光都能成功的。只不过开光是否成功,只关系到法器最后能否提升施法效果。所以实力越高深的开光者,开光成功率越高,开光的品质也越好…” 苏祯没有研究过炼器,只是听别人提起过。她不能施法术,也就不能使用法器,便也对此不甚感兴趣。此时听着苏瑾的讲解,她颇有些无聊地垫着脚尖向前面看去。 第十炼器房形状如同一个圆帐篷,内里有炼器所用的炉鼎。圆顶房旁边又有四个普通的小厢房,是放置炼器材料的材料房。房前的院子倒是挺大,能同时容得下三十余人。此时,除了苏家小辈十三人,还有三叔父苏起、七叔父苏茂、小叔父苏乔三人此时正围着增濂大仙在炼器房门口等待。另外有一些在金园和第十炼器房打工的弟子也站在附近窃窃私语。 法器炼制相当困难,一方面只有玄妙境以上的修仙人才能炼制,另一方面成功率极低。因此,能够拥有随身法器的修仙人并不多。便是苏家这样财大气粗的大世家,也并非人人都有法器。像新入门的苏斯然、苏潇潇、苏韵怡,以及前几年入门的苏月华都还没有法器。就连苏瑾也不过是前几年才有的。 因此,能够近距离观摩法器开光,是相当难得的机缘。 苏珩此次法器开光之事,只有苏家众人知晓,此时,院内闻讯来观摩的不过都是在物方园打工的弟子。而且还有弟子正陆续赶来。 “恭喜!”“恭喜!” 苏祯正环顾左右,便听到前方此起彼伏的恭喜之声。她踮起脚尖向前看去。原来是苏珩正随他师父华庭道君从炼器房中走出。院中的众人便已经围过去向他连声贺喜了。且不论开光成功与否,单是能够炼器成功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因此,苏珩此时正当得起众人的恭喜。一时院内皆喜气洋洋,十分热闹。 苏斯然、苏潇潇、苏祯、苏瑾、苏韵怡几人落在人后,也挤不进去,只得作罢。苏斯然见前面苏圆从旁边挤到苏珩身边,忍不住道:“倒是没见孙满。他师父这样的好日子,他倒没来。” 苏祯在珍惜峰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倒是没少听苏家人提起孙满。实在是苏珩太看重他这个弟子,常常挂在嘴边。也是孙满其人非常朴实、和善,每个与他打过交道的苏家人都对他观感不错。听说他家境虽然贫困,却十分自立勤奋,从前在货栈做工便很能吃苦。如今上了尚清山,修行也十分用心,只是根资不好,如今还尚无进度。 “怕是又打工去了吧。”苏瑾闻言,四周望了望,道。 孙满到处打工的事,苏祯也听说了。因为有次苏潇潇曾经颇有些疑惑地说起过:“孙满还真是无处不在,我怎么总能在尚清峰的每一个角落碰见他。”苏珩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颇有几分宠溺的意味。 “开始吧!”增濂大仙的声音总是如擂鼓般中气十足。 华庭道君点点头,转身向苏珩叮嘱了几句:“开光的手法倒是简单,但是时机很重要。开光的时机、开炉的时机,都是你要千万留心的。” 苏珩立即应道:“是!” 这边苏圆已经开始帮助苏珅维持现场的秩序。 炼器房中空间有限,开光者又是两个人,于是,增濂大仙与华庭道君便立在院中施法。苏珩将炼器房的两扇乌木大门尽皆敞开,便立在炉鼎旁边静静观察炉烟。 “炉烟是判断开炉时机的唯一标准。”苏瑾一边向后挪了几步,一边不忘为苏斯然等人解释。 要为增濂大仙和华庭道君两人留出足够的施法空间,在场的众人便需退让出一块空地来。 苏祯此时被挤在后面,完全看不到里面了。苏乔回头时,发现了她,便挤了过来,伸臂将她一把捞过去:“祯祯来这里。”说着又将她硬塞到了自己前面。 苏祯便立于众人前了。 她此时方发现,不知何时筠瑶和寄夜已经在场,正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苏珩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炉鼎上方。而增濂大仙和华庭道君则紧盯苏珩的手势。 场中众人此时也皆挪腾到位,安静了下来,纷纷向前方的两位仙人望去。 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得仿若无人。唯有春风拂过灵树灵草留下微弱的风声。 炉鼎上的烟丝随风飘摇直上,时而凝聚时而松散。 能够判断时机的正是从炉帽的鼎珠尖上升起的第一缕烟。 烟散而炼、烟凝而启。 此时,烟丝分散成千万,从鼎珠的细孔中默默升起。 炉鼎之中的火焰早已在一日一夜之前熄灭,此烟乃是炉鼎余温炙烤法器而生。 分散而出的烟丝离了鼎珠尖之后便随风或凝或散。 苏珩渐渐屏了呼吸,双手自然垂下,缓缓闭了双眼。苏珩周身仿佛入了定般,血液凝固、气息化无。唯有丹田之内元丹滴溜溜转得飞快,激起一片火热。元丹之中的仙灵之气如波涛汹涌的海浪向四肢五官一波波冲去。仙灵之气冲击苏珩的双目,他虽闭目不睁,却比睁开时更清醒。那炉鼎鼎珠尖的微烟如同正在他眼前。 这一等待便是两个时辰。 院中已有人有些坚持不住,忍不住松乏了下身子。 所谓开光便是在炉鼎开启的那一刹时,施法术将淬炼之光推入炉鼎进行再一次淬炼。开光成功的关键便是法器不能见常光。必须在开启炉鼎之时,常光进入之前,淬炼之光先挤进炉鼎。然而,炉鼎开启若是在烟凝一段时间之后,法器凝固久了,淬炼之光的效果便弱了。所以必是在烟丝刚一凝结的那一瞬间开炉,方为开光的最好时机。 就在众人以为还不知要等待多久的时候。 苏珩忽的睁开双眼,目光如实质般直射鼎珠。 他便看见,那鼎珠细孔中正有一股白烟缓缓而动正欲穿孔而出。 第153章 生变 苏珩几乎在瞬时抬起胳膊。 也几乎是在同时,有两道彩光从炼器房门外射进来,直冲炉鼎而来。一道黄光、一道蓝光,仿佛有生命般直向炉帽的边沿而来。彩光到达帽沿处,光如实质,顶开一条微微的缝隙,便一钻而入。此时,鼎珠之上正有一条烟线笔直升起。 从炉烟在孔中凝结尚未冒出之时,到淬炼之光融入炉鼎,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 苏珩只觉自己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战,忽得四肢俱酸。竟是他这半年多一直勤勤恳恳炼器的劳累在这一息间尽皆袭来。 这一瞬间,苏珩、增濂大仙、华庭道君三人配合得十分完美,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可以预见这开光已然成功。周围众人反应了一瞬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太精彩了!”苏瑾忍不住大声喊道。 周围众人皆赞同地点头称是。 一片喝彩声中,苏珩方缓过神了。疲惫使得他一时开不了口。苏圆已经冲上前去将他扶住,从炼器房搀出来。华庭道君面上带着一丝微笑,向他走了几步道:“最后的淬炼之光会持续淬炼一段时间,你待炉烟彻底消失了之后,再开炉探视。” 华庭道君既然这样说,便可以证实开光已经成功,但是却只有最终开炉后,方知开光的效果如何。 众人皆纷纷上前向苏珩道喜。苏珩此时身心俱疲,并不能多应酬,只略向众人点点头示意,便又返回炼器房。在最后开启炉鼎前,他还得守着炉鼎。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三哥的法器呢?”苏潇潇见增濂大仙与华庭道君已经转身离开,却仍未见到法器,不由问道。 “最后这段淬炼,不会太久,也是视淬炼之光与法器契合程度而定。契合程度越高,淬炼用时越短,开光效果也越好。我们且等等看吧。希望今日能有幸见到三哥这法器。”苏瑾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向炼器房内炉鼎处打量。 那炉鼎上仍不断升腾起似乎比刚才更多的烟雾来。 院中众人此时则一边地兴奋地交谈着,一边皆向炼器房围拢过来。 一阵闹哄哄的嘈杂声中,苏祯随人流也向前走了几步。 “怎么还不能看啊…”筠瑶的声音从旁响起,语气中颇有几分失望。 苏祯目不斜视,仍踮脚向炼器房看过去。 “明明我之前看母亲炼器,开光之后马上便能开炉的,,,”筠瑶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嘟了朱红色的小嘴,虽带有抱怨的语气,却总有种娇娇的可爱。 苏祯忍不住向她瞥了一眼,见她正四处打量下,手中快速结了个动作。周围人还在对刚才的开光仪式赞不绝口,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立在筠瑶身边的寄夜则正下意识向苏祯这边看过来,也并未注意到筠瑶的情形。 苏祯立时警醒,定睛向筠瑶手心看去。 筠瑶手指快速变化下,以苏祯的目力还看不清她手中有什么,但是那手指挽出的花结,苏祯却是十分熟悉。正是上次筠瑶来拉苏祯胳膊时,手指的样子。那次她的手几乎要碰触到自己的时候,分明手心里有一个怪东西。当时苏祯一把将她推开,才没有中她的暗算。那么这次,她要暗算谁呢? 苏祯迅速顺着筠瑶的目光向炉鼎的方向瞟了一眼。 是了!她定是对三哥的法器打着什么坏主意!不能让她得逞! 筠瑶此时手势轻抬,正向炉鼎方向欲作动作。苏祯立时扑身向前,一手下意识伸向她那土黄色的随身符袋,一手直直推向筠瑶。 从她发现筠瑶的不对劲,到她突然发难,不过是一刹时。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刹时,也被寄夜觉察出苏祯的不对劲。几乎在苏祯眼神一变,露出凶光的一瞬间,寄夜同时一把抓住了苏祯伸过来的胳膊。 苏祯冷不防被寄夜抓住了胳膊,根本未来得及反应,便见筠瑶已经手一抬,一道极其微弱的闪光向炉鼎奔去。 在场诸位除了筠瑶和寄夜外,法力最高的便是苏珩。寄夜正忙于关注并提防苏祯,而苏珩则凝神关注着炉烟,竟没有人发现那微光。 苏祯立时急得七窍生烟。 因她右臂被寄夜牢牢抓住不能动弹,她的左手却已经瞬时将从符袋抽出的一张灵符向着筠瑶使出的那微光击出。 然而,她的灵符飞出,是靠她肉体的臂力,虽然她如今已经能做到远超寻常人的速度,但仍远远不及施法的速度。 她的灵符一击而出,在筠瑶还来不及收回的手边“啪”击出了个火花。“哎呦!”筠瑶一声惊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也吸引了苏珩的视线。而筠瑶施出的那一记微光已经到了炉沿,仿佛有生命般,往炉鼎里扭身一钻竟挤开了一条缝隙。霎时间,有常光漏入,炉烟立即消失。 在场诸人唯有苏祯目睹了那炉鼎的变化,不由怒从心生,恶狠狠地回头盯住了筠瑶。 寄夜的手便更紧了几分,目光冷酷也盯紧了苏祯,紧皱的眉头和紧绷的表情显示出了他的不满与厌恶。 众人关注下,筠瑶已经抱着自己受伤的手,热泪盈盈。 苏祯只觉自己周身腾起一阵火焰,将自己的四肢身心皆燃烧起来。她圆睁杏目,脚下大步一迈,便要向前质问筠瑶。然而此时,她胳膊一阵疼痛,动也动不了。 苏祯转脸看了眼自己被寄夜紧握的手臂,顺着寄夜那修长莹白的手指,她同样恶狠狠瞪向了寄夜:“松手!” “苏祯!你不要太过分!”筠瑶嘤嘤的哭泣声中,寄夜一贯清冷的声音难得显出几分激动来。 苏祯只觉胸中烈火更盛,脑中渐渐有轰鸣声滚动。 她虽然不了解炼器,但是通过刚才听苏瑾的讲解,她也能猜到,此时筠瑶定是用了什么怪法术,开了炉鼎,破坏了尚未彻底淬炼完成的开光。只是不知这样一来,开光是否会失败?还是会影响开光效果? 第154章 真显符 此时,众人注意力皆被那三人所吸引。苏珩则回过头去,也同时惊叫一声:“这是…好了?” 他没有注意炉沿的变化,只发现了炉烟已经消失。然而还不等他要开炉去取法器,便听到院中又有变故。 苏祯此时正怒目瞪视寄夜,声音因怒火而颤抖:“放开我!” 寄夜的力气,苏祯是比不过的。即便是已经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苏祯也万万拗不过真仙的肉身。 众人皆不知内情,只看到苏祯出手伤了筠瑶,又与寄夜纠缠在一起。不由都以为是苏祯因旧怨突然发难,一时皆不知如何是好。 “苏祯!你就算与瑶师叔有旧怨,也不该在此时此地…”苏韵怡的声音刚刚响起,众人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来,苏祯一怒之下,左手迅速在寄夜身上贴了一纸黄符。 只见忽得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几乎将众人席卷在地。 一片东倒西歪之中,狂风骤然围绕苏祯盘旋而上。几乎是在同时,天空中乌云压顶而来。一声响雷“咔嚓”炸裂,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苏祯直觉忽然间天旋地转,她下意识紧紧抓住手中的一切。 众人皆被掀翻在地,仿佛都被当头一击般,眼前霎时漆黑,头疼欲裂。突然一声奇怪的长啸响彻天际惊醒了众人。待众人缓过神来,仰头向上看时,便看到在昏天暗地间,电闪雷鸣中,一条乌黑油亮的龙在云雾缭绕的半空中上下翻腾。 院中一共不过二十余人,皆震惊地坐在地上,直愣愣看着空中那黑龙翻滚。 苏祯此时正艰难地抓住黑龙脖颈上的鬃毛,随黑龙翻腾而上下颠簸。从地面上看过去,那黑龙身子上正挂了一个朱红色的小人,在狂风中飘摇不定。 原来是苏祯使出了最近刚刚研究透彻的真显符。 真显符十分霸道,是《古符》上记载的一枚上古灵符。可以强行显出真身。 苏祯画好此符还一直未有机会试用,今日刚好拿来练手。 苏祯身体随黑龙而颠簸不已,心中却十分兴奋。她研习符箓这么久了,还从未使出过如此厉害的符箓,此时效果卓着,让她有种极其满足的成就感。于是,她嘴边挂上一抹笑,手下使了大力,紧紧抓住了寄夜真身那黑龙的鬃毛,同时使出‘舞缘回’里一式,一个翻身跨骑在了黑龙的脖颈之上。 就这此时,一道彩光直射而来,苏祯下意识又使出‘舞缘回’里第十三式,翻身一扭,躲过彩光,再度跨骑在黑龙脊背。那彩光正是筠瑶所施的法术。苏祯以凡人之躯竟躲过了身为真仙的筠瑶的一击,令筠瑶不由更怒。 黑云弥漫的半空中,一条黑龙上下翻腾,一个着朱红色衫裙的小女孩骑坐在黑龙上。不时击出的法术彩光暂时照亮了昏暗的天空,也暂时照亮了那小女孩的脸。一张不大的圆脸上,那双杏核般的眸子格外黑亮,显出异样的光彩。小女孩随着那法术彩光而不时闪动身形,仿若优美舞姿的身法十分敏捷,又总能在躲过法术后重新骑跨在黑龙之上。 孙满赶到金园第十炼器房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不过是为了挣那几块灵石,一直在木园撑到这个时候。为了赶着来捧苏珩的场,他此时,方匆匆赶到。却不想,一来此地,便见一院被黑龙飓风刮得狼狈不堪的众人,以及那闯了大祸却正怡然自得的苏祯。 孙满在飓风呼啸中,立在院中,眯起双眼,专注地看着那黑龙上的女孩。 不管怎样,他是不会让苏家人受伤的。若是苏祯支撑不下去,说不得他得救一救她。谁让老魔他一向知恩图报呢? “你们在作甚!”正在众人被飓风吹得七荤八素一派迷蒙间,便听到更高的云端,有一浑厚凝重的嗓音响起。众人身子不由一颤,被那嗓音所携的仙力制住。 孙满仰头,向那声音处眯眼看了看,随即将眸中那一丝微弱的金光隐了去,缓缓也俯下身子坐在了地上。 原来那嗓音正是离开此地不久的增濂大仙。 随着增濂大仙和华庭道君从空中降落。那黑云迷雾也片刻消失。 华庭道君不过手上一挥,黑龙便长啸一声,在半空中打了个滚,显出了寄夜的身形。而挂在黑龙身上的苏祯正牢牢搂住寄夜的脖子,也悬在半空。 此时,苏祯已经从那使出真显符又用舞缘回躲避法术所带来的成就感中回过神来,之前那热血沸腾的兴奋之情渐渐退去,她便恢复了理智。 看清楚自己处境的苏祯突然一声尖叫。 苏祯的尖叫冷不防地在耳边响起,把原本便颇恼羞成怒的寄夜吓了一跳。 寄夜面色黑冷,一边向地面落下,一边不耐烦地抬手扯开了苏祯的胳膊。 苏祯正处在恐高的惶然中,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寄夜挣脱开来。苏祯虽然体术突破了第三层,却不过是个不会法术的凡人。此时被寄夜抛下,直直向地面跌落而去。 苏祯的尖叫声几乎贯穿了在场众人的耳朵。下一瞬间,她掉落在不知何时趴伏在地的孙满身上,两个人皆翻倒在一起。 “你们三人,私自斗法!坏了门规!即日起,到涤浊谷思过去吧!”增濂大仙满心怒气,说话间口气便十分不好。若是以往,他不过是地仙,对待那些小辈真仙也不敢多言。然而今日,苏祯对筠瑶和寄夜出手,无论事情前因后果,都对苏家不利。除非将事情上升到门规的高度,不计因果,只作门规处罚,让人不能挑苏家的不是。 只是平日看苏祯明明是个懂礼知节的,怎么近来如此沉不住气。看来毕竟是个心性不稳的毛头孩子。 增濂大仙心里暗暗盘算,面上作出十二分的怒气来。 华庭真君一向对增濂大仙十分尊重,此时增濂大仙做此决定,他自然并无异议,却不忘提醒增濂大仙道:“是否通知大师兄前来…”说着,华庭真君拿眼神示意立在院中抱着手仍泪汪汪的筠瑶。 增濂大仙立时点头道:“正是该大师兄来主持评判。”说着,从袖中掏出通灵石,向寰语仙君一一禀报。 第155章 涤浊谷 孙满此时已经拍拍身上的尘土,仔细抚平身上衣物的皱褶,一边和善地对苏祯快语道:“师叔祖没事吧?”一边坐直了身子,作出一副认真聆听地模样。 苏祯则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懵懵懂懂回不过神来。 苏家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片刻,寰语仙君便来了。 “筠瑶!”寰语仙君已经一千六百余岁,与这个小妹妹差得不是一般得大。平日虽不怎么多与小妹妹在一起,却十分疼爱她。此时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形的他,一到此地,便见筠瑶捧着手、满目含泪的样子,便忍不住怒气横生。 寰语仙君来到筠瑶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筠瑶,见她只是手边有一点擦伤的痕迹,便长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怒气不减,回身面对苏祯道:“无故挑衅,私自斗法!苏祯,你可受得起这样做得后果吗!” 寰语仙君冷眼瞪视苏祯,他对苏祯可谓积怨已久。本来上次在尚清广场上的事还不了了之,如今不过两个月,竟又发生这样的事。 苏祯此时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一副狼狈的样子与刚刚在黑龙背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截然不同。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尘土,抬头直视寰语仙君,开口正要解释道:“我…” “私自斗法,门规论处!”然而还不等苏祯开口,一旁立着的增濂大仙便高声道:“私自斗法的苏祯、寄夜、筠瑶,你三人可知错?!” 寰语仙君眉头一皱,转头看了增濂大仙一眼。 寰语仙君护着筠瑶的意图很明显,而增濂大仙回护苏祯的意图也很明显。可是增濂大仙一向也是挚尚仙尊器重的弟子,寰语仙君即便占了长徒一位,也不能不掂量几分。 于是,他暂时压下冲上来的怒气,转身对立在一旁的华庭道君道:“华庭师弟是何意见?” 华庭道君面上平静,垂了眼眸,道:“有两位师兄主持,华庭自无异议。既然大师兄有此一问,华庭便多说几句。这三位的师父均不在场,以门规处之,乃公道也。” 寰语仙君看了一眼华庭道君又看了一眼增濂大仙,面上平静,心中却冷笑,这二人一向亲厚,果真是一个鼻孔出气。 他低头看了眼筠瑶。 私自斗法乃是既成事实,门规处置也是毫无争议。师父不在场,他再多争取也不可能为筠瑶讨得公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师父能出关,师叔必定也能出关了。那到时候,以师叔一贯的作风,护得苏祯连门规之罚都可以躲过。还不若就此一罚。好在那涤浊谷对筠瑶也没什么妨碍。 寰语仙君打定主意,便点点头道:“苏祯、寄夜、筠瑶,你们三人私自斗法,按门规罚之。即日起,到涤浊谷思过一个月。” 寰语仙君话语一出,在场众人皆眉头紧皱,忍不住窃窃私语,却无人敢有异议。 “涤浊谷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孙满来尚清山半年多了,尚清山几乎都转遍了,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颇好奇地问旁边一个同在物方园打工的弟子。 “孙师叔来的时日尚短,没听过也是正常。”他问得恰好是个四代弟子,平日与这位新来的师叔打过几次交道,还算熟悉:“涤浊谷是犯了错的弟子思过的地方,是整个尚清山灵气最少的地方。听说那里灵气稀薄得可怕,不仅无法修行,连正常呼吸都费劲。” “哦。”孙满似乎隐隐记起是有那么个地方,因为灵气稀薄,他便也没去搜过… “尚清山不是灵秀之地吗,怎么会有灵气稀薄的地方?”孙满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自觉这样才颇像一个刚入山的弟子。 “你有所不知,那涤浊谷正是尚清秘境入口所在的位置…”那四代弟子忍不住悄声道:“说起来,尚清秘境也快到开启时间了…” “尚清秘境?”孙满眸中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一闪而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秘境入口吗…” 涤浊谷果然是处罚犯错弟子的好地方。 这里不仅灵气十分稀薄,连空气都稀薄得很。在其间的人仿佛掉落一个充满粘稠液体的大缸中,连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窒息感。 对真仙来说,暂时性的闭气没有任何难度,空气稀薄、无法呼吸都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只是那灵气稀薄到无法修行、无法任意调取施法,让筠瑶和寄夜颇为不适。这种灵气的缺乏,让他们只觉自己似乎浑身被那缸粘液粘住了,难受得很。 对凡人来说,这种连呼吸都费劲的地方,真是一刻都不想待。所幸苏祯平时勤练体术,即便呼吸困难,但总是要比常人要好些。若是普通凡人只怕早趴伏在地不能动弹了。 苏祯立在涤浊谷里一边大口换气,一边四处环顾。 这里是尚清峰以北,北牧峰、叠合峰、北祥峰三峰交汇的山谷处。因这里有尚清秘境的入口,空间交错间产生了灵气压,导致这里的灵气天然就稀薄。因此,此处的几乎一片荒芜,灵树、灵草一概不生。唯有一种名唤草石球的植物,偶尔夹杂在石块之间,顽强生长。 苏祯暗暗叹了一口气,幸好自己因为炼体消耗极大,因此幻袋中常备很多粮食,不然在这荒芜之地待一个月,自己有没有命都难说。若是这幻袋中的粮食耗尽,不知这草石球能不能吃?苏祯用脚踢了踢石块间一个灰绿色圆滚滚肉呼呼的球,暗自琢磨。 在她身边不远处,筠瑶和寄夜也在四处打量。 自从他们三人被投入此处,还未说过一句话。 也难怪这涤浊谷会被用来关押犯错的弟子。在这里,身体上的难受禁锢了精神上的自由。便是再多恩怨,也绝不会在这样连生存都艰难的地方争执。何况无法施法,也就难以继续起纷争。 苏祯看了看这边的筠瑶和寄夜,便向着另外的方向走去了。 第156章 孙满其人 涤浊谷说大也不大,对孙满来说,彻彻底底地转上一圈,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儿。以他的经验,但凡有秘境入口的地方,空间必定有扭曲。哪怕是很细微的扭曲,以他的本事也不难发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在这里里里外外转了无数圈,反复寻找着那空间的异常之处。于是也就路过苏祯很多次。 他看见她嘟嘟囔囔地顺着那些草石球寻找着什么;又看见她坐在石碓里,专注地翻着自己的幻袋;有时又看到她伸展四肢,满脸痛苦的表情;还有时会看到她捧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全神贯注地读着。 说起来,这苏家的孩子一个个的,确实都不错。有的秉性淳朴,有的伶俐聪慧,有的正气盎然,有的温顺善良。而他遇到的这两个女娃,都十分不同。 这个他名义上的师叔祖,明明是个不到八岁的孩童,目光却沉稳极了,性子也坚韧,难怪会被那个叫挚清的小子收为徒弟。 最让他吃惊的是,明明不过才突破了支息,身体状态又处于困顿的不稳期,却能从容地与两个小真仙斗法。虽然,她能毫发无伤,与她的运气和两个小真仙手法稚嫩有关系,但就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就足以让他欣赏。 他不免又想起当年在玄光崖下,那个黑乎乎胖成球的女娃。那个叫苏筱溪的小娃娃,面对刚刚解禁的他,丝毫没有怯意,也着实非同寻常。 这苏家果然是积福之家。单这两个女娃娃的造化,必会将苏家带上更高的层次。 孙满,一边仔细寻找空间的异常,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来到尚清山已经大半年了,仍旧一无所获。 当年他在全一山上看到尚清山上升腾而起的玄光,他便知道他的武器一定就在这里。他来尚清山讨要了好几回。可这尚清山上的人都固执地很,与那三清小老儿们一个鼻孔出气。 总归是明着不行暗着来,这种解决方式,他最熟悉不过。 于是,他便在源熙城干了好几个月的货栈伙计,为得就是往尚清山一月两趟的送货时机。可惜的是,毕竟不是本门弟子,许多重要场所的机密要事,根本不会让他一个货栈伙计得知。正在他琢磨怎么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入门的时候,老天就把苏珩送到了他面前。 更让人感慨命运之缘法的,是他所救之人,收他入门之人,竟也是苏家人。 溪娃娃,我这也算是还了你一点点的恩情。 孙满默默嘟囔着,绕过了几块巨石,便又看到了寄夜和筠瑶正端坐在一个大石台子上闭目打坐。 他闭了自己的呼吸和气息,打算从这二人的旁边绕过去。 虽然这两个小真仙对自己来说,不过是蝼蚁之辈。但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的痕迹,总是有点麻烦。 若是可以,他宁愿悄无声息地先将自己的武器找到。 他这一生,万众瞩目的时刻太多了。 如今,将自己伪装在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青年躯壳中,反而有种特别的自在。 这自在让他时常在各处打工时,哼唱哼唱小曲儿、逗弄逗弄乐呵儿。 难得、难得! 孙满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正要从旁边大石后绕走时,突然听到筠瑶一声大喝:“苏祯!你跑哪里去了!” 孙满转头看过去,正见苏祯一瘸一拐往这边走来。 听到筠瑶的喊声,苏祯满面漠然,依旧脚下不停,仿若未闻。 筠瑶不由立即跳下石台,向苏祯快走了几步:“你伤了我,还未对我交代一声,如今,又想躲开我了吗?” 苏祯脚下一顿,她本不欲与这娇惯的小女孩多纠缠,可是筠瑶竟然破坏了苏珩法器的出炉时机,她实在也忍不下这口气。 “你是不是该先对我交代交代啊?”苏祯回过身去,目光凌厉,直视筠瑶。 虽然,她在涤浊谷呼吸都费劲,这一句话出口,她已经感到十分气虚。但是,她也不惧怕筠瑶。因为,她知道,在涤浊谷,筠瑶是无法施法的。 没有了法术,不过就是拼肉体。若是真的打斗起来,她敌不过,总归可以逃跑吧。苏祯对自己目前的速度还是有信心的。 孙满倒是不知苏祯这边千思百转间做了什么打算,却不由停了身形,盯着这边事态的发展。 无论如何,护苏家人周全,是他对溪娃娃的报恩手段之一。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筠瑶怒火中烧,却忍不住拿眼睛直瞥一脸冷漠看过来的寄夜。她既想一抬手直接灭了苏祯,又惦记着在寄夜面前的形象,一张小脸瞬时憋得通红。 苏祯忍不住乐了,她若看不出筠瑶那小女孩的心思,她就白活那么多年、也白在酒吧里混了那么多年了。 苏祯挪移着步子,让自己处在几个大石头之间,方便待会开溜,嘴边挂着一丝扭曲的冷笑道:“你也不用总看他。你们一丘之貉,他肯定会帮你。” 说着,苏祯颇不屑地瞟了一眼那脸色黑成锅底的寄夜,面对他冷笑道:“你若是看不出你的小女朋友又狠又毒,你便是个瞎的。若是你看出她这样卑鄙却不计较,可见你也是个卑鄙的。倒是可惜了你那一副好皮囊!” 苏祯此话说得直白又难听,正是苏筱溪一贯爱恨分明的性子被激了出来。 她一想到苏珩乃至苏家人上下,对苏珩那法器的重视程度,心里便如塞了一团怒火,欲发泄而不能,十分窝囊。 寄夜听不懂什么是“小女朋友”,但他却明明白白懂了苏祯话中的其他意思。他一张精雕玉琢的脸庞充满了羞怒之意,一双巧夺天工的俊目仿佛能喷出火来。当着那么多凡人的面,被苏祯一符击出了原形,还被一个凡人妮子骑坐在原身上许久!这样的耻辱他从未有过。 寄夜在东海龙宫里出生,自小在东海龙王的膝下玩耍。他的龙王爷爷坐在宝座之上处理四海要务的时候,他便在爷爷宝座旁一个特设的宝榻上扔贝壳、摞海星。 第157章 时空的距离 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四海诸将皆在他的宝榻之下俯首称臣。连那其他三海的老龙王们见了他,也会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小王子”。这样的荣宠是他前头十二个亲哥哥、一百四十九个堂哥哥都不曾享有的。 更何况,他的龙身是这世上唯一与爷爷相同的暗夜紫金黑纹龙。这自古以来,最稀罕的血脉,乃是太元时期太元禽兽的传承。便是那九天之上的三清天尊,乃至东西南方四神尊,都要让他几分。 尊贵如斯,他何尝受过此种屈辱!? 寄夜毕竟不过十三岁的心性,此时想起自己的满腹委屈,便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开口驳道:“筠瑶入门晚,对你我皆怀敬爱之情,你却屡次恶言相向。还什么苏家的小姐,全然没有世家修养!”说着,又觉得话不尽心中之辱,又补充道:“原先我还当你拜在挚清师叔祖的门下,虽无仙根,却定是心性极佳的。人人都知,师叔祖收徒不看根资,只看缘法。师叔祖的徒弟,个个以秉性纯正着称。真骅师叔为人正派、鎏华师叔性子温柔、思源师叔乐善助人,唯有你,却一次次惹是生非、麻烦不断!” 寄夜不善与人争执,皆因无人敢与他争执。如今竟说出这样长的一篇话来,已是尽力为之,却仍无法宣泄胸中羞怒。因此一番话毕,仍旧不解怒气,怒目直视苏祯、胸口起伏不定。 而苏祯原本有十二分的怒火,此时竟被他这番指责熄了六分。 原来,寄夜有句话说得很对,唯有苏祯“一次次惹事生非、麻烦不断”。挚清、挚尚二位仙尊虽性子不像,却一直和睦。两位仙尊的徒众也一向相敬相亲,从无争执。然而,自从她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种平衡。 苏祯一时冷静了下来,也沉默了下来。 她的眼中似乎有一汪水,原本正沸腾不安,如今却渐渐冷静。那双水似的眸子静静看了寄夜片刻,方道:“我原本便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是我打破了你们的平静…” 苏祯明明平静极了,她面上没有起一丝波澜。可寄夜无端地竟感到有种悲伤从她的话中而来,悄然浸润到他的心里。十三岁的寄夜还不懂悲伤的含义,他只觉得从前他们俩之间有天地之别,而从如今开始却仿佛有了时空的距离。 “所以,请离我远些,不要让我的因果扰乱了你们的因果。”苏祯的声音明明稚嫩得很,却透出一种决绝的力度。让人闻之心颤。 孙满忍不住打量着苏祯那小小的身子,以及她经历了斗法之后,凌乱不堪的圆圆发髻。 “不过,”苏祯的声音蓦地提高,同时她转向筠瑶,目光虽平静,却仿佛冰冷刺骨:“你对苏珩炼器的炉鼎做了手脚,别人不知,我却清楚得很。若是你妨碍到我在乎的人,总有一天,我定会加倍偿还!” 说完,只见平地之间,苏祯的身影忽然便消失不见。 寄夜和筠瑶都没有丝毫准备,一个正沉浸在一种少年无知的怅然中,一个则满心怒气隐忍待发着,都没有机会看清楚苏祯的动作。 然而,静立一旁的孙满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这个小师叔祖倒是滑头得很,一边用言语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一边早早做好了逃走的准备。苏祯那一本正经的话音未落,便几乎在同时,将身子扭到一个常人无法及的程度,仿若离弦之箭,忽得冲到了旁边一堆乱石之中。 此时,这边这两位小真仙皆茫然四顾,一时有些弄不清楚,苏祯一个凡人是如何在他俩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而那边乱石堆中,苏祯正以一个极难看的高难度姿势趴伏其间,并且一动都不敢动。 孙满颇有些兴致地看着苏祯趴在石堆中小心翼翼地屏息凝气,却被窒息感逼迫地满脸红紫。 “苏祯!”筠瑶的声音尖锐又恼怒。不仅仅是因为苏祯将自己偷袭的行为当着寄夜的面戳破,更因为,被人放了狠话之后却没有机会反击的窝囊感。 筠瑶的脸时红时白,几乎要维持不住她惯常的甜美。然而她憋了半天,也不过喊了一句:“…苏祯,你胡说八道!” 反而是寄夜更快地回过神来,已经在向四处打量,寻找苏祯的痕迹。 苏祯这边捏了把冷汗,孙满也多少替她有些担忧。 一个凡人对真仙放了狠话有什么后果,是人便再清楚不过。 孙满有些忧虑的是,怎么能救出苏祯却不被那两人发现。 好在,寄夜不过略看了看,重新回身上石台,闭目打坐了。 小小的少年,明明内心极不平静,却强忍出一脸的稳重。如今这些孩子,真是一个个的鬼精灵。孙满不由暗自感慨。 筠瑶见寄夜不再纠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愤愤地跺了几脚,回身也去打坐了。 孙满见苏祯暂时没有了危机,也不久候。继续寻找那通往秘境的入口。 只是苦了苏祯。 寄夜和筠瑶都在打坐,虽然看他俩情绪激动,一时半刻入不了定,但是他们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祯趴伏在石堆之中,既不能抽身离开,又不能随意活动,加上涤浊谷空气稀薄,她的痛苦之处可想而知。 也是她今日霉气重,恰在此时,她的困顿之苦再度袭来。如今苏祯的困顿痛苦不是时时发作,然而每次发作之时都异常凶猛,需要她念满七七四十九遍的解忧经方能暂时缓解。 此时她趴伏在乱石堆之中,姿势高难,四肢僵硬。当那从内而外的剧痛袭来之时,她差点叫出声来。 苏祯死死咬紧了下唇,一张脸憋得通红,豆大的汗珠源源不绝地滚落下来。苏祯索性闭了眼睛,在心中反复默念那解忧经,脑中痛到一片空白。她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这疼痛是否会延绵不绝地持续下去,持续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而在另一边一处乱石密布、草石球丛生的地带,孙满正惊喜地发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气流。 第158章 撕裂时空 但凡时空交错之地,不同的时空间所存在的落差会让这交融之地变得玄妙之极。不同的时空差会形成不同的玄妙。尽华顶的驮骆天梯能够重叠同一时间下的多个空间,也能将在其间施法的仙凡牵引至不同的时空里去。而尚清秘境与尚清山交融之处,便形成了不能调取仙灵之气的涤浊谷。 孙满在尚清山的这大半年里,几乎将尚清山有点名堂的地方都搜过了,别说他的武器,连玄光都不见一丝。挚清仙尊曾经引他见过被镇压在灵泉瀑布下的郎艳锏,倒是给了他一个启发。若说能将玄光藏得严严实实的,他不信,便是当年三清集合了整个仙域之力布了一个锢灵阵法,也不过仅能将他的玄力禁锢在玄光崖的范围内。所以,必定是像灵泉瀑布这样有极强的灵力压制住了玄力的气息,或者尚清秘境这般,干脆将他的武器藏到别的时空去。 孙满自认为自己终于找对了方向,寻找起那时空裂痕来更加仔细。 涤浊谷中仙灵之气之所以稀薄,定是那时空裂痕所致。孙满顺着仙灵之气十分微妙的变化寻到了一处乱石之中。他正将扒开乱石,向那其间看去。 涤浊谷中四面八方的仙灵之气正在极缓慢地向这个方向流动。而那流向的中心,有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千万倍的细小微光。仙灵之气向这极其细微的缝隙流动着,在那微小缝隙之上便形成了一个仿若针尖的微小漩涡。 这漩涡实在是太过细微,便是那寻常真仙,也根本感受不到。只有法术极其高深的真仙,才有可能会探知到些微不同。 而对化身为孙满的魔陀来说,要寻到这个细小的漩涡气流并不困难,不过是时间问题。 此时,他闭目静心,端坐在漩涡前面待了一小会儿。在睁开眼时,他的一双眼睛金光流转,璨若流星。 他轻轻俯下身子,凝视那漩涡片刻。在他的眼中,那漩涡渐渐变大,顺着打着旋流动的气流,他便看到那藏身漩涡之中的时空裂痕。 孙满嘴角挂上一丝微笑。奇异的是,孙满容貌极其普通,这微笑却仿佛有种魔力,瞬间让他的整张脸焕发出一种明亮的光彩。 若是法术极其高深的真仙在此,若想打开这个裂痕,只怕也无可奈何。皆因此地不能调取灵力、无法施展法术。 可是对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撕裂时空的事,他还没干过。不过,他这一生所干的惊天动地的事多得很,也不差这一件。 这样想了下,他脸上笑容更深,抬起一根手指用指尖轻轻碰触到那个裂痕。 时空裂痕是十分玄妙的。有的是安全的,比如缘回草原境的入口;有的则是十分危险的,比如尽华顶附近的许多裂痕;有的则有“死亡缝隙”之称,这种裂痕制造了仙域数不清的失踪案。 那些危险的裂痕,寻常人别说碰触,只是行走附近也会被时空裂痕所形成的仙灵漩涡而影响。被卷入漩涡身陷裂痕的有之,被漩涡撕裂身化粉末的有之。 涤浊谷的这个细小裂痕,漩涡气流十分缓慢,倒是相对安全得很,乃是历经了千万年的沧海桑田之后,逐渐稳定下来的。 孙满碰触了一下,那漩涡便颤抖了一下。 原来,魔陀本人的肉体极其强悍,时空裂痕的戾气奈何不得他。因此他的碰触不仅不会受漩涡的影响,甚至还造成了气流的一时停滞,那裂痕便略略不稳。 孙满不过略顿,下一刻,已经将手指伸出,大力一扯。 霎时间,天地震颤、飞沙走石、四处轰鸣。 趴伏在乱石堆中的苏祯,此时几乎已经要晕厥过去了。 困顿的疼痛让她仿佛浑身被撕裂般痛苦不堪,她在心中默念的解忧经已经到了第二十九遍。就在她想要放弃,干脆从乱石堆里爬起身来的时候。 忽然天地仿佛一抖,将她摔倒在地。 不过刹那间,一阵比困顿之痛还要痛十倍的疼痛猛然间袭来,苏祯便实实在在地昏了过去。 原来是那化身孙满的魔陀,从未有过制造时空通道的经验。此时他强行以肉身之力撕裂时空,用力过猛,将那裂痕撕开几十丈,几乎贯穿了半个涤浊谷。 而在不远处,打坐的寄夜和筠瑶,以及趴伏在附近乱石中忍受疼痛的苏祯都随之掉落到裂痕之内。 尚清山的秘境,原本是二百年开启一次。也是万物玄妙,这时空的重叠与碰触也常有规律。此处的秘境便是因时间变动而轮回开启。大概在二百年的时候,有那么一个月的时间,秘境的裂痕会越来越大,直到形成一个安全的入口。这入口大概会停留三个月,然后又会用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弥合。 尚清山的众人每二百年便可以进入尚清秘境一次,每次在秘境中停留不能超过三个月。皆因,这秘境之中虽然资源丰富、仙气十足,却充满未知的危险。也曾经有几个弟子,贪图资源,停留在里面未归,二百年之后,众人入境寻找时,便发现了他们遗留的残存骸骨。 按照时间来计算,尚清秘境也该在这几年开启了。但是正因为万物玄妙,具体的开启时间却不好测算。因此从今年年初起,挚尚仙尊便每个月派弟子前来涤浊谷检查有没有秘境开启的迹象。目前看来,尚清秘境还未到开启时机。 于是,被孙满用肉身之力强行撕裂开来的时空裂痕,在吞噬了寄夜、筠瑶、苏祯之后便迅速弥合了。孙满倒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在一片地动山摇之后,他便迅速纵身跳入裂痕。 随即,那裂痕便弥合如初。只留下一堆凌乱不堪的石块,夹杂着许多被损坏的草石球。 过了大约十几息的时间,便从四面八方陆续飞过来几位真仙。正是那寄夜的师父承淮仙君、筠瑶的大哥寰语仙君、苏祯的大师兄和大师姐真骅仙君和鎏华仙子、以及增濂大仙等几人。 众真仙并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但刚才一阵天地不安的征兆总归是预示着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看方向正是涤浊谷处有异动,想到寄夜几人正在涤浊谷思过,这几位真仙便立时坐不住了。 此时,众真仙在谷中搜索片刻,竟未发现三个小孩的丝毫痕迹。不由都着急了起来。 这个时候,尚清山的两位仙尊还正在灵泉瀑布中闭关不出,却有三个尚清山重要的弟子在涤浊谷失了踪。 鎏华仙子已经急得流下了眼泪。 却不知苏祯等人皆掉入了时空裂痕、生死未知。 第159章 活着 耳边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鼻尖有带了潮气的植物清香。苏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想要贪得更多的清新空气。然而,她刚一使力,便觉自己五脏六腑间一阵剧痛袭来。 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微弱的声音带着嘶哑。 随着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旁边的鸟叫声便更加响亮起来,似乎就在她耳边踟蹰不前。 有光芒在眼前渐渐亮起,那光芒温暖真实,让她的思绪渐渐聚焦。 苏祯眼皮微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她蓦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翅膀和羽毛纷飞。一群大鸟叫着飞离了她的身边。 好一片蓝天。 苏祯从未见过如此明亮深邃的湛蓝。 透过树梢斑驳的孔隙,她可以看见天空的那蓝色如此浓稠,以至于衬托得飘荡其间的云是如此洁白。 仙域的天空没有这样纯粹、下世凡间的天空没有这样洁净。仿若一颗巨大的蓝色宝石又仿若一滴巨大的蓝色水珠将这天地包裹。 苏祯眨眨眼睛,她的双眼还不适应这样浓烈的色彩。 有青草随风拂过她的脸颊,仿佛一只小手轻轻刺痒她。苏祯想要抬起胳膊挠挠脸,可是任她怎样指令,胳膊都一动不动。 苏祯又眨眨眼睛,脑中的空白一点一点被填补回来。 对了,在昏迷之前,她正经历困顿之苦,又趴伏在石堆中躲避筠瑶和寄夜。似乎发生了一阵天旋地转,她还以为地动了呢。当时她正想从石堆中爬起来,便是一阵剧痛弄晕了她。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不然她便不会如此仿佛瘫痪了般,躺在这里,连动动手指都不能。 苏祯觉得喉头有些腥甜,忍不住便往外一呕,有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嘴巴流出来。腥味更重了。 之前被她睁眼吓跑的那群大鸟,此时都陆续飞了回来,盘旋在她上空,打量、审视她。 她看着那些长而坚硬的喙,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时死去,它们定会飞扑下来,撕咬自己的尸肉。 苏祯眨眨眼睛,这次她放缓了力度,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幸好她还活着。 这里的空气同那天空般纯净,有青草和鲜花的馨香,这里的仙灵气息也与别处不同,似乎更加浓郁而几乎没有杂质。 苏祯肯定,这里不是涤浊谷,也不是尚清山。 只可惜,她整个瘫痪在地,不能起身,不能动作,甚至连转头都不能,不然,她定要去看看那些青草鲜花是不是也如同这天空般纯净。 第一次醒来,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得累了。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醒不过来。虽然她知道周围那些大鸟如何虎视眈眈。 挚清常说缘法,她觉得自己有此一劫也必定是缘法使然。她也不相信,命运将她送入仙域只是这样毫无成果地走一遭。 苏筱溪从来都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命运有信心。 若是,她真的永远如此不能动弹了,那么就让她看看,命运究竟会给她安排什么吧。 苏祯的身体素质虽然远超普通凡人,但毕竟是凡身,在经历了时空裂痕中戾气的洗礼之后,她几乎经脉尽断、五脏六腑皆破碎。此时,勉强将她整个身体连接在一起的,正是她体内这许久以来的炼体之术所凝聚的仙灵之气。 仙灵之气在她体内,经过了三次的肉身重组,已经能勉强形成一个可以自我循环的系统。正是这系统能够维持她破损的内脏继续工作。也是这系统能够缓慢地修复她断裂的筋骨。 苏祯从一开始睡几天醒一会儿,慢慢地恢复成一天一醒。虽然她四肢仍不能动弹,但身体的疼痛感明显减轻了不少。苏祯倒是对这种感觉熟悉的很,不过是另一种实质上的困顿之苦。 清晨,青草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头发,她四肢躯干渐渐有了一点皮肤上的知觉,她便有些嫌这黏腻感。 正午,纯净的阳光直射大地,将那地面的潮湿尽皆烤干,也将她浑身都烘得十分干燥。然而,她又觉得阳光直射得她头晕脑胀十分难受。 夜里,她看着满天仿若钻石般的星辰,只觉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只是总有虫鸣在耳边持续不断得鼓噪,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在这里被风吹日晒了很久,苏祯终于在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指能微弱地屈动。这让她整个精神抖擞,高兴了好久。 恢复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终于在太阳东升西落了十二次之后,苏祯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只不过,这种控制还不够完全,感官也尚不敏锐。但这已经足以令她欣喜了。 苏祯一边试探着使力,一边慢慢撑起上身。这是她这么多天来,头一次能坐起身来。她终于能打量周围的一切。 好一片纯净的天地。 原来不仅是那天空的湛蓝,连那花草树木的色彩都如此浓烈而纯粹。周围的树木草丛葱郁繁盛,有鲜花绽放其中。各种色彩仿佛是用最纯净的颜料涂抹而成。这里与仙域与下界凡世都如此不同。苏祯环顾了一圈。除了风声,周围有悉悉索索虫蚁爬动的声音,还有远处高空中时不时响起的鸟鸣声。前几天还围绕她盘旋的大鸟们都已经离开,寻找新的食物了。 若不是她坐起身来,她还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经历了时空裂痕中戾气的洗礼。她原本的朱红色衣衫已经被撕碎成分不出颜色的布条,凌乱地挂在身上。而她稚嫩的身体上,遍布大小伤痕,有的伤痕丑陋狰狞,几乎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很快,五脏中的痛感又明显起来。苏祯不敢坐久了,又慢慢支撑了躺了下去。这次,她开始轻轻移动双腿,让刚刚修复的筋骨也得以伸展。 劳累感渐渐涌上来,苏祯闭了眼睛。 她不着急。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至少她开始好起来了。 无论如何,幸好她还活着。 第160章 绿睛兽 黑暗中,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苏祯的脸上。苏祯睡得正好,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鼻子周围满是腥臭。她在半梦半醒中,费力地转动脑筋,思考着这是什么味道。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颊上。 苏祯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大双目,正看到黑夜中,星光、月光下,一双幽绿色的眸子近在咫尺也盯紧了她。 苏祯尚有些茫然之时,只见那双绿眼睛的主人,张大嘴巴,露出两排尖利无比的牙齿,伴随一股腥臭的热气喷涌而出的,还有一声野兽的巨吼。 几乎是在同时,苏祯的本能在还未完全唤醒她的大脑的时候,便已经指令她的身体作出一个高难度的扭曲。 苏祯便如同一支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然而,根本来不及停顿,不过就是刹那间,那绿睛兽已经一跃而起,向她的方向奔来。 苏祯的大脑此时方回过神来,高速转动起来。 她急速转身,脚掌借了块大石之力,向另一方向跃出,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摸进符袋。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那绿睛兽竟也随即转了方向又向她扑来。就在那绿睛兽爪即将抓到苏祯的时候,旁边一棵灵树的树干突然爆出一声巨响。一个火球在树干上炸裂开来。 绿睛兽霎时一愣,不由转头警惕地盯紧那边被炸得乌黑的树干。 苏祯便是利用这一时机,迅速飞身攀上旁边一块巨大的山石。 不过三五下的转身,她便躲到了山石中一个凹洞。 此时,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掉落下来,苏祯大口喘着粗气,她才感觉到周身没有一处不疼。 苏祯很有自知之明。她虽然依仗强于普通凡人的肉身素质,却也绝对拼不过刚才那般猛兽。而她研习了很久的符箓术,也不过是比其他人掌握了多些的符文样式。她如今依靠符箓施展出的火球术也不过如刚才那般车轮大小,说起来,比起苏韵怡如今知微境界所施的火球术要弱得多。所以她的符箓从一开始便不是冲那绿睛兽而去。而是被她随手一挥打在旁边树干上,反而引得绿睛兽注意而得以暂时脱身。 绿睛兽此时确实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一边紧紧盯住了那焦黑的树干,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向苏祯藏身的方向。看起来,它并不想放弃它的猎物。 苏祯疼得龇牙咧嘴。 她瘫了十几天,四肢内脏还未完全修复好,何况全身肌肉都躺得僵硬,白日时那短暂而简单的活动,只能帮她短暂地恢复基本运动能力。可谁知这突如其来的绿睛兽,逼得她如此剧烈活动。 苏祯嗓子一热,一阵腥味上涌,立时喷出一汪鲜血。 内脏的剧痛猛烈起来,她意识到她有些尚未愈合的伤口大概被崩裂了。 苏祯用手死死按在符袋上,从山石的缝隙里向外观察那绿睛兽。 ‘舞缘回’的前三十回只能提升她身体的素质,却没有攻击的招式。她所依仗的所谓攻击便只能是这符袋里面装着的符箓。 这些都是她这大半年的心血。是她从符箓课上、古书典中所习得的符箓。有的已被她研究透彻,可以随心所欲描绘而出;有的却只是她依葫芦画瓢,仿制的样子,效用便十分微小了。倒是各式各样林林总总有几十种。 此时,苏祯不由庆幸,前几日刚刚换上舒桐给她缝制好的这个符袋。 上个月苏家又给她送来了几个大箱子。其中便有一包是苏珩的母亲焦氏给她的一沓子灵兽皮。上次回苏家焦氏为她做了几双皮靴子,十分耐穿。她便灵机一动,让舒桐用灵兽皮做了符袋。 若不是换了灵兽皮所制的符袋,只怕她这些宝贝符箓便都随布袋被时空裂痕中的戾气撕成碎片了。 苏祯一边摩挲着那土黄色的符袋,一边在脑中再度复习了一下,符袋中,那几十种符箓的排列顺序。 此时,那绿睛兽静待了片刻,见那树干再无任何动静,便转了视线,直向苏祯藏身处看过来。 苏祯强行咽下了涌上嗓子的又一口腥气。 绿睛兽的耳朵微微一动,挪动了步子,向苏祯处走过来。 苏祯藏身的这块大石,不过是个暂时的屏障,根本不可能完全遮盖苏祯的气息。 苏祯也不过是为了暂时的喘息,并不依仗这块大石。 她在此处躲避的这短短的时间,已经将这块大石整个形状和构造大概摸了个清。 她咬了下嘴唇,手下飞快动作,将五六张聚火符贴在了大石的几个薄弱位置。随后,她便立即探出头去。 绿睛兽见她露面,几乎是在同时,绿睛兽身子一弓,向大石处弹跳而来。 苏祯并未逃开,反而反手给自己贴了一张凝气符,又立即蜷缩成一团。 绿睛兽见她蹲在大石的凹洞之中并不动弹,便毫无顾忌地飞扑过来。 就在绿睛兽前爪的利刃已经嵌入苏祯胳膊的肉中时,一团爆裂的火焰伴随着更大的巨响声包裹了苏祯和绿睛兽。 就在这个无法逃脱的瞬间,凝气符爆开形成的气流与那火团的交融之处,形成了一个互相排斥的隔膜,正将苏祯整个包裹了起来。 此时,大石的五六处被聚火符炸裂的威力击成无数碎石。如同脸盆大小的石块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向绿睛兽砸过来。 苏祯用凝气符和聚火符爆裂的时间差所制造的一个简单的护体罡罩此时又发挥了作用。那石块击打绿睛兽让它应接不暇的同时,苏祯不仅毫发无伤,而且,她就地一滚,就着那罡罩尚有一丝弹性的时候,从绿睛兽的爪子下逃脱了出来。 几乎就在她滚到旁边一棵大树后的那一瞬间,那山石又断裂成几截,两边向凹洞塌陷而来,直接将绿睛兽掩埋其间。 苏祯仍不敢放松,在那简易罡罩消失的同时,已经将身体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仿若一支利箭向着远离绿睛兽的方向飞射而去。 第161章 秘境之险 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平静。 苏祯不敢迟疑,自离了埋葬绿睛兽的石堆后,便尽力奔跑。 直到她感到五脏六腑仿佛扭成一团,浑身力量即将用完,她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倚靠在一棵巨树下,慢慢滑坐在地。 此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涌了上来。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多日没有吃喝。 苏祯一向饭量不小,在上了尚清山开始修行之后,饭量更大了。尤其在练习‘舞缘回’之后,她每日的消耗剧增,一顿饭要吃掉往日三顿的量。然而在瘫在此地这十多日里,她每日在剧痛和昏睡中度过,竟不觉得饥饿。原来正是体内的仙灵之气在维持她身体的生机。 而此时,她突然爆发而出的一系列剧烈活动,竟是意识的本能激发了她身体的潜能。现在当她的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时,那需的虚弱便强烈地刺激了她的胃。 苏祯大口喘着粗气,因虚弱而汗如雨下。她只觉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要丧失了。 她抽了一张启袋符,又摸索着去捏幻袋。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苏祯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丝力气。她总算有时间好好打量自己的处境。 这片丛林也不知到底有多大,边际在哪,以及边际之外有什么。 她倚靠的这棵灵树看上去比尚清山的灵树年岁要长久得多。光是树干便有十人合抱粗,树冠只怕不比她上符箓课的圆形小广场小。 此地像这样的巨型灵树多得很,她一路奔过来就见过不下二十几棵。其他的灵树即便没有这么巨大,也都比尚清山的灵树要老得多。 苏祯听说过尚清秘境。自她醒来的时候,她便猜到自己十之八九是进入了尚清秘境。可是,尚清山上人人都知此地,了解此地的却不多。 大师姐鎏华仙子倒是给她讲过一些秘境的事情。她当时只当成故事般听一听,并未多问。鎏华仙子曾经告诉过她,秘境当中连一颗灵草都算得上是宝贝, 秘境中灵气浓郁、万物蕴含的仙灵令所有修仙之人都十分向往。可是,却几乎没人敢在此处永久停留,更没人敢往更深处探索。就是因为,秘境之中有很多古禽、古兽、古木。 先说禽兽之流。 仙域的灵禽灵兽分为普品、凡品、智品、珍品、极品、绝品六种等级。这六个等级既代表了禽兽的珍稀程度,也暗示了它们自身所蕴含的玄妙之仙灵的实力层次。 禽兽的仙灵皆为先天所有,不同于修仙之人体内的仙灵之气乃是后天修行所得。 多数的禽兽仙灵乃是健魄之灵,表现出强悍的肉体、或是强大的攻击,又或者两者兼有。少数的禽兽仙灵则是慧智之灵,表现出几乎不逊于灵长类动物的心智、或者拥有先天的玄妙之术。 还有极少数的禽兽仙灵具有罕见的特质,往往有众多不可思议之造化。 如具化形之灵的禽兽较容易修炼成人形。即便是低阶禽兽的化形之灵也会模仿凡人举止,普通人根本区分不出。单尚清山的万名弟子之中便有接近百人乃是禽兽化形。 而如同紫珏仙子、彤蛟真君、秀峰君等人,乃是灵兽后裔,虽然出生便为人身,却依旧能化原身,也先天具有原身的许多玄妙之术。 而与仙域现有的灵禽灵兽相比,秘境中的古禽古兽实力要高得多。 根据尚清山尚清藏库中的二十一本关于古禽兽的典籍,一直以来,仙域对古禽兽的等级分类比较模糊。比较通用的分类,是分成三个等级,即低阶、中阶、高阶。 根据《尚清秘境之禽兽图谱》的记载,尚清山的秘境之中已经探知的古禽有一百二十八种,古兽有七十二种。低阶古禽有六十一种,低阶古兽有四十八种;中阶古禽有五十六种,中阶古兽有十二种,高阶古兽有一种。 从入秘境探索过的弟子处,可以得知,古禽兽的等级中,相当一部分低阶的实力程度已经可以匹敌智品灵禽兽,而有的中阶古禽兽甚至可以与极品灵禽兽相抗衡。至于,记载中那仅有的一头高阶古兽,乃是挚尚仙尊于四百年前在尚清秘境探索之时偶遇的。那头高阶古兽实力相当惊人,挚尚仙尊也不过堪堪逃过一劫。古禽兽的实力可见一斑。 仙域各典籍中,所提及的古禽兽种类,并未囊括所有,还有许多未知的种类,尚未得以探索。也就表示,极有可能还存在比已知的高阶等级实力更强的古禽兽。 这便是尚清秘境的第一险。 而除了古禽兽,还有古木。 仙域的灵木相对于禽兽而言,蕴含的仙灵要弱得多。比起妖域的妖木来说,修炼也要困难得多。所以仙域能够化形的灵木很少,而且灵木化形之后才能修炼,才能使用法术。 比如萝遥仙子本身便是灵木化形,化形之前,她不过是一株口不能言、身不能移的遥萝花。她便是化形之后才得以修炼,直至今日已经近万岁的年纪,再没有显过原身。便是因为,她若是原身显形,只怕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 然而,这秘境之中的古木却是不同。虽然古木之身也不能移动不能言语,可是古木所蕴含的先天仙灵却比灵木与妖木都多得多。不仅具有化形之灵的古木数量繁多,而且许多具有慧智之灵的古木即便不能化形,也拥有很高的智慧。 最可怕的是,那些兼具化形之灵和慧智之灵的古木,可以化形为禽兽又可以显出原身,任意而为,迷惑落入其间的修仙人。 妖域的许多妖木便是来自古木的传承。这种以迷惑猎物来狩猎的方式也由古木传承至今。 这充满幻化之能的古丛林,便是尚清秘境的第二险。 苏祯倚靠着这棵巨树,一边打量着这巨树的树冠,一边梳理着鎏华仙子曾经讲过的关于秘境的诸多事情。 秘境的夜晚特别的宁静。除了有昆虫鸣叫,风声婆娑,便是苏祯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她心底渐渐开始升起一种令人焦灼的情绪。便是恐惧。 第162章 遗失 一阵强烈的困倦感袭来,苏祯硬撑着坐起身来。她再不敢轻易睡过去,之前那一番激战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几乎将她之前蓄养的精神全部耗尽。若是此时,再有一只同样的绿睛兽出现,她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逃脱。 然而,不可避免地,那困倦纠缠住了她。 苏祯便在警惕中时睡时醒,好容易熬到了天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眼皮上的时候,苏祯便立时清醒过来。她撑着剧痛的身子,坐了起来。 她曾经听说过,秘境入口自开启到关闭有五个月的时间。那她至少得在五个月内想办法出去才行。苏祯此时还不知,秘境入口根本没有开启,此时她便是想出也出不去。 苏祯低头看看自己。她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时空裂痕的戾气差点将她的身体撕碎。原本身上的衣物早已变成一条条的碎片胡乱地挂在身上,几乎不能蔽体。好在她此时仍是七岁孩童的样貌,倒是没什么值得遮蔽的。 衣物已经残破不堪,幸好幻袋完好,而她的符袋除了边角磨损较严重相对还算完好。此时,对她来说除了幻袋以外,符袋便是她的保命要紧之物。她顺手摸摸脖颈上的皮绳和皮绳上的石头。 受了焦氏赠她的靴子启发,她便让小思帮自己将灵兽皮裁成细条,变成皮绳,用来栓自己的宝贝石头。 当初她的黑石头在物方园被苏韵怡扯断后,她便听从挚清的建议将黑石头压在箱底,再不带出来。但是她的白石头直到此刻还是一直挂在脖子上。与白石头并排挂着的还有一颗金色的莲子,正是挚清给她的佛光子。 苏祯摩挲了几下白石和金莲子,突然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肉肉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通灵石不见了! 是了,她的通灵石一开始挂在脖颈上,日常掏取不太便利。通灵石在尚清山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尤其她在珍惜峰隐居的这两个月,与苏家众人联系皆是靠了通灵石。所以,她后来都干脆也用皮绳缠在了手腕上。 苏祯的通灵石显然在秘境里是无法使用的。通灵石在尚清山范围内有灵泉宝树的加持,不需要输入灵力就可以使用。而出了尚清山,便需用法术调用灵力而使用。 苏祯从身体恢复知觉,便曾试过用通灵石向鎏华仙子等人报信。却发现,她的通灵石已经变成一块普通的青色石头,不仅不能启动,连往日的微闪的灵光都消失不见了。这在她头一次离开尚清山,向尽华顶出发的时候,便是如此。她因而知道,自己定是出了尚清山的范围。 可是,即使秘境中无法使用,但通灵石总是她与别人联系的工具,她总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或许靠近入口处,通灵石会有一定的效用呢。 可是此刻,手腕上的缠绕的通灵石竟然不见了。 苏祯凝眉思索了片刻。 从她发觉自己能动弹,到那绿睛兽发现了她,这个期间,自己一直没有做过什么剧烈的活动,那个时候通灵石应该一直都在。 她仔细地回忆了与绿睛兽搏斗的整个过程,连每一个细节都好好地回想了一遍。 是了,定是她为分散绿睛兽注意力,在第一次抛出聚火符时,不小心连同通灵石一起甩了出去。 苏祯的眉头稍稍松些。总要去找回来的。当时的聚火符击中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在树干上烧出一片焦黑。那树应该并不难找。 只是,不知那绿睛兽此刻怎样了,是不是真的已经毙命。 还是已经逃脱? 苏祯有些犹豫。 若是逃脱了,总不至于原地等她回去。但是若是已经死了,那是不是可以将它的皮剥下来,留着备用? 如今,她才知,焦氏赠与她的那些灵兽皮有多珍贵。既然如此,那绿睛兽的古兽皮只会更珍贵。 苏祯打定了主意,便支撑着站起身来。她低头又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她此时的样子如同野人一般,总归不雅观。 苏祯环顾四周,见这巨树周围除了灌木草丛还有不少藤本植物。有的藤蔓柔韧度相当不错,她便挑挑拣拣,折断一些藤蔓、草叶,编制成一些简易的草裙、草衣暂时蔽体。 这样一番活动之后,她又是汗如雨下,靠在树干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这样折腾了许久之后,已是傍晚。 苏祯打量了即将入夜的天色,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这秘境原本便充满了未知,对她一个凡人来说更是处处危险。 她便决定还是在此地修整一夜,天亮再出发原路返回。 于是,她便在警惕与困倦中又熬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她就着草叶上的露水吃了些幻袋里的粮食,重振了精神,向来时的路出发了。 当时她怕绿睛兽逃脱会来追赶,一路丝毫不敢逗留地直奔而出。此时,再循着原路往回走时,一边十分谨慎,一边又有几分犹豫,这一路走了大半天才到达。 然而,待她远远看到一棵锥形树冠的巨树时,她似乎听到远处有野兽的声音沉在嗓子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苏祯的心不由一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这棵锥形树冠的巨树转过去,在一片倚靠着斜坡的树丛中,便是那一堆埋了绿睛兽的乱石。 此时,听那野兽的声音似乎正是从巨树之后的方位远远传来的。 苏祯只觉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她真想立刻转身便逃。 可是她的通灵石对她来说很重要。若是她想离开这个秘境,她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赌那通灵石能在靠近入口处发生作用。 苏祯心中万般纠结。她一边蹑手蹑脚靠近了那棵巨树,一边小心翼翼屏了呼吸将手紧紧按压在符袋之上。 若是遇到十分危机…她不由抬头看了眼巨树上那锥形的树冠…她便不得不到树上躲一躲了。 尽管她再恐高,可在生死面前,她总要有所抉择。 第163章 四代弟子纯平 苏祯屏住了呼吸,十分小心谨慎地靠近了巨树。她一手紧紧按压着符袋,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她只希望自己连心跳都停滞,唯恐任何一丝声音或气息可能引起野兽的注意。 随着苏祯慢慢将视线移过去,她看到了十分令人震惊的场面。 只见一群古兽正围绕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什争相撕咬着。而一天以前,她与绿睛兽激战而留下的乱石堆已经被扒开,石堆中心除了那团血红的肉糜,仿佛隐约间有一只绿色的眼珠尚存。 苏祯只觉浑身冷汗尽出,她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立了起来。仿佛一阵电流袭过,苏祯从头皮到脚趾都麻木了。 那群古兽身披厚厚的棕黑色油亮的毛发。毛发下健硕的四肢修长而有力。此时,这些古兽都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争相咧着血盆大嘴,贪婪地抢夺着所剩无几的肉块。 一声低啸声传来,正从其中一只古兽喉咙间发出。随即,另一只古兽猛然一挣,将剩下的整个肉团都扯了过去。几个古兽仿佛瞬间被激怒了,皆发出呼噜噜的低吼。古兽之间开始暴躁地相互撕咬。有一只古兽仿佛有所感知,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直向苏祯这边盯过来。 苏祯瞬时如冰冻住了般,被恐惧所挟、动也不能动。 就在这时,一双手紧紧箍住了苏祯,如同一阵旋风,那双手将苏祯整个抱起,腾空而上。 苏祯只觉那双手冰冷得很,箍住自己的地方生疼。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巨树的树冠之中。 她忍不住透过树叶的间隙向外看去,正看到那只向巨树这边看过来的古兽仿佛颇有些迷惑。它四处打量了片刻,便低吼一声回身继续向其他古兽争夺肉块了。 苏祯此时方长出一口气,她回过头去,便看到身后一个中年男子正冲自己微微笑着。 那男子一双三角眼,眼皮厚重,一双短眉稍稍上吊,嘴唇薄而长,弯弯地倒是笑得颇亲切。 男子着一身灰色的长袍,脑袋上束了一个圆发髻,像是修行之人的打扮。苏祯便先觉亲近了几分,悄声道谢:“多谢…大叔。不知大叔是何人?” 那男子微微笑着,下巴的胡须在风中颇为凌乱:“能入得此秘境的都必定是尚清山的弟子。你是刚入山的弟子吧!” 男子声音嘶哑异常,语调略有些怪异。 苏祯忍不住惊讶道:“大叔也是尚清山的弟子?” “正是,”那男子看苏祯一副怪道如此的模样,不由笑容更深,道:“我乃尚清山第四代弟子纯平。你是几代弟子?” 苏祯有些犹豫,嘴里含糊道:“师叔…” “唔,”那男子眉目间明明一副颇有几分刻薄的长相,却作出一副十分亲切的笑意来,总有几分怪异:“小师侄,你是怎么进来的?明明秘境的入口还没有开启…” “秘境入口还没开启?”苏祯大吃一惊:“入口没开,我怎么会进来?” 那名叫纯平的男子笑容微收,仔细打量苏祯的表情,见她不似作伪,便又重展笑颜道:“看来你也不清楚。” 苏祯心中震惊得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意中从秘境入口掉入了秘境,原来并非如此。 那么,自己还能回得去吗? 苏祯心里一急,便问了出来:“师叔,我还能回去吗?” 纯平的三角眼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有些刻薄,此时打量了她片刻,不由让苏祯本能地有些发毛。 “能,自然是能,”纯平重又笑了起来,眯眼道:“我在这里等了二百年,便是要趁此次入口打开的时候回去的。” 苏祯便明白了。 她听鎏华仙子说起过。这秘境之中秘宝甚多,吸引了无数弟子前来。可是,因为秘境的危险,许多实力低下的弟子并不敢深入探索,只在入口处稍作停留。或挖掘古灵草,或采集古灵药,或多人合力猎捕一头低阶古兽。秘境入口从开始开启到完全弥合,有五个月的时间。若是配合得好,即便是刚入门的妙息境的弟子,也可以有丰富的收获。然而,对于那些境界高、实力强的弟子来说,这样的收获便不算什么了。有玄牝境以上的弟子会结伴向离入口远一些的位置探索。有的甚至会在秘境中待满四个多月才离开。而更高境界的弟子则会选择随那些真仙、地仙往深处探索。毕竟这秘境开启了这么多次,入口处的周边资源已被众弟子挖掘殆尽。越是往深处去,便越有更高价值的资源,当然危险也就更多。 所有人都知道,在已被探索过的区域之外,还有更加广袤的空间充满了诱人的资源,也有更加致命的未知危险。即便是尚、清二位仙尊,每次也不过只敢再多探索一点,并不敢在此处长时间停留。 可是,每次秘境开启之时,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弟子,执念使然,而不肯离去。这样的弟子,往往要么有极佳的根资,修行上颇有建树,要么有贪婪的秉性,且往往兼具偏激的执着。 留在秘境的弟子,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至少在鎏华给苏祯讲述这些的时候,这个认知是尚清山众人人人皆有的。 然而,今日,苏祯便碰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留在秘境还存活的特例。 苏祯不由对纯平更加刮目相看:“师叔竟留在秘境二百年了,那师叔一定法术高强,境界极高吧!” 纯平听了,面上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点点头道:“不过是抱一境,也没什么高强的。” 抱一境,俗称“抱金丹”。是修仙人九大境界中的第六境。凝练灵气入丹,重练元丹,凝成金丹。虽然对于地仙、真仙们而言微不足道,但在修仙的凡人之中,却是相当于千人出一人的高度。 苏家众弟子中,除了增濂大仙之外,唯有苏祯的大伯父在苏家的全部资源强力堆积之下才在十几年前到达了抱一境。 听说,当年苏家为此在知州城大宴十日,好一番庆贺。 第164章 纯平的树洞 苏祯自然不敢小觑纯平的实力。 接下来,纯平更是在苏祯面前露了一手。 苏祯和纯平在巨树的树冠中小声交谈了几句,便听下方传来野兽的嘶吼声。 苏祯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她透过树叶的缝隙,向那群古兽的方向看了过去。 说起来,苏祯此番在巨树之上,竟然并没有恐高,其实是与这巨树树叶繁茂有关。原本苏祯以为自己定要十分恐惧的,但是当她踏踏实实坐在这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杈上,又被四周的树叶层层叠叠包围着,她竟如同在平地上般,安全感十足。 此时,她透过树叶向外看去,也只是仿佛隔了厚厚一层绿色屏障向外看,总觉得那些怪兽离自己远得很。 原来是那群古兽将最后的肉块吃净,颇有些暴躁,相互之间争斗起来。 苏祯向外看时,正值一阵风吹过,满树的叶子一阵乱摇。 那风将树叶拨开来,露出大片的空隙。 苏祯这时才有离地的感受,不由惊得叫了一声。 立时几头古兽凶狠暴戾的眼神直视而来,盯紧了树上的苏祯。 苏祯浑身一震,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只见四周树枝竟自主移动起来。层层叠叠的树叶围了上来,将苏祯和纯平二人包裹了起来。巨树仿佛有生命般活了过来。那树叶和树枝随着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苏祯被冷汗一激,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树叶树枝直到将苏祯二人紧紧缠绕得密不透风,才静止了下来。不仅苏祯丝毫也看不见外面,外面也同样丝毫都看不见他俩。 密实的包裹重新给了苏祯安全感。她长送了口气,四肢皆瘫软了下来。 她回头看时,正看到纯平嘴中振振有词,右手掐诀,正在施法。 原来,刚才这古树能自主活动,竟是纯平施法所致。苏祯不由感激道:“幸好有师叔在。”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纯平倒是谦虚地很,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仍旧展出那有些怪异的笑容来。 下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似乎是野兽们已经散了。 苏祯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纯平出去亲自查看过后,才将她接了下去。 原本埋葬绿睛兽的石堆已经被完全扒开,干涸的血迹到处都是。除了这血迹,绿睛兽的尸骨丝毫不见。若不是苏祯曾经目睹那群古兽撕咬尸肉的样子,她定会以为是绿睛兽已经逃脱。 苏祯站在这片狼藉处,发了一会愣。 她知道秘境危险,可是当她身处这些危险之中时,她仍旧没有真实感。直到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才知道,自己是躲过了怎样的劫难。 想想她的曾经迷迷糊糊昏睡了十几天。该是怎样的幸运能让她幸免于难? 她不由想起刚醒来时,那些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微弱的气息的大鸟。 苏祯的冷汗一层一层顺着那蔽体的树叶向下流去。 她已经顾不上浑身早已肮脏不堪。只觉得,自己能活着是何其幸运。 “走吧。”纯平见苏祯呆呆愣愣站在那里,只盯着那石堆间的血迹看,一张沾满泥土的小脸白得毫无血色,忍不住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苏祯抬头,看看纯平,声音微微带着虚弱的颤抖道:“我还得找到我的通灵石。” 纯平眉毛本来就短,此时皱结在一起,看上去有几分滑稽:“通灵石?” 苏祯看着纯平的眼神此时有些木然,嗓音也平板得很:“对,通灵石。师叔,你不也有通灵石吗?” “唔,”纯平扭过头去,随意向周围环顾,道:“我的也丢了。” 苏祯当时与绿睛兽搏斗的范围并不大。按理说顺着这堆乱石向四周找过去,应该能很轻易找到那棵最初被她的聚火符轰得焦黑的大树。 那棵大树特征很明显,不仅是树干上焦黑一片,有部分树皮被烧毁了,而且那棵大树树叶暗红,与周围的古树皆不相同。 可是苏祯几乎将周围转遍了,也没有寻到那棵树。 “奇怪了,”苏祯一边用手擦掉滑落腮边的几颗汗珠,一边一瘸一拐地穿梭于古树之间:“明明在这附近的…” 纯平一直在她附近,也根据她的描述在寻找着。此时,不等她话音落下,纯平便脚步一顿,弯腰捡起一块小小的圆形青石:“这个吗?” “正是、正是!”苏祯急忙几步上前,接过她的通灵石。此时,这小圆石头仍然被一根皮绳紧紧缠绕着,毫无光芒,又冷又硬仿佛一块普通的山石。 纯平见她将小圆石头小心翼翼地挂到脖子上,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茫然,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依旧带了笑,催促道:“咱们还是快走吧。” 纯平说,他这二百年一直在一棵巨树的腹洞里修炼。这秘境十分危险,倒是他所居的树洞一向安全。他看苏祯不过是个凡人,实在没有自保的能力,便建议她随自己到树洞中躲避危险。 “…若是过段时间,秘境的入口开启了,你我也好安然回尚清山去。”纯平这样说着,一边绕过几棵巨树,脚下不停地走着。 苏祯一手按住自己的符袋,一手按在胸口,小心地握住了自己的通灵石,步履艰难地跟紧了纯平。 她的浑身上下越来越痛了。这两日,她所受的惊吓是她从未有过的。她的心理和身体都几乎已经承受不住。 此时,因为剧烈活动,原本愈合了的伤口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崩裂。不仅表面皮肤开始有破裂,连内脏都有明显的痛感。 苏祯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用手拂双眼。因为冷汗一直没有停过,有时候,汗混着泥灰流入眼中,刺激得她双眼生疼。 苏祯脚下步子虚浮,几度要一个趔趄倒地。但她仍旧咬紧了下唇,继续走着。 纯平有时回头看时,便看到小姑娘浑身泥灰肮脏不堪,混着血迹,糊得到处都是。原先还有几分光亮的眸子,此时已经血红。顺着眼角流下来的,有两道血痕,也不知是血是泪还是汗。 苏祯见纯平频频回头看她,便浅浅一笑。实在是她脚下不稳,早已不是原本健步如飞的样子,如今跟着纯平的脚步颇为吃力。 苏祯的笑不过刚刚一展,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65章 苏祯的符箓 “嘀嗒、嘀嗒…”有水滴有节奏地滴落,发出敲击的声响。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就在耳边,格外清晰。 苏祯忍不住抬手挠挠耳朵。 这样一动,她便醒了。 眼皮略有些沉重,但她仍然睁开了双眼。 有绿油油的光芒挤了进来。 苏祯眨了眨眼睛,眼前仍是一片绿。 她怔愣了一小会儿,忽觉身边不远处似乎有一人影,便微微将视线移了过去。 只见一片绿芒中,尚清山的四代弟子纯平,正坐在她身旁,低头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几张黄纸。 苏祯定睛看过去,纯平手中拿着的似乎正是一些符箓。她转动眼珠,又看到纯平不止手中拿着黄色的符箓,连他身边、周围,全都铺满了符箓。 苏祯又眨了眨眼,正看到一地符箓中,纯平脚边一个土黄色的袋子。 这是…她的符袋? 似乎是因为长时间昏睡的原因,苏祯的头脑不像往日灵敏。然而还不等她转动脑子,纯平那双三角眼已经瞥了过来:“你醒了?” “嗯。”苏祯艰难地从喉咙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纯平已经又挂出了那亲切的笑容来:“你都睡了十日了。” 苏祯觉得嗓子又干又痒,想要咳一咳清清嗓子,却发觉自己连咳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纯平,面上的表情既乖巧又依赖:“师叔…水…” 纯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水,既清凉又甘甜,似乎还带有一丝植物的清香。 那清新的水汽漫过苏祯的唇舌喉鼻,缓解了她许多的涩然,于是她再出口的声音便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脆:“谢谢师叔。” 纯平的笑容更真挚了些,声音也放松了许多:“你体内的伤很重,只怕一时半刻都不能随意走动。我这树洞里安全得很,你且在此安心养伤吧。” “嗯。”苏祯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这种感觉与她刚刚掉入秘境之中时还不太一样。只是疲惫虚弱得很,还不至于知觉全无。但是纯平说得对,她的确不适合再走动了,能躺在一个没有古兽骚扰的地方安心养伤,已经是大幸了。想到这里,她随意看看散落在身边的符箓,面上做出一个微讶的表情,似乎自己刚刚发现般,开口道:“师叔,这是…?” 纯平眸中微微一凝,面上的笑容倒是丝毫不变:“你这些符箓有意思得很,我看许多是我没见过的,有些好奇…”说着,又靠近苏祯些,目光十分真诚:“你小小一个凡人孩童,竟有这么高的符箓造诣,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不如,你讲给我听听,哦,我从前对符箓不怎么上心,今日见了这些,倒有了几分兴趣。” 苏祯的小脸虽然肮脏不堪,却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此时听了纯平的话,似乎目光中有亮光闪烁,仿如世间一切被夸奖而沾沾自喜的小孩子:“师叔过奖了,我不过是翻看过师父的一本旧籍,里面有些…有不少古符的范本。若是师叔喜欢,我便都教给师叔吧。” 纯平面容上的棱角便软了几分。 苏祯眨眨眼,又道:“其实…师叔不知,我对符箓可能颇有天赋。我曾经研究过符文对灵力的调用规则。甚至…甚至我也研究了一些古神文。” 苏祯的坦诚取悦了纯平,纯平的笑容亲切中更有了几分欢喜。他弯腰给苏祯捋顺了几丝额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有如此能耐。我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你都讲给我听听。” “是,师叔。”苏祯眸子里的亮光更甚,仿佛即刻便迫不及待要开始讲了,一时声音大了起来,竟导致了一阵剧烈的猛咳:“我那些符箓…咳咳咳咳…” 苏祯咳得浑身剧烈颤动,连眼泪都咳出来了,直到竟咳出一滩血迹,方罢休。 纯平略有些急色,却不过转瞬便压在了眼底,仍旧是那副笑容关切地望着她。 “师叔,咳咳,我头太晕了,我先再睡一会儿,等我不难受了,我便慢慢讲给你听,说起来,我的研究还真是很多…”苏祯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只怕她自来到秘境这么多日子里,头一次睡得这样踏实、这样安心。 纯平望着小小的女孩子那安全感十足的睡颜,面上渐渐恢复了清冷,声音却带有丝温柔喃喃道:“睡吧,不急,不急。” 苏祯便在纯平栖身的树洞住了下来,她的身体在上次与绿睛兽的搏斗中,又再次受了伤,原本愈合的伤口,裂开了一半多。这一次,她倒是更加安心的养起伤来。 她昏睡的时候依然很多,十天中有三四天能清醒。醒来的时候,纯平或者在旁边、或者不在。纯平倒是也尽心地照顾她。常常为她带来那带有植物清香的水,还曾给她带来一些美味的果子。在她身子不能动弹的时候,也会帮她赶走各种昆虫蚁类。甚至在她伤口愈合时发了高热的时候,还会帮她擦擦汗,盖盖身子。 苏祯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她也会在清醒的时候,给纯平讲讲自己对符箓的研究。 开始的时候,纯平将她符袋里的符箓一一拿过来,询问用途。苏祯也都耐心地回答,包括那些聚火符、聚灵符之类的基本符箓。 苏祯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仿佛他不知道这些,也都是正常之事。 然而,她若是有一丝累意,便说一句“师叔,我累了”,然后闭眼便睡。面上永远都是一副全心依赖、安然自在的表情。 倒像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小孩子般无忧无虑。 日子一天天过去,纯平也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有时候,他回来,苏祯还睡着,他便也不打扰她,任她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一晃之间,苏祯在纯平的树洞中便住了一个多月,苏祯的身子算是彻底愈合了。这些日子,苏祯已经开始尝试走动。甚至她渐渐又开始练习‘舞缘回’。 虽然,她身子在时空裂痕的罡风戾气下严重破损,但是在痊愈之后,丝毫未影响她的进度。甚至,她能感觉到身体有一种全新的感受,仿佛四处的灵窍皆通畅无比,做起‘舞缘回’的动作来,更加流畅自然。 第166章 符纸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时空裂痕的破坏力反而无形中帮她的身体破坏重组,强行突破了第四层塑息。 这些,纯平当然不知道,苏祯也不会让他知道。他即便见她仿佛跳舞般舞出一些十分优美动人的姿态来,也只当她是兴趣使然,并未在意。 苏祯却暗自窃喜。因她意外间突破了塑息,那第三层的体术困顿也随之消失。自她身体痊愈后,她已经许久不曾有痛感了。这种摆脱了长久以来的疼痛的轻松感,使得她周身都仿佛舒适无比。 她给纯平讲授符箓的时候,语气便也带出了些轻松欢愉。 纯平听得十分仔细,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会虚心地提问。 只是,他们的材料有限,不敢轻易使用她符袋里保存的符纸。 “没有符纸,我讲的这些也没法实践。”苏祯刚给纯平讲完一些基础理论。他正兴趣盎然,用一节树枝在地面的沙土上写写画画。 闻言,他抬起头来,困惑道:“秘境里肯定是没有符纸的,难道我们不能自己做吗?” “自己做?当然不能…”苏祯虽然已经有些习惯了纯平时常提出的一些常识性问题,但仍旧忍不住带出一丝笑来。然而话到嘴边,她不由一顿:“自己做?” 纯平见她凝眉思索,试探道:“不过是将符文画下来,找个能书写能投掷的载体不就行了?”说着,他四处看看,随意道:“不知道树叶可不可以。” “树叶不行,”苏祯眉头一松,眼中亮亮的,看向纯平:“符箓之所以画在符纸上,就是因为符纸有易燃的特性,对一些基本符箓来说,符文引动仙灵之气时,最初的些微初始能量需要有宣泄之处,初始能量仿佛点燃引信般引燃了符纸,也引燃了仙灵之气随规则而罗列出的真正能量。”说到这里,苏祯忍不住话音越来越高昂,情绪也隐隐激动起来:“高等的符箓对初始能量的释放有更复杂的要求,因此有些符箓是画在特制的布帛之上的。听说那十大金符便是刻画在金箔之上,乃因金符符文高深,形成的初始能量需要慢慢融化金箔而释放。所以…” 苏祯眉头挑起,神采飞扬道:“我倒是想到了灵兽皮。”一说起符箓来,苏祯向来都有着十足的热情。尤其在她的研究小有突破之时,这样飞扬的表情十分常见。 纯平见她那小脸上光彩大放的样子,不由受其感染,也引出十二分的兴趣来:“灵兽皮?” “正是。我记得尚清山有一本《兽话》,里面就讲到有那朔捷兽,皮薄而韧,刀剑不能破,却极易燃。想来做普通符箓的符纸倒是可行。而那之凉兽,兽皮敦厚,油性颇大,点燃之后火光稳定而持久,有仙者将之凉兽皮切成条状,随身携带以做日常照明之用。这样想来,倒是适合大聚灵符这样的需要缓释能量的特殊符箓…”苏祯正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面上便沮丧起来:“可是这里没有灵兽…我对古兽实在不熟悉…” 这个时候,她便懊悔起当初在尚清山没有好好读一读那本《尚清秘境之禽兽图谱》。 “我熟悉,”纯平的声音一贯平板,带有几分怪异的强调,此时却也透出几分激动来:“我对这里的禽兽熟悉得很!你说的那两种皮,我倒是想到有两种兽正合适。” 苏祯闻言,立时恢复了情绪,眼中的光芒忽闪忽闪地被点亮了:“那太好了,我们就有可用的符纸了!” 可是,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纯平说的那两种古兽,一种叫狡豹,一种叫火炙熊。狡豹如其名,十分狡猾。正因为它皮薄,虽然坚韧难破,却十分不耐战,所以它往往潜伏在丛林当中,以突袭猎物来觅食。纯平出去找了好几天,才猎得一头狡豹回来。 苏祯这几日倒是将身子调养得完全好了,正在洞中勤练‘舞缘回’,练得满头大汗。 纯平一脸疲倦地拖着狡豹的尸体走到苏祯跟前,另一只手中用硕大的树叶捧了一汪碧水。 那碧水正是纯平常给苏祯喝的水。有淡淡的植物清香,甘甜沁凉,十分可口。 苏祯从来不问这水的来历。一开始是她无从选择,毫无力气的她只得就着纯平的手喝下那水,后来是因为这水确实可口又营养,缓解了她许多燥意,再加上,她发现纯平也是常喝此水,便更无顾虑了。 如此时,纯平将狡豹扔在地面上,将那捧碧水一饮而尽。 说来也是神奇,不知那碧水到底是何来历,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纯平满面倦意尽皆去了。 苏祯面对一整头狡豹,只觉无从下手。 这真是一头好豹子。肌肉健美,身形修长,外露的尖齿还带有几分活着时的凶残。 苏祯知道秘境中的古兽皆实力不凡,不知这狡豹是哪一阶,实力怎样。可是想到纯平乃是抱一境的修仙之人,苏祯猜测此狡豹只怕是低阶,或者是实力一般的中阶。 纯平见苏祯无处下手的样子,略想了想,转身向旁边其中一个孔洞处走去。 纯平的这个树洞呈现光滑的圆柱形,之内的空间十分宽大,能同时容纳几十个人不成问题。可见此树定是一棵十分巨大的古树。树洞内四周的树干部分皆发出幽幽的绿色光芒,同时上下各处密布了大小不一的孔洞,似乎四通八达,不知各通向何处。 苏祯从身体痊愈后,便片刻不敢浪费,在纯平不在的时间里除了练习‘舞缘回’提高身体素质,便是继续翻阅她幻袋中的那本《古符》。有时,她思考的问题碰到障碍,她便忍不住有些急躁,仿佛时间越来越紧迫。所以,她至今还没有去探索过那些孔洞。 纯平从孔洞处再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她仍专心盯着自己的那些符箓,仿佛对她来说,这世上除了符箓和她跳的奇怪的舞蹈之外,再没有值得她关心的事情。 纯平便更是放松,面上的亲切更加真实:“这个给你了,你来剥皮吧。” 第167章 豹皮符纸 苏祯接过纯平递过来的匕首时,目光只是随意一瞥,却深深记住了纯平取匕首所走得孔洞位置。然后,她低头细细打量这把匕首。 这真是一把好匕首。短小锋利,在周围油绿光芒的映射下,那锋芒毕露,透出一股森然的夺命气息。 苏祯将匕首表面那层厚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污垢仔细情理干净,然后轻轻抚过匕首的把手部分。 这把手不知用何材质制作,似骨非骨,似石非石,又有金属的坚韧,上面密集地刻满了仙文。 苏祯对仙文十分熟悉,仔细观察下,便认出了这是一种将仙文雕刻绘制在器物上布成小型阵法的方式。 这种对器物布置阵法的方式是为了增加器物的法术效用。这上面的仙文也叫阵铭文。 有阵铭文的法器,一定是高阶法器。皆因能够绘制阵铭文的都是阵法高手。 阵法术,不同于人人能习的符箓术。因其体系繁复,需得有相当的智慧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才能修习。 尚清山万余众人中,习得简单阵法的不足千人,而这千人之中,算得上阵法高手能绘制阵铭文的不过五人,而真正精通阵法、在整个仙域有名堂的不过是承淮仙君一人。 可见,阵铭文难得,刻阵铭文的法器也必定难得。 苏祯至今只见过两次阵铭文,一次是在尽华顶万典塔上的万典灵钟钟身上,一次便是这把匕首的柄上。 苏祯轻轻抚摸那些阵铭文,一边细细辨认那些细小的仙文符号。这些阵铭文中除了阵法符号外,便是仙文,比之万典灵钟中仙文、佛经、神文相交叉融汇而比,要容易辨认得多。 苏祯在众仙文中,辨识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玄承,一个便是纯平。 原来是玄承仙。在尚清山也颇有名头。他与其师父玄宗仙、其师祖玄岳仙,并称三玄地仙。三玄地仙与承淮仙君及其三弟子秀峰君乃是尚清山的五大阵法高手。 看来这匕首上的阵铭文正是来自玄承仙。 纯平说自己是尚清山的四代弟子。这么想来,应该就是玄承仙的弟子。 她不由心里暗暗吃惊:这样好的匕首,纯平竟这样给了她。抹去表面厚厚的污垢,她可以从手柄磨损的程度推断出这匕首从前必是纯平日日随身携带的。便是从感情的角度,也不会这么轻易便送给别人。就算她如今教授他学习符箓,也不至于这样大的厚礼相待。 苏祯拿眼睛偷偷瞥纯平,见他面色如常,并未有一丝不舍。 她定定神,拿着匕首试着在狡豹身上划了一刀。 这样锋利无比的上等法器,竟未在狡豹皮上留下一丝划痕。 苏祯略有些愕然,手持匕首更加用力地向狡豹刺去。 狡豹的皮仍然完好无损,连一处伤洞也无。 苏祯不由抬头望向纯平:“师叔…” 纯平倒是丝毫不意外,平静道:“狡豹的皮坚韧之极,普通利器根本不能奈何。我给你这匕首是用来剥皮的。”说着,他随意一抬手,向狡豹尸体上一指。便有一道极细的绿芒直射过来。 那绿芒击在狡豹身上,立时烧出一个小洞。 纯平便顺手一划,用绿芒将狡豹完整地切割成两段。 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难怪纯平会选择狡豹皮来当做符纸。这狡豹皮如同《兽话》中描述的朔捷兽皮,随坚韧难破,却极易燃。正是制作低等符箓的好载体。 苏祯顺着纯平切割开的伤口,将匕首一插而入,细细剥起皮来。 狡豹的尸体尚且新鲜,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苏祯只觉鼻尖充斥着一种腥味,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说实话,剥皮这种活儿,她从来没干过。虽然她并不惧怕这狡豹的尸首。可一个七岁模样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用匕首切割着尸肉,以致满手血污。让纯平忍不住凝视着她。 直到半柱香后,苏祯终于强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纯平的眉头才完全松开。 总是个小姑娘。纯平这样想着,嘴边不由荡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嘲弄。 狡豹的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纯平又故技重施,用那绿芒将皮整齐地切割成长条。苏祯将那些长条仔细罗列在地面上。整个树洞里充满了血腥味和肉的焦香味。 苏祯吐过两次,脸色苍白。但仍然坚持着,将狡豹的尸肉骸骨收拾了一番。 纯平又用了大树叶端了些碧水回来。 苏祯又貌似无意地瞥了眼他取碧水的方向,将他钻出的孔洞位置记了下来。 他们用碧水清洗狡豹皮,清洗了好几遍,才将那血污清洗干净。纯平又施法在平地起了一阵风,将那些豹皮吹得完全干燥。 苏祯打量着这整整齐齐二十余张灰色的豹皮符纸,颇有几分激动。 她随手用手指沾了豹血,在一张豹皮符纸上快速画着。不过几笔,一张聚火符便成了。 苏祯的小脸因兴奋而重新泛起一层红晕,她快速看了纯平一眼,见纯平仍专注于模仿她走笔的姿势。她便又垂下眼睑,压下眼中那一丝狡黠。 然后,她用一种轻快的语调,嘟囔了句:“试试效果。” 还不等纯平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见她仿佛因兴奋而冲昏了头脑般,兴冲冲抬手一扔。一道灰色便直向一个孔洞飞去。接下来的一个瞬间,只听“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火团炸裂开来。 纯平立时抬头,只看见一片孔洞在焰火中卷曲萎缩,同时伴随着各种尖锐的仿佛惨叫的声响。连整个树洞都在这片尖叫中颤抖不已。 “你做什么!?”纯平一声怒吼,转身一把钳住了苏祯的胳膊。 他愤愤地回头,正看到苏祯一脸惊恐不安的样子。 纯平平日都是笑容满面的,极少有不笑的时候。此时一脸怒容,将那三角眼圆睁,短眉倒竖,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中,竟有十分的狰狞。 苏祯两眼大睁,眸光中充满了惧怕和惊悚,甚至整个身子在纯平的钳制之下都瑟瑟发抖,声音更是带了哭腔:“师叔…对不起,我完全忘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办…” 小姑娘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第168章 神文和古符 从那日之后,纯平隔几日便要出去捕猎古兽。往往这一猎就要三四天,有时甚至需要五六天。纯平不在的日子,苏祯开始更加勤奋地翻阅她随身的那些书籍。仿佛要找寻什么东西一般,急躁而不安。 纯平猎回来的狡豹都做成了豹皮符纸,整整齐齐码放在树洞的一侧。苏祯随用随取,也不客气。 他们已经从基本符箓讲到了古符。说来也怪,纯平对于仙文的认识并不广泛,甚至有些基本常用的仙文都不如苏祯认识得多。所以,苏祯给他讲基本符箓便用了很长时间。但是一旦讲到古符,纯平似乎理解起来更容易些。 “说起来,我对这古符的研究,也不过刚刚开始。这还是源于我偶然间从尚清藏库的典籍中发现的几个神文。”苏祯讲起符箓来,从来不含糊。她认真地讲,纯平便认真地听。 “神文?”纯平很多时候,会显现出对一些常识的无知。苏祯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正是上古太元时期,传承下来的神文。传说,仓颉真神在涅盘重生之初,结合了上古寄元神所创的古神语,和象元神所创的象形图,创造出一种能记录、传递、诠释神语的符号。便是古神文。古神文是这世间最早的文字。有着极不可思议的力量,能组织排列世间的一切能量,使能量按序而发。说起来,无论是我们今日的法术、咒诀、符箓还是阵法,都是由古神文的作用规律演化而来。”苏祯想了想,用手指在地面上认真地画出一个神文。 神文之所有具有极其神秘的能力,便是与其自身构造有关。一个神文字,笔画极其繁多,结构极其复杂,所蕴含的内容信息也极其庞大。苏祯写一个神文字,一笔一划,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写完。 虽然她在研究神文的这许多时日里,这些神文已经在她脑中刻画过无数遍,可是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人前书写神文。 一个神文字写罢,她忍不住眯眼凝视,心中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 这神文字和那些符箓的研究,是她一直以来的心血。她能这样轻易便传授给一个分明有着诸多古怪的人吗? 她的心中也有纠结也有隐忍。可她只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往日般纯净,仿佛她又一次忍下了那些心疼。 “哦!这就是神文!”纯平的声音响起时,并未扰乱苏祯的思路,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苏祯颇为惊讶:“我也知道一些!” 纯平话音刚落,便也伸手在地面上书写起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半个时辰,他写下了十二个神文字。 苏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十二个神文,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文,是礼书士君所整理的《神文典》里一百九十二个神文以外的文字。 纯平受苏祯传授符箓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在苏祯的脸中见到这样的表情,忍不住有几分得意。话语中便不如往日般谨慎:“这有什么,这样的文字我一共有一百一十七个。不过你写的那个,我倒是从没见过。” 听到这里,苏祯忍不住问道:“你有?这些神文在你这里?” 纯平眼中有奇异的光闪了闪,迅速转了话题道:“你说你是从研究这些文字开始接触到古符的?” 苏祯见他话中似有隐瞒,便也不追问,眨眨眼,继续他的话题道:“正是如此。” 符箓是从真神时期流传至今。上古灵符作为符箓的早期形式,是真神们用以记录和传授法术的媒介。可谓是神迹的一种。后来灵长类动物仿照真神的容貌姿态化形为人,追随真神的言行举止,也继承了神文。古符的传承正是真神教习人的一个方式。神文记录在符纸上,也就将神文引导能量的方式用载体呈现出来。所以古符之中所用的符文符号多是自神文演变而来。 苏祯从万典塔借出的那一本《古符》正是记载了这世上自真神时期传承下来为数不多的一些古符样式。因为年代久远、传承有损,上面记载的古符有真有假,有的描绘有误,有的还残存不全。 苏祯当初翻出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见里面记载的符箓无论是样式还是所用的符文符号都从未见过,连号称“载尽天下之符”的《符箓全书》都从未有过描述,便敏锐得意识到这是本难得的古籍。 尤其在她透彻地领悟了十几个神文之后,便发现这本古籍上的符箓中,有几张所描绘的符文竟有类似神文结构的组合形式。 她便知道这就是《符箓全书》第一页讲到的“上古灵符”。 应该说,现在人们所绘制的符箓,样式、形式是从古符演变而来。但是如今的符箓内容与古符内容已经大相径庭了,以至于两者的效用天差地别。 如同神文与仙文的差别。仙文虽然传承自神文,却完全没有如神文般自身便能引动天地能量的效用。如今的符箓所使用的符文符号皆是从仙文而来。所施出的效用自然远远不如古符。 苏祯在物方园的金园对寄夜用的那张真显符便是一张古符。 古符一出,真仙难逃。 虽然苏祯本身没有灵气能灌入,但她绘制而出的那张古符却无人能抵挡得住。除非真神降世,或有立时解除的能力。 当然了,若是能得以灌灵,且配合最合适的媒介,那顶级的真显符便是真神见了也要头疼。 可惜,这样的古符世间早已失传。 即便其他人如苏祯般因缘巧合下,得了那本古籍,却也都难辨真伪、残缺不全、无一可用。 可命运的缘法就是如此巧妙。苏祯本身有多年的符号学、文字学的研究功底,这些学科也都是她所在的下世凡界集合符号、文字研究之大成者建立和完善的体系,她在传承了这样的成熟体系后,又将这种体系运用到计算机语言中去实践了许多年。这种实践从某种意义上,升华了她的学识。于是,在有着这样知行背景的她,同时对对神文、符箓都有了深入的研究的情况下,古符复原也变成了可能。 第169章 灵媒符 虽然,她研究至今,只不过复原了这么一张古符,却已经证明她的研究可行。 “古符的许多内容便是来自于神文的拆解组合。理解了神文,也就能理解古符。只可惜,到目前为止,我只能理解不到二十个神文,却远远不足以让我解开古符之谜。”苏祯稚嫩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不仅不会让人感觉到好笑,反而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不得不说,对于符箓的研究,苏祯的确十分刻苦。 “也就是说,你如今并不会古符?”纯平的声音平板而淡漠,无端令人觉得有一丝冷意。 也不知是不是树洞内常有阴凉的微风扫过,苏祯只觉浑身寒毛欲立。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旧语气平稳道:“虽然我并未习得古符,但我却从古符对神文的拆解中得到了启发。” “启发?”纯平的话里似乎有一丝兴趣。 “正是。古符的效用乃是神文自身形式的效用。一张古符有时是一个神文的解构重组,有时是半个或小半个或多半个。但复杂的古符却有可能是多个神文的解构重组,甚至是多个神文的不同部分的解构重组。”苏祯耐心地在地面上画出两张普通的灵符。 纯平仔细辨认,发觉正是最易学的聚火符和凝气符。 “并不是随意两个神文就可以组织在一张符纸上。这种多个神文结构同时存在的古符,有的能够将效用叠加,而有的,却是为了相互作用产生的新能量。” 苏祯抿了抿嘴唇,道,“这两个符箓,一个聚火,一个凝气。看上去并不相关。但是,当聚火符施出的时候,会产生周围气息的爆燃现象。爆燃引动气流变化。若是同时将滚动的气流凝聚起来,便会形成一个力量无法到达的真空。你知道这个力量的真空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吗?” 苏祯抬起头问道,一双杏仁般的眼睛闪着智慧的亮光。 纯平轻眯起眼睛,若有所悟地看着苏祯:“护体罡罩?” 苏祯蓦地睁大眼睛:“你知道?” 纯平表情未变,只是声音放轻了些:“我见过。”说着,又凝视着苏祯,话中有话道:“原来竟是这样。” 苏祯见此,也不追问,只眨眨眼睛,装作完全未在意的样子:“这些,还是得实际操作才能理解。” 纯平点点头:“跟我来。” 苏祯来到这个树洞的时候正在昏迷中,来了之后也从未出去过。她常常见纯平从洞壁上其中一个孔洞中出入,知道那定是通往出入口。 此时,等她紧紧跟随纯平从那个孔洞往外走时,才知道原来这树洞之内的孔洞如此之多,以至于错综复杂、相互穿插,并不如她设想的那般是一条通道直通出入口。 苏祯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还算自信,可是在这样复杂的孔洞系统中穿梭了许久,她已经被绕晕了。 有的孔洞相对窄小,纯平需要趴下身子,匍匐前进。对苏祯的小个子而言,却是轻松通过。直到他们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钻了不知多少个洞之后。终于在绿色通道的尽头,有温暖的阳光直射进来。 苏祯一颗心都要忍不住跳出来了。 她太久没有出来,树洞里的时间已经算不清了。如今,一见久违的阳光,她浑身都似已经沐浴在阳光中般温暖起来。 入口处倒是宽敞得很。 苏祯顺着纯平的指引,从树洞的入口处走了出来。 果然是巨大的一棵古树。 这洞口是开在巨树的一个枝杈中间。苏祯踏出洞口,慢慢走到树杈上,低头看着这粗壮无比的树杈,以及周围密密包裹着的树叶,暗暗感叹,难怪纯平要居住在这里。这样一个十分隐秘的居所,又有古树厚实的灵气包裹,不仅是古禽古兽难以发现,就是真仙们到来也难以觉察。 纯平引着苏祯顺着巨大的树干上树皮的脉络向下缓缓而行。 对苏祯这样有恐高症的人来说都如履平地,可见此树是何等巨大,树干是何等粗壮。 直到苏祯双脚着了地,有阳光顺着枝杈缝隙洒在身上,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将她这许多日的压抑都释放了去,她顿觉浑身轻松起来。 纯平正眯眼看着她,见她面色渐渐红润,表情一派欣喜,忍不住开口提醒她:“现在是要试试你说的两符叠加吗?” 苏祯此时正伸了个懒腰,闻言回转头来,一双杏眼亮闪闪地,语气欢快道:“好呀!” 这样能随纯平到树洞之外实践符箓效果的机会并不多。但这样一来,符纸的消耗量就大了起来。纯平时不时就需要出去捕猎古兽,有时用几天的功夫猎狡豹,有时用十几天的时间猎一头火炙熊。然后做好了符纸、画好了符箓,他们便出树洞试验更多的多符叠加效果。 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 苏祯一边极其耐心地给纯平讲解符箓,一边勤奋地练习体术。看似纯平对她越来越温和,但是她心里清楚,离自己该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而一直以来,她在《古符》中寻找的东西也终于有一天被她寻到了。 那就是被她取名为灵媒符的一张古符。 《古符》这本书记载的仅是古符的样子,却没有任何的解释和描述。 但是她凭借自己在《神文典》中又学会的五个神文字,以及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辛苦研究,终于被她读懂了那枚古符的效用。 这同样是一枚已经失传的古符。这古符能够将周围的能量按序排列,形成能被意识流传输、存储、编排、控制的力量。说白了,正是一种意识的灵媒。 也就是以此符为媒介,可以将周围的仙灵之气收为己用。 苏祯无法修习法术,正是她的意识与身体之间少了这个灵媒。这种先天灵媒便是所谓的仙根。 挚清曾经带她去尽华顶拜访礼书士君的目的,便是要求一枚体外灵媒。 灵媒并不少见,可是低级灵媒只能存储灵力,高级灵媒才能控制灵力。这世间有少量储存功能的各色灵石,以及有编排、控制少量灵力的极罕见的高级灵媒,而最顶级的灵媒便是那难以得到的七彩补天石。 第170章 纯平? 可是如今,苏祯竟然在《古符》中寻到了可以暂时性替代高级灵媒的古符。 可见这古符的价值有多大! 只可惜,苏祯连续研究了好几天,费了很大的力气想要复原它,却进度十分缓慢。 苏祯摸摸脖子上那枚圆形的通灵石,心中不由焦躁不安。 这通灵石若不能输入灵力,便如同普通石头一样毫无作用。 她这些天一直在寻找的,便是能短暂输入灵力的方法。哪怕只有一瞬间,能够将她身困秘境的消息送给鎏华或者真骅。那么她便有逃离秘境的一丝可能。 如今,终于被她寻到了灵媒符。若是能成功复原,自然能启用通灵石。 当然,若是使用得当,她也可以用于短暂施用法术。 苏祯摇摇头,将那丝躁动强行压在心底,又低头继续在地面上演算。 总有解得出的难题。 就像她曾经有一次遇到一个编程上的难题。有一段代码她苦思冥想设计了三种序列方案,都达不到guttag教授的要求。她有些不服气,可确实在测试的时候总感觉不够顺畅。她的团队中有一个法国男孩,虽然基本功扎实得很,却总有些天马行空的随意。有一次,那男孩安慰她,笑着玩笑道:“虽然每一种都不够顺畅,可是各有各自的优点,不如在这里设个小彩蛋,随机触发…” 随机触发,倒是个有意思的笑话。这是个软件程序,自然不能任意行事。 可是,那男孩倒是提醒了她,这三种方式各有各的优点,是不是就是说,她可以在这里将三段的优点集合在一起? 原本是三个方案,她试着将三段平行的代码,编辑在一起进行压缩。 虽然她于编辑上一向平平,可她最擅长压缩。 于是这一段创新得了教授好一顿夸赞。 苏祯想起这段往事,脸上的表情便不由带出了笑意。 她手里握着树枝,轻轻在地上写下了当时那段代码。 太久了。 她离开那个世界太久了。 苏祯觉得眼前有些不清晰,有大滴的热泪掉落在那段模糊不清的代码上。 如今,她前途不明,连生死都不能掌控。还谈什么回去? 手上传来一阵微小的刺痛,她低头看去,原来是她手下用力,有木刺扎进了手指。 苏祯抬手抹掉了泪痕,仔细将那小刺拔了出去。 不过是遇到点挫折,便这样掉泪珠子,不会是当苏祯当久了,把苏筱溪该有的样子给忘了吧? 苏祯自嘲地笑笑。 还是那个法国男孩,曾经多少次团队的工作进展不顺利,队员们都有沮丧的时候,只有他永远乐天,开着那些看上去荒诞不经的玩笑。 苏祯嘴边的笑突然间凝固。 随机触发! 他又一次提醒了她! 正是这个随机触发! 在灵媒符中,有几处序列不连贯。她一直想的是怎样去连贯,所以无论如何复原都不能通畅。或者,原本就不该连贯、原本便是几处并行的触发条件。 是了,有一个是实体的序列,有一个是灵体的序列,有一个是仙灵之气的序列,有一个是魂灵的序列,还有三个是苏祯未知的序列。这七个序列分明是实施对象的不同条件。 不是连接,是有条件的触发! 苏祯恍然间,一阵激动。 她将那浸了泪的代码随意拂掉,重新在地面上演算了新的序列方式。 这一演算,便是五日五夜。 纯平离开树洞、寻找猎物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不间歇地埋头苦算的日子里,纯平并没有出现。 直到大功告成,她才站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苏祯活动了一下身体四肢,有几处有隐约的酸痛。她苦笑了下,向洞内堆放兽皮符纸的地方走去。 不得不说,秘境之中灵气充沛到不可思议。她上次因战绿睛兽而强行突破了塑息,没想到这次这么快便有隐隐要突破第五层全息的感觉,当然那熟悉的困顿之苦也隐隐随之而来了。 苏祯取了豹皮符纸。这灵媒符时效短暂,对符纸的要求便是急速燃尽。这点上豹皮符纸反而不如普通符纸。只能将就试试了。 苏祯将豹皮符纸在地面上铺平,用牙咬破了手指,挤出鲜血,便毫不犹豫在符纸上书写起来。 她与纯平平日都是用植物的汁液来画符。有新鲜猎物的时候,便用鲜血来画。 有的符箓喜灵性,这古树汁液显然正合适。而对于一些有破坏力的符箓来说,自然是鲜血为佳。 这灵媒符本身是以灵成事,说起来古树汁液应该更合适。可是苏祯最先想要在通灵石上试用。当初她的通灵石便是以她的鲜血启动的,她便果断地选了自己的鲜血来画符。 符箓的绘制必须心无旁骛、一气呵成。皆因符文编织的序列需连贯发作。所以,在真正画符之前需做到符文在心。 古符比仙域如今的高级符箓都复杂数十倍。古符的符文皆繁复无比。若是普通人来记忆,非得用功数十日都不一定能做到符文在心。 可是苏祯记忆力原本就不错,她又有常年与各种代码、符号、文字打交道的经验。尤其这古符是她一笔一划推断演算而来,自然能烂熟于心。 于是,她集中注意力,一笔一划皆凝神而落。 这巨树树洞也不知存在多久了。洞内清冷安静,只有一种水滴嘀嗒不停的声音总是萦绕不散。有凉凉的微风吹过,拂过苏祯一刻不停的右手,也拂过她渐渐渗出汗珠又一一滴落的额头。 洞内的时间不明,似乎那水滴的声音便是时间的脚步。一滴一滴,催着时间匆匆而过。 苏祯这符写了整整两日。 说起来,也是她有经验了。上次她复原出的真显符,第一张她不眠不休连写了三日,第二张她一气呵成写了两日半。 只是冲动之下,用了一张,还剩一张。 而如今这张她刚刚写就,便要用了。 苏祯顾不上擦拭满头冷汗,便将通灵石从脖子上取了下来,一手执符、一手拿石。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右手快速将符贴在通灵石上。 第171章 秘境之河 在距离苏祯大约九千九百丈的地方,有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 此河水碧绿,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河边不远处的山石林立间,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快速穿梭其间。 高瘦些的一身黑色长袍,头顶高束一圆髻,露出白玉般的额头,一双眼睛精雕细琢般俊美,紧抿的双唇透出几分清冷,正是寄夜。 而紧紧跟随他的那个粉色衣衫的小女孩,精致可爱,发丝稍有凌乱,衣衫上沾了不少尘土,正是筠瑶。 “寄夜哥哥,还有多久啊!”小女孩的声音虽然依旧甜美,细听下却掺杂了一丝疲惫的沙哑。 “快了。”寄夜虽然步履一丝不乱,听声音却不如往日般平静,似乎也隐有一丝焦虑。 “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地方,”筠瑶话一多,声音的嘶哑就更明显了。“我竟不知尚清山还有这样的秘境,不知母亲有没有来过。” 这一次,寄夜没有言语,只一味地赶路。 从掉落到此秘境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这四个月里,寄夜和筠瑶过得并不舒心。 “这里天蓝树绿,看上去美得很,却不想有这么多厉害的灵兽。卿华境里最厉害的灵兽也比不过这里的。”筠瑶这样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畏惧。 这四个月中,他们二人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寄夜还好,毕竟是太元兽的后裔,凡再厉害的古兽,面对他时先有三分顾忌。而这三分顾忌,足以令他两人占据先发制人的优势。 何况,他俩毕竟还是在离入口处不远的位置徘徊,碰到最厉害的不过中阶古兽。 而不久前,他们刚刚与两只形似豹子的灰色古兽缠斗一番。筠瑶差点没逃出来。她趁寄夜连放了五六个法术的时候,化了一股粉色的烟奔逃而出。等她逃到安全地带的时候,几乎是遍体鳞伤,别说化身,差点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筠瑶的话虽然说得轻松,其实内心极其不平静。她自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哪里还曾经历过什么险境?所以这四个月里,她遭遇的创伤已经不可计数。可是寄夜面上丝毫不露,她自然也不敢轻易露怯。 此时,她虽然施法将浑身上下清理干净,也将伤口一一愈合。可是接连施法的消耗以及受惊之后的疲惫都加重了她内心的忧惧。 离大河越来越近,寄夜步子便越来越快。这样的急切也暴露了寄夜内心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 这四个月连续不断的战斗、逃脱、防备,让从未经历过实战的他也疲倦不堪。 但是,因为龙性中有天生的暴戾,这样的经历反而燃起了他内心的斗志。 只是,法术虽然可以让他们恢复如初,可长久施法和长期警惕的状态,令他前所未有的渴望水汽。 于是,他从一个月前便向这条河所在的位置而来。只是这一路又历经了无数战斗,直到今日,他们才终于达到河岸。 “不过,咱们之前碰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筠瑶咬咬牙,加快了步子,追上寄夜,忍不住又问道:“就是那个与棕熊缠斗的人。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修仙之人。但是气息又不太像。似乎有种我熟悉的味道。” 筠瑶心有余悸道:“那人法术十分高强,若不是他,我们不会那么顺利逃脱。” 这说得是五天前,他们在一处悬崖遭到了一只高大的棕熊的袭击。那只棕熊个头比普通的灵熊还要大一倍,站起身来足足有四人高,仿佛一座小山般令人窒息。 筠瑶其时正在悬崖处采集一棵古药。她是灵木后裔,天生喜木,熟悉灵草灵药的气息。那棵古药矮小平凡,歪歪斜斜生长在悬崖之上。她天生的敏感感知到了此古药的不平凡之处,便忍不住要攀岩采药。 谁知那崖下正有一头棕熊正在小憩。筠瑶惊动了它。 棕熊个头庞大,却异常灵活,不过几下便顺着崖石攀登了上来。 寄夜发觉得不算晚,在那棕熊熊掌之下硬是将筠瑶给夺了去。 他们二人刚刚翻过悬崖,藏身在一个山石缝隙中,匿了气息。便见到远远有一人,身着道袍,轻轻松松越过山石,向着棕熊施法术。 说来也怪,那人的法术不同于常人,嘴中念念有诀,手势翻飞不停,周围的植物花草如同活了般疯长,纠缠住棕熊的手脚,总不能让它近身。 那个人似乎也没有太多攻击性的法术,只能是用周围植物来纠缠牵绊,至多便是用藤蔓缠绕住棕熊的脖子并且急速收紧来取其性命。 筠瑶看得仔细,只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棕熊被他纠缠了一日一夜,烦躁不耐,发出阵阵吼声。 筠瑶在山石缝隙中闭气闭得辛苦,也忍不住要露出马脚。 幸好寄夜性子清冷,一向收得住,紧紧握住筠瑶的手,暗示她坚持下去。 筠瑶也知此时不同以往,此地处处未知,此人不知敌友,便沉住了最后一口气。 终于,在那一人一熊纠缠最激烈的时候,只见那人扬手一挥,几道灰芒击出,接着在棕熊四肢处同时爆裂。棕熊防备不迭,被藤蔓拧了脖子,这场恶斗才算结束。 筠瑶总是见识少些,没看明白。寄夜却看得出,那人最终是靠了几张符箓吸引了棕熊的注意,才有了可乘之机。 直到那人拖着棕熊尸体离开之后,寄夜才松开紧紧压住的筠瑶的手腕。 “寄夜哥哥,我们到底为何要避开那人?说不定,他能帮我们回去呢?”筠瑶对这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她总觉得那人有几分亲切。当时,她便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招呼,但是都被寄夜死死地压住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可惜。 她在此地实在是呆够了,她不愿意放弃任何能离开的可能。 “不会的。”寄夜难得开口道:“那人看上去毫无破绽,却不经意间在目中藏了几分呆滞。像人却非人,只怕不是你以为的寻常之人。” 筠瑶听不懂,正待再次追问,却见寄夜一个疾步转过大石去,传来一声隐忍了喜悦的低呼:“到了!” 第172章 秘境之河(2) 寄夜虽是真仙之体,连日来的紧张仍将他折磨得十分疲惫。加之,真龙原本便是太元水兽的后裔,天生喜水。所以,寄夜此时对水的渴求可谓是十分强烈。 面对横贯东西的秘境之河,寄夜两步并成一步,快速飞扑过去。 若是此时就他一人,他会毫不犹豫显出龙身,直接钻入河中,痛痛快快地玩耍畅饮一番。 他忍不住瞥一眼紧随他身后的筠瑶,心中不无遗憾。 自从上次他在众人前被苏祯一纸不知名的符箓打出原形,还被苏祯骑在龙身上耀武扬威了好一番,他便很是沮丧和羞恼。 仿佛心中有了阴影般,他甚至已经暗下决心再也不要在人前显龙身了。 筠瑶虽然不如寄夜那般渴水,但毕竟有灵木血统,天生也喜水,因此此时见到河水就在眼前,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她刚一到达河水边,便要弯身去捧水。 寄夜反而意外地制止了她:“且慢!” 筠瑶颇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俊美的少年轻皱起那浓眉,深邃的目光中有一种令人难以忽略的认真。 只见寄夜凝眉打量着河水,片刻后从幻袋中取出一块古兽的肉来。 他们这四个月中与不少古**过手,有的他们打不过便逃,有的倒是轻轻松松便能击杀。寄夜将击毙的古兽分了皮、肉、骨,尽皆收入幻袋中。筠瑶知道,灵兽浑身是宝,这里这些比灵兽厉害数倍的古兽想必更是宝贝。但是她对这些东西从不感兴趣,只是在旁看着寄夜收集。 尤其最近,他们总能碰到不少新鲜的古兽尸体,有的正被其他古兽撕咬,有的则都入了寄夜的幻袋。寄夜这四个月倒是收获颇丰。 只是,此时,寄夜从幻袋中掏出古兽肉来却不知是为何。 筠瑶这样想着,就见寄夜手一扬,竟将那血淋淋的肉抛到了河里。 想问为什么的话还未出口,就看见那原本便奔腾不止的河水突然仿佛沸腾了般热闹非凡。原本碧绿的河水忽然浑浊不堪。 筠瑶定睛看去,只见那河水间涌出无数条鱼来,那各色各形的群鱼都在争相抢食那块肉。 不过瞬间,好大一块肉便被扯碎没了踪影。 那些鱼又立时随之消失。 向着东方奔流而去的河水恢复了原本的碧绿。 筠瑶惊得目瞪口呆。 寄夜反而沉稳依旧,仿佛他早有预料般。 这也难怪,寄夜本身是龙,龙对水底的生物也了如指掌。 寄夜不慌不忙,从幻袋之中掏出一堆血肉,两手一挥,全都抛入四处的河面上。正当那河面再度开始沸腾,少年的声音沉稳地响起:“去吧。” 筠瑶赶紧学着寄夜的样子,快速蹲下身子,捧了眼前清澈碧绿的河水,先清洗了脸面,又小口小口地喝着。 期间,寄夜又向四处抛出了很多肉块,他们俩才得以尽情地享受水汽给身体肌肤带来的滋润。 筠瑶舒舒服服梳洗了一番,只觉浑身的疲惫去了一半,连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了下来。她抿了抿鬓角的乱发,随手一挥,施了个法术,将身上略有些灰败的衣衫焕然一新。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轻松地斜靠在旁边一个大石上。她的法术终于能施出来了。之前实在是太疲惫也太紧张了。 筠瑶眯起眼睛,看着寄夜仍恋恋不舍地捧着水细细饮着。 俊美的少年连水珠打湿了发丝和衣衫都不显狼狈,只觉得那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完美无瑕的额头上,更加赏心悦目。 筠瑶年纪尚小,还不懂这种欣赏源于何处,只觉得一双眼睛只想停留在那少年的身上,根本不愿离开一瞬。 寄夜很想再多留恋一会儿,可是筠瑶那双视线仿佛胶着在自己身上般监视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不得不十分不舍地散了手中的河水,然后一丝不苟地整理了头发,又施了净身的法术。心中有一万分的遗憾与不满。 筠瑶看着他将自己收拾得永远那么整齐,忍不住捋了捋腮边的乱发。 此时,周围一直扑腾不停的鱼群也渐渐消失了,大河恢复了原貌。 寄夜除了心中有遗憾外,也从里到外皆舒畅无比。他直起身来,向四处打量。 这秘境不知到底有多大,他不敢深入,只带着筠瑶在离他们掉落之处不远的地方徘徊。若不是感受到这边的水汽,他也不敢向这边探索。 此时他身在河边,十分不愿离开。但是,若不回到最初的地方,他又怕错过秘境入口的开启时间,因而失去离开秘境的机会。因此他心中颇有些纠结。 这秘境充满未知的危险,他们根本不能在此长时间停留。 何况… 寄夜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空气。 这秘境虽有众多危险,却不得不说是一个绝好的修行之地。单是这浓郁的仙灵之气便是仙域任何一处都无可比拟的。 秘境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植物清香、大河干净而湿润的水汽、混着泥土和山石的芬芳,还有…一丝微弱的血腥! 寄夜蓦地睁大眼睛,迅速转头,向着河的上游看过去。 大河自西向东而奔流,上游正是西方。 寄夜起身的同时,化为一缕深蓝色的烟雾向着西方直飞而去。 筠瑶本来正颇惬意地靠在大石上歇息,根本没想到寄夜会突然不打招呼而离去。她连忙也站起身来,正想也化作灵烟追随寄夜。却不想自己一直以来消耗过多,高级点的法术仍旧施展不出。 “寄夜哥哥!”筠瑶急得大喊。在这样的地方,她若是被寄夜抛下,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虽然同为真仙后裔,筠瑶一方面因为年纪尚小,有真仙之体没有真仙之能,另一方面从小生活的环境造就了她没有生死相博的意识。 这四个月里,她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生死危机,若是没有寄夜在,她根本撑不到今日。此时,寄夜的突然离开,让她只觉有深深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以致小脸煞白。 她连忙向着寄夜消失的西方跑去。 第173章 古兽之争 河岸山石林立,脚下乱石遍地。筠瑶一路跑得磕磕绊绊,心中又急,竟被那石头扯破了衣衫也不自知。 这一路沿着大河向西也不知多久,筠瑶竟一直未见寄夜的身影,又惊又惧又急之下,泪珠便滚滚而下。 原本的河岸处还算宽阔,此时已经渐渐被密林吞没,山石与古树交错,路更加难行。 筠瑶忍不住哭出声来,一边抽泣一边继续向西寻觅。 渐渐地,云色暗红,天色也昏暗了下来。远处天边传来声声鸟鸣。密林之中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潮湿气息。 筠瑶此时才发觉那潮湿之中渐渐有种血腥的味道。 她屏住了呼吸,放慢了脚步,尽量轻地踏过那些乱石和杂草。 好在身边的大河依旧奔流不止,“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筠瑶的脚步。 又转过了一个高大的石块,筠瑶正待继续迈步,却忍不住被眼前的情景惊出一声呼喊:“啊!” 一双带了一丝暖意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正要挣扎一斜眼看到了寄夜那双虽然冷静但不掩忧心的眸子。 终于追上了。筠瑶眼中泪水更多,纷纷挤出眼眶争先恐后地向下落去。 寄夜见她那既惊喜又恐惧的眼神,面上的神情便柔和了些,小声在她耳边叮嘱:“别出声…” 他倒不是故意丢下筠瑶。 只是他又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常常碰见新鲜的古兽尸体。寄夜已经感觉有什么古怪之处。 在任何地方,弱肉强食都是再正常不过。何况这秘境中,强者再多也必要相争。遇到有古兽争食,他会悄悄领着筠瑶绕路而行。 可是,这样留下一地新鲜的血肉的,不可能是古兽相争的战场。 寄夜拉着筠瑶躲在两个山石之间,闭了气息,凝神等待。 不怪筠瑶刚刚忍不住惊叫出声。这次他们碰见的血腥场面比之前几次都要恐怖得多。 山林石林间,到处是喷溅的血液。地上、石头上、散落了不少古兽的尸块。 有的尸块相对完整些,能看出被撕裂的痕迹。 尤其是其中一头棕熊,那么庞大的身体竟被硬生生撕成两截。两截尸身分落在两处,中间隔了三块大石。尸身周围有一大片喷溅的血迹。看上去仿佛是被随意抛在地上。 筠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棕熊有多难对付,她曾经亲眼见过。那个身着道袍的人明显有着高深的法术,也与棕熊纠缠了一日一夜。 而看如今这个场面,得是多么强悍又巨大的古兽才能轻易撕碎那同样的棕熊? “噶~噶~”远处的鸟鸣声渐渐近了。 筠瑶抬起头眯眼向丛林上方看去,见天边一群黑点正向此处飞来。 她对这些鸟也很熟悉。 这些鸟以一种灰绿色大鸟为首,夹杂众多灰黄色小鸟,专吃新鲜尸体。 他们最近遇到的一些兽尸,有不少尸块便是落入这种鸟群腹中。 筠瑶还想踮脚再看,被寄夜一把拽得蹲了下来。 筠瑶很想小声问问寄夜为何要赶来此地看这些尸首,又或者想问他为何不去收集兽尸。但是,她感到寄夜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渐渐冰凉,手心也渐渐沁出汗来。筠瑶便抿了嘴,小心地闭气匿声。 也难怪寄夜紧张。 他的感官五识比之一般真仙都要灵敏得多。此时,他感知到地面隐隐的震动,也听到了远处从两个方向传来古兽的低吼。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在闻到此处血腥之气时便急速赶来。他明知,这些天看到的这些战场,必定是一个比这些古兽强大得多的强者造成的。但是他仍旧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可惜,等他飞奔而至时,已经是此种情形了。 他不敢收集那些尸块,乃是因为这次的尸块太多,必定会吸引更多的古兽前来。他怕他收集不及,反而成为那些古兽的晚餐。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古兽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连筠瑶也听见了。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好在寄夜在她身边,又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她多少还有一丝安心。 “吼~”一声咆哮声传来。从北边窜出来一只形似狼身的蓝色古兽。 那蓝兽从山石中一跃而出,直奔向其中一块兽尸撕咬起来。 与此同时从它身后又陆续跳出五只与它外形相似的蓝兽也同样奔向那些肉块。 然而不等这几只蓝兽尽情享用晚餐,又有一只巨大的棕红色猛兽从西南处的密林钻出。 “呜~”那只棕红色猛兽身形魁梧,毛发茂密,头顶有一缕火红色的鬃毛在昏暗的晚霞中仿佛一团烈火。棕红色猛兽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 接着它身后跳跃而来七八只形似猿猴的古兽,身后皆有长长的尾巴,尾巴末端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在黄昏中仿若幽灵般晃动着。 这六只蓝兽原本正在撕咬尸块,见此情形皆松开到嘴的肉块,将身躯低低沉下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呼噜声。 筠瑶还以为这六只蓝兽是臣服于后来的那群古兽,谁知为首的那只蓝兽忽然发出一声暴喝,同时跳跃而起,直扑向对方那领头的棕红色猛兽。 另五只蓝兽则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尖利的犬齿,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吼~” 接下来,五只蓝兽便与那灵尾猿兽缠斗在了一起。 筠瑶与寄夜在秘境中度过的这四个月中,也见识过古兽之争,可是这么多只古兽同时争斗还是头一次碰见。 古兽皆凶猛,这十几只猛兽纠缠在一起,场面十分残酷。 筠瑶又惊又惧,一颗心仿佛都停了般,浑身绷得僵硬。 如果仅是十几只猛兽争斗也就罢了,寄夜却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似乎开始向更糟的情况发展了。 只见这一片血淋淋的尸块中,又增加了几具新鲜的尸体,而剩下仍纠缠不止的几只古兽也已浑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黄昏中密林石林相交错的河岸上,充斥着潮湿粘稠且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味。 奔流的河水似乎流动地更加激烈了,有浑浊的浪花卷起一片一片的小鱼群又摔打在河面上,激起更猛烈的浪潮。 一阵风起,将这片浓郁的血腥味道带到了更远处。 第174章 古兽之争(2) 寄夜心道一声:不好!正想赶紧带筠瑶撤离此地之时,却感知到了地面更大幅度的震动。 这一次,不是只有两个方向,或者是三个或者是四个,或者是更多。 只怕接下来,这里便不仅是这几头古兽的战场了。 寄夜犹豫起来。若是此时离开,只怕要将自己活生生送入兽群之中,可是此时再不走,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难处理的情形。 然而,不过就在他犹豫了这么几息之间,密林处又钻出来二十几头狡豹,正将这片修罗场般的河岸以及寄夜和筠瑶藏身的山石林包围了起来。 灰色的狡豹在昏暗的傍晚中仿佛暗夜的幽灵潜行穿梭。若不是寄夜视力超凡、感觉敏锐,几乎都无法辨识那游荡在战场四周、徘徊不前的二十几条古兽。 寄夜的冷汗瞬时便下来了。 若是他刚刚毫不犹豫地走了,正正被这些狡豹逮住。 如果仅是一只两只,他或许还有侥幸逃脱的可能。二十几只!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寄夜手心的汗完全浸湿。筠瑶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寄夜,只见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寄夜那原本玉雕般的面孔竟十分的苍白,白得骇人。 “吼~”场中渐渐占了上风的蓝兽首领发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吼叫。 眼见棕红色猛兽的脖子被那蓝兽首领的利齿贯穿。 下一秒,三四只狡豹风一般围住了蓝兽首领,分别咬住了它的四肢、尾巴、和耳朵。 “呜~呜~”紧接着,有残存的四只灵尾猿兽跳跃着想要攀援住周边的藤蔓以脱离战场,却都被狡豹撕咬住尾巴。 场中的巨变令筠瑶惊呆了。 可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寄夜目光向四处扫视,他已经感受到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清楚。四处的野兽声越来越密集。 黑夜,慢慢浸入了整个秘境,也将冰冷的寒意带进了寄夜的心里。 “成了!”远在九千九百丈的一棵古树树洞里,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苏祯连日来不眠不休,脸上却满是欣喜,丝毫没有疲惫。 原来,十日前,纯平教给她的第六个神文给了她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 她在半个月前复原的那个灵媒符,在《古符》中与另一张古符并排而列。苏祯之前一直苦苦研究灵媒符,常常在遇到瓶颈时,将描绘那另一张古符作为一种消遣。 谁知在这几个月的描绘中,她竟渐渐也摸出那张古符的一些序列规律。 原本她并不指望能复原那张古符。毕竟,复原古符所耗的时间是相当长的。 她之前研究了许久也不过复原了一张真显符。而如今复原灵媒符,也是强烈的渴求和一时的灵感在偶然间相交得到的幸运的产物。 尤其,在这么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也只不过抱着一种随意试试的心态去研究这张古符。 或许是她在前两张古符的复原中得到了成功的鼓励,也或者是她随着研究深入而加深了对符箓的兴趣。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十日前,纯平教她的那个神文字竟然正与此符上的一连串序列有相似之处。 于是,这十日来,她不眠不休。也不再画符也不再炼体,只专心一志,将那个神文字拆解重构,与此古符相比较。 终于,此时,在她第九十九次重构之后,她得到了与古符一模一样的序列方式! 是时间! 这个序列是建立了一个时间模型,将其进行拆分重组,与实际的时间重叠后,影响现实中的时间运行,将时间的速度拉伸到序列指定的程度。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延时符。 苏祯的心怦怦直跳! 她所在的下世凡界对于时间的通俗理解仍然是直线型的。虽然有一个理想的理论里有关于曲线时间的解释,但是人们的思维被直线禁锢,宁愿相信直线,而无法理解曲线。 可是,如今,她竟然从古符和神文中看到了真正的立体时间。甚至,她通过用古符去制造时间模型,进而改变时间运行速度,实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曲线时间!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做到了! 苏祯兴冲冲地想,其实符箓与计算机的程序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她甚至可以肯定,以她现在的思维模式,她已经可以用计算机来模拟出时间。如果给她一个运行速度超越光速的电脑,她有信心可以用电脑实现这种局部区域的延时! 苏祯激动地站起身来,在这处处碧绿的树洞中走来走去。 这样的研究成果定会是影响人类进步的重大成就。 不知她若是回到下界,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她的世界? 古符太厉害了!神文太不可思议了! 苏祯嘴中不由喃喃不停。 这样的激动持续了几炷香的时间。 直到,她扫视树洞时,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才恢复了理智。 别说回到下界,就说此时自己能不能逃出这个树洞还是未知。 苏祯冷静下来,停住了脚步。 无论如何,她得先离开纯平。 纯平此人有古怪。 她也不知自己是从何发现的。 或许是来自尚清山的他既然对符箓有特殊的热情,明明可以修习符箓课,却对符箓竟然一无所知;或许是他毫不犹豫,便将明显随身经年的高阶法器,那把刻有阵铭文的匕首给了她;或许是他竟然会写一百一十七个神文,却不认得许多基本仙文;或许更早,在她初识他时,他那明明亲切却毫无善意的古怪笑容。 从她初识他,她便决定要逃离。 只不过,她与他实力悬殊。她不得不一边利用自己对他的价值拖延时间,一边从长计议。 原本,她将精力全部放在灵媒符的复原上,便是想着要启动通灵石给鎏华和真骅报信。 报信不成,她便只能靠自己了。 苏祯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闭上双眼,倚靠在树洞中央一块石头上歇息。 她总会想到办法的。 这不,她有了延时符。 那么她就又多了无数多符组合的可能。 第175章 巨树孔洞 多符组合其实是她受苏珩的启发而研究出来的。并不像她对纯平所言,是受古符的启发。 当年,她刚开始学符箓的时候,苏珩就曾经给她描述过帛黄大仙在百年斗法中所施出的精彩的符箓术。 苏珩说,帛黄大仙与增濂大仙同场竞技之时,“帛黄大仙一手执仙器黄帛,一手追撒符箓,场面极其热烈。不过三、五柱香的功夫,撒出千余符箓,全场几乎全程喝彩。”那帛黄大仙常常一把符箓同时掷出。有时是同种符箓同时施出,造成成倍伤害;有时是多种符箓同时施出,造成叠加效用。 正是这个叠加效用,启发了苏祯。 听说帛黄大仙其中一把符箓里,同时有冰符和爆气符。而增濂大仙其时正使出法器聚火炉。 那符箓分成两层,第一层冰符将聚火炉喷出的火焰尽皆凝固,第二层爆气符几乎同时在周遭燃尽。 爆气符激起的灵气爆炸将那凝固的火焰炸成万千碎片,如同细小的箭矢正向增濂大仙处射出。 幸好增濂大仙早有防备,在帛黄大仙一手符箓撒出之时,便祭出了法器伞盾,才免于被冰焰碎矢射成刺猬。 许多细节,是苏珩在后来的日子里讲给苏祯听的。苏祯暗暗记在心中,也开始思索多种符箓同时使用的可能性。 这便是她研究出来的多符组合。 她当时对纯平说这种组合方式是受古符中神文序列的启发,其实是为了用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来吸引纯平,以展示出自己对纯平的利用价值。 纯平显然对自己有所隐瞒,而自己为了自保也对他真假掺半。 事实上正好相反,反而是对多符组合的研究启发了她复原古符的方式。 世事便是这样,因而果,果而因,周而复始。 如今,她又有了延时符这样强大的古符,也就有了更多与其它符箓叠加的可能性。 虽然延时符本身不具有攻击性,但是一旦与攻击性的符箓相配合便能丰富她的战术。 苏祯闭目凝神了许久。 是了,她该准备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她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了。 她环视着这个树洞。她在这里实际上已经居住了四个月了,她却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嘀嗒嘀嗒的水滴声响了千万次,她在这里练了二百四十遍‘舞缘回’第一回,她在这里制作了六百张兽皮符纸,她在这里练会了十六式的‘舞缘回’,她在这里学会了六个新的神文字,她在这里描画了一千张普通符纸符箓和三百三十三张兽皮符纸符箓,她在这里研究出了三种新的多符组合形式,她在这里复原出了两张古符。 的确,是时候离开了。 苏祯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这十日里消耗的体力在一点一点恢复着。 接下来的几天,苏祯以练习新的多符组合为由,频频跟随纯平出洞去实地试符。 她借着试符将巨树周围的环境都摸了个清。 原本还毫无头绪的逃离计划渐渐在她脑中成了形。只不过,她需要时间来慢慢筹划。 这一日,她借口需要火炙熊皮来绘制多张凝气符、爆气符,以试验她刚刚发现的凝气符与爆气符组合而成的新战术。纯平便决定出去猎两头火炙熊回来。 纯平走后,苏祯立即行动起来。 她顺着树洞洞壁转了一圈。 这洞壁上大大小小的孔洞各通往巨树不同的地方。 纯平常去的有几个。苏祯却一次也没探索过。 若是她要离开,首先必定要破坏其中一个孔洞,便是连通那神奇的绿色汁液的孔洞。 纯平每次疲倦归来,都要靠那碧水来恢复体力。若是他一时得不到绿水的补养,想来一定会影响他的实力。 其他的孔洞她不知其作用,不敢随意破坏。毕竟她在这树洞里虽然生活了很久,却并不熟悉。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破坏孔洞倒是容易得很,随意一张聚火符便能破坏一片。想来也是植物惧火的原因,那日她故意随手一张聚火符,不过是想逼得纯平带她出树洞,却不想轻易便破坏了好几个孔洞,纯平接连好几日脸色都是铁青的。 苏祯暗暗计划着。 这个时候她的延时符便尤为重要。 可以说,若没有延时符,她要成功逃脱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突然,苏祯在一个孔洞前停住了脚。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个孔洞正是那日纯平取匕首的地方。 苏祯心底的好奇不可抑制地浮了上来。 她从未探索过这些孔洞,或许,她可以从这个洞开始。 苏祯环顾四周,虽然纯平这次出洞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但她仍然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一切都安静如斯,除了那嘀嗒作响的水声,再无其他任何声响。 苏祯安心地向那个孔洞钻了进去。 这巨树蕴含的灵气十分充沛,以至于树洞中处处都有绿芒闪耀。这个孔洞也同样被绿芒照耀得碧绿透亮。苏祯顺着孔洞走了许久,经过了一段十分狭窄的区域。她的心一直扑腾扑腾直跳,这样窥探纯平的秘密,让她既紧张又担忧。 苏筱溪其人从不爱探听别人的八卦,对别人的秘密也完全没有兴趣挖掘。一向心怀坦荡的她,最不屑以他人的秘密作为攻击对方的武器。她也完全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也会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 穿过了最狭窄的通道,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道,前方的空间却越来越阴暗。一直到苏祯走到了这通道的尽头,才有一束绿芒从通道顶端斜射进来,将那尽头照出一方空地。 苏祯抬头看那绿芒,才发现原来在这不过两丈见方的空间顶部有一个小小的孔洞。那孔洞似乎与其他空间连通。绿芒从孔洞处照射进来,正照在地上一堆乌突突的粉尘上。 苏祯四处打量,借着绿芒的幽光仅能分辨出这空间的几面洞壁,却黑乎乎一片,几乎看不清楚。 这样一来,绿芒直射而下的那一堆灰尘便十分醒目。 第176章 纯平? 苏祯蹲下身子,随意拾起地面上一根黑不溜秋的棍子,轻轻拨动那片乌黑的粉尘。 说来也怪,这堆粉尘似乎原本有一定的形体,只是被那截短棍一碰,便碎成千万粉粒,坍塌一地。 苏祯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是一种本能地排斥。她随意拨弄了两下,就想要扔掉棍子转身离开。 但就在她将要移开视线时,却突然发现那粉尘间似乎露出一个囊袋的一角。 如果她没有猜错,倒像是一个幻袋。 苏祯心中又疑惑又纠结。 她本身并不想要探知纯平的秘密,何况去开启不属于自己的幻袋。 她纠结再三,仍是将那覆盖在上面的黑灰拨到旁边。一个完整的幻袋露了出来。 苏祯强忍了内心的不适,将那肮脏不堪却完好的幻袋捡了起来。她弹净了表面的黑灰,细细端详这个袋口綉有符文,明显有法术加持的幻袋。 她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决定将幻袋放回原处,可是当她用短棍去拨动那些黑灰时,又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有三本有残破书页的兽皮书。 一只破损不堪的兽皮靴子。 一块陈旧的黑色刻字牌子。 一把失了灵性的法器折扇。 随着她慢慢拂过那些一碰便坍塌不止的黑灰,越来越多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苏祯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似乎有一种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谜底即将揭晓般让她既期待又恐惧。 直到,其中一本兽皮书中,掉落出一块青色的石头。 是一种似石非石、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材料。 像是路边一块最普通的青色石头。 苏祯有些犹豫。 她伸手从那黑色的粉尘间捡出那块通灵石时,她的手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将那块通灵石放在手心看了许久,直到她双手冰凉,直到她手心沁出的冷汗将那通灵石都整个浸湿。 她的另一只手微微颤着,摸索过符袋,从中抽出她特意保存在底层的一张符箓。 那是她特意安放的灵媒符。 既然决定了,苏祯就不再犹豫。她迅速掏出自己的通灵石,然后将灵媒符拍在自己的通灵石上。 她的圆圆的通灵石瞬间发出微弱的青色光芒。她立刻将闪着青芒的自己的通灵石轻轻碰击在左手心那个混了汗液和黑灰的通灵石上。 有一片青芒闪过。 苏祯的通灵石又恢复了原本的冷硬。 她的心也仿佛这石头般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纯平的通灵石。 里面有纯平的信息。 他最后一次使用这个石头是在二百年以前。 苏祯只觉似乎从脚底开始升起一股寒风,围着自己旋转上升。 直到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那股寒流之中。 她刚见他的时候,问过他,他说他的通灵石丢了… 苏祯慢慢低头细看那片黑色的粉尘。 若不是这个谜底这样快得揭晓,她恐怕还看不出这片灰尘的形状竟这样像一个倒伏在地面的人形。 她又从那黑灰中看到了多截残骸。比如,她手边这个黑不溜秋的“短棍”。 苏祯的心在尖叫,那尖叫声十分嘹亮,以至于整个树洞都开始颤抖,以至于整个秘境都能听见,以至于远处正在猎熊的那个纯平也能感知得到… 所以,她死死咽下到了嘴边的尖叫。 苏祯静坐了很久,才能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不流出表面。等她开始慢慢恢复动作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许久没有上油的机器生涩不堪。 她咬紧了牙根,将那黑灰中的三本兽皮书、幻袋、黑牌子和纯平的通灵石都放进自己的幻袋。 然后,她硬撑着站起身来,深深地给这片残骸鞠了一个躬。 苏祯是如何从那孔洞中原路返回,又如何整理了自己的衣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又坐回了巨树洞中,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因为她迫使自己不思不想,以至于全身心都麻木了。 回来之后,她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画了十四天的符,画出七张延时符。 在纯平回来之前,她还有一天的时间,整理了自己的幻袋、符袋,梳理了自己的计划。 直到纯平灰头土脸地空手回来的时候,她刚刚将一张延时符和一张聚火符埋在了那个通往碧水的孔洞周围。 纯平见她正平静地整理他们之前制作好的两堆符纸。一堆是豹皮符纸,一堆是熊皮符纸。她将其中大部分直接放进自己的幻袋中,动作十分自然,并未因纯平在而有所迟疑。 纯平根本未在意这些,他此时满心都是疑惑和不安。 他见苏祯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空手而归,似乎面上略有诧异,便有意解释道:“外面情况有些古怪。我根本没有机会逮到落单的火炙熊。” 其实他差点都回不来了。不知因何原因,秘境中的古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暴动。在离他们大概千丈远的地带开始,有无数各种各样的古兽发生了大规模的争斗。他不过是在周围潜行,便被几只智慧颇高的中阶兽盯上了。 若不是秘境中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即不同品类的灵物相互牵制又各不干涉,只怕连他也无法逃脱。 这样的古兽暴动,在整个秘境存在的亿万年中,只发生过一次。他还没有见识过,对那古兽群大规模相互攻击的场面,十分心惊。 苏祯见他面色苍白、衣衫凌乱,并未过多在意,反倒是自己心里纠缠了很久的那个疑问慢慢浮上嘴边。然而等她张口时,话就变成了:“玄承仙是谁?” 纯平正沉浸在对那兽潮的惊惧中,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回了句:“不认识。” 苏祯随意地点点头,手下整理符纸的动作不停。 纯平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见她绘制了不少凝气符和爆气符,忍不住道:“可是要开始试验了?火炙熊皮是不是不够了?” “没关系,今日的试验够用了。”苏祯说着,将画好的几十张符箓随手塞到符袋中,接着抬起头来,对纯平轻轻一笑:“走吧。” 她扫了眼地面上所剩无几的兽皮符纸。顺利的话,她希望今日以后再也不要回到这个不见天日的树洞了。 第177章 逃离 苏祯随纯平从巨树洞出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秘境之中的天空中似乎有阴云正在蔓延。 虽然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她却也没有注意。 因她全幅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符袋里那几张特意安置的符箓上。 远处的空中有大批的古禽鸟正在盘旋,与那阴云纠缠在一处,显得天色更加暗沉。 “嘎嘎~”“叽叽~”各种古禽鸟的鸣叫声不时从天际传来,直叫得人心里烦乱不已。 苏祯暗暗压紧了符袋,一张脸因为紧张而苍白起来。 纯平竟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皆因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天色的异样上。 “希望那兽潮不会影响到我们这边。”纯平嘟囔了一句,一边担忧地频频看向天色,一边回想起自己这十几天中的所见所闻,面色灰败、心不在焉。 苏祯径直走到离巨树洞大概百丈远的一个乱石场中。 这里因为全是山石,植被很少,被纯平选作试符的场地。 纯平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环顾四周天色,又侧耳倾听,满腹心事。 “这次,我打算试验一下多符组合结合场地而发的效果。”苏祯貌似随意地四处打量一番。“我得找个适合的位置。” 她说着,向自己已经在心中计划过无数次的那个方位走去。 这边的乱石场,她跟随纯平来过许多次。从第一次来,她便有意识地记忆这每一块大石的方位,直到将这里的一切都熟记在心。 所以,当她复原出延时符的时候,她立刻便有了初步的逃离计划。 这乱石场,便是她计划的核心。 苏祯从符袋里掏出了几张符箓,随意向着纯平那边挥了一挥,大声道:“我先按照设想的来试一遍,你且看着。” 纯平点点头,虽然视线随着苏祯的动作而移动着,却并未将太多的注意放在她身上。 平日的试符,他们也是这样的流程。 苏祯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试验,他有不明白的会及时问她。有时,他会提出一些新的设想。比如今天,他们要试验的这个组合,就是他们前几次通过一遍试验一遍讨论的结果。 起先,是纯平为了捕猎火炙熊和狡豹,提出的设想。便是想要用符箓来限制这两种古兽的灵力,以阻碍火炙熊的施法和削弱狡豹的爆发力。 苏祯之前便发现凝气符和爆气符按顺序叠加施出,会引发灵气流的集中燃爆,相应的周围的灵气会瞬间减少。他们便沿着这个思路,想要试验出能够减少敌方周边灵气的多符组合。 “这次,我需要将多个组合分别布置在场地中。”苏祯一边高声向纯平解释,一边手下不停地将一叠符箓按次序贴在一块大石上。 “这头一张的引燃符,是用了熊皮符纸绘制的聚火符。”这一叠符箓共有八张,依次是聚火符、凝气符、爆气符、凝气符、延时符、凝气符、爆气符、凝气符。苏祯并未一一说明,她随意瞥了眼纯平,见他虽然视线在这边,却并未真正留意她手中的符箓。她的声音便渐渐放松了下来:“因为引燃的时差,我们可以有时间布置其他五个方位。我这次设计的这套组合,有后续的凝气符来补充聚气,应该会将气流燃爆形成的压力加剧。可能会有反吸收敌方灵气的效果。” 火炙熊和狡豹虽然厉害,却不过是低阶古兽。低阶古兽的战力大部分是依靠吸收周边灵气。这样的施法方式与玄妙境以下境界的修仙之人是一样的。凝气符和爆气符的组合可以暂时降低周围环境中的灵气。也就能限制敌方的施法。 然而,若是这套符箓组合还能够吸收敌方施出的法术灵气的话,对付玄妙境以上的修仙人便也能有一定的效用了。 纯平闻言,也有了兴趣,眉头间略舒展些,玩笑道:“只是你这战前布置有些麻烦,不知敌人会不会乖乖呆在你的效用范围内等着。” 苏祯正走到下一块大石旁,听了纯平此言,微微一笑,一边又掏出一沓子符箓,一边仔细按顺序贴在大石上,道:“你不是就在等着呢吗?” 纯平嘴角翘起,只当她也在玩笑,并未在意。他静静看着她布置好了一个方位,又去布置下一个方位。 不过是暂时性灵气缺失,以他的实力并不惧怕。他也乐意做试验品,亲自体验符箓的效用。这对他们改进多符组合十分有帮助。所以在此前,他们已经这样配合过很多次。 苏祯围着纯平的位置,在他四处选了六块大石,各安置好了符箓。 此时第一处的聚火符已经慢慢卷曲起来。正是那熊皮符纸正在引燃。 苏祯的这套组合,除了次序上有精心的安排,还有便是符纸上的设计。 这一套组合,本应是三张符箓。第一张豹皮符纸绘制的凝气符,将周边灵气凝聚而来,第二张豹皮符纸绘制的爆气符会在下一个瞬间引发灵气的爆炸,消耗掉凝气符聚集而来的灵气。而第三张熊皮符纸绘制的凝气符,会在熊皮符纸燃尽的这段时间内源源不断为爆气符聚集更多的灵气,而引发连环的灵爆。 纯平远远见她一叠许多张符纸,并不知道她安置了两套组合,只以为她为了达到吸收敌方灵气的目的,做了更多的设计。 更何况,中间还夹了一张延时符。 那才是她计划的核心。 苏祯都顺利布置好后,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她直起身子,迎着纯平的目光走过来。面上除了比往日苍白些,表情倒是寻常得很。 纯平见她也走到自己的身边,却丝毫没有起疑。皆因他这个位置,正是这套符的效用范围中心。他却万万想不到,苏祯这样与自己站在一起,却根本不会受影响。因为她本来就不能调用灵气。灵气稀薄与否,对她毫无用处。对他,却是一时的施法阻碍。 而她的计划,便是困住他一时,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第178章 逃离(2) 苏祯刚刚站定。 周围六处符箓便在同时启动。 这是她算好的引燃时间差。 不过是转瞬间,一股强力的灵气旋风在他们周边盘旋而起,随即六声爆破的巨响从六个方向传来。灵气的爆炸会导致灵气的迅速消耗,也就使得他们周身的灵气旋风更加猛烈。 他们所在的位置与几处爆炸仍有距离,虽不会被那气爆所伤,却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灵气迅速流失,以致稀薄。 气流的旋风在瞬间将苏祯的发髻吹散。 她眯眼看着周围飞沙走石,心也如这场风暴般狂躁不止。 不过是瞬间之事,以六块大石为界,形成的包围圈内灵气尽失。 纯平嘴角微微扬起,这正是他们前几次试验并改进的成果。他对此并不陌生。 灵气稀薄令他浑身不自在,他正要抬手施法,忽感到那股旋风猛然强烈起来。 那旋风力道之大,竟差点将苏祯刮倒,她紧紧抓住纯平的衣衫强撑着站定。 同时,周围六处接连响起更多更大的声响。 透过周围一片迷蒙的尘土,他似乎看到那几张符箓正在燃烧。纯平明白,这便是苏祯的新设计了。 那旋风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爆裂声不止。灵气已经真空,那旋风竟果真从他体内开始抽取灵气。 那抽取的力量竟意外地十分巨大,以至于他不得不默念咒诀,封闭五识,以竭力阻止体内灵力的流失。 好在苏祯所绘制的符箓没有灌灵,效用不会太大,也不会持续太久。几息之后,那旋风便渐渐小了,气爆也渐渐息了。 纯平不由松了一口气,顺手理了理已经散落在肩的一头长发,又拂了拂满身的灰尘。 他低头看苏祯一脸苍白,同样衣衫凌乱、头发尽散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是几张普通符箓的组合,便将他搞得如此狼狈。 所以,这符箓之术实在神奇。 若不是苏祯实力太弱,遭遇这样的符箓高手,他不一定有胜算。 纯平的心情被这一笑,彻底地舒缓开来,忍不住点评道:“你这套组合不错!倒有点阵法的意思。” 心情好了,纯平的话也便多了:“你不会阵法,却用符箓作出了一个小型法阵。是你绝顶聪明!” “你会阵法?”苏祯闻言,忍不住问道。 “嗯,曾经跟一个人学过一段时间。”纯平眼睛一眯,似乎回想起一些往事,面上有几分不屑:“那人不过会些阵法基础,没有天赋,也就没什么价值。”说着,他低头看向苏祯,又微微漾出那个亲切却古怪的笑来:“比你差远了。” “哦?”苏祯佯作没听出他话外之意,作出一贯的认真表情来。 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女孩瞪大了双眼望过来,便是有再多心思,也都淹没在那片纯真当中,令人分辨不出。 纯平的声音便更加柔和了:“他有几本书倒是有点意思。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借给你看看。” 苏祯看着纯平那明明刻薄清冷的眉眼,却硬作出亲切的古怪违和感,忍不住想起那孔洞中三本兽皮书散落在那一片黑灰中。 因气爆而扬起的尘土依旧未散,加之此时天上阴云更重,远方禽鸟的鸣叫声更加密集。苏祯只觉一颗心沉重到了极点。 若是,她也失去了他认为的价值。那么她是不是也将变成一堆黑灰? “咔嚓!”正是天边黑色的阴云负重到了极限,便仿佛天地承受不住般,炸开了一道惊雷。 纯平忍不住抬头去看那远处的天空。他望向的方向,便是令他差点逃脱不出的兽潮方向。 那夹杂着血腥味的潮气和经久不散的尘土,将周围笼罩地更加阴沉。 “轰隆隆~”天边源源不断滚来了雷声。众禽鸟绕着那乌云乱飞不止、躲避闪电。 也不知是雷声太响,还是其它他担忧的原因,纯平总觉得地面有隐隐的震动。 他的心底有种深深的不安,望着天边的眸色中渐渐被焦虑所沾染:“今日不是试符的好时机。我们还是这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了。”苏祯的声音稚嫩却清亮,并未被那雷声淹没。 纯平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苏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唔?”纯平只来得及低头看她一眼,只见她苍白细嫩的小脸上,一双杏仁般的眼睛,乌黑闪亮,在闪电的银光中明显流露出十分的兴奋。 接下来,他的意识突然陷入混沌,只能看见、听见,不能思考。他看见苏祯与周围的山石离他越来越远,而那轰鸣不断的雷声却离他越来越近。一种熟悉的生长感,既让他痛快又让他迷惑。 就在此时,又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同时周围从六处传来巨大的气爆之声。以他和苏祯为中心的包围圈内灵气再度迅速流失。 与此同时,远处十丈之外,巨树洞的方向传来各种尖锐的叫声,那声音夹杂不清,像是许多金属摩擦发出的各种怪声,又像是什么人被烈火灼烧而惊惧又痛苦地惨叫。 他迷惑而茫然,对这一切的发生,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又难以理解,而且有着不自觉的愤怒。可是无论是什么感觉,都只能徘徊在他身体四处,似乎无法到达他的头脑,更无法到达他的心,或者是找不到他的心。因为他没了心。 苏祯的小脸在仰望他的时候,先是闪过一丝迷惘又即刻恍然。然而下一刻,根本来不及多思多想,她便将自己身体突然扭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箭一般飞射出去。 从纯平低头看她到远处巨树洞传来孔洞被烧的声音,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给了苏祯足够的时间。 她几个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纯平,不,或者说,是那棵有着暗红色枝叶的大树在闪电和惊雷中,随着狂风而枝叶摇摆不定。真显符令它显出了真身,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且因其真身的特性而失去了思考能力和施法能力。 第179章 兽潮 “咔嚓”一道闪电劈开低沉的乌云,直射向秘境深处。 瞬间的银色光辉照亮了秘境的每一处角落。 天上的滚雷源源不断地轰鸣着,地面上兽群践踏的声音擂鼓般持续不休。 尚清秘境并不大,在亿万年的存在中渐渐分成了四个区域。一个是西方的古禽聚集高地,一个是北方的古木密林,一个便是被古兽占领的东方大河区,一个是三方共生共存的中央神秘地带。 此时,东方的大河区正在经历一场亿万年中从未出现过的古兽暴乱。 不同种类的兽群在秘境之河的河畔空地相互撕咬争斗,而更多的兽群则受那浓浓的血腥气所吸引从四面八方赶来。 在离大河千余丈远的的一片丛林中,一群形似野马的白色独角灵犀兽正受血腥气的吸引向那群兽混战的河岸奔腾而去。 这群独角灵犀兽正是从大河区的北部密林而来,它们生性残暴,与纯白的毛色、优美而矫健的外形完全不相称。独角灵犀兽最大的特点便是嗅觉十分灵敏。它们最喜欢在中央神秘地带的边缘徘徊,时而受北方古木幻林的召唤而入幻林与那些古木化形的禽兽相交,时而受大河区古兽相残的血腥味吸引而入大河区觅食。 此时,这群灵犀兽足足有四百余只,由长着金色独角的首领引导,向那河岸奔腾不止。 这群灵犀兽四脚长有马蹄般的角质,踏在地面上发出“嗒嗒”声。那颇有秩序的声响汇入到地面的震动中,在滚雷阵阵的声音中更加重了低音的回响。 河岸那边浓烈的血腥在这充满潮气的空气中越来越粘稠,直冲首领灵犀兽的鼻子。 突然,一阵更加浓稠的血腥气从另一个方向飘过来。 首领灵犀兽就地打了个转,停下了脚步。 四百余只灵犀兽接收到号令般,同样停了下来。 然而不过转眼间,头兽便确定了目标向左侧的丛林钻了进去。 独角灵犀兽群仿佛一群脱缰的野马,以碾压之势向那股移动中的血腥气息奔去。 穿过一层层灌木,一棵棵巨树,一个兽皮裹身的青年人正如一条迅疾的游蛇般穿梭在密林中。 兽皮裁剪成的短衫和长裤,虽缝制地粗糙却非常合体,将那青年人一身精壮的肌肉恰好包裹起来。 青年人速度如闪电,仅能看清他比寻常凡人高大些的身材,却看不清眉眼面貌。 此时,从丛林中跃出数头独角灵犀兽,正将他的去路截断。 青年人脚下步子略顿了顿,稍转一下方向,从一棵棵巨树间穿梭而去,只留下一声含糊地:“又来!” 另有数头灵犀兽已经在另一个方向现身试图拦截他,而此时,从他冲过来的方向,已经黑压压奔来无数黑风牛。 不过几息之间,前头的十几只独角灵犀兽已经与黑风牛交汇并开战了。 两群古兽因血腥气吸引而相遇,只会本能地为抢夺食物而撕咬争斗。 孙满心下明白,这又开启了一个新战场。 没错,这个在兽群中左躲右闪不停奔跑着的正是孙满。 他紧皱眉头,浑身因奔跑不止而流下的汗水都浸湿了。那汗水混着血腥味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臭气。 他此时才开始觉得烦恼。 是的,烦恼。 这是一种对他来说算是陌生的情绪。 他还从来没被什么事情困扰过。 弥陀真神藏起了他的武器,他便寻出来就是。四神将他压制在黑蟒山玄光崖,他便等待机会东山再起就是。整个佛国、仙域翻了天般势要将他找出并要灭了他,他便迎着他们回击便是。就是那日,他好生生在业河之梯与那异域人战得正酣,忽然其他一百零七位佛将受弥陀的指使对他倒戈相向,他都没有烦恼过。 成为众矢之的,对他来说熟练地很。在下界凡世之时,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不过是有些被背叛的痛心罢了。 说起来,都不过就是麻烦些。 哦,还有那蓬莱余晖仙岛落霞山的朝云仙子曾经纠缠他纠缠了千年,算是有点困扰。 不过,都比不上眼下这被他自己引起的兽潮更麻烦。 他一边躲避着兽群向他发出的攻击,一边踮起脚尖、以更快的速度前行试图甩开这些扰人的蝼蚁。 他来秘境有快五个月了。西边的古禽高地他整个搜了个遍。中间的神秘地带,他也基本梳理过了。他不太喜欢和北面那些智慧相当高的古木打交道。原本想要先将这大河区整个寻上一遍,却频频遭遇古兽攻击。 一开始,他不过随意地清除了下挡路的障碍。却不想,这清障留下的血腥之气竟吸引来更多的古兽。以至于发展到今天,竟演变成大规模的兽群迁移和争斗。 他身上喷溅的兽血被他的汗液洗刷了一遍又一遍,那些血腥之气却积累下来,越来越浓厚。 这样一天十几回遭遇兽群的麻烦,使他根本无法潜下心来寻找他的武器。 他便真真切切感觉到了烦恼。 远处的禽鸟鸣叫不止,天边的滚雷轰鸣不休。孙满穿梭在丛林兽群中,一边无休止地奔跑,一边琢磨着如何才能真正摆脱这些烦人的小动物们。 雪白的灵犀兽群与乌黑的黑风牛群已经纠缠到了一起。古兽们的嘶吼声在密林中回荡不休。 苏祯从远处过来时,还未意识到这边的险情。 是雷声和风声遮掩了这边的混乱。她又不像那幻化成纯平模样的古树,有着灵敏的感觉和对周边熟悉的直觉,能够感受到兽群暴动导致的地面的震动。 所以当她拼命向这边狂奔而来,转过几棵巨树时,便被眼前黑白色兽群相互撕咬的场面惊呆了。 几乎在停下脚步的一瞬间,她立即扭身后退,试图在兽群发现她之前迅速撤离。 然而,在她箭一般闪身后退时,四五只黑风牛已经从她身旁飞扑而来。 苏祯心下大骇,几乎毫不犹豫便纵身跳上了头顶的古树树冠之中。 也是她运气使然,这棵古树正是一棵低矮的古杉菟木。树冠覆盖面积虽十分广大,却离地不高。最高的枝干也不过是离地两丈。 苏祯趴伏在树枝上,已经有两只灵犀兽跳跃起来试图咬住她的脚踝。 第180章 魔鬼?神明? 苏祯忍不住尖叫一声,差点从树上翻下来。她随手从符袋里摸出一把聚火符来,向下一扔。 “呼~”一团团火球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她那苍白惊恐的脸。 孙满正从一群相互冲撞着的古兽中闪身而出,正看见那边火光闪烁中,一棵巨型古杉菟木上趴伏着一个身着兽皮的女童。 女童通体苍白,似久不见天日般,在阴沉的天色中泛出一层青色来。不规则的兽皮随意缝合,搭在她的身上,还有她披散开的乌黑长发已经污秽不堪,将她那瘦小的脸庞更衬出十分的狼狈和凄惨。 孙满原本正要侧身从一旁的灌木丛跳跃过去,却被那接连不断的火球耀了下眼,他再度向那边望去,正看到一只灵犀兽已经咬住那女童的脚踝,与此同时一阵狂风起,将她乱发尽皆吹开,露出完整的额头和那双瞪大的惊恐的杏仁般的黑瞳仁。 是她?苏家的小姐,苏祯? 孙满脚步一顿,他平时最懒得管闲事,自然不会做什么见义勇为的事情,可他平时最讲究恩义相报,也自然不能见苏家人死而不救。 孙满看着那双瞳仁,若不是那纯净的黑色透出一种智慧与坚韧,他不一定认得出她。实在是这在巨树洞里被软禁的日子,将她打磨得既消瘦又苍白,完全不似五个月前他头次见到她,她那自在潇洒、粉嫩圆润的样子。 孙满这一立住脚。立即有数不清的古兽疯了般向他扑来。他随手一抓,一头黑风牛仿佛纸做得般嚎叫着被他轻易举过头顶。 他另一只手已经揪住黑风牛的一只脚,随意一扯。一头雄壮无比、个头比两个真仙加起来都要高大的黑风牛便被轻易撕成两半。大片血雨从他的头顶泼洒下来,泼洒了他一身。他嫌弃地撇了撇嘴,双手一抛,将那两半尸体扔到两边。 兽群瞬间如受了刺激般狂躁起来,兽吼声连成一片,一时竟盖住了天上的雷声。 苏祯脚下剧痛让她差点昏过去。她死死抓住树枝不肯松手。却见下面的几头古兽仿佛受到召唤般皆向一个方向冲去。唯独咬住她脚踝的那匹白马,虽然一顿,却仍旧不肯松口。 孙满眯眼看着苏祯那边,又随手从身边拥挤着顶撞过来的古兽群中抓了一把。这次是一只灵犀兽,哀嚎着发出悠长的嘶鸣声。 孙满又是随便一扯,又一头残暴的古兽变成了两块尸肉。 直到咬住苏祯的那只灵犀兽终于受不住那边浓浓的新鲜血肉的吸引,而松开了嘴的时候。孙满脚边的尸肉已经堆成了两座小山。他如同一个血人一般,屹立在众古兽群中。 在从半空直劈而下的如银蛇般的闪电银光中,如同一个魔鬼,更像一个神明! 孙满见苏祯那边危机解除,便开始后退,引动着众兽群。 有的古兽受不住那两堆尸肉的诱惑,已经相互开始厮杀。更多的兽群却受孙满身上浓厚的血腥气味所吸引追随着孙满而去。 直到众兽群消失在苏祯视线中,苏祯才忍着剧痛爬了下来。 她虽然不清楚众兽离去的原因,却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 她胡乱扯了些藤蔓紧紧扎住脚踝处的伤口,然后迅速向兽群消失的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时浑身鲜血的孙满更加烦恼了。 原本他便头疼源源不断的兽群向他追击而来,此时他更如同一个移动的诱饵,将沿途所有厮杀中的群兽尽皆吸引了来。 更大规模的兽潮开始涌动。 而始作俑者的孙满只得向那大河奔去。 这满身的血污只有那大河水才能洗得清了。 狂暴的兽潮踏击地面发出隆隆的声音,与空中滚雷巨响交相辉映。大地的震动仿佛带动了整个秘境的颤抖。连那天空中的乌云都似乎即将被抖落般越压越低。 血人般的孙满一头窜出灌木林,几下跃过高耸的大石,便看到那秘境之河也在天地的震动中激荡不已。 他顾不上其它,一头扎进河里。 正在此时,天上一道闪电直劈而下,正击在河面之上,将河里疯狂涌上来的大鱼击翻了一大片。 “哗~”积攒了许久的潮气终于化为瓢泼大雨直泻而下,拍击在河浪上,喷溅出片片水花。 孙满潜在河中,周身仿佛腾起一层红雾,碧绿的河水立时变得浑浊不堪。 四面八方早游来了各色大鱼将他团团包围。 有的鱼群已经开始撕咬他的皮肉。 孙满倒是丝毫未在意。即使那些鱼唇下包裹着比利刃还尖锐的犬齿,在水中发出幽蓝色的微光,也不过撕烂了他的兽皮衣裳,却奈何不得他一丝寒毛。 孙满眸光中有金色一闪。他看到在深深的河底处有两个庞大的阴影正向他游来。 他倒是不担忧,这世上还从未有过能令他惧怕的东西。 只是,无意间引起的兽潮已经让他颇头疼了,他不想再在水里惹出什么额外的事端。 他随手一挥,身旁一大群龇牙咧嘴的大鱼便翻了鱼肚直浮上了河面。他也顺势向河面游过去。 接连不断的闪电将暴雨激起的水花照亮,也将那从河水中探出来的金黄色的脑袋照亮。 孙满,哦,不,魔陀此时已经浑身赤裸,洗净了一身的血污,在闪电中袒露出他强壮矫健的身形。 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雨水顺着他肌肉的沟壑汇成小溪般向下流去,将他一身浓郁的血腥之气洗了个干净。 他从河里一步一步走出,随意甩了甩紧贴在脸上的那头金黄色的卷发,露出英俊又立体的容貌,和那双仿若天边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拘在孙满那普通又乏味的身形里,他有时也会有些遗憾。明明老魔他英俊潇洒当年也颇受群女仙的追捧。 魔陀的嘴角漾起一丝谐谑的笑来。 一边向岸边走去,一边在那闪电频闪中变换着容颜。 直到他走到河岸,在一颗大石处站定,他已经又变成一副普普通通青年人的样貌,周身干干净净了。 第181章 救她? 大雨滂沱中,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被尽皆压在了地面的泥土里。远处野兽的嘶吼声仍然不绝于耳。 孙满随意从旁边扯了些藤蔓缠绕在身体上权作遮挡。 能够摆脱纠缠了这么久的兽群令他十分轻松,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将那些藤蔓和枝叶牢牢捆好,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是否把那些该遮挡的都包裹好了。他抬头向四周看去。 见雨水肆虐,将周围一切都笼罩住。空中的阴云更加低沉,雷声、闪电不断,混着四周那些兽吼声,将这四周草木衬托地更加阴暗。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撕裂时空,竟将苏祯也带了进来。他倒是发现过寄夜和筠瑶的踪影,只是既与自己无关,他也就没那闲心去乐于助人。 但是苏祯不同。 他欠苏筱溪一个解禁之恩。既同样是苏家的小姐,他便不好见死不救。 老魔他是很有原则的。 这样想着,他的眉头就略皱了皱。 这样的险地,还爆发了兽潮。只怕她活不过一刻。可这几个月里,她怎么撑过来的? 孙满向来时的方向看过去。他眸中金光一闪,只见那层层密林之中,众兽撕咬成一片。好在血腥气已被大雨压制,似乎不会再吸引更多的古兽前来了。 那大雨和血水混在一起形成浑浊的雾气,阻碍了他的视线。 他如今不比从前,失了一身法力,只有靠强悍的肉身。 若是从前,不过是闭闭眼的功夫,别说是寻苏祯,还是寻他的棒子,便是这秘境里的一根针,他都一清二楚。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法力嘛,可以慢慢修回来。何况自己这身金刚般的骨肉,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及。 等找到他的武器,他便寻一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地方好好修行,总会将法力修回来的。再然后…或许也没有然后,他总是不容于世的。只要他还活着,就总有人要自己的性命。 无论他能不能修回法力,征战不休都是他的宿命。 孙满闭了闭眼,眼中的金光一收,便向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先将那妮子从兽潮中救出来再说。 “寄夜哥哥!”大雨中,一声女童的惨叫夹杂在一声惊雷中,尖锐又刺耳。 寄夜双手一挥,正抛出一阵阵气波。仙灵之气汇聚而成的波浪带着八分的锐利直向前方的十几只古兽冲击而去。 气波爆炸的声响接连不断时,寄夜才有机会分神向筠瑶处看过去。 在寄夜身后大概五步远的地方,筠瑶一只手死死摁住右边的肩膀,一张脸已经扭曲得不成人样。 大雨如注,将她浑身的血污冲刷了个遍,却止不住她右肩源源不断的鲜血。那里已经空荡荡的,只留了一个血洞,被她苍白的左手死死摁住。 寄夜立即甩出一枚气弹,直击在那嘴中还叼着筠瑶右臂的灵犀兽的独角上。 “啪!”气弹在灵犀兽的独角上炸裂开来,却只炸出一条裂痕。灵犀兽被气波推得后退了几步,一扬脖子,将筠瑶整根右臂都吞了下去。 正在此时,寄夜前方那十几头黑风牛已经回过神来,有的舔舔被炸伤的伤口依旧龇牙咧嘴向寄夜扑过来,有的则受筠瑶那血洞的吸引、直接越过寄夜向筠瑶冲去。 大雨中,筠瑶早已散落了长发,珠钗绫罗也早已遗失。此时她那鲜艳美丽的衣裙被雨水和泥巴紧紧腻在身上,反而成了累赘。 尤其那失去右臂的痛苦,直接将她的全部理智都剥夺了。 “啊!!!!”筠瑶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跟随寄夜,在河岸的石头缝隙中闭气闭了二十几日。这个期间,河岸的空地上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疯狂的野兽厮杀。她从小到大头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早已经承受不住,几度接近崩溃边缘了。 若不是寄夜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并时不时渡一点仙气给她。她只怕早就撑不住,要发疯了。 可是在片刻之前,那里聚集的兽群,有一些似乎受到什么召唤般,陆续转向一个方向而去。那尸体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古兽的数量渐渐少些了。寄夜觉得是个好机会,便瞅准了一个方向,拉着她便要化烟而遁。 可谁知,原本筠瑶这几个月来便消耗极大,早使不出烟遁,如今又闭气闭了二十几日,精神又紧绷了这许久,已经是脆弱不堪了。 寄夜刚刚暗示她,她便忍不住松了气息。 便有一只灵犀兽敏锐地锁定了她。 她根本失去了抵抗的精力,不过被寄夜拖着走了几十丈地,便摔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了身。 寄夜此时受她拖累,也被十几头黑风牛团团围住。 黑风牛以蛮力着称,倒是没有多少智慧。寄夜虽吃力些,却总可以从它们之中逃脱。 于是,他蓄了仙力攒出十几波爆气术来,想要趁气爆阻拦黑风牛之时,带着筠瑶逃走。 可没想到,筠瑶的实力不堪至此,竟在此时被灵犀兽一口咬掉了右臂。更重要的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失去了一个逃命的好时机。 寄夜抿紧了双唇,两步退到筠瑶身边,双手一推,又击出两团爆气术。 一团向前推开了几只黑风牛,一团向后爆开了灵犀兽的追击。 “寄夜哥哥,给我护法!”筠瑶的声音尖锐又刺耳,仿佛金属摩擦石头,急匆匆道。 寄夜瞅准机会本想一把揪住她向上空飞去。可是他体内的仙力也消耗殆尽,根本施展不出更高级的法术。 何况,筠瑶此时已经陷入疯狂,一双眼睛闪着狠厉的光芒,面容竟有一丝狰狞:“我得先生出胳膊来!” 说着,筠瑶根本不顾四周险情,双眼一闭,左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竟施出咒决之术。 原来,这筠瑶乃是灵木后裔。灵木修行比人类艰难百倍,须得先习幻化之术,化得人形以三魂七魄与身体通灵之后才能修行。 而这幻化之术,非得有慧智之灵才能习得。同时,西方妖域的咒决术中便有以咒为诀、咒决化形的法门。 其母亲萝遥仙子正是曾有机缘遇到西方妖人,得化形之咒决。因此,筠瑶便自小习得一些西方的咒决之术。 如今,她施出的咒决,正是利用灵木再生的特性,幻化再生肢。 第182章 救她! 暴雨倾注、电光频闪中,筠瑶周身发出一层绿色的光芒,飞溅的水花形成一片薄雾在瞬间将她包裹。 绿雾迷蒙中,只见筠瑶右肩膀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弥合,同时在血洞中央有粉嫩色的细小肉芽快速成长。 筠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再生咒上,根本不顾忌四周还有十几只虎视眈眈的古兽正与寄夜对峙着。 而寄夜尚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又疲于应付这十几只古兽,只觉满心都陷入绝望。 也许,这便是他的绝路了。 他虽然生在高贵的龙族,却也见识了众多叔伯兄弟们相互争斗的残酷。所以,他并不如外人以为的那般脆弱。可是,他总归是十几岁的少年,经历得少,面对如今这般险境,竟生出一股绝望来。 那股绝望之气夹杂着太多的不甘,被一股愤怒冲击而上,从心底深处奔向他的头脑,直到冲破他的理智,直向天际而去。 寄夜立在古兽群中,扬天长啸。 一只半隐半现的黑色巨龙,从寄夜头顶处直冲云霄。龙身盘旋,龙头狰狞,气势汹涌。竟是寄夜的一时悲愤激得自己情绪崩溃,竟将原身给逼了出来。 龙啸之声响彻天际,在整个秘境之中回荡着。 苏祯正快速在密林之中跳跃穿梭。她遭遇之前那险情时,情急之下跳上了一颗矮树,竟意外地没有恐高。于是,她受此启发,干脆专挑那矮一些的巨树攀爬,以躲避兽群。 龙啸之声传来时,她不过刚刚逃离出百丈远。 此时离兽群有段距离,她忍不住回头向那声源处望去。 苏祯此时已经突破了塑息,身体素质正相当于法修第二境的知微之境。知微之境灵气入感官,而塑息正是肢体重建、五感重塑。因此,她的感官五识比之凡人要敏锐百倍。 她这一望,正看见那百丈远处一只黑龙升腾而起,龙头尚未隐入云端,正低头向地面长啸不止。 是寄夜! 苏祯略一犹豫,便扭身向那黑龙处奔去。 并不是她有多么善良,想要助人为乐。而是,这秘境之险不可预料,凭她一己之身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这种时候,自然是多一个人多一点助力。 苏祯向东跳跃而行,一路上也十分忐忑。毕竟这个方向正是兽群聚集的方向。若是一个不小心,不等她寻到寄夜作助力,就要丧身兽腹了。 不过几息之间,苏祯便潜行到了那黑龙附近。她猫着身子,藏匿在一棵巨树茂密的树冠之中,小心翼翼向寄夜方向看去。 只见,黑龙现身之处,正是寄夜立在群兽之间。 他周身仙气蒸腾,在大雨中显出七彩光华。他面色带悲,竟是一副孤注一掷的表情。苏祯见那黑龙之身若隐若现,虽气势盛然,却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她便明白寄夜为何是此表情了。 原来寄夜也是被群兽所困,只怕也是强弩之末了。 寄夜周围原本的十几只古兽皆受龙啸所伏,低头垂尾,目中凶光皆减了五分。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时之效,苏祯已经可以看到四周又有更多的古兽反而被黑龙之啸吸引了注意力,皆往此处而来。 而寄夜身后,一个周身泥泞披头散发的女童周身腾起一阵绿雾,不是筠瑶还是谁? 苏祯见筠瑶原本甜美可爱的脸竟异常扭曲、面色狰狞,似乎有十分的痛苦,又有十二分的疯狂,不由定睛细看。只见筠瑶右肩膀处,衣衫残破,露出粉色的鲜肉,如同蠕虫般交错生长,于中心处正渐渐长出一只细小的粉红色手臂。 这个场面令人心惊又恶心。 苏祯不敢再看,却心下略有纠结。 说起来,她与筠瑶之间,是因其母亲曾不顾艾颜生死暗算魔尊而导致苏祯对筠瑶有偏见,当然筠瑶也对苏祯颇有想法。 可她也万万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 虽然,相对于寄夜和筠瑶来说,她的助力微不足道。说不定根本也不会改变什么,甚至有可能拖累了自己。可是,就这样转身离开恐怕自己永远都无法心安。 苏筱溪一向果敢,决定了的事情即刻便做,并且不会轻言后悔。 她四处一打量,选定了一处既隐蔽又方便行事的树枝。 苏祯身子一扭,便弹射了出去。在她落在那离寄夜不过四五丈距离的树枝上时,已经有一把符箓洒落在寄夜和筠瑶四周。 连续腾起的火球,一时惊退了那十几只古兽,也使得远处的古兽不敢轻易行动。 寄夜被突如其来的火球唤醒了理智。他迅速收回原身精魄,稳固心神,转身拉住了筠瑶,大声道:“趁现在,逃!” 筠瑶正沉浸在诵读再生咒中,她那新生的右臂此时正如婴儿手臂般细小幼嫩,正如雨后春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然而,寄夜这一拉她,竟破了她的咒决护盾,断了她的口诀,那原本散发绿光的小胳膊立即停止生长,原本粉嫩的肤色迅速转换变成了微绿。 筠瑶脸色一僵,挣脱了寄夜的手,急切道:“不行,不行!我的再生咒还未结束!” 这短短的不过几息的时间,原本是苏祯为他俩人争取的逃脱时机,却又再次浪费掉了。 寄夜脸色极其难看,想要直接转身离开,又心有不忍。但他不过是轻弩之末,勉强攒了一波灵力,试图再施一次爆气术。 此时,又有数十道黄色的微光自不远处的树枝上落下,正落在寄夜两人的四处,随即爆发出一团团炽热的火球。 寄夜抬头望去,只见那茂密的树丛中,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丛中传出:“快跑呀!” 筠瑶自然也听出了苏祯的声音,不管她脑中闪过多少想法,都压在心底,急切道:“是祯姐姐!祯姐姐替我护法!” 说着,已经再次掐诀,开始了新一轮的再生咒法。 苏祯尚不明白筠瑶到底在做什么,寄夜却已经是怒火冲冠,一把扯过筠瑶,道:“快走!” 第183章 话唠青年 雨水顺着一棵巨树的枝叶一滴滴地滴落在一个大石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苏祯半靠在树干上,盯着那水滴已经半天了。 昨夜的大雨仿佛从天上直接倾倒而下,将整个秘境里里外外清洗了个透。从晨时雨便渐渐小了,除了那地面上泥泞不堪以及处处汇聚成溪流的雨水仍汩汩而流外,无论是树木山石都被冲刷地十分干净。 秘境中处处显出比之从前更浓郁的色彩来。 苏祯又深吸了口气,试图吸入更多雨后清爽的水汽,以洗涤下自己昏沉的头脑,却不想牵动了断裂的肋骨和脖颈上的伤口,不由咬紧了牙关。 孙满在不远处正卖力地混着雨水清洗几张兽皮。 一夜的大雨过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群兽陆续散开,留下一地残破的兽尸。 这场前所未见的兽潮在持续了二十八天之后,终于在暴雨的冲击下结束了。 孙满从尸堆里扒拉出几具尚算完整的兽尸,说是要用兽皮做衣裳。 他实在受够了这树叶缠身的滋味,不仅那藤蔓勒得他难受,而且时不时地掉叶子都够他惊心动魄的了。虽然他身边的这位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他也再不愿意被人看光了。 孙满扭头看一眼苏祯,见她疼得满头冷汗,也不吭一声,忍不住道:“就你这点本事,也跑去救他们?” 苏祯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带了一丝锐利,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到他的内心里去。 孙满连忙改口道:“咳,咳,祯、祯师叔祖,我是说您毕竟是凡身,还是保命要紧。” 苏祯见他连连用手抹汗,虽然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却明显带了几分掩饰,便眯了眼再一次打量他。 相貌平平,看上去老实忠厚,却掩不住眸中那精明的亮光。看上去,确是孙满不错。可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可是和那变身为纯平的古树精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 当初她虽也感觉到纯平的古怪,却万万没想到纯平身份有假。何况,竟然就是自己最早躲避绿睛兽时使出聚火符伤到的那棵暗红枝叶的古树。难怪当初,她和那纯平去寻自己的通灵石时,怎么也找不到那棵树。 只是可惜了自己那六张延时符。 她知道纯平是幻化之身,但不知其原身。本来用了延时符的符阵可以吸收它的灵力,为自己争取逃脱时间。 可若早知道那纯平的原身乃是那棵古树,她便不需要用出自己研制的那吸灵符阵了。 真显符让他显原身的时间,足够自己逃脱了。 六张延时符可是耗掉了自己整整十二天的时间和精力啊。那每一张都珍贵无比的古符,竟然就这样浪费掉了。 苏祯心中遗憾,面上便显出几分颓败来。 孙满看她面色忽明忽暗,不知想些什么,不由感叹苏家的女儿都心思奇多。 就在孙满以为苏祯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正转过头要继续刷洗兽皮时,苏祯的声音飘忽而来:“苏珩是谁?” “哎?你是说我师父、你三哥?”孙满扭头看她,见她面色平常,却从眸光中闪出几丝异色。他心中不由警钟大响,是他这师叔祖受伤颇重伤了脑子,还是这苏家女孩子太聪明看破了他身份有异? 孙满凝神注视她,坦然道:“祯师叔祖这是在怀疑我吗?” 苏祯心里一颤,面上却尽量做到自然,轻轻笑了起来,嘴角旁边便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不过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也来到这秘境了。” “哦~”孙满有几分了然,却也不减警惕,面上仍作出一副忠厚的样子,道:“嗐!还说呢!老…老孙我本来好好地在锦朴园打工呢。说起来,锦朴园,你知道吧?就在丹园后身,离涤浊谷挺近的。嗐!不过是去锦朴园的客房打扫打扫,一日才给几个小青灵石,算是尚清峰最便宜的工钱了。我就是为了跟那丹园的管事们打打交道,以后也好去炼个丹啥的。要不单是在物方园里跑跑腿都要比这儿挣得多…哦,我那天就在那打工呢,突然就一阵大风,不知怎的,我就昏了过去…” 苏祯带着浅浅的亲切的笑意眯眼看着他。虽然他举手投足间都显出十二分的朴实来,却再掩不住那闪亮若明星的眸光。于是,苏祯面上的笑意更盛些,语气随意道:“听说你刚刚开始修行,看来倒是运气不错。我来秘境时,浑身筋骨尽碎,内脏皆伤,足足躺了快一个月才好。” 说着,她扬起头看向他。有微微的风将她散落的长发吹起,露出一张这几个月里消瘦了许多的小脸。 她的笑原来竟是这样甜,仿佛这几个月里的经历,将她苏祯样貌的外皮渐渐剥去,竟隐隐显露出苏筱溪原本的姿容来。比如这两个浅浅的酒窝。 “嗐~”孙满直起身子,似是随意而为,又似是为了躲避她那双清亮的目光,拉着长音道:“嗐~我简直差点死了…亏得我一向身体素质好,明明静脉全断,后来竟然都痊愈了…说起来,也是的确是我运气太好了,我醒过来就躺在一个山洞里,一躺就是好几个月。这不,刚刚好了,我便出来溜达溜达…谁知就遇上了你…” 孙满说着,又拿眼睛来看她:“对了,不如你随我去我那个山洞里吧。那里安全得很,你看我都能一直活到今天…” 他见苏祯似乎脸色有异,仿佛死死压抑住一些什么情绪,便又立刻改口道:“罢了,不回去也好,那个山洞呆久了让人没精神得很,不如咱们寻寻回尚清山的路吧…” 苏祯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唾沫横飞的话唠青年,只觉得浑身的疼痛似乎都加剧了,但她仍旧死死忍住,拿出自己最沉稳的姿态来:“不如,我教教你符箓吧。” “啥?符箓?”孙满满头雾水,见她极力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忍不住暗想或者苏祯是真的伤到了脑子。 第184章 苏祯和孙满 孙满连连摆手,道:“别了!我对符箓不感兴趣。那都是些老头子摆弄的玩意儿,我一向都懒得…”他话出了口,却发现苏祯脸色有些黑,连忙又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有高超智慧的人才能像那些年高望重的仙人们修习符箓之术。我毕竟头脑不行,学不得这般高深的本事…” 苏祯眯眼看看他,不再言语。 孙满心中颇有几分纳闷。这个女娃娃不过才八岁的样子,站起来不过到自己的大腿处,可是眼神、说话都分明有几分城府。却又为什么会不顾自身安危去解救实力比她强得多的寄夜和筠瑶呢?何况,她与筠瑶又颇有些宿怨。尚清山上上下下传遍了,说是筠瑶与她同样年纪做了一代弟子,苏祯对此颇为不满,故而对筠瑶有十分的敌意。 这样看去,苏祯明明异常聪慧,与传言中的行径并不合。 孙满摇摇头,越是那些聪明人越容易作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他虽然不是常人,但他是男人,男人不理解女人,简直是天经地义。 他转身继续埋头刷洗那几张兽皮。 因昨夜那持续不断的大暴雨,地面上积攒了许多的雨水。有的与泥土和血肉混合在一起污浊不堪,有的则顺着石缝流动清澈见底。 孙满对制作兽皮衣颇有经验,他将那几张兽皮浸泡在雨水中许久,一边用钝一些的石尖刮掉里层的血肉。有的兽皮柔韧适合做上衣,有的兽皮厚实耐磨适合做长裤。有的兽皮经不起硬物的摩擦,得用两张兽皮相互错捏来清除毛发和血肉。 孙满认真地刷洗着,直到那些兽皮被清洗地没有一丝血腥气。 他用打磨好的坚岩做针,用坚韧的金丝藤作线,一针一线地认真缝合两片兽皮。 苏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自有盘算。 她所听说的孙满,都是来自苏家人。 或者是因为他是三哥新收的弟子,又曾经救过三哥的性命。苏家人先入为主便对他有几分好感,对他评价最多的便是,他是个热心人,特别爱助人为乐。 除了苏韵怡颇有些嫌弃他穷苦的出身外,其他苏家人都赞他人穷志不短。好像是他从入了山,便在每天课余四处打工。 听三哥说,他根资并不高,于修仙上可能没什么天分,三哥几乎天天带着他修行,也一点起色都没有。 若不是三哥找他师父华庭道君为孙满判过仙根,三哥都要以为孙满是传说中的石人。 因为任他如何引灵入体,孙满的体内仍寻不到一丝灵气。要知道,便是没有仙根的凡人,灵气也是可以在其体内游走的。比如苏祯,虽不能修行,却可以靠炼体而引入灵气。 可是,即便修行毫无起色,孙满也仍旧日日勤奋,从不缺课。 因此,三哥颇有些自得。 曾经三哥觉得他四处打工太浪费时间,便有心资助他。要知道,凭苏家养一群修仙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况又是三哥的弟子。 可是,孙满竟然很有骨气地拒绝了,说是什么已恩重如山,心下不安之类的。 这样的话,竟将苏家上一辈那些老头子们也感动了。 苏祯想到这里,觉得孙满那穿针引线的背影确实高大。 现在看来,这孙满不愧是如他自己所说,自幼自力更生、四处游荡。不仅颇具情商,也十分义气,还有强大的生存能力。 不然也就不会在这险境重重的秘境中存活至今了。 这样一想,苏祯就有些动摇了。或许,这孙满是真的孙满。 正缝合了两片兽皮,欲起身试试长短的孙满似乎心有所感,向苏祯这边看了一眼。 正见苏祯虽一脸审视,目中却似有些柔和,他便咧嘴自觉亲切地一笑。 苏祯现在见不得这种亲切,她想起纯平刻意模仿而来的那种古怪的笑意,不由浑身一颤,转过脸去。 孙满见她恢复了之前的警戒,不由暗自好笑。这女娃娃心思就是多。 孙满做兽皮衣的功夫真是不错。待日头高挂,秘境中热气蒸腾之时,两套兽皮衣已经做好了。 孙满就着石缝里清澈的雨水擦净了身子,然后将那套兽皮衣兜头一套。兽皮紧致却合体,将这青年匀称的身材衬托地恰到好处。 孙满便精神十足地上前,将另一套衣物递给苏祯:“祯…师叔祖,穿上试试吧。” 苏祯正倚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她被那灵尾猿兽摔断了肋骨,连脊椎都被挤歪了,任何一丝挪动都会引发强烈的疼痛。只是她常年受体术困顿之苦,对这些身体上的痛苦并不陌生了。 她睁开眼,看看孙满手中那两件兽皮衣裳,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兽皮衣早已残破凌乱、污秽不堪的样子。 确实该换了。 苏祯咬着牙根,忍着那剧痛,慢慢挪移着身子,接过了兽皮衣。 孙满自然能看得出她体内的情形。单就这忍耐痛苦的本事,这小娃娃就足够令他敬佩。他便柔了嗓音,问道:“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苏祯抬头看着他,一张脸混着汗迹、泥巴,却自有一种明亮的风采,是与她外貌极不相称的,也是最吸引他的。 “你可以回避一下吗?”苏祯见孙满站在自己面前,只是直愣愣看着她,觉得自己鬓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哦。”孙满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向那巨树后转过去。 这巨树确实十分巨大,树干足有三十个人才能合抱。周边又有许多藤蔓植物相环绕。孙满转过去时,需钻进那些藤蔓里面才能绕过去。 苏祯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转回头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孙满是不是真正的孙满,至少现在看来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她且安心先将伤养好吧。 苏祯一手撑住树干,一手撑地,慢慢地立起身子。 她的肋骨和脊椎都出了问题。她必须很小心谨慎地挪移,才能保证那些碎骨不会错了位置。 于是,等她挪腾到旁边一个清澈的水坑前时,她已经浑身被冷汗浸湿。 第185章 寄夜和筠瑶 她在水坑前坐定,轻轻除去了身上那些兽皮碎片。有的被泥巴糊住,有的与她的血肉相嵌。她好容易才将原本的兽皮衣尽皆脱去。 虽然自己的身体是个八岁孩童的样子,但她也不愿被人看了去。所以,她并不敢多耗时间。只匆忙间,擦拭了几处最脏的肌肤,便将孙满做的兽皮衣穿上了。 不得不说,孙满做的兽皮衣,看上去针脚粗糙,却十分合体熨帖。有几处缝合之处正在活动关节处,反而增加了兽皮衣的灵活性。 苏祯脸上便浮出一丝真实的笑意来。 来到秘境的这五个多月里,这是她穿过的最舒服的一套衣裳。 她仿佛有了几分精神,强撑着微微弯身,从水坑里捧出清水将脸洗了个干净。 水坑中的水映着头顶树冠的绿色,仿佛镜面一般照出一个洁白如玉的小脸。 苏祯竟有些恍惚。 那苹果般的面颊上,一双杏仁般大小、精灵明亮的眼睛。睫毛浓密,隐在两层细长的眼皮下仿佛画过了眼线般,更显得精神十足。鼻头微翘,人中浅凿,小小的嘴唇如被丹朱润过般鲜艳。 苏祯抿了抿嘴唇,两个浅浅的酒窝浮现在两腮边,更添了一丝甜意。 这,这是苏祯的脸?可,那若隐若现的甜美是来自苏筱溪? 苏祯原本是个肉呼呼胖墩墩的丑娃,厚重的眼皮将一双杏仁眼给藏了起来,黝黑的肤色掩盖了那小巧的鼻梁和精致的朱唇。 可是随着她渐渐退去了婴儿肥,以及经历了这两年的炼体修行,那原本便有几分秀丽的五官竟渐渐显了出来。加之,她在巨树洞度过了四个月不见天日、辛劳勤作的日子,那肤色变得苍白无比。尤其在她突破了塑息之后,感官重塑,肌肤上最细小的毛孔也随之得到了新生。于是,她整个的皮肤都变得仿若透明般白嫩。 消瘦的脸庞,将她那五官的优点进一步放大。 她紧盯着那水面映出的那张小脸,虽然苏祯五官还远不如那些真仙人般精致迷人,但是自有一番精灵可爱的风味。尤其是,在她突破塑息之后,不知怎么的,竟有原先自己苏筱溪的一些模样浅浅浮现。 要知道,苏筱溪原本便是不可多得的以甜美着称的大美人。 如今,苏筱溪的甜美结合了苏祯原本清丽的五官,竟有一种似精灵般别样的风情。 苏祯眨眨眼,只觉得更有些恍惚了。 她撩起垂在额头的一绺黏糊糊的乱发。嗯,这肮脏的头发才给了她一种真实的感觉。 看来,自己做丑娃娃做久了,竟忘了自己原本就是个美人。 苏祯嘴边两个酒窝仿佛盛满了醉人的笑意。 她将头发都捋到胸前,细细清洗了起来。 等到孙满从树丛中钻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一身得体的兽皮衣,坐在水池旁,抚弄那黑缎般的长发。 孙满不由感叹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亏了自己这巧夺天工的兽皮衣,刚才还脏乱不堪仿佛乞儿的苏家娃娃,此时却充满了野性风情,独具魅力。 他倒是常听人评论苏家的这些女子。说得最多的是那风韵犹存的苏家二小姐苏韵霓。根资极佳,容貌天成,曾是尚清山人人幻想的仙侣佳选。如今那苏家四小姐苏潇潇,虽尚未成年,却风姿初现、温婉柔美,已经有不少潜在的追求者了。 其余的苏家小姐,虽个个相貌不同、脾性不同,但都是出自大家,自有一番风度神采。 唯独这个苏家六小姐,这个尚清山辈分极高的小孩,备受诟病。 除了那无仙根的硬伤,便是那平凡至极的容貌,如今又多了一个骄纵冷傲的脾性。 可是,在孙满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便觉得苏家其他小姐的风姿,再比不上这苏祯的精灵智慧。当然了,那解了他困的苏筱溪也是相当不一般的。 说起来,不知那苏筱溪在苏家行几,竟没有这个仙缘入得尚清山。将来自己的事了了,必要去苏家一躺,总要还了她的恩情。也不知,自己的那块石头她是否还保管着? 孙满这边想着,又看那苏祯慢慢挪移着倚靠在树干上,闭眼睡了。那苍白的小脸上因为这一番动作扯疼了身体而冷汗淋淋。 他自然能看出她浑身伤势不轻,以及那已经纠缠她许久的体术困顿。 他自己便是这四域佛国乃至下界凡世法体双修的第二人。第一人自然是自己曾经的宿敌显圣仙尊。他最清楚炼体一途的艰辛。 这个小妮子,小小年纪,却要单炼体术。何况在没有法修锤炼精魄的情况下,她竟也能突破至第四层。可见其中必然有别人无法估量的辛苦。 这体术困顿,他同其他法体双修者一样,能看到,却无可解。 或许这困顿会一直纠缠她,也或许会因何机缘而化解。可是看她眉目舒展,睡颜安稳,竟似无一点心事。 这小妮子,竟是难得一份好心境。若不是大智慧者,便是有大机缘者。总归是会有大造化的。 他凝眉注视苏祯许久。 这妮子倒是值得他一救。 在距离孙满和苏祯大概千丈远的一棵巨树的枝叶之中,筠瑶左手正握着通灵石,试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眼睛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却滚来滚去,强忍着没有掉落:“还是联系不上大哥。” 她抬起头看着五步距离外正整理幻袋的寄夜:“咱们怎么才能知道秘境入口开启了没有啊?” 寄夜没有回头,他平日没有收集和打造法器的爱好,幻袋里除了一些修行用的灵丹,便是书籍。倒是还有他在秘境中收集的一些兽尸,是留给他三师兄秀峰君的。秀峰君对法器颇有研究,这些古兽尸体对他来说都是至宝。 说起来,若是他有些法器傍身,说不定今日他们在秘境还能多些助力。可他俩都依仗自己的真仙身份,并不曾在这些方面用心。连筠瑶她大哥为她炼制的新法器,也不过是个飞行法器,而且还华而不实、消耗极大,根本不是个能用于实战的法器。 第186章 苏祯的胃口 寄夜眉头紧皱,一张美颜冰冷无比:“或许,通灵石能联系到他们的时候,便是入口开启之时。” 在那之前,究竟还有多久,谁也不能估计。而他们两人究竟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他心里也十分没底。 兽潮虽然结束了,可当时那插翅难逃的绝望感觉,深深地刻在了寄夜心里。他清楚得很,自己和筠瑶能从那兽群中逃脱,全亏了当时苏祯那几十张符箓。若是再来一次兽潮,只怕他俩再没有这等幸运了。 苏祯…寄夜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心口仿佛被刀割了一下。那时候,苏祯被那灵尾猿兽叼走,他便知道她再也不可能活命了。 可是她能摒弃前嫌来救他们,他却不能救回她。 当时,他已经法力耗尽,仅能凭肉体的本能一把揪起筠瑶,学着苏祯的样子,攀援树枝而逃。在他揪着筠瑶,向那灵尾猿兽带走苏祯的方向赶去时,只看到地面上一滩烂肉。 虽然他心里明白苏祯以凡身之躯根本没有生存的可能,但在他看到那烂肉以及周围扑上去的兽群时,他还是心中一颤,仿佛最后一丝希望破裂般疼痛难忍。 想到这里,寄夜肩膀垂了下去,在秘境中遭受的一次次打击,让他不复从前般骄傲。 “唉,联系不上大哥,也回不去尚清山,我这幅模样到底要忍受多久啊!”筠瑶的声音经了这些时日的磋磨,也不复从前般甜嫩,反而有种尖利的刻薄。 “说起来,祯姐姐也是好心办坏事,”筠瑶瞥一眼垂头不语的寄夜,尽量放柔了嗓音,带几分娇嗔道:“若不是她突然撒下符箓,也不会惊了我的咒决,坏了我的法盾…”话说到这里,筠瑶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若不是苏祯突然撒下符箓,寄夜便不会来拉她。寄夜若不拉她,她的咒决就不会终止。而她此时,便不会拖着这么一个难看又怪异的婴儿胳膊。 更令自己心烦不已的是,自己再施再生咒已经不起任何作用。或许只有大哥或者母亲能帮她摆脱这幅恶心的模样了。 筠瑶看着自己右肩垂下那又短又小的绿色胳膊,面上便忍不住带出了强烈的厌恶。也不知是对自己这幅怪模样不满,还是对那苏祯不满。 寄夜慢慢抬起头看着筠瑶。 那个甜美可人的小女孩,一身精美华服,却有个怪异的右臂,令人更加惊悚。 或许筠瑶真的不知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自己已是强弩之末,那原身不受控地冲体而出,正是他最后的一口仙气所致。若不是苏祯那一把一把的符箓掷下,只怕他和筠瑶很快便要成为兽群的晚餐了。 但是,他现在只觉得烦躁得很,不想再跟她解释什么,甚至根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于是,寄夜又慢慢转身,立在那棵巨树的顶端,向远方渐渐被红霞淹没的夕阳望去。 秘境的色彩十分浓烈,因此这夕阳西下的景象便更显迷人。 苏祯依旧靠在巨树的树干上,眯着眼,透过那树冠的枝叶,仰望那斑驳的流彩。她来秘境这么久了,只有在养伤的时候,才能这样悠闲地看夕阳。 孙满从茂密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几步走到苏祯面前。 苏祯转过头来看他。她此时才发现他似乎行走得比常人快些。想这孙满既然能平安入得秘境,又在秘境中生存这样久,现在看来,身体素质倒是相当不错。三哥愁他修行进度慢,可苏祯看来,也许他更适合修习体术。 孙满将背上驮着的鼓鼓囊囊的兽皮包袱拿下来,随意往苏祯面前一倒。 “哗啦~”许多红红绿绿的果子便跳动着滚了出来。 诱人的果实散发出十分香甜的气息。 苏祯冷不丁被这么多果子引诱,肚子便响亮地叫出声来:“咕噜~” 孙满哈哈大笑,豪爽地一仰头:“吃吧!” 其实,苏祯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必日日吃东西了。体术将她的身体锤炼得如钢铁般硬实,已经可以一段时间不进食也不会影响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但是体术消耗也同样很大,所以当她感知到饿了的时候,她能吃下很多很多的东西。 眼前这点果子,不过是权当点心。 那些饱满圆润的果实,上面缀满了清澈地水珠,看上去更加清爽了。 苏祯的胃便如同被谁捏住了又扭了几圈,饿到疼了起来。 她克制着自己想要狼吞虎咽的欲望,尽可能做到斯文地一个接一个将这堆果子吃了个精光。 原本什么也不吃,倒也没什么。可如今吃了这些果子,苏祯反而感觉更饿了。她勉强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不那么渴求,故作平静地问:“还…还有吗?” 孙满看着她那直冒绿光的双眼,心里颇有几分惊讶。他知道她单练体术必然消耗极大,如同他也总是习惯随身携带大量食物。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她的胃口。 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也不过是塑息中段,竟这样能吃。 孙满眼神中的惊讶,没有逃过苏祯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脸上一热,便咳了两声,才道:“我是忘了问你吃了没,怕你没得吃…我,我是吃撑了…” 平日里的苏祯精明得很,有时为了达成一些目的,扯点谎话也是常有的。可是,对孙满这样一个公认的忠厚老实人说谎话,总有几分心虚。 而且,她总觉得那孙满面上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面对那样清澈的眸子,她的一切谎言都仿佛能被看穿。 “唔。”孙满倒是没有计较她漫上双颊的红晕和立即背叛了她的肚子的咕噜声,反而转身又钻入那灌木丛,只留下一句:“等我。” 孙满对这周边自然早已了如指掌,几个扭身就已经穿过巨树的范围。他已经极力地压制自己的速度,并不想让苏祯看出端倪。 如果他没猜错,苏祯一开始对自己的怀疑应该并不是真正识破了他的身份。 第187章 老树精 他可不想在自己还未找到武器的时候,就暴露身份。尚清山的人都精明得很,自己这样从内部突破,或许还能趁他们松懈打探到有用的信息。 孙满一旦出了巨树的范围,也就是苏祯能感知到的范围,便毫无顾忌地一个闪身向十丈开外一处灌木丛扎去。 而那灌木丛中一直潜伏其中的一个人影毫无防备被他逮了个正着。 那人影震惊地睁大双眼,还未有所反应,已经被孙满拎着衣襟极速向离苏祯处更远的方向而去。 几息之后,他们二人在一处山石之后停住了身影。 那人因极速行进引发了身体上的不适,忍不住弯着腰连连咳嗽。强风灌了他的喉鼻,让他鼻涕眼泪流个不停。 孙满眯眼看他,等他渐渐恢复了些,便直接问道:“你个老树精,还真有耐心。跟了我们两天了,可是想好要怎么对付我们了?” 那人身子一顿,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那粗短的眉毛,略显刻薄的三角眼,可不正是变成纯平的古树精? “咳咳…你怎么知道我是…?”对着孙满,纯平三角眼一竖,竟毫不掩饰那满面的狠厉。完全不似与苏祯在一起时,那伪装的亲切模样。 孙满眸中有隐隐的金光流转,不过转瞬即逝:“老魔我自然知道。你且痛痛快快交代了吧。跟着我们是为何事?”孙满见他骨碌碌转着眼珠,一肚子鬼主意的样子,便不耐起来,道:“你们这些老树精最自私不过,轻易与人没有恩怨,但凡纠缠必有利益之争。我向来不耐烦跟你们这种爱在脑子拐弯的老东西打交道,所以就把北方的古木幻林放在最后再去…倒是想不到,这东方大河区竟遗留了你这么一棵老树精。” 说着,他一把将那纯平的脖颈提溜起来,将他拎到眼前,盯着他那三角眼接着道:“快说!再浪费我老魔的时间,就把你当柴火用了!巧得很,我正打算要去烤两只古兽来当晚餐呢!” 纯平惊诧至极。 他还从未被人这样拎着脖颈拎来拎去过,他也从未这样与人面贴面对视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明明是个凡人的小子竟这样大力气还这样大口气! 纯平看着距离不到一寸的这双明亮无比的眼睛,清澈到仿佛比秘境的蓝天还要纯粹,隐隐似有金色的光华流过,竟有种别样的华丽。 于是他一腔怒火竟不知往何处发,只喃喃道:“你怎么能看出我的原身?难道是苏祯跟你说得?不对,凭苏祯的本事,根本不可能觉察到我的…” 孙满眯起双眼。想不到这个老树精竟然与苏祯相识。看上去,他根本就没安好心。 若是苏祯之前在他手中,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好几个月里,他几乎将秘境翻了一半,也没见过苏祯。 也不知苏祯是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 他便想起,几天之前,他在大河附近被那些兽群骚扰得烦不胜烦时,看见的那个伏在古杉菟木上衣不蔽体、发丝凌乱、脸色惊惧的小女孩。 难怪她瘦成这个样子、白成这个样子,白得惨无血色、瘦得脸都尖了、酒窝都出来了。竟是落在了这个老树精的手里。 孙满打量着纯平,浑身散发着冷意。 难怪苏祯刚被他救时,对他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怀疑。那强烈的疑色弄得他都差点自我怀疑了。 “哼!”趁着孙满愣神的空档,纯平一个挺身,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接着转身一跃,与孙满拉开三丈地的距离。 贴得那么近,让他浑身上下不舒服得紧,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胃里往上涌。 纯平刚一站稳,左手已经甩出十几道灰芒直冲孙满周身而去,右手则已经掐诀,嘴中念念有词。 只见周边有藤蔓迅速生长,急速扩展,将离孙满有一丈距离的地方都紧紧围住。那藤蔓枝叶层层叠叠,形成一个绿色的茧,将孙满包裹得密不透风。 紧接着,只听那绿色屏障之中有接连不断十几响爆裂声。一声比一声大,直到最后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隐隐颤动。随之,那绿色藤蔓所结的屏障也被炸成粉碎。 剧烈的声响过后,丛林恢复了宁静。有绿色的粉尘纷纷扬扬,弥漫在四周。 绿雾之中,纯平的身影渐渐显现,他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意。 这是他根据苏祯创造的吸灵符阵,改良成适合他用的这个气爆符阵。 说起来,还得感谢苏祯。 那一日,他冷不防之下,被苏祯一道不知什么符箓定了身现了形。于迷迷蒙蒙之间,他浑身灵气竟被吸走了一小半。直到他被雷电击中,恢复了清明,才能又重新化了形。此时,他才知,是苏祯留下的一个吸灵符阵,在他显形之后,不知怎么被引动了。 他环视四周符箓燃过的痕迹,久久都不能平静。这个苏祯竟然设置了两个符阵。头一个符阵,他甘愿做了试验品,竟是他傻乎乎地自己钻了圈套。 他于暴雨中狠狠地瞪视着那些痕迹,想象着苏祯如何精妙地计划着,又仿若无事般引自己上套。只觉得怒气充斥着他的身体,周身仿佛有烈焰在灼烧。那灼灼的痛感就像几个月前,他头一次见到苏祯的时候,她一个聚火符投掷过来,让毫无防备的他竟受了伤。 他很想立即去将苏祯追回来,让她付出应付的代价! 可是身上损失了一小半灵力,让他更加不安。 他恨恨地向苏祯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转身向巨树洞而去。 反正苏祯是个连初境都不算的凡人,他要想制服她易如反掌。反而是赶紧回去喝木灵水补充他体内损失的灵力更重要。 然而,当他回到树洞,看到那又一片被烧毁而无法通过的孔洞时,只觉自己气得七窍生烟。要知道,这木灵水十分难得,非得是十万年以上的古树才有可能凝结而成,正适合自己这种木灵之体饮用。可是如今,通往木灵水的孔洞也被苏祯烧毁了!他一时无法补充失去的灵力也就罢了,而他要再想办法从剩下的众多孔洞中寻到能到达木灵水源处的路可是最艰难的。 想到这里,纯平那三角眼一眯,露出凶光。 第188章 老树精的秘密 他早恨不得吸了苏祯的精血,让她化成一滩枯灰。如同当年那个毫无价值、又暗藏二心的真正的纯平! 只是他顾忌着苏祯那满脑子的鬼才,那才是他最想要的。 可是对眼前这个已经化为飞灰的莫名自大的年青人,他当然毫无顾忌。 在他的概念里,那些修仙人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 绿色的粉尘在夕阳映照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金光,在这静谧的丛林中,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眯眼看着那粉尘,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让苏祯再心甘情愿为他研究符箓。 “这个招式还不错!有点意思!”突如其来的清越嗓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差点将心脏都抖出来,纯平浑身剧颤,猛然回头间就看到一双清澈无比暗藏金光的眸子正在咫尺处看着他。 “悠着点,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孙满一把扶住差点跌坐在地的纯平。他的嘴边挂上一丝谐谑的笑意,明明平凡至极的容貌却总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迫人的锐利。 “你,你,你是怎么逃脱我的符阵的?”纯平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古怪极了,他分明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符阵将他团团围住。别说他不过是个凡人,便是地仙也插翅难逃。 “哦,你兴许看错了。”孙满面上神情不变,若不是为了他刚刚缝好的衣服,他也懒得挪腾。那种程度的攻击,于他不过是一阵微风。 纯平狠狠将自己的胳膊从孙满手中挣脱出来,犹不死心,蹭蹭蹭后退几步,右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藤蔓和树枝皆快速生长起来,紧紧攀上孙满的四肢手足。孙满微微笑着,这个老树精常年在这秘境的大河区孤独一人地生活着,竟然如此蒙昧。吃了一个亏接一个亏还不自知,竟还要试探他。 可他却没有耐心跟这老树精耗时间,他随意伸手,将那些藤蔓扯得七零八落,一步跨过去。在那大惊失色的纯平掏出符箓想要丢过来之前,孙满已经又一次拎着他脖颈提溜了起来。 “说说,”孙满渐渐冷了脸色,双眼一眯,道:“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留在大河区?”他此时已经基本能想明白,这老树精跟踪他们的原因,不过是想要追回苏祯或者报复她。他此时更想弄明白的是,这个老树精的一丝不寻常处。 “别费劲了。”孙满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纯平的一只肩膀。纯平那原本正要掏符箓的手仿佛废了般失去了知觉,直直垂了下去。“说吧。” 纯平脸色苍白,惊恐无比。此时的他仿佛一枝枯木被人掐在手中,毫无反抗能力。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眼前这个青年实力强大到自己无可想象。 他在秘境活了千万年,化形也有三千年了。虽然在秘境,如他这般年纪的古木有的是,但是他也算是同龄古木中的佼佼者。因此他两千年前开始,便时常从北区出来,在其他三个地区游荡历练。尚清山每两百年便会有修仙人来大河区采集资源。他喜欢捉弄那些脆弱的修仙人。最重要的是他想从他们身上获取有价值的东西。他与爱墨守成规的其他古木不同。他总想象着将来自己有一天,足够强大之后,就能从这秘境走出去,去那些修仙人生存的地方,像那些修仙人一般生活。 尤其是从他三百多年前偶尔间在大河区发现了一样东西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大河区。 只是,那个秘密他并不愿意与外人分享。以他这千万年的年纪,三千年的见识,他敏感地知道,那样东西相当不寻常。他可是想要带着那样东西一起出秘境的。 他眸光中闪烁不定。 “或许你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孙满说着,手下稍用力,轻轻松松将纯平一只胳膊捏碎,然后又在纯平的衣服上将血迹擦拭干净。 突然袭来的痛感,让纯平霎时面色惨绿:“我说。”他固然命很长,所以他更加珍惜。 直到夜色深沉,繁星点点,孙满才从灌木丛中钻出来。 苏祯其时已经迷迷蒙蒙地处于半睡状态了。 孙满正拖着两头古兽的尸体,向她走来。 苏祯睁开眼睛,看他将那兽尸扔在一旁,正在地面上堆着枯树枝,似乎要生个火堆。 “你回来了?”苏祯的声音乏力而软弱。说起来也怪,原本她不吃不喝也不觉得怎样,可傍晚时吃了那一堆果子后,便觉得自己饿到前胸贴后背,根本都直不起腰来了。 如今,她见孙满正专注地四处翻找枯树枝,她身旁不远处又有两只古兽尸体,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她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叫得更欢了。 苏祯挣扎着,慢慢从幻袋中拿出一把匕首,道:“用这个。” 孙满回头看看苏祯,接过匕首,方回了声:“唔。” 苏祯有些吃惊,孙满的脸色有些灰败,不复平日那种活跃,仿佛什么事情让他有些失望。她便忍不住问道:“这两只古兽,你是怎么得的?” 孙满随意地瞥一眼那躺在地上的两具古兽尸体,心不在焉道:“捡的。”事实上,当然是他回来的路上,满心失望间,想到苏祯等着吃食,便随意逮了两头古兽。 就着明亮的星光,苏祯见那古兽周身完整无伤,只头部隐有血迹,不由暗暗奇道:这秘境中,处处都是觊觎尸肉的古禽古兽,竟有这么完整两具兽尸,也能被孙满捡到。 当然,事实上,这两个古兽根本来不及挣扎,便被孙满两手掐着脖子,将它俩的头撞到一起,直接撞碎了脑子。 苏祯看着孙满熟练地用匕首剥下完整的兽皮,不由又暗自感叹。自己剥了那么多兽皮,都不如孙满的手法利落。可见这孙满正因家境困苦,竟练得如此一身独自生存的本领,难怪能在秘境中存活这么久还毫发无伤。拥有这样的生存能力,又有足够的情商能左右逢源,将来定有大作为。 第189章 化魔甲 苏祯心里不由对孙满又添了几分好感,也有几分赞赏和敬佩。 孙满将兽皮放在一边,将兽肉切了大块,用树枝串了起来。 苏祯见他面对那堆枯树枝有些犹豫,便抬手扔了一枚聚火符过去。“啪”,一个火球爆裂开来,将树枝全部引燃。 孙满回头看看她,也未言语,转身将肉块架在火上烤将起来。 苏祯满心都是疑惑。这孙满向来话多,这会儿竟自始至终不过“唔”了一声。也不知这几个时辰里,遇到了什么令他失望的事情?苏祯好奇,却也自觉地没有多问。 当然,她若是多问了,孙满也自然不会正经告诉她。 他确是敏感地发觉了老树精的秘密。本以为老树精不肯离开大河区、独自守着的秘密,会是被挚尚、挚清藏在此处的他的武器。于是,他随着那老树精去巨树洞中见到了一件物什。 然而的确是个好物什,却不是他想要的。 想到此处,孙满的眉头便耷拉了下来。 若是,他的武器并不在这秘境中呢? 尚清山北部一座无人峰的内部洞穴中。 伴随一股焦糊的难闻气味,一阵灰黑色的烟雾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洞室。 洞室之中,一坐一站两个人影连连挥袖间,那烟雾渐渐稀薄了些。 原来这个洞室正是挚尚仙尊闭关的秘密处所。 此时,在洞室中的两人正是已经闭关半年有余的挚尚、挚清两位仙尊。 “定是哪个环节有问题…”挚尚仙尊皱着眉头,灰烟缭绕间,他的面色也颇有几分灰暗。 挚清点点头,同样皱眉沉思。 挚尚仙尊站起身来,与挚清并肩而立,一边向那炼器炉鼎中看去,一边摇头道:“又失败了,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如果不是程序上的问题,就是材料问题…” 炉鼎中黑烟仍腾腾而起,黑烟中隐隐显出一件皮甲。 挚清紧皱眉头,伸手将那件皮甲捞出,细细打量。 这次还是因为受不住炉火而焦糊。 他面色沉重,眉头紧锁,颇有几分无奈。 挚尚也顺手接过皮甲略略一打量,抬手一扬,将这失败品扔到洞室一侧。那里已经堆放了十一件形状类似,材料不同的焦糊皮甲。 挚清举起手臂,翻手间,一本厚厚的古籍浮现在洞室之中。“火候就算调至最小,也承受不住的话,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材料的问题了。” “若说是材料,我们已经将所有耐火的兽皮都试过了…你这么肯定不是这个方子本身的问题?”挚尚仙尊看着那本古籍正打开的那一页上,已经深深印在他二人脑海中的炼器方子,忍不住问道。 “不会。”挚清回答得十分干脆,“这‘炼器大典拾遗别册’是历代礼书士君的私藏之作。我手中这本虽然是本代礼书士君的亲手摹本,却与原作丝毫不差。何况,若不是礼书士君亲自摹过,他也未必会知道竟有这几个正合我用的炼器方子。” 挚尚侧头看着挚清虽凝眉沉思却坚定果决的面色,忍不住劝道:“...我知你心思坚定,可那魔域是什么地方!?即便你已贵为仙域的仙尊,去到魔域,便如同凡人一个,有再多的仙力也难用出一丝一毫。即便被你炼成这化魔甲又如何,不过是让你周身灵力幻化为魔气,仅仅起到迷惑魔人的作用,对实战却一点帮助都没有。你…” 挚尚还欲再说,却见自己再多的苦口婆心也换不来挚清眉间的一丝动摇,不由叹气道:“罢了,若是这甲能炼成,我就跟你一起去,不管怎样,总是多一份助力。” 挚清此时方有一丝动容,转头凝视着挚尚,缓缓摇头道:“不,大哥,尚清山和郎艳锏还需你守着…去魔域寻颜回总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已经心中有数…不必担心…” 挚尚心中长叹一声,自己这个同胞弟弟无论相貌还是才华,都是这世间难寻的,然而终是逃不过这“痴”字。 魔尊携颜回闯尚清山一事已经过去一年了。那颜回竟随魔尊而去,他以为,定会伤了挚清的心。那之后,他绝口不提这事。挚清也不提。 大多数的人都暗自以为挚清必定伤透了心而决心放弃颜回了。 甚至有些女仙已经蠢蠢欲动,挚尚都是知道的。包括那紫珏、绻绻等女仙,他也都看在眼里。 然而挚清去了一趟尽华顶回来便与他密谈了一日一夜。 竟是他决心要去魔域寻回那颜回仙子!而这个想法,竟是在颜回随魔尊而去的那一刹那间,挚清便决定了的。 挚尚微微摇头,只觉心中有种苦涩慢慢浮上来,这个弟弟明明有如此风华,却将自己前半生尽皆献给了一个女子,而如今看来,又将继续奉献后半生! 挚清自然看得到挚尚眼中明显的不认同。可他无论如何不会因别人的不认同而放弃一丝寻回颜回的希望。 他低头,凝视那古籍上的每一个文字。 他去尽华顶,除了向礼书士君讨教灵媒之事,便是要向他讨教魔域的事情。 礼书士君不愧为览尽世间一切典籍之士,为他指点了不少迷津。 要去魔域,首要解决之事,便是仙人的仙力受阻,不能使用。 仙人失了仙力,如同凡人。入了魔域,便是众魔人攻击的目标。 他便需要一个法子,能让自己看上去与魔人无异。 众典籍中竟真有能化仙为魔的法子。大多数并不适合他,唯独这法器化魔甲,能够幻化仙力为魔力,将他周身体内所蕴含的种种仙气灵力幻化为魔力。虽然只能模仿魔力的形态、质感,并不是能真正使用魔力。却足以迷惑那些魔人,得以在魔域正常行走。 这化魔甲,炼制的方子,看上去简单得很,不过是将一百零八块魔域石与耐火兽皮缝制而成的皮甲炼制在一起,再在开光之时,请灵木化形之人将幻化的咒决打入炉鼎即可。 然而,想不到的是,这化魔甲的炼制竟如此难成。 第190章 土棕豪猪兽 挚清从尽华顶回来之后,便与挚尚闭了关,潜心炼此甲。至今已经一百八十天整,竟废了一千二百九十六块魔域石,七十二匹灵兽皮,仍旧未成一件。 而这不过是他迈向魔域的第一步,竟如此难行。 挚清伸手翻了几页《炼器大典拾遗别册》。还有其他几样法器,还迟迟未曾炼制,也不知是不是都如这化魔甲般不顺利。 想到这里,挚清的眉头便更拧紧了几分。 挚尚见他情绪颇为低落,有心安慰他道:“或许是这十二种灵兽皮的问题,耐火度不够,耐不住你我的真仙之火。等过些日子尚清秘境开启之后,我们寻一寻古兽。说不定,就有合适的材料…” 挚尚此言,正中挚清内心沉思之事。 挚清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藏库里有一本《尚清秘境之禽兽图谱》,里面倒是提到有几种古兽不惧火…” “正是,”挚尚接口道:“其中有一种凝火狮兽,不仅不惧火,而且能噬火吞烟,喷吐火球。是六百多年前我与寰语、玄岳、问杲一起在尚清秘境遇到的。当时我四人联手堪堪制住那兽,却不防被一群蓝狼兽围攻,那凝火狮兽竟借机逃走了。这次,我们便去秘境寻到这几种不惧火的古兽,说不定就能炼成这化魔甲了。” 挚清眼中有光亮闪过,抬手轻挥,收了那古籍,转身向一处洞壁走去:“我先去研究研究那本《禽兽图谱》。” 挚尚仙尊点点头,双手举过头顶,便从四面八方飞来几百颗红烛石,均被他收入袖中。 只见这洞室之内原本四壁皆有一层闪烁不定的红芒,此时已经尽皆消失,露出原本斑驳的山石。 原来,这座无人峰中大小十九个洞,是挚尚仙尊闭关之所。除了整座峰设有防护法阵之外,每个洞又分别设了不同的法阵。为了保证炼器时的专注,他们二人此时身处的炼器洞室,特意由玄岳仙与承淮仙君联手设置了一个隐匿法阵。 这个法阵只能由内开启和关闭。法阵之外的人根本无法打扰。 挚尚仙尊撤了法阵,洞室的入口便渐渐显现了出来。他随手一挥,洞室之内便整洁如新了,那难闻地焦糊之气也渐渐消了。挚尚仙尊才满意地追随挚清的脚步向洞口而去。 尚清秘境离秘境之河百丈远的一处密林中,一只土棕豪猪兽正吭吭哧哧从泥潭中淌过。这只土棕豪又肥又壮,足有两丈长,一人多高。身上的尖刺长达三四尺,仿佛密集的钢针让人望而却步。 这处密林到处都长有茂密的灌木丛,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土棕豪虽然外形庞大、移动地缓慢,却十分敏感而警惕。 苏祯不过不小心踢到一枚石子,滚落到她藏身的大石之下,便引得那土棕豪停住了脚步,层层钢刺尽皆向此处方向竖立起来。 苏祯屏住呼吸,并不敢再出状况。她隐在山石之间,透过那草叶的缝隙极力向那土棕豪处眺望。 秘境的风带着大河的潮气阵阵吹来,拂过草叶,又发出一阵沙沙之声。 土棕豪向刚才石头滚落之处凝视片刻,见似乎并无异样,便扭头打算继续向前行去。 然而,它的钢针刚刚伏下,便有一个影子快速从它附近略过。土棕豪虽然身躯庞大,反应却极灵敏。不过刹那间,它的钢针便根根直立,随即它的视线向那影子看去。 只见草木之间,一个裹着兽皮的人影闪来闪去,似乎正向一个方向逃离,又似乎总在它的追踪范围内徘徊。 土棕豪看清是个皮肉细嫩的凡人,便卯足了劲儿向那人影处拱来。 孙满见它上钩,立即转身向一处空地跑去。 土棕豪的钢刺厉害,是众兽都头疼的。所以虽然土棕豪移动缓慢,却没有多少古兽愿意惹它。但是对苏祯和孙满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猎物。 只见,任凭那土棕豪如何加速向前冲击,都总是与孙满隔了一个不短不长的距离。 苏祯便轻轻松了口气。 她原本还颇有些担心,孙满仅是个凡人,根本无法对付这些古兽。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机灵劲儿倒为他们猎到美味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然而下一刻,苏祯便紧张了起来。 原来,随着孙满的引诱,那土棕豪已经渐渐逼近了他俩约定的地点。 孙满只是个刚刚开始修行的凡人,因体内尚未有灵力,也施不出法术。因此,他负责当诱饵,引猎物到合适的地点后,就轮到苏祯用符箓来攻击了。 苏祯紧紧抿住下唇,一双眼睛凝视着那豪猪兽的动作,右手已经从符袋中掏出十几张聚火符。 这聚火符是她所有符箓里最常用也是最有效果的,因此,她一有时间便画好尽可能多的聚火符放在符袋的最外层。 只见,孙满几个闪身,便引着那古兽转过了几块大石,入了空地。 渐渐有汗珠从发间滑落,顺着苏祯的脸颊流了下来。 此时是正午,刺眼的阳光从树杈间漏射下来,直照在苏祯后背上。 然而,她根本顾不得擦拭那汗滴,右手一抬,便有十几道仿若灰光的符箓飞射而出,正落在那只土棕豪猪兽的左右两侧。 “嘭!”“嘭!”“嘭!”伴随着尖利的惨叫声,接连不断的火球爆燃开来,在烈日的促燃下那些火球比往常大了两倍。 霎时间,十数个火团仿佛层层火云将那豪猪兽包裹住,仿佛地面上又升起一个太阳般,耀眼而炎热。 这儿正是苏祯和孙满精心挑选的一处空地。若不然,如此巨大的火云足可以引起密林之火。 那土棕豪猪兽虽然有着尖利无比的钢针,却防不住那无缝不钻的火焰只在一瞬时便燃烧了它的皮肤。土棕豪猪兽最怕的就是火。 如此一团火起,根本灭都灭不了。 “吱~吱~”豪猪兽的惨叫声在密林间回响不停,火燃了多久,它就叫了多久。仿佛被激发出了潜力,那豪猪兽带着火团以飞快的速度在空地上窜来窜去。 第191章 大事情 这块空地最适宜做陷阱的便是四周竖立的巨大山石。此时,那豪猪兽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必定会撞到山石上。于是,伴随那惨叫声的还有“咚!”“咚!”的撞击声。 苏祯心中颇为不忍。这几日里,他们一起捕猎了五头古兽,每一头最终都变成了他们腹中的美食。但是,见到这样生生残虐的场面,她还是十分内疚的。 也是她没有本事能让那些古兽迅速死去,每次又要尽可能节省符箓,又要靠这样的内耗来结束古兽的生命。因此,即使已经经历和见识过不少场面的苏祯这几日仍然内心挣扎不已。 随着撞击,豪猪兽身上的火势渐渐小了,可它的惨叫声还未停。 苏祯又是一挥手,八道爆气符依次飞出,有四道正中豪猪兽的头部,另四道则擦过豪猪兽的身体击在周围的大石上。 苏祯暗道一声可惜,又追撒出四道符箓。 按照上次猎杀豪猪兽的经验,此时应该有六道爆气符就可以彻底爆破它的头颅。 果然,后来追加的符箓有两道击中了残破不堪的豪猪兽头部。随着两次灵气爆裂,豪猪兽轰然倒地,纹丝不动了。 孙满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边向苏祯方向竖了大拇指,一边向那豪猪兽尸体处奔去。 苏祯也从藏身的山石后转了过来,慢慢向那里走过去。她的肋骨和脊椎还未完全恢复,但体内的伤口基本愈合,所以放慢速度的走动并不会让她太痛。 “这次击杀的时间比上次短多了,只是,你扔符箓的准头还不够啊,”孙满一边熟练地将那些钢针从已经烧得酥脆的兽皮上拔下来,一边道,“不如你下次还是藏在树上吧,我记得你上次从树上扔符箓准头还不错…” 苏祯大口吸着空气中烤肉的香气,只觉得自己已经饿到浑身无力,脑子便有些不够使:“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树上扔符箓?”好像这些天来,他们都是这样的狩猎方式。 “唔,”孙满手下略顿,低头含糊了几句:“不过是提个建议,其实以你这样的年龄和凡身,能击杀古兽已经相当难得了…” 孙满动作很快,等苏祯走到豪猪兽旁边的时候,已经有大片的钢针被摘除,露出了烤得焦黄、油汪汪的兽皮来。 苏祯咽了下口水。 这豪猪兽是他们吃过的三种古兽里,最美味的。 上次他们猎到的那一只,两个人争着吃了个精光,都意犹未尽。这次寻了四天,才又寻到一只。 苏祯瞥了孙满一眼。这小伙子胃口倒大,明明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凡人,饭量之大竟比自己这个炼体的修行之人都不遑多让。 孙满此时,正用苏祯那把匕首,将豪猪兽的肚皮整个破开,又将内脏皆掏了出来。 苏祯看着他的动作熟练而轻巧,轻声赞道:“你的身手不错,其实完全可以法体双修…只可惜三哥教不了你体术。” “无妨!”孙满将一切收拾妥当,往后推了几步,一边示意苏祯,一边漫不经心道:“师父他…自然有师父的长处。” 苏祯也退后几步,右手一挥,一张聚火符直飞入豪猪兽的肚皮之中。 “你心态不错,”苏祯看着那团火球将整个豪猪兽烤得滋滋作响,油水流了满地,忍不住又咽了口水:“难怪三哥平日那样看重你。” 世人对名利的欲望永远是无止境的。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在仙域,能够修仙有望,是凡人最大的梦想。 孙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是让苏祯刮目相看。 她以为,孙满当初救了苏珩,被苏珩收为弟子,于孙满这样家境贫苦的普通凡人而言,仿佛是一步登天。因此,孙满在尚清山到处打工的行为,在她看来,正是因他什么都没有,才会汲汲营营。 却不想,原来,孙满此人果真如苏家众人所言般重恩义。 孙满斜眼看着苏祯盯着香气扑鼻的烤肉眼冒绿光、那小脸上一副强忍心急的样子、还有那时不时吞咽口水而时隐时现的两个小酒窝,心里暗暗偷笑,面上却仍旧一副再老实不过的表情:“烤好了,祯师叔您先吃吧!” “唔,”苏祯就等孙满这一句“烤好了”,正欲拔腿就去,却又硬生生停下脚步,违心地谦让道:“不不不!还是你先吃吧!” “好!”孙满那老实忠厚的脸庞上表情丝毫未变,一边应着,一边几步走到烤好的豪猪兽旁边,盘腿坐下就大朵快颐起来。 苏祯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孙满毫不顾忌地撕扯了一大块焦黄的烤肉塞进嘴里,有金黄色的油水从他嘴边流下来。 孙满一块烤肉还未嚼透,便感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身后蹭过来,稚嫩的童音仿佛一连串珠子掉落般清脆又急促:“算了,跟你我就不客气了,一起,一起!” 说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便伸过来,撕下一大块夹肥带瘦黄灿灿的烤肉来。 孙满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塞满了肉,含含糊糊“唔”了声。 从闭关的洞室出来时,挚尚仙尊正在心中默默估算秘境开启的时间,一抬头便看见在他前面十几步处的挚清停下了脚步。 挚尚不明其意,快走几步,从隐蔽洞口的锁息阵钻出来,就看见挚清面前,在无人峰半山腰的空地上,五个长跪的身影。正是寰语仙君、承淮仙君、鎏华仙子、真骅仙君和增濂大仙五人。 “师父!”见到挚尚和挚清终于出关,在此地跪了许久的众仙皆伏地而躬、齐声参拜,声音中颇有几分激动和急切之意。 挚尚一愣。从前他与挚清闭关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情形。 今次他们闭关,因要专心炼器,为了防止被人打扰,便开启了特制的隐匿法阵。因此,便是设计法阵的承淮和玄岳二人也无法从阵外联系到他们。而此时,寰语、承淮等人守在洞口等他出关,可见是发生了他们众真仙都无可解决的大事情。 他看一眼跪在另一边的鎏华和真骅,心里暗奇,抬手道:“都起吧!” 第192章 跳下来! 众仙伏在地面上,皆不敢抬头。唯鎏华实在按耐不住心焦之意,忍不住出声又唤了一声:“师父!” 挚清仿佛立即意识到什么,急问道:“苏祯怎么了?” 鎏华抬头看时,一双眼睛遮掩不住满腹的焦虑:“师父,小师妹失踪了!” 失踪?! 还不等挚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旁的寰语仙君已经急切道:“师父,瑶儿也失踪了!” 挚尚眉头立即紧锁起来。而此时,承淮仙君也抬头望向他:“师父,徒儿的四弟子寄夜也同时失踪了。”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小心!”苏祯望着几乎被那黑风牛追赶上的孙满,忍不住高叫出声。 这日,他们二人又在寻找土棕豪猪兽,却不小心被一头黑风牛兽发现了。苏祯尚未完全康复,速度根本提不起来,孙满二话不说立即引诱着黑风牛向反方向跑去。 苏祯心下不免又感动又担忧,她一边强忍着疼痛,一边爬上一个大石,立在高处遥望孙满逃跑的方向。 那黑风牛兽看上去体型庞大,却速度很快,孙满再如何毕竟是个凡人,在苏祯这边看来,好几次孙满都差点被黑风牛追上。苏祯的手心已经是冷汗淋漓,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直到孙满引着黑风牛钻入了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再看不见了,苏祯才满心担忧地坐在大石上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愣。 孙满这边,好容易带着黑风牛逃出苏祯的视线,也是累得满头大汗了。 他要小心翼翼地保证逃跑的速度不超出凡人的能力范围,还要避免与黑风牛正面接触以致不得已间暴露实力,实在是这个度难把握得很。 他回头站定,一手钳住紧追过来的黑风牛。 那黑风牛在他手下挣扎不定,一边愤怒地低吼着,一边四蹄乱蹬,蹬得飞沙走石,折腾起一片尘土。 尘土飞扬间,孙满脸上尽是愁容。该怎么处置这头黑风牛兽呢? 说起来,这些古兽也真够烦人的。因为之前秘境的兽潮,此时他便不敢再过多地杀生。 上次,他们捕猎时,有一头古兽突然抓狂,苏祯的符箓根本制不住。 他便像这次这般引古兽逃出苏祯的视线,然后直接将古兽的头脑击碎,拖回去说是那古兽在追击他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山石上。 那这次,用什么理由呢? 苏祯坐在大石上,极力地眺望着,却只看到一片随风飘摇的枝叶。 她完全不知孙满的苦恼,只觉得孙满作为一个比自己实力都差的凡人,能够这样屡次奋不顾身地相助,实在是义薄云天。 不知道这一次,他有没有再多的幸运能从古兽追击中逃脱出来。 若是孙满因为助她而命丧此处,她日后可怎么跟三哥交代? 苏祯一颗心揪成一团,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于是,当孙满在大石下仰头唤她:“祯师叔祖!”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孙满!”身着兽皮衣,两条麻花辫垂在身前,那个有浅浅酒窝的小女孩,满目热泪、一脸激动地唤他。 不知怎的,孙满觉得身上麻嗖嗖的,似乎鸡皮疙瘩和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平白打了个寒颤,心道,我不过是看在苏筱溪和苏珩的面子上,需顾着点这个小娃娃别殒命此处,可为什么有种被虎皮膏药贴上就再难撕下的感觉呢? 他愣了愣神,忙解释道:“那边有山崩,将那古兽压在了底下。幸好,我逃了出来…” 真实情况是,他不得已间随意敲碎了座小山,将那黑风牛直接埋进去了。 “唔唔,”苏祯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边抬手将脸上不知是汗是泪抹了个干净,一边强将那番激动压在心底,道:“咱们还是收敛些吧,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待着。也不知道秘境入口什么时候才能开启…” 说着,苏祯抬头向远处望去。 然而,下一刻,她的整个脸色都变了:“孙满!快逃!!” 孙满不用回头看,便意识到情况有异。他之前一心想着怎么应对这个苏家的小娃娃,竟没留神,被那远处游荡的一队蓝狼兽发现了他二人的行踪。 “苏祯,跳下来!”孙满脸色肃然,语气中有不能反驳的强硬。他必须带她逃离,这样高度的山石对以弹跳力着称的蓝狼兽来说根本不是障碍。 苏祯一脸僵硬。 她和孙满凭借身体素质的优势和小聪明,能够捕获一两只没什么智慧的低阶古兽。 可是面对实力强大一些的低阶兽,比如刚才那黑风牛兽,便根本无力抵抗了。 然而,那蓝狼兽可是实力相当于普通真仙的中阶兽。他们二人便是再有智慧,在蓝狼兽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 显见,她与孙满今日便要命丧此地了。 “苏祯!跳!”孙满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苏祯知道现在是什么样严峻的情形,她根本没有矫情的时间。可是,当她探头往大石下看去时,还是犹豫了。 这大石,刚才站在上面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多高。要往下跳了,她才意识到有多艰难。 其实,对从前的苏筱溪来说,连这样的高度也是不敢的。她还是长进了不少,竟也能爬矮树、上大石。 这一切不过是几息的时间,便已有几条蓝狼兽向此处逼近了。 苏祯的犹豫,孙满全看在眼里,他也在心中有些小纠结。无论是他正面与蓝狼兽群对上,还是带苏祯顺利逃脱,都有可能被苏祯看出实力的破绽。 孙满猛地原地起身,一跃而上大石,将苏祯整个扛在肩膀上,然后便以蓝狼兽难以企及的速度疾驰而去了。 权衡之下,还是跑得快些更好解释。 苏祯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孙满扛在肩上逃命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蓝狼兽幽蓝的眸子、雪白的利齿、鲜红的舌头,紧紧追随在他俩身后。苏祯已经是浑身冷汗。 所幸,孙满的速度总比蓝狼兽快些,顺着旁边一条山路上行,在转过几个弯道之后,蓝狼兽们就不见踪影了。 第193章 逃! 孙满已经尽力控制,让自己的速度只比蓝狼兽快一点点,所以他们甩开蓝狼兽费了不少功夫。 苏祯被孙满放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被惊吓、紧张弄得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而,不等苏祯恢复过来,孙满已经又将她扛在了肩上。 苏祯的心脏又收紧了,还不等她一句“怎么了…”问出声来。她便看到远处一只棕红色的猛兽,体态庞大,毛发油亮,立在石壁旁一块平台之上。 “吼~~”那棕红色的猛兽发出一阵吼声,头顶的鬃毛中有一撮火红色鲜艳无比,仿佛烈火般在熊熊燃烧。 “这家伙狡猾得很,不太好对付,你且趴好了,咱们还是回山下去…”孙满的声音既沉稳又随意,仿佛平日对苏祯说着哪头古兽肉质更嫩更好吃般平常。 苏祯的心却微微颤起来。 从蓝狼兽群中逃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亏得孙满超出常人的速度。 可是,这匹古兽看上去就颇不好惹… 根本来不及多想,孙满已经带她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苏祯在他肩上抬头向那棕红色猛兽看去时,正看到那猛兽仿佛一团烈火般紧紧跟随着他们。 “这么说,在他们失踪之前,涤浊谷那边有天地异变?”挚尚仙尊在听完众弟子讲述了事情经过后,略一沉思,问道。 “是,”寰语仙君应着,又略犹豫地看了一眼承淮仙君:“天地震颤,不过几息之间,等我们几人赶到时,已经完全没有异样了。” “涤浊谷之所以灵气匮乏,就是因秘境入口所致。所以,你们是不是也在猜测,他们三个是掉入了尚清秘境?”挚尚仙尊的目光扫过他的几个弟子,又转头向挚清仙尊问道:“挚清,你怎么看?” 挚清正紧皱眉头,面上有明显的担忧。他完全没想到,苏祯在尚清山,平白无故地也会有危险。这是他的失责。无论是作为苏祯的师父,还是作为…罢了,他与艾颜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看着挚尚问道:“秘境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启?” “我算过了,最早便是这个月中。”挚尚面色冷峻,道:“便是秘境开启,他们三个是不是还活着也难说。” 一时间,众仙皆沉默,气氛沉重得很。 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鎏华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道:“师父,小师妹毕竟是个凡人,若是真掉入秘境必定没有活路。可是,那秘境入口也不是轻易能进得去的。或许,在她掉入入口的时候,便已经被时空罡风给….” 鎏华越说,语气越沉重,到最后,竟沉重到再不能发出一言。 唯承淮仙君虽面色难看,却较其他几人冷静得多:“既然没有见到尸体,就总有希望。寄夜和筠瑶毕竟是真仙之身,或许还有存活的可能。” 挚尚点点头,道:“只是,这秘境入口既然还没有到开启之时,又是什么原因会导致天地异变、时空不稳呢?罢了,想必你们已经将涤浊谷翻了个遍,既没有发现异样,也是我们实力不济,不足以参透。时空的层级,乃是远超世间一切修行之术。你我都无此实力。” 挚尚看看挚清那眉头紧锁、双唇紧抿的样子,道:“若是我没有算错,过不了几天,秘境入口便要开启了。无论如何,我们且入内寻寻,说不定他们三人仙缘深厚,自有一番造化。” 此时的秘境之中,孙满携苏祯逃跑之时,又遇到了之前追击他们的蓝狼兽群。 他们不知,那棕红色的猛兽正是凝火狮兽,与蓝狼兽群是死对头也是合作伙伴。当遇到猎物时,他们便是相互合作,共同追击猎物的伙伴,当猎物得手之后他们便是必要争出高低,胜者为王的对头。这样矛盾的关系正是这古兽中独有的共生关系。 孙满扛着苏祯在众蓝狼兽中穿梭,那凝火狮兽却一直紧紧相随。孙满快,那狮兽便快,孙满慢,那狮兽则慢。 苏祯伏在孙满的后背上,渐渐习惯了这忽快忽慢的颠簸。她的思维也渐渐从紧张和惊惧中恢复过来。 孙满的确好体力,速度也是超常的,可她总得做点什么帮帮他也好。 苏祯一面瞅准了时机,一面在颠簸中费力地向符袋摸去。 孙满心中计算着时间和速度,他总得让那狮兽近几次身,再逃脱,才合乎情理。一时未发觉苏祯的动作。 然而,当苏祯忽然右手向后一掷,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疾呼一声:“不要…” 不要用聚火符! 孙满的话根本来不及出口,身后已经有团团火焰爆起。 “轰~”十几个火球将凝火狮兽整个包裹了起来,明亮而刺目。 苏祯眯起眼睛,却在下一刻立即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些火球和冲天的热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缩小,仿佛时间倒流的影像般,不过两息之间便尽数被那凝火狮兽所吸。 那狮兽原本血红的大口中此时仿佛热浪沸腾的熔炉,发出耀眼的火光。 苏祯在孙满背上,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孙满脚步未停,那狮兽速度也丝毫未变。 然而,这还不是最骇人的事情。 就在苏祯吃惊不已的同时,那狮兽猛地低吼一声,一团集合了刚刚十几个火球的烈焰直向苏祯和孙满喷射而来。 “啊~”苏祯的声音从惊惧到意外,转了好几个弯。 就在她以为他们此刻已经在劫难逃之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随着孙满腾空了。 原来是孙满不得不扛着苏祯跃上巨树,在高高的树冠上跳跃奔驰。 苏祯此时早已经顾不上其他,她的心脏仿佛一艘小帆船正在巨浪滔天的暴风雨中颠簸不已。 如果说苏祯的恐惧值可以具体化的话,那么此时应该就是她目前人生中所有经历过的恐惧相叠加的程度。 一方面被迫在树冠上颠簸前行,而且还是被迫脸面朝下、直面那四五丈高的距离,另一方面下面的凝火狮兽如甩不掉的膏药紧紧尾随,不远处还时不时传来蓝狼兽群此起彼伏的叫声。 第194章 最聪明的凡人 可恨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随见识而长,这样直面恐惧之下竟还不能昏迷。 苏祯一边无法抑制地惊声尖叫,一边在心中恨恨地胡思乱想。 凝火狮兽算是中阶古兽中颇有智慧的兽种。它久追不及,便开始有了其它的打算。 孙满对这凝火狮兽并不熟悉,虽然此前他也撕裂过几头这种活物。但是,他自然能轻易看出此兽善火畏寒。 此时,孙满见那兽有退却之意时,便问苏祯道:“你可有什么冰属性的符箓?” 苏祯于尖叫中忽闻孙满的问话,脑子一时还未恢复灵活,哆哆嗦嗦地停了尖叫声,勉强答道:“有,有,有冰符…” “扔冰符!”孙满的声音冷肃而直接,给苏祯下了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祯哆哆嗦嗦间好容易摸到了符袋,又费了半天劲才从里面翻出自己不怎么用的几张冰符。 此时的凝火狮兽速度缓了下来,在他们下方迂回而行。 孙满干脆也将速度慢了下来。 苏祯这才瞅准时机将几张符箓往那凝火狮兽身上砸去。 也是苏祯实在于恐高中难以集中注意力,那几张符竟张张未中,尽数散落在了狮兽的周边。 只听“呯”的一声,那狮兽周边寒气蔓延,空气中原本潮湿的小水滴迅速相互凝结,形成无数冰晶簌簌而下。 凝火狮兽既然不惧火便是因其体内仙灵温度极高,此时被寒气围困,本能得连打好几个寒颤,目光中已经明明白白地有了退意。 孙满这几日看苏祯一个凡人小娃娃用符箓猎兽,颇有几分趣味。 此时,见冰符果真有效,便更来了兴致,索性纵身跳下树冠,于那树枝间跳跃穿行。 那狮兽见他们二人从树冠上下来至两丈左右高度,又围绕自己跳来跳去,不由又起了意,待周围冰晶渐融便加紧了脚步又跟了上去。 苏祯却不明所以,被孙满这忽上忽下地弄得三魂七魄支离破碎。 “苏祯,接着扔!” 孙满的声音对此时昏头昏脑的苏祯,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苏祯哆哆嗦嗦又将冰符撒了几张下去。 可是凝火狮兽毕竟只是畏寒,对这没有准头的冰符也并无太多惧意。一双火红色的眸子在周围结了冰层的空气中更透出几分骇人地威胁来。 孙满见苏祯还沉浸在恐高中,便干脆又从树枝上跳跃下来,在离狮兽大约四丈远处落地。 “苏祯,你的符阵呢?” 孙满见识过苏祯用爆气符和凝气符组合的吸灵符阵。有一次他们猎捕一头独角灵犀兽的时候,便是孙满引灵犀兽入指定位置后,苏祯用符箓组合造成一个小小的临时法阵。 他也见识过纯平受苏祯符阵启发而研制的符阵的攻击威力。 此时,要对付聪慧又实力强大的狮兽,显然单一个冰符是做不到的。 “你的符阵!” 于是,孙满连唤了她两句。 自始至终,苏祯伏在孙满肩膀上,根本看不见孙满的表情,可是他的声音一直都沉稳得很,仿佛一切都稳操胜券般。 随着孙满落了地,苏祯方觉一颗心落回原地,大脑也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孙满的一句“符阵”,仿佛开启了她那些机敏的按钮。 她这才一个激灵想起了关于冰符的那些记忆。 便是听三哥苏珩讲过的,关于上次斗法大会时,帛黄大仙用冰符和爆气符叠加,将增濂大仙聚火炉的火焰攻击变为万千冰焰回击的故事。 苏祯精神一抖擞,就是这个冰焰! 此时,狮兽周边的冰层渐渐解冻,狮兽的速度又恢复了。 孙满带着苏祯不得不开始在丛林中穿梭而行。 “拉大距离!”苏祯小声在孙满耳边交代了句。接着,恢复了清明和机灵的她,迅速向那尾随他们的狮兽身上撒出十几张聚火符。 随着一声声燃爆之声,十几团火焰如上次般将狮兽团团包裹。 孙满虽满腹不解,却听从苏祯的指令,脚下加快了速度,迅速将狮兽甩在身后十数丈。 几乎在同时,那狮兽也果然如上次般将火团悉数吸入体内,接着向前方苏祯和孙满的方向极力喷吐出长达十数丈的火焰来。 炽热的烈焰仿佛一条扑面袭来的火蛇,几乎要舔到了苏祯的小脸蛋。然而,就在这时,苏祯在狮兽吸食火团时就抛出的几十张符箓在火焰中爆发了。 她用了帛黄大仙的手法,抛出了双层符箓。 第一层三十几张的冰符将那条火蛇彻底凝固,而第二层的十几张爆气符同时燃尽,激起一波波的灵气爆炸。 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苏祯在孙满耳边大叫:“跳!” 孙满没有丝毫犹疑,带着苏祯直接窜上了五丈多高的巨树树冠。 他脚下还未站稳,便急向下方那阵阵爆裂和怒吼声处望去。 只见那爆气符所致的灵气爆炸将凝固的火焰炸裂成无数碎片,那些冰焰碎矢将周围的一切都击得千疮百孔。 那凝火狮兽自然也不例外。 在十几声的气爆声连连响过之后,被冰焰碎矢穿成刺猬的狮兽轰然倒地,只挣扎了几下便再不能动弹,只能从已经渐渐失了颜色的嘴巴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哀鸣声“呜呜~”。 “好一个连环符!” 孙满大声赞道。 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苏祯是他这几千年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凡人。 说起来也有点意思。明明这个狮兽是他徒手便能撕碎的,他却费了这大半天的劲,协助苏祯击杀了这狮兽。 而更奇妙的是,这样舍近求远,他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心里有种别样的畅快之意。他甚至觉得,这是他自从禁区出来,最畅快的一天了。 所以,孙满忍不住绽放出满面笑容。 苏祯此时看不到,他的笑容有多璀璨。 原来再普通再平凡的外表都压不住他那足以媲美星辰的眸光和足以匹敌艳阳的笑容。 然而在孙满暗爽了片刻之后,才发觉这许久都没有得到苏祯的回应, “苏祯?”他扭头去看歪在他后肩上的她的脸,才看到一张紧闭双目满面煞白的小脸。 第195章 芝园二十三仙 尚清山的涤浊谷里挤满了人。 按照挚尚仙尊的推算,这几天正是尚清秘境开启的日子。 尚清秘境中有上古资源,无论是一花一草皆蕴含丰富的灵气。上古花草古木是炼制丹药的上等材料,古兽古禽能够炼制出优质的法器。因此对于每一个修仙之人来说,能够到秘境中采得任何资源都有助于修行。 尚清秘境开启,不仅对于尚清山来说是两百年一度的大日子,对于修行于尚清山周边的仙山仙境之仙者们而言,也是盛事。 因此,有不少尚清山附近的修行之人也都聚集在涤浊谷,等待着秘境的开启。 而挚尚仙尊的旧友,寰语仙君和筠瑶的母亲萝遥仙子也率众专门为此事前来。 她此次前来有三个目的,一能与儿女们小聚,二能入秘境采集资源,三便是要带小女儿筠瑶入秘境历练,以增长她的见闻。 然而,在她见到大儿子寰语仙君之后不久,便得知了筠瑶竟在尚清山内涤浊谷失踪八个月了,而且极有可能是由于尚清秘境发生异变,而掉入其中的。 此时,萝遥仙子正与挚尚仙尊并肩而立,她身旁正是她的大儿子、挚尚仙尊的大弟子,寰语仙君:“母亲莫要太担忧,瑶儿虽然年纪小实力不济,但与她在一起的乃是东海龙宫的小王子、东海龙王最宠爱的孙子。东海这位小王子从小便盛名在外,据说口衔龙珠而出生,出生当日一翻身绞起东海万万层浪,人称‘绞浪小仙君’。瑶儿与小王子一向交情不错。想来,便是入了秘境,有这位颇有几分实力的寄夜小王子在旁相助,应该也会化险为夷…” 萝遥仙子原本愁容满面,听寰语此言,眸中有亮光一闪,然而随即又紧皱起眉头道:“别说那小王子再如何盛名,便是你我入这秘境也不敢深入,那秘境之中总有未知的危险,若是瑶儿他们掉入之地正是一个险地,那…”说着,萝遥仙子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自她几天前到达尚清山听说了这个噩耗起,她这些日子泪水几乎就没断过。 她的这个小女儿,自小受她宠爱,从未出过远门,此次被她送到尚清山拜师,娘俩便在家很是不舍了些时日。谁知道,在尚清山里竟然也有这种不可估计的风险。 “惭愧,惭愧…瑶儿是在我尚清山失踪的,是我的失责。”挚尚仙尊这几天眉头也没有松开过,此时,他看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玄岳仙、问杲仙君等人,再回头劝慰萝遥仙子道:“尚清秘境开启了这么多次,虽然入口所在的位置并不固定,但都集中在秘境东部大河区一带。大河区虽是古兽盘踞的地带,但是地形是各区中最复杂的,利于隐匿藏身。瑶儿和寄夜都是聪慧过人的真仙后裔,或许能坚持下来…” 萝遥仙子闻言,并未言语,可是眉目间闪过一丝不满。她从得知筠瑶失踪时,便问过寰语仙君,原来是筠瑶受罚,被贬到涤浊谷,才有这般不幸。 虽然其时,挚尚仙尊正在闭关并不知情,可是她的女儿、寰语的亲妹妹、挚尚仙尊的小弟子竟能说被罚就被罚!萝遥仙子瞥一眼环绕在挚尚仙尊周围的众弟子。若是瑶儿真有什么不幸,这些人便是始作俑者! 何况再究其原因,一切的一切竟是因那挚清仙尊的凡人小弟子时时难为瑶儿,而致其受罚的。想到这里,萝遥仙子抬头看向远处,立于人群中那个遗世独立的美男子,心中恨意更深。 “仙姑不要忧伤,待入口一开,我与鸾玉定会将小主子寻回来。”萝遥仙子身后立了一众仙人,其中一位褐发红面的男子此时上前一步,躬身向萝遥仙子行礼道。 萝遥头未回,目光直视挚尚仙尊,却是对身后那男子道:“我知你等忠心,也是我芝园众仙齐心。瑶儿我定是要寻回的,无论生死!” 这次,她来尚清山探索秘境,特意将芝园二十三仙都带了来。原本是想带众仙齐入秘境,以合力采集更多更好的资源。却不想,幸好她带了众仙来给自己撑腰,也让尚清山的人不敢敷衍自己。 芝园二十三仙,乃是二位真仙,舒琥仙君和鸾玉仙子,以及二十一位地仙。 此时,萝遥仙子此言一出,二十三仙皆俯身齐声道:“我等必齐心,寻回小主子!” 这涤浊谷此时聚集的除了尚清山弟子便是周边的修行仙者。挚尚仙尊、萝遥仙子等人所立之处,乃是涤浊谷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带。众人因为尊敬挚尚仙尊之故,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留出一块空地来。此时,芝园二十三仙齐声表忠心,吸引了众人纷纷向此处看过来。 萝遥仙子便觉得更理直气壮了些,腰板挺直,面上显出有几分悲壮。她在人前甚少这样强势。更何况在挚尚仙尊面前,她并不曾强硬过。 也是她爱女心切,为母则刚。 挚尚仙尊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但毕竟是在尚清山出的事,无论因由如何,总是自己脱不开的责任。挚尚仙尊表情未变,仍谦和有礼,声音却刻意高亢了几分:“萝遥仙子放心,秘境一开,我尚清众人也必将全力寻回我尚清三位弟子!” 这边挚尚仙尊与萝遥仙子二人之间暗有龃龉不提,另一边挚清仙尊与鎏华仙子和真骅仙君三人则面色沉重。 自从得知苏祯在涤浊谷失踪,挚清的脸色就一直铁青。鎏华仙子有句话说得不错,苏祯再怎样也不过是凡身,连那秘境入口的罡风都受不住。挚清虽知道苏祯体术有晋境,已经突破了第三层支息,但心里也颇拿不准她是否会被那时空错位的罡风撕碎。因此一颗心既沉重又总有一丝希望。 鎏华仙子却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只觉自己作为大师姐,又受师父嘱托,没有照顾好小师妹,心里百倍自责。这八个月里几乎日日不安,一双眼睛都哭红了。 只有真骅仙君看似面上无异,却紧抿了双唇,暗示出内心的担忧。 第196章 秘境开启 这师徒三人不言不语只立在那里,倒被周边众人跃跃欲试的氛围反衬得更加醒目。 苏圆看了那挚清师徒一会儿,回过头来皱着眉向苏珩道:“师父,看上去,祯师叔祖的师父、师兄们似乎很是担忧。是不是,祯师叔祖的情况很不乐观?” 苏珩面色也十分颓废,闻言颇有几分无力地点点头,道:“六妹妹毕竟是个凡人,只怕凶多吉少…” 苏圆眉头间的颓色更浓,略沉默了会儿,仍忍不住问:“那是不是师弟他也…?” 尚清山的大人物们都在担忧失踪的三位重要弟子。可他苏珩除了担忧六妹妹,也暗自难过了好久。原来,他新收的弟子孙满也在六妹妹他们失踪后不久被人发觉没了踪影。 孙满毕竟是个小人物,他还未能确认,便没有上报。 他与苏圆打听了好几天,才在一个最后见到孙满的弟子口中得知,孙满去了涤浊谷的附近。 如果,苏祯三人如众仙猜测般掉入了尚清秘境,那么很有可能孙满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 苏珩与苏圆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深深绝望中的一丝期望。 如果能寻回苏祯,是不是就说明孙满也有存活的可能? 唉,一个是六妹妹,一个是二弟子,都是他的亲人。苏珩不由长叹一口气,他转头四顾,见苏家众人面色皆沉重,便将心底的忧愁死死压住。 苏祯从一场黑甜睡梦中醒来时,便看到孙满正仔细地将凝火狮兽的皮一点点地剥下来。 他背对着她,趁着黎明前即将熄灭的火光,用匕首插进狮兽的嘴中,从嘴边撕开一个口子,然后再顺着肌肉将兽皮割裂开来。 他的身旁已经有一堆夹杂着冰碴的内脏,血汪汪的,散发出难闻的腥气。 苏祯眯眼看着他仔细地剥离兽皮,忍不住道:“这狮兽的兽皮倒是好东西,耐火又结实。可你保存这么多兽皮可要干什么呢?” 孙满头也不回,似乎知道她早已醒来,声音如常道:“做兽皮衣啊。这里的兽皮又不用花费灵石。可比花几百个青灵石去裁缝店买身棉布衣裳强得多啊!” 有道理,苏祯点点头。她是苏家的女儿,自然不知道人间疾苦。不过,这里的古兽做得衣裳确实要比苏家那些锦绣华服要耐穿得多。 到目前为止,她和孙满已经猎过二十几头古兽,收获了二十多张兽皮。其中最难得的便是这凝火狮兽的兽皮。 第一头狮兽被苏祯的几十道连环符戳成了刺猬,那布满孔洞的兽皮让孙满连连喊可惜。于是为了保证兽皮的完整性和节省符箓,苏祯改进了她的战术。 她将十几张聚火符和凝气符相叠加,将三张冰符包裹在其中。这些按顺序排列的符箓,在狮兽面前形成一个夹心的火球。狮兽只当是普通火球一口吞掉,而那聚火符和凝气符形成的灵气真空将冰符完整保存至狮兽肚子里。那狮兽耐火畏寒。冰符在他的肚中将内脏器官尽皆冻住。 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狮兽便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毙命了。 她和孙满用这样的方式,又猎了五头狮兽。留下了五张完整的狮兽兽皮,至于那兽肉,都进了苏祯和孙满的肚子。 说起来,自己毕竟已突破体术第四层、又有符箓傍身,可孙满却是彻彻底底的连初境都不够格的凡人。竟也有这能耐! “孙满,你师父知道你跑得这样快吗?”苏祯打量着他那虽然被兽皮衣所包裹仍显现出肌肉线条的结实身板。 “或许不知道吧。”孙满头都不抬,手下一直不停:“连我都是才知道我竟有这等潜力。” 苏祯眯起双眼,总觉得孙满的话半真不假的,却又挑不出破绽来。她沉吟半晌,又道:“你何必去做那些费时费力报酬又少的活计。你跑得这样快,或许可以去飞鸿院试试能否做个信使。” 孙满此时方停下手头的活,仿佛思考了下,才回了一个字:“哦。” 苏祯坐在一块山石之上,看着孙满忙碌的身影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他站起身来,将洗刷干净的兽皮用树枝高高挑起。 孙满回头,看见苏祯正看着自己发呆,一张小脸越发苍白,便道:“这次你又晕了两天,你小小年纪便要受这样的痛苦,可值得?” 苏祯有些愣,认真地想想孙满的问话,稚气的声音透出与年纪不符的稳重:“世人皆苦,我这不过是身体上的苦,总能受得住。” 孙满向她走近几步,蹲下身子,双眼轻眯,平视着苏祯,又问:“既然你恐高,又何必修仙。修仙之人莫不是为了脱离这世事之困。你这恐高不除,修仙必有碍。” 篝火已经熄了。苏祯看着孙满,他的脸隐在朝阳之前,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表情。孙满这个人的确很有意思。若说他不过一介凡人,却通晓世事,懂得太多。就像现在,他的一句话却仿佛比苏祯的师父挚清仙尊都要通透。 “你说得对。”苏祯浅浅而笑,酒窝隐显。她的脸正冲朝阳,在那粉色的晖晕中,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清晰可见,那稚气幼嫩的脸庞中仿佛活着一个成熟的灵魂:“或许我克服恐高的那一天,就是我能脱离体术困顿的时刻。” 孙满看着苏祯,看着那朝阳的辉光在她的脸上映出的色彩,半晌无言。 这个女孩,懂得太多。 “苏祯,你想回尚清山吗?”就在苏祯以为孙满不会再开口,正要错开视线去看他身后初升的太阳正幻出七彩的光芒时,孙满却开口问她。 “当然,”苏祯立刻回答:“若不是有你,我在这秘境根本连一天都生存不下去。” 孙满微微一笑,道:“好,那咱们就回吧。” 苏祯一愣,正待询问,却随即睁大了双眼。 孙满缓缓回身,也像她一样,向那太阳四周显出的七色光环看去。 “开了!开了!”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喊出声来。 苏珩被那半空中浮现而出的一个七彩光环晃得几乎睁不开眼。 周围的人声越来越沸腾,几乎所有的人都跃跃欲试、急不可耐。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往那光环处挤过去。 “师父,咱们走吧?”苏圆也早按捺不住,此时见周围众人迫切又兴奋,他多日来低迷的情绪仿佛也被这周围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苏珩点点头,也随着人群向那光环之处移动。 第197章 秘境开启(2) “师父,咱们走吧?”苏圆也早按捺不住,此时见周围众人迫切又兴奋,他多日来低迷的情绪仿佛也被这周围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苏珩点点头,也随着人群向那光环之处移动。 那七彩光环仿佛是一道闭合的彩虹,在太阳周围发出令人炫目的虹光。 这虹光实际上是太阳之光透过扭曲的时空时,散射而出。虹光所示的区域就是秘境入口的位置。 此时的秘境入口是刚刚开启,真实的大小不过是半尺来长。从秘境入口刚开启到完全打开需要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但是从入口开启到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大概需要半天时间。 虹光出现的位置正下方大约离地面三丈远处便是那入口所在的区域。 此时,入口下的地面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中除了尚清山的弟子外也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仙家、修行者。 虹光越来越耀目,光环仿佛也渐渐膨大。 那入口便越发明晰起来。 只见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副水帘子,朦朦胧胧忽隐忽现。在那水雾般的帘幕中央有一条浅淡的缝隙透出一道明媚的光来。 随着缝隙渐渐扩大,那明媚的光芒中隐隐可见有浓烈的色彩,似有蓝天、白云、绿树、鲜花。那色彩的艳丽如此令人神往,以至于人群之中渐渐发出赞叹之声。 有几个外地而来的地仙,按耐不住急于前往的心情,携手便向那秘境入口处飞去。 “众仙家,且慢!”忽有一个苍老却力道十足的声音仿佛古钟般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那几个外地地仙身形一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困住般,再不能前进一步。 这几人,为首的是一个高瘦的白眉老头,看上去仿佛垂垂老矣的年纪,身形佝偻,眉目间却凌厉无比。此时,发觉自己与仙友被困,不由眉头一竖,怒气冲冲道:“这便是尚清山的待客之道!我五皇老儿竟不知这尚清山竟自恃有三清天尊直系传承便自大至此…” 原来这五人乃是蓬莱以南的海外来客。 这五人原本是内陆凡家出身,后来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往外海开辟洞府。直到他五人在海上各占一片群岛,自立为皇。因时常入内陆与陆上仙家交往,颇有几分名气,人称五皇老儿。 五皇老儿既是白手起家,从凡人修至地仙,便颇有几分傲气,也有几分清高,但实际上却是心胸狭隘,最容不得别人的眉眼高低。 此时被阻了去往秘境入口的路,便火冒三丈,认定尚清山是。 却不想,这世间秘境万万千千,但凡固定开启的秘境必然被强者独占。像尚清山这般,能将秘境与众仙分享的少之又少。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便是尚清山只许自家弟子入内,外人也绝对说不出个不字来。 这五皇老儿一方面便是冲这尚清秘境的名头而来,一方面又要控诉尚清山独占秘境,实在是自私之极。 然而,在场众人既有不服者,便也有随之起哄意图占便宜者。一时群情纷乱、场面难控。 “仙家稍安勿躁。”刚才那钟声般的声音再度在众人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在秘境入口正下方的地面上有一位老者脚踏一风轮徐徐而升起。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老者身上。 原来是挚尚仙尊的第十一弟子仿偟大仙。 随在仿偟大仙身后的便是木他仙方木然。 “尚清秘境自然是对整个仙域开放的,我尚清山断没有独占的意思。只是,我尚清山既然有放开权限的权利,也自然有管理入境者的责任。”仿偟大仙语速平缓,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那五皇老儿为首的寂灭皇面上仍有不服,正欲开口分辩。 仿偟大仙却并不给他分辩的机会,直接回身示意木他仙,一边继续徐徐道来:“尚清秘境之中险象环生。且不说我们一直以来甚少接触的其它几个区域,单是入口所在的东方大河区便有众多古兽常年盘踞。每次秘境开启,我们都建议地仙以下的修行者结伴而入,玄牝境以下的修行者只在入口处逗留或尽量不入。为了方便统计和管理,请每一位进入秘境者都在此录息盘中留下一件贴身之物以记录各人之灵息…” 仿偟大仙说到这里时,木他仙已经从自己的幻袋中取出了一个面盆大小的铜盘。 那铜盘十分陈旧,盘身上光泽暗淡,划痕无数,似乎已是历经千年的旧物。 木他仙将铜盘往半空中一抛,嘴中念念有词,右手一指,一道暗黄色的光芒直击在铜盘身上,发出低低的一声“咣~”。 几乎就在同时,铜盘猛地长成小船大小,周身忽然金光灿灿,旧痕弥合,竟仿佛一个崭新的金色大盘子。 盘内金光闪过,便凭空浮现出大大小小数十件物品。 “…待各位从秘境中归来时,用手碰触录息盘,盘中的物件自然会物归原主。尚清山的弟子在留下灵息之物的同时,需在出入秘境之时,将通灵石碰击录息盘。如今,这录息盘中残留的物件,便是那些未归来的入境者所遗留下来的。” 众仙闻言便凝神看去,只见那些物品品类各异,有的是法器、有的是物件、有的是武器、也有的似乎是日常用品。 人群之中,有一人紧盯着那金盘之中一个方寸大小的棋盘。这人通体一件灰棕色长袍,发髻高束,头发花白,面上却干净无须,若不是那额头上纹路横生,单看脸,竟完全看不出已是千余岁的年纪。 他看着那棋盘许久,终忍不住侧头对他身旁另一位着暗红长衫的老者道:“师父,也不知纯平是不是还活着?” 那被那人称呼为师父的老者正一边捋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边关注着挚尚仙尊所在的位置。闻言,扭头看着那人道:“承儿,沉住气。无论他是生是死,咱们进去寻一寻便知。” 原来,那被称为承儿的,正是纯平的师父玄承仙。 而玄承仙的师父,正是挚尚仙尊二弟子玄岳仙的大弟子玄宗仙。 这玄岳仙、玄宗仙、玄承仙正是尚清山人称三玄大仙的阵法高手。 第198章 录息盘 此时的玄岳仙正立在挚尚仙尊身后聆听仙尊的吩咐。 “此去秘境,寻找三位失踪弟子是首要任务。你们诸位带上得力的弟子分头在大河区寻找。无论是生是死,总有痕迹,找到的任何痕迹都要以通灵石相报。”挚尚仙尊凝眉吩咐着。 他一共有二十八个弟子,除去正在入口处组织入境者录入灵息的仿偟大仙、失踪的筠瑶、和在仙魔大战中阵亡的两名弟子外,二十四名弟子皆恭敬地垂手而立。 “江銮和苏玘,”挚尚仙尊看着立在自己不远处的二十五弟子和二十七弟子,叮嘱道:“你们二人实力不够,就不必去了,就去入口处协助你们十一师兄吧。” 十一师兄便是仿偟大仙,那录入灵息的工作相当复杂。尤其是尚清山的弟子,出入皆需用通灵石碰击录息盘。这样进入秘境的弟子的相关信息便都由录息盘而掌握。 录息盘是仿偟大仙早年炼制的法器,是仙域有名的上等仙器。录息盘所掌握的信息与众弟子留下的灵息相连接,能够掌握各入境弟子在一定距离范围内的基本状态。若是有弟子遭遇紧急情况,仿偟大仙便能够在第一时间由录息盘知悉,甚至比该名弟子掏出通灵石求助的时间都要短得多。 这样一来,尤其对于那些实力在地仙以下的弟子们而言,这录息盘也是他们救命的宝盘。这也是为什么实力低下的弟子们不敢深入秘境的原因。 苏玘闻言立即拱手应了。毕竟他刚刚突破初境不过几天,状态十分不稳定,确实不适宜入秘境涉险。 而那名叫江銮的,正是挚尚仙尊第二十五弟子,已经达到玄妙境顶峰一百余年,竟不知是否缘法使然,一直未能突破。原本他正想借此次秘境之机求取突破的机缘,却不想师父竟如此安排,心里便愤愤不平,面上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流露,也垂了头拱手道:“是!” 挚尚仙尊环视一周,着重看了几眼自己得意的几个弟子,又嘱咐道:“另外有一个任务,诸位谨记。若是遇到凝火狮兽、火炼犀兽、赤炎睛、焰蛇、赤松龟兽或其他耐火的古兽,务必及时以通灵石相报,待我拟定作战计划后实施猎捕!” “谨遵师令!”二十四名弟子皆拱手遵命。 而此时不远处的萝遥仙子已经施了一个隔音的法术,将自己与芝园二十三仙整个罩了起来。 “…若是有瑶儿的任何踪迹,及时汇报。可若是见到那挚清的小徒弟…”萝遥仙子抬头向远处挚清所立的方位看了一眼,目光中带出一丝狠意:“不过是个凡人,若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我,不相信奇迹!” 那正立在萝遥仙子对面的舒琥仙君立即躬身道:“仙姑放心,自然不会有这种奇迹…” 萝遥仙子所施的这种隔音罩是一种单向隔音罩,即罩内的声音不会传出去,可罩外的声音却丝毫无遮挡地传进来。 这芝园二十三仙正表着忠心,便听见周围人群中议论声渐大。 萝遥仙子便回身向那入口处望去,正看见那仿偟大仙的弟子木他仙正与那五皇老儿解释道:“诸位仙友,这录息盘只能从常年使用的随身之物中提取灵息,像诸位这般随手拈来之物,是不得用的。” 按照尚清山的规定,欲入秘境者,须留一个物件在录息盘上。 那五皇老儿是何等小气之人,自然不肯留什么值钱之物,只将这几日随意得来的物件扔在了那录息盘上。 这录息盘能够嗅出物件上的灵息,但凡嗅出灵息的便会悬浮在盘上,而物件上灵息过少或者灵息与持有人不符的便都会掉落在盘中。 此时的录息盘中便静静躺着五件东西,都是寻常不过的烛台、墨石、竹杯、毛笔和一只布鞋。 木他仙面色还如常,可他身后几位三、四代弟子已经忍不住捂嘴偷笑出声。 人群中也有人已经开始一边嗤笑一边议论纷纷。 那寂灭皇面色尚如常,他身后的一位身形单薄的白发老人,一身素色布衣,容长脸,颇有几分挂不住,嘴中振振有词道:“世间之物皆为身外之物,不过都是暂时的归属。我这布鞋虽是前日在源熙城新买来的,却也随我身两日了。这样都感知不到我布衣皇的灵息,这录息盘可趁不上上等仙器的名头!” 木他仙微抬眼皮,看了一眼那位自称布衣皇的老者,徐徐而道:“仙家有所不知,正因录息盘所嗅到的灵息丝毫不差,所以您这只布鞋由谁人所做又经过谁人之手乃至今日随您而来,这些人的气息、灵息都能嗅得出。所以,我们才强调必定是要您常用的随身之物才能作为您的灵息凭证。若不然,一个记录了多人灵息的物件算是归属于谁的呢?” 木他仙看着眼前这位貌似朴素自在的布衣皇,心中却通透得很。传说这位布衣皇,乃是一个滨海村庄长大的渔民,在一条捕回来的大鱼肚中,得了一本修行法门的古籍。这个贫苦出身的仙人一向自诩看淡世事,不屑于追求那些法器、武器之类的法宝,自称为布衣之皇。 然而,在木他仙眼中,这不过就是海外的一个穷仙,既没有足够的晶石来供养法宝,却又死要面子而已。 于是,木他仙干脆直言道:“若是五位仙家没有随身之物,便请至尚清峰歇一歇脚。我尚清山有一款颂清茶在仙域有一定名气,正可以品一品。”说完,木他仙微微躬身示意,再抬头便冲着五皇老二身后的几位仙人微笑道:“这几位仙家,可要录入灵息?” 那寂灭皇和布衣皇脸色犯黑,还未反应,另一位创世皇立即腆着肚子上前急道:“大仙,大仙,且慢,且慢,我这里正合适有件鲸皮披挂,是我常年穿在身上的,您看可符合要求?” 说着,便立即脱了外衣,从身上褪下一件光滑水亮的蓝灰色披挂来。 第199章 录息盘(2) 旁边两位傲视皇和昊天皇对视一眼,也上前一步,一边从幻袋中掏着什么,一边急切道:“我这里有一把遮天伞…”“我的昊天剑…” 三位皇将手中的法宝向录息盘中一抛,只见那三件法宝迅速变小,滴溜溜一边旋转一边悬浮了起来。 木他仙抬头,见那三件法宝与盘中其它物件一样悬浮在一起,便点点头道:“三位请入尚清秘境,秘境中分四个大区,北方幻林区、西方古禽高地、中央神秘区、东方大河区,建议几位不要离开大河区…” 木他仙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片紫芒闪过。 原来是那寂灭皇已经从幻袋中掏出一块紫色晶体,一边向那录息盘抛过去,一边咬牙道:“这是我从深海得的一块紫晶珊瑚,你们可千万别给我弄丢了。” “还有我的鲛丝渔网!”布衣皇说着,将一团水雾般的物什向录息盘抛去,那物什一入盘中,便一边幻小一边伸展开来,最后形成一张透明的丝网漂浮在盘上。布衣皇紧紧盯着自己的鲛丝渔网,一边不放心地道:“我们的宝贝…不会有人冒领了去吧??” 木他仙嘴角微微一勾,心底颇有不屑,面上却是亲和的微笑:“诸位仙家不必多虑,这录息盘只认灵息不认人。等诸位从秘境返回时,只需要轻碰盘沿,诸位的东西便自动物归原主了。” 五皇老儿带有几分不甘之意随木他仙的指引入了秘境。 而这边苏家众人则就苏珩入秘境一事有点争执。 这秘境之险人人皆知,玄牝境以下的修行者甚少有入境的。 苏玥正皱了眉头,颇有几分严厉道:“你刚刚才突破玄牝境,境界十分不稳定,便是入秘境,也只能在入口处徘徊。那秘境入口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挖点仙花灵草入丹药罢了。我此次与其他几位三代弟子结伴而行也不敢探索得远些。若是只为了点仙花灵草,待我们归来给大家分一分便是了。” 苏珩面色为难,他一向敬重自己的这位亲哥哥,自然不好直接驳了苏玥的话。 苏家达玄牝境以上的除了增濂大仙以外便是苏家大爷苏略、六爷苏更、二少爷苏玥、三少爷苏珩。 苏略既是苏家大爷,又是苏家在尚清山修行的二代弟子中境界最高者,因此说话颇有些分量:“玥儿说得是,珩儿你才刚刚突破,境界不稳,还是不要进去了。” “我倒觉得…”此时开口的是六爷苏更,“若是珩儿有心要去秘境里历练历练,倒也是好事。我可以带着他,时刻不离身。若有什么紧急情况,及时撤离便是。”苏更根资不错,早年又有些奇遇,苏略便常常提携他。此时苏更话一出,苏略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便略一点头道:“也可。” 苏玥珍重弟弟,自然不愿意,正待要再说,苏珩上前一步,向苏家长辈们行了一礼道:“各位叔伯,珩儿此次入秘境不过是长长见识,总是二百年才开启一次,若不进去总有遗憾。但是,诸位也请放心,我只在入口处停留,不会太久。” 苏珩态度诚恳,苏玥便有些不忍拂了他的意,便将到嘴边的话生咽了下去。 此时,进入秘境的人已经过百。 录息盘中悬浮的物件也密密麻麻有百数件。 既然苏家众人确定了苏略、苏更、苏玥、苏珩四人进入秘境,众人便簇拥着他四人向秘境入口而去。 人群中,苏圆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此去一切未知,还是徒儿陪您一起多个助力…” 苏珩见众人注意力皆在入口处,便侧身小声对苏圆道:“我这初入玄牝境都阻力重重,你不过是知微境顶峰,只怕进去之后寸步难行啊…” “可是,”苏圆皱了眉头,满面担忧:“师父您一人去寻师弟,实在太危险…” “嘘!”苏珩紧张地抬头看看周围,见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师徒的悄悄话,才稍放下心来:“孙满是个初境未入的凡人,若是有存活的可能,便是他掉入之地是个安全的地带。我去了,尽量避开危险,专寻那些安全的地方或许可行…” 苏圆听了,仍觉不妥,还欲再争取,却听见前方苏略朗声道:“准备好通灵石。” 这尚清山的弟子想入秘境,与外人不同,须得在留下灵息之物的同时,用通灵石碰击录息盘沿。录息盘接收到此弟子的信息后,会传递给与录息盘通灵的仿偟大仙。因此,仿偟大仙会掌握所有入秘境的尚清山弟子的信息。等这名弟子从秘境安全归来之时,须得用通灵石再次敲击录息盘,录息盘中的物品便会自动物归原主,同时仿偟大仙便会得知此名弟子归来的信息。 苏珩从腰间取下通灵石握在手中,同时微笑着看了苏圆一眼,道:“放心吧,我总要活着回来告诉你孙满究竟是死是活。” 前方,苏略已经从幻袋中掏出一个法器抛进了录息盘中,苏更、苏玥也纷纷从幻袋中挑出一件法器。 苏珩想也没想,直接将怀中一枚青金玉放进了录息盘中。这是他出生之时,他的外公焦老城主给他的,是他自小便随身而带的。 那枚青金玉在盘中翻腾了两下,便静静悬浮在了盘上方。 苏珩又将手中的通灵石放在盘沿一碰,只见通灵石发出强烈的青光,同时录息盘轻轻一颤,那枚青金玉便滴溜溜转动了起来。 苏珩知道,自己的灵息和信息都留在了录息盘上。 旁边一位木他仙的弟子,着一身灰色弟子服,双手一抱,恭敬地对苏珩道:“苏珩师叔进入秘境时请调用丹元之气在体表形成防护,或者使用中阶以上的防护法器。师叔初入玄牝境,建议师叔在秘境入口附近活动,若有紧急情况请传递给录息盘…” 苏珩点点头,他的元丹刚刚凝结不久,丹元之气尚不稳定,因此他特意为此次入秘境准备了一个防护用的金豆荚。 他从幻袋中将金豆荚取出,嘴中振振有词,那金豆荚见风就涨,不过几息,便长到两丈多高。豆荚打开,露出三个空来。 第200章 不省心的师徒 苏珩正要迈步进去,忽然身边的苏圆将一个物什抛向录息盘,同时迅速用通灵石敲击录息盘沿。 苏珩大吃一惊,回身看着苏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苏珩不远处的苏玥怒斥道:“苏圆!你这是做什么!” 苏圆一向忠实厚道,为人和气,又常年隐在苏珩身后,苏家人对他印象都是十分听话和忠心的。万万想不到他竟会不与苏家人商议,便打算私自入秘境。 苏圆一张圆脸,此时涨得通红,他实在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忤逆主子,半天支吾了一句:“我必须随师父一起!” 苏珩自然知道苏圆对自己安全的担忧和对寻找孙满的心事,见他满面愧疚的红霞,不忍地道:“罢了,我就带他在入口处转转吧!” 说着,不顾苏家人的反对,拉着苏圆一起进了金豆荚。 苏珩和苏圆将身子蜷缩在一起,便正好挤进了金豆荚里面的空洞,金豆荚“啪嗒”一声合在一起,接着便迅速向那入口处飞过去。 苏玥满面无奈,也是他心疼弟弟,特意向师父增濂大仙求了这一件防护法器。他以为,苏珩一向听自己的话,若是自己极力阻止,他不会进秘境的,这法器也大抵排不上用场。可谁知,苏珩竟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就像他那一向忠厚的徒弟竟也有忤逆的胆量。 苏玥深深叹了口气,与苏更对视一眼,纷纷开了防护法术,向那秘境而去。 心中却暗下决心,定要将这对不省心的师徒牢牢挂在身边才行。 秘境的入口此时只容一人通过,已经有三百余人进入了秘境。 少数真仙曾经多次来过秘境,对秘境的情况尚算熟悉,一入秘境便直接向密林深处行进。有的地仙也曾来过此秘境,或两人或三人结了伴向密林而去。地仙以下的多是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一起在丛林中探索,一边收集能用的资源,一边谨慎地向稍远的地方前进。 更多的则是在入口处采集仙草灵花。 苏珩抬眼向远处望去,只见那被七色光环环绕的太阳明媚耀目,与尚清山的太阳无任何分别。只是这里的天更蓝,云更白,绿树彩花、鲜艳浓厚。他眯眼打量着这里处处可见的参天巨树和奇珍异草,又深深吸了一口灵气格外充沛的空气。 “珩儿,我且陪你在此区域转转,你便回吧。”苏玥面色清冷,常年勤奋地修行让他常常喜怒不形于色。 苏珩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将目光移开,语气尽量平常道:“大哥放心,我就带苏圆在此地停留一会儿便回去了,你与叔伯尽管去吧。这里人这么多,总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这倒是没错,这入口方圆十丈内处处都是地仙以下的修行者,多是玄牝境的独行者,也有一些如苏圆般虽未达玄牝境也要来长长见识的。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眼见着地面上一切有生命的,无论仙草还是蚁虫都几乎被搜刮一空。 苏玥还是有几分担心,但是他这个弟弟一向自律又认真,对自己又一向景仰,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是他过于紧张了。自从上次苏珩奄奄一息被孙满背回山,他便对苏珩更加紧张。可无论如何,他这个弟弟已经一百七十九岁的年纪,总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玥略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与苏更、苏略结伴向密林深处而去了。 直到苏玥、苏更、苏略三人的身影在密林中消失之后,苏珩与苏圆对视,方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二人都不善于撒谎,或者说他们俩从未对人说过谎,此时为了能进秘境寻孙满,这二人也算是竭尽所能了。 秘境很大,也很危险。 他们二人实力太低,却又满怀决心。 苏珩笑了笑,对苏圆道:“咱们师徒二人比不得别人,只有一步一步着来。这个金豆荚效用虽好消耗却大,我身上的黑晶石只够驱使它一天,咱们尽量不用,只到紧急情况时用来逃命。” 苏圆点点头,他身上有些修行用的灵丹灵药,还有些常用符箓,唯一能防身的是一件法器,也只能抵御低阶古兽的一时攻击。他们二人,与旁人不同,根本不能直面古兽。 “所以,咱们尽量潜行,万不能惊动了那些古兽。”苏珩话中虽然有几分无奈,眸子却亮光闪闪,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困难:“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苏圆微微一笑,又点点头。 师徒二人检查了身上的一切装备,便向一旁密林中走去了。 入秘境的探索者们纷纷从入口处向四面八方进发。而远处流落在秘境中的苏祯和孙满、筠瑶和寄夜则正向那七彩光环所示的入口位置聚集。 苏祯最近体术困顿发作得渐渐频繁,而且此次困顿除了疼痛之余,还常令她疲倦之极。仿佛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战场,她内心深处总有一股能量在阻止身体各项能力的增长。每次困顿发作,便是这种争斗激烈不休之时,发作过后伴随的便是她疲倦的沉睡。因此,从她和孙满发现那虹光之后,他们尽量马不停蹄地向入口赶了,却不得不在长途跋涉中睡了两觉。 苏祯对此十分不好意思,总觉得是自己的身体,拖累了孙满。 孙满倒是不以为然,他现在几乎已经认定他的武器不在此处,自然也不愿在此地浪费时间。但是,与苏祯一起猎猎兽消磨消磨时间也别有一番乐趣。 于是,他们在赶路的同时,顺便又猎了几只古兽。 空中传来鸟鸣嘶叫。 孙满眯眼向远处天空望去,苏祯也随他的视线抬头,正看到一只硕大的古禽正展翅从空中掠过,向西方飞去。鸣声悠长,隐约可见禽爪中还抓有猎物,可见是一只有收获的归巢古禽。 孙满停住脚步,若有所思。 苏祯便也像他般停了脚步:“你倒是不像着急赶路的样子。” “唔。”孙满随口应道:“总能回去的。” 苏祯点点头:“且顺利到了再说这话吧。” 第201章 舒琥和鸾玉 相比而言,她是归心似箭的。能够在秘境中安然生存至今,确实是奇迹。她已经迫不及待回去她的珍惜峰舒舒服服泡在她的大浴桶里,再在她的大床上舒舒服服滚上几滚。 所以,她是最怕节外生枝的:“可惜,咱俩都不能调用灵气。若是能启动通灵石,此刻大师兄、大师姐定已经来接我们了。” 通灵石在尚清山的范围之内依仗浴泉宝树便能任意使用,可出了尚清山的范围便需要使用者用灵力开启了。孙满初境未达,自然是无法调用灵气的凡人。苏祯更是毫无灵力。 若是她当初画的两枚灵媒符留下一枚,今日也能启用通灵石联系到鎏华他们。可是这些日子在秘境中风餐露宿的,她也没有能整日专注画古符的机会。 空中的大鸟已经消失于西方天际,孙满仍半晌未动。 苏祯不由疑惑地抬头。她在秘境的这八个月里,身高长了不少,却也不过仅到孙满的大腿位置。此时她仰头看着孙满,也仅能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是有古兽接近吗?”苏祯问道。与孙满一起的这一个多月里,她发现孙满对丛林有着天生的敏锐。比如那些古兽还未到跟前,他便能通过周围环境的些微变化而感知到。也是因此,他们能顺利地避开一些危险,或者锁定落单的古兽。 “唔,有古兽,”孙满道,他说话的时候,苏祯能看到他喉结的抖动:“而且他们也来了。” “他们?” 苏祯还未等到孙满的回应,便看到离他们大概二十丈开外的上空腾起一团灰绿色的烟雾来。同时那一处的树枝乱摇,仿佛正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法术?”苏祯忍不住问道。此时,那处施法而爆的声音才传过来;“嘭!” 苏祯眸中便闪出惊喜的光芒:“孙满!是尚清山的人!快走!” 说着便抬手一把扯住孙满的手腕,向那处腾起法术烟雾的位置赶去。 此时,那处树枝乱颤、树叶纷飞的密林中,一头低阶古兽正随着爆破之声而轰然倒地。 一片灰绿色的烟雾迷蒙中,一个褐发红面的瘦高男子双手一挥,将浮在半空的一个脸盆大小的透明甲壳虫收了回来。 在他旁边不远处,一个身着艳红色云纱长衫的窈窕女子正用一块綉金线的帕子捂住了口鼻,皱眉道:“你这虫子就是太臭,下次能不能不要放出来了。” 那男子低头掸了掸墨绿色长袍上散落的烟灰,道:“这次来秘境,便是为了锻炼锻炼我这只小宠物…若是你不喜欢,罢了,我顶多不让它再施迷烟吧。” 他说着,一边向前两步,踢了踢脚边这只古兽,一边道:“这黑风牛除了肉质鲜美、皮毛结实外,骨头可以制成中阶法器,也算不错的收获。”说着,他一抬手将那黑风牛尸首尽皆收入幻袋。 然后他抬头看向那红衫女子,一张红脸在绿色的烟雾中显得更红了:“鸾玉,等咱们向那中心区域寻到那传说中的独角灵犀兽,我便剥那灵犀兽的皮为你做件披风,用那金角灵犀兽的角为你做个上等仙器。” “扑哧~”红衫女子却掩面一笑,红色的眼珠一转,有几分不屑道:“那独角灵犀兽何等残暴,是中阶古兽中有名的死亡之兽。你我虽是真仙,面对中阶古兽的顶级实力,也只有逃跑的份儿。更别提那金角灵犀兽。那可是高阶古兽。” 说着,那女子突然冷面一肃道:“舒琥,没有时间花言巧语了,若是你我寻不回小主子,那一位必定要将怒火发在你我身上。” 原来,这二位便是随萝遥仙子入秘境的芝园二十三仙之首,舒琥仙君和鸾玉仙子。 芝园大小几百众,地仙有二十一人,真仙除了萝遥仙子,便是眼前这二位。 这舒琥仙君原身乃是芝园中一棵数千年的琥藤,受萝遥仙子的化形之术所感,于一千八百年前化形成功。而鸾玉仙子则是一只生活在芝园数千年的鸾雀,一千三百年前由舒琥仙君传授化形之术。这二位真仙当年都曾随萝遥仙子入缘回草原境参与围剿魔尊一役。 “这秘境中好东西多得是,端看你有没有命拿。可是,若是咱们寻不到小主子的线索,回去可一定没有好日子过。”鸾玉面色冷凝,心底却戾气横生。那萝遥仙子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温柔和善的模样,可实际上如何,他们这些芝园的老人最清楚。 舒琥仙君随手一挥,将那甲壳虫所释出的灰绿色迷烟挥散开来,语气轻松道:“要我说,十之八九,小主子是寻不回来了。刚才信蜂不是说了嘛,从尚清山那边的消息说,始终联系不上小主子的通灵石。尚清山的通灵石可是整个仙域都有名的,传递信息又快又准,比咱们芝园的信蜂强了不知多少倍。若是小主子的通灵石失去效用,要么就是不在她身上,要么就是已经身亡…” 舒琥仙君忽然止住话语,猛地转身看向一个方向,盯了片刻,略有些惊讶道:“两个…凡人??” 鸾玉仙子早在舒琥仙君觉察之前已经注意到了。有两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正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行来。 鸾玉仙子眼珠一转,索性向着来人走去。 舒琥仙君也随即紧跟而去。 他们穿过树丛,绕过一些山石,直到来人越来越近,才停住了脚步。 秘境的灌木丛一株株犹如仙域的小树,挨得近了浓郁茂密。此时,一处灌木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随之而摇动不止。 舒琥仙君与鸾玉仙子并肩而立,直盯着那灌木丛,静待来者。 直到从灌木丛中,钻出一个小女孩,着一身合体的棕色兽皮衣,一条乌黑的麻花辫从脑后绕到胸前,一双漆黑的瞳仁透着谨慎和审视。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八岁左右的年纪,个子倒是算同龄人中较高的。肤色白里透着健康的粉红,一张娃娃脸露出小小的尖下巴。 第202章 石林 “你…莫非就是…?”舒琥仙君正想发问,倒是鸾玉仙子抢了他的话音道:“可是挚清仙尊的小弟子苏祯?” 苏祯打量着这二人,心中暗自琢磨。看这两人一个褐发红面,一个红衣红瞳,虽然相貌都俊俏美艳,却总有些怪异之处。而且那女子竟直呼她的名字,看起来,并不像尚清山的弟子。 苏祯虽然归心似箭,却也不会轻易信任别人。尤其在她经历了与树精纯平相处的日子,让她日后看人都多了一层审视。 苏祯点点头道:“我是。不知二位…仙人怎么称呼?” 鸾玉面上挂了笑,轻轻用帕子沾了沾红唇,尽量放轻声音道:“我们正是受你的师父师伯之令来迎接苏祯小仙人的。” 鸾玉身后的舒琥仙君面上神情便是一滞。他也猜到了眼前这个凡人小女孩,应该就是挚清仙尊的徒弟苏祯,也是导致小主子掉入秘境至今未有踪影的罪魁祸首。 以舒琥仙君的作风,根本不必与她多言,只要一确定了身份,便直接生擒了她交给萝遥仙子就行了。 但是他也知道鸾玉仙子一向足智多谋,既然她这样说,必定有她的打算。 于是,他暗中撇撇嘴,眸中的戾色一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苏祯心中颇有几分欣喜。虽然她也猜到此时在秘境中碰到的仙人一定能带她回尚清山。但是真正到这一刻了,她的欣喜中却带了几丝犹豫。 苏祯眼底的犹豫和冷静,鸾玉仙子都看在眼中。她心里不由暗暗惊奇,这不过是个八岁的凡人孩子,遇到这样的情况早都欢喜地迫不及待要随他们而去了。不过,能成为挚清仙尊的弟子,还能在秘境中存活这么久,想来也定是非同一般的孩子。 想到这里,鸾玉仙子的语气便更软了些,斟酌了语言问道:“苏祯小仙人可知道筠瑶小仙子的下落?我们还同时受了命要寻回筠瑶小仙子呢!” 筠瑶?苏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自从那次她为了帮筠瑶和寄夜从古兽群中逃脱而被灵尾猿兽袭击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遇到他二人。 “知道。”一个清越的声音从旁响起。 苏祯刚要开口实话实说,就被打断了。她扭过头去,就看到孙满慢吞吞地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鸾玉和舒琥虽早就感知到还有一个凡人与苏祯在一起,但此时此人出现时,他们二人还是颇有些诧异。 听说尚清山丢失了三名弟子,除了眼前这位挚清仙尊的小弟子苏祯,还有他们芝园的小主子筠瑶,再就是传说中东海龙王最疼爱的孙子绞浪小仙君。可是却没有眼前这位平凡普通的凡人青年。 那青年相貌普通,着一身与苏祯同样的兽皮衣,此时满面堆笑,显出一脸的忠厚老实来:“筠瑶小仙子,我们当然知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带两位过去找她?” 苏祯有些奇怪,但是一个多月来,与孙满建立起的默契,让她也配合地漾起一个自然的微笑,仿佛孙满说的话再自然平常不过。 鸾玉仙子与舒琥仙君却是满心欢喜。 尤其是鸾玉。 鸾玉原本能客客气气地与苏祯说话,就是怕若是苏祯有筠瑶的消息,却不肯透露给他们。所以她及时阻止了舒琥的意图。 只是她原以为以苏祯与筠瑶的恩怨,要想从苏祯口中套出筠瑶的消息还要费点事呢,却不想这么顺利。看来这一大一小两个凡人还是单纯得很。 鸾玉便面上笑容更深,笑容里隐了几分得意,语气温柔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孙满点点头,向前几步拉着苏祯的手,便回身向那灌木丛走去。 鸾玉和舒琥对视一眼,也紧接着跟上他们的脚步。 这秘境再大,可对孙满来说已经几乎翻找了个遍,所以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何况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在大河区捕猎,孙满对这个附近的一花一草一树一石都烂熟于心。 他领着苏祯在密林中七绕八拐,不过几下子便转到了一处四周山石环绕的空地。 苏祯自他带她向这个方向走,便心中咯噔一跳。 这不是他们时常用来狩猎的场地之一嘛。 苏祯的符箓术再有天分也是实力有限。 有许多凶猛的古兽,她没办法直面而击,便选了这样一个场地。 由孙满先将古兽引诱至此,再由苏祯根据地形和不同古兽的弱点设置符阵。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场地有一个最优越的条件就是在周围的石林中有一块石头的反面根部有一个塌陷的地洞,而顺着这条地洞可以迅速地撤离到十丈之外。 有几次苏祯的符阵没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他们就是利用这个地洞顺利逃脱的。 此时,孙满竟将鸾玉和舒琥二位仙人领到此地。显然并不是要攻击他们。那么,孙满的目的很明显了。竟是要带苏祯从这二人手中逃脱! 苏祯对这二人虽然有犹豫,却还不至于怀疑。可是孙满不同,他征战几千年,又有过多少次大杀四方的经历,即便他此时失了灵力,可多年的实战经验使得他对于杀气异常敏感。 从这二人见到苏祯亮相的那一刹那间,那女子的盘算、那男子的杀气,便尽收他的眼底。 至此时,他已经将这二人的来历猜得大差不差。想必是与那筠瑶有很深的渊源。以筠瑶和苏祯的过节,他就不难猜出这二人的目的。 孙满一路带苏祯走过,步伐稳健均匀,未有丝毫犹疑。 这便博得了鸾玉的十分之信任。 直到他们从这石林中的空地路过,她也不过随意打量了一下,并未起疑。 这周围的石林是数年前附近一座大山发生山崩时自然形成的。大小不一的山石竖立在地面上,密密麻麻,形成坎坷难行的石路。 有许多大石相互遮掩,仿佛石阵般令人迷惑。 孙满和苏祯在这山石间穿梭,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时而被山石遮挡,时而又显出身影,甚至有时孙满会回身向鸾玉和舒琥二位仙人招手。 他们的速度始终保持一致,仿佛这条路这样走十分自然。 第203章 五皇老儿 鸾玉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周围山石林立的样子,虽始终未见到筠瑶的踪影,心中却未有一丝怀疑。 倒是这山石重叠间,时不时便看不到前路,令她不由有些烦躁。 她立住脚步,等着孙满从哪块石头后转出向他们招手指路。 舒琥在她身后也立住了脚,刚环视一圈,却立刻惊道;“不好!” 话音还未落,舒琥便一抬手,向斜前方一个方向的地面一指。一道灰绿色光芒直冲那边地面而去。随着“嘭!”一声巨响。山石晃动地面碎裂,那片地面已经是碎石满地、狼藉一片。可是烟灰四散间,一个人影也没有。 “快追!”舒琥只留下了一句急促的喊声,便不见了踪影。一道灰绿色烟雾掠过鸾玉的身边直向那个方向追去。 鸾玉仙子立在原地,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她直愣愣看着舒琥仙君消失的方向,有几分莫名又有几分慌乱。她眼中红光闪烁,一边嘴中喃喃念咒,一边四处张望。哪里还有苏祯和孙满的半分影子? 不过片刻,一缕绿烟从远方飞射而来,在鸾玉仙子的身边落下,一个人影渐渐闪现而出:“此二人竟狡猾至斯!” 鸾玉吃了一惊,急问道:“竟被他们逃脱了?” 那灰绿色人影正是舒琥仙君。此时他面色狰狞,怒气冲冲道:“明明是两个凡人,竟然会施遁地之术。最可恶的是,他们明明周身丝毫灵力也无,竟不知用何方法逃得速度十分之快,以我真仙之身都未能企及!” 鸾玉仙子眉头一皱:“哪里是遁地之术,”说着,她皓腕轻抬,向那被舒琥仙君击碎的地面处一指:“你且看看,那里分明早有一条地道!是他二人早有预谋要耍弄你我!” 那处被舒琥仙君炸裂的地面上,纷乱的碎石间隐约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洞来。 舒琥仙君怒目而视,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欺人太甚!” “若不是她有这份狡猾和可恶,又如何能害得我们小主子至今生死未卜!”鸾玉的声音依然婉转,却遮掩不住心中的愤慨。 明明是两个凡人,却轻轻松松从两名真仙手中逃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舒琥仙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伸手在怀中一摸,再掏出来时,手掌中“嗡嗡”声不绝,有八只黄蜂样的灵虫闪烁着微黄色的光芒在其掌中乱飞。 舒琥仙君将嘴唇凑在手边,嘴中念念有词,将遇到苏祯并被她逃脱的事情简要一说,着重将苏祯的样貌、衣着等描述一番,然后重重说了声:“去!” 只见他掌中的八只灵虫迅速向不同的方向四散飞去。这便是芝园的信蜂,是芝园二十三仙之间用来传递信息的。 舒琥仙君眯眼看向苏祯和孙满逃脱的方向,眉目中满是戾气。 秘境的丛林中除了巨型的古树便是各种奇珍异草,凡是头一次进来的修行之人无不眼花缭乱、贪念丛生。 那海外而来的五位自立为皇的地仙也不例外。 这五个老头儿衣着打扮各不相同、性格也各有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十分小气又好面子。 此时这五老正匆匆往密林深处赶去,虽然一路上每个人都抑制不住想要将这秘境中的一花一草都挖走。 原来和五位老头儿在入秘境之前便料想到距离秘境入口越近的位置一定是人群聚集之地。好东西当然会在远离入口的偏远地带。 于是他们早就商议好,不要贪恋入口处的资源,一入秘境便直奔密林。 然而,这五位都不是莽撞之人。多年在海外探险的经历磨练出他们既大胆又谨慎的作风。虽然直奔密林,他们却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显见的危险。因此这一路走来,也耗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好在这一路上,碰见的古兽皆是低阶。五位地仙联手之下,自然收获颇丰。 因此五个老头儿脸上便都挂了喜气,渐渐也有些飘忽起来。 “难怪这尚清山能成为仙域十大仙山之一,便是这秘境里的资源支撑而来的吧!”傲视皇头戴一顶紫金冠,身着紫色长袍,虽然满脸皱纹,却举手投足间刻意作出种满不在乎的洒脱。远远看去身姿挺拔,倒是五位中最显年轻的一位。 “哼,世人都爱追求身外之物,资源再多又如何,若是没有历练,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布衣皇向来不忿那些得天独厚的真仙后裔和世家传承,在他看来,求仙之道乃是问心之路。当然,这也不过只是他一向爱挂在嘴边的话而已。实际上,此人的物欲却是五皇中最盛的。 “就在此处休息下吧。”寂灭皇环顾四周,见此地空旷,周围都是相对年轻些的古树,遮挡少了若有什么危险自然能一览无余。 他们一路赶来,击杀了四头低阶古兽,因为急于赶路,并未仔细整理和好生分配。 此时,寂灭皇此言一出,其他四人皆纷纷响应。 尤其是布衣皇早就垂涎那黑风牛的牛骨。据说那牛骨入丹能淬炼地仙之体的体魄。此时,寂灭皇提议休息,自然就是要让收了四具兽尸的创世皇和昊天皇重新分配资源。 四具古兽尸,可分解为兽皮、兽肉、兽骨、内脏,都是炼丹制器的好东西。 这五人都是头一次猎杀古兽。在他们眼中,这四具低阶古兽的尸体已经是十分难得的资源了。因此一时间,五个人为了分多分少而争吵不休。 “听说这古兽分为低阶、中阶、高阶。每一阶古兽的实力差距都很大。这低阶古兽尚且难得,何况中阶和高阶。”寂灭皇一边清点自己的所得,一边将自己的几个幻袋仔细在腰间别好。他整理好后,抬头见其他四人还在翻来覆去地清点,便又道:“高阶兽实力非常恐怖,咱们是不能奢望了。可这次既然来了,就总要猎几头中阶兽才值。” 寂灭皇是这五位中主意最多的,便自然而然成了五皇老儿的首领。 “大皇兄所言甚是!”昊天皇满意地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一面附和着寂灭皇。这位昊天皇平日里话多得很,可这次来了尚清山,却几乎不怎么说话。如今四下无人,便显出他一向趋炎附势的样子来。 第204章 四皇老儿 “吼~”一声古兽的低吼声突然从不远处的传来。 昊天皇头一个抬头看时,便见到一头十分健壮的古兽立在一块山石上向他们龇牙示威。这头古兽身形健硕,毛发油亮,头顶一抹火红色的鬃毛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 “凝火狮兽!”寂灭皇在进入秘境之前曾经研究过尚清秘境中的古兽图谱,此时见到那兽头顶一团火似的毛发,便立即认出来了。 “是中阶古兽!”寂灭皇双眼发光,凝火狮兽是中阶古兽中实力上乘的,也自然是无比珍贵的。他一直想要收获一头中阶古兽,此时自然正合他意。 “嗖!嗖!嗖!”三团异常明亮的火球正向那狮兽袭去。 原来是那布衣皇已经抬手施了聚火法术。 “别…”寂灭皇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见那狮兽面对火球不躲不闪,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三个水缸大小的火球统统吞了下去。 “跑!”寂灭皇只来得及留下这一个字,便已经化为一缕黄烟逃走了。 其他四人根本不知道这凝火狮兽的特点,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是昊天皇一向是逃得最快的,此时见寂灭皇使出烟遁,便想也不想效法他化为蓝烟而遁了。 布衣皇双目一睁,正要使出防护法术来。 只见那狮兽的头猛然胀大一倍,整个毛发仿佛舞动的火焰般狂舞起来。它的大嘴一张,一片火海直冲而出,直将那布衣皇、傲视皇、创世皇包裹在内。 寂灭皇足足逃出百丈远方停住了身影。紧随他身后的便是昊天皇。 “大皇兄!”昊天皇不等站稳脚跟,便急急唤道。 寂灭皇来不及跟他解释,回头向那片火海看去。只见火焰冲天,烟雾升腾,火光将傍晚的天空映红了一片。那片火殃及了周围的古树,有的古树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是他们大意了。 之前,他们五位地仙一路击杀低阶古兽,虽也耗费了不少灵力,却都进展顺利。尤其在发现几乎大部分的古兽都惧怕火焰之后,他们便以聚火术作为第一击,以恐吓古兽、击垮其斗志。而那布衣皇使出的正是他独门的炽焰聚火术,所聚集而成的火团有着比普通火团炽热十倍的能量。普通地仙必要使出高阶的防御法器或法术才能抵挡。 谁知这五人只顾着瓜分战利品,竟疏忽大意,被那凝火狮兽近了身。 而布衣皇的轻敌,使他未等寂灭皇的指令便先行使出了最不该用的聚火术。 如今,这炽焰聚火术反施在他身上,也不知他来不来得及抵挡。 昊天皇面上显出几分惊惶,四顾周围,恨不能立即逃得更远。 寂灭皇则凝眉直视那边的火海,犹豫着是否要回去施救。 两人还未作出下一步的打算。忽见远处两个火人向此处疾飞而来。寂灭皇几乎未加思考便抬手连施了几道凝水术。 不得不说布衣皇的炽焰聚火术的确十分凶猛,寂灭皇的凝水术还不足以熄灭那火焰,直到昊天皇迅速祭出一个集火环,将剩余的火焰尽皆收集在环内。 那两个逃脱而出的身影一个是傲视皇、一个是创世皇。 此时都灰头土脸、不成人样了。 创世皇还好些,他的长衫里面贴身穿着一套灵豚皮甲,又因为及时施了个防护法诀,不过伤及了几处皮肉而已。 而那傲视皇当时正在祭出防护法器,迟了半步,被那火烧了个通体乌黑、皮毛皆无。此时躺在地上阵阵哀嚎。 “三皇兄、四皇兄!”昊天皇见这二人的惨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可见着二皇兄如何了?” 那行三的傲视皇已经无法言语。创世皇勉强道:“别,别提了,二皇兄已经,已经殒命了。”那布衣皇依仗自己是这五人之中实力最强的,又太过轻敌,面对那狮兽的攻击竟未及时躲避,此时已经烧成一块焦炭。 寂灭皇是这五人中年纪最大、又是在海外漂泊最久的。这四人是他在海外闯荡的岁月中一一结识的。他们五人称兄道弟相互吹捧,也相依了这许多年。如今,布衣葬身火海、傲视身负重伤,寂灭皇不由悲从中来,长叹一口气:“想不到我五皇老儿从此变为四皇老儿…” 话音未落,一声兽吼由远及近地传来:“吼!” 寂灭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即刻化为黄烟直奔远方。同时,在他变为黄烟的那一瞬间,他眼前蓝光一闪,竟是昊天皇已经先他一步烟遁了。 创世皇看一眼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傲视皇,心下犹豫了一刻。而下一刻,那凝火狮兽从火海之中踱步而来,周身火焰仿佛舞动的火幽灵始终环绕着它。 凝火狮兽冲二皇消失的方向又怒吼一声:“吼~”随即调转视线,将那火炬般的目光胶着在创世皇的身上。 创世皇心里一横,一手祭出一枚灵瑚钻心刺直击凝火狮兽而去,另一手一道天蓝色的光芒直射而出,将那乌黑的傲视皇整个包裹住。 灵瑚钻心刺直逼凝火狮兽的心脏位置,却被狮兽灵活地避开了。可那钻心刺紧追狮兽,不给它半点喘息时间。 创世皇便趁这点时间,掐了诀,幻袋之中飞出一艘天蓝色的木船。正是他的飞行法器。 凝火狮兽见他想逃,回身对那灵瑚钻心刺喷出一团火焰。 那灵瑚钻心刺是深海灵瑚而制,有短暂的辟火功能。那团火焰困不住它。它不过顿了一顿便又向狮兽袭来。 创世皇一边关注着这边的战况,一边念咒将那傲视皇用天蓝色光芒裹了移到木船之上。然后,他也跳上了船,迅速收了灵瑚钻心刺,驾着船向秘境入口方向急速飞去。 狮兽再喷出的火焰不过将将擦着木船的一个边角,却也再奈何不得他们了。 那凝火狮兽怒气冲天,忍不住大吼一声。 正在此时,一只冰箭快如流星,擦着那火焰的边缘直飞而来,一击即中,直射入狮兽的口中。 第205章 三玄大仙 凝火狮兽的吼声戛然而止,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一时涨得血红。 那只冰箭不过从凝冰的法术幻化而来,此时入了狮兽体内,也不过是将它冻上一冻,并不能致命。 狮兽身体泛出一层蓝光,周围的火焰渐渐小了些。 从附近的密林中,走出三个人影。 这三人身着同样的灰色道袍,头上也都梳了一个圆形的发髻。都是一副尚清山弟子的打扮。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清瘦的老者,头上的圆髻上套了一顶镶嵌各色宝石的冠,一双眉毛奇长、直垂至肩,双目炯炯有神,在其皮肤干瘪的瘦长脸上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这位正是挚尚仙尊的第二位弟子,玄岳仙。 玄岳仙身后跟的,一个脸圆肚肥的老头,头顶束暗红色发带,乍一看眉目谦和,却从那小眼睛中不时流露出一丝精明,这位正是玄岳仙的大弟子玄宗仙。 另一位面白无须、中等身材,看上去仿若中年,正是纯平的师父玄承仙。 凝火狮兽见这三个人现身,怒气更盛,虽身子一时不能动,喉咙里却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低吼。 玄岳仙瞥一眼那狮兽,对着手中的通灵石私语片刻。 待他放下手中的通灵石,方对身后的二位道:“你们师祖有令,这凝火狮兽兽皮需完整保留。” 玄宗仙眼珠一转,问道:“可是师祖要用来炼器?耐火的材料用来炼器的,想来不是普通的法器。” “唔。”玄岳仙双眼一眯,打量着那狮兽道:“这狮兽不过是外强中干,一点冰便让它寸步难行。可是既要击毙它又不能破坏兽皮,却不容易。” 那狮兽此时毛发皆竖立,头顶的那簇火焰般的毛发仿佛有生命般乱舞。眼见其体内的寒冰已经渐渐消融,狮兽的双目已经被怒火熏到通红。 玄宗仙在自己的幻袋中寻找了一番,找到一条锁链道:“这条锁链倒是能锁它一时,若是能将它击晕就再好不过了。” 玄岳仙摇摇头道:“你这锁链顶多能锁它一两个时辰,若是将它递交给师父的时候,被它挣脱…不妥不妥。” “不如,先用乾冰阵法将它困住…”一直未作声的玄承仙此时方开口道。 “好主意…”玄岳仙的话音未落,那狮兽已经脱了冰箭的困,怒气冲冲直扑过来。 玄岳仙只来得及向他二位施了个眼色,便旋身向另一处逃去。 三个人分别向三个方向疾行。 凝火狮兽怒目圆睁紧紧跟随玄岳仙而去,似乎它一早便知是谁使出的冰箭。 玄岳仙故意放慢脚程,令那狮兽时时都能追得上。他一面带着狮兽在密林中穿行,一面随时注意身边环境的变化。 阳光、水汽、环境都是影响阵法效果的因素。每一处位置都会产生不同的效用。他要寻找的,正是最佳的阵法方位。 凝火狮兽的怒气几乎已经被激发到了顶点。先前它口喷火海,几乎将体内的火灵力都耗尽了,可如今怒气连续蹿升,仿佛又点燃了它体内的火苗。 凝火狮兽忽然脚步一顿,仰面长啸,随即大口一张,周围四面八方的火灵气都争先恐后向此方向聚集而来。 玄岳仙心下一惊,暗道不好。原本,他们三人早早便发现了这只凝火狮兽与五皇老儿的纠缠。一方面为了摸清狮兽的底细,一方面为了消耗狮兽的实力,他们三人便潜在附近观战许久。直到那狮兽将体内火灵力消耗殆尽,他们才瞅准机会以一支冰箭定住了它。 玄岳仙原本以为,这狮兽已经法力耗尽,只要他们能逮住它即可。可谁知,此时逼急了,它竟能直接从空气中吸取火灵气。如此一来,它的火灵力岂不是源源不断! 玄岳仙迅速扫视一圈,此地并不是最佳的阵法方位,可是勉强也能完成阵法布置。于是他果断停了脚步。 与此同时,其他两个方向的玄宗仙和玄承仙也立即停住。 三位大仙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做了相同的动作。 一手掐诀,迅速使出秒体神功以作防御,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凭空显出一面小旗。玄岳仙执蓝旗、玄宗仙执暗红旗、玄承仙执灰棕色旗。 阵旗一展,引动四方仙灵之气。 玄岳仙将蓝旗挥动两方,有两股蓝色的仙气分别射入天地。玄宗仙将暗红色旗子挥动三方,有三股暗红色仙气钉入地面,而玄承仙则将灰棕色旗子挥了五下,有五股仙气飞向五个不同的方向。 凝火狮兽此时已经吸入了足够的火灵气,整个身体都涨大了许多,竟比从前大了两圈不止,仿佛一座小山般立在玄岳仙的面前。 玄岳仙心下一颤,却紧拧双眉,嘴中振振有词。 不过片刻间,只见已经昏暗的天空渐渐有乌云压过来。 凝火狮兽似乎也感知到了周围的变化,毛发乱舞间,狂躁不止,狮兽铜铃般的双眼突然一闭,双腮鼓起,嘴巴还未张开,周围的温度便猛然上升了十倍不止。 玄岳仙的眉头越拧越紧,嘴中仍旧不停,随即他手中的旗子挥舞得更加快了。 仙气凝结,仿若实质,在他头顶和脚下渐渐结了寒气。 狮兽也本能地意识到了环境的危险,于是不等腹中火焰凝结到足够的程度,便迫不及待地将大嘴一张:“吼!” 刹那间,一股刺眼而灼热的火团裹挟着热浪滔天的飓风从狮兽嘴中直喷向玄岳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团正以急速直达玄岳仙身前时,突然一阵狂风骤然而起。从玄岳仙的身体四周席卷而来,将那火团、狮兽、热浪尽皆裹了起来。 狮兽的火团还未带来一丝一毫的破坏,便被一股寒意森然的气流整个给卷了起来。 下一刻,那气流凝结,聚水成冰,冰长热消,天地之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形冰手将那带火的狮兽牢牢握住。 玄岳仙丝毫不敢懈怠,仍旧嘴中喋喋不休,手中蓝旗挥舞不止。 与此同时,另外两处的玄宗仙和玄承仙也都不曾停歇地施法布阵。 第206章 纯平的师门 这乾冰阵与坤冰阵是两大冰系阵法。乾冰阵是聚合天水、凝结成冰,专门克制地火的阵法。坤冰阵则是聚合地水、凝结成冰,专门克制天火的阵法。相较而言,天水易得、地水难聚,乾冰阵的布置要简单快速。但是,同样的天火易得、地火难聚。其实那狮兽体内所聚之火灵气大半是采自天火。但是三玄大仙乃阵法高手,这三人所布的乾冰阵威力十足,产生的寒气足以将一只狮兽的天火冻住。 只见,那天地间寒气相聚,仿佛渐渐有了形体,竟逼得那狮兽的火团渐渐凝固成静态。 一个巨大的晶莹剔透泛着蓝光的冰晶体慢慢成形。那凝火狮兽连同张嘴喷火的动作都凝固其中,隐隐约约只能看得见一个火红色的狮兽影子。 玄岳仙丝毫不敢放松,手中旗子仍旧不断挥舞,直到那冰晶渐渐冻得实了,狮兽的影子更加模糊起来,方仰头大叫一声:“呔!” 此声含了他三成仙力,声音宏亮,穿透力极强,直传到远处两个方位处玄宗仙和玄承仙二人耳里,也直刺入在阵外大约十丈处苏祯的耳中。 苏祯只觉耳里一阵剧痛,直顶入脑中,脑中嗡嗡声不绝仿佛飞进了百只蜜蜂。耳中的剧痛未息,脑中也疼痛难忍,以至于她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几欲跌倒在地。 一双强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正是站在她身旁的孙满。 也幸好苏祯体质不同常人,尤其在突破塑息之后,五识感官重塑,身体各器官坚韧了许多,若是寻常凡人只怕只这一声便要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原来是苏祯和孙满早看到此间火光明亮、烟气冲天,猜测到可能是有人在此遭遇古兽。但上次与舒琥仙君和鸾玉仙子的经历让苏祯十分谨慎,于是二人悄悄靠近,便看到了那玄岳仙手持蓝旗以冰阵生擒狮兽的场面。 苏祯是认得玄岳仙的。尚清山礼法严格,每次早晚课的坐席都有固定的规矩。挚尚仙尊在世的二十六位弟子,她都见过。 苏祯终于见到尚清山的人,又是她名义上的师兄,自然十分欣喜。但她也懂得,施法中途不能打断,于是刚按捺下激动的心情,静待玄岳仙施法结束,谁知那玄岳仙大喝一声,差点去了她一条小命。 苏祯耳中已有鲜血流出,孙满颇有几分担心地为她擦掉,又俯下身来详细观察她的面色,目光中似有询问。 苏祯闭闭眼睛,示意自己没有大碍。头疼欲裂中,只觉一时无法思考。 她回头再看那玄岳仙时,惊讶地发现那蓝色的冰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缩小,那玄岳仙手执蓝旗的姿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接下来,远处又有两人从不同的方向迅速疾走而来,同时手执不同颜色的旗子快速挥动。 随着这施法的三人渐渐拉近距离,那蓝色冰晶也越来越小,直到缩至半人高方停止。 蓝色冰晶在满天星光和远处尚未熄灭的火光中显得越发闪烁透亮,其间那影影绰绰的狮兽也已随之变成半人高大小,一动不动仿若雕像。 “宗儿,用你的伏兽锁链将它捆住!”玄岳仙手一抖,收了蓝旗,向其中一个体态肥胖的老者道。 苏祯看向那胖老儿。这个正从幻袋中掏出一条粗黑锁链的老头儿,她曾经在早晚课时见过,此时才知这应该就是玄岳仙的大徒弟玄宗仙。 玄宗仙将那伏兽锁链往空中一抛。只见那一条锁链忽然幻化出千条万条,在空中编织成一张锁链网,从上而下兜头一罩,将那块半人高的蓝冰晶套了个结实。 直至此时,当场的三位地仙方彻底松了一口气。 “师父,师祖,这不过是一头中阶古兽,便如此难缠,”另一人此时开口道:“想来,纯平他不过是抱一境,如何能敌,我只怕他早已丧命了。” 纯平!苏祯一个激灵,这人果然如自己的猜测是纯平的师父玄承仙!苏祯面上浮现出一丝激动,恨不能马上冲出去,告诉这三人,自己便是苏祯,纯平早已被一个老树精害死! 然而,她刚刚受了伤,一时反应慢了些。反而被孙满早料到她的意图,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使了点力。 苏祯和孙满在一起这一个多月,已经颇有默契。孙满施在她肩头的力,正是提醒她先别轻举妄动。 苏祯将那几乎涌上喉头的激动强压了压,耐下心来听下去。 “哼!自不量力!他以为他留在这秘境能有什么好!”这颇有几分刻薄的声调竟是出自玄岳仙之口。苏祯心头一颤。她平日见到的玄岳仙虽然目光敏锐却正气凛然,对待小辈从不苛责。然而… “无论生死,都要找到他!”玄宗仙圆脸上浮现出一丝肃然。 看上去纯平的这个师祖倒似还重视他。苏祯心中刚缓和些,接下来却更加震惊。只听那玄宗仙接着道:“反正他早晚都得是个死人!” 苏祯目瞪口呆,忍不住抬头去看孙满。孙满没有看她,仍注视着远处那三玄大仙,嘴角却挂了一丝嘲弄的邪笑。苏祯眨眨眼,那丝笑意又倏然消失了,仿佛那一丝戏谑的嘲弄从未在他老实忠厚的面容上出现过。 苏祯想到自己幻袋中那一柄匕首。那把上好的法器,刻有阵铭文,留有玄承仙的名讳,正是玄承仙亲手为纯平所制。想来,纯平的师父必然还是疼爱他这个徒弟的吧。于是,她抬头又去看那玄承仙。 玄承仙面上表情并未有变化,缓缓而道:“是他自不量力,竟敢偷拿那《十二阵图》。师父、师祖都且放心,那阵图是用古兽皮所制,轻易毁不了。只要咱们能找到他的尸首,就能找回阵图!” 苏祯只觉浑身寒意森然,也不知是这三玄大仙所设的阵法余效还是这三位为人师表的仙者之言所致。 她眉头紧皱,回身向孙满轻轻摇了摇头。孙满回了她一个憨厚的笑容,仿佛他都明白此时她心里经受了什么。 第207章 你很特别 “谁?”玄岳仙猛然扭头,目光迥然直向苏祯和孙满藏身之处看去。 之前他们三人专注于布阵,竟没注意到苏祯二人的靠近。实在是这二人凡人之身毫无灵力,丝毫不具威胁力,对那些有大实力的仙人们而言,与这世间的一只虫、一只鸟没什么不同。 玄岳仙话音未落,玄承仙已经一抬手一团灵气凝聚成细小丸弹直射向那处灌木丛。 “嘭!”灵气爆炸的气流卷起那灌木丛的草叶,七零八落间,竟将一片灌木连根拔起。 玄宗仙眉头紧皱,颇有几分不解道:“怪了,看气息像是凡人,速度却奇快无比!” 玄岳仙点点头道:“这秘境果然处处充满未知。罢了,以你我根本追不上,”说着,他抬头看看满天繁星,道:“还是快点找到阵图才是!” 玄承仙将目光从那片杂乱的灌木中移开,道了声:“是!” 苏祯被孙满又一次扛在肩膀上,高速疾驰中,她被颠簸得更加头疼了:“我们必须逃吗?” 苏祯的声音被风声震碎,却一字不落地入了孙满的耳朵。 孙满一边脚步不停,一边道:“他们应该不希望那些话被咱们听到。” 直到孙满放慢速度,渐渐停了下来,苏祯仍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闹哄哄地,那百只蜜蜂仿佛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外挣脱,以至于她觉得她脑子可能要爆炸了。 孙满将她放在地面上,她便倚靠在一棵巨树上大口喘息。 直到呼吸渐渐平缓些,头疼也渐渐停了,她抬起头,看着夜幕下孙满那双明亮不逊于星光的眼睛,道:“孙满,你的体质真的很特别。跑得快就不用说了,连那玄岳大仙的大嗓门都扛得住。” 孙满轻轻一笑,毫不在意道:“不过是我皮糙肉厚,扛折腾。” “不,是真的,连我都…”苏祯以为他不懂得其中的意义,便要跟他解释,却被他打断:“你也很特别。” 苏祯不明其意,看着他,眨眨眼睛。 苏祯的眸子晶亮,黑瞳仁仿佛一颗饱满熟透的黑葡萄。那湿漉漉的目光,让人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暖意。 孙满面上便渐渐浮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绽放在嘴边,渐渐有几分灿烂:“你不过是用符箓,便能做到那些仙人都做不到的事。” 有些东西,苏祯以为孙满以凡人之身根本不理解。可是孙满却知,自己洞察一切,是苏祯不过窥见一二。 早在五皇老儿与狮兽缠斗之时,他便感知到了,不过离得远,又碍于苏祯在身边,他并未看到具体情形。 可那五位地仙都败于狮兽之手,尤其那三玄大仙使出乾冰之阵方制住那狮兽,可见那狮兽何等凶猛、何等难缠。可这样难缠的中阶古兽,苏祯使一把符箓便能击杀。 可以想见,这苏祯小小的脑瓜里有多大的潜能。 “我的符箓不能灌灵,自然比不得那些仙人们的法术。可是仙人们灵力有限,施法也有时间局限,自然比不上我一大把符箓来得爽快。”说起符箓,苏祯便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她也是在秘境这八个多月的历练中,才有了如此自信。 她说得也没错。她的一个聚火符恐怕比不上苏韵怡施出的一个火球,可是苏韵怡一次不过也只能施出一个火球,而她却可以瞬时抛出许多聚火符。若是对方不躲不闪不防护,一次被无数个聚火符所形成的火团击中的话,便是真仙也难逃一死。 何况苏祯的潜力,不仅仅在于用符的数量。 孙满嘴边的笑容更深:“所以,你很特别啊!” 苏祯便也笑了,她头一次感觉到,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也能与那些仙人一般呼风唤雨。 她眉眼弯弯,笑起来,两个酒窝便显了出来:“不如,我跟师父说说,看能不能让你也修习体术…” 苏祯话说到一半,便见孙满脸色一凝。她便立即截断了话音,静静看着孙满。 “又有人来了。”孙满缓缓道。 黑夜在天际处晕染为幽蓝色,正是黎明悄然而来,此时离秘境入口开启之初已经有一日一夜过去了。更多的人向秘境深处探索。 孙满直起身子,站在巨树之下,凌晨的风格外寒气逼人,将他一头黑色的头发撩动起来。在秘境的八个月里,孙满的头发已经长至披肩,他随意用了一段兽皮在脑后束了起来。 苏祯也缓缓站了起来,虽然她仍旧满怀希望,想着会不会是能接她回去的尚清山的弟子,但前两次的教训让她更加慎重。 她也顺着孙满直视的方向看过去。 晨曦的朦胧中,灌木丛乌黑一片,依稀能辨别出方位远近。只见离他们七、八丈远的位置,有四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从灌木丛中钻出来。 苏祯睁大眼睛,极力辨认,只能看出陌生的轮廓。 走在前面的一人身形瘦削,一边扒开灌木枝叶一边向苏祯这边看过来。 晨光微弱而清冷,映照在苏祯的身上,泛起一层微黄色的光晕。 来人便清楚得看见正是一大一小两个凡人,孩童的那个细长身材,一身兽皮衣,一条麻花辫。正是挚清仙尊的小弟子苏祯。 苏祯被朝阳的光辉晃了下眼睛,不由眯了一下。不过这样眨眼的瞬间,对面的四个人几乎同时向她抬起手臂。 而下一刻,四道明亮的光芒直射向那巨树。“轰”重叠在一起的法术轰击声伴随着巨树痛苦的嘶叫声,在原本安静的黎明中响彻天际。同时激起远处一片鸟鸣。 “逃了!?竟然逃了!?”“不是击中了吗?!”“怪事!难道是幻觉?这秘境之中可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且先别管那苏祯了!这棵树!这棵树…啊!!!”丛林中响起那四人的声音,杂乱而慌张。 苏祯早已经被孙满扛在肩膀上逃出了数十丈之外。 身后混乱的声响渐渐远去。四周也恢复了安静,唯有远处天边仍有鸟鸣声不时响起。 苏祯猜想定是他们的法术伤到了巨树。 第208章 怕?当然怕。 这秘境的古木许多都具有慧智之灵,比如苏祯曾经待过的巨树洞,便是具慧智之灵的古木,虽不能化形也不能移动,却有一定的灵觉思维,因此在苏祯伤及它时,会如同受伤的人般尖叫出声。 不知他们所伤的巨树的慧智开发到了什么程度,但从身后的混乱声中能判断出必然有一场恶战。 “苏祯,”既脱离了危险,孙满便渐渐慢了下来:“这样不是办法,我们总不能去试探每一个碰见的人。” 苏祯皱着眉,从孙满身上爬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被他扛来扛去:“想不到,我们要回去这么艰难。” 苏祯并不知,这次他们碰见的四个人正是芝园的四位地仙。自接收到舒琥仙君的信峰之后,芝园的二十一地仙便都知道,那挚清仙尊的小弟子还存活,且在秘境中与一名凡人一起向入口处徒步而行。 芝园的主人萝遥仙子所下的指令便是要这女孩死。因此,那四仙在感知到有两名凡人在附近的时候便马不停蹄地赶过去,直到在朝阳的辉光中确认了那两人的身份,便毫不犹豫痛下杀手了。只不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也能被这两个凡人逃脱。 “苏祯,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至你于死地吗?”孙满一边认真地侧耳倾听着什么,一边问道。 “嗯,有点好奇。”苏祯面上有一丝迷茫也有一丝清明:“但是,一切等回了山见了师父总会搞清楚的。” 孙满转过脸来看着她,晨光中他的双目灼灼:“你这么信任尚清山的人?即使在如今他们都在追杀你的情况下?” 苏祯此时才真正疑惑起来,她看着孙满,只觉他眼中满满都是故事,忍不住道:“要杀我的那两拨人都不是尚清山的弟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有可能是筠瑶的母亲派来的…再说了,你怎么又能确定这些人是来杀我而不是杀你的?” 苏祯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眨一眨间既纯真无瑕又有些促狭的意味。 孙满眸中的清冷便化了,一笑之间,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我一个小人物,自然没人在意。倒是你,竟不怕吗?” 怕?当然怕。苏祯面上的那一丝活泼渐渐收敛。她如今才知,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苏筱溪原来这么多怕的。 从下世凡间莫名来到仙域时,她怕过;体术突破她一跃丈余高时,她怕过;驮骆天梯之上,多少次她都以为自己再撑不下去时,她怕过;刚刚掉落秘境,她五脏六腑、身躯四肢无一不碎时,她怕过;巨树洞里,纯平那泛着幽幽绿光的目光看过来时,她怕过;古兽群中,渺小如她被那灵尾猿兽撕咬住时,她怕过;何况在数不清的时日里那体术困顿折磨得她从生疼到死,从死又疼至生,她又怎能不怕过? “怕得多了,反而习惯了。”她说,她又噙上一丝笑意。 “嗯,所以有一天,你会真正再无恐惧。” 说完,孙满抬起头,向着天空一处望过去,那边正有几只大鸟从天边一掠而过,向这边方向盘旋而来。 苏祯仰头看着他在晨曦中微黄色的轮廓,不由微微出神。 这样一个小人物却协助她在这秘境中存活了下来,还一次次救她于生死间。怎么看,这个高大的人影都颇具有大人物的气质。 苏祯便笑出声来。 孙满闻声低头看她一眼,道:“你说若是你能突破心底的恐高障碍,或许就能突破体术的困顿…要不要试试?” “啥?”苏祯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等我。”孙满丢下两个字,便一跃而起,顺着身旁一棵巨树攀援而上了。 苏祯仰着头,看他顺着那巨树粗壮的树干,仿佛一只猴子般敏捷地攀爬,不过几息,便已经远离地面。 朝阳的光辉正照在巨树的上半部分,等孙满爬到快到树冠的时候,便整个暴露在朝阳中。 苏祯眯起眼,仅能勉强看到他熟练地钻入树冠,他的身影便隐在了那郁郁葱葱的枝叶之中。 黎明的秘境十分宁静,除了各方远处时不时传来有微弱的法术争斗的声响外,便是风吹树丛的簌簌之声。 此时空中又传来大鸟的鸣叫。叫声急促又尖利,伴随一阵翅膀扑腾的纷乱之声。 苏祯极力四顾,却被那树冠的枝叶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片刻,又一声鸟鸣传来,清亮悠长,带着无奈的臣服。 一阵风过,树丛纷纷摇晃不止。风卷起树叶和沙尘,叫嚣着在苏祯周身盘旋。 苏祯用手拨开吹乱的头发,眯眼向上方看去。 只见一只硕大的灰蓝色巨鸟,从树冠中钻出,扑棱了两下翅膀,向自己滑翔而来。 苏祯吃了一惊,还不及躲闪,就见那鸟背上露出孙满的脸来:“苏祯!上来试试!” 随着巨鸟盘旋而下,苏祯才看清这鸟足有三丈长,双翅伸展后有四丈长。 巨鸟落在地面上时,激起的大风将四周丛叶吹得一塌糊涂,苏祯小小的身子一下子便被掀翻在地。 孙满从鸟背上跳了下来。 苏祯坐在地上,看着那面目普通,十分平凡的青年向自己走过来,立定在自己身前。 “苏祯!”那青年弯下腰,将一只手伸到苏祯眼前:“上来!” 语气坚定,似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祯便仿佛习惯性地听从了。她伸手握住那只温暖熟悉的大手,下一刻,便又感觉翻天覆地般被孙满扛上了肩膀。 孙满登上鸟背的动作十分娴熟,苏祯不由又疑惑他是不是儿时便是丛林中长大的。 只是,这样大的鸟难道在仙域也很普遍吗? 直到苏祯被他用一条兽皮带紧紧绑在他腰腹前面时,苏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地三丈高。 蓝灰色的大鸟头颅低垂,披满羽毛的脖颈摸上去溜光水滑。这鸟如此之大,以至于苏祯坐在鸟背上仿佛落入羽毛堆中一样舒适。 “好了,我们该走了。”孙满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明明是肯定的语气,却在结尾留有长长的空白,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第209章 怕?有什么! “好。”苏祯原本还有些飘忽不定的心便轻轻落了地。这就是孙满,他的果决从未勉强过她。 孙满将手指塞在嘴边,打了个长长的呼哨。 原本静止不动的大鸟便仿佛忽然活了起来。它抬起它的头颅,在晨风中甩了甩它头顶美丽的长羽毛,然后忽得将翅膀整个展开。 平地一片风起,将苏祯和孙满的头发吹得散开,也吹得那大鸟浑身羽毛颤动不已。 大鸟的翅膀快速扇动,那风便更狂乱了。苏祯不得不闭上眼睛,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不止。接下来,便是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 她知道必然是已经起飞,可是多少次被孙满扛上肩膀,竟让她有些习惯了这种失重的感觉。 飓风狂乱,吹得她小脸生疼。她死死闭着眼睛,任那失重感越来越强烈,甚至于多少次她都朦朦胧胧觉得自己仿佛在坠落。可是腰间那条皮带将她跟孙满捆得紧紧的,孙满的体温烘烤着她的后背,以至于她始终很安心。 直到这剧烈的颠簸持续了几息之后,那失重感渐渐消失。若不是飓风仿佛被理顺了般、直直迎面吹来,倒像是在平地上般平稳。 “苏祯,睁开眼睛。”孙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风声里显得支离破碎。 苏祯犹豫了一刻。她知道睁开眼睛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一刻里,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从心底骤然升起。她还仅是想象便已经如此,她怎么敢睁开眼睛直视!可是,孙满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他伏下脖子,尽量凑到她耳边,风声再大便也压不过那清越的嗓音:“苏祯,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就像之前多少次,他那些准确的判断和那样鼓励又坚定的话音,让她毫不犹豫地听从而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她睁开了她的双眼。 一个广袤无垠又艳丽无边的世界完整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秘境的天空有多蓝,苏祯曾无数次透过那巨树的树冠窥知。然而,那些碎片化的蓝色如今终于完整地拼接在一起,她才知道这蓝竟如深邃的宝石般令人迷醉。尤其在朝阳中,那上空尚残留黑夜的影子,而那地平线上已是晕染着金色与白色,这中间的蓝便更加富有层次。 苏祯从未这个角度看过天空。她的恐高以至于她在飞机上从来都是拉下窗板而不敢直视窗外。然而,如今,当她看到这富有魅力的天空时,她才知道她错过了多少美丽的景色。 天空之下,西方高地丛山重重,有不少鸟群从云雾中盘旋而起,正是黎明的光亮唤醒了那些小黑点。 苏祯向下看去,秘境的丛林郁郁葱葱,那浓绿色深浅相间铺满了整个大地。而离他们不远处的大河河水奔腾、闪光不止,宛如一条水晶做的带子曲折蜿蜒,将这片密林分割成两半。 云雾从他们身边掠过,生猛的寒风从她耳边刮过,她原以为自己会因极度的恐高而拒绝这美景。可谁想,她竟头一次对着高空心生向往。 苏祯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笑意。 她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人人都向往成仙,为什么能够飞行是仙人们的标志。因为这翱翔天空的感觉正是脱离身处的凡世、跳脱出一生都被禁锢的视角,而带来的一种视觉上的自由。 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实在迷人,以至于她都深陷其中,想要就此乘着大鸟一直飞翔下去,直飞到天空的尽头。 这一刻,她的心仿佛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户,从前密闭其中的陈旧感,被一股新鲜的风一吹而散。 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一颗心也越来越欢快。 怕?有什么!从前种种仿佛如天上的云影,过了便散了,反倒是眼前的一切才是该好好欣赏的。 一只蓝灰色的大鸟在空中翱翔,从那斑驳的枝叶间依稀可看见鸟背上骑了一个凡人和一个小孩。 “苏祯?”挚清抬着头眯眼仰视天空,颇有些惊讶。 “小师妹?”鎏华闻言也立即抬头向上看去,那大鸟飞得慢,以真仙的视力自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鎏华的脸上便惊喜交加,多日来颓败的样子一扫而空:“真的是小师妹!师父!真的是小师妹!!” 他们从入了秘境便徒步在周围搜索。真骅先发现了一些用过的符箓痕迹,于是他们三人便分头寻找更多的符箓痕迹。随着搜索的深入,几乎已经肯定苏祯应该是顺利入了秘境。可是是否存活至今,他们还未有定论。 然而,这已经令他们十分振奋。毕竟以苏祯的凡身能扛过时空间的罡风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了。 只可惜,这些符箓的痕迹似乎没有规律可循。鎏华刚刚顺着一处痕迹查找而来,正与师父挚清碰了个正着。 此刻,他俩竟意外发现了在天空中遨游的苏祯,喜悦的心情可想而知。 无需二话,挚清与鎏华在同一时间腾云而起,直直向着那大鸟的方向飞去。 而苏祯正沉浸在这迷人的景色中,忽见密林一处闪过两道彩光。她并未在意,下方的密林处处都时有法术的彩光,应是进入秘境的众人所施。 然而下一刻,便有两个人影直向她飞来。 孙满早有所感,已经拍拍大鸟,令它放缓了速度,在空中盘旋。 “小师妹!”直到鎏华的声音传来,苏祯方看清那两个人影分别是挚清和鎏华。 “师父!大师姐!”苏祯惊喜的心情再也无需遮掩,她欢快的声音透出几分激动。 “小师妹!你还活着!真好!真好!”鎏华的声音也激动地颤抖起来,几乎在同时,她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 苏祯也十分激动,见到鎏华如此难以自控,她的眼圈也红了。只有真正关心她的人,才会这样的情绪外露,丝毫不顾忌那些身份体面。她便大声道:“大师姐,我还活着!” 苏祯坐在大鸟身上,又被孙满绑在腰间。若不是如此,她此时早已扑到鎏华身上。 第210章 重逢 挚清也闭了闭眼睛,将那份重逢的激动强压了下去。他真不知道,若是寻不回苏祯,他拿什么颜面去见艾颜。 挚清瞥了一眼苏祯身后那个普通又平凡的年轻人。脑中略有疑惑。那年轻人也正看向他,带着一丝憨厚又善意的笑意。 他点点头,示意孙满令大鸟向那秘境入口处飞去。 “小师妹,小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鎏华每次只有在苏祯面前,才会放下自己那些稳重与冷酷。此时,一边随着大鸟向前飞去,一边忍不住在大声问道。 她的声音在大风中断断续续。苏祯听得费劲,只得大声道:“待会儿说!待会儿说!” 秘境入口处的虹光时隐时现,挚清和鎏华率先按下云头,向那虹光处落下。 鎏华颇有些不放心,又回头看了苏祯一眼。 “苏祯,闭眼睛。”孙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毕竟是头一次在天上飞行。飞行时也就罢了,相对平稳,身体的不适感最弱。可起飞和降落是最令人难受的。尤其是降落时强烈的失重感。若是掌握不好,有可能会令她刚刚成功摆脱的恐高感又重新回来,甚至更强烈。 苏祯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随即,那比起飞时强烈得多的失重感蓦然袭来。虽然她也有了心里准备,但是体内翻江倒海仍十分难受。 好在,这过程并不长,不过几息之间,她便感觉到大鸟渐渐平稳,很快便停住了。 不等孙满交待,她便迫不及待睁开了眼睛。 果然已经着陆。 她的师父挚清、大师姐鎏华仙子已经立在大鸟前方两步远的位置看着她。 她欢快地向他们摆摆手,便要向下爬去。然而,她才想起来,自己是被孙满捆在身上,她便尴尬地抬头看了眼鎏华。 鎏华倒是没注意到苏祯的尴尬。她正看着孙满带着苏祯从大鸟的鸟背上跳下来。虽然他已经尽力放慢速度,但在鎏华眼中仍然十分熟练。 鎏华认得孙满,似乎是苏祯三哥的弟子。她也听苏祯说起过苏祯那板正的三哥下山后的遭遇。她原本对这普普通通的青年没有太多印象。可是如今,这青年竟然与苏祯一起掉落秘境,还能存活至今,已经够令人惊讶的。 此时,这普通的青年,一手扶住了苏祯,一手撑住大鸟的脖颈,控制好了速度,滑落下来。待他在地面上站稳之后,才伸手解开身上缠绕的皮带,将苏祯放在地面上。 鎏华忍不住又打量一眼那青年,可任她如何打量,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凡人。 苏祯顾不上头晕目眩、脚步还有些踉跄,已经忍不住跑过来,一把拉住鎏华的手:“大师姐!” 鎏华低头,看苏祯一张小脸已经瘦得露出了尖下巴,一双杏仁般的眼睛也突显得格外大,不由心疼极了:“小师妹,你都瘦成这样了!”说着,一把将苏祯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抱,她才感觉到,苏祯整个人都瘦了很多,从前那肉呼呼的手感没有了,兽皮衣下裹着的是筋骨结实的身板。 “可是吃不好睡不好?可是受了不少苦?”鎏华紧紧搂着苏祯,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起来。 秘境的入口处有许多的尚清山弟子。从挚清仙尊和鎏华仙子从天而降时,所有人便都格外关注这边。 此时,见大鸟上下来一个青年一个小女孩,又见鎏华仙子抱着那女孩眼泪汪汪的样子,便都猜到了七八。 “可是祯师妹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祯便从鎏华怀中抬起头来,转身看过去。 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信步而来。正是那挚尚仙尊的二十六弟子华羽凌。 华羽凌上前几步,先向挚清仙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羽凌见过师叔!” 他身后跟了两个男子一个女孩,也都恭恭敬敬地伏地而拜:“师叔祖!” 挚清点点头,示意众位起身。 华羽凌便又上前一步,打量着苏祯,目光中满是热切:“祯师妹果然吉人天相,能安全归来,实在是一大幸事。” 鎏华仙子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她对于华羽凌上次当众为难苏祯的事耿耿于怀,话里便自然带了几分刻薄:“自然是我师门幸事,却与华师弟无关吧。” 上次在早课之上,苏祯因华羽凌挑起的事端而与众人争执的事情,挚清只知部分,因此对鎏华如此针锋相对颇有些意外。他便看了鎏华一眼,见她面色清冷带着疏离,又见苏祯目光中有几分谨慎,便道:“先回山吧。” 竟是无意与他人周旋的意思。 华羽凌略有些尴尬,他本想向苏祯询问筠瑶的下落,又想当着挚清仙尊的面与苏祯等人找补些关系,却得了如此回应。 他面上却不显,嘴角的微笑反而更加温柔和气,又拱手一拜:“恭送师叔、师姐、师妹!” 鎏华拉起苏祯的手正要跟上挚清的步伐,却突然脚下一顿,低头看着腰间的通灵石。 苏祯随她的目光看去,便见鎏华的通灵石发出频闪的青光。她知道这种频闪意味着什么,只有尚清山的紧急通知才会激发通灵石的频闪。 鎏华将通灵石握在手里,神情凝重。 苏祯又抬头去看也停在前方不远处的挚清,见挚清也一脸肃然手握通灵石。可见,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鎏华,”挚清回身,对鎏华吩咐道:“我去秘境之河看一看,你将他俩带回山好生守着。”挚清说着,又向苏祯点点头道:“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苏祯忍不住问道:“可是筠瑶有消息了?” “是寄夜。”挚清抬头看向秘境之河的方向。空中已经陆续有几道彩光向那个方向飞去,正是接到通知的几位真仙的遁光。 苏祯心里一颤,还是忍不住急道:“还活着吗?” “嗯,还活着。”挚清的一点头,让苏祯长长松了一口气。无论她与寄夜发生过什么争执,在生死面前,都不过是小事。听到寄夜还安好,她才觉得从前计较的那些太微不足道。 挚清回头望了眼那入口处越来越扩大的虹光,对苏祯道:“去吧。”说完,他便腾空而起,也化为一道光直向秘境之河而去。 第211章 幻影紫珊斗篷 “是有人在秘境之河中发现了寄夜的原身。”鎏华见苏祯一直望向挚清消失的方向,面上仍有几分忐忑,便安慰她道:“寄夜的原身乃是暗夜紫金黑纹龙。这世间第一只暗夜紫金黑纹龙是太元时期的太元兽之首。这意味着,尚清秘境里便是实力最强的高阶古兽也将臣服于它。” 苏祯点点头,心里却仍旧有些不安。她与寄夜认识的这两年里虽然接触的时间不多,她却多少有点了解寄夜的性子。那是个极好面子的男孩,既然都逼得他现了原身,可见他遇到了如何的险境。 鎏华从幻袋中掏出了那个华丽的南瓜灯,嘴中念念有词,南瓜灯渐渐涨到小船大小。 “咱们先走吧,你和…”鎏华看一眼旁边一直笑眯眯的孙满,犹豫了下。孙满立即上前一步,道:“孙满。” “唔,你和孙满都是凡人怕经不住秘境入口的罡风,便都坐我这南瓜灯离开吧。”说到这里,鎏华眸中又有一丝疑惑:“不过,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苏祯仰头冲鎏华一笑,道:“走吧,大师姐,等回去我好好给你讲讲。” 直到苏祯等人乘坐的南瓜灯顺利地驶入那秘境入口。原本如水波般的入口连一丝波澜也未起。 华羽凌眯眼看着,抬手一挥,施了个隔音罩子。转头对身后的两男一女道:“我得赶去秘境之河,说是发现了绞浪小仙君的踪迹,说不定那小仙君能知道瑶师妹的下落。怀奎、华舒你们二人务必照看好雨洛。” 原来,他身后的二位男子,一个成熟稳重、正气凛然的是他的大弟子怀奎,另一个年轻些的、与他相貌有六分相似的正是他的亲生三子华舒。 说着,华羽凌又转向那个柔美乖巧的女孩子,语气柔和道:“你且跟着你二位师兄,我那边事了了会尽快赶回来。” 那女孩肤白发黑、眉眼秀美,是个十分标致的小美人。正是华羽凌在大半年前刚刚收的第十个弟子。 此时,她乖巧地点点头,道:“师父放心!”说着,两颊飞上两朵红云,红晕衬朱唇,煞是可爱。 一旁的华舒清俊秀气的眉眼便凝视着她再也移不开了。倒是怀奎目光冷峻,面色如常,低头应声也道:“师父放心!” 华羽凌瞥一眼自己的三子,一挥手收了隔音罩,转身也向那秘境之河的方向飞去。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强烈的阳光将秘境的晨雾尽皆烤了去,葱郁的树丛仿佛大朵的绿云层层叠叠。华羽凌向那秘境之河飞去的时候,便不时看到有遁光向那个方向而去。 想来都是那些得了消息的真仙们。 也有一些地仙的遁光,明显速度慢些,也晃悠悠向那秘境之河而去。 这样的时候,自然得是真仙们出面。 也不知那绞浪小仙君到底遭遇了什么,更不知那筠瑶小仙子是否还存活。华羽凌眉头一皱,他倒是好容易与那筠瑶小仙子打上交道,却不想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他虽然借华家家族的名头拜入挚尚仙尊的门下,可是这三百多年过去了,也不过才是个复婴之境。难怪那些真仙们对自己都不甚在意。 若是此生都不能达到真仙的境界,必然也不可能打入尚清山真正的核心圈子。他们华家在仙域经营了这么多代也始终无望。 他眯起双目,向那聚集了遁光的位置看去。 只见灿烂的阳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唯有那片区域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 不知道自己此生能不能成功打入尚清山的核心,能不能得到有价值的情报。若不然华家在啸狮会里的地位又要下滑了。 渐渐接近了灰雾的区域,华羽凌谨慎得收敛了速度,他从幻袋中掏出一个紫色的斗篷,往身上一披。 好在华家世代经商、财力雄厚,这一件幻影紫珊斗篷可是他在源熙城的灵易会上以高价拍得的。据说这紫色柔珊是一种生活在妖域弥梦海底的紫色珊瑚,天生柔软却坚韧无比,斗篷上密密麻麻刺有妖语写就的阵铭文,正是妖域独有的幻阵之术。 紫色的斗篷刚一着身,华羽凌便诡异地消失了,只在原地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 这幻影紫珊斗篷最大的效用便是能根据周围光线的反射而投射出幻影,也就是模拟周围光线的反射效果,使身着斗篷的人能够隐了身形。 那紫色柔珊本身便有法力折射的作用,可以将施展于上的法术以合理的角度折射出去。因此便是真仙以神识探索,也难以察觉。 华羽凌便是靠这一件斗篷不知获知了多少别人的私密。 此时,他隐了身形,小心翼翼地向那灰雾中探去。 便是有这样的斗篷,他也得尽量避免接触到别人的灵力。毕竟以他的身份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举动,只会令人怀疑。 他一直都是这样将命系在这样的风险之上,或者说他的家族便一直在从事这样有风险的事情。 秘境之河一向都是奔腾不止的。然而在这一段,河水却诡异地安静。 河畔已经来了几位真仙,而空中陆续还有人到来。 华羽凌不敢离得太近,他只停在半空中的灰雾里向下观看。 这河水一向碧绿,如今安静无波更仿佛一面玉石般的镜子,将那天空、云朵皆照得无比清晰。 他定睛向水中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他并不敢加诸法力在视线中,唯恐被挚尚、挚清二人发觉。 他的斗篷只能隐身形,却不能将他的法力一并藏住。 尤其对挚尚、挚清二人,他还是颇有顾忌的。这二人并非普通真仙,一个受三清恩赐得了不少宝贝,一个乃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法体双修、前途无量。 此时,河岸边除了挚清和挚尚二位仙尊之外,还有问杲仙君、绻豫仙君、绻绻仙子、宗尚烈仙君、安舟仙君五位真仙。另有三玄大仙、乐怡大仙、勘源大仙等几位地仙。 第212章 勘源与觅迹 挚尚仙尊皱眉凝视水面,许久方道:“可有办法将他唤醒?” 问杲仙君上前几步,拱手道:“承淮师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或许他会有办法。” 挚尚仙尊环视四周一圈,见这周围草木皆枯,灰雾弥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便转向勘源大仙处,问道:“你是如何发现寄夜在这河里的?” 这勘源大仙乃是挚尚仙尊第二十二弟子,此时得师父问话,立即恭敬回道:“禀师父,实际上是我这徒儿发现的。”说着,他回头瞥一眼立于他身后的弟子觅迹大仙,接着道:“我们原本发现了一头赤松龟兽的踪迹,觅迹一直追寻到此处…” 这勘源大仙与觅迹大仙师徒二人是尚清山颇有名气的炼器大师,且专注于一些特殊法器的炼制。那些有特殊效用的法器往往需要的材料都极其罕见,这二人最常做得事情便是探寻罕见材料。因此,在得了挚尚仙尊的命令之后,这二人立即开始搜寻耐火的古兽,反倒将寻找失踪的筠瑶等人的首要任务抛在了脑后。 “因此处的河水不同寻常的安静,觅迹便用神识试探了下…便发现了绞浪小仙君的原身正眠于此。”勘源大仙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在场的诸位真仙却没有一人认为这个过程很简单。 挚尚仙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直视着前方那镜面般几乎纹丝不动的水面,随意问道:“可找到那赤松龟兽?”他过来的时候并未感知到此地有生命的存在,甚至这一片灰雾之中除了有些残存的草根、树干,大多数地方都空空如也。 勘源大仙与觅迹大仙对视一眼,眸中神色复杂道:“倒是有龟兽存在过的气息…” “存在过?”绻绻仙子一向性子急,早耐不住这勘源大仙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急问道。 “绻绻!”绻豫仙君连忙低声呵斥。绻绻仙子既是绻豫仙君的女儿又是弟子。他的师父尚在问话,作为二代弟子的绻绻插言是十分严重的逾矩行为。 挚尚仙尊倒未在意,反而接着问道:“此处仿佛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寄夜可是因此而躲入河中?” 这一次,挚尚仙尊是直视觅迹大仙而发问。 这觅迹大仙有一门绝技,便是寻丝觅迹。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会吐纳气息。仙人有仙灵之气,凡人有呼吸之气,植物、动物有生灵之气。而且即使刚刚逝去的生物也会残存一定的吐纳气息。这觅迹大仙一向专修嗅觉,对这些吐纳气息十分敏感。他甚至能从残留的气息中分辨出生物的状态。 此时,仙尊问话,觅迹大仙立即伏身在地回话道:“绞浪小仙君是何原因入河,觅迹不清楚。但此地残存众多气息,那赤松龟兽的也在其中,只不过…”觅迹大仙略一思索,斟酌道:“我随师父一路追随着赤松龟兽而来。虽有段距离,却也不过是五六息的时间,追至此地时,那赤松龟兽便已经消失了,不,或者说已经被杀灭了。” 几位真仙一拧眉,似有不解。 勘源大仙立时上前道:“师父、师叔,这灰色的雾气恐怕就是事情的真相。”说着,他伸手一抓,便抓到了一把灰雾。只见,那团灰雾仿佛有形状般在勘源大仙的手心中缓缓蠕动。勘源大仙嘴中振振有词,手中渐渐有土黄色光芒显现。在那光芒的映射下,那灰雾渐渐起了变化。直到那灰色斑驳,形成十几个颜色深浅不一的小灰团和一个透明的小水团。 “师父请看!”勘源大仙将手中漂浮着的灰团高高托起,示意挚尚仙尊细看。 挚尚仙尊虽然隐隐有些猜测,但看到这一幕仍有些惊讶:“难道这灰雾正是此处众生灵的尸体粉末?” 在场的几位真仙不由皆吃了一惊。而隐身在不远处的华羽凌也十分吃惊。 原来勘源大仙施展的正是他的独门绝技,勘源术。这勘源术能追溯本源,勘察踪迹,十分了得。难怪勘源大仙与觅迹大仙二人相合作,能够寻找到这世间许多罕见的材料。 然而,这还只是勘源术的前半部分,勘源大仙一边继续用手中的黄光炙烤那些灰团,一边道:“师父所言正是,且看一看这都是些什么生灵吧。” 正说着,那十几个灰团继续变化。黄光之下,有的灰团开始剧烈地伸展移动,看上去仿佛在幻化什么形状。 众仙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直到有的灰团已经渐渐能够分辨出外形来。 “这可是黑风牛兽?”安舟仙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在来此处之前,他已经杀死了一头黑风牛。 “难道这个是灵尾猿兽?”乐怡大仙指着另一团隐隐约约由尸灰形成的仿佛猿猴般的形状道。他来过秘境两回,倒是与灵尾猿**过几次手,还曾与别人合作猎杀过两只,故而认得。 “这是火炙熊,我刚猎得了一只。”宗尚烈仙君也指着一个熊状的灰团道。 还有一些灰团不知何原因变化地十分艰难。 但是,基本已经能够说明,此处漂浮的灰雾正是此处生灵的尸灰与水雾结合而成。 勘源大仙额间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这勘源术十分耗费灵力,他的声音便带了些气短:“这最右边残破不堪的应该是一棵古树,还有其他草木形状不太规矩故而不好辨认。但这只是我随意抓的一团,想来这片区域里存活的恐怕不止这十几个生灵…” “如果按照二位大仙所言,那赤松龟兽从活着到成为尸灰不过五六息的时间。”问杲仙君沉思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短的时间将此地众多生灵毁成粉末,这样的能力…至少我是做不到的…”问杲仙君已经尽量含蓄,但他的话却让众人都沉默了。 是啊,这样恐怖的实力,说起来,他们这些真仙没一个人能做到。 秘境竟然有这样恐怖的危险存在! 第213章 尸腐鹫 “若是如此,这秘境恐怕以后不能轻易进了。”问杲仙君眉头紧皱,担忧道:“至少地仙级别以下的都不能进入了。” 华羽凌此时已经悄悄地退后了一段距离,若是真有这样的危险,他一个小小的地仙只怕根本抵挡不住。 “诸位莫紧张。”不远处有几个人影脚踏彩光而来,为首之人身着月白色长袍、一头青色长发自然垂至腰间,身形单薄但风姿傲然,正是寄夜的小叔叔也是他的师父承淮仙君。 而承淮仙君身后,有一名女子着玫红色衫裙,白面泛金、眸色艳丽,正是寄夜的大师姐紫珏仙子。另有两名男子,与紫珏容貌有几分相像的清俊男子是彤蛟真君,另一个棕面浓眉、高大魁梧,着一身暗金色长袍的是秀峰君,这二位正是寄夜的两位师兄。 承淮快步走至挚清和挚尚二位仙尊面前,双手一抱,躬身施礼道:“师父、师叔!此处尸灰遍布、生灵尽毁的场面,恐怕正是寄夜的所为。” 众仙闻言都悚然而惊。且不说在场诸位都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如此巨大威力,单说那寄夜虽然身量已经比普通凡人都要高些,却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在凡人之中尚算小小少年,在真仙漫长的生命里,更是稚童一名。而如此稚童竟然有这样强大的破坏力,将来成年后的实力更不敢想象。 挚尚仙尊与挚清仙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慎重来。 “若寄夜有此威力,又为何会沉入河底入眠?”若有此威力,只怕这秘境中少有敌手,挚尚仙尊不禁疑惑问道。 承淮仙君俯首答道:“徒儿年少时,曾见过家父真身。家父真身乃上古第一首兽,暗夜紫金黑纹龙。真龙现世、无坚不摧。家父真身不过小施灵力便能轻易做到移山倒海。我这侄儿与家父一样,同是暗夜紫金黑纹龙。他年纪尚小,破坏范围有限,若是成年,必不是这样程度的场面了。” 承淮说着,不由凝眉看向那平静如镜的河面,满目皆是担忧:“寄夜定是遭遇了无法抵抗的危机,才不得已现了真身,又以真身之力发威。他年纪小,真身虽实力强悍却也耗费巨大,定是这威力消耗光他的所有灵力,导致他沉睡河底。” 众人闻言皆默默不语,心中各有思量。 而此时,勘源大仙突然开口道:“师父,是尸腐鹫!” 众仙皆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勘源大仙的手中灰团又各有了新的变化,其中有一团已经脱离手心的位置,浮在半空中,扩展开来,形成一个展翅而飞的大鸟。 众人中识得此鸟的人不多。勘源大仙便是其中之一,他目中既惊且疑,连连道:“这尸腐鹫一向生活在西方高地,轻易不出山,竟然会出现在此处!而且尸腐鹫一向是雌雄同飞,这里现出一只雄鹫,那一定还有一只雌鹫!可是,尸腐鹫只食腐肉,又怎会轻易攻击小仙君呢?” “尸腐鹫!”问杲仙君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自己对上尸腐鹫,能不能安然逃脱都是未知。可这样强悍的对手也被寄夜的原身一举毁灭。可见寄夜的原身有多强悍。 其他诸人不识得此鸟,自然都没有什么触动。 而勘源大仙抛出的几个问题,正是挚尚仙尊心中浮出的几个问题。他拧眉思索,只觉满心疑惑。 “勘源师弟现出的不过是一个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形象,真正的尸腐鹫一展翅便是几十丈长。”承淮仙君对秘境中的禽兽颇有了解,此时面上一片恍然道:“若是尸腐鹫的确会将寄夜逼到现了原身。” 那尸腐鹫是高阶古禽,实力十分强大。更重要的是,寄夜小小年纪,毕竟实战经验不足,面对天上的霸主尸腐鹫,许多招式很难施展。 “我想,我们好像见到那只雌鸟了。”一直未开口的玄岳仙若有所思地上前一步道。 挚尚仙尊等人皆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们三人在追踪一头凝火狮兽的时候,曾见过天上飞过一只这样的大鸟。当时那大鸟爪子中似乎抓有猎物,向西方而去。”玄岳仙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玄宗仙和玄承仙,一边回忆,一边道。 玄岳仙这样一说,在场的众人皆若有所思起来。 “我也看到了。”挚清仙尊点点头道。大家都看到了那只鸟,但是似乎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眼前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天边掠过的黑影正是一只落单的尸腐鹫。 这样的异常,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被人发觉。 “雌雄尸腐鹫向来都是一起行动,若是两只鹫同时袭击了小仙君,那么就不会有一只逃走了。除非…除非那只雌鹫已经得到了食物,先行飞回鹫巢!”勘源大仙目中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但接下来,他便看到挚尚仙尊眸中升起的担忧。 “那猎物…?”玄岳仙环视一眼众仙,犹豫道:“莫非…?” 众仙皆默然,因寰语仙君已经从天而降,目光冷峻、脸色难看。 寰语仙君一落地,便疾步向前,走到挚尚仙尊面前,俯首便拜:“师父!瑶儿定是被那雌鹫给叼了去!”说着,他摊开手心,露出一块非金似金、非石似石、非木似木的青色物什,正是一块通灵石:“这是我在离此地三十丈外的一处巨树树枝间发现的,正是瑶儿的通灵石。刚才诸位的话,我都听见了。想来正是这尸腐双鹫袭击了瑶儿和寄夜。雌鹫叼走了瑶儿、雄鹫追击寄夜而亡。” 寰语仙君虽然极力压制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如往日般沉稳,却难以掩饰那尾音中的一丝颤抖,和那眸中的一丝红光。筠瑶是寰语仙君的亲生小妹,寰语仙君纵有一千六百多岁的年纪也逃不过人之常情。 众人一时皆沉默不语,面色沉重。 尸腐鹫专食腐肉。双鹫袭击了筠瑶和寄夜,可寄夜分明还活着,那么被雌鹫叼走的筠瑶恐怕已经是一堆腐肉了。 第214章 啸狮会 承淮仙君略一思索,皱眉道:“尸腐鹫只食腐肉,不攻击活物。我想,应该是寄夜为了守护筠瑶,见雌鹫叼走筠瑶,便攻击了雄鹫,雄鹫才会反击。而寄夜抵挡不住,不得已现了原身,将这片区域的生灵尽皆毁了。” 至此,承淮仙君估计得不错。 事实上,正是寄夜为了救回筠瑶,向双鹫发难。雄鹫反击之时,寄夜无力抵挡,只得一路逃脱。逃至河边时,受雄鹫一击几乎毙命。生死一线之间,本能地化了原身,又耗了剩下所有灵力,将此处生灵、连那陆上古兽、古木,水中鱼类、空中飞禽,一并毁灭。 生灵尸灰与河水腾起的水雾混在一起,萦绕此处久久不散。而寄夜则落入河底沉睡不醒。失了生灵的这段大河便平静无波,死寂一片。 挚尚仙尊环视着此处一片荒凉景象,心中不由有些悲伤,道:“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承淮,可能将寄夜唤醒?我们一问便知真相。” 承淮仙君摇摇头,道:“师父,寄夜的原身沉睡乃是灵力耗尽所致。非得等他灵力恢复才能苏醒。若是寄夜的人身还可以借助外力来灌输部分灵力。可是龙身不同于人身,原本便是天地造化之身,需得天地仙灵慢慢滋养。此秘境之河灵力充沛,又有水汽相佐,倒是极适合他的龙身休养。所以,他才会凭本能来至此地。” 挚尚仙尊点点头,道:“那便兵分两路。你将寄夜带回山去,将他安置在灵泉瀑布之中,让他好好休养。我们则去那西方高地,将瑶儿的尸身寻回来!” “从雌鹫叼走小师妹到此时已经过去几乎一日的时间,只怕小师妹的尸身已经不复存在…”问杲仙君道。 寰语仙君闻言侧头看他,目中尽显厉色:“便是入了肚的腐肉,我也要带她回去!” 挚尚仙尊点头道:“不错,无论如何,我们对萝遥仙子也要有所交代才是!” 筠瑶拜在他门下不过年余,竟遭此不幸。尤其一切事情的起因,又是在他闭关之时发生的,总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要告知萝遥仙子?”绻豫仙君问道。 挚尚仙尊闻言,眉头先是一皱,略想了想道:“先不必。无论如何,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待真正找到了筠瑶,再告知她也不迟。”说着,挚尚仙尊向寰语仙君看过去。 寰语仙君也犹豫了一瞬,道:“…师父说得对。家母若得知此噩耗必定十分心痛。还是我先去确认过,再委婉告知比较好。” 既然寰语仙君也认可,众仙自然无异议。当下,除承淮仙君师徒四人留下,其余众仙皆腾云驾雾向那西方高地而去。 唯华羽凌悄悄退至一边,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众仙皆离开,他见那承淮师徒正商议如何将寄夜原身从河底捞出,便悄悄向东方飞去。 虽然众仙已经远去,他却并不敢脱下斗篷,也不敢肆意使用法术。只在巨树树冠之上的低空处以风的速度慢慢移动。 并非他过于谨慎,而是这些仙人们个个活了千百年,有着异常敏锐的感官和极其复杂的心理。若是他稍有不慎,这么多年的经营便毁于一旦了。 他一边慢慢顺着风向而移动,一边暗暗觉得可惜。 筠瑶虽是真仙后裔,却因年纪小且初来尚清山等原因,愿意与像他这样实力不高的人相交。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与真仙们相接触的绝好机会。却想不到筠瑶竟就这样殒命此地了。 有飞鸟向他而来,他侧了侧身子避了开。 这斗篷隐了他的身形,飞鸟及其他生灵也同样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他经过的地方,有其他弟子在猎捕古兽或是采集资源。他可不想在此时惹出什么麻烦。 他不由暗自叹息,凡人修仙总是比不得那些地仙后裔和真仙后裔有着先天的优势。他们华家世代,也不过只修出过一位地仙。他已经是华家第八十代子弟中比较出色的一位了,如今三百八十多岁的年纪却不过复婴之境。若想要突破大成境,成就地仙,还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和精力。若是他这此生无望大成,那他们华家要立功也难了。 说起来,他来尚清山最大的使命便是那郎艳锏。当然,冲着郎艳锏而来的,绝对不止他一人。他甚至怀疑过,苏家、乐家都有可能与他们华家一样出身啸狮会。当然了,在他想来,不只是啸狮会,腾马会、鸣枭会,甚至黑牌灵易会、仙使七囊会等等也都会派人前来。 只不过目前看来,还未有人得手。 最有可能在自己之前得手的便是鸣枭会的人了。 华羽凌想到此处,闭了闭眼睛。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尚清山核心圈子里的人物。不知这几人里谁会是鸣枭会的? “嘭”,一声微弱的响声传来。他睁眼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蜜蜂样的昆虫正撞在他的斗篷上,起了一圈圈的水纹般的褶皱。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见周围并无一人,便暗松口气。 那蜜蜂“嗡嗡”了两声,在原地打了个转,似乎在辨别方向。 他眯起眼睛,总觉得这蜜蜂似曾相识。 蜜蜂因撞击有些身形不稳,调整了片刻,仿佛有明确目标般,直向一个方向而去。 华羽凌看着那蜜蜂直线而飞的样子,猛然记起他曾经在秘境入口处见到那芝园的众仙用这种蜜蜂相互传信。 芝园!华羽凌眼中一亮。他将斗篷紧了紧,确认自己周身毫无破绽,便直冲那蜜蜂飞去的方向而去。 那蜜蜂果然不是寻常蜜蜂。一路上笔直而行,直穿过层层密林,向一处空地飞去。 华羽凌在离那空地大概二十丈外停了身影。他静立在树丛之中,并不妄动。 只见那蜜蜂到达目的地,便直奔其中一个高高的身影而去。 那人褐发红面,抬手接住那蜜蜂,道:“是信蜂。” 华羽凌认得此人,乃是芝园的舒琥仙君。 舒琥仙君将耳朵凑到信蜂跟前,片刻后,将信蜂收回了幻袋之中,转头道:“仙姑,那个小孩儿已经被鎏华仙子接回尚清山了。” 第215章 古禽高地 舒琥仙君对面那个一身华服、满面愁容的女子,正是芝园的主人、筠瑶和寰语的母亲,萝遥仙子。此时,听闻舒琥仙君的汇报,面上倏然流露出一丝狠厉:“不过是个凡人小孩,你们也能让她溜了!” 萝遥仙子此话虽是直冲舒琥仙君而言,在场的其他四位仙人却都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舒琥仙君眉头一皱,也不敢反驳,却暗暗去看身旁的鸾玉仙子。 鸾玉仙子面上便摆出几分委屈,带着点哭腔道:“仙姑勿恼,是我等的疏忽。原本以为那姓苏的小孩不过是个凡人,定逃不脱的。又想着她可能会知道小主子的下落,便不敢用强。谁知那小贼妮子忒奸诈,说是带我和舒琥去找小主子,却转眼便从密道逃了。” 萝遥眼睛一闭,苍白如纸的脸色上满是担忧:“若她不奸诈,瑶儿又如何能栽在她手里…还没有瑶儿的踪迹吗?” 话说到后面已经是沙哑中透着憔悴无力。 舒琥仙君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还没有…” 萝遥仙子脸色渐渐由白转青:“连那个苏祯都能活下来,瑶儿肯定也活着!怎么连一丝踪迹也寻不到吗!” 华羽凌自觉正是个出场的好时机,便将斗篷一掀,刚要迈步向前,只见那萝遥仙子、舒琥仙君、鸾玉仙子几乎在同时出手,三道光束同时袭来,正击在华羽凌脱了一半的斗篷上。 “嘭!”“嘭!”“嘭!”三声连环爆破同时在距离华羽凌两步远的巨树干上炸裂。 同时,华羽凌被斗篷折射所造成的气流波及,整个人栽倒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谁!?”舒琥仙君已经一个迈步跨了过来,见到有紫色袍角从灌木丛中露出来,一边手托一脸盆大小的透明甲壳虫,一边毫不客气地厉声问道。 也是这华羽凌疏忽了,他的气息和灵力皆隐藏在斗篷之下,陡然揭开斗篷的瞬间,他整个灵力气息等突然全盘暴露。在三位真仙的感知中,仿佛有人突然释放一直压制的灵力,正是偷袭的前兆。 华羽凌不敢乱动,连忙急声道:“我乃挚尚仙尊的二十六弟子,并非歹人!并非歹人!” 舒琥仙君便面上略松,道:“你且先出来。” 华羽凌从灌木丛中站起身来,灰头土脸地十分狼狈。他一直都风度翩翩,从未如此狼狈过,于是,整个人脸色十分不好看。 舒琥仙君打量他片刻,似乎的确在挚尚仙尊身旁见过,便收了甲壳虫,拱手一抱:“失礼了。” 华羽凌细细将身上的浮灰拍净,又将褶皱抚平,再重新整理了头发,才施了个净身的法术,直到恢复了一贯的风华翩然,才面色缓和些。 他向前走了几步,也拱手对舒琥仙君施了一礼,然后快步向萝遥仙子处走过去。 萝遥仙子打量了他几眼,道:“唔,原来是华家二爷华羽凌。” “正是正是,华某见过仙子和各位仙家。”华羽凌躬身拜了礼,方道:“华某是刚刚得知了关于瑶师妹的消息,才急匆匆来向仙子报信,不想惊扰了诸位,实在…” “什么?瑶儿有消息了?”萝遥仙子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急于证实,一双美目圆睁,直愣愣瞪着华羽凌,也顾不上礼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是,”华羽凌面上作出十二分的诚恳来:“我一听闻此事,便急着来…” “瑶儿在哪里?有没有受伤?”萝遥仙子又一次打断他,急切问道。周围的五位仙人也皆围了上来。 “瑶师妹被一只雌鹫叼走了,估计此时应在秘境之西的古禽高地之中。具体情况还未知,师父已经携众真仙前往高地去了。”华羽凌索性直接道,他刻意隐了那尸腐鹫的名讳。 “古禽高地?!”萝遥仙子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有了女儿的踪迹,惊得是竟然是在古禽高地,难怪他们寻了这么久都没有寻到。 “华二爷,可知我家小主子是在古禽高地的哪个位置?”旁边一个艳红色衣衫的女子上前几步,身子婀娜、语音沉稳问道。 华羽凌见那女子冷艳,知是芝园的鸾玉仙子,并不敢唐突,面上带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关切来:“华某所知便这么多,想来师父他们也没有更确切的消息。华某一向与瑶师妹十分亲厚,得知这点消息就立刻赶来报信。唉,若不是华某实力浅薄,定要随师父他们一同前去!” 萝遥仙子早已按捺不住要去那西方接回女儿,此时听华羽凌这样说,便点点头道:“华二爷有心了。待小女归来,我再恩谢!”说着,也不等华羽凌回应,已经遁光一闪,直向西方奔去了。 其余三位地仙见主人直奔西方,面上便有几分犹豫。那古禽高地不比大河区,险境更险,未知更多,若是贸贸然去闯荡,只怕有去无回。 鸾玉仙子见此情形,也知众人心事,便开口道:“你们随我一起,若有险情及时逃脱便是,但若是不去,于仙姑处不好交代。” 三位地仙连忙躬身称是。 舒琥仙君此时则已经掏出几只信蜂,捧在手心说了几句,便将信蜂放飞各处,想是向芝园其他地仙报信。 几人收拾妥当,便向华羽凌拜别,也追随那萝遥仙子而去了。 华羽凌望着那几道遁光直向西方闪现而去,面上的亲切和气渐渐变成羡慕。若是他能修成仙人,便也能这般来去自如。 罢了,无论如何,能得到萝遥仙子应承的恩谢,已经是十分不易的进步了。 华羽凌眯起眼睛,想着若是能顺利打入尚清山的核心圈子,便向那郎艳锏迈进了一大步。 他发了一刻呆,便收拾好心情,回身向那秘境入口处飞去了。 他新收的小弟子雨洛还等着他呢。 这小妮子崇拜自己如同崇拜神灵一般,在她的眼中,自己不比那些真仙们差多少。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好歹也是一个地仙,或许将来能对自己有何助益也说不定。 第216章 美得惊人 三月的天气仍旧寒冷逼人。珍惜峰上所有的草木萧索,皆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迹。 苏祯舒舒服服靠在珍慧堂偏厅的大炕上,任小思给她绞着头发,一边翻着一本残破不堪的兽皮书。 “小姐,这书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小姐还当宝贝一样时常捧着。”小思自转过年来便长高了不少。苏祯自一个月前从秘境回来时,看到小思几乎与自己相当,着实吃了一惊。 “这的确是个宝贝。”苏祯漫不经心地回道。 这本书从外观上看上去普普通通,但苏祯知道内里的内容绝不普通。这是她从纯平遗体处得到的三本书之一。 这三本书中,有一本,是《仙灵阵法笈》,倒是一本常见的阵法基础书籍。苏祯在尚清山尚清藏库中曾经见过,相当于《符箓全书》般是入门级书籍。只不过学习阵法的人很少,这本书的普及率远不及《符箓全书》。有一本是《十八真神传》,是从尚清藏库借出的书籍,似乎有些年头,像是从臻品库出来的书。 而苏祯目前翻阅的这一本,却没有名字。 虽然同样都是以兽皮为材料所制,但这一本却是古兽皮所制,又明显是手抄本,或是孤本,上面有十分复杂的图形和少量的文字。 苏祯这一个月来闲来无事时便掏出此书来研究。那些图形完全不同于符箓所用的符号,似乎并非是文字性或符号性的寓意。而上面那极少出现的文字,也几乎都是记录数字或方位的文字。 她也翻看过那一本《仙灵阵法笈》,两相对比下,隐隐可知,这本书也是与阵法相关。但她毕竟不识阵法,对此书大量不明所以的图形线段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是,她却记得,在秘境中时,她曾听见三玄大仙之间的密语。那玄承仙曾说过,纯平偷拿了《十二阵图》逃到秘境之中。 她找遍了纯平的幻袋,却再没有其他可疑的物品。如今,她便怀疑,这本她不明所以的图书,便是那《十二阵图》 小思摸了摸苏祯细软的发丝仍然发潮,便又换了块干净的纯棉布,将苏祯的长发裹起绞了起来,一边笑道:“小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宝贝。” 苏祯不由莞尔,将那书随意往炕桌上一扣,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再没有比在珍惜峰上舒服的了。尤其是她在经历了秘境的种种惊险之后,回来这个富丽堂皇又时时温暖如春、花香袭人的宝珍院,她便更加珍惜这些宁静又舒适的日子。 所以,珍惜峰这个名字取得颇好。苏祯有点得意地想着。 回来的这一个月,她每日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顺心顺意,秘境中所受的伤竟迅速愈合了。 她刚刚做了两遍“舞缘回”的第一回,又在浴桶里泡了整整半个时辰,此时浑身舒畅、心情清爽。 “祯妹妹!”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苏祯眼睛一亮,是三哥苏珩! 她将炕桌一推,坐起身来。小思连忙道:“小姐莫急!我先给您盘好头发。” 苏祯随意往旁边一个立式铜镜中望去,便看到一个着浅粉色长袍的女孩,一头乌发瀑布般散落,一双杏仁般的瞳仁仿佛小鹿般精灵,粉嫩的腮边一对隐隐显现的酒窝盛满了醉人的微笑。 是有些衣冠不整,她便按捺下那些微激动的心情,乖乖重又坐好,等着小思为她梳妆。 她从秘境出来时,用通灵石向苏家众人报信,苏珩才得知孙满与她在一起,且二人都安然无恙。其时,苏珩与苏圆已经在秘境中寻了一日一夜。孙满也才知道,他的师父和师兄都入了秘境。 苏家众人都说,苏珩与苏圆二人不听劝阻,非要入秘境实在有些任性。 苏祯却明白,三哥定是为了寻孙满和自己。 孙满面上看不出如何,却执意留在秘境入口。苏祯只得自己随鎏华回了珍惜峰。又过了一日,苏珩与苏圆从秘境中归来,孙满才与他二人一起来珍惜峰看她。 这一个月里,孙满总共来过两回,一回便是那次随他师父一起来的,又一回是半个多月前来看了看她伤势恢复得如何。 小思将苏祯的长发在脑后两侧团了两个圆髻,又在腮边留了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子,选了几朵小小的粉色芥芋绢花簪在耳边。铜镜中便出现了一个娇嫩可爱的女孩子。 “舒桐姐姐总说,小姐这次在秘境中受了不少苦,人也瘦得不成样子。可我看小姐如今瘦了,竟将眉眼都显了出来,反而美得惊人!”小思与苏祯同龄,如今也九岁多,心思比从前细了些,竟也能说出这样可心的话来。 苏祯颇受用地笑着:“唔,我也这么觉得。” 镜中的女孩子便满面春风,越发明艳了起来。 小思从旁边取了一件暗粉色外衫,罩在苏祯那淡粉色长衫上,又取了她的几块宝贝石头,递到她面前。 苏祯将那条系着金莲子、白玉石头、通灵石的皮绳挂在脖子上,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向书房前厅去了。 珍慧堂是宝珍院第三进的正房。宝珍院一共四进。第一进作了待客的院子,第二进则是苏祯的书房和功房,第三进是苏祯主仆三人的居所,第四进如今还空着。 苏家宅子里的宝珍院上下的使唤仆役有二十六个,长居的婢女有十二个。虽然宝珍院大,却也显得满满当当生气盎然。然而,珍惜峰的宝珍院同样的大小、布局,却只有苏祯主仆三人居住、生活,便显得空空荡荡,有些清冷。 苏祯刚从珍慧堂出来,便见舒桐急匆匆从前厅迎面而来。 “小姐,是三少爷他们来了!”舒桐有些惭愧。她还未通传,三少爷便在宝珍院门口喊了一声。小姐必是已经听见了。可她忙着安顿三少爷和苏圆,又是引路又是奉茶,此时才得空进来通传。这是十分不合规矩的。 苏祯见舒桐面色有愧,便知她心思如何。舒桐一向要求完美,定是因通传太晚之故。 原本这通传的活儿在苏家是三等乃至不入等的小丫头干的。可在珍惜峰,舒桐和小思得事事躬亲。 第217章 感同身受 苏祯一边向舒桐笑着点点头,一边迫不及待穿过珍慧堂的庭院,迈向通往前厅的台阶。 她浅粉色的衣衫如一阵轻风掠过末冬的积雪,在浅薄的白色上留下轻巧的印记。 于是,当她入了前厅,带着笑意迎向苏珩和苏圆的时候,也带去了一阵凉凉的寒意。 “三哥哥!”苏祯的声音甜甜响起。 苏珩回身看向她,见她在屋内扫视的视线,便笑眯眯道:“孙满没来。” 苏祯颇有点不好意思地上前走了几步。与孙满在秘境中生死相依的时日,让他俩之间颇有点特殊情分。她有段时间未见孙满,以为他会随苏珩而来,此时稍稍有点失望。 苏圆正正经经躬身向她施了一礼:“苏圆见过六小姐祯师叔祖!” 小思便在身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舒桐瞪了她一眼,小思才有所收敛。 苏祯便笑道:“只你最讲究。”这是说孙满如今见了她,也常不拘礼数。 苏珩也笑了,声音清朗:“看你如今是全好了,精神气色都不错。”苏珩从秘境中出来,头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她正被那秘境中带出的内伤而折磨,时时睡不安稳,一脸苍白。 “嗯,如今我吃得好睡得好,只怕不久便要胖回去了。”苏祯说着,便故意嘟着嘴作出一副不满来,一双眼睛直瞥舒桐。 原来是舒桐见苏祯归来瘦得厉害,整日督促她多吃多补。 “哈哈…”苏珩便被逗乐了,一边道:“你多吃点是对的,虽然如今瘦了确实漂亮了许多,可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样子回去可要被老祖宗念得!” 苏祯几步走到苏珩旁边,坐在一把翡翠木椅子上,仰头道:“还说呢,若不是你写信回去告状,老祖宗又怎会知道我失踪的事情。反正我已经回来了,不是白白让老人家担心嘛!” 当初她失踪之后,一方面为了不让家里人跟着担忧,另一方面她失踪的原因、地点都尚未弄清,苏家众人便都隐瞒了家里,未提一字。 苏珩从秘境回来,便将苏祯失踪又寻回的事写在了家书里,送去了苏家。 苏祯对此颇为不满。 苏珩闻言却板了脸色道:“苏家之所以强盛至此,便是因家族团结、事事以家主为尊。像你遭遇这样的大事,定然是要汇报的。只不过之前为了免得他们担忧而拖延告知而已。” 苏祯虽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有些不以为然。她虽然出身苏家、也因苏家羁绊而处处受其影响,但她对于大家族的认知并不如此地土生土长的人那么强烈。 比如,当时她从秘境里出来时,苏家众人皆围了上来,不管平日对她有诸多不满的苏月华等人,还是向来疼爱她的苏乔、苏瑾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因为,对苏家人来说,苏祯首先是苏家的六小姐,然后才是那个与寰语仙君等人公然对抗的祯师叔。 当时连苏韵怡都翻了几个白眼,道:“幸好你活着回来了,若不然,尚清山头一个因思过而亡的人出在苏家,苏家因为你便要颜面尽失了。” 苏珩仿佛看出苏祯在想什么,在她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道:“小叔总说你经历了磨难,得好好给你接风洗尘才是。我与苏瑾也是这般考虑,而且你去年生日也错过了,所以本想过几日给你办一场接风宴也补了生日宴。可是叔伯们都有些反对,说是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苏家不能太打眼…” 苏祯去年的生辰之时,正是在秘境中与那树精纯平斗智斗勇的时候。 苏祯此时眼中眸色深沉,完全不似才九岁的小女孩。她轻轻往椅背上一靠,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接风什么的确也不重要。” 三个孩子同时掉落秘境,唯有苏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一个寄夜沉睡灵泉瀑布之下至今未醒,一个筠瑶自半个月前从秘境中被救回便藏身玉瑶峰足不出户。 苏珩听苏祯这样说,也颇有感触,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听说筠瑶师叔被救出时几乎不成人样。那古禽高地是什么地方,连众真仙也不敢轻易踏进。听说真仙们连同芝园的众仙与那古禽恶斗多日,十分惊险…” 苏祯颇有些茫然,她与寄夜和筠瑶碰面时,他二人正被兽群所困。当时筠瑶似乎胳膊有异样,她没有时间细看,只一味想着为他俩争取逃命时间。后来她被灵尾猿兽所袭击,便不知他们的情形了。可完全没想到,筠瑶竟会在古禽高地被寻回。 当时鎏华仙子来告知她时,满面都是骇然,连连对她说:“想不到那芝园的术法如此恶心。” 鎏华仙子说,当初得知筠瑶被尸腐鹫叼走,众仙都以为是筠瑶的尸首吸引了尸腐鹫。事实却并非如此。 是筠瑶在秘境中失了一条胳膊,她用了芝园的秘术再生咒想要再生一只胳膊。可不知是何原因,那再生咒只进行了一半。 她的伤口未完全愈合,又生出一个婴儿般的不完全的小胳膊。那小胳膊周围的肉长时间得不到营养,竟渐渐腐败,直至后来尸臭冲天。 这才吸引了尸腐鹫从遥远西方高地飞来大河区直扑筠瑶。 也是万幸,那尸腐鹫只食腐肉,不吃活物。筠瑶被雌鹫擒到鹫巢中,每日被尸腐鹫啃食腐肉,她虽疼得死去活来却总也不至死。 众仙终于找到她时,她右臂乃至右半边上身几乎残破不堪,腐肉粘连、新肉层生,十分丑陋不堪。 听说那萝遥仙子痛哭不止,几度昏厥。 苏祯听了,当时便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不是她对筠瑶有何感情,而是她推己及人,自己离了千疼万爱的父母,便听不得这样的父母伤心之事。 “还有那绞浪小仙君,”苏珩的话打断了苏祯的出神:“竟然灵力尽失,至今仍然昏睡。听说,他这次耗尽了灵力,便是睡个一年两年都是有可能的。” 苏祯眉头轻皱,这两人都是与自己有关系的,又与自己遭遇相同。提起他们,她便不由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担忧。 第218章 遗憾 也是因此,尚清山笼罩着一种低沉的氛围。苏祯便也没有心思参加什么宴席。 “听说萝遥仙子因此而大闹了一场,也不知两位仙尊该如何头疼。”苏珩接着道:“那筠瑶师叔闭门不出,可见受伤的确很重。可六妹妹你都已经痊愈了。她毕竟是真仙后裔,想来不久之后也能痊愈。” 苏祯不知筠瑶此时到底如何,便不能轻下判断,可她听鎏华所说,那萝遥仙子并芝园二十三仙天天在玉瑶峰施法,看来并不一定如苏珩所说能很快痊愈。她想到筠瑶那血洞之中一个绿色的婴儿般的小胳膊,不由皱了眉头,轻轻道:“我与孙满能完好地从秘境出来,已经是大幸之事了。” 说到这里,她才有机会问一句:“孙满呢?怎么不见他随你们一起前来?” “孙满啊,”苏珩对自己的两个弟子十分关爱,此时说过了沉重的话题,转到孙满的身上,他的神情便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近日可忙碌得很。” “怎么?”苏祯想起他从前一向到处打工,确然是个劳碌奔波的样子:“可是又去打工了?” “唔。”苏珩斜倚在椅背上,伸手端了旁边桌几上的茶水:“他这次竟要去考仙使。” 苏祯瞪大眼睛,颇有几分意外,想不到他竟真的听了她的意见要去做个信使。 “嗐,”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苏圆终于忍不住道:“可把师父这几日愁坏了。” “怎么?”苏祯眨眨眼,不解道。 “师弟根资不佳,原本修行就难,可不知为何,任他如何吐纳,他体内总也留不住仙气。师父本就为他的修行发愁。可最近,他竟然又要去考仙使!且不说那仙使有多难考,便是许多修仙人都难以顺利考取。再说,他若成日忙着送信,又哪有时间能静心修行?”苏圆那张老实忠厚的面上浮现出浓浓的担忧。 苏珩点点头,也有些忧色:“我虽是他师父,但并不想勉强他。若是他平日打打工也就罢了,毕竟他出身穷苦,若没有点积蓄,将来便是买点护身用的宝贝都困难。可这次他要去考仙使,我便有些不赞同。” “三哥别担心。”苏祯想着孙满那一贯沉着的神情和正确灵敏的判断,便觉十分安心,面上就带出一丝微笑来:“孙满自小吃得苦多,自然也知道如何做于他最好。何况,他身体素质好,跑得快,说不定也真能考个仙使回来。” 苏珩皱了下眉头,看着苏祯道:“那仙使可非凡人能做的。我看飞鸿院出入的仙使,便是那些一囊信使,也最少是玄妙境界。” 苏祯若有所思地想着,说起来,也不知是她和孙满运气好还是怎样,多少次孙满扛着她逃出那些凶猛的古兽的追击。甚至那些真仙地仙们毫无防备之下,也能被他们逃脱。 孙满的腿力可非凡人可比的。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跟苏珩探讨下孙满修行体术的可能性。 “他既然要去考,便让他试试吧,”苏祯道:“孙满一向心里有数。”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苏珩点点头:“所以,这几日他便已经出发去源熙城的使驿了。” “源熙城?”苏祯疑惑道:“飞鸿院不是也可以报名的吗?” “听说,飞鸿院只有接受报名资格,没有考较资格。”苏圆道。 “哦。”苏祯点点头,捧起手边的白泽石杯,一边嗅着杯中的桫樱茶香,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却将一双笑眯眯的杏眼隐在茶雾中。或许,孙满真的能考上。她竟没注意自己心里竟对他有这样的信心。 外面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有一些被吹落的雪沙簌簌而下,仿佛又下起了一场薄薄的雪。 苏珩透过那环洋木精雕细琢的窗户,望着院落中错落有致的树枝,道:“唯有一样事情最可惜:今次的斗法大会却取消了。” “斗法大会?!” “嗯,”苏珩满目都是遗憾:“今早的早课上,乐怡大仙在撞钟之后当众宣布的。” 尚清山的斗法大会是所有弟子都期盼的盛会。因为斗法大会不仅能将自己五年来所学展示给众人,还能从别人的斗法过程中学到东西。更重要的是,能看到那些比自己境界高得多的人斗法,更能激励修行的热情。 “这次秘境开启的时间,正与斗法大会的时间冲突。而且,最要紧的是,出了筠瑶师叔和绞浪小仙君的事情,两位仙尊、各位叔伯、师叔们想必都没有心思了。”苏珩的表情便有些无奈。 苏祯知道他有多盼望这次斗法。他一直心心念念要突破玄牝境,如今终于达成,他又呕心沥血炼制了新的法器,正是在为此次斗法大会做准备。本以为能在这一届的斗法大会上大显身手,却不想得到了斗法取消的通知。 苏圆不忍心看到师父眸中的失望,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也定是与那萝遥仙子有关。她这样不依不饶地闹,二位仙尊定然没办法如期举行斗法大会的。” 苏圆说得有道理。听说,那萝遥仙子一直在控诉是尚清山薄待了她的女儿,才导致她女儿如今的遭遇。 二位仙尊从半个月前救出筠瑶之后,就一直被萝遥仙子所纠缠,以至于整个尚清山都似乎一直不得安宁。 这样的情形之下,果然是没有办法安心举行斗法大会的。 而且,苏祯有理由相信,即便能举行,以萝遥仙子的性情,也要在斗法大会上大闹的。 “不是说,下一届斗法大会是众地仙、真仙也会参与的百年斗法吗?三哥哥到时候再大展身手,岂不是更好?”苏祯喝了一口茶水,轻轻品着那桫樱叶子的香气,一边舒服地眯起双眼道。 苏珩见她那粉嫩的脸蛋上浮出的两个小酒窝,便也舒展了眉头,笑道:“嗯,百年斗法确是最激动人心的。这样想来,今次的斗法取消之后,会让众人更期待五年以后的百年斗法。” 苏珩也捧起茶杯,细细品茗,眸中隐隐都是对五年之后斗法的期盼。 第219章 朝云仙子 窗外一阵风起,将那地上的雪沙卷了起来,散开一片雪雾。 傍晚的斜阳透过雪沙散出星星点点的金色。 不一会儿的工夫,风骤然狂虐,将那雪雾忽得撕碎,带着彩色的奇异光彩,在院中盘旋不止。 苏祯原本正眯眼望着那金色的光点闪烁,一边品着桫樱的茶香,感慨现世的安静。此时见有股彩风肆虐,不由瞪大眼睛凝神看去。 苏珩和苏圆见她面色有异,也回头去看。 苏祯身后侍立着的舒桐和小思不由惊呼:“鎏华仙子?” 只见,那彩风旋转的中心,渐渐显出一个人影,窈窕高挑,肤白貌美,可不正是那鎏华仙子! 鎏华身影还未稳,便大步向苏祯他们所在的屋子迈进。 鎏华原本便身量高,腿长步子大,这一疾行,便感觉仿佛几下子便进了屋。 也难怪苏祯等人惊讶。鎏华虽身为真仙,却从来都落于宝珍院的门前,规规矩矩敲了门等舒桐来应门。如今日这般直接落入内院的,还是头一次。 苏祯便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便见鎏华虽风风火火而来,却一脸疲惫,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丝烦躁。 苏珩与苏圆已经起身立在旁边,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礼:“见过鎏华师伯!”“见过鎏华师伯祖!” 鎏华径直走向苏祯,在苏祯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客气道:“不必多礼!”虽话音和气,却略带沙哑、难掩疲倦。 苏祯却不动声色,没有立即追问,只给舒桐和小思使了眼色。 舒桐和小思早已礼毕起身,得了苏祯的令便匆匆退下去。 苏珩知道苏祯这个大师姐一向与她亲厚,如今匆忙而来,也不知有何体己话要说,便仍躬身道:“鎏华师伯慢坐,我与苏圆这便要走了。” 说着,便示意苏圆一起转身要向门口走去。 鎏华抬眼看了苏珩,似想起什么,问道:“祯儿的三哥,你那徒弟叫…什么满的,没来吗?”鎏华之前常常来陪伴苏祯,自然听苏祯讲述了不少她与孙满在秘境的遭遇。心里对这凡人孙满也颇有几分好奇。 苏珩便顿住脚步,躬身道:“未曾前来。他…他最近去源熙城去报考信使了。”他倒不意外鎏华仙子竟对孙满感兴趣。任谁若是知道孙满一个凡人竟安然在秘境中走了一遭,都会对他感兴趣的。只不过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鎏华点点头:“唔。”也未再说什么。 苏祯便更好奇了些。鎏华一向话多,今日倒像倦怠地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等苏珩和苏圆走了,舒桐为她上了热茶,小思又端来了苏圆刚带来的点心。 鎏华从那白泽石花形碟中轻轻捏起一块白玉奶豆糕,放入嘴中慢慢细品,面上的僵硬便舒缓了许多,眉目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从容。 苏祯便微微笑了,也不说话,一边亲自提了小壶,为她添茶。 直到那桫樱茶香伴着奶豆糕的软糯将鎏华从寒风中带来的寒气一扫而空,她才舒舒服服长出了口气道:“呼~还是你这里最舒服了。” 鎏华仙子是真仙,平日根本不需进食。但不知怎么的,每次她看到苏祯这里的吃吃喝喝,便忍不住也要品尝一番。这样一来二去,她有时也会专为了这点吃喝而来珍惜峰坐坐。尚清山正如其名,尚道重修、仙风清净。但仿佛在苏祯这里,才有种人间的活气儿。 便是鎏华仙子这样的仙人,也有思凡的时候。 苏祯便往前一靠,凑到鎏华仙子身边,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鎏华仙子眉头便一皱,朱色的嘴唇一嘟:“别提了,我那小姨来了!” “小姨?”苏祯瞪大了眼睛。 “嗯,是我阿娘的亲生妹子朝云仙子,前几日刚到的尚清山。”鎏华仙子一脸无奈,她抬手将茶杯送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茶:“这些天里,我天天听她唠叨,被她折磨得几日未眠。今日可算瞅着个空儿,偷偷来你这里躲一躲。” 苏祯眨眨眼,颇觉得有些好笑。刚还觉得鎏华仙子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风姿,竟也有这样家长里短的烦心事。 鎏华仙子仿佛看穿苏祯那湿漉漉的瞳仁里透出的一丝笑意,便抿了抿嘴,无奈道:“我这个小姨颇有些故事…至少她觉得自己很有故事。” 鎏华仙子出身蓬莱仙岛。 这蓬莱仙岛乃是东海一片群岛,群岛中仙府林立,仙人众多,是仙域有名的仙府圣地。 蓬莱仙岛中有一座余晖岛,余晖岛上有一座落霞山,这落霞山便长居二位女真仙。这两位女仙乃亲生姐妹,岁长的名唤晖霞真人,正是鎏华仙子的母亲。另一个年纪轻的便是朝云仙子。也就是鎏华仙子的小姨。 “我这个小姨头一次来尚清山,有些咋咋呼呼,又成日在我耳朵根儿上讲她的故事,我便有些受不住…”鎏华仙子叹口气,见苏祯好奇又好笑的样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听说蓬莱仙岛距此地颇远,你小姨特地来看你,想必许久未见,自然要拉你叙话…”苏祯又提起小壶给鎏华续茶。 “哪里是来看我,”鎏华用手轻轻点在头侧,似乎有点头疼的样子:“说是来寻…寻小姨夫。” “小姨夫?”苏祯一边轻轻倾倒茶水,一边歪了脑袋看着鎏华。 “唔,是她自己说的。”鎏华略一犹豫:“便是…魔陀。” 苏祯手一歪,那茶水便溢了出来,流了一桌子。 苏祯赶忙放下茶壶,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按在桌几上。 “想不到吧?”鎏华一边帮她收拾水迹,一边道:“说起来,我这小姨与那魔陀相识于微时,当年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不过,后来那魔陀成了佛,便再无联络。后来,那佛入魔,从佛国打杀而来。我小姨便很是痴狂了一段时间。直到传说魔陀被四神剿灭,她才消停了。” 鎏华见苏祯动作有些僵硬,面色有些呆滞,还以为她对魔陀所知不多,有些不感兴趣,便闭了口不再多说。 第220章 小姨?阿紫! 苏祯却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小姨怎么来尚清山寻…小姨夫?” “她自己说,”鎏华颇有些不以为然:“她与小姨夫心心相印,小姨夫在哪里她都能感知到。”说着,将那湿透的帕子往旁边一放,又道:“哪里就那么神了。那魔陀是来过尚清山没错,可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小姨这感觉也太滞后了些。” “舒桐,小思!”鎏华见苏祯仍旧呆呆傻傻的样子,便干脆高声唤道。 舒桐和小思闻声便推门进来,见桌几上的茶渍和湿透的帕子,连忙上前收拾。 “我跟她讲了那两年前的事情,她还偏不信。一口咬定那…那小姨夫还在此处…我被她念得不胜其烦,便逃到你这里躲一时清静。”鎏华凑到苏祯耳边,悄声道。 “那…”苏祯只觉脑门上一层冷汗,忍不住问道:“你确定那…那小姨夫真的不在尚清山?” “当然!”鎏华眉毛一挑,十分肯定地回道:“两年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是何人,去到哪里都得惊天动地一番。可咱们尚清山哪里有他的…东西!他当时差点把尚清山翻了个底朝天,既然找不到,必定不会再来了。” 苏祯才觉一口气从胸中透了出来,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点点头道:“是啊。” 她却万万想不到传说中灭佛戮仙、暴虐凶残、人人忌讳不敢轻言的魔陀,竟也有这样的浪漫史。她便想起玄光崖下那个黑乎乎的自称“老魔”的高大人影来。不知鎏华的小姨,朝云仙子,是个何等人物。 鎏华今年四百二十三岁,在真仙漫长的生命岁月里,不过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子。那她的小姨与那“老魔”曾相识于微、两情缱绻,如今该是如何年纪都不好说。 苏祯的脑中便想象出一个中年样貌的美丽女子来,或者如苏韵霓般姿容华美、风韵犹存,或者如萝遥仙子般仙气萦绕、诱惑妩媚。 但是,在几天之后,她第一次见到朝云仙子,竟完全出乎意料,让她几乎目瞪口呆。 其时正是寅时末。苏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小思为她梳妆、舒桐准备早点,两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因今日是她从秘境回来后,头一次去尚清峰上早课。舒桐和小思便格外慎重些。光是她的衣裳,小思便挑选了三件,来回比对。 苏祯还迷迷糊糊着,她昨夜练习“舞缘回”,练习得十分投入。不知怎的,自从从秘境里归来,她于体术上领悟的通透,就仿佛在心里突然打开一扇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将那心中许多原本不见的角落一一照亮。她将第一回的八十一式完整练下来,都有种全新的体验。而那第二回已经练到三十二式,皆有不同的感悟。 她慢慢伸了个懒腰,将休息了一夜的筋骨拉扯开来。然后,任凭小思在她身前身后穿梭忙碌。 有彩色的光晕映进屋里,苏祯便知是鎏华到了。 鎏华自然是来接苏祯的。苏祯习惯在早课前先吃早点,鎏华便习惯早来一会儿也吃点儿东西。可是今日,却比正常来得都早些。 还不等苏祯收拾妥当,就听见前院中传来一个清脆又娇气的声音:“哇,你这小师妹可真会享受生活!” 苏祯便一顿,只觉满脑子的困意尽皆去了。 待她收拾停当,向前厅而去时,便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如花蝴蝶般游走其间。 苏祯迈入前厅,那紫色的蝴蝶便忽闪着翅膀般飞了过来:“小妮子,你这房子又舒服又大气,难怪鎏华爱往这里跑。” 苏祯便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眉眼明丽、眸光清澈、鼻头娇憨、朱唇鲜艳,那椭圆形的脸蛋和那容颜的丽色与鎏华正有几分相像。 苏祯的嘴边便浮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仿佛盛满了蜜糖:“苏祯见过朝云仙子。” “小妮子,不用那么多礼,我可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朝云仙子的声音十分脆甜,说话的时候,表情也格外生动,一双清澈的眼睛便如浸了水的葡萄水灵灵地:“也别叫得那么生疏,便…便与鎏华一般唤我吧!” 苏祯眉眼弯弯,便乖巧道:“是,小姨。” 可谁知,那朝云仙子蓦地脸色一僵,一双长眉一竖,那几分不悦在这样明媚的脸上却让人只觉更加生动活泼:“什么小姨!?叫我阿紫。我哪里像个姨了!” 便是那提高了几分的清脆声音,也丝毫听不出怒意,只是格外脆生。 反而是苏祯略有些尴尬,不由看了一眼鎏华。 鎏华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叫她阿紫吧。”说着,趁朝云一双眼睛净在打量苏祯的空隙,偷偷向苏祯用口型解释道:”她一向有些为老不尊!” 苏祯只觉冷汗都下来了。这位朝云仙子明显计较年岁,鎏华还背地说她老,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苏祯便只得略低了头,唤了一声:“阿紫。” 朝云这才满意地笑了。 苏祯从前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艾颜是当仁不让的头一位,美得无人可比,还有那苏韵霓、苏潇潇等人皆是美人。可是都没有一人,如朝云这般,美人一笑百媚生。 似乎这富丽堂皇的前厅、那紫衫粉裙的艳丽,都比不上这明眸皓齿的笑容。 苏祯暗自赞叹不已。 “你与鎏华亲厚,我觉得很好。鎏华就是太孤独,向来也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太无趣了。”朝云一边转身抚着那翡翠木的桌边,一边脆声道:“她若像我般好友众多,便不至于养成这样清冷无趣的性子。” 说着,她转到鎏华身边,一伸手,那细嫩白皙的手指点在了鎏华的额头上。 “我的朋友遍布天下,你也知道啦,那涟源仙子、冉冉仙子、启豫仙子,都是与我交好多年…哪里像你,年纪小小的,只知苦修…” 鎏华一脸无奈,略有些不服道:“那涟源仙子背地里说了多少年你的坏话,连那冉冉仙子都曾诋毁你和小姨夫,更别提那启豫仙子还有你那一众朋友,都是如何说你痴狂的?这样也算是好朋友吗?” 第221章 控诉 “你…”朝云身子一顿,转脸皱眉瞪了鎏华一眼,接着却又耷拉了肩膀,有些落寞道:“你说得对。她们确然不是什么好朋友。” 朝云仙子的眸中有一丝怅然闪过,不过她的坏情绪好像从来都来得快也去得快。那黑眸一转,便又满面灿烂道:“是她们不明白罢了。他…你那小姨夫是何样的人物,便是他负了天下人,也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 鎏华的脸上便有一丝红晕闪过,她尴尬地看了眼苏祯,见苏祯面上并无异色,便以为苏祯是年纪小并不懂得这些情爱之事。 “阿紫,你…你还是尝尝祯儿这的吃食吧…”鎏华转眸间,正瞧见舒桐捧了食盒从门外走进来,便上前拉了朝云仙子的衣袖。 三人团团围住一张小桌几,将那四样简单的小食吃了个空。 苏祯抿抿嘴,意犹未尽地道:“舒桐,明日多备些!…阿紫若喜欢,便日日与大师姐一同来吃。” 朝云仙子将最后一块酥饼丢入口中,满足地轻拍手道:“好!” 说起来,苏祯离上次到尚清峰参加早课,已经有一年有余。这么长时间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尚清广场中的一众弟子见那空中华美明亮的南瓜灯翩翩而落时,便都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当时苏祯如何离开的尚清广场,又是如何被丢到涤浊谷去思过,接着便传出与筠瑶、寄夜一同失踪的消息,而一个月之前又是如何被鎏华仙子带回来的。 说起来,这苏祯虽是凡人,却诸事不平凡。 在广场中的弟子多是玄牝境以下的弟子。那些实力高的如今都仍在秘境之中。鎏华仙子倒是一直留在尚清山,便是为了看顾苏祯。 苏祯从鎏华仙子的南瓜灯中走出时,便看到苏家众人向她聚拢而来。 “六妹妹!”苏瑾最先向她走来,一边高声呼唤,一边满面惊喜:“你已经痊愈了?” 大家都知道苏祯从秘境出来时,是受了内伤的。所以这一个月里只在她刚出秘境时陆续来探望过,其他时间都不忍心打扰她。如今见她来上早课,显然是已经大好了。 “祯祯!”苏乔从另一个方向也疾步向她走来,一向温文的面上也带了十分的喜气。 苏祯笑眯眯地点点头。还来不及与五哥和小叔说什么,苏斯然与苏潇潇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六妹妹!”“六妹妹!”苏祯笑着一一应承。 无论各自心思如何不同,苏家上下对待族人还是十分团结的。连苏珊和苏月华也被众人感染,带了笑意而来。 “苏祯,你可吃了教训了,日后收敛着,别净给苏家找麻烦。”唯有苏韵怡盯着苏祯那愈见丽色的脸蛋,语气十分冷厉。 苏祯瞥一眼苏韵怡,并未回应。 倒是苏韵霓连忙上前,面上挂着温柔体贴的笑容,道:“六妹妹能安然回来就最好了。大家都担心着你。”说着拉了苏韵怡一把。 苏韵怡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她一向就觉得自己比苏祯明明优秀太多,却时时被苏祯从身份上死死压着。如今,见苏祯这两年,渐渐瘦了,身形再不似从前那般肥胖。尤其,这次从秘境中出来后,苏祯竟似变了个人似的,越发明丽。那眉眼有八叔的影子,脸庞也有八婶的神韵,可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如同一朵含苞的花朵,未开放已经显出几分艳色。 苏祯浅浅一笑,脸上两个酒窝便浮现了出来:“是,哥哥姐姐们自然是牵挂我的。” 苏韵怡瞪着她那甜美可人的酒窝,更觉得她面目可恶:“话说得倒是好听!若是真为苏家着想,便不会做出这些事来。上次竟然还污蔑佛光,简直丢尽了苏家的颜面!” 苏韵怡这两年也长高了不少,加之天赋不错、修行颇有成绩,因此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自信。 在苏家这一代的子弟中,苏韵怡是晋境最快的。她年前便隐隐有到达妙息境顶峰的势头。因此,如今她说出的话,虽然刻薄难听,但众姐姐哥哥们却不好随意呵止她。 唯有苏韵霓频频使眼色,见她并不理会,便轻轻拉过苏祯的手,有意解释道:“韵怡说话一向直率,倒非恶意,你也别往心里去…” “姐姐!她做下的事,莫非还不许人提?她躲在自己的山头上闭门不出便罢,倒连累我们遭众人议论、被别人孤立!”苏韵怡恨恨地高声道,又见苏家众人皆不言不语地似都维护着苏祯,便更觉得委屈。 “她口出诳语,惹得山中弟子对我们苏家诸多不满;她与筠瑶师叔不和,便惹得芝园的众仙对我们苏家白眼相待;连她失踪,也要带累筠瑶师叔、绞浪小仙君他们身受重伤!她便是尚清山的祸害、更是咱们苏家的耻辱!”苏韵怡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眼圈泛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苏瑾等人没想到苏韵怡竟如此看待这些事情,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韵霓知道苏韵怡此话有些实情,却也太重,但她瞥了一眼苏祯那面色不改的沉静,便将阻挠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事实上,像苏韵怡这般,有如此想法的苏家人不在少数。只不过威望最高的增濂大仙不在,众人不好断言。此时被苏韵怡直接说破,竟有几人暗自觉得畅快。 尤其是那苏月华,已经忍不住站到苏韵怡的身边,面带激动,直直瞪视苏祯,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思。 苏祯看着众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虽然苏瑾、苏乔、苏潇潇等人满面担忧,却也终究未开口。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九岁孩子。很多事情她看得清,也想得明。 这些事,有的是她随着自己的性子而为,有的则真是阴差阳错的倒霉所致,还有的自然是来自于筠瑶对自己的算计。 可是有一点,苏韵怡确实没说错。她的种种举动,确实连累了整个苏家的形象。就因她是苏家的小姐,还是挚清的弟子。 第222章 重逢 “…你做这种种,可有考虑过我们苏家!?”苏韵怡声音一时拔高,愤慨之余更多的是控诉。 周围的许多弟子早都将耳朵竖起,听了个清清楚楚。 广场之上竟有一时的安静。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苏祯的反应。 苏祯会作何反应呢? 她设想过好几种。比如,她可以遵循一个九岁孩子该有的情绪,便是不管不顾地大哭。或许,她一哭,众人也知这样为难一个孩子实在不像话。便也就不了了之。 比如,她可以拿出从前苏筱溪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来,直接指着苏韵怡的鼻子,来一句:女王驾到,小人滚开!或者,她们俩会因此而打上一架,正好试试她在秘境练就的实战功夫。 再比如,她可以将苏祯这两年来修成的冷静沉着贯彻到底,不卑不亢地与苏韵怡辩上一辩。也许,众人便能从她得体的陈述中,体会她的难处,而撤销对她的控诉。这样,她可能会挽回多一些苏家对她保有的感情。 当然,还会有其他的方式,有的会让场面更糟,有的会让一切美好。然而她只觉脑子空空,什么也不想反应。 她从秘境之中死里逃生,她于筠瑶的暗算之下艰难逃脱,她渐渐看清她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残酷。那么她就更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性。 “我…”苏祯开口欲答。 却听见有一个女声响亮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羞也不羞?!” 众人目光皆追随那女声而去。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如一阵风般刮过,直接挤进人群中,拉住了苏祯的手。 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一手掐腰,一手拉着苏祯,声音清脆道:“你这小妮子,年纪不大,嘴巴倒厉!一群人口口声声以家族之势欺压自己的同胞!”说着,斜了一眼正气冲冲怒目而视的苏韵怡:“你瞪什么瞪!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站在道德制高点随随便便评判别人的伪君子!这世上,就你们有感情、就你们有善心、有你们有责任、就你们有牺牲!世上一切的好都被你们占了!别人就只有恶、只有自私、只有一切的坏!哼!” 说着,这紫衣美人便激动起来,一甩宽大的衣袖,掀起一阵冷风,将她和苏祯的衣衫裙摆皆吹舞起来,连她那垂至地面的黑缎般的乌发也随风而舞。 苏祯头上绢花的花芯有两个小小的铃铛,此时,随风而动,发出细小却悦耳的铃声。 苏祯眯起眼睛,抬头看着朝云仙子那因怒气而染红的脸颊,只觉得这场面下的她美得如此生动,令人永难忘怀。 朝云的话听上去赌气又任性,可是她说得却正是事实。不过是世人皆有两面,以自己猜度的坏去定义别人,以自己定义的好来安慰自我。不对等的双重标准是世间一切冲突的缘由。 可是,谁也做不到真正的体恤别人。 就连一向想得通透的苏祯也做不到。 “苏家的颜面是什么?”一个清朗、坚定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是三哥!苏祯偏头去看,越过重重身影,就看到苏珩正迈着平稳坚实的步子向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的除了一脸忠厚的苏圆,还有一个高高的精瘦结实的青年人。 苏祯眸中便闪过一丝亮光。是孙满。 她极力向孙满那边看去。但孙满并未看她,而是正直直看向朝云仙子。他看上去平静的眸中似有些若有所思。 “无论苏家的颜面是什么,都绝不会因为一个子弟说过做过什么而有所改变。”苏珩向苏祯这边走过来,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又认真:“这位仙子说得对。无论六妹妹做过什么,都绝不该以苏家的名义来控诉她。何况,六妹妹一向光明磊落,为人做事都自有道理。” 直到走到苏家人跟前,苏珩对着苏祯轻轻一笑:“没事的。五妹妹的话并不代表我们。” 一句话,将苏韵怡之前所有的控诉都化为她个人的不满。 苏韵怡自然脸色铁青,还欲争辩,却被苏韵霓拉住了手。 “别再说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人看咱们苏家的笑话。”苏韵霓低声在苏韵怡旁边说道。 苏韵怡向四周看去,见那周围的弟子正对着苏家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铁青着脸,自觉自己的颜面挂不住,便冷“哼”一声,甩手向旁边走去了。 苏珩为人正直,只一心想要维护苏祯,并未想到自己这样说也让苏韵怡难看,更让外人看了苏家内讧的热闹。 苏祯看着苏珩那真诚的笑容,不由心中一阵暖流。 是她从前为苏家想得少。她毕竟是半路而来,对苏家并没有强烈的家族意识。苏韵怡会这样说,也是抓住了她这点把柄。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说,她无可反驳。 但就是这样,苏珩和大部分的苏家人也愿意接受她、包容她,也是因了家族意识。 所以,她真的该想一想,从前那样率性而为是否恰当。 人活在世上,必定有诸多牵绊。 从前的苏筱溪无所求也无牵绊,自然无畏。 而从此刻起,苏祯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身上原来千条万缕的担着许多不同的责任。 苏祯向苏珩笑笑,也向周围苏乔、苏潇潇等关切地看着她的苏家人笑了笑:“是我从前鲁莽了…” 苏乔便皱了眉头,道:“祯祯,你不过是个小孩子,什么鲁莽不鲁莽的!从前便人小鬼大,这样一说,倒是以后要更老成了?” 苏家众人便都笑了。周围的弟子也有人跟着笑了。 是啊,苏乔此话更提醒了众人。苏祯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竟也要对她口诛笔伐吗? 众人这一笑,便瞬间缓和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苏祯抬头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紫色身影,只觉得朝云仙子窈窕的身姿似乎仍然僵硬无比,如同还未从刚刚的对峙场面中出来般。 她便轻轻握了握朝云那冰凉又僵硬的手指,向苏乔等人笑着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位是…” 第223章 重逢(2) 苏祯抬头看向朝云仙子。 却见她一脸惊讶又有些迷惑。 苏祯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是苏珩师徒三人的位置。 苏祯不明所以,又拽了拽朝云的衣袖。 朝云却一动不动,仿若毫无知觉。 “这是蓬莱仙岛的朝云仙子。”苏祯略有些尴尬,向苏家众人微微一笑,介绍道。 这朝云仙子实在有些古怪。但是难得的真性情,倒不太像一般的真仙那般沉稳。 苏家众人并不认得朝云,得知朝云是真仙,便立即伏身拜倒便要行礼。 鎏华仙子见朝云还愣在当下,只好上前示意众人道:“不必多礼,这朝云仙子也是祯儿的朋友…” 朝云的异样持续了很久。直到今日讲法的奉书大仙步入尚清广场,苏家众人皆散开就坐,鎏华才将朝云拉扯到旁边的空地上。 不等鎏华询问,反而朝云急急问道:“那个青年是谁?” 鎏华颇有些莫名,顺着朝云示意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孙满正随着苏珩坐在了蒲团之上。 “是那个很普通的凡人吗?”鎏华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嗯,就是他。”朝云点点头,视线始终不肯离开孙满。 “他啊,是祯儿三哥的徒弟。”鎏华看朝云苍白的脸色,只觉奇怪:“他有什么不妥吗?” 朝云满目迷惑,话语中便带了一些犹豫:“你知道的,我能感知到你小姨夫的动向…就是那个青年…” “他?”鎏华只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又即刻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就是一个凡人,身上连一丝灵力都无。” 鎏华皱起眉头,拉起朝云向广场外走去。 朝云一开始犹有不舍,几次三番得回头去看孙满,却见孙满正端坐在蒲团上认真地听法。鎏华手下用了几分力,才将朝云拉走了。 “阿紫,小姨,你不要胡闹!”鎏华的脸色肃然,声音也生硬得很:“那…那人若是真的要来尚清山,必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你便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可不要在旁人前说关于那人的任何事情。那人,是整个仙域的禁忌。” 她见朝云脸色仍旧沉浸在那迷惑中,便知朝云定是未听进去,不由急道:“我都告诉你了,那人两年前曾经来过。尚清山根本就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不可能再来了。当初,他也是确认了这一点,才会离开的。” “华儿,”朝云的视线渐渐聚焦在鎏华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纯真的孩童般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你可知,我如何能知他的方位?” 鎏华摇摇头。其实,她一直以为朝云有些疯癫。就如同仙域所有的人都认为的那样。 魔陀原本在下界凡尘修行之时,便与朝云相识了。后来,他修行大成,飞升仙域,又入了佛国,化身佛陀。她曾经一直追在他的身后。 后来,他由佛入魔,自称魔陀,从佛国到仙域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便也追随着他的踪迹,从佛国到仙域一路而来。 在整个佛国都在追杀他时,是她一直都不信他入了魔。 后来,所有人都得知,四神剿灭了他。她也遍寻不着他,她便枯坐在落霞山数百年。 鎏华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疯癫的小姨。关于这个小姨,她听说的都是疯事。 母亲时常告诉她,她长得有些像小姨。她见小姨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见她,都会看见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挂着诱惑的笑:“华儿叫我阿紫,不许叫小姨!” “华儿,你不知道,我能感知到你小姨夫的方位。可是这千年来,我竟到处也找不见他。” “或许,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可是若是他不在了,我是不是该为他守孝呢?” 那个犹豫着到底穿彩衣还是穿白衣的艳丽女子,眸中仿佛永远都带着一种坚定。 如今,这女子眸中竟被迷惑所困:“那是我少时顽皮,在他的心中下了一个巫惑术。我在他的心里面留下了一样我的东西。所以,无论他身在何处,我都能感知到大致的方位。” 鎏华十分惊讶。一方面惊讶原来朝云一直说能感知魔陀方位之事竟是真的,另一方面惊讶的是,想不到朝云竟会巫惑之术。 这巫惑术与咒决术是西方妖域的两大术法。 巫惑术是以法炼物、以物施法。朝云既是以巫惑术施在魔陀身上,如今又仍未解了,便必定留了一物在他身上。只是不知当年她留下的是一样什么东西。 “从前,四位神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将他的真身、气息、灵力、术法等皆遮掩住,我那巫惑之物也被遮掩了。因此,这千余年来,我都感知不到他的位置。直到两年多以前,我突然感觉到了那巫惑之物重现于世。自那时起,我便马不停蹄向那物的方位追随而去。毕竟是我术法不精,只能知大概,不能知确切。” “而刚才,那个青年让我有着强烈的感知。可是奇怪的就是,任我如何试探,都无法感知得更清晰。仿佛是他,可仔细瞧瞧又仿佛不是他。” 朝云的眸中惑色更深,她一贯生动的容貌,此时因那迷惑与怅然而更令人怜惜。 鎏华仔细想了想,道:“阿紫,虽然我不懂巫惑术。但,既然你能感知到,便一定有其原因。可是,那孙满的的确确是个凡人。况且,若是孙满是魔陀幻化而成的,也必定会有灵力波动。可孙满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根资极低的凡人,修行了一年,毫无进展,至今体内都留不住一丝灵力。所以,我想,或许是你的巫惑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你当年的巫惑之物不知是何原因进入了孙满的体内?” “不可能!”朝云摇摇头,只觉迷惑更深:“这个青年的确不像他。无关于外貌,而是气质、眼神统统都不像。而且,就像你说的,没有一丝灵力波动,让我连探查巫惑之物都不能。” 说着,朝云抬头看着天上朝晖隐现,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或许,真的不是他!或许,真的是我的术法出了问题!” 第224章 二囊仙使 苏祯扭头看过去。越过苏乔、苏潇潇、苏斯然、苏圆、苏珩,就看到孙满正端坐于蒲团之上。他面色平常,似乎在认真聆听奉书大仙的讲法,那平凡的脸上,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苏祯回过头来,听那奉书大仙正讲到仙根与仙资:“仙根乃是先天之灵媒,是人身之中,三魂七魄相互沟通、传递、凝结仙灵之气的桥梁。太元时期,一百八十位元神涅盘重生为十八位真神。每十位元神化为一位真神的三魂七魄。真神们的无可匹敌的神力,便是这三魂七魄所拥有的古神力相融合而来。这十股古神力以不可思议之方式,形成融合的规则。这规则便是真神们的先天灵媒。如今,咱们众人但凡具仙根的,都是当年灵长类先祖从十八真神处习得而来的。而那些不具仙根的,便是未开化的先祖的传承。正因这传承无可更改,故而,每个人的仙根优劣是与生俱来的…” 奉书大仙一向掌管尚清山的根资录,尚清山弟子的根资全部由他亲自执笔记录在案。奉书大仙的论法,话语平实、通俗易懂,倒是难得。 苏祯听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扭过头去看远处的孙满。 这一次,孙满似乎有所觉察,微抬起头,目光向苏祯这边投过来。那清亮的瞳仁,一如在秘境中时,那般温和。 苏祯便绽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孙满嘴角一翘,也对她一笑。 苏祯这才安心回过头去,继续听奉书大仙的论法。 “仙根乃天生注定,故而从出生之时便可判得。仙资却不同,仙资之优劣与后天修为有很大的影响。尤其在尚未成年之时,仙资与心性成长有关,因此是极不稳定的。故而,我们判定仙资,必要到成年才可。但是,即便是已经判得的仙资,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也会随着修行和心性而有所浮动,只不过,成年之后的浮动是很微弱的…” 一个时辰的论法过后,众人皆散去。苏珩等人皆各自忙碌去了,苏祯要去尚清藏库,孙满也要去飞鸿院,二人正巧顺路。 苏祯便得了机会问孙满:“听说,你去考仙使了?” “唔,”孙满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将腰间的布袋亮给她看:“自然是考过了。” 苏祯早早便注意到他腰间多了两个棕色的带囊。孙满原本就喜欢在腰间别着几个布袋。也是因为他没有灵力,开不了幻袋,因此,常常用布袋装着日用品。其中有个布袋更是鼓鼓囊囊常装着吃食。如今,又多了两个小袋子,他腰间便丢丢当当一串布袋。 苏祯便笑道:“你袋子多,我石头多。”说着,从自己颈间掏出那一串小石头,金莲子、白玉、通灵石。其实,她原本还有一块黑石头,但自从有一次挚清嘱咐她不要将那黑石轻易示人,她便吩咐小思将黑石压在了箱底。 “考仙使难吗?”苏祯有些好奇。苏圆和苏珩都说过,那仙使可不是普通人能考过的,许多知微境界的修仙人都未必能通过。 “不难,不过是看脚程。我跑得快,直接得了两个袋子。”孙满语气平常,看来并未遇到什么坎坷。 苏祯奇道:“你得了两个袋子?从前三哥和五哥都说过,那仙域的信使都以佩戴的信囊数量论高下。脚程越快,佩戴的信囊数量越多。我看飞鸿院来来回回的信使,最多也不过才三个信囊。你不过是个凡人,竟能得了两个信囊?” “唔,信囊越多挣得越多。我卯足了劲跑,勉强得了两个。”孙满道。事实上,是他预估的速度有误,不小心跑快了些。结果,以凡人之身得了两个袋囊,引得仙使会的考官们好一个盘查。甚至他这一路回山,碰见的几个仙使也都对他频频回顾。 好在,仙使受仙使会的保护和约束,既不能轻易以法术伤人,又不得被法术攻击。这一点,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如今总是凡人之身,少些纷争便少些麻烦。 “那你如今便不用日日打工了,这送信的差事挣得多吧?”苏祯想想,又道:“若是我将来落魄了,便也去考个仙使赚灵石好了。” 孙满的脸上便漾起淡淡的笑意来。明明是苏家的小姐,竟会有这样的念头。听说这六小姐格外富有,上次随意给了苏珩一匣子的黑晶石。何况,她是挚清的弟子,哪里就会到落魄的境地? 孙满侧头打量了下身边这个小女孩,心道:不过,就她这样常常麻烦缠身的样子,还真说不好将来的造化是好是坏。 孙满的个头算是凡人当中的高个子了,苏祯虽然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仍然不过到他的腰间。 此时,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尚清峰的青石板路上远远走来。这二人速度比常人快了许多,明明高矮有别,却步调一致,仿佛他们已经携手走过许久岁月般和谐。 挚清仙尊立在路的尽头抬头看过去,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师父?!”苏祯远远便发现了挚清。 她上次见他,还是一个多月以前,他在秘境中找到了她。 后来,挚清得知了寄夜和筠瑶的踪迹便匆匆离去。再后来,挚清与挚尚一起将筠瑶从秘境中带出时,便被萝遥仙子纠缠住,一直不得脱身。 听鎏华说,那萝遥仙子一口咬定筠瑶如此惨状是尚清山看护不周的责任。 为了修复筠瑶的残躯,萝遥仙子并芝园二十三仙日日在玉瑶峰作法,却进展缓慢。 挚清与挚尚不得不日日守在玉瑶峰,说是为萝遥仙子护法,实则是为赔罪。 也因此,尚清山的人受尽了萝遥仙子等人的各种刁难,却都不敢抱怨。 倒是让人意外的是,那挚尚仙尊的第二十六弟子华羽凌不知怎么得了萝遥仙子的青眼,一直陪伴芝园众人左右。 这样一纠缠,便是半月有余。 也不知挚清怎么此时得空能立在此处? 苏祯想到这里,便欣喜地向挚清跑去。 第225章 挚清的决心 挚清仙尊立在青石板路的尽头,远远地看着孙满。 这个凡人青年,看上去普普通通令人难以注意,可如今他却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刚才,他与苏祯并肩而行的样子,令挚清十分惊讶。 苏祯虽是凡人之身,却早已超越凡体。尤其从秘境里出来时,挚清就愕然发现,苏祯一直以来的体术困顿竟几乎尽解了。如今,苏祯更是已经达到塑息的顶峰,突破下一境界几乎指日可待。 苏祯的进步速度之快,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这与苏祯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有很大的关系。 如今,苏祯的身体素质甚至比一般知微境界的修仙之人都要强上许多。 因此,在她下意识之中的步伐远远超过常人的速度,若是一个凡人便是飞跑也追赶不及。然而,孙满竟稳稳地与她速度相当不说,还面色如常,气息均匀。可见,他的身体素质至少不必苏祯差。 不知,这青年是修炼过体术,还是天生如此。 “师父!”挚清这边暗自揣摩的时候,苏祯已经兴冲冲跑到他的眼前。 “你怎么来了?”苏祯许久未见挚清,上次一见还匆匆别过,此时自然是有些开心的。 “你身体好全了?竟连困顿都去了,想必这一阵子都没有疼过了吧。”挚清上下打量了苏祯一下。想到自己闭关期间,苏祯受了种种的苦,便忍不住自责起来:“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怎么跟颜儿交代?” 苏祯眨眨眼,快语接道:“还好我没事,不然,颜儿定不会饶了你!” 挚清便嘴角一弯,挂上了一抹笑意,但那笑中总有种淡淡的苦味。 挚清抬头向孙满处望了一眼,略想了想,便抬手施了个隔音的法术,将自己和苏祯罩了起来。 孙满自然远远地早都看到了。其实,挚清这随手的隔音罩对孙满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这隔音罩是用法力调用灵气在周边形成许多密集的细小漩涡。当音波传递到漩涡处之时,便会被漩涡的力量改变传递方向。如果灵气旋足够密集足够强势,可以将绝大部分的音波都抵挡住。从外面便听不到声音了。 可孙满是何人,他的肉体之强悍这世间无人能及。虽然,他此时确实失了法力,无法施展法术,可他那灵敏的感官,能够分辨这世间几乎所有细小的声音。 灵气旋只能抵挡大部分的音波,却总有会遗漏的音波传出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便是普通真仙如不动用法术也难以分辨那近乎于无的弱小声音。 可对于孙满来说,那隔了隔音罩的声音与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他若想听,自然轻而易举便能分辨得出。 何况,施展的法力的大小,决定着灵气旋的质量和数量。若是挚清仙尊集中注意力,专注于施展隔音法术,便能施展出十分强大的隔音罩。从那样的隔音罩遗漏出的音波便极少极少了。那极少的音波混在万物生长的声响之中,孙满再强悍也难以分辨了。 但显然,挚清仙尊只是随手施了个普通的隔音罩。他对苏祯说的话,孙满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考虑不周。”挚清面上浮出一丝惭愧,“当初我闭关的时候,只想着你安安生生待在尚清山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却不想世事难料,竟让你遭遇了这种种。” “其实…我闭关是为了炼制一些特殊的法器…” “从那日,颜儿随那魔尊再度回了魔域…我便发誓,定要亲自去带她回来…” “…我明白,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颜儿已经不是当初的颜儿,更不是我的颜儿了…可是我心里总有不甘…或许是她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那魔尊是什么人物!那魔域又是什么样的地方!颜儿岂能待在那里!岂能待在他的身边!” “我只要每每一想到这些,便夜不能寐…” “魔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找到颜儿…还是因为我…” “我寻了颜儿千年,终于在下世凡界找到了她…定是那魔尊循着我的踪迹而去!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寻她,竟然是将她暴露在了危险之中!若是早知这样,我倒宁愿不去打扰她!” “魔尊此时能将她握在手中,自然是为了换我尚清山上的郎艳锏。可若是有一天,他明白了,他不可能拿回郎艳锏,那颜儿是不是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到那时,会怎样…我根本不敢想…” “既然我没办法安心待着,那不如就去魔域。” 挚清的双眉紧锁,满面都是愧疚和心疼。 苏祯抬头看着他,只觉他那无双的美颜在这寒风凛冽中如一尊冰雕般脆弱。不知道他去魔域的决心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悔。 苏祯心中哀叹一声,她为他不值,也为艾颜感慨。便是被艾颜伤得里子面子全没了,他也依旧愿意追随她入魔域。 魔域到底如何可怖,她并不真正清楚。但是传言中那是一个人间炼狱,无论凡人仙人都根本入不得。然而,这样的炼狱,他也愿意为她而入。 这真是艾颜的幸与不幸。 苏祯便垂下了眼眸。她怕自己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怜惜被挚清看到。显然,在如今这场爱的纠缠中,挚清是最受伤的一个。 这个在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尊,根红苗正的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在爱情的面前,却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所以,你炼器是为了入魔域?”沉默了片刻,苏祯方道。 “正是,”挚清道:“那魔域之中充斥魔气,是我等仙人的禁地。皆因,仙气魔气相互排斥,并不相容。若是我入了魔域,必定如普通凡人般任魔人宰割。所以,我必要做充分的准备才能前往。炼器便是其一。” 苏祯点点头:“那你可炼成了?” “没有。”挚清眉头又是一皱,“原本出关便是为了去秘境中寻那耐火古兽的皮。却不想,一出关便听到了你失踪的消息。。。” 第226章 一切皆有可能 “古兽皮?”苏祯一愣,抬头问道:“你需要古兽皮吗?” “嗯,”挚清点点头,“若不是这几日被萝遥仙子纠缠,我定是在秘境中寻古兽的。” “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古兽皮…”苏祯略犹豫了下,她与孙满在秘境之中猎杀了不少古兽。孙满将那些古兽统统剥了皮都装在了她的幻袋中。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孙满。她想把那些兽皮都给挚清。 孙满似有所感正带了一抹笑意正看向她。 那笑容如平日那般温和、宽容。 “这些古兽皮对我也没大用,便都给了你吧。”苏祯便道。她觉得孙满不会介意。他的笑向来那么干净,就好似他从来没有介意过什么。 挚清十分惊讶。古兽是十分凶猛的。尚清秘境中的古兽更是如此。尤其以苏祯的凡人之身,能在尚清秘境中存活八个多月已经是万分幸运之事。可她竟然还能得到如此之多的古兽皮。 更何况,其中有不少中阶古兽。这是连地仙都不一定能抵御的实力,苏祯又如何能得到这些古兽皮呢? “这是…黑风牛?这是灵尾猿兽?…凝火狮兽?!”挚清看着那些凝火狮兽的皮,只觉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得到的这些古兽皮?” 苏祯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了想,简单得将自己用符阵围剿古兽的办法讲了讲。 这八个多月在秘境的日子里,她竟磨炼了一身以符应敌的好本事。 但是她并没有提纯平的事。纯平的师父师祖竟对纯平存有灭口之心,她始终耿耿于怀。她不知该怎么跟挚清提起。 她也同样将孙满的部分忽略了去。她扭头又看一眼孙满。 世人对那些特别的人总有特别的看法。孙满以凡人之身安然出入秘境已经够惹眼的了。她不是没看到挚清、鎏华他们打量他的那些眼光。她下意识地不想让孙满更引人注目。 孙满是个很特别的人。她看他那些平和的眼神,便知道他不喜欢引人注目 而且,她自己就曾因为这些特别之处而受了太多特别的待遇,尤其是遭人嫉恨的那些遭遇。 她隐瞒了许多孙满在猎杀古兽时的功劳,只说是自己幸运所致。 等她将这一切都缓缓道来之后,挚清立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他知道她在秘境之中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经历。也知道她定是历经了千辛万苦。 自从她回来,他还没有机会了解。今日得知了这种种,令他十分震惊。 他从未想过,苏祯竟然能以凡人之身,将符箓的功效发挥到如此极致。 挚清拧着眉长久不说话,直到苏祯忍不住唤他:“师父?挚清?” “唔,”挚清若有所思道:“等我从秘境回来,我便将舞缘回的第三式和第四式传你。虽然现在还早了些,可是若你勤加练习,相信不久便会突破第五层全息。全息之后便是整个凡体的脱胎换骨,你将迎来身体的第一个大变化。你便能真正受得住知微境界的普通法术攻击。” “我从前只想着如何能保你的命,却未深想过你会具备真正实力的可能。或许,这才是你来到此处的真正造化。” “如今,你的困顿已去大半,正适合你加紧锤炼身体。且好好练着,待全息之后,便可以真正地锤炼筋骨。” “你应该知道了吧,今年的斗法因为秘境开启的缘故而取消了。或许,五年以后的斗法大会上,你也能参与参与,说不定能赢上几场。” 挚清的眼神中有光亮闪过。弟子争气,是每一个当师父的最得意之事。 “我也能参加斗法吗?”苏祯抬头看着挚清,一双眼睛眨了眨:“我也能与别人斗法吗?” 挚清的脸上仿佛晴日当空般明亮无比:“当然!说不定你的符箓结合你的体术会成为出奇制胜的实战法宝!” “那…”苏祯又眨了眨眼:“挚清你什么时候去魔域?” “嗯?”挚清一愣:“去魔域必得有完全的准备。光是炼器就得许多时日,再加上其他装备的准备工作,说不定要一年,说不定更久,或者四五年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苏祯眼睛亮亮的,仿佛有团光芒突然被点燃:“那么,如果五年之后,我也有能够与人斗法的实力,是不是,我就可以随你一起去魔域找颜颜了?” 有轻轻的风起,吹起苏祯脸庞的碎发。碎发飘扬,拂过她那双晶亮的眸子。 挚清有些不忍拒绝她的期望,他想了想,含糊道:“到时再说吧,或许你能行,可或许你不行,也或许我早早出发了呢…” 苏祯看出他眼中的闪烁,也知他有些敷衍的意味。但是,她至少得了一个希望。一个她从前根本不敢想的希望。 如果机会不来找她,那她便主动去找机会! 若是她有斗法的能力、实战的经验,是不是就是说,她也就拥有了在这仙域独自生存的能力!那么,她便主动去找艾颜吧! 挚清说过,艾颜是她的因,或许也就是她的果。她是因艾颜而来,那么有可能她便能因艾颜而回! 苏祯只觉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灼烧她的心,让她充满了急切与热烈。 这种对新希望的渴求和迫切,让她恨不能大声喊出来。 “好了,不多说了。我得去秘境继续收集兽皮了。日后,我闭关的日子多得很,我只担心难以顾你周全。我已经吩咐了鎏华和真骅,让他二人时刻跟随你左右。我不在的时候,便由他们护着你。” 挚清说着,眉头紧皱起来:“那萝遥仙子不是良善之人。如今,你与筠瑶有隙,我只怕她会对你不利。筠瑶的伤势极重,没有几年工夫是好不了的。芝园的众仙恐怕都要在尚清山待一段时间。你切记,既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也不要被他们有机可乘。无论何时,都得你师兄师姐相伴才行。” 苏祯点点头。从秘境中遭芝园众仙暗算时,她便明白了自己与芝园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想不到她区区一个凡人,竟惹了这么多仙人不快。若不是自己有挚清的弟子的身份,早已化了灰了。 但是她不怕。 就像挚清说得那样,既然她来到了仙域,就必然有真正的造化。她相信,她真正的造化还未真正降临。 挚清见她眉目坚定,双眼清明,便知她心底透彻,心底由衷地赞叹了一番。他向苏祯点点头,又抬头望向孙满,轻轻对孙满点头示意,然后便转身,向那秘境入口处飞去。 苏祯立在原地仰头看着挚清飞远,又转头,正看见四周高高的硫菲树枯枝间,竟不知何时起,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 早春的寒风虽然凛冽,却终是带来了春意。 苏祯的心里便如那冰河初融,化出一汪汪柔和的涟漪。 “孙满,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五年以后,我也能站在斗法场上,与筠瑶真正的一决高下?”苏祯远望着那寒风中颤动着的嫩绿色的芽珠,眼神专注、声音脆亮。 “唔,”孙满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的身后,一边望着挚清消失的身影,一边随意道:“…不可能。” 苏祯便猛地转过头看他,脸上却禁不住迸出笑来:“哈哈...真是!你也太实在了吧!” 孙满看着她嘴角处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不由也受感染地笑道:“她是真仙,你是凡人,五年之后也难以逾越。不过,再多的时日之后,一切却皆有可能。” 苏祯斜斜瞥他一眼,道:“什么话都被你说了!”然后,大步向前一蹦一跳地迈着:“走吧!” 第227章 魔域,寂林 黑色的天际流光溢彩,重峦叠嶂的浓淡墨色之中时不时有光华闪烁,照亮了山川的边缘,也照亮了魔域广袤无垠的大地。 寂林之中,山风呼啸,吹得林中花叶皆簌簌而响。 这寂林是魔域花海以南一片尖松。尖松的枝叶皆向上攀长,形成又高又直的尖锐状巨树。树林间长着各种阔叶矮灌木,灌木丛间开满细小的花朵。 最美的便是这些小花每隔十二个时辰便要幻出彩色的微光。 星星点点的彩光在林间灌木丛中仿佛闪烁不定的星光。 尤其此时,山风一起,灌木丛的枝叶摇晃不止,那些彩色的光点便如同流动的星辰,在昏暗的丛林中映出一片华丽的光晕。 山风急速刮过,将林间十几个白衣女子的衣衫发髻都吹得散乱不堪。 一个着淡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孩,从一处灌木丛旁转过来,抬头看了一眼为首那名紫发女子,低声吩咐道:“此处风太大,你去取件兽皮斗篷来,给仙子披着。” 那女子低眉应了,转身欲走,想了想忍不住回身问那年轻人:“仙子今日又要画上几个时辰吗?” “也许吧。”那年轻男孩抬头看看天色,魔域的天空一向都是墨一般黑,既没有太阳月亮东升西落,又没有星辰环绕,所以很难辨别时间。但是魔域人自有一套计算时间的方法。“你只需顾好自己的差事,别的少打听。”那男孩收回目光,瞥了女子一眼:“上次你去常欲宫打听那些事,已经被颂珂知道了。颂珂可是珞瑜姬的贴身女仆,她既知道了,珞瑜姬必定也就知道了。” 那女子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急辩道:“我也是为了仙子着想…长影,你是仙子身边的老人,你可得帮我说点好话…那珞瑜姬不过是有几分姿色才被珈珞族推了上来。魔尊的心思从来也不在她那里…” 长影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硬:“主子的事,你也敢议论!难怪能自作主张去常欲宫打听魔姬们的事!” 那女子一顿,面上的血色渐渐退了,额头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连忙俯身拜道:“长影大人!是奴僭越了!大人莫要怪罪!大人莫怪罪!” “起来吧,自己琢磨琢磨,先去把仙子的披风拿来!”长影垂了眼眸,年轻的脸庞上却是与容貌极不相符的稳重与成熟:“承宁,做好主子们的差事,才是你唯一要惦记的。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有的念头,便悄悄灭了吧。” 说完,长影也不再看她,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淡青色的长袍垂地,拂过那些墨绿色的枝叶,碰落了一地带着微弱光晕的细小花瓣。长影抬手,分开挡路的枝条,抬头看向那一排紫色布幔之间,那个黄色的窈窕身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颜回仙子越发出尘。 一身鹅黄色外衫罩住了浅浅的米色长裙,腰间一条极淡雅的浅紫色丝绦将那腰身衬得更加纤细。有山风越过紫色布幔,吹了些进来,正撩起她的长发与那浅紫色丝绦纠缠在一起,更显出她那无双的风情格外动人。 颜回仙子正手持画笔,凝眉沉思。她的面前有一卷长长的画绢,寂林沉寂的氛围却华丽的光彩正渐渐成形。 仙子每次作画之时,都十分专注,别说长影的脚步并不能影响她,连魔尊时常长久地立在她身后,她都不知。 长影看着仙子那凝神而思的侧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直到走到仙子身旁放置颜料罐子的木台旁时,都再没发出一丝声响。 长影并不懂得艺术。但他觉得颜回仙子所作的这些画是世上最美丽的画。魔域的处处他都再熟悉不过。他从出生便被族人送来魔域,可他从来没有觉得魔域有多美。可是,在颜回仙子的画中,他却看到了魔域种种的美丽。 颜回仙子来到魔域这么久以来,画了无数幅画。或许,她实在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也或许是她真的热爱画画,以至于废寝忘食都不笔耕不辍。 长影凝神看着她下笔的笔触。 随着她笔起笔落,他的心境也渐渐清明起来,仿佛她画的不仅仅是魔域一处景色,也是他的心境。 山风呼啸,却被紫色布幔挡住,发出簌簌的声响。 为了挡山风,不叫那山风把画绢吹乱影响仙子作画,也为了怕山风冷硬,吹坏了仙子,他吩咐奴仆们围起来白色布幔。仙子却说,白色影响这周围景色,反而让他换了紫色的布幔,说是,紫色入画冷暖皆宜。 如今看来,这紫色将周围昏暗的墨色冲散了许多,为那些华丽的光晕增添了风采。 仙子对于美的感知果然无人能及。 长影一边出神想着,一边弯腰去整理那些打开的颜料罐子。 跟着仙子这许多年,他渐渐也学会了很多。比如这颜料的调制、色彩的分辨等等。 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而来,打断了此处的宁静,也打断了长影的思路。 长影不由眉头一皱,转身看过去,正见承宁怀抱着一黑色的兽皮披风疾步而来。 长影放下手中的盖子,抬头看一眼仙子,见仙子仍旧沉醉于作画,方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向承宁快速走去,想要尽量在承宁打扰到仙子之前便阻止她。 这承宁服侍仙子才一年多,虽然手脚麻利、做事干脆,却总是经验不足、太过浮躁,若是自己不提点着点,只怕会给仙子惹来麻烦。 想到这里,长影的眉头便皱得更厉害了。 前几日便已经惹麻烦了。也不知道这承宁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去常欲宫探听诸位魔姬的往事。承宁自以为自己做的不留痕迹,可那常欲宫是什么地方,那些魔姬们又都是什么样的心思!自然有人将承宁的所作所为一一记在心里。 承宁已经迎面而来,长影不由面上便带了几分严厉,加快了步子,大跨步地赶在了承宁面前,低声斥道:“慢着!” 第228章 旧伤 “仙子!不好了!”承宁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长影吃了一惊,还不等阻拦,已经听到身后颜回仙子被惊扰的声响。 艾颜回过头去,就看到承宁怀里抱着个大毛披风,跪在地上,一脸担忧。 “怎么了?”艾颜见承宁如此,心里便咯噔一跳。她自己好端端地立在这里作画,她的贴身女奴却慌张地跑来说“不好了”,那定然是魔尊那边有什么事情。 “奴婢去断风台给仙子取披风,正碰见一个小魔奴慌慌张张地跑来递话…说是魔尊殿下在常欲宫旧伤复发,几欲昏死,正急着唤仙子过去!”承宁着急地几乎要等不得苏祯叫起,便要起身去扶艾颜:“仙子,咱们快些去吧!” 果然是魔尊出了事,艾颜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下意识地丢掉了画笔,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那里有魔尊脉血汩汩而流,仿佛这样感知到他的生命力,才能让她安心下来。 “嗯,”艾颜点点头,一边疾步向前拉住了承宁伸过来的手,一边对长影吩咐道:“我先去看看他,这画便先扔在这里吧,你留下安排安排。” 艾颜的画有时会连续画上很多天,把工具、颜料留在原地是常有的事。毕竟那些装着各色颜料的石罐子实在不好挪腾。 长影一边躬身应了,一边仍不放心道:“仙子先莫急。那旧伤总是奈何不了魔尊的…” “嗯。”艾颜一边扶着承宁的手臂,一边匆匆从那些灌木丛中穿行而去。 长影望着艾颜的身影,不由暗暗感叹。 自从七年前,魔尊与颜回仙子从仙域回来,魔尊便受了伤。 魔尊并不是没有受过伤。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之时,他便受过几乎危及生命的重伤。然而,魔尊脉血天生便有自我修复之能,配合原渊的复原之力,魔尊的伤便一点点好了。可奇怪的是,这一次魔尊所受的伤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时好时坏,总也好不了。 刚回来那些时日,魔尊日日痛苦地不能自已,是仙子一直陪伴左右。 魔尊被这伤折磨了七年,每每发作之时,都十分痛苦,要仙子陪在身边才会好些。 看来这次定也十分难忍,不然也不会着人来唤仙子了。 不仅长影这样想,艾颜也是如此担心着。她一边脚下不停地往断风台赶去,一边问那个来传话的魔奴:“魔尊可昏厥过去了?” “嗯。”那小魔奴眼生得很,战战兢兢也不大敢抬头直视艾颜,想来是魔尊情急之下随意唤来的使唤魔奴。 艾颜眉头紧皱,心中担忧更甚。 魔尊的这个伤,她最清楚,说是伤,倒不如说是一条虫。 那日,在尚清山,魔尊挟持着她向那阵法入口处飞去。她当时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吹过,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闪光迷了眼睛,然后魔尊大力将她推开。她再睁开眼,便看到魔尊受伤踉踉跄跄向那入口跌了进去。她当时想也不想紧追而入。 缩空血阵造就的时空罡风十分猛烈。但魔尊在她身上施了护体魔障,她一点都感知不到罡风的凶猛。 她顺着罡风的方向摸索着寻到出口,那时的出口已经缩至面盆大小。 是魔尊的伤已经使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血阵,她钻出来之时,血阵的出口也刚好弥合。 她便看到魔尊躺在太元洞的地面上,昏迷不醒。 血阵之力渐渐弱了,那地面上蜿蜒的血线急速流动,魔尊脉血也一点一点地回到了魔尊的体内。 魔尊眼皮一动,终于醒了过来。 她以为他好了,却不想这才是一个开始。 自他那时醒过来之后,那伤便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噩梦总是纠缠着他。 痛苦至极的时候,魔尊会发出猛兽一般的怒吼,整个涅山都仿佛随之而颤动。 她无所适从,只有默默守在他的身边。 原渊水能够抚平他体表的伤痕,她便一遍一遍得捧了原渊水为他擦洗。可原渊水却不能减轻他的痛。她便在他痛到冷汗淋淋的时候,为他擦掉那些汗珠,换掉湿透的衣衫。 直到有一次,在他痛到几欲昏厥的时候,她满面泪痕抱住了他,他便像那躁动的火焰忽然遇了水般渐渐冷却、渐渐熄灭了。 直到很多次之后,有原渊水拂过他的肌肤,她透过原渊水的光亮从他的皮肤底下看到了蠕动的虫体,他们才知他所中的并非是什么法术,而是有一只奇怪的虫子随那次偷袭钻入了他的体内。 或许,这条虫才是真正的偷袭。 以虫为术,她不懂,魔尊却知道。 他说或许是妖域的巫惑之术。 这巫惑之术如何能解,他却不知。 这条虫子有一种奇怪的生命力。它能在他的血肉之中存活,靠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为生。 它活跃的时候,便能幻化出千千万万条虫来,从他四肢开始吞噬他的血肉,顺着他血流的方向一路啃咬到心脏。这便是魔尊痛苦的原因。 然而,幸运的是,那些虫或许对他的心脏不感兴趣,总是停滞在心脏周围,并不啃食心脏。 若只是血肉,魔尊自然是死不了的。血肉可再生,何况是有着强大复制、衍生能力的魔尊脉血。那虫吃掉多少,魔尊的血肉便能再生多少。可是,若是心脏被吞噬了,任是真神也在劫难逃。 那虫活跃的时候,万分凶残,若不是魔尊强悍的再生能力,他的血肉恐怕会被掏空。 可说来更怪的是,每每艾颜在他的身边之时,那虫的活动能力便大大减少,甚至有时会停止啃食。 如同第一次,艾颜哭着抱住了魔尊,那虫便即刻停止了活动,千千万万条都化成一条,蠕动了几下便彷如睡着了般恢复了平静。 所以,在那之后,魔尊若是实在扛不住这痛苦时,便会来到艾颜的身边。 哪怕艾颜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他也会好受很多。 这巫惑之术,魔域中人甚少有人知道,更没人会使。 第229章 常欲宫 魔尊对这虫子无可奈何,只以强大的意志力硬扛。七年过去了,渐渐也成了习惯。 可是,这虫的活跃与否似乎并无规律可循,有时候是连续几天都发作,有时候却是几个月才发作一次。 上次,魔尊就在一次与众魔将集结会议的时候发作。艾颜听长影提过,众魔将之中存有异心者,为了不让他们发觉魔尊的异样,不得已之间,魔尊便将艾颜请了过去。 这一次却不知又是因何,匆匆来唤她。 若不是有什么类似上次的隐情,便是发作得厉害,连强悍如魔尊都忍受不住了。 想到这里,艾颜便不由加快了脚步。 断风台是寂林边缘一座山石砌好的平台。 最早是魔域混战时期,其中三个联合部族强占了原渊之后,在原渊四周建起的六座高台,用以了望敌情。 后来,魔域被魔尊收服,原渊源头和涅山的所在之地成为魔尊居住之地。便将这六个高台做了魔尊居所的边界标识。 高台附近起了一些石垒的建筑,有一些魔奴和魔士居住在此地。 艾颜顺着断风台的台阶向上攀爬。 承宁在她前面,一边不时回头扶她一下,一边向那高处的魔奴喊道:“快快将风辇准备好!” 断风台之所以称为断风,便是因为,寂林之中山风极大,却每每吹至此处便仿佛被切断了般,瞬时安静。 艾颜刚才还在台阶上被吹得衣衫凌乱,发丝乱舞。此时一踏上断风台,便连一丝风都不见了。 艾颜顾不上收拾衣衫头发,便快步向那中央一台风辇走去。 这是魔尊为她准备的代步工具。是一台乘风而起的飞车。 她没有魔力,不会驱使,所以魔尊便为她选了几个会魔力的魔奴陪伴左右。承宁便是其中一个。 艾颜上了风辇,堪堪坐好,承宁便已经迫不及待驱动了风辇。 候在一旁的四个魔奴和那个传话的脸生小魔奴也急急跳上风辇后部的板台上。 风辇便缓缓上升,直到升到离地面二十几丈,随着风势急速向那远处的常欲宫而去。 此时的长影刚刚吩咐完周围的魔奴将那些画具尽皆排列整齐,收拾停当,又多张了几条布幔,遮挡住画了一半的画卷。 他抬头遥望,远处天空中的风辇如一只小舟乘风而去。 他渐渐锁了眉头,嘴中喃喃道:“怪了,魔尊不是一向不让仙子去常欲宫的吗?” 魔尊确实不让艾颜来常欲宫。 艾颜也不喜欢常欲宫。 常欲宫是历代魔尊的居所,也是魔姬们的居所。 艾颜曾经在常欲宫的大窗外目睹了魔尊与魔姬们痴缠。她的心底便仿佛有了一个不能化解的结。她不愿意想起那些事,也便下意识地再不往此地而来。 直至如今,她为了魔尊的伤势而来,纵是她心内再如何着急,当风辇停在常欲宫正门门口之时,她也不由自主地缓下了步子。 这还是她来魔域的八年间,头一次来到常欲宫的正门。 整个常欲宫是以青石砌就,远远看去仿佛一片青影融入了黑色的天空中,只剩了被那魔光闪烁所描绘出的轮廓。 她一向是从远处看到常欲宫的尖顶。那唯一一次闯入此地,也是从旁边一侧而来。完全没想到这常欲宫的正门竟然是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艾颜眯了眯眼睛,那门完全以黄金打造,在魔光的映射下十分刺眼。 她便垂了头,不再打量,一边抬步向宫门走去,一边吩咐承宁:“让姗姗她们留在此地吧,咱们俩进去。” 这是说她身边的四个魔奴,姗姗、丛云、素妍、芝兰 常欲宫的正门外立有十六位魔士、八个魔奴。 艾颜走到正门下时,那魔士便拦住了她三人的去路。 艾颜从未来过常欲宫的正门,这里的魔士不识得她。 虽然其实魔域里几乎人人都知颜回仙子。 来传话的小魔奴见此情形,立即快步上前,掏出一个暗青色牌子在那领头的魔士眼前一晃。 那牌子一亮,魔士们便立即退后一步,躬身行了个礼。 艾颜并未多注意,她一门心思都急欲赶到魔尊身边去。 她见魔士们不再阻拦,便立即跟随小魔奴向宫内快步而去。 承宁倒是慢了几步,略有些落后,也随之进了常欲宫内。 一进常欲宫,有一条长长走廊,廊道上方有高高的穹顶,上面缀满了各色的宝石,将整个廊道映得五光十色,有种梦幻般的华丽。 艾颜没心思多欣赏,便随着那魔奴从廊道旁边其中一条岔路向一侧走去。 承宁一愣,她曾经经常出入常欲宫,自然熟悉这里的环境。她以为她们要去的是魔尊的寝殿或是大圆堂,想不到不曾走过穹廊就转了方向。也不知魔尊这是在何处的殿堂。 这常欲宫从远处看只知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却不想竟是如此之大。艾颜随着小魔奴拐来拐去,又上了几层楼梯,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了。 承宁走得脚都酸了,便忍不住问那小魔奴:“魔尊殿下到底是在何处?这里的宫室如此偏远,殿下怎么会来到这里?” 小魔奴低着头,声音仍有些怯生生地道:“承宁姐姐莫急,这里是远些,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艾颜这才抬头打量小魔奴。 说起来,这个小魔奴自始至终仿佛都不敢抬头的样子,似乎是新来的有些怯场。可是,看她这样熟练地在常欲宫穿梭的样子,又不像是新来的魔奴。除非…除非是她心中有鬼? 艾颜此时才觉出不对劲来,脚下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小魔奴疾步向前走了,忽听艾颜的脚步声落在了后面,便敏锐地转过身来,迅速抬眼看看艾颜:“仙子?” “魔尊到底在哪里?”艾颜的声音里有些冰冷。她此时才想起,魔尊曾经吩咐过长影,不要让艾颜靠近常欲宫。只不过她一向也不喜欢常欲宫,自己便离得远远的,似乎也没有什么机会得长影的提醒。 第230章 珞瑜与承宁 这样一想,魔尊这样命人传她前来,便有些不对劲了。 要么便是有假,要么便是魔尊这次发作真的很严重。 可无论哪一样都令她担忧。 她皱着眉头看着那小魔奴。 小魔奴先是有些急切,慌慌张张环顾四周,见此地确实偏僻,又毫无人影,才渐渐放松了些,但话语间仍有些不安道:“仙子还是速随小魔前去吧!魔尊殿下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承宁也觉出有异,上前几步对那小魔奴道:“魔尊殿下从来不在寝殿就在大圆堂,甚少去其他宫室,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小魔奴一时有些语塞,艾颜见状不由紧皱眉头,道:“你说实话,真的是魔尊旧伤复发了吗?” 不等小魔奴开口。前方一阵脚步声响起。 艾颜抬头看过去,只见走廊尽头出现几个人影。为首的一个身段窈窕、婀娜多姿,一开口便是甜腻娇气的声音:“仙子贵重,轻易请不来,我便借了殿下的名头,请仙子过来一聚。” 承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悄声道:“原来是她!” 来人一身白色,白纱裙、白外衫、白色绣线、白色流苏,隐隐暗綉的银线,在白色之中泛出闪光。倒将那女子原本便娇艳的姿容显出十二分的出尘来。 “珞瑜见过仙子!”待行至艾颜面前五六步的距离时,那女子轻轻躬身,算是拜了一礼,却举手投足十分随意,可见并不诚心。 艾颜也不介意,她在魔域的这么多年里,这常欲宫的众多魔姬也见过不少,多是慕她的名而偷偷前来窥探她的,虽然这慕名之心不一定是真。 这珞瑜姬她是见过的。有一次闯入了她画画的地方,只为见她一面,却被长影拦住了。 没想到今日,这珞瑜姬竟然以魔尊旧伤复发为名,将她骗了来。 艾颜眉头并未松,她虽然心性单纯些,却也并非什么也不懂。 这众魔姬之所以对她感兴趣,恐怕不仅仅因颜回那传闻中的无双容颜。 她抬头,直视珞瑜姬那张描绘得艳色无边的脸,淡淡道:“你骗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珞瑜姬轻轻一笑,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艾颜,那目光仿佛要将艾颜整个人都看穿:“别这么说,我不过是仰慕仙子之名,想要与仙子结交结交。” 艾颜不喜欢她的眼神,直接道:“恐怕魔尊并不想要你我结交。” 珞瑜姬轻抬手拂了拂垂落耳边的发丝,一边迈步向前想要挽住艾颜的胳膊,一边道:“姐姐独自一人居于涅山实在是太孤单了,等我向殿下回禀了,便能常常接姐姐来常欲宫玩…” 艾颜后退了两步,避开了珞瑜姬伸过来的手臂。 她不喜欢这些魔姬。 她并不想给她们有什么交集。 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一次她在常欲宫看到的场面让她恶心,也或许是她本心里对这些女子的身份的排斥,更或许是她对魔尊永难解开的心结。 她垂了目光,尽量让自己把心底的厌恶压住,不浮上脸面:“不用了,我平日作画需要专注,并不喜欢别人打扰。既然魔尊无事,我便也不多待了。” 说着,她便转身要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姐姐既然来了,当然要多玩一会儿了。” 珞瑜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跟随珞瑜姬的十几个女魔奴立即上前围住了艾颜和承宁。 艾颜一愣,心底开始有些不安。 “你们要做什么?”承宁也紧张起来。她对常欲宫虽然熟悉,但毕竟不是处处都去过。这个位置便是她从未来过的。这珞瑜姬还是她的对头。 珞瑜姬对颜回仙子打的什么念头,承宁也多少猜得出来。 颜回仙子来到魔域已有九个年头,众说纷纭之间,她也听说了不少事情。 比如,魔尊从前长居常欲宫,可自从八年前便开始长居涅山的太元洞了。再比如,魔尊传了令,花海范围不许任何人接近,连众魔姬在内都不许逾越。再比如,有时,她仰望天空,竟见过几回,魔尊带着仙子从空中飞过… 魔尊对颜回仙子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都让魔域人充满了猜忌。 何况那些身心都系在魔尊身上的众魔姬们。 “姐姐随我去旁边小花厅坐一坐吧,不知姐姐有没有尝过魔域有名的千花茶。”珞瑜姬的声音不疾不徐,同她的脚步声一起越来越近。 艾颜看着将她和承宁团团围住的十几个女魔奴,不由咬了咬下嘴唇。 “承宁,”艾颜低声道:“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承宁也紧张,她回头看了看珞瑜姬那艳丽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道:“不认得。仙子,咱们还能回得去吗?” 说到最后,她已经带了一丝哭腔。 她虽然平日胆大,但也听说过不少常欲宫里的隐秘之事。此时,见珞瑜姬的架势,心底不由涌上浓浓的不安:“仙子,你就没有办法联系上魔尊吗?” 艾颜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她又不是真正的颜回,只徒有一个仙子之名,却不过是凡人一个。 承宁此时害怕起来,她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莽撞。 她从一年以前被魔尊点了来侍候颜回仙子。她同许多旁人一样,也以为仙子已经被魔尊收为姬妾,还是最得宠的姬妾。 可谁知,等她真正来服侍了颜回仙子一段时间之后,才知这仙子与魔尊二人竟然相敬如宾,甚至她都不确定这二人之间的微妙情感到底会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魔姬们并不了解事实,却都急不可耐地想要打听事实。 包括珞瑜姬。 珞瑜出身珈珞族,是魔域的一个中等部族。在成为魔姬之前,不过是与承宁一样都是常欲宫的一个普通小魔奴。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珞瑜的美貌渐渐显现。 一年以前,承宁被魔尊亲点成为颜回仙子的贴身女仆。还不等承宁高兴太久,珞瑜的美貌终于被珈珞族的长老们发现,被推到了魔姬的地位。 承宁心底十分不忿。不过是同样的魔奴出身,她仍是奴,珞瑜却成为了魔姬。 承宁便存了要压倒珞瑜的心思。 第231章 千花茶、万花糕 承宁看得出魔尊对颜回仙子异常尊重,也十分在意,便想着若是颜回仙子与魔尊能成就姻缘,恐怕珞瑜这个魔姬将无法得宠了。 尤其前一阵子,珞瑜曾派了贴身奴仆颂珂偷偷潜入花海,想要打探魔尊与颜回的事情,却被长影给打发了。承宁便更上了心。 她偷偷地跑来常欲宫找从前的旧友打探魔姬们的底细,知道了原来珞瑜自从成为魔姬,却从未有机会亲近魔尊过,不过是个名不符实的魔姬。 她悄悄与魔奴们嘲讽珞瑜,却不小心被颂珂听了去。 或许正是上次她的莽撞,让珞瑜对仙子更起了戒心。 不知珞瑜这次将她们骗来是要作何打算。 “承宁,”艾颜干脆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魔奴,直接伏在承宁的耳边,悄声道:“你等会找机会逃出去,去把风辇上的鸣风吹响!” 承宁眼睛一亮。对,风辇上的鸣风! 只是,她能逃得出去吗?承宁抬头看一眼立在不远处身姿妖娆的珞瑜。 “仙子,既然来了,便随我去尝尝千花茶吧。”珞瑜的声音婉转动听,却仿佛利爪般挠得承宁的心里焦躁不安。 “好吧。”艾颜挺直了腰板,这位珞瑜姬有心算无心,她挣扎也无用。 珞瑜姬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娇笑,走上前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艾颜便轻提裙摆,跟上了珞瑜姬的步伐。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高大华丽的金色大门。 艾颜看了一眼立在金门两侧的女魔奴,转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吩咐承宁道:“珞瑜姬的盛情难却,想必待客定会周到,我也有些话要与珞瑜姬讲,你便留在这吧。” 颂珂眉头一皱,即刻转头去看珞瑜姬的意思。 珞瑜姬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众魔奴,笑着点了右手几个人道:“无妨,你们几个陪着承宁。” 承宁拱手对着艾颜称是,心底却止不住地发慌。 艾颜却轻轻对她一笑,转过头去向那大门走去。 金色的大门徐徐开启,一个金碧辉煌的小圆厅便展现在了眼前。 艾颜环顾四周,只见这圆厅正处在常欲宫三层的外缘,金色墙壁上攀爬着绿色的植物,竟让人恍惚有户外的感觉。她细细观察才发觉,那些植物是从高大的窗户外面生长进来的。室内的植物与室外的景色浑然一体,倒是颇有些趣味。 “仙子从未来过常欲宫,想必不知这常欲宫一共有大小六十六个圆厅和五个圆堂。圆堂围绕着魔尊殿下的寝殿而设,是殿下日常起居、处理公务的地方。而六十六个圆厅则是众魔姬们交际应酬、消磨时间的地方。”珞瑜姬一边走向圆厅中央一个镶满了各色宝石的石桌处,一边向身边的颂珂使了个眼色。 颂珂点点头,立即带众魔奴向旁边一处小门走去。 厅内便只剩了艾颜和珞瑜姬二人。 珞瑜姬在石桌旁一把金色高背椅子边站定,看着艾颜道:“仙子请坐。” 艾颜略一迟疑,缓步向前,在那金色椅子上坐下:“我与你素不相识,我想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应该并不是为了请我喝什么千花茶吧。” 珞瑜姬见艾颜落座,便在她对面的同样一把金色椅子上坐下,此时听了艾颜此话,娇声笑道:“仙子姐姐倒是将我想得复杂了。我不过就是慕姐姐之名,想要一睹颜回仙子之风采…” 艾颜眉头轻皱,她向来不耐烦这种场面话。她屡次三番地向珞瑜姬问话,都被珞瑜姬绕着弯子给绕开了。她面上的清冷就更多了一丝反感。 珞瑜姬却视而不见,轻轻击掌。 旁边的小门打开,颂珂领一队魔奴手捧托盘鱼贯而入。 “魔域的花海美丽无双。传说中是花神将世人的众多罪孽幻化而成。可在我们这些世代居于魔域的魔人眼中,便是魔域之尊的圣地。这花海中的众花,乃是圣地之花,是只属于魔尊殿下和他的众魔姬们的。”珞瑜姬的声音娇媚动听,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般,倒让艾颜起了聆听的兴致。 颂珂带着魔奴们将茶盏一一摆放好,又从几个大食盒里取出了三十三个小碟。 “我做魔奴之时,便曾见过老魔奴们将圣花采下,放在石磨之中细细研磨。圣花研成的细粉仿佛轻烟般细致轻盈,再调入圣花之露水,放在常欲宫的炙阳殿中烘烤,烤成小小的薄饼。那不过是魔姬们解闷时吃的点心之一。炙阳殿便常年飘着香气,我只能远远闻着,却不知什么味道。” 珞瑜姬说着,用手指轻轻敲在其中一个小碟子上。那里面正有三块不同颜色的小小的圆薄饼。 “这里有三十三样点心,都是用花海之花制作的,是常欲宫的老魔奴们代代传承的老手艺。我第一次吃是在一年以前。这小圆饼子,我一次能吃几十个都不腻。” 她手指轻轻抚过薄饼,取了一块,递到艾颜面前:“圣花烤制的薄饼,你尝尝。” 艾颜凝视着珞瑜姬,不知她对自己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她看着珞瑜姬递过来的那粉红色的小圆饼,摇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珞瑜姬看到艾颜眼中赤裸裸的警惕,不由用另一只手掩了嘴笑道:“我倒是真心想要请你吃饼喝茶。” “真心?你用魔尊的名头将我骗来,却告诉我是真心?”艾颜面上渐渐浮出一丝怒色。 “自然是真心。请你是真心,吃饼喝茶也是真心。只不过,若不是用魔尊的名头,你定然不会来。”珞瑜姬见艾颜真的动了怒气,便将声音又放软了几分:“仙子别气。” 艾颜看了看周围立在圆桌附近的众魔奴,又看了看珞瑜姬那精心描绘的面庞,道:“那么,你做出这样的阵仗来请我喝茶,目的又是什么?” 珞瑜姬笑道:“你先尝尝这千花茶和万花糕,”说着,她将手中的圆饼放入嘴中,细细品着,道:“我自成了魔姬,族中长老便日日遣了人来见我。每日问得都是,见着魔尊殿下了吗?可与殿下亲近了吗?可惜这一年多以来,我只有一个同样的答复:未见到殿下。” 第232章 觊觎 珞瑜姬说着,抬眼看着艾颜,精致的眉眼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必仙子能时时与殿下在一起,自然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艾颜垂下了眸子,将眼中的情绪尽皆遮掩住。 她不想听珞瑜姬的这些话。 所以她从来不愿意接近常欲宫,更不想与常欲宫的任何人有交集。 所以那一日,承宁跑来将自己打听的事情对她说时,被她冷冷地拒绝了。 珞瑜姬见艾颜面上似乎没起一丝波澜,不由略有些失望,定了定神,依旧道:“仙子问我为何要请仙子来饮茶。自然是为了见魔尊殿下一面。” “仙子与我坐上一坐,细细品一品妹妹为你精心准备的茶点。咱们姐妹若是能常来常往,殿下必定也会高兴的。”珞瑜姬轻轻抿了一口千花茶,茶香升腾间眼波流转:“说不定,今次殿下便会寻来了。” 珞瑜姬倒是好盘算。原来她又是哄骗又是强迫将艾颜带到这常欲宫中,不过就是为了能见魔尊一面。只是,她就如此自信,凭借这样一面,便能挽留住魔尊的脚步? 艾颜只觉有些烦闷,她不喜这些人,更不喜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能避则避,却也避不过要直面这些人这些事的这一天。 艾颜伸手端起茶杯,放到鼻尖轻嗅。千花茶果然名副其实,茶香之间仿佛混入千万花香,浓郁之极而令人迷醉。 既然珞瑜姬是为了见魔尊,自然会保艾颜安然。果然是真心请她来吃饼喝茶。 她轻轻饮了一口,又去取那精致小巧的点心。 担忧了一路,她还真的有些疲乏。只是不知魔尊现下在何处,真能如珞瑜姬所愿赶来寻自己吗? 魔域的决绝谷仿佛永远都是老样子,开满了多色彩花的知语光藓铺满了整个谷底,也在谷底石屋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魔尊盘腿静坐在石炕之上,仿佛一座石雕般一动不动。 他的皮肤在周围光藓的彩色映衬下显出一层诡异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有生命力般不断变换色彩,拂过他每一寸的肌肤。 在他身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紧盯着他的肌肤,仿佛正在观察着什么,专注而投入。 他们二人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不知多长时间了。 直到那层微光渐渐熄灭,老人方闭了闭眼睛,叹气道:“不行,这虫子机灵得很,无论我如何诱导,它都不肯浮上来。” 魔尊睁开双眼,表情未变,道:“妖域的巫惑之术竟这般厉害,连祖婆都无法可解。” “这巫惑术与咒决术都曾是当年女娲真神的独门神术。”花神颤巍巍地直起身子,眉头紧锁道:“这巫惑术,有一个独特之处,便是每一个术法,无论从施法到解法,都由施法之人设立法门。法门也就是关窍,解不了这关窍,便无法解了此术。施这个巫惑术的人不过是小小真仙,可咱们若是寻不到这条虫的缘由,也便解不了此术。” 魔尊点点头,道:“这虫确实古怪之极。这七年里,祖婆什么法子都试了,也无法动它分毫…” 花神不由眉头锁得更紧:“想不到如今仙域之中也有能施巫惑术的人。可见外面的世界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七年里,魔尊受这虫的掣肘许多。虽然他血肉的恢复能力极强,加上有原渊水相助,并不至于令他耗损多少实力。可是,因这虫子不定时的活跃,导致他并不敢离原渊太远。若是虫子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敢轻易离开魔域,更不敢再像七年前那般使用缩空血阵。 想到这里,魔尊颇觉烦恼,不由叹息道:“这虫子除不掉也便罢了,总归是不碍我性命。只是…我放心不下郎艳锏仍在尚清山…” 花神点点头:“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她抬起头,一双越来越浑浊的眼睛望向石屋的窗外,正看到一片光藓被谷底清风撩起一片色彩。 “这么多年来,郎艳锏都不曾离开过魔域,如今,竟迟迟不能回归。我只怕那些人知道了你受巫惑之术所困,会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祖婆,他们肯定早已经知道了。”魔尊皱眉道。 “你是说琨毓姬?”花神转过脸来看着魔尊问道:“她又向她的家族递话了?” 魔尊面色未变,眼中却带了一丝无奈:“她必然会将话递出去,可是,在我身边的异域奸细,绝对不止一个琨毓姬。” 花神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还有谁?你又发现了别的奸细?” 魔尊摇摇头,道:“并没有查出来。我只是推测。顺着琨毓姬这条线查下去,便已经有很多可以挖掘的隐秘… 我已经查实,玉昆族确是啸狮会的成员。这啸狮会是以家族为成员,成员遍布四域佛国,是异域派来的奸细组织中成员分布最广的一个。如果我的线报没有出错的话,魔域之中啸狮会的成员就有不少。只不过玉昆族是最有名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个。” “这还不算其他的奸细组织。觊觎郎艳锏的人太多了,可也只有那异域之人才有这般野心想要得到它。从我千年前失了郎艳锏开始,便不知有多少人盯着那尚清山。千年的时间,才够我准备一次夺回郎艳锏的机会。可这千年的时间却足够那些人接近尚清山、接近郎艳锏。说不定,此时那尚清山之中正有人在部署着得到郎艳锏的种种计划。” 花神若有所思地问:“那对你施展巫惑之术的人,会不会也是异域的奸细?” “有可能。”魔尊皱了一下眉头:“如今,我被这巫惑之术所困,得知这消息的人会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开始不安分了。” 花神不由摇头道:“你也说那玉昆族地位高!玉昆族的地位和荣耀不也是你给的!那琨毓姬便这样好?令你明知她是异域人的奸细,甚至有可能正是异域人的后裔,你都要将她留在身边,给她执掌常欲宫的无上权利?!” 第233章 魔尊脉血的记忆 “你体内流着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魔尊脉血。魔尊脉血之中拥有的,除了历任魔尊传承下来的神力、魔力之外,还有他们的记忆。那你便一定记得,十万万年以前,那场毁灭了整个神文时代的浩劫,那场惨烈无比的诸神之战!” 花神情绪渐渐有些激动,她那混浊的暗黄色眸子渐渐翻涌出一些血色的记忆:“那些来自异域的人,仿佛来自谜一样的世界,他们既强悍又脆弱。强悍的时候甚至能与真神相抗衡,脆弱的时候却不过凡人一般。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他们究竟从何而来,他们的能力又是如何维持的。” “他们目的很明确,便是直扑我们十八真神而来。他们抢夺我们这世间的一切能抢夺的资源,用以武装自己,他们战术高明、法器古怪,他们善于征战也善于谋略,他们有计划有预谋地一步一步占据了许多资源高地,也占据了许多有利的地形。相比而言,我们十八真神在这世上生存了这么久远的岁月,却随性惯了,即便有凡人追随,众仙相助,也一个一个地败在那异域人的手下。” “在那漫长的战争岁月之中,陨落的真神恐怕不下十位。至少,从那之后,便有十位真神连同他们的神器不知去向。” “他们来这里,应该就是冲着神器而来。只怕那十个神器已经落入他们之手。” 花神苍老的脸庞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那些沟沟壑壑仿佛都有着深刻的故事,她转了转眼珠,将那悲怆的目光落在魔尊的身上:“翀儿,你身上的血脉是元魁真神留下的。元魁真神的一魄正是太古传元神。元魁真神在频临寂灭之时,将自己的血脉精魄尽皆传承给了他的儿子,也就是第一任的魔尊颉魔。这便是魔尊脉血的由来。你的血脉之中也存有元魁的记忆。你该记得那场导致元魁差点陨落的最后的战役。” 魔尊凝眉片刻,缓缓点头,沉声道:“历代魔尊的记忆的确都留在了我的血液之中,可是那些记忆仿佛时代的碎片沉积在岁月的长河之中,我只能观看,却感知不到他们的情感。所以有很多很多的记忆,是我无法理解的。” 花神点点头,她的声音深沉低哑:“这魔尊脉血是传元神的传承神力早就的,它传承的是神力、魔力、和历代魔尊积累而来的实力,所以后代魔尊势必是越来越强悍。而历代魔尊的记忆都是随那些力量的传承而残存下来的附属之物,自然会越来越残缺、越来越碎片化。或许有一天,后代魔尊终将传承这世间最强大的实力,却终将丧失元魁及早期魔尊的记忆。” 魔尊略沉思了片刻,又道:“异域之人既有这实力能将众位真神个个击破,当初又是为何放弃了继续进攻?反而退守在业河,直至十万万年。” “因在那最后的战役之中,他们的头领被击杀了。”花神看着魔尊,又问:“你可记得那场战役?给了那头领致命一击的就是元魁!” 魔尊闭上双眼,他的思维开始在周身血脉中搜索不止。 那些历代魔尊的记忆碎片仿佛秋天飘落的叶片一般在他眼前纷飞。 这是魔尊脉血潜在他体内的能力,是从他成年那一日起觉醒的能力,随之一起觉醒的还有这身令仙域闻风丧胆的强悍实力。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许多面孔,都是焦躁不安、嘶吼恐惧的面孔。那些凡人的始祖们,追随在众神之后,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园、为了守护他们的信仰,与来自异域的凡人缠斗不休。 那时的四域海陆处处都蕴含充沛的灵气,并没有现今的妖力、魔力、仙力之分别。经年不休的战争,导致处处都飘荡着浓郁的血腥之气,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一场混乱不堪的噩梦。 那场噩梦之中,十八位真神依旧我行我素、各自为政。他们居于这个世界之首太久,以至于都忘记了怎么联合,怎么团结,怎么一致对敌。 到处都是征战,到处都是不安稳的逃亡。 元魁一路从那炼狱般的尸体堆中杀出来,只想着要将对方那势不可挡的大头领斩杀。 路过连绵十万里的蟒川之时,那边仓颉真神正与异域的三个头领激战正酣。他却眼睛都未眨一下,直冲着那东方的驮骆山脉而去。 元魁独行惯了,他一身好战不休的血脉正是由作为上古战元神的精魂滋养而来。他听说异域的大头领战无不胜,已经接连击毙了三位真神。他便马不停蹄向那业河进发,想要与坐镇业河之梯的大头领一决高下。 元魁一直赶到了驮骆山脉,那业河仿佛一条长长的黑色裂痕将整个驮骆山脉的天空一分为二。黑色的裂痕仿佛一条吞噬天地的巨蟒,恐怖而狰狞。更令人心惊的是,那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扩张。 他望着那黑压压的异域大军从业河之梯攀爬上来的场景,一颗心既愤慨又兴奋。 对方的军队绵延不绝望不到头。而这边也同样有众仙组建的军队正在列阵。 原来,与他一样想要取异域大头领性命的还有盘古真神、万相真神、混鲲真神、弥陀真神。 四位真神各率领自己的追随者们,拉开了大战的阵势。 那一日,整个天空黑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此间的一切都快被那业河大规模地扩张而撕裂了。这雷电的轰鸣如同此间的世界承受不住这时空扭曲的压迫而发出的怒吼。 闪电短暂的光芒将这世间万物描绘出一个清晰无比的轮廓,也将元魁那金黄色的长发照耀出刺目的光华。 元魁独自站在狂风之中,仰头看着双方一触即发的局势,又将目光直直投向对方阵仗之前,那个高大却窈窕的身影。 那,就是来自异域的大头领。 一个实力强悍无比、威严折服四方,掀起这一切血雨腥风、毁灭那神文之传奇的女人。 第234章 最后的战役 魔尊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仿佛正穿过时光的隧道直望向十万万年前那电闪雷鸣的战场,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仿佛是从远古穿越而来:“原来那异域的大头领竟是个女人。” 花神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见他仿如从梦中刚刚醒来,便知他是看到了元魁的记忆。她点点头道:“正是。我虽未与她交过手,却从其他几位真神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她的描述。” “异域之人的力量奇怪得很,他们明明都是凡体肉身,却能凭借许多古古怪怪的法器,获得强大的实力。当然,若是能破坏掉他们的法器,他们也会变得不堪一击。就连异域的众头领也是如此。那些头领实力强悍得很,有的甚至已经能达到真神的实力,可是若是破了他们的防护,他们也会如凡人般死去。唯独那位大头领,与众人皆不同。她的肉身之强悍便远远胜过我们这些真神。” “我所知道的最后的战役之中,五位真神全都多少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以元魁和盘古最重。若不是因此,盘古便不会在此战之后连魂魄都差点散了,不得不将原身的十个元神散掉一部分神力,化为三清。而元魁便是在这场战役之后养了很久的伤,后来不得不将浑身精魄血脉传承给颉魔。可是万相真神曾告诉我,若不是那大头领麾下的四个头领皆背叛了她,反而在激战之中联手算计了她,她也不会被元魁一击刺中心脏…” 黑云翻涌之间,雷电劈开了那墨色的夜空,血雨腥风泼洒在了驮骆山脉的土地之上。 周围碎成肉块的尸首肆意抛洒,爆裂声、嘶吼声、哀鸣声、怒啸声交织在一起。 半空中那个一身银鳞甲的女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与震怒,她那英挺俊美的五官在一时之间被恨意凝固了。 她强悍了一生,荣耀了一生,背负着亿亿众的责任,却不想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刻,被自己的部众背叛了。 她一只手摸索着扶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竭力昂起头颅,望向那空中长长的黑色业河,发出一声喟叹。 她的金黄色长发在狂风中乱舞如蛇,纠结舔卷着她另一只手中那根通体金色的长棍状武器。 直到她胸前被郎艳锏刺穿的血洞迸发出如雨般的热血,她的那声叹息才戛然而止。 此时,那背叛她的四个异域头领,仿佛此时被惊醒了般,才有动作。只见他们四人从不同的方向直扑那女人而去。 若是元魁没有看错,他们眸中闪着贪婪的光辉紧紧盯着的正是她手中的武器和她胸前一直闪烁不定的微光。 元魁被她的鲜血浇了满脸。那热乎乎的血腥气竟有一种令他十分熟悉的味道。 在元魁因困惑而迟钝的瞬间中,那个女子翻身一跳,带着那金灿灿的武器和胸前的微光直直落入了脚下驮骆山脉一处时空裂痕之中。 “那裂痕…可是如今东方石镇守之地?”魔尊的眼中有暗光流动,充满了困扰和迷惑:“…如今的回音川所在之地?” 花神点点头,她虽看不到魔尊所能见到的景象,她却从他时而惊诧时而迷惘的表情中看出了故事的发展。她听过万相真神给她描述的战况,自然知道魔尊所说的裂缝是什么:“那大头领虽然跌落到那裂痕之中,却绝无生还的可能。万相曾说过,她在坠落的那时刻,已经眸光渐熄,浑身肤色泛出灰青色来,连她抛洒出的鲜血都在那个瞬间骤然变成灰棕色,正是魂魄俱散的表现。” 魔尊眉头再次凝结,不解道:“既然他们的大头领如此强悍又重要,他们又为何要背叛她?” 在元魁的记忆中,那四个头领几乎在那女子掉入裂痕的一瞬间,悔恨又愤怒,若不是四位真神率领众仙奋力追击阻挡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定要追去那裂痕之中。 “人心贪念之深远,永远难以揣度。”花神轻轻摇头,话语之中感慨万千。 想来,那四个头领觊觎大头领的实力已久,只怕也是筹谋许久,才在这次战役之中想要取而代之。却不想,却是鸡飞蛋打两头空。 “最主要的是,那大头领的身上携带着一个重要的法器。那个法器如灵媒石般,能够自由地将灵气转化为力量。恐怕这些异域之人能在我们这世间横行,正是借助了那法器的作用。 自从大头领被击杀之后,那些异域人便实力大减,很快败退回业河附近。便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也并非完全失了野心,听说那业河附近仍旧是常有战事。所以,在那最后的战役之后,我们八神商定,由弥陀神驻守业河,时刻关注异域人的动向。 毕竟,即便那战无不胜的大头领虽然亡了,异域之人难以翻出浪花来,但谁也不保准哪一天不会再出现一个大头领!” 魔尊紧紧拧了眉,声音沉重无比:“元魁的记忆残缺不全,可是我从历代魔尊的记忆中都能看到对异域的忌惮,可想而知,当年那异域入侵之事有多么惨烈!” 花神也皱眉道:“异域之人虽然被困在业河,不能进分毫,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们四域的筹谋。对郎艳锏的觊觎,让他们派出奸细潜入魔域,伏在你的近身周围。这样的动作没有十万万年的部署是难以成功的。” 魔尊垂下目光,沉默片刻。 “所以,”花神抬眸看了他一眼,话语中颇有些费解:“既然你知道琨毓姬背靠的玉昆族是臣服于异域的奸细,甚至也有可能是异域人留在此间的后裔,你又为何承了玉昆族的情、将她推上大魔姬的高位?” “就因为,我知道她是异域奸细。”魔尊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明、神情冷静:“若不是她,必定还有别人。玉昆族屹立魔域这许多年,除了经营了多年的财力,也拥有自己稳固的势力。他们代代都往常欲宫送魔姬,自然是有刺探情报的意图。可更重要的意图恐怕就是冲着我的魔尊脉血而来。” 第235章 琨毓大姬 “从前的历代魔尊恐怕不知情,与玉昆族的女人来往少有防备。我如今查到了,当然更不能轻易动她们。若是我无缘无故将玉昆族人排出常欲宫,定然会惹来他们的猜忌。不仅令其他奸细更加谨慎,还有可能会令玉昆族铤而走险,坏了如今的安宁。” 所以,不如收一个在身边,还将她高高捧起,让她一直怀有一种期望,即总有一天她会怀上下一任魔尊。至少,玉昆族会安分。 而玉昆族的高位会令其他同样来自异域的奸细眼红。说不定,他们之间的争斗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便是魔尊的考虑。 花神默然片刻。她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舒展过。 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魔尊的冷酷无情反而更让她担忧。 “所以,那琨毓姬被你捧上大魔姬的高位,却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花神的声音沙哑,语调缓慢,流露出一丝无奈:“那么,颜回仙子呢?从前你为了寻回郎艳锏,挟持她作为棋子。可如今,你的计划落败,那还留她在身边做什么?” 花神的目光转过来,凝视着魔尊,似乎有些不解,又似乎有些不认同。 魔尊看了眼花神那灼灼的目光,垂了眼神,半晌方道:“自然不能放手…有她在的一天,那挚清必不会死心…总是能有几分制约尚清山的作用…” 花神的目光渐渐锐利,声音更低却更沉重:“你对她到底….?罢了,魔尊一脉向来无情,若不是为了繁衍后代,为了传承实力,又如何要那设那常欲宫?历代魔尊中,不过就出了一个燎烙。” 花神似乎有些伤感,放软了眼神,望向窗外那流光溢彩:“那姑娘单纯执着,若是注定要辜负她的一心,便不要让别人再伤到她分毫。…只怕她留在魔域时日越久,越碍了常欲宫众人的眼…” 魔尊眉头紧皱,半晌道:“她们不敢。” 常欲宫中一处圆厅内,艾颜正一一品尝那小巧精致的点心。 不得不说,常欲宫不愧是魔域第一宫,这千花茶香郁、万花糕甜糯,果然是千万分的美味。 艾颜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点心。 甜味是可以放松人的精神。她原本一颗警惕的心渐渐松泛了。 既然自己轻易逃不开,便安安稳稳地坐在这等着命运的安排好了。 而圆厅门外,承宁与几个魔奴一起立在门边许久,既不见颜回仙子遭遇何状况,又不见珞瑜姬召唤,她渐渐有些拿不准起来。 或许珞瑜姬真的只是请仙子来饮茶的? 那到底自己要不要伺机逃脱呢? 承宁正心神不宁地犹豫着,忽见走廊尽头转过来几个人影。 与她站在一起的几个魔奴皆有些怔愣。 珞瑜姬所选的圆厅非常偏僻,正是不想要被他人打扰的意思。却想不到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也会有人来到。 承宁旁边立着的一个梳柳叶长辫的女奴立时挺直了腰板,看向那由远及近走过来的几个人。 承宁也抬头看着,见前面几个是面生的小魔奴,为首的精灵些,远远地便向这边一边招手一边微笑。跟在小魔奴之后的是四个身量高大、四肢健壮的魔士,也向这边走来。 待几人走到跟前,承宁身边另一个高些的女魔奴上前几步,声音不高却清晰斥道:“我们主子珞瑜姬正在圆厅会客,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莫扰了主子们的清净!” 那几个小魔奴竟然不卑不亢,上前行了个平礼。为首那个一双目光格外灵活,眼珠一转就将圆厅门外这几人扫了个遍:“诸位姐姐莫怪,我等乃是受琨毓大姬之命,前来传召珞瑜姬。” 那个高个魔奴吃了一惊,不由提高了几分嗓音:“琨毓大姬?!大姬现在召唤主子?!” 承宁也略有些意外。这琨毓大姬正是执掌常欲宫的大魔姬。据说是魔尊最宠爱的魔姬。历代魔尊的常欲宫中,大魔姬最后成为魔后的大有人在。 而琨毓姬又是出身魔域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玉昆族,看上去确实是魔后的不二人选。 承宁便低了头,以示恭顺。 那个来传召的小魔奴又扫视一眼在场的诸位,道:“诸位姐姐也别耽搁了,大姬还在等着呢!” 几个守门的魔奴不由面面相觑,又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那一丝畏惧。 承宁身边那个柳叶长辫的女奴眨了眨眼睛,对那高个女奴道:“松臻,你带几位小姐姐去禀报主子,我与松纶几个在这里守着,”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守着承宁也守着仙子…” 那松臻便点点头,将那一丝犹豫压在了心底,对那些来传召的小魔奴道:“几位请跟我来…” 说着,便推开了圆厅的门,向那门内疾步而去。 几个小魔奴立即跟了上去,连那四个高大威猛的魔士也紧跟了进去。 没想到连四个魔士也要进去,留在门外的松纶便要阻止。那柳叶长辫的女奴立即拽住了松纶,对她摇摇头低声道:“大姬的事,咱们做奴仆的,可只有听令的份儿…” 松纶闻言,只得点点头,退了回来。 而圆厅之内,珞瑜姬听了松臻的回禀,颇有些惊讶:“怎的大姬此时召唤?” 她自成了魔姬,正经入住了常欲宫,就只在第一天觐见过大魔姬。像她这样连一次都未与魔尊亲近过的魔姬,常欲宫里多得是。大魔姬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从来都未召唤过她。却不想竟然在今日遣了人来唤她。 珞瑜姬既忐忑又有些不甘心。她筹谋了许久,总算将颜回仙子给请了来,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魔尊见仙子许久不回,定然是要来寻她的,那么自己便有了面见魔尊的机会。即便是这个计划不成,魔尊未来寻仙子,那么她与仙子多聊一会增进点感情也是好的,或许总会争取到下次一起喝茶的机会。 然而,无论她如何周密自己的计划,都未想到大姬竟在此时召唤她!? 第236章 承宁 承宁在圆厅门口立了片刻,见大门开启,便忍不住往里张望。 可不等她探头探脑,一众人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打头的就是琨毓大姬派来的小魔奴。珞瑜姬和松臻紧随其后。 承宁虽心中不耐,却也不得不垂下头行了礼。她虽然看不上珞瑜姬,却也不敢得罪琨毓大姬的人。 她微微抬起目光,看着珞瑜姬的裙摆摇曳而过,身后跟着的正是一同来传令的其他几个小魔奴,和珞瑜姬的几个魔奴。 这一行人从圆厅里出来,珞瑜姬颇有几分无奈,她看了眼立在圆厅外的几人,吩咐松纶和那梳着柳叶长辫的的女奴道:“松纶、松叶,你们俩留下照应着仙子主仆。其他人随我去觐见大姬。” 这是她一年来,第一次觐见大姬,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人多些总是踏实些。 她瞥了眼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承宁,面上带出几分傲慢:“你们二人守好门口,待我回来还得接着与仙子叙话。”说着,便带着一众奴仆顺着走廊向一处拐弯处行去。 琨毓大姬派来的小魔奴们有两个留在了门口,其他几个皆跟了上去。 承宁看着珞瑜姬那妖娆的身影,心里憋了一口气,她又转过头打量那紧闭着的大门,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竟是那四个魔士留在了圆厅里。 承宁心中一丝不安闪过,便忍不住要去推门。 还不等她的手触碰到大门,一旁便有一人闪过挡住了她,竟是琨毓大姬派来的魔奴:“姐姐要做什么?” 虽然是比自己小很多,个头也矮很多的小魔奴,承宁却并不敢怠慢:“我是颜回仙子身边的承宁,仙子还在圆厅里,我得去守着仙子…” “姐姐放心,有魔士在里面守护着仙子,定然不会有什么事。”小魔奴年纪不大,语气倒是强硬。 承宁不敢强辩,只得软声道:“仙子离了我总是不方便,小姐姐就让我进去吧。” 那小魔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色的木牌子:“姐姐既身在常欲宫,便要按着宫里的规矩来。这可是魔姬的令牌,姐姐难道敢不从吗?” 承宁先是一愣,又是一疑,原以为这小魔奴竟然怀揣大姬的令牌,可仔细一看竟是珞瑜姬的令牌。莫非是珞瑜姬在临行之前,特意将牌子留给了这小魔奴,以压制自己? 可珞瑜姬不将牌子留给自己的魔奴松纶、松叶,却将牌子留给了大姬派来传令的小魔奴? 承宁一时解不开这疑点,暂时放在脑后,她眉头一皱,却不敢发作,只得再软声求道:“小姐姐不知,咱们颜回仙子可是魔域的贵客,若是有什么差池,魔尊殿下定要追究的。咱们几个不过是个魔奴,可受不住上头的雷霆之怒。小姐姐通融一下,就让我进去陪着仙子吧!” 承宁自觉自己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这小魔奴纵是有魔姬之令在身,也不敢再加阻拦的。可不想那小魔奴个头小,脾气却大,直接翻了个白眼,硬气道:“不行!” 承宁一滞,也有些压不住脾气了,一边直接甩开小魔奴直冲向大门,一边皱眉高声道:“我是殿下指派给仙子的魔奴,我必须进去陪着仙子!谁敢拦我,莫不是要违抗殿下之令?!” 她双手一推大门,身后的两个小魔奴便抱住了她,就是不让她进入。 她脾气上来,几欲不顾常欲宫规、施出魔力。可松叶已经先一步跨到她身前,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都是给主子办事的,别伤了和气…” 松叶的手十分有力,仿佛一把钳子钳住了她,承宁一个激灵抬眼看着松叶。这松叶竟也是有魔力的,而且实力比自己高得多。 承宁便泄了气。 绝大部分的魔奴都是没有魔力的魔人,而有魔力、会术法的往往被安排在一些重要的位置,比如做各魔姬的贴身奴仆,或是值守魔尊歇脚的大殿、宫室。承宁原先就是在魔尊与众魔将议事的大圆堂里值守。 想不到这个松叶也会术法,却不在珞瑜姬的贴身伺候。或者原本便是珞瑜姬的贴身奴仆,却被她特意指派在门口防着自己的? 承宁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从今日,她与仙子被那个面生的小魔奴骗来常欲宫,这一切就仿佛一环套一环。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她该怎么办? 承宁的眼珠转来转去。她看看那两个拦着大门的小魔奴,又看看左右守着自己的松纶和松叶。她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了几步,又立在原地沉默不语了。 仙子当初把她留在门口,曾说过,让她伺机逃脱去风辇上吹响鸣风。 既然这里又有珞瑜姬之令又有琨毓大姬的名头压制着自己,想来她与仙子都抵抗不了。那便只有吹响鸣风了。 她抬头看了眼那紧闭的大门,将心底的不安死死压住,面上极力作出几分真实的不好意思来:“哪位姐姐知道这里何处有方便之所?…我有些憋不住了…” 松纶斜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魔奴往这边看了一眼,都未言语。 承宁便捧着肚子,面上作出痛苦的样子:“…憋不住了…有什么回来再说吧…” 松纶犹豫了下,看了看松叶,松叶却道:“我陪她去,你在这里守着。” 松纶点点头,目送着松叶和承宁往走廊一侧的一条小路走去。 从走廊上转过来,又走了一段路,承宁的脑子飞速地转着,正想着怎么才能摆脱了松叶,却不想松叶竟主动伏在她耳朵上道:“承宁姐姐,你顺着这边的小路一直往前去,在第四个路口的地方有两扇门,有金色门环的就是通往楼梯的廊道。等你到了一层,随便寻个魔奴问问便能知道怎么出宫了。” 承宁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梳着柳叶长辫的松叶:“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松叶垂了目光,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低声道:“我不过是仰慕仙子…承宁姐姐快去吧!” 承宁点点头,她顾不上多琢磨,就快速顺着小路跑去。 松叶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才缓缓抬起手来看了看手心。 接着她闭了眼睛,面上用了几分狠色,手掌中心一道光芒闪过,然后猛地击在自己的胸口。 “啊!”突如其来的痛苦猛然袭来,松叶忍不住叫出声来,旋即便晕倒在了地上。 第237章 亡命之徒 绿色和紫色的枝叶相互缠绕从外面的院落中蔓延到了圆厅中,艾颜随意扯过一丛紫色的枝叶,轻轻抚弄着,她的鹅黄色的外衫在这鲜绿嫩紫中显得格外醒目。 从几个魔奴和这四个魔士走进圆厅,艾颜便格外警惕。 从一开始,她便对那珞瑜姬充满防备。即便后来与珞瑜姬品茶吃饼,她也未完全放松警惕之心。 虽然珞瑜姬对大姬派人来召唤的事情充满了吃惊,艾颜却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事情就如表面这般。 她看着众人离去,那四个魔士留下,她的心中便咯噔一声。 那四个魔士长得高大魁梧,立在圆厅门口向艾颜这边看过来。为首的一人一头紫发,肤色发青,目光从惊艳到谨慎,缓步向艾颜走了过来。 艾颜的指甲划过那紫色枝叶间一丛紫红色的小花,有细小的花瓣扑簌簌地掉落。她的脸色渐渐苍白,却始终看着那四个魔士,未曾开口。 “仙子莫怕,”紫发魔士脚下的步子越靠近艾颜却反而越放轻了些,仿佛怕惊吓到她一般:“我等乃是受珞瑜姬之令留下守护仙子的。” 珞瑜姬?艾颜眉头一拧,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她抬头直视来者,虽然她满心都是不安,却仍坦然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因为她要好好看清楚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艾颜直视的目光下,紫发魔士似乎些微有些不安,另外三个魔士则将头偏了偏将目光错开,然而他们四人靠近艾颜的脚步却并未停住。 艾颜抓住枝叶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尽力平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们的主子究竟让你们来做什么?” 艾颜的声音即便已经刻意做出强硬的姿态,却仍充满了柔软。悦耳动听的嗓音仿佛一只轻巧的小手拂过四个魔士的耳朵。紫发魔士的喉结便颤动了下,带了笑意低低道:“仙子莫怕,我们是来守护仙子的,是受了珞瑜姬之令,好好陪伴仙子,仙子莫怕,仙子莫怕…” 艾颜看着四人的目光中那丝暧昧不清的意味,忽然便明白了这“守护”的意思。她仿佛被人当头一击般,一颗心骤然停住,浑身冷汗瞬间便冒了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 今日从被珞瑜姬骗来常欲宫开始她便知道一切必不能轻易善了。 那珞瑜姬竟是这样露出了她的本来面貌了吗!? 艾颜浑身僵硬,极力压制住嗓音中的颤抖,厉声道:“你们无论要做什么,可都想过后果?!” 那三个魔士脚步一顿,似有些犹豫。唯前头这个紫发魔士面色不变,甚至目光中闪出一丝急迫的狠厉:“自然是不顾后果的!我们四人都已是亡命之徒,只受珞瑜姬之令,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紫发魔士话音一落,另三位魔士相互对视一眼,仿佛也坚定了决心般,突然向艾颜这边扑过来。 艾颜咬紧了下唇,扶住那株紫色植物的右手紧紧握住枝叶,脚下一用力,便翻身从那丛植物间的缝隙向外面跃了出去。 四个魔士一愣,眼睁睁看着那黄衣女子瞬间从圆厅的窗户飞跃而出。 紫发魔士爆发出一声怒吼:“可恶!” 后面三个魔士面面相觑,都有些退缩之意,其中一个犹豫道:“不如…我们还是逃了吧!” 紫发魔士略一思索,目中显出狰狞来:“不行!若咱们逃了,咱们的家人性命可都握在那位主子手中!” “可谁也料不到这位仙子竟是这样刚烈的性子,如今她从这三层高处翻下去,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毕竟是真仙,虽然如今是凡体,想来没那么轻易死了…咱们总得对主子交代…横竖是一死,总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那三个魔士相互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那丝绝望中的坚定。 紫发魔士回身看着他们,语气强硬道:“走吧!那位主子什么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是全家都死!咱们都别无选择!” 说着再不管他们几人,三步并作两步向艾颜跳窗的位置走过去。 紫发魔士扒拉开那郁郁葱葱的枝叶,向窗外的院落中望去。颜回仙子虽原身是真仙,可如今却是凡身,比起普通魔奴都要脆弱的多。他想着虽然不至于就死了,但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总是要瘫在地面上的。可他放眼望过去,地面上倒是一片血迹,却并不见艾颜的影子。 “不好!”紫发魔士一惊,那个柔弱的美人竟比自己想的要坚韧得多,看那血迹迸溅的样子,该是伤得不轻,这样重伤下还能迅速起身逃了,可见果不是寻常人。 紫发魔士只觉头疼,想不到这任务竟这样难做。他心一横,也纵身向下跳去。 其他三位魔士在他发出惊叫的时候,也赶到窗边,同时看到了那片血迹。他们三人对视一眼,又看紫发魔士跃下去,正四处张望,便也纷纷翻身跳下了窗。 这常欲宫比一般建筑物要巍峨许多,每一层也比寻常要高得多。三层的高度想当于普通建筑物的六层楼。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样的高度无异于寻死。 所以四个魔士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仙子会用这种方式逃脱。 事情进展如此不顺,四人先就焦躁不已。 紫发魔士仔细观察那血迹,见四周有凌乱的血色脚印,渐渐在一处清晰起来,然后仿佛顺着花圃间的小路向西边而去。 他眉头皱了起来。按理说,一个凡人这样重的伤势,定然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离的。这脚步的凌乱正说明了仙子当时已经难以正常走路。可是他向西边望去,却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 “你们三个留一人在这周围翻找,其余二人向东边和南边找找,我顺着脚印去西边,谁先找到了就传个音。”紫发魔士留了这一句话便向西边疾步而行了。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也就地散开,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第238章 风鸣 常欲宫四周皆被郁郁葱葱的魔域植物所包围。植物之间夹杂着各色魔花。原来花海与此处距离很近,有的魔花也会繁衍到这边来。 那个留在此处魔士在周围的植物丛中翻找了许久却毫无所获。 这些生长在常欲宫周围的魔花都是嗜血活物,见血便活。眼见着那些溅在周围的血点子渐渐被魔花的枝叶舔净,甚至有些枝叶正试图向那青石板路面上的一大滩血蔓延。 这石路两侧的枝叶已经渐渐伸展了开来,若是再晚些,怕石路上的脚印血迹也被魔花枝叶尽数吸尽,就更不好寻了。 那个魔士环顾四处,确认的确没有仙子的踪迹,便决定也顺着石路上残存的血迹向西边寻去。 一阵风起,将此处的植物吹得东摇西晃更仿佛活了一般。 葱郁的植被丛中,有各种各色的魔花也摇摆不定。 众多植被中,有一棵花茎肥大的植物隐于众花丛中,并不算特别。可是此时风吹过时,却显得略笨重些,并不太摇摆。 这株植物的花茎仿佛春笋一般,一层包裹着一层,层层叠叠,最外一层肥厚得很,向外翻转,仿佛一片巨大的嘴唇。此时,这嘴唇并不如往日般呈现绿色,反而正隐隐地泛出一片殷红,竟更像是嘴唇了。 而这粗大的花茎之上,一尚未开放的花苞顶端渐渐裂开,眼见着仿佛被催熟般,露出内里鲜红的花瓣。 如果此时,有常欲宫负责莳花的魔奴在此处的话,定然会惊讶,一贯有葱绿色枝叶、开暗棕色花的孽花竟然会变成鲜红色。 风渐渐大了,周围的植物在摇摆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活过来的枝叶缓慢地顺着青石缝隙攀爬着,渐渐将艾颜留在地面上的鲜血掩埋,又渐渐将那些血尽数吸尽。 待风再次停了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爬满了植被,而那些血色已杳无踪迹了。 风停树静,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一队巡逻至此处的魔士,行走在青石板路上,被这铺满了地面的植被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个魔士,十分高壮,头大肚圆、声音嘹亮:“这里这是怎么了?那些莳花的奴儿们又偷懒了吧!” 说着,他抽出随身的佩剑,对着地上杂乱不堪的枝叶一顿乱砍。那些枝叶相连的植物皆颤抖不已。 身后的其他魔士们见此情景,也皆拿出佩剑清理出了一条小道。 “哼!那些该死的奴儿…”那高壮魔士嗓门大脾气也大,一边挥舞佩剑一边嘟嘟囔囔。魔士和魔奴之间向来不和,明里暗里的总要较劲。此时,高壮魔士嘴上不依不饶,正在心里盘算着,要告上一状。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仿佛骤然而起的狂风呼啸之声响彻天地。 高壮魔士话音一顿,立即抬头望向天际。 其余众魔士也立即停了手边的活计,同样抬头望天。 那狂风呼啸的声音又如同叫啸着的魔鬼,嘶吼着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仿佛在这天地间回荡不止。 那啸声凄厉、嘶吼凶残,听在人耳中就仿佛有厉鬼受刑,让人心绪焦躁,难安难平。 高壮魔士怔愣片刻,才仿佛大梦初醒般急道:“风鸣?” 旁边一个年长的魔士立即恍然附和道:“是风鸣!” “风鸣之声竟是如此吗?”另一个年轻的魔士道:“我只听老一辈说过,咱们魔尊殿下的风辇好像是历代魔尊战时用的战车,风辇能够仿风鸣之声,既起到警示众魔的作用,又能迷惑敌人,起到威慑人心的作用。’风鸣起,众魔避’。想不到传说中的风鸣就是如此。” 此时的风鸣之声已经息了。但那尖锐的回响仍萦绕在众人的心中久久不散。 “魔尊殿下好像从来都不曾用过风辇…”年长的魔士皱眉道。 “听说如今是颜回仙子在用,我曾经见过仙子驾风辇在空中疾行…”年轻的魔士对这些小道消息比较热衷。 “那风鸣为何会响起?难道是仙子有难?”另外一个魔士转头看着领头的高壮魔士。 正在这时只听见从四面八方遥遥之处传来法术遁走的尖啸之声。 众魔士皆抬头看天空,只见四面八方处有无数黑点以闪电之速皆向此处飞来。 年轻的魔士甚少见过这种阵势,八年前魔域之中倒是有过各方魔将纷纷赶来的情形,据说那次是颜回仙子从涅山逃走了。想不到八年之后竟又有类似情形。只是不知这一次颜回仙子又出了什么状况? 高壮魔士环视了一圈,又向西边望过去,道:“是在常欲宫大门外!走!” 一队魔士二话不说立即收起佩剑,追随着高壮魔士而去。 风鸣之声有着独特的穿透力,即便是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得到那尖锐的声响。 几乎在风鸣骤响的同时,决绝谷中那知语神草屋里,面对面坐着的二人皆双目圆睁,侧耳倾听。 “风鸣?谁动了你的风辇?”花神一时还纠结于那异域人的野心,因此,第一反应便是异域奸细动了魔尊的战车。 她转头看着魔尊,只见魔尊原本便皱结的眉头此时竟缠得更紧了。 “是颜回仙子!”魔尊在回答的同时,已经倏然站起身来。 “你将风辇给了颜回仙子用?”花神眼中有丝异样闪过,随即又肃然道:“吹响了风鸣…可是仙子出了什么事?” 魔尊没有再回答,他已经急匆匆出了那被知语神草掩埋了的石屋。 花神颤巍巍走出石屋门的时候,已经见魔尊腾空而起,直向那风鸣响起之处飞去。 花神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孩子!有的时候,你该顺应你的本心!” 魔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霓虹之色的天空之中。 花神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历代魔尊自出生之日起便背负了太重的责任。无论是守护郎艳锏,还是制衡魔域,亦或是传承实力,都是他们代代传承的职责。因此,他们一代比一代更理性,一代比一代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也越来越无情。 唯有燎烙是个例外。花神抬头看着那魔域天色流彩纷乱,苍老的眸光中隐现一丝温柔。 第239章 魔将 承宁从未见过这么多大人物。她跪坐在风辇一旁的地面上,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魔域的七十二魔将、十六大魔将此刻已经到了十之四五。或围立在风辇周围,或立于魔禽之上于半空中漂浮,他们通通虎视眈眈地凝视着承宁和另四个侍奉颜回仙子的魔奴。 这些魔域之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里,她认得的不多,都是常出入常欲宫与魔尊殿下议事的。比如离她不远处,一个着一身青色皮甲的高大男人,便是大魔将司罗青山。跟在他身后的四个如鬼魅般的魔将,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四影魔。 “是你吹响了风鸣?”司罗青山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嘶哑,带着他一贯在议事大圆堂与魔尊殿下交谈时那永远不变的冷肃。 承宁身子一颤,已经忍不住冷汗淋淋,此时听到司罗青山大魔将的问话,连忙回道:“回禀大魔将,正是奴吹响了风鸣…” 承宁毕竟是在魔尊殿下议事堂侍奉过的魔奴,见识虽有限,却总是稳当些。虽声音略带些颤抖总还是吐字清晰、话语完整:“奴是伺候颜回仙子的贴身奴仆…是珞瑜姬假借魔尊殿下之名将仙子骗到常欲宫,仙子不得已令奴先逃出来吹响风鸣…如今,仙子仍被困在宫内…” “放肆!”一声冷声斥责从旁响起。 承宁身子又是一颤,随即抬头向那斥声看过去,见众魔将中有一个满头银发、身形瘦削的老者,他面目狰狞,样貌丑陋,此时对着承宁更是不加掩饰地怒火中烧:“你是个什么东西!连主子们也敢编排!珞瑜姬是新晋魔姬,哪里会有欺君罔上的胆量!” 原来这个老者乃是珈珞族的魔将,正是与珞瑜姬同族,自然会维护珞瑜姬。 承宁不明真相,也并不认识此人,因此被魔将如此斥责,顿时吓得瘫倒在地,瑟瑟不已。 “真相如何,待之后自有殿下定夺,”此时开口的,乃是一个骑在魔禽上的绿衣男子:“既然仙子命人吹响风鸣,想来是遇到了麻烦事…我们还是先将仙子找出来吧。” 说着,那绿衣男子便蠢蠢欲动,向着常欲宫的方向频频看去。 “哼,索恒你是活腻了吧!”旁边另一个立在魔禽之上的紫衣男子瞥了一眼那名叫索恒的绿衣男子:“魔尊寝宫你也敢随意乱闯?!” 紫衣男子眉目倒是清秀,但眼眸间的冷意令他不怒自威。 那绿衣男子便收敛了乱瞟的眼神,只恨恨地瞪视着紫衣男子却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着青甲的司罗青山转过头来,对那紫衣男子道:“血衣,你留在此处率众将等候魔尊殿下。我随这小魔奴去寻仙子。” 承宁闻言,忍不住抬头打量那紫衣男子。原来这就是大魔将宋血衣。也是一个魔域人人皆知的人物。 宋血衣却抬起头看着黑暗的天空,道:“不必了,魔尊来了。” 司罗青山与众魔将闻言,也抬头看过去,只见远处天边渐渐闪出一道暗影,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眼前。 那高大的身形、乌黑的长袍、高束的黑发、矍铄的目光,正是这魔域至尊,魔尊翀。 伴随着齐声高喊的魔语,众魔将无论是立在地面上的还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皆跪伏行了大礼。 魔尊皱着眉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承宁。 他又扫视了四周,却连话也没有问,便腾空而起向着常欲宫飞去了。 司罗青山、宋血衣等魔将却没有起身,皆跪伏着不敢抬头。 魔尊已经径直进了常欲宫的大门,他一边感受着艾颜手腕上魔尊脉血之环所在的位置,一边暗暗着急。 艾颜身边的小魔奴是自己指派过去的,也必然没有这个胆量擅自吹响风鸣。如今既然会吹响,定是艾颜授意。她一向性子安静,看来定是遭遇到了无法可解的麻烦,才会命魔奴吹响风鸣。 自己能感知到的方位,便是在这常欲宫的范围。可是艾颜究竟在哪里呢? 魔尊皱着眉头,立在常欲宫通往大圆堂的正厅中,闭了眼睛细细感知。 常欲宫处在花海边缘地带,再往北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北川冰地,支撑魔域天地、填堵北川之魇的北方石便在其中。 因此,常欲宫附近常年被北川冰地的凛冽寒风所环绕。 魔尊的意识随着那寒风在整个常欲宫扫荡。 若是寻常之地,他定可以准确地感知到自己的魔尊脉血的方位。可是常欲宫附近魔花遍地,魔花的魔性繁杂,会扰乱人的感官五识。 他以为艾颜有自己的魔尊脉血在,不受魔域中那些孽魔人的滋扰,又在自己的庇护之下,不会有人敢于打她的主意。可却想不到反而是常欲宫的人敢对她下手。 他心中不免急怒交加,一时更难以探查艾颜的方位。 魔尊闭上双眼,直到自己的情绪渐渐沉淀,四周也渐渐归于宁静,只闻风声。 他倏然睁眼,疾步从旁边的偏门跨出。 常欲宫之外的庭院,被各色魔域的植物所覆盖。 魔尊径直向西院飞去,便看到一片姹紫嫣红的各色魔花间一株血红色的孽花格外娇艳明媚。 魔尊心里一凛,立时向着那朵怪异的孽花飞去。 孽花向来都是暗棕色,可这株孽花不仅花朵血红,连枝叶躯干都是血红之色。 魔尊凝视着那粗大的花茎,一双眉拧结了起来。 他举手一挥,便有一道紫色的光芒闪过,那花茎立时断裂成两截,从中间便掉落出一个血红色的人影。 魔尊顾不上其他,大跨步上前将那浑身已染成血红色的艾颜紧紧拥在怀中。 而常欲宫门前,珈珞族的几位魔将正为承宁的话激愤不已。 “珞瑜姬乃我族新近推举的魔姬,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魔奴都敢随意编排!自从上次出身我族的珞珊姬在常欲宫暴毙,大魔姬还至今都尚未给我族一个合理的交代!如此种种也太不将我珈珞族放在眼里了!”珈珞族的魔将以珈珵老人为首,正执意要将承宁扣押。 第240章 大魔姬 “珈珵老人话里有话啊!”一个身披深蓝色披风的中年男子立于魔禽之上,声音冷硬:“这是说大魔姬针对你们珈珞族吗?小小一个珞瑜姬罢了,大魔姬还不放在眼中,何至于用一个小魔奴来陷害她!?” 这深蓝色披风的男子正是玉昆族的大魔将玉乘风。 “是否陷害,将这小魔奴拷问一番便知!”珈珵老人不依不饶道。说着,便要上前去擒承宁。 承宁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司罗青山几步跨到承宁前面,转过身直面珈珵老人道:“事实如何,自然由殿下定夺。珈珵,你不要逾了矩。” 司罗青山是十六位大魔将中最有威信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位。他站了出来,众魔将自然皆不敢多言语。 珈珵老人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先暂时按下,只等魔尊来主持公道。 承宁趴伏在地面上,一颗心才觉渐渐落回了原处。 正在此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细碎铃声传来。 承宁心中一紧,她更伏低了身子并不敢抬头。 而司罗青山则转身面对常欲宫宫门方向,示以垂首之礼。有不常在常欲宫行走的魔将还不明所以,都抬头向司罗大魔将行礼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有传令小魔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魔姬到~” 众魔将方纷纷后退了几步,并排而立。 大魔将们纷纷低了头,行垂首礼,而众魔将则皆单膝跪地行了半跪之礼。 那细碎的铃声渐渐近了,竟是一队着藕色缀铃衫的仪仗女魔奴。这一队四十八人的仪仗队伍,果然是大魔姬琨毓姬的排场。 承宁在议事堂侍候的时候,也曾见过几次大魔姬。 但常欲宫规矩严格,身为侍候魔奴,她每次都只得伏在地上,并不曾亲眼得见。 却不想今日,竟有这样的机会亲见大魔姬。 “你抬起头来,”琨毓姬的声音承宁倒是熟悉,柔媚中带有一丝庄重:“你是颜回仙子贴身伺候的魔奴?” 承宁稳了稳心神,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是。” 她顺着那殷红色的丝绦向上看去,只见一身彩綉华服上华光灿灿,衬出一张美艳精致的脸庞来。 琨毓姬微微冲她一笑,仿佛给了她一丝勇气:“你且慢慢说,你是如何随仙子来了常欲宫?” 承宁眨了眨眼睛,将头晕目眩的感觉强压了下去,道:“回禀大魔姬,奴今日随侍仙子在寂林作画,忽然有个面生的小魔奴来报,说是魔尊殿下旧伤复发,急召仙子回宫…” 琨毓姬认真地看着承宁,那专注的眼神透出一丝敬重:“难怪。听闻仙子到了常欲宫,我还想着要去拜见仙子,还未动身便听到了风辇的风鸣之声…可仙子来常欲宫难道不是受珞瑜姬之邀?” 说着,琨毓姬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身后。 众魔将随她的举动也往那仪仗队伍中看过去,只见站在众魔姬之中,珞瑜姬那张惨白的脸色格外醒目。 “珞瑜,你且来听听,这小魔奴可是在污你清白…”琨毓姬语气虽一如既往地温柔,却夹了一丝冷意。 珞瑜姬仿佛触电般,浑身一颤,不等走出队列,便已经扑倒在地道:“大魔姬明鉴,这小魔奴着实是在污蔑我!我,我不过小小一个新晋魔姬,哪里有假传魔尊之令的胆子!” 承宁目光一凝,原来这珞瑜姬竟是这样好打算! “哼!果然如此!这魔奴实在该死,竟胆敢任意污蔑魔姬!”一旁忍耐许久的珈珵老人此时按耐不住,从众魔将中越众而出,单膝跪地,面向琨毓姬道:“不知这小魔奴是从何而来的本事,污蔑魔姬、任意吹响风鸣,实该立即处死!” 琨毓姬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转向珈珵老人:“珈珵魔将所言甚是。这小魔奴的确该死,可在处死她之前,我还是有些疑问,”说着,琨毓姬又将目光移回那冷汗淋淋的承宁处:“诚如珈珵魔将所言,你必不敢有此胆量,那不知你可是受了谁人的指令?” 珈珵老人一愣,面上有些不虞,却不敢多言。他瞥了一眼跪在众魔姬之中面色惨白的珞瑜姬,心里怒意渐生。 这珞瑜姬也就徒有一张脸蛋,竟是中看不中用。若她假传尊令是真,那她便是鼠目寸光!无论她以假传尊令来达成什么目的,一旦被人揭破,必定是重罪难逃!而若是这小魔奴污蔑是真,那她晋魔姬一年有余,尚未得魔尊的宠爱,竟被牵连到这样的乌糟事情之中,那也是毫无头脑之辈。所以无论她有没有被污蔑,都该成为珈珞族的弃子了。 但是,无论真相如何,不能让她假传尊令的罪名坐实,这于他们珈珞一族实在是个污点。 “小奴胆大…”珈珵老人想到此处,正要再度按压住承宁不让她开口争辩,可他只是一抬头,那狠厉的眼神便被司罗青山捕捉到了。 “珈珵,你不过是一个魔将,竟这般没有规矩了吗?大魔姬面前必得聆听不言,大魔姬没有示意,你便没有开口的资格!”司罗青山话语强硬,丝毫不留情面。 珈珵老人老脸一黑,却不敢反驳,只得重新半跪在地,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 在魔域,一切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便只有臣服。 大魔将司罗青山显然是魔域除了魔尊之外最有实力说此话的人。 琨毓姬满意地冲司罗青山露出一丝笑意来,接着她扫了一眼立在不远处,正专注地看着她的大魔将玉乘风。 琨毓姬的笑容如同明媚春日里一抹彩霞,总透着几分艳色,她缓缓又将视线移到承宁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些许鼓励道:“你且好好说说,只要你言语属实,便可以饶你一命。” 承宁闻言,立时向前膝行了几步,急切道:“大魔姬明鉴,奴,奴断断不敢妄言,不敢妄言!更没有任何人指使!” 说着,她回头,指着她身后趴伏在地面上的四个魔奴,声音因激动,而止不住地颤抖着:“姗姗、丛云、素妍、芝兰,咱们五个都是侍奉仙子的贴身奴仆,刚才来常欲宫的路上,也是咱们五个与那传令小魔奴一起乘坐风辇的…” 第241章 污蔑? “你们五个定是要串通一气的,她们的话如何能做得了证词?”不等承宁的话说完,珞瑜姬急忙插嘴道:“明明是我邀请了仙子,仙子才来常欲宫的!这假传尊令之罪,我可承受不起!承宁!你素来妒忌我!前几日还曾来常欲宫打探我的隐私之事!常欲宫的多个魔奴都可以作证!如今,你见我与仙子关系亲厚,便起了心要陷害我!” 珞瑜姬一双眼圈已经通红,从最初的脸色煞白到此时的满脸涨红,倒是自然得很。 承宁看在眼中,却是怒火中烧、浑身颤抖,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明明,明明是你!是你骗了我们!现在又,又装作无辜!你!你!你!这个蛇蝎两面的黑心女!难怪魔尊不肯与你亲近!” 承宁此话一出,琨毓姬脸色就有些变。无论如何,承宁身为魔奴,对魔姬言语中伤已是大罪,竟还当众说出魔尊的私密之事,实在是罪不可赎! 原以为凭借承宁之口,可以教众人明白真相,却不想她竟如此不堪大用! 琨毓姬的脸色不好看,在场的几个关键人物自然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珈珵老人憋了又憋,早已忍得辛苦。 珞瑜姬却已抢先哭道:“你不过是个魔奴,就算从前与我共事,如今你我身份已经截然不同。就算我如何不堪,也轮不到你来编排!何况我清清白白,竟被你任意污蔑!” 说着,她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一边也向前膝行,一把委屈随着那抑扬顿挫的哭诉自然流露:“还请大魔姬给我做主,莫要这等卑劣之极的奴儿爬到我的头上来!” 珈珵老人这才得了机会,也义愤填庸地出言道:“请大魔姬做主,我珈珞族的女儿向来温婉,如何能被这等恶奴给欺负了!?” 琨毓姬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见珞瑜姬成功将话引往了旁处,不由心底暗恨承宁不争气。但她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公正的样子来:“珞瑜,你放心,若这奴儿果真污蔑了你,我定不饶她!” 说着,她抬步向承宁靠近了些,对着那气得已经冷汗直冒、浑身哆嗦的承宁,缓声问道:“承宁,你可知罪?” 承宁抖得像秋天的树叶,嗓子又干又哑竟半晌都发不出声来。 按照往常的惯例,若是有魔奴对主子不敬,根本无可辩解,直接便要被拖走的。 可珈珵老人等了片刻,仍不见琨毓姬有何反应,不由抬头去看大魔姬。 却见大魔姬面色如常,眉宇之间仍带了一丝浅浅笑意,倒像是宽厚之意,不由心下警惕。 果然,承宁抖了片刻,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愤然道:“奴,奴知罪,奴出言冒犯了魔姬。。。但,但,确然是珞瑜姬假借殿下之名,将仙子引至常欲宫!这件事是否属实,可等仙子来证实!仙子至今还被她困在了三层一个圆厅之中!” 说着,她偷偷瞟了眼琨毓姬。心中也有几分纳闷。 似乎,事情总有哪里是不对劲的。 “你这恶奴…”珞瑜姬立时抬头,又向前膝行几步,正待又辩,却听大魔姬截断她的话直接道:“好了!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此事便需待仙子来证实…” 珞瑜姬一顿,心里发虚,急忙抢着辩道:“大魔姬明鉴!仙子如今还在三层的绿韵厅中,好好地喝着千花茶,品着万花饼呢!我明明是一番好意,邀请仙子来小坐,怎么会冒那么大的风险,犯什么假传尊令的重罪呢?” 珞瑜姬此话倒是说得在理,若是以冒着犯重罪的风险来请仙子喝茶,确是不值得。 珞瑜姬便是笃定了自己这个理由站得住脚,才敢于如此筹谋。可至于是否周全,以她的智商情商却是考虑不到的了。 至少粗粗一看,确实在理。 珈珵老人心里便有些疑惑,看来珞瑜姬倒真是被冤枉的。 琨毓姬心里却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神色,依旧和声细气道:“既如此,我们便等仙子前来为你作证吧。” “好好地?”忽然,远处空中传来低沉如滚雷般的声音,“这便是你说得好好地?” 听到此声音,在场的众人,无论大魔姬、大魔将,还是众魔将、众魔奴、众魔士,皆一个激灵,立时跪伏在地,齐声用魔语高呼:“见过魔尊!” 此时随着魔尊从远处飞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剑阵忽然而至,刮得珞瑜姬脸上生疼不已。 珞瑜姬便浑身一颤,她悄悄抬起头来,看向魔尊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空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着一身黑色长袍,怀中紧抱一个鲜血淋漓的柔弱身影,正从远处空中急降而下。 珞瑜姬立时脸色煞白。那个被鲜血染红了的身影,难道就是颜回仙子!?可仙子不是好好地在绿韵厅里坐着的吗? 珞瑜姬此时满脑子纷乱无比,她有心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计划。 可魔尊也并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或者他也没有心思此时来处理这些争端。 他一落地,立即吩咐大魔姬:“着人立即将宫内所有的原渊水取来,到…议事圆堂吧!” 议事圆堂离正门最近,也最是四通八达,方便众人送原渊水。 艾颜必须立即泡在原渊水中! 他话音都还未落,便已经抱着那血人般的艾颜,大步向宫门内走去。 琨毓姬此时也正惊得目瞪口呆。怎么那仙子竟变成了个血人?! “殿下~这…仙子的魔奴吹响了风鸣…总得给众将一个解释…”等琨毓姬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时,立即反身追了上去,急急请示道。 魔尊脚下不停,回头扫了满满当当的众人一眼,道:“当事之人皆带到议事圆堂旁的传令厅,其他人,散了!” 魔尊的声音如强有力的鼓槌,直接敲击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擂过之后,震颤不已。 众魔将皆跪伏齐声喊道:“诺!” 第242章 议事圆堂 议事圆堂的中间有一个石头凿成的圆池子,原本便有一些原渊水,供魔尊、魔将们随时饮用,此时已经被原渊水注满了。池中血色浓郁,竟是一汪血水。 艾颜泡在那被鲜血染红的原渊水中,一张惨白色的脸更显得单薄而柔弱。 魔尊皱着眉头,看着承宁和其他四个魔奴继续往池子中倒入原渊水。 艾颜此次的伤势很重,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也有伤,再加上被孽花吸走了大量的血,所以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若不是她体内原本便残存不少原渊水,她的伤势恐怕更重,甚至会当场殒命也说不定。 承宁用原渊水缓缓地帮她清洗着脸上和发间的血迹。原渊水的复原之力渐渐愈合了她许多细小的伤口,直到她的脸有了些微粉色,承宁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仙子必须要活着才行。 若是仙子遭遇不幸,那她的命也就没了。若是仙子不醒,她的清白也无人能证了。 所以,承宁的紧张不比魔尊少几分。 艾颜的脸颊渐渐有了粉色,魔尊靠近些低头凝目注视,眼中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承宁轻轻将艾颜两只手臂也放回到原渊水中,忐忑不安地跪地禀道:“启禀魔尊殿下,仙子的身子都已擦拭干净了。” 魔尊半晌无言,承宁不由偷偷抬头看他一眼,之间他双眉紧锁,面色清冷。 “行了,仙子伤重,恐怕一时也醒不来,”魔尊扫了一眼围在圆池旁边的魔奴,随意指了其中一人:“你留在此处守着仙子,”然后他转身向圆堂一处边门走去:“其余的跟我来。” 承宁心下一颤,那方向正是议事圆堂旁边的传令厅,那里有众魔姬、魔将,正等着魔尊去定夺。她连忙随其他三人一起起身,急匆匆追随着魔尊的脚步而去。 承宁惶恐不安,自己面对的是众魔姬、魔将,他们的背后正是魔域的各大家族。自己从前莽撞也便罢了,如今可是命悬一线,就看仙子能否早些醒来,仙子可是她的靠山啊。 议事圆堂的传令厅不大,却是常欲宫一处重要的宫室。从前的历代魔尊长居在常欲宫,议事圆堂便是他们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而传令厅里专设有通达魔域七十二大城的导魔石,同时有各部族的传令官常候着。因此通往圆堂的一侧有个传令台,台下以坡道的形式分列了八排导魔石。 导魔石是采自西部蕴魔山的一种石头,这种石头天然成球形,内里蕴含丰富的魔力。导魔石最初叫做向心魔球,中心的质密成分聚合魔力,天长日久聚合了向心性的球状魔力团,这魔力与石质紧密结合,便形成了球状石头。 导魔石也是灵媒石在魔域的一种变体。但是因为导魔石的向心性造成很难从外取用魔力。所以最初开采出来的导魔石被视为鸡肋,无甚用处。 后来,有人意外中将导魔石一劈两半,竟发现了导魔石内日久的聚合作用,使得同一块石头的这两半具有相互感应的能力。如果将其中一块中输入魔力,另一块也会有反应。 在传令厅中的七十二块导魔半石与七十二大城中的导魔半石乃是完整的七十二个魔球。当传令厅中的魔士向其中一块的导魔半石中输送魔力时,相应的另一块导魔半石便会在那座城中即时发生反应。 这样一来,可是传递一些简单的信号。魔域的七十二大城便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常欲宫的急令。 这导魔半石与另一半之间的联系不受时间、空间、障碍的制约,实在是传递信息的绝佳之物。 因此,一个导魔石便十分昂贵,其市场价值甚至远远高于自身的价值。蕴魔山的开采权便一直掌握在常欲宫的手里。除了用于常欲宫的传令之用,世上真正流传而出的导魔石并不多。 承宁也听说过导魔石的传闻,却从未见过,因此,她一走进传令厅,便不住地打量那放置在石柱上的半球状黑色晶石。 传令厅内静默无声,大魔姬率众位魔姬均立在传令台下的坡道上,而以司罗青山为首的几个大魔将、魔将则立于另一侧。 魔尊一出现在传令厅中,厅里的众人便纷纷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早有魔奴将魔尊的宝座抬到了传令台上,魔尊随意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便在宝座上坐下。 承宁连忙收了四处打量的视线,规规矩矩也跪在魔尊脚下。 “说吧,”魔尊将视线聚焦在琨毓姬的脸上,她的华服光芒灿灿竟照亮了半个传令厅,“仙子是怎么出现在常欲宫的?” 琨毓姬虽然在众人面前常常一副庄重肃穆的样子,但她这些年来甚少见魔尊一面,因此脸上的神情便格外娇媚,声音也比之前格外轻柔些:“禀告魔尊殿下,姬也并不知详情。 今日,姬本来约了众位妹妹在紫承殿喝茶聊天,打发打发时间。珞瑜姬突然不请自来,也便罢了,姬想着她晋为魔姬的这一年多以来,只见过一面,今日既然来了,也一起坐坐吧。 姬与珞瑜姬闲聊了几句,问她日常起居的事宜安排,才得知颜回仙子竟然来到了常欲宫。 仙子自八年多前来到魔域,姬便一直慕名却不得见。姬想要拜见仙子,便向珞瑜姬打听仙子所在之处,却见珞瑜姬支吾不清。还未问出事情究竟,便听到了宫门前的风鸣之声。 姬便率众位妹妹急向宫门而去…” 琨毓姬的话十分条理清晰,旁边几位魔姬也纷纷点头。魔尊瞥了一眼,见正是惯常爱奉承琨毓姬的几个,平日也与琨毓姬来往甚密的。 魔尊又将目光转过去看另一边独自趴伏在地的一个白衣女子,见她瑟瑟不已的样子,问道:“你就是珞瑜?” 那白衣女子动作僵硬,听到魔尊问话,连忙磕了磕头,慌慌张张地回话道:“启禀魔尊殿下,姬就是珞瑜。” 她抬起头来,正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柔媚的容色中那双水样的眸子此时却透出几分惊诧,睁大的眼睛更显得惶恐不安。 第243章 无形的网 “那么,你便仔细说说,究竟对仙子做了什么?!”魔尊的脸色原本平静无波,可这一句雷霆般的问话出口,竟震得小小的一个传令厅四壁震颤、石柱晃动。 珞瑜姬胸口一震,仿佛受了重重一击,即刻喷出一口鲜血,她顿时疼得眼圈通红,落下泪来。 众人见魔尊盛怒,立时伏在地面上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珞瑜姬吓得瑟瑟发抖,声音都抖得散了:“启…启禀…没…没有…我没有…仙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我也不知…不是我…不是我…” 魔尊闭了闭眼睛,尽可能平静了下情绪,再睁眼时神情宁静:“仙子从不入常欲宫,我也曾下令不许常欲宫之人靠近涅山范围,那么仙子是怎么来到这的?” 珞瑜姬此时已经慌得浑身颤抖不止,抖了片刻,才恢复能勉强开口的能力:“是,是我邀请,邀请仙子来的。” “你?”魔尊又看了一眼那个伏在地上白色的窈窕身影,那白衣上已经被鲜血染出朵朵红花,让人触目惊心。这个名唤珞瑜的魔姬,他从未见过。常欲宫中的魔姬何止三千,并非人人都有亲近他的机会。能令他记得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个珞瑜姬似乎是珈珞族在一年多以前举荐上来的,十分年轻,也有几分姿色,只是,他向来冷心冷情,心思从不多放在这上面。对他来说,常欲宫的众多魔姬,都不过是他在欲花盛放期用来释放情欲的工具罢了。 珞瑜姬在魔尊的凝视之下胆战心惊,她强撑着作出一副诚实的模样:“是我邀请仙子来品千花茶、尝万花饼的…” 她话说到此处,承宁已经按耐不住猛地抬起头来。珞瑜姬的声音便顿了一顿。 魔尊敏锐地转过视线,看着承宁道:“你说!” “是!”承宁挺直了腰板。侍奉仙子的这一年里,她看到多少次魔尊默默立在仙子身后看她作画,她相信仙子在魔尊的心中占有一定的位置。 于是,她抬起头,直直看着珞瑜姬,眼神坚定,目光冷然:“是珞瑜姬派人假传尊令,说魔尊殿下旧伤复发,急召仙子。仙子才急切地赶来常欲宫。后来,仙子被珞瑜姬困在三层一个圆厅之中,我便受仙子之命寻机逃了出来、吹响了风鸣。” “不是,不是…”珞瑜姬在宫门前还曾理直气壮得辩驳过,可此时,当她暴露在魔尊那仿若洞察一切的目光中时,便全然没了勇气:“不是,不…我是邀请仙子来喝茶的…承宁是妒忌我,才要陷害我…” 魔尊眼睛微眯,颇有几分不耐烦,他转头去看司罗青山。 司罗青山立即上前一步,跪拜道:“已将珞瑜姬的众位侍候魔奴收押。” 魔尊点点头,司罗青山便回身吩咐了旁边一个魔士。 珞瑜姬见状,知道是要传侍奉她的魔奴们来求证,心里稍稍安定些。要知道,她既然敢做出这些事情,必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手下的人自然是都千叮万嘱过的。想到这里,她的声音安稳了些:“启禀魔尊殿下,姬在晋封魔姬之前,乃是议事圆堂茶房的一名煮茶魔奴…” 这些话曾经是她演练过许多遍的,此时说出口,自然流畅得很。她刻意放软了声线,又作出几分委屈,便显得柔弱可怜,再被那开在白裙上的朵朵血花衬着,竟比演练时的媚态更胜一筹。 “承宁与姬曾经相交甚好。可是,自从姬被族人推荐,晋为魔姬。承宁就百般嫉妒!前一阵子,她还曾偷偷来常欲宫,与那些曾经相交过的魔奴打探姬的事情。此事,魔尊殿下在宫内轻易便能取证。今日,姬特邀请了仙子来常欲宫品茶尝饼,乃是与仙子有相交之谊。后来,姬被大魔姬召唤,去了紫承殿。谁知,这承宁竟私自吹响了风鸣,还污蔑姬假传尊令!” 珞瑜姬说着,双眼落下泪来,因她胸中之痛仍未止息,所以那泪流得十分真实,更添了几分委屈之意。 眼见着厅中众人,有的似乎被她一番看似无懈可击的言语所打动,不仅信以为真,还露出怜悯之意。 承宁气得双手冰凉,正待上前分辨,却听一旁大魔姬那柔和动听的声音蓦然响起:“珞瑜姬说错了吧!今日,我是与几位相交甚好的妹妹一起喝茶,并未传召你啊。当时,你突然率众魔奴前来,我与几位妹妹还颇意外呢。” 魔尊眉头一动,转头看向大魔姬,只见大魔姬一脸疑色,仿佛真有疑惑不解。 大魔姬身旁一个粉色衣衫的丽人连连点头道:“今日珞瑜姬来到紫承殿说是应大魔姬召唤而来。可是我们几人一直与大魔姬在一起,并未听她传过召令。” 珞瑜姬一愣,刚刚因一番陈情而稳定下来的心绪,再度乱了起来:“明明是大魔姬传了召令,我才去的紫承殿啊…” 正在此时,有两个魔士带了一队魔奴进入了传令厅。众人纷纷让路,在坡道上留出一处空地。这一众魔奴共有一十六人,正是珞瑜姬的贴身奴仆。 承宁本来正心生疑惑,只觉似乎这几人这几事相互纠结交错形成一张无形的网,这张网如何结成、怎么结成尚不清晰,可这张网分明兜向了颜回仙子。承宁想到仙子此时正躺在议事圆堂的血池当中,不由皱了眉头。 她抬头去看跪在坡道空地上的众魔奴,眼中一亮,情不自禁站起身来,指着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大喊出声:“是她!”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个普普通通其貌不扬的小魔奴。 “就是她,来到寂林,假传尊令,也是她,带我们一直入了常欲宫,见到了珞瑜姬!”承宁的声音很大。 那小魔奴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连忙伏在地面上哭到:“殿下饶命!大魔姬饶命!我没有假传尊令!我没有!” 珞瑜姬的心放了一半。 承宁此时才明白,难怪珞瑜姬能咬定自己是污蔑她,原来她是有备而来。 第244章 不妥 承宁的脑子飞速地转动,一时竟也想不出能如何证明这小魔奴在说谎,毕竟这一路而来,碰见的人都只看到小魔奴引她主仆二人入了常欲宫,却都不知是为何而来。 珞瑜姬便又落下眼泪,一边捧着心咳嗽,一边擦拭着嘴边的血迹,呜呜嘤嘤中柔声道:“请魔尊殿下作主,还我清白!” 说着,便伏在了地上,哭得更加婉转。 珈珵老人见状,立刻也率其他几位珈珞族魔将跪伏在地:“请魔尊殿下作主,莫污了我珈珞族!” 大魔姬频频抬头,看向魔尊,不知魔尊欲作何判断,她又转头看向那群魔奴,正欲使眼色,却见厅门处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影。 那人影瘦削,但身姿挺拔、步履稳健。她仔细辨认了下,认出这个年轻的士官正是魔尊原本的贴身魔士长影。她便收回了遥望的目光,将眸中的急切尽数收敛了。 长影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承宁已经目中一片光亮:“长影!你快禀告殿下,仙子究竟是因何而匆匆赶来常欲宫的?!” 珞瑜姬身子猛地一颤,一阵晕眩袭来,她不由酸软地歪倒在地。 长影从人群中越出,一直行至传令台下,大魔姬身后才停下脚步。 他满脸急切,却不得不放稳了声音,道:“启禀魔尊殿下,仙子是得了殿下的召令才来常欲宫的。风鸣之声响彻天际,长影来晚了,不知殿下身体可好?”说着,他抬头看着魔尊,一贯清亮的眼神透出十分的关切。 长影出现后,承宁与珞瑜姬的表现,已经令众人明了了几分。而长影此话一出,事情真相便十分明了了。 长影在魔尊身边伺候已经百年有余,最是忠心不过。如今虽然被魔尊指了专伺候颜回仙子,但他必然不会被他人收买。 魔尊眉头一皱,道:“是珞瑜姬假传我的召令。我并无恙。” 一句话,珞瑜姬罪名已定。 珈珵老人立时磕头不止:“殿下!珞瑜姬假传尊令罪无可恕!我珈珞族无地自容!但,想是珞瑜姬欲与仙子相交却苦无门路,才出此下策…” 珈珵老人的话提醒了珞瑜姬,她连忙强撑起身子,伏地道:“姬愚昧,确是因仰慕仙子已久,想要请仙子前来饮茶…殿下!殿下饶我一命吧!我再也不敢了…” “珞瑜姬怕是忘了吧,”大魔姬的声音从旁响起,“仙子此时还在议事圆堂中昏迷不醒呢!珞瑜姬只怕不是只想请仙子喝茶这么简单吧!” 珞瑜姬一愣,连忙伏地哭道:“仙子如何重伤的,姬真的不知!姬与仙子在绿韵厅中饮茶聊天、十分融洽,大魔姬召唤姬的时候,仙子还安然留在绿韵厅中…” 珞瑜姬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她猛然想起,当时来传召令的除了几个小魔奴还有四个魔士。好像当时她随传令魔奴离开的时候,那四个魔士留在了厅中…想到此处,珞瑜姬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当时她竟未发现不妥,如今看来竟是处处不妥! 珞瑜姬戛然而止的话语和蓦然崩塌的神情如此突兀,在场众人皆发觉了,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大魔姬垂下目光,仿佛有些不忍般反而沉默了。 珞瑜姬浑身震颤,有心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正在此时,有几个魔士匆匆从门口处向司罗青山疾步而来。其中一人乃是司罗青山的亲信,伏在司罗大魔将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罗青山脸色微变,看向魔尊处似乎欲言又止。 魔尊对场中诸人一举一动皆洞若观火,他目光都未转过来,便已经道:“青山,何事?” 司罗大魔将伏地一拜,低沉道:“启禀魔尊殿下,有四个魔士举止鬼祟被我手下擒住,其中二人当场自绝,另两人经过审讯,吐露了一些事情…” 在场的都是何等人物,见大魔将话语不明,可见这事情十分蹊跷。众人皆将目光投在珞瑜姬身上。大魔将既然在此时引出此事,定然与今日之事有关,只怕又与这珞瑜姬有些关联。 珞瑜姬抖得更加厉害了,她急忙截断司罗青山的话,哭着道:“魔尊殿下明鉴!这四个魔士恐怕就是大魔姬派来传召令的其中四人!”说着,她猛然惊醒。她转头去看琨毓姬,脸色惨白又无助。 琨毓姬自始至终都说未传召自己,那这四人究竟是不是她派来的呢? 珞瑜姬觉得脑子里都快成浆糊了,原本什么都清楚,如今只觉什么都糊涂了。 琨毓姬脸色倒是如常,声音也丝毫未变:“珞瑜姬慎言!” 接着,琨毓姬转头望向司罗青山,目光真挚而恳切:“事关颜回仙子的遭遇,还是请司罗大魔将将那二人带上来说个清楚的好!” 司罗青山抬头看着魔尊,见魔尊始终冷着脸未发一言,便躬身一拜道:“诺。” 众人没有等待太久,那两个高大的魔士便被押解了进来。 琨毓姬轻一甩袖子,长长的殷红色丝绦拂地,她面上一派宽和稳重:“你们二人是在哪里当差的?” 那两个魔士浑身上下体无完肤,似乎刚刚受过了严刑拷问,连跪地的姿势都难以维持。其中一个一头紫发已被鲜血浸染,此时听到大魔姬的问话,他费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青肿不堪的脸来:“…我,我不是当差的魔士,我,我们是地牢里的囚徒…”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原来,这常欲宫的地下,有一个小小的地牢,一般临时关押犯了错的魔士、魔奴。常欲宫的地牢常用来做拷问之用,确凿罪名的会被押解到其他牢狱中,犯了死罪的则会集中在某一个时间押解到寂林以南的刑场上行刑。 这四人原来是刚刚判了死罪的,竟然被人放了出来不说,还假冒魔士在常欲宫中行走。 琨毓姬少见得蹙了眉,声音拔高了几分:“是谁放你们出来的?” 那紫发死囚眼珠乱转,不知脑中在作何打算。旁边负责押解的一名魔士便一鞭子抽打下去:“老实回话!” 第245章 死罪 那鞭子是浸过油的,韧劲十足。紫发死囚嚎叫一声,不得不伏下身子,颤声道:“我说,我说!是,是珞瑜姬!” “什么!”一声凄厉的女声尖叫起来:“你瞎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琨毓姬瞥了一眼身边的贴身奴仆,立即有几个小魔奴欺身上前将珞瑜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是琨毓姬手下得力的魔奴,向珞瑜姬低声道:“珞瑜姬还是稳重些好,假传尊令之罪已经是无可恕的,可不要再言语有失,惹怒了魔尊殿下和大魔姬…” 后面一句话几乎是贴着珞瑜姬的耳朵说的。珞瑜姬此时已经被这种种变故惊得双目圆睁、满心恐惧。 “珞瑜姬,你且放心,事实未查明之前,谁也不会冤枉了你…”琨毓姬声音稳重,转过头又对那紫发死囚道:“你既然说是珞瑜姬放你出来,那她放你出来是为何?” 那紫发死囚目中凉凉,仿佛已经认定自己死罪难逃,反而越发冷静了下来:“珞瑜姬放了我们四人出来,以家眷的性命作要挟,让我们四人为她作成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她会想办法在今日将颜回仙子骗到常欲宫来,然后…然后便让我们四人找机会坏了仙子的清白!” 紫发死囚此话一出,整个传令厅寂静无声。 司罗青山大魔将忍不住去看上首魔尊的脸色,只见魔尊双眼轻眯、目光深邃。司罗青山在与魔尊漫长的相处岁月里,对魔尊的细微表情十分熟悉,他知道这是魔尊动了真怒。 而珈珵老人在震惊之余,反应十分迅速,他猛地上前一掌甩在了珞瑜姬的脸上:“歹毒!歹毒之极!我们珈珞族怎么就出了你这个败类!” 珈珵老人知道珞瑜姬没有魔力,手无缚鸡之力,已经刻意地敛了功法,但这一掌仍旧将她的脸拍得稀烂。 珞瑜姬捧着脸哀嚎一声,几欲痛晕过去。 琨毓姬眉头又是一蹙,话里有几分不悦:“珈珵魔将这是作甚?即便珞瑜姬是出身珈珞族,如今却是我常欲宫的人。要打要罚也要等定罪之后,由我常欲宫来做。” 琨毓姬一向看不惯这些族老,各族都如此,魔姬们得宠倒罢了,若是不得宠甚至犯了罪,首先便落井下石、兔死狗烹的便是这些同族的人! 琨毓姬推己及人,早对这珈珵老人颇不耐烦了。 说完,她也不耐烦看珈珵老人那青红不定的脸,转头看着那死囚,强压着心底的急切,尽量让语调平稳:“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死囚抬起头来,目光中倒是闪出一丝极微弱的哀求:“并未成事。根本不等我们近身,仙子便翻身跳了窗子。我们追下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迹。后来风鸣响起,我们便四散而逃,直到….” 那死囚说着,又伏在地上,语气沉重道:“我等确实死罪难逃,可也是受人要挟、不得不做。魔尊殿下、大、大魔姬,还请宽恕我等的家人…” 琨毓姬目光低垂,语气平静:“这是自然,你们四人虽是死罪,可罪不及家人,你只要好好将事实说清楚,自然家人无恙…” “冤…枉…啊”珞瑜姬直到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抽泣着喊冤道:“不…不是我!我…不认识他们!更不会让他们做下这等事!我,我只不过,是想与仙子相交!我…完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冤枉!冤枉啊!” 琨毓姬目光转过去扫了一眼,道:“如今人证已在、仙子也受了重伤,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真的…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珞瑜姬死死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过去,便是怕晕过去后,便真的死罪难逃了。可她反反复复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并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珞瑜姬,你空口无凭,如此便可定罪了…”琨毓姬目光中流出一种怜悯,语气却坚定冷静。 然而,就在琨毓大魔姬即将为珞瑜姬定罪之时,一个声音犹豫道:“可是…” 这声音正是来自承宁。 她一直觉得有很多地方十分不妥,总也想不明白。此时她指着跪在地上那群魔奴中的几个小魔奴,忍不住开口道:“可是,这几个小魔奴确实说是奉大魔姬之令来传召珞瑜姬的。而且…这两个死囚当时也是大魔姬派来的传令魔士…” 话一出口,承宁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仿佛直指那死囚背后的黑手乃是琨毓姬。于是,她吓得冷汗直流,连忙伏身解释道:“奴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还请大魔姬、魔尊殿下明察。” 她以为大魔姬定要生气,却不想琨毓大魔姬面上显出一丝惊讶,却宽和地一笑道:“看来承宁要冤枉我了。我并不曾传任何召令,又如何派出什么死囚?” 说着,琨毓姬一边转头去看魔尊,一边道:“倒是仙子福泽深厚,幸逃一难…说起来也是承宁及时吹响了风鸣的功劳…只是承宁是如何逃出来的?” 承宁还未来得及回话,只见先前被押解到空地上的那群魔奴中,有一个魔奴抬头大声道:“启禀魔尊殿下、启禀大魔姬,是奴帮承宁逃走的。” 众人看过去,见是一个梳着柳叶长辫的魔奴。 “哦?” 见琨毓姬面上显出几分兴趣来,那魔奴便接着道:“奴是珞瑜姬贴身女奴,名叫松叶,与其他三位一样,都是自一年以前开始伺候珞瑜姬的。珞瑜姬从几日前便开始策划此次阴谋。她先是安排松荷假传尊令,以魔尊殿下旧伤复发之名将仙子骗到常欲宫。然后假意与仙子喝茶聊天,作出一副诚恳相交的样子。又买通了几个洒扫小魔奴假扮成大魔姬的传令魔奴,来假传大魔姬的召令。待她走后,便令四个死囚假扮的魔士毁了仙子的清白。” “奴虽然是珞瑜姬的侍奉魔奴,却一直仰慕仙子之名,心下不忍。于是便趁珞瑜姬佯装遵从召令而离开的时候,使计放走了承宁。” 这松叶的一番话倒是将事情始末终于解释了个清楚。 众人皆恍然。 第246章 醒来 大魔姬身边一个蓝肤魔姬道:“好厉害的计谋!若是真让她成了,她竟能顺水推舟,将脏水尽泼在大魔姬的身上!” 承宁也恍然道:“竟是如此!难怪那些传令小魔奴的身上竟然有珞瑜姬的令牌…” 琨毓姬此时也作出一脸侥幸逃过一劫的模样,回身看向魔尊道:“看来珞瑜姬的罪名也可以定了。请魔尊殿下示下。” 众人皆抬头看向魔尊,都暗道这珞瑜姬果真是死罪难逃了。 魔尊看着那伏在地上鲜血几乎浸染全身的珞瑜姬,目光隐晦,不知在想什么。 魔尊不说话,众人也皆不敢再言语。一时之间传令厅里一片寂静仿若无人。 议事圆堂里,一汪血池中那惨白的美人面渐渐有了生气。盛着原渊水的各种容器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一处门廊递进来。 素妍和芝兰便负责将原渊水倒入血池。 而姗姗则小心地沾了干净的原渊水为那美人敷面。 颜回仙子如此憔悴也无法遮掩她的容颜绝世。 姗姗轻轻地将那带了血色的白布拿了下来,便看到仙子脸上许多伤痕已经渐渐消失。 她又换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地擦拭着仙子额间的伤口。 那莹白光滑的额头上一枚殷红的回形花纹艳色无双。她顺着那花纹向下又擦拭仙子的眉骨,一边眉毛上有血迹凝结,她便多擦拭了几下。 忽然,仙子那浓密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姗姗手下一停,连忙仔细去看,只见仙子那美丽的睫毛下方有隐隐青影。正在她疑心自己是看错了时,仙子忽地睁开了双眼。 “仙,仙子?”姗姗惊呼出声,连忙将手中的白布扔到一旁,将身子往血池中又探了探:“仙子,您醒了?!” 听到姗姗的惊喜的声音,素妍和芝兰连忙放下手中的容器,也飞快地跑到血池旁边:“仙子!” 艾颜看着那金色华光中的穹顶,脑中一片茫然。 浑身上下仍旧隐隐作痛,但原渊水的复原之力仿佛包裹刀刃的柔软羽毛,又令她的痛感变得迟钝了些。 这样迟钝的痛感既能令她的头脑快速清醒过来,又能保持思考的能力。 “咳,”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吃力地轻转了头去看姗姗:“我是得救了吗?” “是的,仙子,”姗姗的面上有几分急切:“仙子您感觉怎么样?是恢复了吗?” 艾颜轻摇了摇头,心里却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闭了会儿眼睛,直到觉得又恢复了些力气,才又问道:“我是怎么得救的?” 姗姗一边梳理着她被干涸的血迹凝固了的发结,一边道:“是魔尊殿下。承宁从宫里跑出来,吹响了风辇上的风鸣。魔将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魔姬们也来了。后来还是魔尊殿下不知从何处将你抱了回来。如今,您泡在原渊水中一有一个多时辰,眼见着身上的好多伤口都愈合了…” 是他,艾颜又闭了眼睛。还是他。 成也萧何败萧何。 艾颜心里清楚,自己今日之所以有此磨难,正是因为他。 那珞瑜姬无论面上作出多少和善与亲近来,都掩盖不了敌视她的眼神。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今日不会轻易逃脱。 所以从她走进那个小圆厅的时候,便先将小圆厅打量了一番。 她唯一能逃的路线,便是那个爬进来绿植的窗子。 所以她选择了离窗户近一些的那把座椅。 她不是不知道这小圆厅在常欲宫的三层,以她的凡人之躯恐怕难逃死劫。 可是真到危难关头,她也只有赌这一把。 赌的就是她体内的原渊之水。 可珞瑜姬竟然真的摆开架势与她品起茶来,倒是有些意外。可是她隐隐也能想明白珞瑜姬为何会冒风险骗她前来只是为了饮茶。 那珞瑜姬新晋为魔姬,一年多的时间却连魔尊的面都见不到。 她曾听长影说起过,常欲宫中魔姬万千,却非人人都能见得到魔尊。更何况这些年里,魔尊甚少出入常欲宫。 珞瑜姬若想见魔尊,恐怕只有另辟蹊径。 于是她铤而走险。 若不是后来琨毓姬传召,想来,她应该能达成目的。 艾颜在常欲宫与她喝茶。即使承宁没有机会吹响风鸣,长影也总会发觉,而魔尊也定会知晓。 魔尊会不会来找自己呢?艾颜想了一下,她记得魔尊曾经吩咐长影,不让常欲宫里的人接触自己。那么,他也许会来。 若是他来了。珞瑜姬见到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定然会使出浑身解数让他不忍苛责于她。 或者,那珞瑜姬摆出一副要与自己真心相交的姿态,便是打算着让自己替她遮掩她的骗局。 或者,她会在魔尊面前,说她与自己颇有交情,此次是诚心邀请自己来品茶聊天的。 毕竟,在她们眼中,自己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艾颜的睫毛颤动了下,是姗姗为她擦拭伤口时,触动了她的痛感。 她微微睁开双眼,眼中似有一丝疑惑闪过。 后来,那琨毓姬遣人来召唤珞瑜姬之时,珞瑜姬那眼中的疑色与不安便是真实的。 珞瑜姬疑在琨毓姬竟突然召唤,而她不安则是计划突然被打断会不会有变故。 那个时候,艾颜分明看到她眼睛里还有一丝不情愿。 那是她计划顺利进行而不愿被打断,甚至有想拒绝召令的意思。 所以,之后,那明明随召令使奴而来的四个魔士口口声声说是受珞瑜姬之令的时候,艾颜一点也不信。 她是个搞艺术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四个魔士忽然而至,却未随众离开,她便立即意识到事情起了变化。 若是他们四人没有说什么受珞瑜姬之令的话,她可能还会怀疑这是不是珞瑜姬的计谋。 可是,他们却一口一个珞瑜姬,仿佛生怕她想不明白似的。 若真是珞瑜姬,她定然不会让这四人行凶时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嘴边。 这此地无银的表现实在低估了她的智商。 或许在那背后黑手的认知里,自己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第247章 天边的云影 身上的痛又明显起来,因为原渊水的复原作用,那伤口愈合也会带来另一种痛感。艾颜不由呻吟出声。 太疼了。 从窗口一跃而下的时候,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早做好了打算,自然未让那四人来得及做什么。她从她一开始便选好的地点跳了下去。 当她肋骨断裂、四肢麻木的时候,她只觉得那疼痛仿佛排山倒海般袭来。 比现在这疼还要厉害千倍万倍。 可是她没有时间感受疼痛,也没有时间怜惜自己。她只有拖着残破的身子前行。 直到她挣扎了一段路之后,她忽然意识到在这杳无人烟的庭院中,自己反而暴露给了凶手。于是她果断地钻入路旁的花丛,顺着那些植物回到了最初掉落的地点。 那些植物仿佛活物般贪婪地吞噬着她的鲜血,几乎瞬间便将自己遗留在叶面上的血迹舔了个干净。 她不由又惊喜又恐惧。 于是当她面对那个粗大的花茎时,犹豫了一刹那。 这种花茎她熟悉得很。她初到魔域的时候,就曾藏在里面躲过了一次魔将们的追捕。 所以,她只得心一横,冒着自己血液被它吸干的风险钻了进去。 “仙子,您忍着点,”姗姗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艾颜睁开双眼看看她,声音微弱中带着点嘶哑:“姗姗,魔尊呢?” “魔尊殿下在这圆堂附近的传令厅中,”姗姗回身指了指一处金色的大门:“承宁也随魔尊殿下去了,是在审讯珞瑜姬,大魔姬、几位魔姬、大魔将、魔将们也在…” 姗姗小心地打量了艾颜的神情,见她目光平静,心里不由暗暗赞道。都说仙子清高、不食人间烟火,可在她们这几个贴身魔奴眼中,仙子一向宽和、宁静。即使在被人算计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仍然保持平静。 艾颜垂了目光,看池中的原渊水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一汪殷红。 究竟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个在珞瑜姬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 是她直觉中脱不开嫌疑的大魔姬琨毓姬还是另有他人? 她对常欲宫太不熟悉了,对这些阴谋之术也太不熟悉了。 艾颜轻轻抬手,她的手指从血水中露出来,白玉般莹亮。 她虽然不善阴谋,但是她有智慧。 珞瑜姬既然要冒假传尊令的重罪,必然会小心再小心。这样极其隐秘的计划,除了她的心腹,这宫中若还有其他人会知道的话,便只能是掌控这个宫的人。 是的,艾颜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图谋不轨的四个魔士是琨毓姬派来的。 虽然,她仍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但有些细节是最重要的关节,往往也是最接近真相的关节。比如,琨毓姬的传召是珞瑜姬无可拒绝的。毕竟当时珞瑜姬离开时那十分不甘的眼神,她都看在了眼里。却是其他的方式,都不一定能引开珞瑜姬。 当然,琨毓姬既然能做到这一步,定然也想好了退路。 或者她可以将一切都诬陷到珞瑜的身上:珞瑜姬既然可以假传尊令,自然也可以伪造传召。 或者她可以将伪造传召并加害自己的事情再转而诬到第三人身上。 艾颜试着直起身子。还好,身体恢复了许多,至少内脏的疼痛没有之前剧烈了。 “姗姗,可以帮我更衣吗?” 姗姗略犹豫了下,劝道:“仙子身体还虚弱,莫要操劳了。” 艾颜摇摇头,看向那传令厅的大门:“我想去听一听审讯的结果。” 有些细节,或者她可以帮得上忙。 姗姗为难道:“你有什么话可以交代我们去做。也可以让素妍去打探一下情况。再者,也可请魔尊殿下过来啊。” 仙子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魔尊殿下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姗姗担心她若是活动太过,会伤势加重。 艾颜正要再说,就见丛云捧着一个大方盒子从另一处门口疾步而来。 原来丛云正是去取仙子的干净衣物了。 艾颜便挂了一丝笑:“先帮我更衣,再将魔尊请过来吧,”说着,她看姗姗满脸担忧,便又道:“总不能让我如此狼狈的样子面见魔尊吧。” 姗姗这才松了口,心中却不由暗道,您更狼狈更不堪的样子魔尊殿下又不是没见过。 传令厅中诸人正等着魔尊殿下为珞瑜姬定罪。 魔尊不开口,自然无人敢催促。 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忽然,通往议事圆堂的金色大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一个低眉顺眼的女魔奴从里面走出来。 她先是向着厅中众人深鞠了一躬行了一礼,然后便脚步匆匆走到魔尊身旁不远处,伏在地上,低声道:“启禀魔尊殿下,仙子已经醒了,正在圆堂里候着您…” 魔尊眸中亮光一闪,原本阴云密布的脸面上如晴日初照。他点点头,立时从座椅上立起身来,向议事圆堂大步而去。 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大魔姬脸上有一瞬的僵硬,却旋即绽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仙子醒了就好!姬也随殿下一同去拜会拜会仙子吧。” 说着,她一甩宽大的衣袖,便要起身跟随魔尊而去。 却不想,魔尊顿时立住了脚,回头扫了一眼大魔姬,眼中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不必!” 大魔姬琨毓姬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透心的凉,却硬生生维持住了脸上的温和:“诺。” 魔尊大踏步地推了门,走进了议事圆堂。就看见远远地,那血池子前站着一个素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纤细又柔弱,虽是立着,却仿佛天边的云影,缥缈又虚幻,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魔尊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既揪起了阵阵酸楚,又搔得他有些痒意。若他可以将那些骨子里的理智尽皆抛去,那他便要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疾步走到离她大约十几步的距离,她的轮廓面貌渐渐清晰,而他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的步子也渐渐稳重了下来。 他的热情只在刚才那短短的几息,便又湮灭在了那血液传承下的无情当中。 第248章 漏洞 “翀。”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平静,只是较平常细弱了许多。 他便觉得心底那酸痛又被扯了一下。 魔尊一步一步靠近了她,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是一贯的冷然:“你好些了?” “嗯。”艾颜点点头,看向他的时候仍然是那不加掩饰的柔情。 魔尊便垂了目光不再看她:“珞瑜姬假传我的命令,骗你入宫,又假意与你应酬,实则暗藏恶毒之心。我会好好处置了她…” 艾颜眉头轻皱,摇摇头道:“她骗我入宫是事实,可是后面的安排却不一定是她。” 魔尊迅速抬眼看她。 艾颜仰着头,苍白的脸上一双温柔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我感觉得出琨毓大姬传召她的时候,她是真的惊讶,也是真的不情愿。而且…” 她顿了顿,轻咬了下嘴唇,方道:“那几个…那几个图谋不轨的魔士口口声声说是受珞瑜姬指使。这就有些过了。若真是珞瑜姬的安排,便不会一遍遍在我面前强调了…” 她眨了眨眼睛,强将那丝委屈给压了下去。 有些事她不愿意牵扯,并不意味着她不懂。她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中时,不是没有遭受过委屈和艰难,但她宁愿保持一双干净的眼睛,只去看美好的部分。从前有父母守护、有苏筱溪维护着她,也曾受过莫方旭许多庇护,如今,在魔域,她也早都习惯了有魔尊处处保护着她。 她相信,这一次她受了莫大委屈,他也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安抚她。 于是,她再抬眼看过来时,满目的信任完全展露在魔尊的眼中:“是琨毓姬!虽然有许多地方仍扑朔迷离、含糊不明,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琨毓姬借了珞瑜姬的计,将计就计,反而一箭双雕,既能除了珞瑜姬又能伤了我!” 她的眼神充满信任,语气满是坚定。可半晌并未得到魔尊的回应。 魔尊的五官立体,双眼尤为深邃。从前她觉得迷人,如今看着,却觉得那深邃像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一条鸿沟,令她始终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的眼神如此热烈,他渐渐有些承不住,不由垂了眼,看到她的衣裙下一双赤裸的莹白的脚。 她的脚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次伤得实在太多太深,有些伤口仍未完全愈合。粉色 、暗红色、肉白色的疤痕交织在一起,在她原本白玉无瑕的脚面上如此醒目又如此惊心。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始终无动于衷,勉强低声道:“你的伤势重,还是得在原渊水中泡着,”说着他抬头扫了眼跪伏在血池旁边的四个魔奴,又看向艾颜道:“你这需要人手,待会儿我让承宁和长影过来,再拨几个魔奴来伺候着。好好把伤养好了。” 艾颜点点头,他的声音永远是如此沉稳。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的安排无一不熨帖,她也习惯了事事听从。 “伺候你们主子泡进原渊水中吧,待伤好些,便挪回涅山去。”魔尊扭头对四个魔奴吩咐完,又冲艾颜微微一点头。 艾颜便习惯性在脸上挂了一丝温柔又乖巧的笑意。 她一贯相信他。尽管是他将她虏来,尽管她是他的俘虏。 魔尊回过身去,在她温柔信任的注视下向传令厅走去。她的目光一如既往,而他心底那酸楚也一如既往。 传令厅的众人默然中,珞瑜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清晰可闻:“大魔姬明鉴,我,我的确没有加害仙子的心思…我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怎么跟仙子建立交情…这次的的确确是我骗了仙子来,可我想的是要与仙子好好相处,将来就能名正言顺地邀请仙子入宫…我想的都是长长久久之事,哪里会如此鼠目寸光…定是,定是有人欲陷害我!” 珞瑜姬满脸血泪纵横,早已失了原先那如花的光彩,一双眼睛惊惧交加,此时瞪起来格外骇人:“一定是这样!若不然怎么会这样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是有人陷害我啊,大魔姬!” 与珞瑜姬疯狂的样子和尖利的哭叫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魔姬一贯温和又稳重的神情。只是她时不时将被珞瑜姬拉扯的裙角摆正,透露出她内心的不耐烦。 “珞瑜姬莫要再哭了,事情真相如何,您定是最清楚的。魔尊殿下圣明,必定会给您一个最公正的判决!”大魔姬身边的魔奴一个劲儿地阻着珞瑜姬,另一个魔奴则不厌其烦地劝说着。 可无论是大魔姬还是大魔将,都无一人就判决之事而开口。皆因魔尊殿下未有指令,谁也不敢接话。 司罗青山看着琨毓大姬看向珞瑜姬那看似怜悯的眼神,嘴边却含了一抹嘲弄。 珞瑜姬的罪行看上去已经清楚明晰、无可辩驳。可是,在司罗青山这样阴谋阳谋皆精通的人物眼中,却是漏洞百出。就如同琨毓姬那无懈可击的大气模样,在司罗青山眼中一样是漏洞百出。 这跪伏在坡道中央的十六个魔奴、两个死囚,是珞瑜姬罪行的人证,可也是这背后阴谋的漏洞。 那死囚逃犯被关押在常欲宫的地牢之中。这地牢内关押的都是常欲宫犯事的罪奴、罪士,而地牢的守卫森严,又直属于大魔姬的管辖,寻常人若想接触里面的囚徒十分艰难。若是一个久居常欲宫的受宠魔姬都未必有手段能私放死囚,而珞瑜姬年纪轻轻又不过晋了魔姬才一年多,如何有此手段?只怕这宫里能做到的人一只手便能数过来。 这四名逃犯均是因家人被要挟而就范。凡是在常欲宫当差的,无不是大部族出身,即便是没落部族,也都在魔域有盘根错节的根基。能被人要挟性命,可见此人能量之大。在常欲宫中能做到如此的也不过一只手之数。 那十六个魔奴是从珞瑜姬自晋为魔姬时始,便调拨过来做了她的贴身奴仆。这常欲宫的人事大权从来都是大魔姬首要抓握在手的权利。那么,这十六人自然都要大魔姬过目的。且看着十六人在珞瑜姬眼见被落实罪名的时候,一个个只有瑟瑟并无喊冤者,可见与珞瑜姬早不是一条心。 第249章 判决 要安插眼线、布置人手,自然也要经手之人最为方便。而能经手人事的人,在这宫中又是一只手之数。 那个口口声声、条条理理指证珞瑜姬的松叶,能如此铿锵有力、如此理直气壮,可见底气深厚。能有这样足够的信心支撑的,必是背后那强大的后盾,以及那后盾所许诺的前程。能给伺候了如此罪姬的奴仆,许下一个确定的前程的,在这宫里只怕也不过五指之数。 司罗青山看着琨毓大姬那精致修饰之后无瑕的脸,心里明镜一般。 这几个一手之数,合在一起,唯有一人能全部做到。便是眼前这位常欲宫的掌权之人,魔尊亲授的唯一大魔姬,琨毓大姬。 传令厅通向议事圆堂的大门又一次徐徐开启。司罗青山抬头看向那边稳步走到传令台上的魔尊。 连自己都能看穿这些,作为魔域至尊、颉魔后裔的魔尊,自然更是清清楚楚。他从不怀疑魔尊的判断和实力,这也是为什么几千年来作为大魔将的自己自始至终坚定不移地追随着他。 魔尊扫了一眼瞬间变得安静的珞瑜姬,才转头向始终躬身立于一旁的长影道:“你与承宁去圆堂侍候仙子吧。”说完,他略顿了顿,又叮嘱道:“…这里的事就不必对她提了,莫扰了她的清净。” 长影躬身称“诺”,然后起身向圆堂走去。 承宁起身时,面上有些犹豫,但也低头称“诺”,随长影而去。 珞瑜姬擦了擦满面的血泪,战战兢兢地刚要开口:“启禀…” 却见魔尊猛地一抬手,一道紫色的光芒瞬间即至。那光芒一闪而过,珞瑜姬只来得及张了张嘴,便没了气息。 在她即将滑落在地时,她的头颅先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切口处微微有紫光闪烁,没有一丝血迹,齐整得不像伤口。 场内诸人皆心头一惊,更加安静。 琨毓姬不由自主地浑身冷颤了下,只觉有冷汗渐渐从额头渗出。 “珞瑜姬欺骗并意图加害颜回仙子,罪无可恕,已经正法。其余从犯一律处斩,即刻执行。”魔尊的声音如滚滚响雷,轰击在众人的耳边,震颤着众人的心。 魔尊的判决之令尚有余音未息,已经有执法魔士从传令厅四周的甬道列队而入。 坡道的空地之上,那十六个罪奴和两个死囚几乎瘫倒在地,一时都尚未反应过来。 直到执法魔士上前去拉扯的时候,有的罪奴才颤抖着苦求道:“魔尊饶命!魔尊饶命!奴冤枉!奴冤枉!”“魔尊明察,奴是毫不知情的!”“大魔姬饶命啊!奴冤哪!”“大魔姬!大魔姬饶命!” 这其中有一个尖利的声音格外刺耳:“大魔姬!大魔姬!我是松叶!是我…是我救了承宁!魔尊殿下,我没有听令珞瑜姬!我冤枉啊!” 然而面对这些罪奴的苦苦求情,大魔姬琨毓姬却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敢转,面色惨白不知想些什么。 “魔尊饶命!是我救了承宁!是我揭发了珞瑜姬!我是心向着仙子的!大魔姬!大魔姬!”那松叶在执法魔士的拖拽中苦苦哀求,双手抓在地面上,留下道道血痕。 琨毓姬勉强侧了侧身,在脸上作出一丝柔和来,看向魔尊开口道:“魔尊殿下,这个松叶…” 然而她的目光刚一接触魔尊那冰凉深邃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时,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声音也戛然而止。 魔尊未出一声,众人也皆不敢出声。那珈珵老人并几个珈珞族魔将皆伏在地上,恨不能立刻消失般一动也不敢再动。 唯有那些被拖出去的罪奴的声声哀求,在整个传令厅内回荡不止。 就在众人皆沉默之中,只听那遥遥的哀求声中猛地夹杂了一声尖叫:“…我是尊大魔姬之令,并非珞瑜姬的人啊!” 琨毓大姬明显地身子一抖,却强装镇定,柔声道:“魔尊圣明,这些奴儿都受珞瑜姬的指使,心都坏透了,是该尽除了,省得胡乱攀扯,坏了宫里的风起。” 司罗大魔将看着那些罪奴的身影在门口消失,随意扫了眼琨毓大姬,接着便垂了眼眸,与众人一般不发一言。 魔尊盯着琨毓姬看了一会,冷声对众人道:“颜回仙子乃我魔域的贵客,任何人但凡有不轨之心,下场便是如此!” 魔尊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重若千斤,一字一字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在场实力稍弱些的魔将已经被这句话音压得抬不起头,而包括琨毓大姬在内的那些魔姬并一众侍候魔奴等,已经趴伏在地动弹不得了。 魔尊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起身离了座椅:“散了。” 艾颜在议事圆堂连泡了三天原渊水,体内受的伤基本愈合了。这三日里,魔尊便在传令厅里与众魔将议事,因着郎艳锏不在魔域的缘故,魔域之中有的部族便不安分起来,尤其这次魔尊去尚清山取郎艳锏失败的消息被有心人传播出去,便有更多的部族开始生事。最近几年,已经有过三次大的叛乱,因此,魔尊大多时间都是在与众魔将部署平叛事宜。 这一日,艾颜正在议事圆堂后面的魔尊寝殿中小憩。 这些日子里,她不在议事圆堂泡原渊水的时间,都是在魔尊寝殿中休息。 承宁蹑手蹑脚从寝殿外走进来,她探头向那高大的紫金床看去,见帷幔低垂,寂静无声,知道仙子还未起身。 姗姗正在紫金床旁一个矮榻上侧坐着小憩。这几日,她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魔奴轮流用原渊水持续不断地为仙子擦身,也着实累坏了。 承宁虽然不忍打扰姗姗,但想到琨毓姬派来的传令魔奴还立在门外,便上前轻轻推了推姗姗。 “怎么了?”姗姗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间也不忘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仙子。 “琨毓大姬派人来传令,说是待会儿要来探望仙子…”承宁说着又抬眼去望紫金床:“是不是该叫醒仙子?” 第250章 拜访 姗姗皱了眉道:“仙子身体还未痊愈,自然是休息为重。何况魔尊殿下曾亲口叮嘱,万勿扰了仙子清净…” 承宁面露难色:“可,大魔姬之令你我也不能不听从啊…” 姗姗咬了嘴唇,坚决道:“仙子不是我们魔域中人,自然不受魔域的辖制…也就不受大魔姬的辖制…” 承宁点点头,道:“罢了,那就还是候着仙子吧。” 两人议定后,承宁便又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寝殿。 大魔姬比预计得来得要快。 承宁不过刚与传令魔奴聊了一会儿,就听见细碎的铃声从远处飘来。承宁抬头望向廊道尽头,只见一队华服仪仗魔奴从转弯处拐过来。 她连忙从旁边的小门跑进寝殿旁边的小厅。 丛云、素妍、芝兰三人皆在小厅里为仙子打点日常用度。 等大魔姬的仪仗队伍到达魔尊寝殿的大门口时,承宁、丛云、素妍、芝兰四人已经恭恭敬敬地立在大门左右。 “承宁拜见大魔姬!”承宁伏在地面上,与其他三人一起恭敬地行了大礼。 她微微抬头,就看见人群中快步走出一人,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承宁,去通传一声。”那人声音略沙哑,听上去饱经风霜,正是大魔姬身边得力的贴身老奴,玉琮。 承宁连忙再伏低些身子,小心翼翼地禀道:“玉琮大姑,仙子还在休息,未曾醒来…” 玉琮眉头一锁,提高了几分声音:“大魔姬到此,难道仙子不仅不出来相迎,竟然还不起身?!” 周围的仪仗魔奴皆看过来,目光傲然,颇有些不善。 承宁心下一颤,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姑莫怪,仙子受伤颇重,这几日勉强好些,却也经不得累。魔尊殿下曾叮嘱过奴们,万勿扰了仙子…” “哼!”玉琮大姑眼珠一瞟,冷声道:“你也说魔尊殿下叮嘱的是你们几个奴儿,难道大魔姬到此也是扰了仙子吗?!” 承宁吓得汗都出来了:“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大姑莫怪!大姑莫怪!” 旁边的丛云也连连磕头,道:“玉琮大姑还请慎言,我们仙子体弱,不敢轻易打扰。大魔姬到访,原应该唤醒仙子前来相迎。只是魔尊殿下曾明令任何人不得扰了仙子清净。大姑可怜咱们奴儿,大魔姬之令不敢不敬,可魔尊殿下的尊令更是不敢违背!” 丛云一番话不卑不亢,令玉琮忍不住连连打量。颜回仙子贴身伺候的奴仆,皆是魔尊亲自挑选的。长影自不必说了,原是魔尊的贴身奴仆,自仙子来到魔域便指给了仙子。承宁因着身手不错,又有魔力,一年以前被魔尊指派给了仙子。而这个丛云平日里不声不响,并不出彩。如今看来,倒是也不能小觑。 玉琮大姑斜了眼睛,瞟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道:“仙子不来相迎也就罢了,知道你们为难。现下大魔姬已经到此,你,去把仙子唤醒,收拾停当,接待大姬吧!”玉琮随手指了一旁最瘦小的芝兰。 芝兰磕了头,声音细细的,更显弱小:“玉琮大姑恕罪,奴不敢遵从。仙子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还是待仙子醒来,奴再去禀报吧!” 玉琮一愣,倒是想不到这几个魔奴长得都不起眼,却一个个胆子颇大。在这常欲宫中,大魔姬的话便如同魔尊之令之于魔域。可如今,这些奴儿竟然能为了颜回仙子而公然挑衅大魔姬的威严! “呵,”玉琮冷笑一声:“你们几个小奴,竟如此不开眼。你们这是要大魔姬等着吗?这宫里,除了魔尊殿下,还没有人敢让大魔姬等着!” 承宁四人伏在地上不敢应声。 承宁的脑门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冷汗珠。 玉琮眉头紧紧锁着,她已经年逾两千岁,眉间的皱纹此时更加深刻。这四个小奴不肯通传,她也颇无奈。尤其魔尊殿下刚刚严惩了对仙子有不轨之心的珞瑜姬及其奴仆,整个常欲宫此时没有一人敢对仙子有所微词。就连琨毓大姬,曾经对仙子诸多不满,如今也不曾抱怨过一句。她一个魔奴,即便资历再深厚,也绝不敢逆了魔尊殿下之意。 玉琮不再多说,转身向仪仗队伍里快步而去。 她从众仪仗魔奴中间穿行,很快便到了紫金步辇前,她抬眼看着那紫金步辇上垂下的紫色纱幔,恭敬道:“大姬,仙子尚在睡着,众奴皆不敢扰了仙子…不如,咱们先回…” 不等玉琮说完,只见一只粉雕玉琢般晶莹的手从那纱幔中伸出来,猛地撩起纱幔,正露出琨毓大姬那张精致无暇的脸:“睡着?仙子不知我要来?” 玉琮微微欠身,想着那几个魔奴乃是魔尊亲挑,都是一等一的好奴儿,便有心回护,含糊道:“是魔尊殿下有令,仙子休息之时,任何人不得扰了仙子…” 琨毓大姬,眼睛一眯,将那紫红色的瞳仁隐藏了起来,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情绪。半晌,她的声音方恢复一贯的平稳:“既然是魔尊殿下的命令,那我便在此等着吧。” 玉琮一愣,抬眼看看大姬那一贯沉稳的样子,心下却暗叹了口气。 琨毓大姬自晋了魔姬以来,自己便受命于玉昆族老,到了大姬身边伺候。琨毓大姬那时还是年轻的魔姬,一腔热情尽皆放在魔尊身上。爱憎分明、争风吃醋,与多少魔姬斗得死去活来。 自己在常欲宫的时日长了,这些魔姬们之间的爱憎之事看得多了,自然心肠冷硬。可琨毓姬从一开始便从不瞻前顾后,只凭自己的执念做事,使出了多少狠毒的法子。 也是琨毓姬心够狠手段够辣,又有自己时时为她打点,才会在一众玉昆族魔姬中脱颖而出,最终得了族老们的器重。从那时起,族老们便全力支持她,专门为她指派了几个精明的老奴。 琨毓姬在一众老奴的熏陶之下,渐渐收敛了从前的张扬和任性,学会了将尖牙厉爪藏在笑容背后,也越发出落得稳重大方。 第251章 拜访(2) 直至千余年前,琨毓姬终于得了魔尊的独宠,被魔尊亲封了大魔姬。 自那时起,琨毓大姬的大方得体、宽容大度,便更加精进自如。从前那些与她斗过的魔姬却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甚至这宫里的人似乎都忘了曾经的琨毓是怎样毒辣。 可是,玉琮自己却知道,琨毓大姬的本心从来没变过,她的毒辣甚至越来越浓烈,深深隐藏在表面的从容之下。 尤其是现在,琨毓大姬的表情越是宽和,心下的阴霾只怕越是浓郁。 可玉琮自己却恰恰相反,越是随着苍老,心态反而越宽和,最是见不得那些忠仆受冤。 三日之前,传令厅中,那十六个魔奴被魔尊一声令下处了极刑。她的心里是十分不忍的。这十六个人里,有的是忠于珞瑜姬的,有的则是听令于大魔姬的。可大魔姬自始至终未为他们求情。这令玉琮十分寒心。 玉琮看了一眼重新垂下的紫色纱幔,心中思绪万千。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紫色纱幔虽再未动分毫,但玉琮知道琨毓大姬早已经没了耐心。 直到那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玉琮才暗松了口气。 此时,承宁快步上前,在纱幔旁停下,低声道:“启禀大魔姬,颜回仙子有请。” 玉琮不由心中暗叹:这颜回仙子也是个颇有手段的。大魔姬特意派了传令魔奴来,便是有莅临驾到之意。而在寝殿外等了这半晌,那颜回仙子便反客为主,作出一副有请的姿态来。如此看来,那颜回仙子未起身不知是不是刻意而为。 紫色纱幔被轻轻撩起,琨毓大姬那紫色的瞳仁在暗影中显出幽幽的微光。几个侍候魔奴立即上前扶住纱幔,玉琮也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搀扶住了大姬那一段白藕般的手臂。 承宁在前面带路,琨毓大姬和玉琮缓步向寝殿走去,身后一众使唤魔奴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行至金色大门处,只见芝兰和素妍跪伏在地面上,低声恭敬道:“拜见大魔姬….大魔姬请见谅,我们仙子体弱,受不得惊扰,还请玉琮大姑将众位姐姐留在门外伺候…” 琨毓姬的脚步便一顿。 玉琮快速地瞥一眼芝兰和素妍,心里不由捏了一把汗,却在面上作出一副刻薄的样子来:“哼!不过是个仙子罢了,竟摆这样大的谱!不过是仗着魔尊殿下的好客之道,便不把我们大魔姬放在眼里了吗!?” 说着,又转向大魔姬,低声道:“看这两个奴儿也是受命在身,不敢违了魔尊殿下的意思…不如就让她们在门外候着吧…” 琨毓大姬目光低垂,看不清她的情绪,只低低道了声:“嗯。” 玉琮向身后的使唤魔奴们示意,便扶着琨毓大姬,向寝殿走了进去。 直到这个时候,琨毓大姬的耐心几乎已经耗尽。 她卯足了劲是来给颜回仙子下马威的,结果竟步步受挫。就因着魔尊对颜回仙子的重视。 琨毓姬抬起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着一身粉色长裙的绝世美人儿,面上虽作出一派大气稳重来,心里却恨不能上前抓花那张绝美的脸蛋。 “…果真名不虚产,”琨毓姬上上下下将颜回仙子打量了个遍,“仙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风姿卓然。” 说着,琨毓姬微微颔首示意,算是见了个礼。 琨毓姬打量颜回仙子的同时,艾颜也在打量琨毓姬。 她曾经听承宁说起过常欲宫的魔姬。虽然她不愿意听,也不愿意了解,但还是知道了些。比如眼前这位琨毓姬,能在千万魔姬中脱颖而出得了魔尊的青睐,执掌常欲宫,想来便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至少也该是难得的美人,才能得了魔尊的心。 艾颜看着琨毓姬那紫色的眸子、格外撩人的眼神,不由满心酸气。 “琨毓大姬过奖了。”艾颜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回了礼。 琨毓姬却只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哽得很。 她在常欲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见了她不得行拜伏大礼。这个颜回仙子再有名气,也不过是仙域的一名真仙,若论战力说不定还不如魔域的一名普通魔将。可如今见了自己,不仅处处怠慢,竟连大礼都免了,尤其随意地回礼,倒显得自己是特地来拜见的一样。 琨毓姬只觉胸中的那口闷气难以压制,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算勉强舒缓些。 她转头打量四周。 魔尊的寝殿她也常来,对这里的一切熟悉得很。可此时见寝殿中多了许多陌生的摆设,比如那床前一个宽大的美人榻,还有那梳妆台、衣物箱,无一不暗示着颜回仙子入住后,魔尊特意为她而更改的陈设。 琨毓姬勉强维持着脸面上的平静。她倒也懒得跟颜回仙子客气了,径直走到一旁的一把宽大的椅子处坐下。 “白衣飘飘,双眸含情,绝世之姿,明星骤逝。我在年少时便听人们如此传唱。”琨毓姬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看上去更显得威严大气,方缓缓说道:“仙子多少与我想象中有所不同。或许…” 她说着又打量了几眼颜回仙子,方接着道:“或许是这粉衣不若白衣那般有灵气,但却多了人间的烟火气。” 艾颜垂了目光,并不看她,而是转身坐在了美人榻上。 “都说颜回仙子与尚清山的挚清仙尊,情深似海、佳偶天成。不知仙子上次去尚清山见到挚清仙尊是怎样一幅景象?”琨毓姬见她面目清冷,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不在意,便忍不住想要激出她的情绪来。 可这样一番话说出来,仙子仍旧清冷,连眼皮也未抬。琨毓大姬不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琨毓姬双手握拳,强压住胸中闷气,又刻意缓缓道:“仙子与挚清仙尊的感情至深,也正是魔尊殿下的筹码。殿下邀请仙子来做客,便是以此筹码来换回郎艳锏。这些,想必仙子都知道。只是…” 第252章 拜访(3) 琨毓姬抬了抬眼睛,见颜回仙子虽仍然笔直坐着,捏住衣襟的手却轻轻一颤,便知自己总算找对了方向。 琨毓姬便微微一笑,接着道:“我这常年执掌常欲宫,对这宫中诸姬甚为了解。这宫里面,尽是对魔尊殿下用情至深的人。魔尊殿下的一举一动,皆牵动着这些人的全幅心思。魔尊殿下越是看重您的利用价值,便越对您重视。可这重视,落在这宫中诸姬的眼中,便是变了味儿的。” “常欲宫之所以名唤常欲,便是因着周边繁茂的欲花丛。欲花乃是人间情欲所幻,常欲宫便常年浸在这欲花的花毒之中。这常欲宫中的人心,便是这世间最执着于情欲的。珞瑜姬,只是她们中的一人。她的执着令她心生妄念,也生出了歹毒之心。她作出了前些天那样的事情,虽是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今日来,便是有两个目的。一是,因仙子是客,更是我魔域的贵客,却在常欲宫遭受了如此不幸,我身为常欲宫的执掌宫主,十分惭愧,特来向仙子赔罪。” “二是来提醒仙子,这诸位魔姬会动心思的绝不仅仅是珞瑜姬一人…” 琨毓姬原本一席话说得正畅快,忽见颜回仙子面上起了变化,一双眼眸直视过来,竟仿佛洞若观火般通透,不由话语一顿,停了下来。 “大魔姬说得甚是,”艾颜的声音如她的人一般清冷,“这宫里却是想要害我的人还多得是。大魔姬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琨毓姬一愣,她想不到颜回仙子竟然会如此将话放在面上来说。 “珞瑜姬虽对我有不轨之心,却未必做到歹毒的地步。大魔姬安排的那四个魔士…”艾颜的目光直直看过来,看得琨毓姬心里发毛。 琨毓姬不由吃惊地打断了她:“你说什么!” 琨毓姬连连四顾,见四周除了玉琮和颜回仙子的五个侍候魔奴再无他人,才稍稍放宽些心:“仙子说得什么胡话!那四个魔士明明是珞瑜姬安排的…” 艾颜冷冷地道:“既然都是你我的自己人,也不必遮掩什么了。大魔姬做得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琨毓姬面上原本的和善根本维持不住,冷了脸道:“原以为仙子德行口碑一直不错,却不想竟是如此不堪。血口喷人之事信手拈来!明明是珞瑜姬所做的歹毒之事,竟要安到我头上来!” 说着,琨毓姬甩了一下袖子,一只手“啪”得拍在椅子扶手上:“那珞瑜姬明明已经被魔尊殿下当场正法!如今,仙子却要将她的罪名安到我头上,难道是质疑魔尊殿下的判决吗?!” 艾颜一愣,不由反问道:“正法?那珞瑜姬已经…死了?” 琨毓姬冷冷一笑,眸中透出一丝诡异的神色来:“难怪仙子胡乱攀扯,竟不知那珞瑜姬早在三日前就被魔尊殿下一击毙命。” 艾颜眉头一皱,低声道:“她确实是骗了我,可也罪不至死…”说着,她回过头去看承宁等人。 这几日,她天天疗伤,精力也不济,常常昏睡着,竟也没人告诉她那珞瑜姬已经被魔尊正法。 承宁、姗姗、丛云、素妍、芝兰皆垂了头,并不敢抬头看艾颜。 “只是骗了你?”琨毓姬又是一声冷笑:“那珞瑜姬假传尊令将仙子您骗来常欲宫,又佯装得我传召,暗地买通四个死囚逃犯,打着要将你玷污的主意。这样对待我魔域的贵客,自然是罪无可恕!” 艾颜皱着眉看着琨毓姬:“明明是你…” 琨毓姬一笑:“原以为仙子是个明白人,如今看来却是个糊涂的。若是我,今日又怎会安然来拜访仙子?” 艾颜看着琨毓姬,目光复杂,久久未语。 那一日,她以为她对魔尊说了那些之后,魔尊定会明白真正的魔后黑手便是大魔姬琨毓姬。可是,魔尊竟然将一切罪名定在了珞瑜姬身上? 她有些想不明白。 琨毓姬却分明看出她眼中的那些困惑,便笑得更灿烂了些:“仙子有些事似乎更糊涂。仙子可曾想过,常欲宫中魔姬万千,其中大部分是魔域各大部族送过来的,而我玉昆族送进宫中的魔姬更是过百。可为何独独是我,做了这执掌常欲宫的大魔姬?” 艾颜看着琨毓姬那脸上用脂粉胭脂描绘得精巧细致的五官,目光中渐渐有些失神。是了,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她却不愿意去想。 “…自然是因为魔尊殿下对我的宠爱。”琨毓姬却并不在意颜回仙子那分明受伤的眼神,或者其实,她此次来要看到的便是这个。她轻轻地娇笑起来,那笑容明媚娇嫩,便是春日里最盛放的花朵也比不上:“所以,仙子也能明白为何魔尊殿下不让您靠近常欲宫了吧?” 艾颜面色渐渐泛出灰败来,原先那股傲然的清冷已经渐渐退缩。仿佛四肢内脏的伤口又开始撕裂般,疼痛再度袭来。 她转头向承宁道:“承宁,我累了,想再歇歇。” 琨毓姬看着艾颜那苍白的脸色却强装傲气的模样,只觉先前受的闷气一扫而空,便笑着道:“仙子若是累了,便在我宫里多休息会儿。魔尊殿下原本吩咐让您今日便挪回涅山去。我看仙子体弱,不如我去与殿下商量一下,让仙子在宫里多留几日。毕竟那涅山上一无所有,不若我宫中一切俱备。” 此时的琨毓姬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大气,只是这大气看在艾颜的眼中格外刺眼。 艾颜闭了闭眼睛:“不必了!正如大魔姬所言,我不过是魔域的客人,住在常欲宫毕竟不合规。” 说着,她扭头对姗姗道:“姗姗,收拾下衣物,咱们即刻搬回涅山去。”接着她又对承宁道:“承宁,你去送送大魔姬,我身体不适,便不送了。” 吩咐完后,艾颜只觉胸闷气短,便斜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喘息不止。 琨毓姬此时心态完全不同,并不计较艾颜如此失礼的表现,反而越发宽和,转头对玉琮道:“让仙子休息吧,回头让长影去我殿里一趟,务必将涅山收拾得妥妥帖帖,让仙子也住得舒服些…” 第253章 旧伤复发 琨毓大姬走后,艾颜靠在美人榻上闭了会眼睛。 琨毓大姬说得不错。魔尊对琨毓大姬的宠爱的确非同一般。在自己告知了魔尊珞瑜姬一事上种种的不妥之后,魔尊仍然将所有罪名都算在了珞瑜姬的头上。 若非特别的宠爱,又怎么会对这样的恶行视而不见? 最重要的是,魔尊一直以来对自己的重视,到底有几分是动了情过了心的? 艾颜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梳妆台上一束殷红色的小花出神许久。 这是丛云从常欲宫周围的花圃中采回来的。据说是一种叫做串串红的小花。娇小可爱,朵朵成串,插在这个石头凿成的花器中倒是意外得协调。 这种小花据说是由人心之猜忌幻化而成。猜忌无边,因而花开成串,最长的串串红甚至都可以达几丈。 素妍和芝兰正忙碌着往衣箱中收拾衣物,丛云则在整理妆匣子。承宁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见艾颜正歪在美人榻上发呆,便回头向门外招了招手。 长影见到承宁的手势,便整整衣衫,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日一早,魔尊便发了话要带仙子挪回涅山去。长影去了魔尊临时下榻的松棋堂打理启程行装。此时已经收拾停当,便奉魔尊之命来寝殿探问仙子身体恢复的情况。 长影一直行到美人榻前,恭敬地行了躬礼,问道:“仙子今日可觉得好些?” 艾颜直愣愣地看过来,点了点头:“嗯。” “魔尊殿下那边已经收拾停当,仙子这边是否也准备好了?” “嗯,差不多了。”艾颜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着的几个魔奴,她们身边的几个大箱子已经几乎满满当当。 “魔尊…现在在干什么?”艾颜咬了下嘴唇,低声问道。 “还在议事圆堂与众位魔将商议平叛之事。” 艾颜慢慢垂下目光,看着手中把玩的丝绦。这些日子魔尊一直忙于政事,听说众魔将出入于议事圆堂络绎不绝。 长影见艾颜沉默,便道:“仙子这边若是都准备好了,我就去魔尊处回禀一声,咱们即刻启程。” 魔尊的意思是会与仙子一起回涅山去。从前魔尊常住常欲宫,如今,这常欲宫反而成了偶尔下榻之处。 长影等了片刻,未得到艾颜的回应,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仙子仍专注于手中的丝绦,似乎正在出神,那美目莹润,却隐有一丝哀愁。 “仙子?”长影轻声唤道。 “嗯。”艾颜方如梦初醒,道:“可以走了。” 长影点点头,立刻告了退,往议事圆堂去了。 素妍和芝兰已经将衣箱都收拾好了,指挥了几个小魔奴将衣箱都抬到门口处。 丛云则抱了一件披风过来,要与艾颜换上。 然而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忽见长影脸色苍白,满目急切地快步奔驰回来。 “仙子!”长影不等艾颜出声询问,便急切道:“魔尊旧伤复发了!” 艾颜立刻起身,丛云刚刚给她系了一条带子,另一条带子立刻垂了下去。 艾颜正欲向门口奔去。承宁正从门口急急地跑过来道:“长影,可别又是骗咱们的!” 艾颜脚步一顿,却见长影面色凝重快语道:“魔尊殿下正在与众魔将议事,旧伤忽然就发了,我过去时,一众魔将都被打发在门外候着不知内里情形。我原以为是魔尊殿下与司罗大魔将在商议要事,可是进去一看,才知是魔尊殿下旧伤发了,正疼得话都说不出了。司罗大魔将用了种种术法都不管用…” 艾颜一听,急得汗都下来了。她是知道魔尊旧伤复发时是什么情形的,厉害的时候连魔尊这般肉体强悍的人都能几欲晕厥过去。 他这旧伤甚是奇怪,痛感是一波一波的,而且会越来越厉害。先是四肢疼,然后躯体疼,最后会渐渐接近心脏,越是接近心脏疼得越厉害。此时他连话都说不出了,可见正是疼到五脏六腑中。 艾颜的心立时揪得生疼。 承宁一眼看到艾颜那担忧的表情,连忙拽住长影急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长影对之前的事也已经知晓,此时虽然急迫,却也能理解,连声解释道:“是我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长影的话音未落,艾颜已经不管不顾地向门口跑去。 她因为身体尚未痊愈,脚下的步子还有些虚浮,加之披风尚未完全系好,有一边垂落下来阻了路,她一时间踉跄了几步,差点摔了。 承宁连忙上前扶住了她。长影也欲上前,却硬生生停住了步子,只在她身后不远处护着。 艾颜连忙提起裙摆,定了定神,带着承宁、长影二人,快步向议事圆堂的方向走去。 议事圆堂外面果然围着众多魔将。 艾颜并不认得,她低了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但显然众魔将都知道她的,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承宁和长影紧紧跟在艾颜身后,直到到了门口处。 有几个魔士正守在门口。见是颜回仙子和长影,便立刻让了开来。 艾颜推门进去的时候,便听见身后众魔将议论纷纷的声音立时响起。仿佛顷刻间飞进了无数的蜜蜂。 她急切地看向圆堂中央。 那圆形池子中的血水依然还在。血池旁边一把宝座之上,魔尊正痛苦地抱着头。 她对他的身影太熟悉了,以至于她即刻便看出他那僵硬无比的身子里有多么剧烈的疼痛。 艾颜面上立刻带了无限地怜惜。她快步奔过去,顾不上自己风尘仆仆、妆饰散乱、披风斜挂,一副狼狈的模样。 司罗青山正半跪在魔尊脚边,似乎正在施法,面上却带出些不安与迷惑。 “翀!”艾颜几乎是扑到魔尊的身前,一双美目满含担忧和心疼,早将之前那种种伤心抛到了脑后。 司罗青山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惊,施法便有些不稳,豆大的汗珠猛地从额边滑落。与此同时,魔尊便从嘴中吐出一汪鲜血。 “啊!”艾颜一惊,一切都顾不上了,即刻上前双手环抱住魔尊宽大的身子。 司罗青山连忙止了术法,愕然地抬头看着艾颜。 魔尊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原本被疼痛所紧紧缠绕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生气。 就在艾颜抱住他的那一瞬间,疼痛即刻消散。 第254章 痛 魔尊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他睁开双眼,正看见艾颜那双关切的明亮眸子。 那双眸子如此清亮,以至于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微微欠身想要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正被艾颜整个抱住。 这柔软而真实的触感令他浑身一激灵。 “艾颜?”魔尊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仿佛从胸腔中直接发出的声音震得艾颜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艾颜正要答应,却忽然见魔尊那渐渐清明了的目光中闪出一丝肃然。 “你怎么在这?”魔尊的眉头蓦地皱起,扭头便看见了司罗青山仍半跪在他俩身旁不远处。 艾颜身子一僵,又听魔尊话语渐渐冷然:“青山,他们还在门外吗?” 司罗青山虽半跪着,目光却平视着魔尊,神情平静:“是。” 魔尊眉头拧的更紧,他用手拨开艾颜的胳膊,坐直了身子:“仙子进来的时候,他们可曾见到?” 司罗青山毫不犹豫,立刻又应道:“是。” 艾颜从魔尊脸色肃然开始,便已经觉得十分尴尬。她当着司罗大魔将的面冲进议事圆堂又猛地抱住魔尊已是十分逾矩,如今被魔尊连连问话都冷落在旁更觉自己无地自容。 艾颜的面上已经红晕满布。 她有心想要解释自己是情急之下举止不当,可是这情急又是何来的情? 她正要垂了目光逃避这尴尬,却不防魔尊那冷若冰霜的视线已然直射过来。 “谁让你来的?” 魔尊的声音仿佛从寒冬而来,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直刺艾颜的心。 艾颜愣住了,她的目光还来不及逃避,便迎来了审讯般的逼问。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谁让你来的!”魔尊拧眉震怒,声音仿佛雷霆般回荡在议事圆堂之中。 不过顷刻间,艾颜那清亮的双眼便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惶恐地看着魔尊,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对艾颜来说,眼下的情形已经是人生中最尴尬最痛心的了。她绝无法承受更重的打击。于是,她立刻做了决定。 她在魔尊那怒目之下,转身向圆堂的大门快步而去。 她极力想要保持挺直的腰板,可她却受不住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感。于是她的脚步有些凌乱,出门的时候甚至踉跄了几步。 在议事圆堂的大门慢慢关闭的同时,她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门外有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惊讶的长影和承宁,也有一众目露好奇与窥探的魔将。 艾颜硬挺着脖颈,将那满目的泪水咽到了肚子里,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颤抖:“回涅山!” 在艾颜主仆三人离开圆堂的同时,圆堂之内魔尊的怒火却燃得更炽。 只因艾颜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内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痛来。那痛不同于那巫惑之虫带来的噬咬之疼,而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司罗青山始终安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在圆堂的金色大门渐渐阻挡了颜回仙子的背影之后,他才缓缓道:“…如今,只怕所有的魔将都会得知您的旧伤之重,而且…也都会得知仙子能够缓解您的疼痛…” 魔尊艰难地闭上双目,他的体内痛与努交加而炽,一颗心仿佛被烈火灼烧。 从前旧伤复发之时,他的确曾唤过颜回仙子来帮他缓解。但都是避开众魔将、偷偷行事。 他自以为,艾颜能缓解他的旧伤之痛的事,除了他与艾颜贴身伺候的几人外,旁人都不知晓。 可谁知,前几日,那珞瑜姬骗艾颜入常欲宫,竟然就是用的这个由头。 当时他立刻痛下杀手,便也是想要在珞瑜姬说出更多详情之前灭了她的口。 可是,却不想这么快,他刻意隐藏了许久的秘密,马上便要人尽皆知。 魔尊心绪烦乱不已,他眉间越来越凝重。 司罗青山仿佛能看穿他内心的担忧,低声道:“他们很快就会想明白,您这边最大的突破口便是仙子的安危了…” 魔尊眉头一锁,双目陡然爆发出一道寒如冰霜的光芒。 司罗青山丝毫没有错过、看得清清楚楚,魔尊那目光之中是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气。 艾颜立在涅山逝花洞的洞口前面。 拂过花草树木的山风时而呼啸刮过时而盘旋不止,撩动着她那粉色的长裙。裙摆飘飘,瑟瑟而动,与她拖地的长发纠缠不休。 她的目光遥遥地望向远处。 魔域的天地迷蒙,皆浑浊于一片黑暗之中。据说,魔域的天地最接近于古陆。这混沌未化的感觉正与古陆时期众元神始分阴阳时的感觉有几分相像。 天空之中幻彩流光,与时不时闪过的青色电芒,将艾颜那苍白绝美的脸上映出七彩斑斓的光。 她习惯性地抬起左手去抚弄右手的手腕。那里是魔尊用自己的魔尊脉血结成的一条手环。 那手环仿佛活物般时不时汩汩流动,似血流又似心跳,仿佛魔尊也时时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般。 可这一次,在她的手握住那血环之前,她的思想制止住了她的手。 悬在半空中的两只手,仿佛失了依仗般无措。她便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与寂寞。 于是,她用自己的两只手轻轻环住自己的身体。 她的声音低低地从自己的喉咙流出,仿佛发自内心深处的安慰之声:“总还要活着…幸好还完好地活着…” 逝花洞中隐隐传来说话、交谈的声音,是她的贴身奴仆们正在忙碌着为她布置居所。 其实,她在魔域生活得很好,衣食无忧、又能时常作画。比起从前在她的世界里,现实种种不如意,要强得太多。甚至可以说,除了远离了她从前的亲人朋友外,她在这里几乎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 可是人生必定要如此残酷吗?现实与梦想必然不能兼得吗? 她活在这个梦想中,就必然要承受这空虚与寂寞吗? 这缥缈的、不着地的日子里,她的心、她的人便始终这么飞着,飞着。直到今日,当她意识到梦境远离了现实、也远离了她内心真实的情感时,她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充满了痛苦与不安。 究竟,在这魔域之中,她该何去何从? 第255章 故人归来 在整个迷吞州来说,源熙城不算是大城,却因靠近尚清山而闻名。源熙城的热闹和繁荣便是因各仙山洞府往来于尚清山的仙人们而起。 对那些仙家而言,源熙城最着名的便是东城的洛熙楼。乃因洛熙楼中的灵易会集合了迷吞州最顶级最丰富的仙家资源。 而对那些凡人而言,源熙城最着名的便是西城的源升街。乃因这源升街上集合了源熙城最繁华的商业。 源升街上铺子连着铺子、店面接着店面,品目繁杂、琳琅满目。就连这街上的各色招牌都叠了又叠、摞了又摞,好不热闹。 在这层层叠叠的招牌之中,有一个被挤得小小的招牌明明不甚起眼,却在店前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人群后面有人颇不解地抬头细读那招牌:“源、升、酒、家。很有名气吗?” 旁边有个大婶挎了一篮子鸡蛋,头也不转,尖着嗓子道:“哪有什么名气!是他家出事了!” “哦?” 大婶略略瞥了一眼,见身边这位陌生的姑娘虽一身粗布衣裳、却姿容出众、气质不凡,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见多识广的大气来。大婶便有心向那姑娘靠了靠:“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必然不知道这源升酒家…” 说着,她指了指人群前面那个歪倒在地上骂骂咧咧的老头:“那个老头冒充原本源升酒家的掌柜乔老三来讹诈,可乔老三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病故了…” 那布衣姑娘踮起脚尖向前面人群里看去,正听见那老头正断断续续地骂咧道:“你个黑心的娇娃子!…当年你爹在东婆罗州混不下去了….来投奔我,临死前…苦苦哀求我好生照顾你!…娇娃子,是我善心大发…留你在店里唱曲谋生,谁知道你蛇蝎心肠、跟岳有利这个小人,一起谋财害命、毒杀了我!…娇娃子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忍心!…好在天不绝我!让我活了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如何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这个老头倒是将乔老板的往事说得不错,听上去也像模像样的…只是乔老板大名字单一个娇字,小名字娇兰,这我们街坊邻居都知道的。却从未听过乔老三喊她什么娇娃子…可见这老头还是没弄得清楚…” 大婶一边说,一边摇摇头满面不屑:“不过是想来讹点金子、灵石罢了,却不依不饶闹了这许多时日,今天都是第五天了…” “...都五天了!你这个老骗子还不肯罢休啊!”有一个雄浑有力的男声从店面里响起。 布衣姑娘踮了踮脚,抬头向店面看去,正看到一个长相粗犷、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店里走出来,身上倒是一身精稠长衫,领口和袖口处还绣了纹样。 旁边便有好事的相熟邻居大声道:“有利,你们倒是能忍耐,这样的老骗子还不揪到衙门去!就这样任他污了你们两口子的名声?!” 那高大的男子正是那老头嘴中说的岳有利,也是如今这源升酒家的当家掌柜。 那老头见岳有利现了身,便坐直了身子,提高了嗓音激动不已:“岳有利!岳有利!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见我…得了…你就鼓动娇兰谋害我!如今,你们鸠占鹊巢,竟也心安理得!!?可怜我一生孤独,也没有子嗣,世代传承下来的家业竟被你们两个贼人给谋了去!” 说到这里,那老头竟扑簌簌地流下泪来,似乎竟是动了真情难以自控。 周围旁观的人见状竟也有些不忍起来。 这老头衣衫褴褛、满面疮疥,那混了脓水和血水的液体将老头的白胡子糊成了一个个的疙瘩。本来令人作呕的形态,如今悲伤痛哭起来,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 岳有利环视四周,见众人的目光中皆疑虑起来,便心下十分不安。他眼珠一转,便换上一个亲和的笑容来,上前几步走到那老者跟前,一边伸手去搀扶老人,一边大声地说道:“老人家,莫激动!莫激动!先到店里坐坐…” 之前那个好事的邻居便忍不住道:“有利,你也太好心了吧!他摆明是来讹诈你们的,你还这样客气!” “...就是的!有利!你不许碰他!”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店中响起,那声音宛如莺啼十分悦耳。 片刻,就见一个娇小俊秀的女子从店里快步走出。 那女子挽了妇人头,头上插了六、七支珠钗,着一身刺绣锦衣,端是富贵。 女子径直走到岳有利身边来,两手去拽岳有利的胳膊,看着那老头的眼神满是警惕和惊恐:“这老头摆明了是冒充我那可怜的表哥,咱们不要理会他!” 说着就拉着岳有利往店里走。 重重人群后面,看热闹的布衣姑娘嘴巴轻轻一抿。她的眼神锐利得很,不过这短短几息,她便看到那个叫乔娇的酒店老板娘,指甲之上有淡淡的紫色。那紫色十分奇特,在阳光之下有莹莹的幻彩之变化。那幻彩的紫色将那年轻妇人的一双娇嫩小手衬得愈加白皙柔媚。 布衣姑娘一双眼睛便紧紧盯住了那乔娇的眼神。 “娇兰,我知道,这老人家是在冒充已经过世四年多的岳家表哥。可是,他终是位老人家,看上去又身染重疾,实在可怜。不如,接到店里,找个郎中给他瞧瞧。不能医便罢了,给些钱财打发上路;若是能医,却也是件功德。”岳有利的声音洪亮,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时间令周围人都听得十分感动。 那好事的邻居便不住地夸道:“还是有利心眼好!有利一向这样热心!可是,有利,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哪!这老爷子看上去可不好打发啊!” 乔娇听了,更急了。她睁大双眼仔细地打量那个老头,随后便骇然地连连后退:“有利,不能!咱们不能收留…他…” “哼!”那老头此时双目圆睁,一脸的疮疥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娇娃子!你认出我来了?” 第256章 讹诈 “不不不!我不认得你!我那表哥早在四年前就过世了!此事这里的街坊邻居都清楚…”乔娇惊恐地一边紧紧拉着岳有利的胳膊,一边瑟瑟发抖。 在旁人看来,仿佛是这娇小的俏娘子面对恶人不知所措。 而在布衣姑娘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那淡紫色的指甲在颤抖中更显得色彩斑斓,有几分迷幻。 “哼!老头儿!你可别吓唬岳家媳妇儿!咱们几个谁不是眼睁睁看着乔老三下葬的!?乔老三生前得了不治之症的斑斓疟。拖不过五天人就没了。你瞧瞧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除了那脸上的疮疥有点斑斓疮的意思外,有哪点像是不治之症的样子!?”这个好事的邻居正是旁边家具行的宋木匠,他从前倒是与乔老三常来常往,对乔老三的家事也是颇为了解。 这乔娇是乔老三的远房表妹,多年前随她的父亲前来投奔乔老三。她父亲过世后,乔娇便留在源熙城唱曲儿度日。说起来,大概七年前,岳有利被源升酒家的一个店小二给打了,半年多没起得了床。那时正是乔老三最得意的时候,在源熙城的东城和北城又多开了两家源升酒家。乔老三的确是仁至义尽,不仅一直养着岳有利,还在岳有利终于痊愈的时候,为他和乔娇举行了一场颇体面的婚礼。 宋木匠多少知道点内情,似乎是乔老三当时得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好像是与岳有利有些关系,所以乔老三对这表妹和表妹夫是相当仁义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乔娇和岳有利从东婆罗州探亲回来后不久,乔老三就病倒了。 那个时候宋木匠去看过他几次。见他脸上、身上长满了疮疥,便不大敢上门了。 听说,源熙城里的郎中都来看过了,给乔老三断了不治之症斑斓疮。 不过短短五日,乔老三扛不住斑斓疮的痛痒难当,终于在一次高热中咽了气。 乔娇哭得如泪人般。逢人便讲她这位远方表哥对自己如何仁义至极。不仅一直以来如同女儿般照顾着,临终时还将三家源升酒家都给了自己。 这般诉说着,乔娇还将贴身揣着的乔老三的临终遗书展示给大家看。 宋木匠就曾见过那遗书。 的确是乔老三的笔迹,只是颤颤巍巍、歪歪扭扭,可见是病中写成。 当时乔娇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和乔老三静静躺在棺材中面容死灰的样子,都深刻地印在了当场众位邻居的脑中。 那场隆重的丧事之后,源升街上好些人都对这乔氏兄妹情深的事迹好一个称颂。 宋木匠想到此处,便又立即正气凛然大声呵斥道:“乔氏兄妹之间的亲情感人至深,直至今日我们等人犹记在心,你这个老骗子为了讹诈钱财,竟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来污蔑好人!” 那疮疥老头闻言却呵呵冷笑两声,双手一撑,竟站立了起来。 他原本瘫坐在地上,显得体弱不堪,此时站起身来,虽略有些摇摆,却姿势古怪,仿佛骨骼被人挑起般高高撑着,看上去更加邪门。 疮疥老头猛然站起,不仅乔娇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跳了一下,就连那高大的岳有利都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亲情?感人?哼!我乔老三虽不是什么厚道人,可对你们两口子绝对是仁至义尽!岳有利!你瘫在床上半载有余,我一直好吃好喝养着你,从未对你生过弃绝之心!哪怕乔娇曾有几次想要与你恩断义绝,也是我好生劝着!然而,你们俩对我做了什么?!”那老头目中露出狠厉无比的凶光,一边控诉一边向前挪了几步。 乔娇已经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岳有利却面上勉强堆出些和善的样子来:“老人家,你不要再伪装了,我那岳家表哥早已作古,众人皆知!哪怕你要讹诈也用别的法子啊。这里天寒地冻,你又病得厉害,还是进到我店里去坐一坐,喝壶热酒暖暖胃吧。” “想不到这岳有利倒是个有善心的。”挎着鸡蛋篮子的大婶嘴中嘟嘟囔囔,一边拉了拉衣襟,将寒风阻在了衣服外面,一边又向布衣姑娘靠近些道:“那老头倒是装得挺像。若不是我也曾亲眼见着乔老三下葬,还真能信了他编排的这些胡言乱语…” 那边那老头已经眼见着离岳有利不过两步远的距离,乔娇几乎已经做出要拔腿就跑的姿势来了。可岳有利却硬撑着没有抬步。 “…一开始我还真以为自己得的是斑斓疮,可是斑斓疮是感染了斑斓牛身上的斑斓毒,毒性虽烈,却蔓延得慢,一般缠绵几年才会耗尽元气而亡。可我这病,不过五日便高热不止,去了性命!而且…”那老头见那乔娇惊惧,并不肯罢休,一边步步逼近,一边厉声道。 “老人家!”岳有利此时才开始有些惧意,他大喝一声,打断了老头的话,然后用力一把将老头推倒在地。 只听“哧啦”一声,那老头倒地时被旁边店家放置在街边的推车绊了一跤,人倒无大碍,却把那破破烂烂补满布丁的两层粗布裤子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一条腿来。 那推车将老头的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有鲜血顺着他苍老却完好的腿上流了出来。 围观的众人后知后觉地呼啦啦退让出一块空地来。 原来斑斓毒是会传染的,是以接触血液而传染。因此,众人见老头流血了,便一下子避让开来。 人群之后的布衣姑娘也同样注意到了老头受伤的那条腿。 她眉头一锁,脸色肃穆,那好看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岳有利此时看上去一脸歉意,连忙又上前几步,想要扶起老头,又似乎有些忌惮,声音急切道:“老人家!对不住!我怕你伤了内子,一时失手…还是随我回店里去,好好疗伤吧…” 岳有利直到现在仍然坚持要将老人带回店里。 连挎鸡蛋篮子的大婶都看不过眼了:“这岳有利这么善心,倒是让人有些疑心是欲盖弥彰了。” 第257章 毒 “的确是欲盖弥彰。”布衣姑娘的声音清淡得很,大婶没听清楚,反问道:“什么?” 可她似乎并不急于解释,而是将那紧抿的嘴唇微微一翘,露出一丝鄙视又憎恶的冷笑来。 “…我哪里敢随你去?!你们两口子能害我一次,便能害我第二次。上次,你们拿我的命换走了我一封遗书,我这条命已经是失而复得的了,决不能再轻易地失去!”老头儿虽然看上去病得严重,可声音确实中气十足,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周围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 老头儿所说的遗书,在场的人几乎都见过,确实是乔老三的笔迹。 可这老头儿所说的意思,仿佛这其中还有内情似的。 岳有利此时脸色透着些青色,面上的和气也维持地十分勉强:“老人家,您可别瞎说了。岳家表哥与我内子一直兄妹情深,才在临终前写下遗书将他的财产都留给了我们。对此,我们都非常感激…” “哼!”老人眼睛一瞪,那满面的疮疥更显狰狞:“若真是斑斓疮,好歹也有几年的活头。怎么会五天之内就备下遗书?还不是你们两口子逼迫我?!” 老人颤颤巍巍向岳有利和乔娇的方向走了几步,乔娇忍不住瑟瑟发抖。 “临死前,你们向我交代了实情,说是给我下了一种毒,毒发时症状如同斑斓疮。不过五日便能置人于死地。还说乔娇手握解药,若我能写下将财产尽皆留给你们的遗书,便为我解毒…哼哼…你们俩真是好算计,知道我不会为了性命而赌…” 老人的话听上去竟然也条理清晰,竟有些真假难辨。 周围的人皆窃窃私语起来。 而老人那锐利的话语和迫人的气势,竟唬得乔娇脚下一拌,一屁股跌坐在酒馆门前的台阶上。 就连岳有利都脸色苍白起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莫…莫胡说!老人家,您莫空口白牙地诬陷我们!我那岳家表哥明明已经过世,又怎么可能从地底下活着回来?” 是了,那乔老三当年死的时候,众人皆知,那棺木就停尸在城郊的一个小寺庙里。乔老三明明是死得透透的,怎么可能会在四年之后又活着回来?若不是被人冒充,便是白日见鬼了! 岳有利的眼神也飘忽起来,语气里也隐含了一丝不确定。 众人也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乔娇坐在地上,一双眸子直瞪瞪地看着那老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死咬着牙颤声道:“你说是我毒死了表哥,那我问你,斑斓疮就是斑斓疮,怎么可能会有一种像斑斓疮的毒呢?分明是你为了讹诈,不分事实地胡说!” 乔娇说得也对,这斑斓疮是人身感染了斑斓牛的斑斓毒所致。那斑斓毒离了活体即刻便失了活性,根本不可能脱离斑斓牛而存在。所以斑斓疮虽然无药可医,却也甚少有人会得。皆因斑斓牛本来就少见。 众人的眼中纷纷流露出赞同之意。 “这世上还真的有一样东西可以致人生发斑斓样的脓疮。”突然,人群中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 乔娇、岳有利、疮疥老头皆是一愣,纷纷回过头去顺着那声音看过去。 “姑娘,你可莫要胡说啊,”挎篮子的大婶也一愣,连忙拉了布衣姑娘的胳膊,大声道:“那斑斓牛之所以有名便是因为斑斓疮之患。咱们可都从来没听说有别的毒也能致斑斓疮的呀!” 众人闻言皆纷纷称是。 布衣姑娘却面不改色,语气肯定地重复道:“东婆罗州确有一样东西可以生发斑斓样的疮疥。所以,此老者所言并不一定不真。” 一时间,众人议论的声音蓦地变大了。若是这位布衣姑娘所言为实,那么原本大家认知中的兄妹情深、善人有善报,将是完全颠覆性地变化。 众人的多年认知自然不是那么好推翻的。有怀疑也定有坚持。那源升酒家中便有人大步迈出,朗声辩道:“小爷我游历了这么多地方,可从未听说过斑斓疮还可以由其他毒而致。”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有四个人从酒家的门廊跨出来。为首一人十分年轻,衣着华丽,身材略为胖些,腮圆脸肥,倒是生的皮白肉嫩,眉目还算清秀。说话的正是这个年轻的富家子。 布衣姑娘也循声望过去,见那胖乎乎的男子走下台阶,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便不由地轻轻皱了下眉头。 “姑娘说东婆罗州有这种毒,但小爷我对东婆罗州也算熟悉,却从未听说过。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真仙也没有这个本事。岳掌柜既说这源升酒家的前任掌柜已经于四年多前去世,且众人皆可作证。那么如今这个老头口口声声冒充一个死人,分明就是在讹诈。姑娘,不会是与这老头一伙的吧?” 那男子话说到此,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言辞的真实性,右手一甩,将宽大的绣了锦纹的衣袖甩到身后,昂首自报家门道:“小爷我乃是梓衡泽梓衡真人之幼子,衡吉仙君。” 不得不说,这衡吉仙君的名号一报,果然众人不再犹疑。 有不少民众已经立即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杂声道:“拜见仙家!”“仙人饶命!”“恭迎仙家!”… 那衡吉仙君满意地看着陆陆续续拜伏在地的众人,又转头去打量那个着布衣的漂亮姑娘。 衡吉仙君原本与本门的几个师兄弟一起在这源升酒家中饮酒,目睹了这店家前的一场纠缠。原本不欲理会这些凡世的俗事,但是从那个姑娘突然站出来开始,他便突然有了兴趣。 原因无他,不过是衡吉仙君向来喜欢漂亮姑娘。他是梓衡真人的幼子,从小娇生惯养,惯出些纨绔的脾气来。那梓衡泽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孩子,几乎都被他糟蹋过了。 因着他父亲在迷吞州也算有点名气,这周围仙山的人都对这个衡吉仙君有些避让,背地却都称他是梓衡小霸王。 第258章 衡吉仙君 如今,这衡吉仙君打定主意要拿下这个着布衣的姑娘,自然言语中刻意要打压她:“这个姑娘分明是这老头的托儿!哼,有小爷我在,必然不会让好人吃亏!世焕,你着人把这姑娘给我绑了,投到官府里去!哼,小爷我乃是真仙,自然不会参与这些凡世的俗务,这种事还是交给他们当地的官府去吧!” 衡吉虽然话上滴水不漏,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他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不过是冠冕堂皇地将人绑了,却收到自己府上罢了。 紧挨着他的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脸盘方正,眉浓眼长,竟有几分苏家八夫人秦氏的模样。原来,这就是苏祯的大舅舅,秦世焕。 这秦世焕拜在梓衡泽梓衡真人门下已有两百年,乃是梓衡真人的第二百九十七弟子。算起来,还是这衡吉仙君的师兄。皆因衡吉随父修行,排行为第三百八十位弟子。 秦世焕的作风一向方正,却是向来看不上这个衡吉仙君的做派的。奈何师父宠爱幼子,师娘又是个极其护犊的性子,秦世焕既受师父之恩,不得不在衡吉面前低头。 衡吉斜了一眼秦世焕,见他果然又是一脸为难,便又催促道:“世焕,让你儿子去把那姑娘绑了!” 秦世焕正犹豫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是!子明谨遵衡吉仙君之命!”脸色便是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去,正看到他的大儿子秦子明背了几个行囊从店里快步走出,那尖瘦的脸上显出几分谄媚来。秦世焕便紧皱了眉头,心头颇有几分恼怒。 他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秦子明、小儿子秦子皓,都是续弦之妻所生。可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大儿子心眼随了他母亲,颇小气能算计。二儿子从小被秦家老太太养在身边,性子倒是直爽些,却被养的过于单纯,颇有几分憨劲儿。 整个秦家,就他于修行一道上有些能耐,去年刚刚突破到了第五境界的无忧之境。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总要在修仙一途上继承自己的衣钵才是。于是,他从三年前便将大儿子带到了梓衡泽。 秦子明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眼见再过五年就要成年了,到时候便可以判定根资拜师入门了。可若是根资不足,只怕也难以入了梓衡真人的眼。所以,他便想着,让儿子先在梓衡门下做做杂事,也算混个脸熟。 可想不到的是,秦子明虽然性子不济,却自有一番交际的本事,竟讨得了梓衡小霸王衡吉的欢心。如今,衡吉出门倒是常常会带着他们父子二人。 为此,秦世焕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秦子明此时并未注意他父亲的脸色,或者说他根本就忽略了父亲那眼中的阻止,径直向那布衣姑娘的方向走过去。 他这三年来为衡吉仙君做事,也见识了不少。衡吉府中那新去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姬妾,便是秦子明帮他谋取的。 衡吉立在那酒家门前的台阶上,站得高看得远,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漂亮的布衣姑娘。 只见那姑娘自自己出言以来,并未再说话,即便自己再三打压,仍然面不改色,腰背挺直,自有一番云淡风轻的大气。 衡吉便眯眼再细打量那姑娘。见她浑身上下确实衣着普通,又无仙气波动,分明是个平凡的凡人女子,可她眉眼清丽,气质殊胜,又令人难以忽视。衡吉的心下便更加欢喜,自觉发现了个宝贝。 眼见着秦子明一步步向那姑娘逼近了。 人群中又有突变。 “仙君且慢动手,”人群中一个声音朗朗而道:“既然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必然要拿出证据才好断定真伪。对这位姑娘也应是如此。” 衡吉将目光转向那个男声。就见人群中又挤出七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人来。 说话的那个相貌清秀,身姿挺拔,看上去有玄妙境的修为,见衡吉看过去,便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尚清山二代弟子苏瑾拜见衡吉仙君。” 原来这七个身着尚清山弟子服的年轻人正是苏瑾、乐灏言、赵沁儿、苏月华、苏斯然、苏潇潇和苏韵怡。 布衣姑娘也将目光移了过去,带着一丝温和。她倒是早就发现了人群中这几个尚清山的弟子。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好奇地过来凑热闹。 只见这七个年轻的男女,虽各有特色,却都是相貌出尘、气质不凡。 那衡吉略略一愣。他们梓衡门下弟子也有万千,但是论实力论背景,尚清山的弟子总要更胜一筹。单看这七位,竟有三位尚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实力便已经远超梓衡泽的年轻弟子了。 衡吉扫了一眼这七人,目光便在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女脸上流连忘返了。虽然其他三位女子也都各有各的秀丽,但显然远不如这个少女的美貌,甚至连那布衣姑娘的美丽都不及。 虽然这个少女尚未成年便已经达第二境知微境界了,但在衡吉眼中,如此些微实力与凡人无异。但是这个少女实在貌美,虽然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却难掩那天人之姿。 衡吉便挂了一丝笑意,有意套近乎道:“哦,原来是尚清山的弟子。都是常来常往的,小兄弟不必多礼。” 苏瑾面色未变,心里却十分不屑。他之所以在此时站出来,自然是看出了这衡吉打得什么主意。衡吉仙君的梓衡小魔王之称在迷吞州的仙界是人尽皆知的。 衡吉仙君一出场便句句为难那位布衣姑娘,又命秦子明单绑那位姑娘。其心何居,他们几人自然瞧得出。 苏瑾这样想着,不由也瞥了秦子明一眼。想不到祯儿的这个大表哥如今竟作了衡吉小魔王的走狗。 秦子明此时也认出了苏瑾等人。虽然时隔快八年,诸人皆成长了不少,可这几人面貌变化不算太大,他自然认得出。此时,见衡吉对苏瑾还算客气,便立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大声唤道:“是苏家五哥吧!还有几位弟弟妹妹!” 第259章 证据 衡吉一挑眉,看向秦子明的目中露出询问之色:“你认得他们?”他又看了一眼人群中亭亭玉立的苏潇潇,再面对秦子明时又增了几分亲切:“既是熟人,便也是我衡吉的朋友。既是朋友,那便同路而行吧。” 说着,衡吉走下台阶,向苏瑾等人的方向前进了几步:“我等正是为尚清山的百年斗法大会而来,待我处理了此间之事,便与众位同行。” 他虽然是向着苏瑾说此话,但眼神一直没有离了苏瑾身后的苏潇潇。 乐灏言看得清楚,一双剑眉微蹙,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两步,将苏潇潇挡在了身后。 几年的时间不仅将苏潇潇的美貌雕琢地更加出色,也将乐灏言原本的少年模样尽皆褪去,如今刚毅分明的线条更显得成熟稳重起来。 衡吉瞥了一眼乐灏言,对他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颇有几分不满,便转头对秦子明道:“子明,速速将那姑娘绑了,暂且带着一起上路。” 竟然连押送官府的冠冕话都省了,可见他心急之时连装装样子都不顾了。 苏瑾眉头一皱,又抬眼看了看人群中那位布衣姑娘,朗声道:“仙君,俗家之事还是由官府来办吧,既然他们之间有纠纷,不如就直接报官吧。” 衡吉转过头来,面上作出几分和善的样子来:“我平时确是懒得管闲事,可今日这小娘子和他郎君被人污蔑,着实可怜,既然被我碰见了,便勉强一管吧。” 话说成这样,竟然直接把真正的源头那位老者给忽略了,这仙君打得什么算盘,连众凡人也渐渐瞧了个明白。 那乔娇原本跌坐在地,此时被这连连变故打断,心里竟也逐渐踏实了,此时心思一转,已经换了一副义愤填庸的模样,提高了嗓门道:“仙家圣明啊!奴家的确是被污蔑的啊!” 乔娇的声音想来婉转动听,此时又有意提高声音、又作出几分冤屈来,一时又将场中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尚清山的仙人说得十分在理!这孰是孰非,并非靠老人家和那姑娘的一张嘴!可得拿出证据来才是!”乔娇一旦想了个通透,身板便直了起来,原本因惊恐而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而我,确有证据!一是,当年我表哥留给我的遗书。遗书上分明写的就是将三间源升酒家和全部财产都留给我与相公。那遗书乃表哥亲笔,绝对真实!二是,如今在场的诸位邻居,都能作证,当年表哥确实是因斑斓疮不治而亡。而且表哥身后诸事宜也都是在城北的千源寺做的。如今,表哥正葬在千源寺北的墓地中。这些都有邻居们和千源寺的师父们作证。” 乔娇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衡吉满意地也点点头:“那便是人证物证俱全了。如此,也不必官府来断了。仙君我便给你们作主,定要还你们清白、将这讹诈之人带走!” 衡吉说此话时昂首挺胸,一张肥头大脸上满是正义与自得。 也不怪衡吉一副当家作主的姿态。这世上以实力说话。在场的众人,衡吉自认为就自己一位真仙,论实力无人能敌,便是官府来了也得敬他几分。 此时,若他盖棺定论,确实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这也是衡吉为何一向喜欢在凡人之间游历闯荡。 “只是一方的证据,还不能完全说明真相。”苏瑾忍着心中的厌恶,极力不显在面上:“仙君是不是也该听听另一方的辩词。” 苏瑾虽十分不忿这衡吉仙君的做派,却也不得不对他恭敬有加。苏家的几人心中都有些憋屈。 衡吉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烦渐渐显了出来:“若是有证据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就绑走!” 那老者此时也已经明白衡吉仙君是势要将那布衣姑娘拿走,于是他一面懊恼这些横插一脚的多事人,一面又抱有几分希望地看着布衣姑娘,喃喃道:“无论如何,我中的不是斑斓毒,而是其他的毒,那遗书也是他们逼迫我写的,我虽没有人证物证,可我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老头子,你不过是个来讹诈的骗子,想要空手套白狼,当然没有证据了。”衡吉身后另一个胖一点的中年男子此时也开口道:“不过是凭着口才,编了个能自圆其说的谎话罢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好了,好了,子明,绑人!”衡吉仙君面上已经耐心全无,只等着把那布衣美人绑了,再去亲近那尚清山美人。 苏瑾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虽然理智上明白自己不能与衡吉仙君对抗,但情绪上来实在难以自控,他上前一步,挡住秦子明道:“秦子明!不可以!” 秦子明抬头看着苏瑾,眼中一丝隐晦的忿恨闪过,面上却挂了丝微笑道:“五哥这样百般阻挠所为何事啊?” 衡吉仙君眼神投了过来,目光渐渐变冷。他之所以善待尚清山弟子,无非在于尚清山在迷吞州乃至整个仙域的地位,而且自己一方面想要亲近那个小美人,另一方面正要赶往尚清山去观摩百年斗法。可是他毕竟是位真仙,还是梓衡真人的亲子,实在不需要对几个连地仙都不及的修仙人太多客气。 于是,他斜了眼睛看着苏瑾,语气冷然道:“哼!是来拆台的吧!还是说,你们也跟这老骗子是一伙的?我看还是连你们一起绑了送回你们尚清山去,让你们的师父来处置吧!” 到底是不敢轻易动尚清弟子的,衡吉仙君还是有些分寸的。 苏瑾略略一僵,目光一凝,只得说了句:“不敢!” 可是让他就此让步,青天白日之下眼睁睁看着衡吉将一个无辜的姑娘给侵占了。他的良心实在也过不去。 苏瑾眼睛一闭,垂了头道:“苏瑾不敢,却也不能不分是非黑白…” 衡吉脸上横肉一抖,正待抬手一击要将苏瑾掀翻在地,忽听那布衣姑娘清清淡淡、慢条斯理道:“谁说我没证据?” 众人一愣,都去看那姑娘。尤其那乔娇整个人如刺猬般,毫毛尽竖,仿佛一道电流从头到脚而过。她抖了一抖,直愣愣看着那漂亮的布衣姑娘。 衡吉也去看那姑娘。 人群之中,那姑娘缓缓走了过来,走得近了,那双灵动聪慧的眸子就更看得清晰些。 “你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吧。”此时说话的是秦世焕,他看了一眼苏瑾等人,才将目光投向那布衣姑娘。 他此时想要她拿出证据的心情并不差于苏瑾。苏家与秦家乃是姻亲,自己的妹妹又是苏家的当家夫人,自己当然不希望苏家的子侄有事。 “我的证据是拿不出来的,”那姑娘缓缓说着,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她的目光在苏瑾身上顿了顿,才又直直投向那衡吉:“我的证据都在他们当事人身上。” “什么意思?”衡吉皱着眉头看着她,心里却暗暗有些疑虑。这姑娘看来并不是个好对付的。 布衣姑娘并未立即回答,她缓步走到场地中央,立在那老头身旁不远处。 “姑娘小心啊,那斑斓疮正是通过血传染的!”人群中挎鸡蛋篮子的那位大婶终于忍不住高声提醒道。 布衣姑娘冲那大婶的方向点点头,道:“嗯,没错。但是这位老人家所患却非能传染的斑斓疮。” 说着,她略略附身,手指向那老者腿上衣衫破烂处:“这里就是一个证据。” 众人皆往那老者的腿看过去。 那里有之前被划破的血口子,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异样。皮肤完好并无疮疥。 “斑斓疮乃是由斑斓毒而至。斑斓毒乃是一种全身性破溃难愈的疮疥毒。之所以无药可医,乃是再灵的妙药也赶不及斑斓毒的扩散之势和溃败之速。斑斓毒一旦感染便会一直蔓延,直至全身溃烂。药石无灵之时,便是命亡之日。” “这位老人面部疮疥重重叠叠十分严重,看上去像是经年的老疮。这样久的日子竟也没有蔓延到腿上去,可见并非斑斓疮。” 众人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这姑娘说得倒是事实。只不过了解此病症的人并不多,在场众人几乎都不敢确定她的话的真实性。 但那姑娘并未在意,依旧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淡然态度: “也是因为斑斓毒的这种疯狂蔓延,导致它的传染性和死亡时间的不确定性。若是药用的好,总能拖一拖,多活个几年不成问题。所以,老人说前任乔掌柜五日便因斑斓疮而死确实不合理。” 说着,她在众人嗡嗡的议论声中又向前走了几步,错开凝视着她的衡吉,直面乔娇:“岳夫人,请将手伸出来。” 乔娇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只见这姑娘突然冲自己而来,便下意识听从她的吩咐,将一双手都伸了出来。 阳光下,乔娇伸出了葱白般的十个细嫩手指,尤其指尖淡淡的紫色带着流彩般的光晕十分扎眼。 第260章 迷罗紫 然而,就在那迷幻般的色彩一闪而过的同时,乔娇突然想起来什么,立时将手又藏回了袖中,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 布衣姑娘轻轻莞尔,一张清丽的脸更显得明艳,声音却朗朗中带有一分威严:“岳夫人想起来了。东婆罗州有一种长在高山上的紫花,阳光之下会幻化出迷人的七彩光晕,十分迷人,叫做迷罗紫。迷罗紫的花汁可以用来染指甲,染出的指甲也同样有着阳光下的幻彩效果。因为迷罗紫十分罕见,只有极少数人才有机缘得到。这在东婆罗州的贵族妆匣之中也是少有的极品。” “然而,迷罗紫的枝叶却有一种剧毒。此毒乃是极酸之毒,若是入了皮肤,便会腐蚀皮肤表面,造成难以愈合且不断扩展的伤口。由于这种伤口新旧交替重叠,形成的疤结样貌如同疮疥,倒是极像斑斓疮。只是不同的是,斑斓毒乃是扩散性的动物毒,势头猛,却态势缓;而这迷罗紫毒乃是接触性的植物毒,发作迅猛,恶化明显,若不能及时解毒,便会迅速威胁生命。” “老人身上的迷罗紫毒之所以只在头面、上身局部发作,乃是因当初接触迷罗紫毒的位置使然。” 众人正听得入迷,忽听一声长叹,那老者似难以支撑,缓缓坐在地上,叹息道:“竟是如此!我想起来了。在我病发之前,是娇兰给我备的洗澡水!我还未来得及彻底沐浴,只是用水泼洒了头面,便被那水刺激地痛楚难忍。当时哪里知道是被她暗算,后来只以为是斑斓疮的缘故,却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老人说着,又猛地站起身来,向乔娇的方向怒声道:“你这个蛇蝎毒妇!” 乔娇的脸时红时白,此时双目也喷出火来,倒不是对着老人,而是对着布衣姑娘,咬牙道:“你说得这些听上去像是有道理,可是,你又怎么证明是我投的…那什么迷罗紫毒?” “自然是你的指甲呀,”那姑娘眨眨眼睛,此时方有些与外表样貌相匹配的俏皮:“若不是你爱美,难以抵挡迷罗紫花汁的魅力,竟染了这东婆罗州贵族才有的指甲,我又怎么肯定你是用了迷罗紫毒?” 乔娇目露恨色,眼见着周围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她的衣袖,便将自己的手藏得更深:“你别忘了,我表哥四年多以前便已经过世了。就算这个老人中的是迷罗紫毒,又不是我的表哥中了迷罗紫毒。而且,我与这位老人无冤无仇,自然是没有毒害他的道理。” “不错,若是这位老人不是你的表哥,那么这些都会成为诬陷和讹诈。所以,我也有几个疑问想要弄清楚。”布衣姑娘说着,将脸转向众人的方向,声音清脆,神情坦然。 乔娇强按住紧张又激愤的心情,冷冷道:“什么疑问?” 布衣姑娘没有理会她,反而向旁边的宋木匠发问道:“请问这位怎么称呼?” 宋木匠一时有些发愣,不明白布衣姑娘怎么突然转而问自己,但仍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我姓宋,是乐源家具行的木匠,从前跟乔老三关系不错…姑娘就叫我老宋吧。” 布衣姑娘点点头:“宋老,既然您与乔掌柜颇有交情,那对于乔掌柜的葬礼一定记忆深刻吧。” “当然了,乔老三病得突然,死得也突然。从前他打烊后,总找我一起喝两碗。也常常会跟我推心置腹地讲上几句。他这突然一走,我这心里就一直空落落的…” “当年乔老三去了之后,就停尸在千源寺。也是娇兰他们仁义,乔老三的身后事办得风光体面。在千源寺停尸三日,千源寺的师父们便唱经三日。下葬那一天,街坊邻居们基本都去了。我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葬礼上娇兰哭晕了好几回…” “当时所有人都感慨得很,说娇兰与乔老三的感情胜过亲兄妹…说起来,那几日阴雨连绵,尤其乔老三下葬后的第二天开始便连下了三天大暴雨。邻居们都说,是娇兰他们兄妹之情感动上天之故…” 宋木匠说起当年之时,仍然颇有感触。就连在场众人也无不点头道是。 一番话说得乔娇脸色正常了许多,倒是眼圈红了起来,仿佛触动心事般委屈不已。 唯独那老头儿气喘不休,恼怒异常:“仁义?情深?!哼!若不是那场大雨,我还出不来呢!” 老头儿的声音因气愤而格外洪亮,众人皆一愣,扭转头去看他。 “就是那场大暴雨,浇塌了墓地,也泡散了棺木,我才得了破土而出的机会!”老头儿暗哑着声音,胸口因气喘而起伏不定,一双浑浊的眼珠在重重叠叠的疮疥后面更显得骇人。 周围的人有不少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老人家,听您的口气,似乎是从棺木中出来的?”在众人惊骇的表情中,布衣姑娘的稳重与平和更显得难得。 “不错!我恐怕是没死透,反正一睁眼就泡在水里,棺木也散了,到处是泥。泥水还在顺着缝隙往棺木里灌,我拼命挣扎、大声呼救。若不是守墓的丁老儿巡视墓地发现了我,我差一点儿就真的死在泥里了。”话说到这里,老头儿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渐渐又挺直了身子,直盯着乔娇:“说起来,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两口子?!那棺木之所以会散,就是因为你们给我置办的内棺是用黄木打的…” “黄木?”宋木匠吃了一惊,这黄木是仙域一种最便宜的木料,因为木质松软、味酸难闻,除了用来做引燃木,并无太大的用途。 此间凡人对丧葬之事十分讲究。有钱人家讲究脱凡身、晋仙身,往往以内棺和外棺套用装殓。外棺以上好防腐的木料制成,象征着凡身的亡故。而内棺则以灵木制成,以灵气养尸身,寄望来世能脱凡成仙。 唱经做法事的时候,棺盖打开,内外棺都会展示出来。而下葬之时,是在众人面前盖棺,却是由守墓人和掘土人埋入墓穴。 “乔老三的内棺明明是黄灵木啊?”宋木匠皱眉道。 “哼,如今,我那棺木还埋在土里呢,到底是不是黄木,一看就知。”老头儿冷哼一声,看向乔娇的眼神里尽是讽刺:“黄灵木和黄木可是天差地别。自然是我的好表妹买通了丁老儿偷偷换了内棺!为的自然是一个‘仁义’的好名声!” 乔娇脸色青白,眉间阴骘:“你不要混淆视听!棺木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表哥明明已经亡故,还在千源寺停尸三日,又怎么可能再复活?!” “人死当然不可能复活。但若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中毒人,机缘巧合之下解了毒,便有可能症状转轻,乃至活下来。”布衣姑娘的话语依旧不紧不慢、恬淡平和:“迷罗紫毒有一个特点,毒性深入肺腑之时,会导致中毒人陷入严重的昏迷状态,气息极细弱,装似死人。只不过,若是不能解毒,这样的状态也不过能维持几天而已,终将耗尽精血而死。” “至于要解迷罗紫毒嘛,却是顶简单之事。” “迷罗紫毒乃是极酸之毒,若是以碱化之,即刻便解。” “不知那千源寺外的墓地周边可有什么碱物?” 布衣姑娘的疑问一出,立即便有人大声回道:“我知道了!千源寺一带乃是出了名的盐碱地。当初就是因为草木不生,才做了墓地。后来也正因那里死气太沉,便又修了千源寺。” 周围人皆点头称是。 布衣姑娘便露出一丝恍然的笑意来:“原来如此。” 说着,她又转身看向乔娇:“看来岳夫人也是知道这盐碱地的,才选了最抗碱的黄木做内棺。” 黄木确实是少有的抗碱之材。只不过这个用途实在偏门,也就只是鸡肋罢了。 乔娇青白着一张脸,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味地摇头。 倒是宋木匠连连重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暴雨将盐碱地化为碱水,浸泡了乔老三,意外解了他的毒!可是,可是,你真的是乔老三吗?”宋木匠忍不住上前几步,细细观察那老头儿的脸。 只可惜层层的疮疥将老人原本的样貌完全遮盖了住,根本分辨不出形貌来。 “那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怎么如今才出现?”宋木匠一边打量,一边仍有些疑心地问道。 可那老人则似乎正在出神,半晌方叹道:“竟是以碱解毒!” 原来,那乔老三虽然解了一时的重毒,苏醒了过来,可体内余毒未清,身上的疮疥一直不曾好。 他被丁老儿救了之后,就一直居住在守墓人的墓寨中。 这么多年来,迷罗紫毒倒是被周围盐碱地的碱水、碱气熏陶得越来越少。 “…我一个多月前才能从床上起身,”老人话语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怒,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乔娇:“我日夜都想着要报仇雪恨!” 第261章 思源仙姝 事情发展到现在,许多事实已经渐渐浮出了表面。 相对于乔娇和岳有利一直以来在众人面前精心营造出的那个美好的形象,如今这种被揭发阴谋的情形反而更容易调动起众人的情绪来。一时间人心耸动、纷乱不止。 宋木匠是最激动的一个。他一会儿围着复活了的乔老三反复打量,一会儿又指着乔娇和岳有利怒骂不止。 乔娇早已不知该怎么应对,只一味地嘤嘤哭着。 反倒是很久不曾开口的岳有利,黑着脸,阴骘地看着布衣姑娘,倒显得十分冷静自持。 布衣姑娘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便要后退几步,隐没到人群中。 可是,注意着紧盯着她的不止岳有利一个人。 “姑娘且慢,”衡吉的声音带了一丝灵力,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声,洪亮地响在众人耳边:“姑娘说得似乎都极有道理,但也无法即刻证实。若是姑娘说得都是假话呢?” 衡吉的话音一落,岳有利的眼中便闪过一丝亮光。他立即意识到,如今在场中的人中,只有这位目的不纯的真仙才有助自己一把的可能。 岳有利立即上前几步,扑倒在衡吉仙君的脚边,大声哭喊道:“仙君圣明啊!这不知哪里来的小娘子,颠倒黑白、徒生是非,一张利嘴好生厉害!还望仙君作主!将此小娘子拿下!还我与夫人的清白啊!” 岳有利的话正中衡吉下怀。 衡吉仙君故作肃然的模样,却止不住眼角一丝暗笑:“不错!正是此话!还是速速把她绑了…” 可谁知衡吉仙君话未说完,就被布衣姑娘生生打断道:“我所说的证据都是事实存在的。只不过都需要时间来验证。若你们真要分一个是非黑白,先进这源升酒家里,将那迷罗紫毒搜出来,再去那千源寺后的墓地,将那空了的黄木棺挖出来。而这里面,那个姓丁的守墓人是关键的人证,也该同时找出来…” 布衣姑娘声音平静,面色如常,此时方慢慢将目光转到衡吉那张肥脸上:“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凡间的俗事,还该此间的官府来处理…与仙君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眼见着衡吉仙君那脸上的肉抖了抖,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布衣姑娘又接着道:“衡吉仙君既然要去尚清山观百年斗法,那还要速速赶路得好,莫让路上这些琐事绊住了脚。” 说着,布衣姑娘转头瞥了一眼苏瑾等人,语气和缓了许多:“你等也速速赶路吧,不相干的人还是少牵扯些。” 说完这些,布衣姑娘转身便向人群中走去。 明明一身素色布衣,却端得一身好风骨,脚步稳健、身姿轻盈。苏瑾一直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衡吉想不到这姑娘竟直接驳了他的颜面,一时恼怒异常,一抬手甩出一丝灵气波动。 他想象中,这一丝波动足以令一个凡人摔倒在地。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姑娘依旧向前走去,仿佛未觉察任何异样般不受影响。但她的声音却在衡吉的耳边清晰地响起:“仙君莫要伤了无辜之人。尚清山下,凡事留一线,是给尚清山留面子,也是给梓衡泽留面子。” 衡吉一愣,转头去看左右,却发现周围众人并无任何反应。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真人不露相。 他心下一凛,不由连忙施法传音给那个姑娘问道:“衡吉鲁莽,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仙山何处?” “在下姓谢,师从尚清。仙君既是来尚清山观摩斗法,那必有再见之时。” 衡吉眨眨眼,那姑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喃喃疑惑道:“姓谢?尚清山哪里有姓谢的真仙?” “仙君,那个小娘子走了。”秦子明走到衡吉身边,弯了身子低声道:“是不是要追回来?” 衡吉斜了他一眼:“你追得到吗?” 秦子明脸上一红。说来也怪,那女子分明是一步一步走远的,可自己不过眨了个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衡吉眉头一挑,心下不免遗憾。这位谢姑娘分明是实力在自己之上的真仙,若不然,自己又怎么会看不破她的真实实力? 衡吉虽然好色又纨绔,行事却有一定的自知之明。这也是他多年行走在凡世之间,习得了颇多圆滑之术的缘故。 他知道,以自己的本事也不过是能谋些弱小的美色。那些实力强大的美人看不上他,他也驾驭不了。 所以,他不由转过头去看尚清山的那几个弟子。人群中,身着灰色道袍的小美人着实令他心痒。 但他想到谢姑娘临走时对自己的警告,便不由咽了咽口水,对秦子明道:“罢了,还是赶路要紧。听说尚清山的斗法大会还有几日就开始了,早些过去熟悉熟悉环境也是好的。” 秦子明略有些疑惑。但他并不敢多问,连忙点头。 衡吉仙君带着梓衡泽一众人趁着场面混乱之时悄悄地离开了。 苏瑾等尚清山的弟子却并未立即离开。 此间凡人崇尚仙人。此时,衡吉仙君一走,众人便皆以尚清山弟子为尊,请了苏瑾等人作主。 苏瑾也一向热心,便替那乔老三报了官。 直到官府来人将岳有利、乔娇并乔老三、宋木匠等人皆带走盘问后,苏瑾一行人才继续上路。 “那岳有利夫妇两人也太狠毒了,明明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亲人,竟也能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一路上,苏斯然仍震惊于人心的肮脏与不堪。 乐灏言一边点头,一边道:“那乔老三实在可怜,也不知官府是不是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判决。” 苏韵怡此时却道:“五哥实在不该强出头。” 这几年苏韵怡个头长得快,竟比苏月华都要高出半个头来了,而且她根资好,修行进展也快,如今已经突破到了第三境界,与苏瑾、乐灏言并肩,都为玄妙境了。她俨然已经成为苏家新一代的佼佼者。 苏韵怡在尚清山得了重视,从前在苏家被苏祯压了一头的感觉渐渐削弱,整个人也不像从前那般骄纵了。 第262章 思源仙姝(2) “若是那位姑娘没有力挽狂澜、若是那衡吉仙君不依不饶,只怕今日之事不仅不能善了,还有可能会连累咱们苏家。”苏韵怡今年已经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又稳重许多,说得话也义正言辞,倒是比从前显得成熟许多。 苏瑾便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见那衡吉仙君仗势欺人,便有些不甘…倒是我鲁莽了。” “师兄也是好心,见不得这世间不平之事,为弱者打抱不平罢了。”赵沁儿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柔美,有些刻意的婉转。 “咱们下山来源熙城的灵易会购买法器,原就该低调行事。”苏韵怡眉头一皱,她向来看不上赵沁儿这个七师姐除了靠拍马屁便是依附男人。奈何赵沁儿紧紧追随着苏月华,这些年跟苏家众人走得极近。 “好在没有惹什么麻烦,”苏斯然此时眼中亮光闪烁,“这次下山收获还是很大的。”他在灵易会上收了一件护灵法宝,能够增加法术威力,因此十分自得。一提到此事,便禁不住两眼放光:“斗法大会还有几日便开始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做做准备吧。” 乐灏言闻此言,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来:“正是,新法宝还得多磨合磨合才是。” 于是,众人皆加快了步伐向尚清山行进。 唯有苏瑾时不时回望那源熙城的方向,一边心中暗暗想着,不知那布衣姑娘是什么人,似乎阅历颇深、气质非凡。 “若是那位姑娘没有力挽狂澜、若是那衡吉仙君不依不饶,只怕今日之事不仅不能善了,还有可能会连累咱们苏家。”苏韵怡今年已经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又稳重许多,说得话也义正言辞,倒是比从前显得成熟许多。 苏瑾便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见那衡吉仙君仗势欺人,便有些不甘…倒是我鲁莽了。” “师兄也是好心,见不得这世间不平之事,为弱者打抱不平罢了。”赵沁儿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柔美,有些刻意的婉转。 “咱们下山来源熙城的灵易会购买法器,原就该低调行事。”苏韵怡眉头一皱,她向来看不上赵沁儿这个七师姐除了靠拍马屁便是依附男人。奈何赵沁儿紧紧追随着苏月华,这些年跟苏家众人走得极近。 “好在没有惹什么麻烦,”苏斯然此时眼中亮光闪烁,“这次下山收获还是很大的。”他在灵易会上收了一件护灵法宝,能够增加法术威力,因此十分自得。一提到此事,便禁不住两眼放光:“斗法大会还有几日便开始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做做准备吧。” 乐灏言闻此言,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来:“正是,新法宝还得多磨合磨合才是。” 于是,众人皆加快了步伐向尚清山行进。 唯有苏瑾时不时回望那源熙城的方向,一边心中暗暗想着,不知那布衣姑娘是什么人,似乎阅历颇深、气质非凡。 “若是那位姑娘没有力挽狂澜、若是那衡吉仙君不依不饶,只怕今日之事不仅不能善了,还有可能会连累咱们苏家。”苏韵怡今年已经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又稳重许多,说得话也义正言辞,倒是比从前显得成熟许多。 苏瑾便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见那衡吉仙君仗势欺人,便有些不甘…倒是我鲁莽了。” “师兄也是好心,见不得这世间不平之事,为弱者打抱不平罢了。”赵沁儿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柔美,有些刻意的婉转。 “咱们下山来源熙城的灵易会购买法器,原就该低调行事。”苏韵怡眉头一皱,她向来看不上赵沁儿这个七师姐除了靠拍马屁便是依附男人。奈何赵沁儿紧紧追随着苏月华,这些年跟苏家众人走得极近。 “好在没有惹什么麻烦,”苏斯然此时眼中亮光闪烁,“这次下山收获还是很大的。”他在灵易会上收了一件护灵法宝,能够增加法术威力,因此十分自得。一提到此事,便禁不住两眼放光:“斗法大会还有几日便开始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做做准备吧。” 乐灏言闻此言,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来:“正是,新法宝还得多磨合磨合才是。” 于是,众人皆加快了步伐向尚清山行进。 唯有苏瑾时不时回望那源熙城的方向,一边心中暗暗想着,不知那布衣姑娘是什么人,似乎阅历颇深、气质非凡。 “若是那位姑娘没有力挽狂澜、若是那衡吉仙君不依不饶,只怕今日之事不仅不能善了,还有可能会连累咱们苏家。”苏韵怡今年已经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又稳重许多,说得话也义正言辞,倒是比从前显得成熟许多。 苏瑾便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见那衡吉仙君仗势欺人,便有些不甘…倒是我鲁莽了。” “师兄也是好心,见不得这世间不平之事,为弱者打抱不平罢了。”赵沁儿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柔美,有些刻意的婉转。 “咱们下山来源熙城的灵易会购买法器,原就该低调行事。”苏韵怡眉头一皱,她向来看不上赵沁儿这个七师姐除了靠拍马屁便是依附男人。奈何赵沁儿紧紧追随着苏月华,这些年跟苏家众人走得极近。 “好在没有惹什么麻烦,”苏斯然此时眼中亮光闪烁,“这次下山收获还是很大的。”他在灵易会上收了一件护灵法宝,能够增加法术威力,因此十分自得。一提到此事,便禁不住两眼放光:“斗法大会还有几日便开始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做做准备吧。” 乐灏言闻此言,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来:“正是,新法宝还得多磨合磨合才是。” 于是,众人皆加快了步伐向尚清山行进。 唯有苏瑾时不时回望那源熙城的方向,一边心中暗暗想着,不知那布衣姑娘是什么人,似乎阅历颇深、气质非凡。 第263章 思源仙姝(3) 布衣姑娘垂了眸子,似乎在认真地辨别那些变了模样的山石。 她的眉间如清风拂柳,清淡冷然。 她的唇角浅浅凹着,画出一道悦目的浅愁。 这一去一回,竟已是一百二十余年。 路还是那条路,可路上的山石、植被早已面目全非,而路上的这个人也非从前那个少女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 仍旧极慢极慢地,仿佛山路难行,又似回忆难叙。 山路崎岖,渐渐有雾气萦绕,将那些植被与山石笼罩了起来,方向便更难辨认了。 她虽离了百年,却仍旧熟悉,雾气不过是障眼的虚幻,唯有那一步一步的真实不曾错。 雾气之中,有陌生而肃然的声音响起:“来者止步。” 她停了脚。 这是值守在此地的尚清山弟子。 查验身份才能放行。这是规矩。 她都熟悉。 “我乃尚清山守门弟子。请问来者何人?报上名讳、出处、来意,我定会上报。”那声音似在不远处响起。 但雾气浓厚,阻挡了视线,并不见其人。 但这雾气不过是普通的山雾,虽然混着尚清山浓郁的灵气,却丝毫不能遮蔽她的真仙之眼。 她抬起头来,神情专注而认真:“我乃谢思源,尚清山的一代弟子。” 她话音刚落,四周便仿佛一静。 片刻后,从那浓雾中模模糊糊地显出两个人影来。 她一直静静站着,看那两个着弟子服的年轻人从浓雾中走出来。 一百多年中,东溯峰的值守弟子不知换过几轮。如今这二位,她全然陌生。 个子高些的先躬身施了个一个大礼:“…请师叔祖出示通灵石。” 她缓缓地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 从她离山的那一天,她便将这块青色的石头放在了这个布囊中。一百二十年里,从未开启过。 她知道,终于到了要开启通灵石的时候了。 曾经她以为她这百年中走过了仙域大大小小的仙山,路过了各色的城镇,阅历丰富,心态也平和了。再回到尚清山之时,总会泰然面对一切。 然而,仅仅是一个通灵石,便已经让她心里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她的唇边便绽出一个浅浅的苦笑。 那青色的石头躺在她的手心,像一块最普通不过的山石。 手心的温度渐渐暖了起来,有隐隐的黄光从那石头中央亮起。 那值守弟子也将腰间的通灵石掏出,举在胸前,静静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漂亮姑娘。 她便也举起自己那块石头,轻轻碰击对方的通灵石。 值守弟子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在隐隐一片金色中,脑中出现了一行字。 “尚清山一代弟子,挚清仙尊第三徒,思源仙姝。” 值守弟子一愣,立时拜倒在地,恭恭敬敬道:“五代弟子刘昕拜见思源师叔祖!” 紧接着,周围陆续响起更多的参拜声音:“五代弟子贺希男拜见思源师叔祖!” “六代弟子常礼拜见思源师叔祖!” “五代弟子多鎏妲拜见思源师叔祖!” “四代弟子潘越拜见思源师叔祖!” …… 都说挚清仙尊收徒全看仙缘。真骅仙君是挚清仙尊在游历之时偶然收的,鎏华仙子乃其母特地送到尚清山得了挚清仙尊青睐的,苏祯是挚清仙尊于苏家众人中一眼相中的,而思源仙姝是自己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却以一颗恒心打动了挚清仙尊的。 这位思源仙姝在尚清山修行不过十数载,便外出游历去了,一去便是百多年。 像他们这些入门不足百年的新弟子,自然对思源仙姝只有听闻未曾见面。 这样想着,几个弟子都忍不住从伏拜的姿势转而微微抬头,想要再看一眼这位久闻不见的师叔祖。 谢思源微微含笑,将心头漾起的那一波波感慨尽皆压了下去。她一边点头示意,一边抬脚越过这几个值守弟子、继续沿路而行。 手心中紧握的那枚通灵石,此时开始灵光闪现、震动不已。 她面上含着那抹客气又稳重的笑意,心中却渐渐震颤起来。 这东溯峰离尚清峰颇有段距离。需要翻过大小十九个山头。而离她的洞府青思峰也不近,也得翻过十七座峰。离师父的清绝峰相对要近些,不过是隔了八个山头。 她沿着路向山里走着。每走一步,便离师父近了一步。 她的心便要颤上一颤。 山路难行,可她的心路更难行。 她抬头看看了远处清绝峰的轮廓,眨了眨眼,便换了个方向望过去。 青思峰峰尖陡峭,比清绝峰还要险峻些。她若是用了灵力直飞过去,不过是几息之间的工夫,便能站在青思峰上。 可是,就像她从万万里外一步一步走回尚清山一样,她更想要像一个凡人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回青思峰。 尚清山的初春还带着浓浓的寒意。山风吹过,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她抬眼看着,便见远处空中亮起一道粉色的光芒。 不需要仔细辨认,她便看得出那熟悉的灵气是属于谁的。 她便停住了脚步。直直站着,看那光芒即刻落在眼前。 “师妹!?”鎏华仙子的声音比她的人先到:“思源!?” 一声比一声的惊喜让谢思源心里暖暖的。 谢思源便绽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来:“师姐!” “真的是你!”鎏华仙子一停稳了脚,便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把紧紧抓住谢思源的胳膊。一双眼睛直上直下地打量着她:“思源!思源!你长大了!” 谢思源的笑意更浓:“是,我长大了!” 不等她话音落,已经被鎏华仙子整个抱在了怀中。 谢思源只觉喉中一哽,眼泪便毫无征兆地簌簌而落。 原来,她自以为的沉稳、庄重,不过在一瞬间就可以被思念击垮。 谢思源哽地泣不成声:“师姐,姐姐,我,我回来了。” “唔,唔!”鎏华仙子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不成调:“思源,太久了!太久了!你一走就这么久!” 对鎏华仙子来说,虽然思源拜入师门之后不过在尚清山修行了十数年。可那十数年的时间里,鎏华仙子与思源仙姝的确像是真正的姐妹般,同吃同住,日日在一起。那短短的十数年,这二人的感情却十分深厚。 思源仙姝突然之间的离去,甚至给鎏华仙子造成了一段哀愁的岁月。 于是,两个师姐妹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好大一场。 第263章 一别经年 一别百余年,青思峰却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似乎这百余年的春夏秋冬在青思峰不过是百余次的轮回。 思源仙姝的洞府是开凿在上峰的一处向阳地。 直接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凿开了一处四四方方的石洞。 大师兄在石洞的洞口用乌杉木做了顶天立地的府门。 天气晴好的时候,将府门大开,阳光便直晒进来,石洞之内明亮如白昼。 凡是来过青思峰的人,都说此处不像是思源的洞府,至少丝毫没有少女居所的那种温婉。 谢思源立在那一扇扇乌杉木门前,端详了许久。 现在想想,倒是大师兄为了省事,懒得设计罢了。 四四方方、大开大合的设计的确更像是一个男人的修行场。 谢思源的嘴边便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大师兄如今怎样?” 鎏华仙子立在她的身边,也同样抬眼看着那乌杉木门,心中感慨万千。这些木门已经陈旧不堪,似乎青思峰上岁月的痕迹全留在这几扇大门上了。 “大师兄现下正与师父一同闭关。若不然,他定也会第一时间赶来。”鎏华仙子上前几步,用手轻抚那木门。 自从思源走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青思峰。想着这一百二十年间,不过咫尺之间,竟从未踏足。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当年你突然便走了,大师兄和我在尚清山附近好一顿找…师父走了,你也走了,咱们师徒四人只剩了我和大师兄…但是我却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谢思源眨眨眼睛,将好容易憋回去的泪意又压了下去。 她抬手轻轻一推,那乌杉木门便伴随着吱嘎作响之声缓缓开启了。 她的洞府一切与百余年前一样。无论是摆设还是装饰。 谢思源走到一处石壁前,抬手一挥,石壁上一层灰尘簌簌而落,现出一排刻字来:“我去云游,不必寻我”。 鎏华仙子看着那行百年前思源的留书,不由莞尔一笑:“你说你当年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竟然有如此执拗的主见。我二十九岁之时还在母亲的庇护之下度日,哪里像你那般竟有说走就走的豪情。” 谢思源轻轻一笑,道:“师姐有母亲庇护是真正有福气。我自出生便独自在海上过活,从小自己给自己拿主意惯了。” 一别百余年,青思峰却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似乎这百余年的春夏秋冬在青思峰不过是百余次的轮回。 思源仙姝的洞府是开凿在上峰的一处向阳地。 直接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凿开了一处四四方方的石洞。 大师兄在石洞的洞口用乌杉木做了顶天立地的府门。 天气晴好的时候,将府门大开,阳光便直晒进来,石洞之内明亮如白昼。 凡是来过青思峰的人,都说此处不像是思源的洞府,至少丝毫没有少女居所的那种温婉。 谢思源立在那一扇扇乌杉木门前,端详了许久。 现在想想,倒是大师兄为了省事,懒得设计罢了。 四四方方、大开大合的设计的确更像是一个男人的修行场。 谢思源的嘴边便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大师兄如今怎样?” 鎏华仙子立在她的身边,也同样抬眼看着那乌杉木门,心中感慨万千。这些木门已经陈旧不堪,似乎青思峰上岁月的痕迹全留在这几扇大门上了。 “大师兄现下正与师父一同闭关。若不然,他定也会第一时间赶来。”鎏华仙子上前几步,用手轻抚那木门。 自从思源走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青思峰。想着这一百二十年间,不过咫尺之间,竟从未踏足。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当年你突然便走了,大师兄和我在尚清山附近好一顿找…师父走了,你也走了,咱们师徒四人只剩了我和大师兄…但是我却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谢思源眨眨眼睛,将好容易憋回去的泪意又压了下去。 她抬手轻轻一推,那乌杉木门便伴随着吱嘎作响之声缓缓开启了。 她的洞府一切与百余年前一样。无论是摆设还是装饰。 谢思源走到一处石壁前,抬手一挥,石壁上一层灰尘簌簌而落,现出一排刻字来:“我去云游,不必寻我”。 鎏华仙子看着那行百年前思源的留书,不由莞尔一笑:“你说你当年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竟然有如此执拗的主见。我二十九岁之时还在母亲的庇护之下度日,哪里像你那般竟有说走就走的豪情。” 谢思源轻轻一笑,道:“师姐有母亲庇护是真正有福气。我自出生便独自在海上过活,从小自己给自己拿主意惯了。” 一别百余年,青思峰却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似乎这百余年的春夏秋冬在青思峰不过是百余次的轮回。 思源仙姝的洞府是开凿在上峰的一处向阳地。 直接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凿开了一处四四方方的石洞。 大师兄在石洞的洞口用乌杉木做了顶天立地的府门。 天气晴好的时候,将府门大开,阳光便直晒进来,石洞之内明亮如白昼。 凡是来过青思峰的人,都说此处不像是思源的洞府,至少丝毫没有少女居所的那种温婉。 谢思源立在那一扇扇乌杉木门前,端详了许久。 现在想想,倒是大师兄为了省事,懒得设计罢了。 四四方方、大开大合的设计的确更像是一个男人的修行场。 谢思源的嘴边便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大师兄如今怎样?” 鎏华仙子立在她的身边,也同样抬眼看着那乌杉木门,心中感慨万千。这些木门已经陈旧不堪,似乎青思峰上岁月的痕迹全留在这几扇大门上了。 “大师兄现下正与师父一同闭关。若不然,他定也会第一时间赶来。”鎏华仙子上前几步,用手轻抚那木门。 自从思源走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青思峰。想着这一百二十年间,不过咫尺之间,竟从未踏足。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当年你突然便走了,大师兄和我在尚清山附近好一顿找…师父走了,你也走了,咱们师徒四人只剩了我和大师兄…但是我却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谢思源眨眨眼睛,将好容易憋回去的泪意又压了下去。 她抬手轻轻一推,那乌杉木门便伴随着吱嘎作响之声缓缓开启了。 她的洞府一切与百余年前一样。无论是摆设还是装饰。 谢思源走到一处石壁前,抬手一挥,石壁上一层灰尘簌簌而落,现出一排刻字来:“我去云游,不必寻我”。 鎏华仙子看着那行百年前思源的留书,不由莞尔一笑:“你说你当年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竟然有如此执拗的主见。我二十九岁之时还在母亲的庇护之下度日,哪里像你那般竟有说走就走的豪情。” 谢思源轻轻一笑,道:“师姐有母亲庇护是真正有福气。我自出生便独自在海上过活,从小自己给自己拿主意惯了。” 第265章 小师妹 谢思源一个一个拿在手里把玩。百年过去了,有的已经腐烂不堪,有的却依旧如故。她拎起那盏石灯看了看,左手搓了一小团火焰送进去,立时有带花纹的火光将四周照亮。火焰跳动,花纹摇曳,煞是好看。 谢思源的脸上便挂了一个带花纹的笑意:“...还是很好看。” 鎏华心里便软软的。虽然隔了百年,可师妹还是师妹。 她隔着那火光去看思源,只见思源那目光中有一种熟悉的执着:“…我要跟师父一起去!” 那执着倒是与师父一模一样。鎏华心里暗叹,面上却故作轻松道:“就是去,也该我与大师兄去。” 谢思源摇摇头,脸上依旧是那模糊的笑意:“我要去!我要去看看那个世人传说里负了师父的颜回仙子。” 鎏华也摇摇头,含着笑无奈道:“别给师父添乱了。上次师父出关了三日,小师妹就缠了他三日,也非嚷着要随他去魔域…我知道你们都是担忧师父,我和大师兄也同样担忧…所以,我跟大师兄商量好了,我们俩必有一人随师父去…如今,你回来了,倒是正合适。留你在山上看顾小师妹,我与大师兄随师父去…” 鎏华正说着,发觉思源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怔愣,便停了话音。 “小师妹?”思源的声音略有些干涩,似乎极不熟练地发出这几个音节来。 鎏华忍不住莞尔道:“是我见了你太激动,一时竟忘了。咱们有了一个小师妹!是师父在八年前收的徒弟。” 思源看着鎏华的笑容温和,在那火光的花纹中更显得柔软。她不由喃喃道:“小师妹…我也有了小师妹了吗?” 曾经她是他们的小师妹,她是师父最小的弟子。而如今,在她离山的日子里,有了更小的师妹。师父收了新的弟子。 她闭了闭眼睛,心里略有些莫名的不舒服。是呀,或许师父将来还会收更多的弟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努力绽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来:“…我也有小师妹了。” “是。你若见了她,定也会喜欢她的。她的执着与师父和你的一样,可是又不太一样。可她的聪明劲儿,倒是跟你有几分像。不过,她非常特别,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非常非常漂亮!”鎏华说起小师妹,竟有这么多这么好的评价。 谢思源有些吃惊。 鎏华的温柔是十分真实又不容错失的,她看得很真切。那这个小师妹定然是十分讨喜的。她这样想。 又聪明又执着、又特别又漂亮。大概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小师妹了。 她很想见见她。 谢思源很快便见到了她们的小师妹。 那个十四岁的少女,一身破烂不堪的兽皮衣,浑身仿佛掉入煤灰里头般肮脏,头面也皆被黑灰沾染,正咕噜咕噜从天桥上翻滚下来。 周围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天桥高高悬在尚清峰灵泉瀑布旁,那里是通往炼制巨型法器模具的熔炉的必经之路。 眼见着一个人影从高高的空中跌落。 事出突然,竟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事情还得从这日清晨说起。 谢思源此次回山,主要是因为听说了魔尊闯尚清山之事、想要回来看看传说中被辜负了的师父,另外则是顺便回来参加尚清山的百年斗法。 她回来有几日了,可不仅师父没见上,连大师兄也没见上,不由颇为失落。这几日便只待在青思峰,不曾见人。 可今日不同,今日乃是百年斗法大会的第一日,循例,今日的早课改为百年斗法的鸣钟仪式。按理说,挚尚、挚清二位仙尊都会出席。 她从青思峰出来,却仍旧没见到师父。尚清广场之上,挚尚仙尊露了面,讲了几句“尚清千年、灵法向道,大道永恒、法力无边”之类的动员话。 总是想见的人难见,谢思源心里不免又十分失望。 如今这山上倒是多了许多新面孔。 她没耐烦与众人一一招呼,便敛了气息,隐在众弟子和观斗法的仙众中。 尚清山的百年斗法颇有名气,皆因这每百年一次的斗法是真仙、地仙也会参与的。因此周围仙山都有仙人前来观摩。甚至,也有一些来自其他州的仙人万里迢迢慕名而来。 谢思源入山也有百余年了,竟未曾参加过尚清山的百年斗法。上一次百年斗法,她便已经离山云游去了,并不得见,说起来也是一种遗憾。因此这次她也颇有几分兴味。 鸣钟仪式由挚尚仙尊的长徒一系主持。 鸣钟仪式之后,便开始了这第一日的斗法。 第一日的斗法是地仙们的首轮斗法。 尚清山目前一共有六十九位地仙。因斗法是一对一进行的。因此,地仙级别会有八轮斗法。这首轮共举行三十四场、轮空一人。 因是首日斗法,所设的斗法场只有三处,设的场次也少。 地仙斗法的场地有三处。一处是尚清广场,一处是丹园与物方园之间的大斗法场,一处便是灵泉瀑布下的灵韵台。 这每处今日都只会比两场。总共也不过是六场。 一方面是为了在普通修仙人弟子斗法之前先观摩一下地仙斗法,热络一下气氛、调动众弟子的斗法热情。另一方面也是以地仙们的六场斗法作示范,以示斗法规则。 三处斗法场是同时进行的。 谢思源便选了灵泉瀑布这边的灵韵台来观摩。 今日,灵韵台的第一场乃是一代弟子勘源大仙与三代弟子钊岚大仙斗法。 勘源大仙乃是挚尚仙尊的一代弟子,又在仙域有些名气,是尚清山有名的炼器大师。此位大仙最擅长的便是特殊法器的炼制。因此,有不少人是为了一睹大仙的法器而来。 谢思源在人群中默默看着灵韵台上鎏华仙子正忙碌着布置法阵。 每一场地仙斗法都有一位真仙护法。此位护法真仙不仅要保障斗法场范围之外的安全,还要保护参与斗法的两位地仙在斗法过程中的生命安全。 鎏华仙子正轮值任此场斗法的护法之人。 第266章 百年斗法 来观摩这场斗法的人的确不少。人群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将灵韵台周围的空地都挤得满满当当。也有不少人攀援在附近的岩壁上。 “不过是两个地仙斗法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少女颇不屑的清脆声音从旁边响起。 谢思源便不由扭头看了一眼。 却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娇俏少女。 那少女眉眼倒是生得娇嫩,可目光中有一丝与面容极为不符的戾气,显得面相有一丝刻薄。 她的衣衫华丽,是少见的云霓丝而制的长尾裙,腰间系了五彩的丝绦,丝绦上缀了大小几个贵重饰品。如此富贵打扮,在众多尚清山灰色弟子服中极其乍眼。 谢思源眉头一皱,看那少女周围前呼后拥的样子,便知定是一位身份贵重的真仙后裔。 “瑶师妹别急呀,这二位是不好看,”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声响起,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几乎伏在那少女耳边悄声道:“好看的自然是在后头…” 这男子一派风度翩翩,却难掩眉间的谄媚之意。 谢思源略略有些纳闷。此人,她当然认得。挚尚仙尊的第二十六弟子,挚尚仙尊少有的凡人徒弟,华羽凌。此人虽未成正果,却在尚清山以家世和风度而闻名,也算是个人物。想不到竟在此少女面前也如此低眉顺目。 谢思源便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那瘦弱的少女。看来此女子背景不凡。 谢思源移开目光,将其中那一丝隐晦的光隐藏了去:“我便是听说了翀魔来尚清山之事,才回来的…” 鎏华一顿,问道:“你知道魔尊挟颜回仙子闯尚清山一事?” 谢思源移开目光,将其中那一丝隐晦的光隐藏了去:“我便是听说了翀魔来尚清山之事,才回来的…” 鎏华一顿,问道:“你知道魔尊挟颜回仙子闯尚清山一事?” 谢思源移开目光,将其中那一丝隐晦的光隐藏了去:“我便是听说了翀魔来尚清山之事,才回来的…” 鎏华一顿,问道:“你知道魔尊挟颜回仙子闯尚清山一事?” 谢思源点点头:“...世人已经传遍了,说是魔尊硬闯尚清山却铩羽而归,颜回仙子的转世竟抛弃了挚清仙尊、追随魔尊而去…师父他…定是伤心极了吧?所以我听说了此事,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却不想,赶回来才知,师父非但没有气馁,还正预备着闯魔域夺回颜回仙子…谢思源垂了视线,将心中那番感慨偷偷按下。 鎏华仙子长叹一口气道:“…终于是众人皆知了。” 如今的仙域对这发生在七年前的事情正如鎏华仙子所言人尽皆知。世人皆道,深情如挚清仙尊,却也难逃颜回仙子的负心之举。或许世人对事情的详细情形并不清楚,但不妨碍他们对这段原本凄美的爱情传奇的演绎。 “师父的执着,你也知道,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何况,到底内里有着怎样的详情,咱们谁也不知。师父便要去魔域看一看究竟…”鎏华略略皱眉,颇有几分担忧:“只是,这仙人入魔域,十分艰难…师父为此已经足足准备了七年…” 谢思源凝眉思索,不解道:“不知师父如何能踏入魔域?那魔域之中,充斥着魔气,仙人在那里不仅仙力难施,还极易受魔力侵蚀,根本寸步难行…我倒是听说过灵易会的黑市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倒是有自魔域流出的法器之类的…师父要炼制的是什么样的法器?” 鎏华摇摇头:“这七年里,师父闭关多次,有时候还是连续闭关,几次出关却也没有交代什么。这次师兄与他一起闭关,听说是为了攻克一些炼器上的难关。…师父决心大,虽然师伯一直不赞成他入魔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竭力为他提供帮助…” 鎏华看着谢思源在洞府中缓缓踱步,此时又停在一处木架子旁,细细看着那架子上许多小玩意儿。 她当年年少,性子顽皮,不知从山下淘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她这边的架子上摆了许多。自己洞府中也有不少当年她送的小玩意儿。鎏华一顿,问道:“你知道魔尊挟颜回仙子闯尚清山一事?” 谢思源点点头:“...世人已经传遍了,说是魔尊硬闯尚清山却铩羽而归,颜回仙子的转世竟抛弃了挚清仙尊、追随魔尊而去…师父他…定是伤心极了吧?所以我听说了此事,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却不想,赶回来才知,师父非但没有气馁,还正预备着闯魔域夺回颜回仙子…谢思源垂了视线,将心中那番感慨偷偷按下。 鎏华仙子长叹一口气道:“…终于是众人皆知了。” 如今的仙域对这发生在七年前的事情正如鎏华仙子所言人尽皆知。世人皆道,深情如挚清仙尊,却也难逃颜回仙子的负心之举。或许世人对事情的详细情形并不清楚,但不妨碍他们对这段原本凄美的爱情传奇的演绎。 “师父的执着,你也知道,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何况,到底内里有着怎样的详情,咱们谁也不知。师父便要去魔域看一看究竟…”鎏华略略皱眉,颇有几分担忧:“只是,这仙人入魔域,十分艰难…师父为此已经足足准备了七年…” 谢思源凝眉思索,不解道:“不知师父如何能踏入魔域?那魔域之中,充斥着魔气,仙人在那里不仅仙力难施,还极易受魔力侵蚀,根本寸步难行…我倒是听说过灵易会的黑市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倒是有自魔域流出的法器之类的…师父要炼制的是什么样的法器?”谢思源凝眉思索,不解道:“不知师父如何能踏入魔域?那魔域之中,充斥着魔气,仙人在那里不仅仙力难施,还极易受魔力侵蚀,根本寸步难行…我倒是听说过灵易会的黑市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倒是有自魔域流出的法器之类的…师父要炼制的是什么样的法器?”师父要炼制的是什么样的法器?” 第267章 意外 周围众人也都在讨论着如今的僵局。 正在此时,毫无防备地,忽听上方传来一声巨响。 谢思源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就见高高的悬崖之上,那灵泉瀑布源头附近,有一条细长的吊桥。吊桥一头靠近灵泉瀑布的那处山崖竟不知原因地发生了爆炸。 那处一朵灰雾腾起的烟云正在升起,已经有两个渺小的人影从那爆炸之处翻滚下来。 谢思源吃惊之余,定睛看过去。 只见其中一个人影仿佛有法器护体,泛出莹莹的一层微光,翻滚了几下,便缓过劲儿来施了个法术。接着,那人明显身体轻盈了起来,彷如一片羽毛缓缓而落。 而另一个坠落的人影明显偏矮偏细,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几乎昏死,如一块无知觉的死物般直直跌下来。 周围众人也皆被那爆炸声吸引地抬头一看。一见此情形,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处吊桥极高,悬在半空中,这两人这样掉落,眼见着就要撞击到崖壁的山石上。这样高的距离,不是真仙地仙、若是有法术护身尚难保全,何况那细小些的身影明显无动作、无反应,只怕要分身碎骨了。 这灵韵台附近所有的众人,除了斗法场中仍自顾不暇的二位大仙、和聚精会神护法的鎏华仙子外,都不由提起了一颗心。 谢思源也同样一愣。 不过就是在即刻之间,只见那施了法的人影左右轻摆,便调整了方向,避开了崖壁,继续向下方飘落下来。 而另外那一个细小的身影已经重重撞击在崖壁上,接着又 自从思源走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青思峰。想着这一百二十年间,不过咫尺之间,竟从未踏足。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当年你突然便走了,大师兄和我在尚清山附近好一顿找…师父走了,你也走了,咱们师徒四人只剩了我和大师兄…但是我却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谢思源眨眨眼睛,将好容易憋回去的泪意又压了下去。 她抬手轻轻一推,那乌杉木门便伴随着吱嘎作响之声缓缓开启了。 她的洞府一切与百余年前一样。无论是摆设还是装饰。 谢思源走到一处石壁前,抬手一挥,石壁上一层灰尘簌簌而落,现出一排刻字来:“我去云游,不必寻我”。 鎏华仙子看着那行百年前思源的留书,不由莞尔一笑:“你说你当年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竟然有如此执拗的主见。我二十九岁之时还在母亲的庇护之下度日,哪里像你那般竟有说走就走的豪情。” 谢思源轻轻一笑,道:“师姐有母亲庇护是真正有福气。我自出生便独自在海上过活,从小自己给自己拿主意惯了。” 鎏华仙子眼中便流出一丝不忍:“你终还是有家人的。咱们师兄妹几人都是你的家人…还有师父…” 谢思源转过头来,冲着鎏华仙子咧嘴一笑:“自然。我这不就回家来了嘛…” 鎏华便更忍不住眼圈通红:“也就是师兄在闭关,不然看到你如今这幅成熟的模样不知该怎样欣喜。” 谢思源眨眨眼睛,好奇道:“师兄与师父同时闭关?” 鎏华点头道:“是与师父一同炼器…师父他正在炼制能辅助出入魔域的法器…” 她看着谢思源那迷惑不解的神情,索性解释道:“师娘如今被魔尊挟持、困在魔域,师父是打算入魔域去救她…” 谢思源的脸色便是一僵,连话音都有些僵硬:“…师娘?” 鎏华当她不知,便立即解释道:“是!正是师娘!原来当年师娘逝去之时,有一魂掉入下界凡世,游荡千年。师父当年入下界凡世苦苦寻了百年,才寻到了那一魂…其时那一魂便以凡人的一女胎而转世投生…后来,魔域之尊翀魔将她挟持了去,意图用她来换郎艳锏…” 谢思源移开目光,将其中那一丝隐晦的光隐藏了去:“我便是听说了翀魔来尚清山之事,才回来的…” 鎏华一顿,问道:“你知道魔尊挟颜回仙子闯尚清山一事?” 谢思源点点头:“...世人已经传遍了,说是魔尊硬闯尚清山却铩羽而归,颜回仙子的转世竟抛弃了挚清仙尊、追随魔尊而去…师父他…定是伤心极了吧?所以我听说了此事,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却不想,赶回来才知,师父非但没有气馁,还正预备着闯魔域夺回颜回仙子…谢思源垂了视线,将心中那番感慨偷偷按下。 鎏华仙子长叹一口气道:“…终于是众人皆知了。” 如今的仙域对这发生在七年前的事情正如鎏华仙子所言人尽皆知。世人皆道,深情如挚清仙尊,却也难逃颜回仙子的负心之举。或许世人对事情的详细情形并不清楚,但不妨碍他们对这段原本凄美的爱情传奇的演绎。 “师父的执着,你也知道,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何况,到底内里有着怎样的详情,咱们谁也不知。师父便要去魔域看一看究竟…”鎏华略略皱眉,颇有几分担忧:“只是,这仙人入魔域,十分艰难…师父为此已经足足准备了七年…” 谢思源凝眉思索,不解道:“不知师父如何能踏入魔域?那魔域之中,充斥着魔气,仙人在那里不仅仙力难施,还极易受魔力侵蚀,根本寸步难行…我倒是听说过灵易会的黑市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倒是有自魔域流出的法器之类的…师父要炼制的是什么样的法器?” 鎏华摇摇头:“这七年里,师父闭关多次,有时候还是连续闭关,几次出关却也没有交代什么。这次师兄与他一起闭关,听说是为了攻克一些炼器上的难关。…师父决心大,虽然师伯一直不赞成他入魔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竭力为他提供帮助…” 鎏华看着谢思源在洞府中缓缓踱步,此时又停在一处木架子旁,细细看着那架子上许多小玩意儿。 她当年年少,性子顽皮,不知从山下淘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她这边的架子上摆了许多。自己洞府中也有不少当年她送的小玩意儿。 鎏华便也走了过去,跟她一起看架子上的陈设。 那里面有木头制的小鸟,会啾啾啾啾地唱歌;有石头雕的小灯,放了烛火进去会有摇曳生姿的花纹;还有用兽皮缝制的小手鼓,拍起来砰砰砰声音极大…这些东西很多都是三份,这里一份,鎏华和真骅也各有一份。 第268章 爆炸 “快!快去熔洞救火!”周围有弟子反应过来,开始混乱起来。 鎏华仙子一边抬起胳膊擦了把眼泪,一边环视四周,对几个立于远处的地仙道:“请几位大仙前去帮忙救火,务必确认一下熔洞里是否还有伤者。” 今日是斗法大会的第一天,也是地仙斗法的首轮之战。真仙们除了轮值作护法的六位皆各就各位外,其他真仙则仍在各自洞府之中。 所以,此时在灵韵台附近,仅有鎏华和思源二位真仙。 鎏华在此刻,便要担起真仙的职责来。 她肃了脸面,又对其他渐渐向此处靠拢的地仙传话道:“请觅迹大仙将上面这位弟子接下来问话。松岩大仙请组织其他弟子有序待在原地,在确保熔洞安全之前万勿随意走动…” 一一吩咐过后,鎏华才回转身来,低头小声问苏祯道:“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她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但那眉间仍有浓浓的忧色。 苏祯用手使劲儿按了按头。现在头疼已经渐渐轻了,倒是没有大碍。 想是刚才晕过去的期间,头部受了重击的缘故。但是以她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应该是安然无恙。 自从她突破了体术一重、前九层末、微、支、塑、全、琐、诡、辨、回的第七层诡息之障碍之后,身体四肢便已经坚韧十足,甚至比之一般的灵兽都要强健许多。普通程度的打击根本难损分毫。 她此时方能顺利地展开一个笑容来:“没有。我没事。” 苏祯的整个脸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烬,这样一笑,便有许多灰烬扑扑地往下掉,仿佛泥墙裂了口子,十分难看。 但周围众人没有一个将注意力放在她那难看的脸上,反而皆惊讶地频频打量她。 就连谢思源也是如此。 她此时已经偷偷开了天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这眼前这个灰人。 她已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苏祯打量了个遍。无论如何看,都是凡人一个。肉胎凡体并无特殊。但诡异的是,一直有大量的灵气在她身体各处游走地十分流畅,仿佛她本人的那肉胎凡体竟似这仙域的空气般透明。 谢思源不由暗暗纳闷。 也不怪谢思源看不透苏祯的真实实力。 只能说一切都是苏祯的缘法使然。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第二人如苏祯这般单练体术。 仙人之所以能看透低实力者的境界,皆是靠细观其体内的灵力。 法修者,会在体内储存灵气,灵气运行的轨迹久而久之形成有一定的规律,便成为能施出体外的灵力。而灵力的大小及在体内的分布都会显示出此人的境界程度。 苏祯没有天生灵媒,便失了储存灵气的能力,所有的灵气进入她的体内都留不住。但她身体经过了长时间有效的锻炼,已经能够达到正常法修玄牝一境的状态,甚至她身体的坚韧程度远比普通玄牝境的修仙人要强悍得多。 从谢思源的眼中看去,便只能看到有大量灵气自由出入她的身体,却并不知她真正的实力程度。 这也是其他真仙眼中所能看到的程度。更别提那些实力低下的普通修仙之人。 因此,看到苏祯在经历了爆炸以及重创之后,竟能安然地活动四肢,还对鎏华仙子说“没事”,周围众人皆惊奇万分。 当然许多人惊奇的乃是她的运气。 苏祯说话一向很有分寸。她既然说没事,那便八九不离十,应该无恙。 鎏华便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她满身的灰烬、忍着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转头对谢思源道:“思源,快来,这就是咱们的小师妹。” 苏祯一愣,她被谢思源救下来时还昏迷着,并不知道是谢思源救了自己。她醒来时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立在自己身边,并不认得。 此时,听鎏华如此一说,立即意识到这个漂亮姑娘原来就是挚清的第三个徒弟,自己那久闻未见的二师姐。 苏祯连忙放下抚着头的手,规规矩矩行了个躬身的大礼:“苏祯见过二师姐!” 然后,抬起头来,露出那个难看的裂墙般的笑容甜甜地唤道:“二师姐!” 鎏华便也满脸笑意,转过头来看着一直怔愣着的谢思源。 谢思源的确是怔住了。她完全没想到想象中那个完美的深得师父、师兄、师姐欢心的小师妹就是眼前这个灰里捞出来的狼狈人影。 半晌,她才勉强点了点头,道:“小师妹。” 鎏华和苏祯倒是没有在意她的异样。 此时觅迹大仙已经将那半空中的另一个人影给带了过来。 苏祯看去,原来是熔洞里当值的一位三代弟子。 她常出入熔洞,对那里当值的弟子都有些了解。 与苏祯一样,那个弟子也是满身灰烬十分狼狈。此时见到鎏华仙子,那弟子便伏在地上行了大礼:“三代弟子施青拜见鎏华师叔祖、苏祯师叔祖。” 鎏华点点头道:“你可有受伤?” “启禀师叔祖,不曾。”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怎得熔洞里爆炸了?” “启禀师叔祖,弟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施青伏在地面上眉头抬头,回答得十分稳当,倒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意外之灾,惹得谢思源不由频频打量他。 鎏华仙子眉头一皱,这熔洞是尚清山一处打造法器模具的地方,里面有大小几十个熔炉,几乎常年不灭。可从未有过今日这种状况。 她仰头看向空中,吊桥那边已经有不少地仙在围着救火了。只见黑烟滚滚中渐渐有黄色的烟升腾,是熔炉所用的祝融砂被急剧降温时产生的黄烟,看起来火势是被控制住了。 远处有一道七彩光芒从熔洞处飞出,缓缓降下来。 众人看去,见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却在脸颊处有七彩的鬓发,正是虹须仙。 那老头儿踏着彩光落在鎏华仙子面前,拱手施礼道:“启禀师叔,熔洞里的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这虹须仙乃是挚尚仙尊第十位弟子莹芒仙的大徒弟,一向与勘源大仙和觅迹大仙二位交好。 第269章 祝融砂和火砂 这虹须仙对炼器也颇有些研究,勘源、觅迹二位大仙的许多法器的炼制都有虹须仙的参与。 这熔洞也是虹须仙常来之地。 鎏华仙子见他面色有异,便知必是他发现了什么,不由急问道:“可是有发现?” 虹须仙点点头,伸出散发着蓝莹莹的光芒的左手,露出手心里的东西。 只见他手心之上有一把黄灿灿的祝融砂,在蓝光下更显黄得耀目。 “祝融砂?” 这祝融砂乃是一种较为珍贵的矿物石。是从祝融山一带挖掘而出的。祝融砂中蕴含大量的热能,传说是祝融真神与共工真神在不周山大战之后,祝融真神的神力之威几乎将不周山整个融化。不周山方圆几十万丈,深至地底几十万丈,全部化成黄色的晶石。不周山从此改名祝融山。 尚清山自八百年前,建了熔洞。为了更好地熔炼法器模具,由当时的几位真仙共同从遥远的祝融山挖掘了许多的祝融砂,迢迢而回。 熔洞中,熔炉之内没有明火,都是靠这个祝融砂来维持高热量。但是祝融砂中的热能是不断消耗的,所以,每一个熔炉都会根据熔炉的大小来按时按量填补祝融砂。 在熔洞的值守弟子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巡视熔炉热量是否有变化,并填补祝融砂。 鎏华颇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看虹须仙。 “这是从出事的熔炉内捞出的尚未燃烧的祝融砂。”虹须仙缓缓道,“师叔且仔细看看。” 鎏华便伸手接过了虹须仙手中那一把祝融砂。 黄灿灿的砂晶落入鎏华手中时,有几颗橙红色的颗粒隐在其中,跳入鎏华的眼帘。 “咦?”周围一人不由惊讶出声。便是觅迹大仙:“难道是火砂?” 鎏华拧了眉,仔细辨认。只见那黄色的祝融砂之间果然夹杂了几粒火砂。 火砂便是炼制火丹的主要矿石。火砂最大的特点就是遇热就爆。 如今这一把祝融砂表面有一层淡淡的蓝色,正是虹须仙特意以灵力镇之,并未引发祝融砂的热量。这几粒火砂便如沉睡了般,悄无声息。 鎏华面上便冷了下来,她扭头看了看仍伏在地上的施青,肃声道:“施青,在熔洞爆炸之时,你在做什么?” 那施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此时听见鎏华仙子问话,不紧不慢道:“启禀师叔祖,弟子当时正按照值守日志的安排,往丙巳乙熔炉中添砂。” “你添的可是祝融砂?”觅迹大仙已经忍不住问道。 “是,正是镇砂坑中的祝融砂。” 镇砂坑乃是专门盛放祝融砂的法阵坑,里面可以保持恒久的低温,不至于提前引发祝融砂的热能。熔洞之内有大小十二个镇砂坑。若不是有镇砂法阵的存在,只怕刚才的爆炸会引动所有祝融砂热量激发乃至燃烧。祝融砂内的热能极其庞大,熔洞之内又存有许多的祝融砂。若是所有祝融砂都被激发。那只怕整个尚清峰都要因此而融掉了,尚清山只怕会变成又一祝融山。 施青略略抬头,看着鎏华仙子,道:“弟子自六十二年前入山以来,已经在熔洞当值三十三年了,是如今熔洞的值守弟子中当值时间最长的,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这施青年纪不算大,看上去也确实诚恳老实。 觅迹大仙、虹须仙等人都是时常出入熔洞的,对他也颇熟悉,闻听此言倒是都认可。 鎏华仙子眉头皱着,喃喃道:“这火砂究竟是什么时候掺进去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 镇砂坑里的低温,可以让祝融砂和火砂长久共存。这火砂既可以是在爆炸之前投入熔炉的,也可以是很久以前便存在于祝融砂中的。 而究竟是有人蓄意而为,还是意外,都很难说。 可尚清山自建设熔洞八百余年里,从未在祝融砂中发现火砂。 或许这仅仅是一场意外? 鎏华犹豫着看向灰头土脸的苏祯。 满面灰烬中,苏祯的双眼显得格外明亮:“这样意外的大爆炸,我差点就要殒命其中。倒是幸好你身上有什么宝贝,竟救了你一命。” 她说这话是冲着施青的。 这话一出,鎏华便一愣。众人也都将目光投向那施青。 “是,师叔祖说得正是。弟子身上一直穿着师父赠与的柔甲。”施青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 谢思源眉头也不由轻轻皱了起来。这个施青看上去像是稳重得很,可也像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走南闯北得久了,看过的人和事也多了。遇危难却不变色的,要么就是有真本事大智慧的,要么就是早有准备的。 不知这个施青是哪种? 苏祯点点头:“嗯,施青你从前也一直穿着这柔甲吗?”语气却仿佛再自然不过。 施青竟头一次没有立即接话,略顿了顿方道:“是前几日师父赠与的,所以这几日便穿上了。” “哦。”苏祯又点点头,又仿佛闲聊般好奇道:“施青,你的师父是谁?” 施青又顿了顿,接着道:“我的师父是二代弟子扈子良。” 苏祯想了想,似乎印象中没有与这个人名打过交道。 倒是旁边的谢思源开口问道:“那你的师祖是谁?” 施青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漂亮姑娘,目中露出疑色,并未回话。 鎏华仙子道:“这是我的二师妹,你尽管回话。” 施青目中的疑色转为几分不自然,移开了目光,连忙伏下身子,却言语有些犹豫:“是…” “是我!”不远处一个成熟带有几分磁性的男声响起。 众人转头看过去。 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稳步走了过来。 正是华羽凌。 “扈子良是我的五弟子,这是我的徒孙。”一边说着,华羽凌一边向鎏华仙子等人走近。 他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又英俊的笑容,看上去毫无芥蒂。 “我这徒孙一贯老实得很,诸位不会是怀疑他将火砂放入祝融砂中的吧?”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觅迹大仙和虹须仙连忙摆手道。 第270章 好时机 他们原本便与施青相熟,也知他一向本分。再加上华羽凌的亲善和气、礼数周到一向是尚清山人人皆知的,连带着对华羽凌一系师徒都十分敬重。这二位大仙自然不会怀疑。 可谢思源却捕捉到了施青终于忍不住露出的一丝不自然,在华羽凌那话出口之时,他眸中一时闪过一种惊讶和慌张。但那丝异样在觅迹大仙和虹须仙连忙澄清的时候便立即释然了。 谢思源便皱紧了眉头,她立即想到,在这场斗法之前,那华羽凌对着那个瘦弱的少女所说的话。 “好看的自然是在后头…” 那么,他所说的“好看”,莫非就是指这次熔洞爆炸? 那一向好风度、重人情的华羽凌,竟也会使这样的阴谋,却是要做什么? 或者是,要针对谁? 谢思源缓缓转了视线,看着那个灰扑扑的少女。那少女的眼睛如此明亮,仿佛能透过那层层蒙蒙的灰烬看清楚一切。 是的,苏祯的确看清楚了这一切。 从那笃定自身清白的华羽凌,到伏在地上稳重老实的施青,还有那隐在后面与自己毫无交集的扈子良。 这三个人策划了这次的意外,却能毫发无伤也毫无痕迹。 而他们针对的,当然就是自己。 或者说,这华羽凌,如今已然是筠瑶的臂膀,一直想要的就是让自己死! 从尚清秘境里出来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筠瑶在第三个年头的时候,终于从玉瑶峰出来了。 她长高了些,也长大了。原本娇美可爱的脸庞变得瘦削又尖刻。 苏祯已经尽可能地远离她,不与她正面接触,可却挡不住她那时不时投射过来狠厉的视线。 就如同现在。 苏祯眯了眯眼睛,看着层层人影后面,那一束熟悉的充满了嫉恨的目光。 这五年中,大师兄和大师姐已经极尽所能地跟随着自己,为得就是在筠瑶等人的暗算下护得苏祯的安全。 可是,狮子尚有打盹的时候。 今日,可真是一个好时机啊。 大师兄在三个月之前与师父一同闭关了。 大师姐今日被安排了在斗法场护法的任务。 大师姐原本便担忧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在今日这众人云集的日子里露面。于是,她只得忍了盼斗法大会盼了许久的心情,仍旧留在熔洞里面以热能锻体。 却想不到,这却正是给了筠瑶和华羽凌一个最佳的时机。 只是,他们失败了。 筠瑶的脸色阴霾无比,一双明明娇美的眼睛却变得凶狠难看。苏祯眨了眨眼,却渐渐地在脸上浮出一个笑来。 那层层灰烬又如同裂开的墙粉般扑扑往下直掉,苏祯脸上还剩余的婴儿肥渐渐现了出来,连同那两个腮边的酒窝也清楚了起来,竟是一个甜甜的笑容。 谢思源看着苏祯那甜笑,心里颇有几分纳闷。 鎏华仙子倒是已经耐不住性子,语气颇有几分不忿:“祯儿,华羽凌和筠瑶都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你还笑得出!”她是最清楚苏祯与华羽凌之间的恩怨,苏祯能想明白,她自然也能想明白。 然而她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却皆是一愣。 华羽凌立即道:“鎏华师姐千万慎言。今日之事与我有什么干系?仅是因值守熔洞的是我徒孙吗?那么师姐也太武断了吧。更何况,好端端地,师姐竟将此意外与瑶师妹牵扯在一起…” 华羽凌一向如此两面三刀,面上永远一派正气凛然又和善大气。 周围人便对鎏华仙子等人有些侧目。苏祯与筠瑶等人之间的矛盾,尚清山众人再清楚不过。但今日之事,却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与华羽凌有关。但鎏华仙子竟也能认定是华羽凌的阴谋,实在偏私偏得太过了。 华羽凌心里才有几分顺畅。 原本他今日笃定苏祯会命丧当场,却不想还是失败了。从苏祯被谢思源救下到现在,都觉得憋闷得很,一颗心满是愤懑。 多好的机会!从他自施青处得知了苏祯日日都在熔洞里打坐之事开始,他便在谋划一场针对苏祯的意外。这场意外他谋划这么久,终于天时地利人和有了今日这绝佳的时机。可谁知道苏祯命硬得很,这样规模的爆炸竟然也没有大碍。 他斜了眼睛打量了苏祯一眼。 那层层厚厚的灰烬之下是残破不堪的兽皮衣。 苏祯身上的兽皮衣都是尚清秘境之中的古兽皮所制,强韧程度可是远胜过普通灵兽皮,如今看丝丝缕缕的模样,可想而知她的皮肉已经绽裂,只怕根本无一处完整的了。只是,他尚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她还能好好站在此处,仿若无事。只能说,这个苏祯心性太硬,实在不好对付。 想到这里,华羽凌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但面上却硬是又摆出更加和善的模样来:“看来还是师姐对我等有些偏见…” “哈哈,”一个响亮的女声猛然从周边响起,带着丝不屑的嘲笑道:“你怎么知道鎏华说的就是今日爆炸之事啊!” 华羽凌脸色一僵,鎏华看在眼里,心里只觉总算有几分畅快。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阵紫色的旋风般,一个风一样的女子转眼便从人群外挤进来了。 那女子眉目秀美舒展,声音悦耳动听,一身紫色的纱裙随风而动:“鎏华只说你们欺负人,你倒是自动联系到火砂的事情上了啊,是心虚地急于撇清呢?还是此地无银的愚蠢呢?” 谢思源好奇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的美人,只觉得她唇红齿白、带着狡黠的眼神,生动极了。 苏祯却眼前一亮,唤道:“阿紫!” 来人正是一向爱到处打抱不平的朝云仙子。 朝云仙子双手一插腰,眉毛一竖,清清楚楚地大声道:“再说,今日之事明明就是你和筠瑶那个小妮子欲置祯儿于死地!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情,只有傻子才故装糊涂,哪需要什么证据!” 谢思源不由莞尔。这个名叫阿紫的姑娘倒是性子直爽得很。 第271章 斗法 鎏华此时只觉一口浊气尽皆出了,整个身子端得很直,面上虽冷,但目光中十分坚定:“无论有没有证据,今日之事我都记着了,回头定会如实禀报师父!” 华羽凌不由气得几乎难以维持脸上的风度,半晌才道:“好,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说完,他扭头便走,也不顾当场众人如何,只快速地离了现场。 苏祯心里却清楚。华羽凌是心知肚明,借此脱身而已。 “阿紫,思源,你们带祯儿去清洗一下吧。今日既已经都挑明了,我想华羽凌他们应该不敢再明着做什么了。”鎏华颇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忘了安慰苏祯,一边轻轻捏了捏苏祯的手,一边回头看了眼仍然被凝固着的斗法场:“斗法还得继续,我一时也走不开。” 珍惜峰的宝珍院着实华丽又舒适。 二月里的寒气仍旧迫人得紧,但坐在宝珍院的正房中,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谢思源忍不住用手轻轻抚着翡翠木的纹路,心里暗暗称奇。 她在外闯荡了这百余年,见识过不少人与事,但这般华贵的陈设,实在少见。想不到这个小师妹竟然如此富贵。 她想到那个层层黑灰下那双明亮的黑色瞳仁,不由愈加疑惑。 这个小师妹实在令她惊奇不已。 “唔,果然还是祯儿这里舒服。”朝云仙子大摇大摆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又随手从托盘中择了个果子咬一口,“整个尚清山唯有宝珍院四季如春。” 紧接着,她又不由惊呼一声:“咦?连这早莓都比别处的好吃?!” 舒桐正从旁边端了茶水过来,闻言笑眯眯道:“仙子不知,这早莓是我们苏家管事一大早送来的,据说是从螺苏城快马加鞭送来了两筐,一筐送去了苏家我们老祖宗那儿,另一筐直接送到了我们小姐这里。” 螺苏城?!谢思源尽管已经觉得自己见多识广,但仍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螺苏城离这里多远哪,若是普通的快马加鞭得是从冬天跑到夏天。这样的速度,只怕还雇佣了仙使吧。 运送货物的仙使一般都比送信的仙使贵的多,这样程度的花销,竟然是为了送两筐莓果?便是她这等真仙也没有这样奢侈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我们小姐用杨桃放在一起烘了,才有这样特殊的香气。”舒桐但凡提起自家小姐,总是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自豪之意。 “嗯嗯,果然是有一股杨桃的清香味,把这早莓衬得更甜了似的。”朝云仙子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又伸手从托盘中取了一个莓果放入口中。 谢思源受她影响也忍不住拿了一个尝了尝。清香四溢,入口甜软,果然是比从前吃过的早莓都要好吃许多。 朝云仙子一边细细吮着手边的莓汁,一边斜了眼睛看着谢思源道:“鎏华说你小小年纪就去云游了是因为悟性高、得了了悟的缘故。可我瞧着,你眉眼中的清透总带着点含糊的忧愁。倒像是…” 谢思源的脊背就挺直了几分。 “倒像是少女怀春愁的模样。”朝云仙子将又一颗莓果放进口中,含含糊糊地道:“只怕当年离去不只是要去云游这么简单吧…” 谢思源眉头一皱,面上便清冷了许多,像是瞬间戴了一个面具,将原本松懈下来的情绪尽皆收拾了起来。 朝云仙子斜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小小年纪,百年的情难放下,便以为自己见过了世面,便要端出些老成的样子吗?” 说着,她放下举到嘴边的果子,轻轻叹了口气,难得那娇媚舒展的眉眼起了一点褶皱:“头一百年觉得自己情深难解,觉得或许这就是一辈子了。但当你再过去一千年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一辈子那么长,长得你都要忘记曾经有多少愁多少忧了。” 朝云仙子的确很美,是谢思源见过最美的美人。那长眉入鬓,青黛染就,凤眼斜飞、明眸善睐,只短短几个眼神,便仿佛转过了多少岁月,凝结了多少故事。 谢思源不由有些痴了,望着朝云仙子怔愣许久,又仿佛是她的话透过了自己的心掀起了波澜。 “所以,”朝云仙子轻轻一笑,便果然有百媚顿生,她重又拿起那个红透了的莓果,这一次却放在了谢思源的唇边:“所以,别总皱着眉头,你现在觉得的苦,不过是一段如烟的往事。还不如活得畅快些,找些乐子打发接下来的悠长的日子。” 谢思源若有所思,轻轻张开双唇,将那枚果子衔在了嘴中。早莓的甜汁带着一丝杨桃的清香顺着她的喉咙缓缓流下去,仿佛一股清淡的甘泉流入了她原本混沌的心绪。 谢思源将果子嚼了,只觉得比之前更加美味,便在嘴边漾出一个笑意来,轻声道:“谢谢!” 之前的场面混乱不堪,她没顾得上询问眼前这个美人的身份,只觉得这美人看不出年纪却实力高深,至少自己远不能及。 但听她话中所言,倒像是已年逾千岁。 谢思源真心地说了谢,却未听到她有回应,便抬头去看她。 朝云仙子此时却仿佛凝固了般,一动不动,那直直的目光十分复杂,仿佛有一丝疑惑、一丝激动、一丝神情、一丝彷徨。 谢思源不由唤了声:“仙子?” 可朝云仙子仍无反应,直直看向谢思源身后的房门处。 谢思源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去看。 只见门口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虽然逆着光线,看不清长相,却分明是个凡人肉身。 谢思源心下凛然。她是真仙后裔,身边这位美人仙子也明显是位真仙。可她们二人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凡人不仅来了珍惜峰,还跨进了宝珍院,更立在她们身后。 谢思源皱了眉头,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那人一声清越的嗓音,略有几分急切:“苏祯怎么样了?没事吧?” 朝云仙子已经站起身来,虽然极力掩饰眸中的痴色,却仍无法控制声音中的涩意:“没事…你…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