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失败后,冷冰冰的仙尊爱上我》 第一章 弟子孟清和拜见师尊 时值初春,料峭寒意未消,背阴的山道上,更是冷风阵阵。 江水拍岸之声犹在耳边,山路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孟清和靠在山石上歇息半晌,提起食盒继续赶路。 星落峰高耸入云,孟清和爬了小半日还在半山腰。 她不过就是练功之时偷溜出来钓鱼,却撞上到星落峰送饭的苟师兄。 苟师兄刚踏上竹筏,正要撑竿而去,远远传来一声急呼:“苟师兄,且慢!” 是龙头峰的李师兄,来传掌门的话。 苟师兄家出了事,老家来了人,让他立时过去。 苟师兄站在竹筏上愣了愣,低头看了眼竹筏上的食盒,这饭还送不送了? 这个时辰正是云山派弟子练功的点,李师兄还得去回话,除了偷溜出来的孟清和,鱼龙江边找不到第二个闲人。 这上星落峰送饭的差事便落到了孟清和头上。 在云山派,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攀爬星落峰。 孟清和来云山派一年有余,今个儿托苟师兄的福,第一次爬这高得没边的星落峰。 云山派七座山峰,独星落峰在鱼龙江左岸,乃是师尊清修之所。 听说云山派的师尊是位得道高人,随时都能飞升九霄的存在。 师尊一心问道,云山派的大小事务皆由掌门和各峰长老打理。 孟清和来云山派这么久,从未见师尊下过山。 不过孟清和的师父李飘飘,在一次酒醉后道出一个关于师尊的小秘密。 师尊并非不下山,而是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下山的时候无人知晓罢了。 去年连枝林魅妖作乱,江湖各门派争先恐后送人头,最后还得靠咱们师尊出手降服了那妖物。 孟清和初入云山派时也和云山派的弟子一般,对星落峰充满了向往。 但在李飘飘探过她的根骨,惋惜地说她是个废柴之后,孟清和便开始躺平了。 孟清和不是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她更喜欢顺势而为。 当初她离开清河镇,拜入云山派门下,乃是因灵山寺的老和尚给她算了命。 老和尚说她命里有仙缘,若抛却俗念,潜心修行,他日定能悟道飞升。 孟清和信了,所以她来了云山派。 李飘飘说她是废柴,她也信了,但她没有走。 倒不是她赖着不走,而是李飘飘不肯放她走。 孟清和虽是修仙废柴,但她并非一无是处,譬如那一手厨艺,就甩了云山派厨子好几条街。 自从孟清和来了后,李飘飘愣是贴了好几斤肥膘。 一个愿意半夜爬起来给你做夜宵的弟子,你忍心赶她走? 李飘飘就时常摸着她这一年时间长出来的小肚腩感叹:仙界固然好,可少了孟清和的仙界是不完美的。 孟清和狗腿地问:那师父飞升之后能否对弟子提携一二? 李飘飘又叹:这个世界啊,正是因为不完美才变得有意思,不是吗? 孟清和能说不是吗? 她不能,就像面对苟师兄礼貌的问话:“这位师妹,可否麻烦你替我跑一趟星落峰?” 正要偷偷猫进树丛的孟清和也不能说不可以。 苟师兄这话说得客气,给足了孟清和面子,也堵住了孟清和的退路。 孟清和岂敢回绝? 她还想不想在云山派混了? 但孟清和在爬了半个时辰山路后,后悔了。 这星落峰真他娘的高啊! 孟清和平日练功不勤,爬个追月峰都是气喘吁吁,何况这高耸入云的星落峰? 苟师兄每日送饭,须得提前一个时辰爬山,待抵达峰顶,正好赶上师尊用饭的点。 但这一个时辰在孟清和这里那是万万不够的。 越往山顶走,孟清和越觉累得慌。 走五步歇十步,好不容易爬到星落峰峰顶,已是双腿颤颤,脚下绵软,半步路也走不动了。 孟清和靠着山道旁的歪脖子树又缓了好半天劲,才一步一步挪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 星落峰上有一道陡峭的山梁,将山巅划为两半,东边是练功的道场和弟子房。 据说很久之前,弟子房旁边还有鸡圈猪圈牛圈,不过如今的星落峰上没有弟子,只有师尊一人,什么鸡呀猪的也就没人养了。 西边的地势略高于东边,是师尊修行起居之地。 几间破草房临崖而建,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枝干上又搭了一间木屋。 对了,以前星落峰的主人大抵是个喜欢做饭种地的,草房前有间厨房,厨房后是半亩荒废了的菜地。 山梁上一棵梨树正绽着雪白的花,让原本萧索的星落峰更添几分凄凉。 苟师兄交代:到了峰顶后,将食盒放在草亭中的石桌上,你便可下山了。 孟清和也想下山,可她实在走不动了啊! 平日苟师兄一个时辰的路程,愣是折磨了孟清和三个时辰。 眼看日渐西斜,趴在石桌上的孟清和心里咯噔一声。 师尊的午饭还没吃呢! 寻常人少吃一顿都饿不死,师尊这般即将飞升的大人物,便是饿上一个月,想来也不会瘦脱相。 所以……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堂堂云山派师尊,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灭口吧? 孟清和暗暗吁了口气,撑着石桌艰难起身,她得逃命去了。 听说越是高人脾气越是莫测,孟清和不敢赌上自己的小命。 此地不宜久留,孟清和两条腿弹棉花似的抖个不停,踉跄往山道歪去。 她便是滚,也得滚下星落峰去。 也就是眼角那么随意一瞥,差点将孟清和的魂儿给吓离体。 星落峰东侧崖边的古松下,不知何时杵着一个白影。 这是大白天见鬼了? 孟清和惊吓之后再瞅,那人背对孟清和,从身量上看,是一名男子。 满头墨发披散,一身素白衣衫。 这要是晚上撞见,指定要吓死几个胆小的。 星落峰上不可能有鬼,星落峰上只住着师尊一人。 现在逃是不是来不及了? “弟子孟清和拜见师尊。” 师尊没有回头,没有说话,没有理她。 “师尊若无吩咐,弟子这便退下了。” “等一等”。 “等什么?” “等雷。” 啥玩意? 孟清和来不及多想,师尊翩然转身,“来了。” 天昏地暗,山河失色,从天际传来滚滚雷声。 而孟清和的脑子里也像是被惊雷碾过一般,整个人都麻了。 叶季白怎么在这里!? 第二章 师尊竟是我前任 她就说这人的声音听上去咋那么耳熟呢! “你你你你……” “天雷已至,你此时下山,非死即残。” 天雷? 他这是要渡劫了? 孟清和这是什么运气,竟撞上了师尊渡劫飞升? 等等……叶季白是云山派师尊? 云山派的师尊不是叫寂柏吗? 在云山派中,这个名字极少被提及,众弟子只知云山派中有个神秘的师尊,至于师尊的名号,那是万不敢随便挂在嘴上的。 孟清和也只是在李飘飘书房里关于云山派的卷宗上,偶然看到了师尊的名字,一个名字而已,她当时并没有多想。 寂柏,季白! 搁这玩文字游戏呢! 孟清和深吸一口气,呛了一鼻子灰。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孟清和被掀上了天。 “去树上躲着。” 打雷天你让我躲树上,你这是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孟清和被狂风推着飞过山梁,撞开了崖边古树上小屋的木门。 木门回弹关上,狂风戛然而止,孟清和跌落在地板上,半天爬不起来。 孟清和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李飘飘说过的一句话:扛下雷劫,师尊就能飞升成仙了! 他能扛下雷劫吗? 孟清和咬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木门旁,手指扒着门缝,试图打开破旧的木门。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木门始终不曾挪动分毫。 显然是叶季白做了手脚。 孟清和只能从门缝里往外瞧去,飞沙走石中,山梁那头的白影看上去十分渺小。 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闪电撕裂浓云密布的苍穹,雷声震耳欲聋,从天际铺罩下来。 白衣猎猎,墨发惊风。 孟清和看不清叶季白脸上的表情,但被雷劈的感觉想来是不好受的。 人要上天,那就得接受天道的考验。 叶季白今日若是扛过去,他和孟清和,日后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对,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孟清和想起往事,心头酸楚,红了眼眶。 她一个清河镇的卖酒女,怎么可能高攀得上云山派的师尊? 不容孟清和胡思乱想,一道惊雷劈在树屋前的厨房屋顶上。 干枯的茅草屋顶瞬间起了火,火舌顺着风势往树屋燎来。 浓烟滚滚,炙热的火风穿过破旧不堪的木门,熏得孟清和眼泪直流。 完了,叶季白渡劫,却要拿她祭天,天理何在? 难道就因为一年前,她抛弃了叶季白? 冤孽啊! “我还没死,急着哭什么?” “你是没死,老娘快死了,你没看见……”孟清和猛然回头,叶季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叶季白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抹血渍,白色袍角被天火燎焦一片。 叶季白受伤了? “这屋子不能待了,先出去。”叶季白拦腰捞起孟清和,从木屋后面的窗户掠出去。 刚到窗外,一道天雷便直直拍了下来。 叶季白手里抱着孟清和,这雷若是落在她身上,只怕她当场就得毙命。 叶季白蓦地转身,用后背去抵挡千钧雷霆。 孟清和吓得一激灵,紧紧拽住叶季白的胳膊,“你在渡劫呢,能不能认真点?” 他虽有修为傍身,但要在瞬间阻隔窜到孟清和身上的雷电,难度相当大。 叶季白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脚尖轻点树干,借力往古树更高处飞去。 星落峰上这棵古树乃是上古神树,那些长了眼睛的天雷万不敢往这神树身上劈。 这也是叶季白将孟清和丢进树屋的原因。 但他忽略了一点,躲在树屋中可以不被天雷击中,可却防不了从外面灌入的浓烟。 叶季白将孟清和放在神树一截粗壮的枝干上,拧眉盯着孟清和的眼睛,嗓音喑哑,“凡人飞升,应天雷四十九道,你可知我现在接了多少道天雷?” “多,多少?”孟清和被叶季白盯得不自在,上一次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孟清和,是在孟清和提出分手的时候。 “七十五道天雷。” “嗯?” 这玩意还带赠送的? “你猜这是为何?” 孟清和迟疑道:“不会是因为……我吧?” 叶季白眉头松落下来,嗤笑道:“伱还真看得起你自己,老实待在这里,等天雷远去你再下山。” “叶季白。”孟清和一手搂着树干,一手去抓叶季白的衣袖,“这雷劫什么时候能结束?” 叶季白抬头看了眼天穹,“再有六道便要结束了。” 说话间,震耳轰鸣蓄势而来,白衣翩跹,叶季白又应劫去了。 乌黑的云层将星落峰拦腰隔断,鱼龙江江水咆哮之声被雷霆掩盖。 孟清和靠坐在树干上,专注望着灰黑天地间那抹与天雷抗争的白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红光。 孟清和在想叶季白方才说的话,凡人飞升,应天雷四十九道,为何他要挨八十一道? 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在星落峰? 是因为叶季白道心不稳? 还是因为……他本不是凡人? 在第八十道天雷降下时,天又变了。 天河决堤,暴雨倾泻。 叶季白本就受了伤,此刻体力不支,像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坠落。 孟清和心头一紧,险些从树枝上掉下去。 李飘飘说过,如果在应雷劫之时晕厥,而劫数未尽,剩下的天雷将会击碎应劫之人的元神,日后再想飞升只怕是无望了。 历代飞升的人物,在已知扛不住所有天雷之时,便会敛起攻势,尽力防守,护住元神,从中汲取经验,以待下一次雷劫降临。 孟清和看得清楚,方才叶季白坠落之际并未布下防守结界,也就是说最后一道天雷降下之后,叶季白就算不死,也得残。 脑残也是残。 “叶季白!”孟清和的呼喊声被湮没在疾风骤雨之中。 远远躺在地上的白影一动不动,他这是晕过去了吗? 孟清和心系叶季白的伤势,但等她从树上爬下去,再逆风跑过山梁,第八十一道天雷怕是早已劈下。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叶季白被雷劈,孟清和到底于心不忍。 毕竟叶季白落得这副境地,孟清和多少有点责任。 说不定还是全责。 雨水顺着叶片滴落在孟清和的眼睫上,孟清和眸光微紧,从树干上站起身来。 第八十一道天雷滚滚碾过头顶,孟清和打开手心,从她手心缓缓浮起一块血红的石头。 血石在风雨中发出眩目红光。 上古神树震颤不止,树叶刷刷作响。 倏忽间,从神树浓密枝叶中散射出无数幽蓝光点。 灵鸟振翅,泛着幽蓝光芒的尾羽在空中盘旋飞舞,托着孟清和往山梁那头飞去。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天雷应声而至…… 第三章 师尊渡劫失败 “孟清和,醒醒!” 孟清和打了个哈欠,懒懒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在被子上蹭蹭晕乎乎的额头。 但很快,孟清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整个人猛然弹起来。 后背一阵凉意,弹起来的一瞬间,孟清和又极快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给裹严实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不已。 孟清和揉了揉后腰,“你你你……你醒了!” 天还未亮,窗外漆黑一片,有水珠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风好像是停了。 窗边小几上点了一盏油灯,是孟清和睡前点上的。 她不知道叶季白何时醒来,想着给他留盏灯,省得他半夜醒来以为自己死了。 叶季白果然在半夜的时候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扒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没死也差点吓死了。 这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自然就是孟清和。 孟清和对天发誓:“天地良心,我真不是要占你便宜,你伤势过重,又淋了雨,身上冷得跟冰坨子似的,咱俩毕竟好过,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英年早逝不是?” 撑手侧躺在床上的叶季白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薄唇紧抿,定定看着孟清和。 孟清和不敢看叶季白的眼睛,她目光游移,瞥向了叶季白不着寸缕的…… 差点忘了,被子被她给抢了。 孟清和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一片善心,不惜冒着败坏清誉的风险温暖你,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既然醒了,便快些离去吧。” 叶季白依旧不说话。 孟清和的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瞟了,既然不想说话,干嘛要喊醒她! 孟清和将被子匀了些边角出来,搭在叶季白的腰上。 她后悔点了那盏灯。 “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用这种手段缠着你吧?”孟清和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好笑,复又问了一遍:“在你心里,我孟清和就是这种人吗?” “别说伱是云山派的师尊,就算你是天上的仙君,本姑娘也不稀罕。” “本姑娘人美心善,今日便是一个陌生人受了伤,我也能放下清誉去救他。” “叶季白我告诉你,咱俩之间一年前就断干净了,再不可能有半点纠葛。” “你尽管放心,我就算没人要,也不会缠着你,你尽管做你的云山派师尊,我,我这就下山去……” 孟清和越说越气,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喑哑,眼角也红了。 “说完了?”叶季白眼中映着昏黄的灯光,那光却并不能让他黯淡的眸子多一丝暖意。 孟清和瓮声道:“你闭上眼睛,我要穿衣服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真要低声下气抱叶季白的大腿? 退!退!退! 叶季白没有闭上眼睛,长臂一揽,将缩在墙角的孟清和给捞了过来。 孟清和尖叫一声:“臭流氓,你干嘛?” 叶季白确实有点流氓行径了,他不是隔着被子去捞的孟清和,而是从被子里伸的手。 透着凉意的手掌抵在孟清和温软的后腰。 “我渡劫失败,又被你臭骂一顿,你还委屈了?” 叶季白的呼吸落在孟清和耳畔,酥麻的感觉直窜天灵盖。 孟清和反手捉住搭在她腰上的手掌,用力甩开,咬牙道:“好好说话,离我远点。” “你不是要给我温暖吗?你摸摸,我身上还凉着呢。”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的手往他心口按,“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劳烦姑娘放下清誉替我暖一暖身子,救命大恩,在下铭记于心。”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偏偏孟清和无言以对。 孟清和一口气噎在喉咙,憋红了脸。 叶季白找回了场子,不再欺负孟清和,坐起身,从床尾床栏上捡了件衣衫披上,“是你救了我?” “嗯?”孟清和拍了拍滚烫的脸颊,以为他问的是“抱团取暖”这件事,“这事你能忘就忘了,千万别记在心上。” 叶季白下了床,回身瞥了一眼将自己裹成粽子的孟清和,“我指的是最后一道天雷。” 孟清和微微愣了愣,“天雷?你觉得我能替你扛下天雷?” “不是你?”叶季白也愣了愣,“难不成那雷还能劈岔了?”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可不就是劈岔了么,天亮后你自己去看看,好好一个草亭,劈得连渣都不剩。” 叶季白沉默片刻,没再追问。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潮湿的寒风扑进屋内,灯芯被斜斜压倒,火苗很快熄灭。 “下雪了。”叶季白一身单薄衣裳站在窗边,探手去接飘到窗框上的雪。 天将破晓,浓墨般的天穹似被泼了水,那墨慢慢晕开,浮上来些许灰色。 油灯虽然熄了,但灰暗天光透进来,依稀能看到模糊的影。 孟清和趁此机会摸到床尾,挂在床栏上的衣衫潮湿冰凉,她顾不得许多,掀开被子就往身上套。 昨日将叶季白扔到床上后,孟清和已是筋疲力竭,哪里还有力气去烘烤湿透的衣衫。 “哎,你站住,别过来,转过去,转过去!”孟清和才系好肚兜的绳结,抬眼就看见叶季白走了过来。 讲真,她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从孟清和这边看叶季白,都能隐约看清他的眼睛鼻子嘴,从叶季白那边看孟清和,可就看得更清楚了。 如果说叶季白昏迷之时,孟清和舍身救人,那是出于良心未泯。 而叶季白醒了之后,他这般毫不避讳,那就是心怀不轨。 日后掰扯不清的时候,吃亏的可是孟清和。 叶季白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没有站住,没有转身,他朝着床边走过来了! 要不是打不过,孟清和一定会将叶季白按在地上揍。 叶季白走到床边,弯腰从衣箱里翻出一堆衣裳,丢到孟清和脑袋上,“换上。” 孟清和磨着后槽牙,“叶季白,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我是云山派的师尊,我做事,需要跟你打招呼?” “……” 叶季白背对孟清和站着,“我记得你离开清河镇的时候说过,你命里有仙缘,有朝一日是要飞升成仙的。” “能不提这茬了吗?” “你说,让我也找个地方修仙悟道,待你我飞升之后,再续前缘,也非不可能之事。” 这一听就是孟清和为摆脱叶季白纠缠说的哄骗之言,敢情他还当真了。 叶季白的衣裳穿在孟清和身上颇为松垮,但比潮湿的衣裳舒服多了。 “你既记得这句话,应该也记得我还说了,你不得和我拜入同一个师门,误了我清修,我咬死你。” 孟清和当时不想叶季白跟着她,确实是怕美色当前,误她修道。 她是万万没想到啊,她特意挑选的离清河镇最远的云山派,竟是叶季白的地盘。 叶季白转身看着坐到床边正要下地的孟清和,问:“你真觉得你能飞升成仙吗?” 这话扎心了。 孟清和支支吾吾,“功,功夫不负,负有心人,我勤加修炼,总能飞,飞……啊!” 孟清和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刚刚站起,脚下一软,整个人朝叶季白扑了过去。 她昨日爬星落峰,两条腿酸疼难忍,躺着不觉得,这一下地,便感受到了。 叶季白堂堂云山派师尊,反应能力那是相当快,眼看孟清和扑倒过来,他闪身往后那么一躲,孟清和便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你如今是云山派弟子,这一大礼,我倒也受得,起来吧。” “叶!季!白!从今往后,我们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若我没记错,这句话一年前你也说过。” “……” 第四章 还敢逃吗 云山派师尊渡劫失败,苟师兄为此十分自责,他觉得师尊定是因为中午没吃上饭,饿得没力气才会在渡劫之时身受重伤。 苟师兄不曾料到,云山派中竟有人需要三个时辰才能爬上星落峰! 而那个需要三个时辰才能爬上星落峰的废柴,第二日被李长老背回追月峰后,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下地。 星落峰高耸入云,没有人知道天雷降下时发生了什么事,亦没有人知道那一晚星落峰上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没人敢去问师尊,孟清和躺在床上这半个月,向来清净的追月峰变成了八卦聚集地。 云山派七座山峰,除了鱼龙江对岸的星落峰,其他各峰弟子没事就往追月峰扎堆。 从师尊相貌到天降雷劫,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争相发挥丰富想象。 毕竟不管问什么,孟清和都闭口不言,除了想象还能咋地? 孟清和倒是没受什么伤,不过就是爬山后遗症,待腿不疼腰不酸了,她便下地了。 下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孟清和打算离开云山派了。 被她狠心抛弃的前任,竟是云山派的师尊,这云山派她还能待得下去? 叶季白若是渡劫飞升了倒也罢了,仙家总不至于与凡人计较。 偏偏他渡劫失败,偏偏孟清和目睹了他渡劫失败。 跑路吧! 孟清和留信一封,背起包袱连夜跑路。 夜深人静,孟清和刚摸到鱼龙江边,江中亮起一点灯火。 “孟师妹,你这么快就收拾好啦?上来吧,我送你过江。” “嗯?” 孟清和满头疑惑。 苟师兄也疑惑,“我看你这速度挺快啊,我前脚才吩咐值夜的师弟去追月峰送消息,你这后脚就下来了,怎么那日……算了,不提了,你快上来,师尊还等着你去做早饭呢。” “嗯?” 直到去到江对岸,孟清和才搞明白,原来是师尊要调自己去星落峰。 孟清和抬头望着夜间漆黑的星落峰,欲哭无泪。 她就知道叶季白不会放过她! 苟师兄划着竹筏远去:孟师妹,你现在开始爬山,正好赶上天亮前给师尊做早饭。 孟清和:我真的会谢。 她腿脚刚好利索,这一趟上去,又得废了。 鱼龙江左岸没有竹筏,孟清和就算想逃,也无路可逃。 孟清和认命了。 如果说以前的叶季白是面冷心热的,那如今的叶季白就是冷心冷肺的。 孟清和即便腿脚酸痛,也不得半刻空闲。 与其说她是云山派的弟子,不如说她是叶季白的仆役。 仗势欺人,不过如此。 星落峰上的厨房被天火烧塌了半边,孟清和每日除了洗衣做饭、种菜浇地,修补厨房的事也落在她头上。 好在叶季白渡劫之地是在山梁东边,东边的弟子房尽数化作废墟,连草亭也没能幸免。 对于这种毫无修补价值的东西,叶季白自然也没必要那么明显的为难孟清和。 没了弟子房,孟清和晚间宿在上古神树下的茅草屋里。 这茅草屋本是叶季白歇息之所,如今孟清和来了,他便搬到了树屋里。 总不好叫孟清和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落下个虐待门下弟子的恶名。 孟清和顶着云山派弟子的名头,对于叶季白诸多命令,并不敢明面上反抗。 背地里自然是没少骂的。 不管是从辈分还是实力,叶季白全方位碾压她。 叶季白抬一抬衣袖,就能将她掀飞。 委屈,憋屈! 叶季白渡劫那日受了伤,平日窝在崖边的树屋里极少出门。 就算出门也没拿正眼瞧过孟清和。 孟清和忍着腿脚酸痛辛苦忙活了几日,终于受够了。 这日将食盒放在树屋下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攀着木梯踹开了树屋的木门。 “叶季白,那日该说的话咱俩都已经说清楚了,你如今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叶季白盘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懒懒抬起眼皮子,瞥了眼叉腰站在木门边的孟清和。 “我们之间的事是说清楚了,但你既是云山派弟子,自当听命行事,怎么,是我不配使唤你?” 你配,你配,呸! 孟清和当下就跪了,“求求伱了,你把我逐出师门吧,弟子感激不尽。” “云山派门规,逐出师门者,当挑断手筋,废去修为,你若是考虑清楚了,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云山派有这条门规?” “你在云山派这一年,除了吃喝玩乐,有认真看过云山派门规?” “呃……”孟清和没得反驳,但她本事没学到还得被砍了手筋,这个亏她不能吃,“等等……你监视我?” “我没那闲工夫,那日李长老来星落峰找你,我随口问了几句罢了。” 李长老实话实说,一点没给孟清和留面子。 “以咱俩的交情,你总不至于砍断我的手筋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之间已经没有交情了。” “……” 孟清和老实爬下树屋。 她是看出来了,叶季白就是个记仇的小人,今日栽在叶季白手里,算她倒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给老娘等着! 孟清和天资极差,实非修仙良才,她在追月峰时,李飘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惹事,便随她去了。 但叶季白眼里容不得沙子,将孟清和从追月峰提到星落峰,亲自教导,羡煞云山派一众弟子。 李飘飘却是替孟清和忧心不已。 云山派师尊性情孤僻,不问俗事,迄今只收过三个徒弟,而那三个徒弟最后都被他给杀了。 孟清和害他渡劫失败,他却要收孟清和为徒,这安的什么心,别人不知道,李飘飘却是能猜到的。 孟清和也觉得叶季白是想弄死她。 她现在不仅要干苦力活,早课晚课,日常修炼都不能落下。 这种日子孟清和受不了,她需要自由,她连夜收拾包袱准备溜下山。 她已经想好了,到了山脚捡根木头,顺着鱼龙江漂也能漂出几里地。 可惜刚出门就被在月下饮酒的叶季白给捉住了。 “想下山?” “不……” “为师送你一程。”叶季白随手一扬,杯中酒水泼洒,而孟清和被一阵劲风掀飞出去。 “叶季白!师尊!师父!啊!” 孟清和往崖下坠去…… 崖下是鱼龙江,就算是会划水之人,从星落峰的高度掉下去也非死不可。 急速坠落,孟清和闭上了眼睛。 她还不能死。 孟清和指尖掐破手掌,一滴鲜血溢出,孟清和手心朝下,蓦地睁开眼睛。 但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一抹红光从她眼尾隐去。 她感觉到叶季白的气息在靠近,她握紧拳头,藏起手心血渍。 即将坠入鱼龙江之际,叶季白欺近孟清和,“还敢逃吗?” 孟清和咬唇不答,滚烫的眼泪蹭了叶季白一脖子。 “叶季白,你放过我吧。” 她后悔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叶季白的。 叶季白身子微僵,原本只需轻点水面,他便能揽着孟清和飞回星落峰。 可在身体接触到汹涌的江水时,叶季白却没有动用修为止住坠落之势。 两人跌入雨后浑浊的鱼龙江中。 放过她吧! 谁来放过他呢? 第五章 我真想夸你 一年前。 清河镇。 清河镇近来出现了不少外乡人,多是江湖人士打扮。 镇上的客栈纷纷挂上“客满”的牌子,唯有城东醉梦居门庭冷落。 醉梦居是前两年新开的酒楼,楼下卖酒,楼上住客,老板娘茹娘是个徐娘半老的寡妇。 茹娘是清河镇上有名的泼辣户,公狗在她家店门口撒尿都得挨几句骂,更别提那些满腹花花肠子的臭男人。 原本凭着茹娘的美貌,醉梦居的生意不可能差。 可惜耐不住人家脾气火爆啊,但凡哪位客官多瞟了她一眼,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得啐得人家没了面子才肯干休。 本着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想法,茹娘的女儿孟清和在清河镇也是相当不受待见。 孟清和也确实不负众望,上树掏鸟下水摸鱼,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 这对母女来到清河镇不到两年,已是悍名远播。 清河镇以酒闻名天下,来来往往的酒商与好酒之人,听到醉梦居没有不摇头摆手的。 这样的性子可不好找婆家,别说媒婆不敢上门,就连城中的泼皮无赖都不敢上门找乐子。 足见这对母女的厉害。 眼看身边同龄的姑娘相继找了婆家,孟清和却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她急了。 孟清和趴在窗边看着大街上的小伙子淌哈喇子,茹娘仰头痛饮一杯烈酒,嗤笑道:“不过一副臭皮囊,扒了倒还能解解馋。” 孟清和瞬间就没了兴趣,回头瞪一眼茹娘,“你能别在我思春的时候说这种恶心的话吗?” “我的好主……好姑娘唉,世间男人皆薄幸,你可别被那些口蜜腹剑的家伙给骗了,到头来后悔都来不及。” 孟清和挑眉,“咱们不就是喜欢在刀尖舔血么,既是口蜜腹剑的家伙,本姑娘又怎会让那把剑扎在我身上?” 茹娘叹气:“你没和男人好过,你不懂,那是把伤心的剑,无影无形,却能让你痛不欲生。” 孟清和转头又看向窗外,“真这么厉害?我倒是想试试。” “你要真想尝试情爱滋味,不如先去找连枝林魅妖学习一二,最近折在她们手里的男人可有数十人了,精力可真是好啊。” “呸,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狐媚之术。” “偏偏男人就是喜欢那些不入流的狐媚之术。” 孟清和双手在窗框上一撑,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大门外走去,“不跟你闲扯了,这几日清河镇不安宁,叫他们都打起精神来。” “你不搁家吃晚饭啦?” “我找魅妖学习狐媚之术去。” 茹娘笑啐了一口:“呸!” …… 清河镇外连枝林,魅妖喜雨坐在枝头,满天繁星,仙府藏踪。 “清和,你去过仙界吗?” 孟清和双手枕头,仰面躺在树枝上,嘴里嚼一片树叶,“仙界?没去过。” “仙山阆苑,琪花瑶草,祥云萦绕……” 孟清和听得不耐烦,“仙界这么好,你来凡间作甚?” 喜雨被噎住了,仙界那么好,她来凡间作甚? “魅者,终是妖族,仙界如何容得?” 孟清和望着遥远天际的星子,叹道:“不能容身之处,再好也是地狱。” 喜雨也叹:“这人间,又何尝能容得下妖?” “你们要是躲在深山老林里吃素,那些人还能撵过去收拾你们?” “既入凡,又怎能不在红尘里打个滚?” 孟清和哼笑:“伱们打个滚,压死了多少凡人?” 喜雨掩嘴娇笑:“那些臭男人心术不端,我们这是为民除害。” “我真想夸你。” 喜雨绵软无骨的身子靠向孟清和,细长的指尖轻轻刮过孟清和的脸颊,“清和,最近清河镇来了好多坏人,我好害怕。” 媚音如丝,缠得人心肝儿直打颤。 别说男人,孟清和都快犯迷糊了。 “喜雨啊,我也害怕,你能离我远点吗?” 喜雨嗔了孟清和一眼,“哼,不懂怜香惜玉。” “我看上去很像男人吗?”孟清和一脚踹出去,喜雨跟一块柔软的绸布般从她身上滑了下去。 “你不是男人,你也不懂男人。”喜雨又爬了上来,挨着孟清和坐下,“你啊,总有一天要栽在男人手上。” “呸,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这世上的女人,大多栽在男人手上。” 孟清和翻身坐了起来,“你这么懂男人,不如你教教我,怎样让男人栽在我手上。” 喜雨摇头,“没有人甘愿认栽,除非是付出真心,可真心这玩意太他娘稀罕了,那些死在我们手上的男人,但凡有一人付出真心,我也要多留他两日。” “两个人在一起,开心不就好了,待不开心的时候一别两宽,各不相扰,多少自在,求什么真心实意?傻不傻?” “你才傻,等你真心喜欢一个人,更多时候并不是开心。” “那是什么?” “是……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呢,你要是不想变成傻子,就不要靠近男人。” “那些俊俏公子贼招人喜欢了。”孟清和眼睛里映着繁星,扑闪扑闪的。 喜雨仰天长叹,“你没救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喏,我这里有一样宝贝,今日拿来与你抵酒钱。” “什么宝贝?” “相思蛊。”喜雨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你如果相中一个男人,又害怕他背叛你,你便将这相思蛊种到他身上,不过……” “不过什么?” “相思蛊的母蛊须得种在你自己身上,那人若与你离心,你与他都将受噬心之痛。” “副作用这么大?” “相思蛊虽能将那人困在你身边,却也困住了你自己,你想清楚,要还是不要?” “我说不要,你能把酒钱结一下吗?” 喜雨将白瓷瓶塞进孟清和怀里,“这相思蛊千金难求,也就是你,我才舍得拿出来,清河镇不容我,今夜之后,我便要离开这里了,你多保重。” “你要去哪?”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喜雨要去帝都。 孟清和不留她,身在红尘中,在哪都是过客。 “走,请你喝酒。”孟清和起身,看向清河镇的方向。 清河镇点点灯火错落,酒香十里,晚风醉人。 …… 第六章 拿捏了 子夜时分,清河镇的街道上仍有醉醺醺的游人。 醉梦居的大门半敞着,有人推门。 来人一袭黑衣,腰间别一支短萧,抬眼往半人高的黑漆柜台看过来。 茹娘来清河镇这么久,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以至于挂在嘴边的脏话都忘了泼出去。 冠面如玉,剑眉星目,骨相绝佳,人间极品啊。 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双星目之中好似藏着两汪深潭,给人一股子冷漠疏离之感。 黑衣男子站在门外,并不进来。 “公子喝酒还是住店啊?”茹娘扭着腰肢从柜台后迎出来。 清河镇的夜是不眠的,即便是大半夜出来喝酒,那也是常见之事。 但大半夜来醉梦居喝酒的人,却是不常见。 这位公子眸光冷冽清亮,不像贪杯之人,那便是住店的了。 住店你倒是进来啊,难不成是怕这醉梦居里有吃人的妖怪? “捉妖。” 简单干脆的两个字从黑衣男人微抿的薄唇中蹦出来,重重落在茹娘的心底。 近日来清河镇的人,有几个不是来捉妖的? 但来醉梦居捉妖的,这是头一个。 “公子说笑了。”茹娘拍着心口嗔怒道:“这半夜三更的,可不兴提那妖魔鬼怪。” 黑衣男子并不理她,也不进屋,他站在醉梦居门槛外,抬手在身前的虚空中画了一道符。 指尖划过之处,金光闪烁。 茹娘没见过世面一般瞪大了眼睛,“公子……会变戏法?” 黑衣男子手指顿住,掌心朝上,托住金光符咒,只见他的手腕微微一震,那符咒便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推送着,朝天花板上扑去。 紧接着,原本安静的二楼,不知从哪间房里传出桌椅倒地、杯盘碎裂之声。 若是细听,还能听到女子尖细的惊呼声。 黑衣男子依旧站在门外。 茹娘笑里带着几分尴尬,“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猫,竟敢来老娘的地盘偷吃,老娘这便去剥了那畜生的皮。” “不必了。”黑衣男子终于又看向了茹娘,“那畜生自己会过来。” 哟,这么厉害?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叶季白。” 茹娘摇了摇头,转身往柜台后面扭去,“没听说过,年轻人闯荡江湖,总是这么冲……” “救命啊!” 从二楼传来呼救之声,茹娘蓦地转身,大步往门外奔来。 叶季白已经先一步退到了大街上。 二楼靠近街尾的窗户朝外敞开,孟清和半截身子探出窗外,一只白皙的手正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只待这手往前一推,她便要仰身跌出窗子去。 茹娘摔着帕子跺着脚,指着窗户骂:“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连老娘的心肝儿都敢欺负,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娘,救命啊!”孟清和偏头朝大街上看下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叶季白。 这位俊俏的公子是打哪里来的? 俊俏公子叶季白只瞥了一眼孟清和,便将目光投向了那只白皙柔荑的主人。 喜雨一双媚眼亦盯着叶季白,能逼得她现出真身,这人不简单。 眼见叶季白抬手又开始画符,喜雨忽而倾身向前,凑到孟清和耳边,“此人绝非善类,你且当心些,今夜酒喝得不尽兴,他日你来帝都,咱们俩再好好喝一场,我这便去了。” 孟清和心口陡然一松,整个人朝窗外坠去。 与此同时,喜雨化作一缕白烟,往街尾陋巷中遁去。 叶季白抬脚就要去追魅妖,却被从楼上坠落的孟清和挡住了去路。 孟清和原本不挡道的,但她“哇哇哇”坠地之前朝叶季白伸出了双手。 准确地说,应该是她双手胡乱挥舞的时候,正好抓住了叶季白的手臂。 “救命啊!” 孟清和的呼救声中明显带了一丝怒气。 救她也就顺手的事,但这人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甚至在孟清和抓住他手臂之际,他还甩了两甩。 孟清和能被他甩开? 不可能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都摔倒在地,孟清和更惨一些,叶季白一条臂膀重重打在她的肚子上。 “腰断了,腰断了!”孟清和哀嚎着推开叶季白的手臂,在地上打了个滚,叶季白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她给压了上来。 “快借我靠靠,这石板地可真是要人命。” 孟清和将脸靠在叶季白的心口,她好像感受到了喜雨在红尘打滚的快乐了。 不过很快,她就被打脸了。 嘶……真疼! 叶季白一巴掌拍在孟清和的脸上,清冷的声音里隐有薄怒,“起来!” “腰疼,起不来。” “你与魅妖是什么关系?” 孟清和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醉眼朦胧地看着叶季白,“魅妖?今夜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是魅妖,醉梦居打开大门做生意,她来喝酒,我总不能将她撵了出去不是,你也看见了,她方才要杀我呢。” 叶季白微眯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两片暗影,不知在想什么。 孟清和打了个酒嗝,伸手挑起叶季白的下巴,“你也是来捉魅妖的?听说进入连枝林捉妖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呢,你长得这么好看,可别被她们糟蹋了,不如便宜……” “滚开。”叶季白抬手拽住孟清和的腰带,稍稍用力,便将这女流氓给丢了出去。 在一旁看戏的茹娘赶紧上前扶住孟清和,低声斥道:“大半夜的,别发骚了。” 孟清和也压低声音,“喜雨走远了吗?” “放心,有老张他们帮忙打掩护,喜雨姑娘不会有事的。” 叶季白起身拍了拍衣襟,黑着脸往街尾走去。 魅妖已经逃了,他不想多生事端。 孟清和喊道:“更深露重,清河镇怕是找不到落脚之地了,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就宿在我这醉梦居如何?” 叶季白自顾往前走着。 “连枝林古木森森、蔓草丛生,稍有不慎便会迷路,公子千万当心。” 叶季白脚步微顿,似在犹豫。 孟清和却不再多说,挽起茹娘的胳膊,打着哈欠道:“折腾半宿,啥钱没挣到,娘,我们回去休息吧。” 在孟清和跨过门槛时,叶季白终于转过身来,冷冷开口:“你去过连枝林?” 孟清和偷偷冲茹娘挑眉:看,拿捏了! 第七章 你……不知羞 虽是寒冬腊月,但连枝林深处依旧一片郁郁葱葱,整片林子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孟清和仰头灌了一口酒,将酒囊递给一旁的叶季白,“来一口?” 叶季白拂开探到眼前的一片树叶,微微蹙眉,“你难道没发现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吗?” 你还有心思喝酒? 孟清和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笑道:“我早告诉过你,连枝林就像是个迷魂阵,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魂被勾走了。” “你不是说你来过连枝林?” “瞧你这话说的,来过就不能迷路了?”孟清和将酒囊别在腰间,跟着叶季白往林子深处走去。 “你之前来连枝林可曾见到过魅妖?” “自然见过,喏,就是昨晚来醉梦居喝酒的那位姑娘。”孟清和不瞒他,“我以往来连枝林,都是她带我出去的,哎,你说我这脑子,我怎么就没怀疑过她是魅妖呢?” 叶季白瞥了孟清和一眼,没说话,他从不说多余的话。 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有脑子吗? 孟清和不跟他计较,继续分析,“你听说过吗?坊间有种传闻,说世上好酒在清河镇,而清河镇的好酒在无忧酒家。” “没听过。” “其实啊,如今清河镇最好的酒,并不是无忧酒家的无忧酒,而是我们醉梦居的浮生醉梦。” “浮生醉梦?” 孟清和话锋一转,“喜雨一定是贪我家的酒,才故意接近我,你说呢?” 叶季白不想说话了,因为他发现他们又绕回了原地。 眼下别说寻找魅妖,便是走出这片林子恐怕也不容易。 孟清和拍死一只飞到她手背上的虫子,啐道:“大冷天的竟然还有虫子。” 孟清和找到新的乐子,也不理会四下寻找出路的叶季白,她捡了根树枝,敲打树叶草丛,逮到虫子就送上一巴掌,玩得不亦乐乎。 跟个傻子似的。 原本稀稀疏疏洒进来的日光突然消失,连枝林里更显阴森。 过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穿过叶片砸落下来。 孟清和最讨厌下雨天,尤其是下雨天还没个避雨的地方。 叶季白显然心情也不好,他本以为找到个带路的,没想到被人摆了一道。 这片林子虽然枝繁叶茂,可也不能挡住细密的雨点,左右找不到魅妖,孟清和打算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连枝林里的树都有些年头了,很多树下面会有一个树洞,孟清和找了一圈,相中一个能容下两个人的树洞。 她连拉带拽地将叶季白拖到古树旁,一脚踹在叶季白的膝盖,“快蹲进去,这雨眼看就要下大了。” “沙沙”雨声中,叶季白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孟清和将叶季白踹进树洞,自己随即挤了进来。 两个人蹲在树洞里,默默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帘。 这雨打在叶片上,又从叶片上滚落,林子里很快便潮湿起来,远处好似起了雾。 孟清和从腰间解下酒囊,递给叶季白,“真不尝尝?” 叶季白别过头。 孟清和哼笑一声,推开酒囊的封口,仰头正要自饮,不想手里陡然一空,酒囊被叶季白抢了过去。 “唉,你这人……唉唉……给我留点!” 眼瞅着叶季白“吨吨吨吨”几下干光半囊酒,孟清和心尖儿都在滴血,“这酒贵,伱给我留点。” 孟清和抬手去抢,叶季白长臂来挡,孟清和急得整个人都趴到叶季白身上,就差薅他头发,挠他腮帮子了。 叶季白最后一口酒呛了出来,孟清和趁机抢走酒囊,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囊,孟清和大吼:“好酒得细品,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 叶季白应该是不懂的,他只觉得撒气了,尽兴了,浑身舒畅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将心中郁气发泄出来,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叶季白正要抬手去揉,孟清和一巴掌拍过来,“帮你打虫子。” 连枝林虫子多,方才他便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虫子咬起人来如此厉害。 就好像是要钻进皮肉里去食髓饮血一般。 好在孟清和下手快准狠,一巴掌将这虫子拍死了,叶季白揉了揉后颈,很快痛感便消失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寒冬腊月的雨打下来分外寒冷,树洞外的地面已经湿透,发黑的树叶发出腐朽的气味。 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树洞,孟清和抱着膝盖往叶季白身上贴了贴。 叶季白差点被挤出树洞。 “你为什么要来连枝林除妖?” 近来出现在清河镇的江湖人士,要么图财,要么图名,还有一些是来长见识学本领的。 但叶季白看上去和那些江湖人士不太一样。 他清清冷冷的,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那他因何来此? 叶季白没再往树洞外挪,他看着不远处躲在叶片底下避雨的鸟雀,沉声道:“妖魔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孟清和冷哼:“人,难道就是正义的化身吗?” “人心不古,人比妖魔邪祟更可怕。” 孟清和虽然认同叶季白的话,但又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哪有人说自己可怕的?” 雨丝粘着一缕碎发贴在孟清和白皙的脸颊上,她歪着脑袋靠着叶季白的手臂。 叶季白刚饮了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暖意,孟清和很喜欢。 叶季白侧过脸来看着孟清和,眸光深邃,“肉弱强食的世道,可怕比可怜好。”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又问:“你就不怕将命丢在这连枝林里?” 叶季白虽比清河镇上那些半油篓子强那么一点点,可要想降服连枝林里所有的魅妖,恐怕还欠缺了一些。 “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你倒是看得通透,不过……”孟清和抬头正好对上叶季白的视线。 “不过什么?” 孟清和勾起唇角,伸手在叶季白微微发烫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不过就是可惜了你这张脸,你要是不这么喜欢找死,不知还要迷倒多少姑娘。” “你……不知羞!”叶季白挥袖推开孟清和,急急起身,要往雨帘中冲去。 但很快,他便站着不动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孟清和去拉叶季白的衣袖。 “别动!” “你怎么了?”孟清和察觉出不对劲,猫着腰钻出树洞。 不等孟清和站直身子,她就明白了叶季白为何杵着不动了。 他娘的蹲久了,腿好麻! 第八章 找点乐子 那日的雨一直下到天黑,他们没有找到藏身在连枝林里的魅妖。 主要责任在叶季白。 孟清和实在没想到叶季白的酒量会那么差,而且……酒品也不怎么样。 叶季白醉酒后在连枝林里四处乱窜,一会仰头淋雨,可怜兮兮;一会爬树捉鸟,十分顽皮。 偏偏还真就被他捉到一只羽毛雪白的小鸟。 孟清和当时摸了摸小鸟的脑袋,咽了咽口水,摇头叹道:“可惜下雨了,不然我还能生个火。” 吓得小鸟往叶季白衣袖里钻。 闹腾半天,叶季白抱着树干就睡过去了。 对于如何走出连枝林,如何回到醉梦居,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据孟清和说,雨后林地泥泞,她拖着叶季白四处找路,在地上留下了痕迹,有了这些痕迹,她便没有再绕圈子,很快就走出了连枝林。 面对叶季白不敢置信的眼神,孟清和一拍桌子:不拖还能怎地?我又背不动你! 没将他留在连枝林被魅妖糟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没想到,那只躲在叶季白袖子里的小白鸟也被带回了醉梦居。 但回到醉梦居后第二日,孟清和就没再看见那只鸟了。 不过叶季白还留在醉梦居。 向来喜欢骂人的茹娘这次也敛了性子,每每看到叶季白下楼,立马抱着一坛酒扭上前,她也想看看俊俏公子撒酒疯的样子。 叶季白自然是不敢再喝那玩意,被茹娘缠了几次,出门都改翻窗了。 至于叶季白出门去了何处,就无人知晓了。 孟清和闲得没事的时候偷偷跟过几次,每次没出两条街就被叶季白给逮住了。 孟清和脸皮厚,笑嘻嘻贴上去,“好巧啊,叶公子也出来逛街?” 叶季白甩开孟清和不规矩的手,“孟姑娘三番两次跟踪我,意欲何为?” “这……怎么能算跟踪呢?”孟清和又将手搭了过去,“叶公子初来乍到不了解,这清河镇啊,看着民风淳朴,暗藏的危机可不少哩,你是醉梦居的贵客,你的安全,理当由我来保护。” 叶季白这次没有甩开孟清和,反而拉起她的手,紧紧扣着,生怕她跑了似的。 “那便麻烦孟姑娘跟紧点。” 咦?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孟清和发懵的间隙,已经被叶季白拽着走出半里地。 这种事一旦失去主动权,心里就会没底,就会胡思乱想。 叶季白的手很暖和,掌心有薄薄的茧,紧紧抵着孟清和的掌心。 孟清和从未与人这般十指相扣地逛过街,她感觉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这种感觉很奇怪。 都说十指连心,孟清和的心微微有些乱了。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走进了清河镇上唯一的青楼。 孟清和在看到怡兰苑的门头时便醒悟了。 套路还是那个套路,只不过是她被反套路了。 如果说方才在大街上,她只是感觉别人在看她,那此刻,怡兰苑里的人就是真真切切地在盯着她看了。 大概……没见过逛青楼还自己带姑娘的。 孟清和也没想到叶季白这么清风朗月的人会带她来逛青楼! 清河镇屁大的地方,怡兰苑的韩妈妈怎会不认识醉梦居的孟清和? 韩妈妈阴阳怪气地迎上来,“哟,今儿刮的什么风,把孟姑娘吹来了?” 孟清和脑子灵活,当下龇牙一笑,“我家表哥想找点乐子,咱们清河镇啊,也就您家最热闹,喏,我这不是给您送客上门来了嘛。” 瞧这小嘴甜的,韩妈妈立马将孟清和前几日打破她家仆役脑袋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你这表哥长得可真俊,妈妈我识人无数,公子这等相貌还真是头一次见,快快快,里面请。” 表哥叶季白被韩妈妈和孟清和连推带拉拐进了怡兰苑。 这事的走向……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叶季白手指用力,紧紧绞着孟清和的手指,疼得她直翻白眼。 不管怎样,这怡兰苑进来了,不留下点什么就想出去,那是万万走不了的。 叶季白的到来,无疑给怡兰苑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引得那些狂蜂浪蝶争相扑来。 此刻天还未黑,正是姑娘们休息的时辰,好几位姑娘连衣衫都没穿好,就那么半遮半掩地跑出房来,只为一睹绝世美男的风采。 别说叶季白,就连孟清和都快招架不住了。 偏偏叶季白死死抓住孟清和的手,让她逃无可逃。 叶季白低头凑到孟清和耳边,“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孟清和抬头瞪他:这怎么保护?你跟姑娘颠鸾倒凤的时候,我保护你的腰还是保护你的肾? 叶季白由她瞪着。 孟清和没法,只能扛下所有,她拉了拉韩妈妈的衣袖,低声交易:“我家表哥没见过世面,性子拘谨,劳烦韩妈妈安排一间厢房,我先陪他坐一会再走……” 韩妈妈会意,拍了拍孟清和的手背,笑得意味深长,“妈妈明白,这第一次啊,都紧张,孟姑娘放心,妈妈自会安排妥当。” 孟清和不放心,又交代一句:“别给他留下阴影就行。” 韩妈妈看孟清和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了。 怡兰苑二楼最豪华的厢房里,孟清和终于挣脱了叶季白的魔爪。 韩妈妈差人送来一桌子美酒佳肴,又从争先恐后要来伺候的姑娘们里挑了两个姿色上等的,命她们梳洗打扮后去房里伺候。 毕竟才半下午,倒也不急着办事,韩妈妈离开前拉着孟清和的手,客气道:“左右时辰还早,孟姑娘难得来咱们怡兰苑,可得吃好喝好了再回去。” 孟清和正有此意,花的是叶季白的银子,她可不得敞开了肚子吃一顿。 厢房里只剩下叶季白和孟清和两个人。 孟清和啃着油滋滋的鸡腿,揶揄道:“想不到叶公子大白天的就有这么好的兴致。” 叶季白负手站在窗边,窗外是怡兰苑的后院,院子里草木凋敝,只有一丛竹子还绽着绿意。 “这里有妖气。” 孟清和差点噎住,拍着心口艰难咽下嘴里的鸡肉,抬头惊讶地看向叶季白,“这就是你来怡兰苑的目的?” 叶季白回头看过来,“不然呢?” 第九章 这样不对 孟清和曾问过叶季白师从何处,叶季白说他无门无派,不过是跟着山里修行的老道士学了点微末法术,行走江湖时,顺手捉几个小妖练练手。 孟清和骂他找死,连枝林里的魅妖能是一般的小妖? 那可是从仙界下来的妖! “魅妖已经不甘心只待在连枝林,这怡兰苑里就藏着一只。”叶季白关上窗户,走到圆桌前坐下。 孟清和埋头干饭,说话含混不清,“你就不怕被魅妖吸干了精……” 叶季白打断孟清和的话,“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会着了魅妖的道。” 孟清和哼哼道:“话别说得太满,待会这怡兰苑的头牌姑娘往你怀里一靠,那小腰儿一扭,看你还能装多久?” 叶季白倒了一杯酒,将将送到嘴边,想了想又放回了桌上。 他不敢保证喝了酒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做到坐怀不乱。 毕竟……之前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孟清和吃饱喝足,摸着肚子就要离开。 叶季白拦住她,“原来孟姑娘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叶公子连魅妖都能捉,又怎会需要我的保护?” 溜了,溜了! “我目前只感应到怡兰苑中有妖气,至于魅妖是谁还不能确定。” “所以呢?” “方才进门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女人有多缠人,我需要孟姑娘帮我应付她们。” 孟清和笑了,“怎么应付?坐下来讲道理?” 说你是来捉妖的,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叶季白眉心微蹙,这事确实不好办,孟清和若是留在这里,必定会引起旁人猜疑。 可要他应付女人,他又实在没经验。 门外响起敲门声,温软轻柔的声音响起:“怜儿来伺候公子。” 叶季白眉头蹙得更深,这要是放进来了,他该怎么办? 孟清和没有这些烦恼,她打开房门将怜儿放了进来。 怜儿不愧是叫怜儿,一张小巧玲珑瓜子脸,一双楚楚动人含情目,端的是我见犹怜。 孟清和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她侧身请怜儿进房,再侧身闪出了房,体贴地关上房门,“表哥吃好喝好玩好,表妹这便先回去了。” 孟清和一边想着叶季白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一边哼着小曲下楼找韩妈妈。 一个怜儿已经够叶季白折腾的了,若是再来一个,只怕他吃不消。 韩妈妈倒是好说话,立时便差人去拦住抱着琵琶,正要往厢房而去的芳芳。 “我家表哥不差钱,韩妈妈这里的好酒好菜尽管招待着。” 韩妈妈挥着帕子笑,“瞧孟姑娘这话说的,咱们乡里乡亲的,我难不成还怕你表哥吃白食?” 这话里的意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醉梦居那么大一座酒楼杵着,还怕没地方要账? 呔,就不该跟叶季白攀亲戚。 孟清和别过韩妈妈,出了怡兰苑的大门。 她没急着回醉梦居,半下午干了一顿饭,可不得消消食。 清河镇本就是座小镇,没多大会便将几条街都逛完了。 眼见天色向晚,镇上稀稀落落亮起灯火,孟清和又回到了怡兰苑。 不过这次没有走大门,孟清和趁人不注意,溜进怡兰苑旁的小巷子。 叶季白所处的那间厢房的后窗正对着这条巷子。 孟清和翻墙而入,进入怡兰苑的后院。 这个时辰正是怡兰苑的姑娘们为晚上迎客做准备的时间,寒冷萧条的后院罕有人迹。 孟清和爬墙的功夫一流,三两下便攀上了虚掩的窗台。 房间里暖香熏人,琴音悦耳。 孟清和扒着窗台,从窗缝往里瞄,正看见叶季白靠坐在矮榻上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敲打榻上的木几。 好不惬意! 男人这张嘴啊…… 孟清和手掌用力,翻进了窗子。 “啊!” 琴音戛然而止,在怜儿的惊呼声中,孟清和就地打了滚。 正好滚到琴架旁,不等怜儿再发出声音,孟清和一个鲤鱼打挺,拔地而起,反手一掌劈砍在怜儿后颈。 晕过去的怜儿身子向前倾倒,孟清和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拦腰抱到幔帐后的雕花大床上。 孟清和走出幔帐时,叶季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指倒是不敲了,眼睛也睁开了,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清和。 不得不说,叶季白这副慵懒姿态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孟清和一生行善积德,爱看俊俏公子有什么丢人的? 孟清和走到圆桌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神越发放肆了。 房间里早已掌了灯,火光映在孟清和眼中,就像两簇噼啪炸响的小火苗。 叶季白好似早料到她会折返回来,挑眉懒懒道:“酒温好了,你可要喝一杯?” 孟清和这才注意到,叶季白身旁的木几上摆放着六角温酒壶,壶身纹着海棠花,秀丽雅致。 “你没喝酒吧?我可不想再拖你回家。”孟清和起身跑到矮榻旁,凑头到叶季白身上一顿猛嗅。 “回家……”叶季白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竟没有推开孟清和。 “叶公子,奴家进来添灯油了。”门外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令叶季白和孟清和皆是一惊。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孟清和正想着现在跳窗还来不来得及,却被叶季白抓住了胳膊。 叶季白手上用力,孟清和顿觉身子一轻,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张薄毯罩在叶季白头上,而她……被叶季白压在了矮榻上。 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房间里,孟清和瞪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叶季白,大气不敢出。 暖黄的灯光透过薄毯,照进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眼前人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恍惚这只是一场梦境。 叶季白突然凑近,孟清和立时闭上眼睛。 “这样不对。”叶季白的呼吸落在孟清和耳边,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她的心肝。 “哪,哪里不对?”惟恐被薄毯外的人听见,孟清和学着叶季白,偏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脸颊相贴,孟清和明显感觉到叶季白的身子僵了僵。 叶季白沉默片刻,搭在孟清和腰间的手突然隔着衣衫捏了她一下,孟清和猝不及防,低叫一声,又麻又痛好似还有点痒的腰肢不自觉扭动了一下,连带着压在她身上的叶季白也动了动。 薄毯外传来轻笑声,不多时脚步声便退了出去。 第十章 我有钱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孟清和抱着一壶温热的酒背对着叶季白坐在矮榻上,闷头干了大半壶。 这张矮榻旁的窗子正对着街道,没有打开。 但窗外的喧闹声犹在耳边响起。 清河镇热闹的夜生活开始了。 孟清和脑子里全是方才薄毯中的画面。 她才想明白叶季白说的不对,是哪里不对了。 两个搂抱在榻上缠绵的人,怎可能跟死鱼一般一动不动? 孟清和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她扭动的时候,叶季白温热的唇正好蹭到她的脸颊。 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孟清和心如擂鼓,接连又灌了三口烈酒,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孟清和平日虽然嘴欠了点,手也不怎么规矩,但真被人这样搂在怀里耳鬓厮磨,她还是很慌乱的。 毕竟……是第一次。 即便叶季白是无心的,这令人脸红心跳的记忆也够孟清和辗转难眠好几宿了。 叶季白抱着薄毯靠窗坐在矮榻上的角落里,眸光复杂地看着孟清和的后背。 就在方才,他心中某个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般,十分难受。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他感到惶惑不安。 人的心,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叶季白不喜欢自找麻烦。 “天黑了……”孟清和突然开口,“你要是不捉妖,我就回家了。” 叶季白移开目光,起身下地,“花了那么多银子,总不能无功而返。” 他等的就是天黑。 魅妖既然藏身在怡兰苑,采食阳气的最佳时间自然就是晚上。 而这时候,她散发出来的妖气也是最盛的。 叶季白抢过孟清和手里的酒壶,正要送到嘴边,孟清和转身跪坐起来抓住他的手,“不许喝。” 既然要办正事,怎么可以喝酒? 你自己什么酒量没点数吗? 叶季白垂眸看着孟清和微仰的脸庞,半晌,轻声道:“就喝两口。” “一口。” “好。” 孟清和松了手。 叶季白握着酒壶站了片刻,将酒壶放回木几上,“还是不喝了。” 怡兰苑里灯火明亮,人声鼎沸,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暂时不会有人来这间厢房,添灯油的丫鬟出去将这房里的事告诉韩妈妈,便会有管事的派人来锁门,以防哪些喝醉了酒的客人乱闯,扰了贵客的兴致。 这门虽锁着,但门外还是有丫鬟候着的,钥匙就握在丫鬟手里,方便贵客吩咐。 原本是没有这许多繁琐事的,房门后都有插栓,自个儿关上门多少自在,偏偏就有那些猴急的客人忘了关门,出了几次事后,韩妈妈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叶季白和孟清和被锁在怡兰苑最豪华的厢房里,不可能喊门外的丫鬟开门,大摇大摆地去寻找魅妖。 且不说韩妈妈会派人将他们撵出去,便是那魅妖,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叶季白问孟清和:“你可会弹琴?” “弹琴不会,谈情可以。”孟清和又恢复以往没脸没皮的样子。 叶季白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琴架旁,指尖轻轻拨弄琴弦,随后撩袍坐在琴凳上。 说好的捉妖,他倒起了弹琴的雅兴。 孟清和不理解。 门外候着的丫鬟也不理解:这位俊俏的公子这么快就完事了? 漫漫长夜,这才刚开始呢! 丫鬟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但房间里没有吩咐,她也不敢多问,万一惹恼了贵客,她得挨上一顿好打。 她也不敢去告诉韩妈妈,万一客人听完琴又起了兴致,她还是得挨上一顿好打。 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叶季白身姿挺拔,神采怡然,坐在琴凳上十分养眼。 孟清和盘腿坐在矮榻上,撑着脑袋看出了神。 她虽是看,却也在认真听。 很快,孟清和就听出了点门道来。 从叶季白指尖流泻而出的琴音中,是藏了术法的。 他的弹的曲子是方才怜儿弹过的,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若不仔细分辨,很难听出差别。 一曲终了,叶季白双手按在琴弦上,抬眸问孟清和:“好听吗?” 孟清和擦了擦嘴角,真心实意地回答:“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琴声。” 叶季白一点不谦虚,“我吹箫更好听。” 孟清和想起第一次见到叶季白的那个晚上,他腰间就别着一支短箫。 “你有这手艺,上哪不能混口饭吃,为啥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捉妖啊?” 叶季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姑娘直接把天聊死了,他还能说什么。 提起捉妖,孟清和又想起正事来,问道:“你可探出魅妖的位置了?” 叶季白正要收回的手指微微顿住,不过他很快敛去眼中疑惑,起身朝靠近后院的窗边走去,“魅妖就在大堂中,我已经用符咒缠住她的真身,我们先离开这里,她自会跟过来。” 孟清和端起木几上的酒壶一口闷干,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满意地下了地,“你忍心丢下怜儿独守空房?” 叶季白打开木窗,静静站在窗边看着流里流气的孟清和。 孟清和自觉无趣,撇了撇嘴,乖乖走到叶季白面前。 夜月高悬,夜风寒冷。 孟清和这次没有翻窗爬墙,叶季白揽着她的腰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清河镇的夜色中。 不得不说,叶季白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叶季白将孟清和送回醉梦居后,又出了门。 孟清和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去捉妖了。 怡兰苑人多,若是打草惊蛇,魅妖来个鱼死网破,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但叶季白一个人去捉妖,孟清和这心里又有些不安。 遇到一个长得这么俊的男人不容易,孟清和不希望他碰到危险。 叶季白临出门之前,孟清和拉住他的衣袖,“不是说好我保护你的吗?” “一只小妖而已,我还能应付。”叶季白拂开孟清和的手。 手背相贴,很快又分开。 大抵是孟清和眼中的担忧太盛,叶季白走出去几步又回了头。 他站在醉梦居外清冷的街道上,对孟清和说:“劳烦你温一壶浮生醉梦。” “这酒很贵的。” 叶季白闻言笑了,“我有钱。” 第十一章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叶季白回到醉梦居的时候,已是半夜。 他受伤了。 右手臂全是血,看着叫人心惊。 “以后少吹牛,打不过就跑,不丢人。”孟清和端着药箱踢开了叶季白的房门。 叶季白正坐在灯下,衣衫半解,见孟清和进来,便要将半截袖子拢上。 孟清和睨了他一眼,将托盘重重放在桌上,“已经看见了,别穿了。” 黑漆托盘上不仅放着药箱,还有一壶酒。 “一点小伤……嘶!” 叶季白话没说完,血肉模糊的伤口被孟清和伸指按住了。 “一点小伤就这么疼?”孟清和将酒壶递给叶季白,“刚温好的,你先喝一口,我给你上药。” 叶季白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并非小伤,孟清和从药箱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和一叠白纱,勾脚拖过来一只圆凳,坐下开始给叶季白清理伤口。 孟清和手法熟练,不像第一次干这活。 “魅妖……” “被我杀了。” 孟清和手指微微抖了一下,“连枝林里那么多魅妖,你都要杀吗?” 叶季白饮了口酒,自嘲道:“便是我想杀,就我现在这副样子,如何去杀?” 孟清和连连摇头,“不是我说你啊,你这身本领到底是从哪个半油篓子那里学来的?才一只魅妖就把你伤成这样,啧啧……” 夜风顶开窗子,罩子里的油灯轻轻颤动。 孟清和鬓边一缕碎发被风吹到眼前,她眨了眨眼,下嘴唇兜着上嘴唇吹一口气,试图将这缕扰乱视线的碎发吹到头顶上。 叶季白盯着她的小动作,向来清冷的眼眸中,不自觉浮起一层暖意。 吹了几下毫无效果,孟清和急眼了,她手上沾了血渍,只能抬起手臂去撩额前的碎发。 叶季白先一步放下酒壶,细长的指尖勾起孟清和柔软的发丝。 孟清和曲着手臂,怔住了。 发丝被别到耳后,叶季白的手指却并没有收回。 温热的指尖碰到孟清和的耳垂,短暂徘徊片刻,游移至她的后颈。 叶季白掌心用力,孟清和身子前倾,两人额头相抵。 “浮生醉梦……” “嗯?” “这酒醉人。” 孟清和低笑,“是你酒量不行。” “孟清和……” “嗯?”这是叶季白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我不是什么好人。” 孟清和笑出了声,“巧了,我也不是。” 叶季白沉默片刻,又道:“听说清河镇的除夕夜会放烟火,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吵人得紧,扰得我睡不着觉。” 听得叶季白低叹一声,孟清和抬眼看来,“你要是喜欢,今年除夕我陪你去苍芜山,听说那里是看清河镇烟火的最佳位置。” 叶季白眉眼低垂,孟清和又道:“正好过两日我要去苍芜山的灵山寺上香,顺便去看看哪个位置最适合看烟火,对了,你不急着回家吧?” 在清河镇做生意的,每逢岁末,都会去灵山寺上香祈福。 叶季白搭在孟清和后颈处的手指微僵,他松开孟清和,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我没有家。” 孟清和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醉梦居虽然不大,但若是你愿意……” “夜深了。” “若是你愿意,可以留下来。”孟清和继续说完被打断的话,起身收拾药箱,不再看叶季白。 直到她离开房间,叶季白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但第二日,茹娘告诉她,叶季白一次性交了十年房钱。 这手笔,壕啊! 十年房钱都能把醉梦居买下来了。 叶季白坐在大堂吃早饭,孟清和屁颠屁颠跑过去,“哎呀,叶公子您都受伤了,哪能自己动手啊,我来伺候您用膳。” 茹娘倚着柜台直摇头:“完了,陷进去了。” 孟清和将吹凉的白粥送到叶季白嘴边,“您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张罗起来,炖只老母鸡怎么样?老补了。” 叶季白就着孟清和的手喝了口粥,“听茹娘说伱会做饭,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孟清和瞪了眼柜台后的茹娘,转头又是一张笑脸奉上,“好些日子没下厨了,手生……” “无妨,你从今日开始练起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孟清和舀粥的手一抖,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往后十年,自己都要给他做饭? 孟清和为难道:“这……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叶季白挑眉:“钱不是问题,你别后悔就行。” 孟清和总觉得叶季白话里有话,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后悔什么啊,只要钱到位,别说十年,让我给您做一辈子饭都没问题。” “那就一辈子。” 嗯? 不是……她的意思是…… 一辈子吃同一个人做的饭,不腻吗? 不对,叶季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像是对我有意思,可他拐弯抹角就是不说明白。 孟清和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当即把碗放下,双手捏住叶季白的脸颊,迫使他看向自己,“一辈子给你做饭,只给钱可不行,人也得给我。” …… 说来奇怪,在叶季白受伤之后两日,连枝林里的魅妖竟然都消失无踪了。 再有去除妖的江湖人士,一个都没折在里面不说,甚至还有打了野味回来的。 听他们说,连枝林里如今已经没有妖气了。 魅妖是被高人降除了,还是悄然离开了连枝林? 这件事无人知晓,就连老张他们也没能调查出来。 叶季白这两日在醉梦居养伤,倒是十分安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适应得很快。 孟清和没事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醉梦居大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叶季白讲故事。 你说叶季白这人吧,平日看着话挺少,讲起故事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听得孟清和心驰神往,恨不得下一刻就背起包袱闯荡江湖去。 叶季白从上古传说讲到当今的修仙门派,从仙魔之战讲到山海异兽…… 孟清和趴在叶季白腿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季白揉了揉孟清和的头发,“听山里修炼的老道士说的,没想到你这么感兴趣。”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龙了吗?” “烛龙谷里已经没有龙了。” “我听人说龙骨又叫神骨,是难得的好东西,最是辟邪镇魔,你见过龙骨吗?” 叶季白垂眸看孟清和,冬日暖阳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粉,她微微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小猫。 “不曾见过。” 第十二章 我们……到此为止吧 苍芜山灵山寺。 醉梦居今年上的香油钱是清河镇上最多的,比无忧酒家还要多上几百两。 老住持将孟清和请到后院,“孟施主与佛祖有缘,老衲为你算一算财运如何?” 孟清和不想算财运,她想算姻缘。 老住持看了看孟清和的面相,咳嗽一声,“不若……老衲为孟施主算算前程?”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自己命里无桃花? 孟清和也不敢多问,“那便算前程吧。” …… 从苍芜山回到醉梦居,孟清和有些魂不守舍。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都没吃,更别提给叶季白做晚饭了。 叶季白一天没人喂饭,用左手随便扒拉了一晚面条,嚼之无味。 这人一旦有了依赖,就很难戒掉。 这才几天啊,叶季白就习惯了孟清和围在身边吵吵闹闹。 夜深时,叶季白躺在床上睡不着,心不在焉翻个身,正好压到右臂的伤口。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必须马上见到孟清和。 孟清和屋里漆黑一片,房门是从里上的拴。 叶季白敲门,无人应声。 “清和,清和……” 无人应声。 叶季白正要破门而入,厨子老张提着一坛酒经过,“孟丫头不在房里,我方才见她出门去了。” “她去了哪里?” “她去哪从不会与我打招呼。” 老张消失在楼梯口,叶季白心底的不安更盛。 不仅孟清和不见了,茹娘也不在店里。 好像是防着他来问话似的。 叶季白坐在孟清和平日常坐的小板凳上,倚着醉梦居半开的大门,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面若寒霜,眸中却似藏着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雪,叶季白在门廊下枯坐了一夜。 …… 清河镇外一间破旧的茅屋。 屋里点一盏油灯。 宽大的黑色斗篷下探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手指微勾,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不由自主仰起头来。 “是谁告诉他的?” “回尊主的话,是贺护法身边伺候的丫鬟星儿。” “星儿现在何处?” “星儿……已经被丢进窈梦海了。” 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猛然一拍,卸下木桌一角,“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你们就杀了她?” 桌角砸落,正砸在地上仰着头的人的脑门上,汗涔涔的额头当场就见了血,“尊主恕罪。”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是魔鬼啊!” “尊主,可咱们本来就是魔……” 黑色斗篷下低咳一声,“行了,贺护法现在身体如何?” “贺护法身体还是老样子,但自从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之后,整日郁郁寡欢,常念叨着要来找您。” “找我做什么,等我找到解药自会回去找他。” “尊主啊,您都出来两年了还没找到解药,也难怪贺护法郁结于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稳住他,我这边已经有眉目了。” “属下遵命。” …… 孟清和回到醉梦居的时候,叶季白已经回房了。 吹了一夜冷风,本就有伤在身的叶季白生病了。 孟清和熬了一碗粥,蒸了几块米糕,端到叶季白房里。 叶季白背靠软枕,盯着坐在圆桌旁的孟清和。 粥还烫,孟清和拿着白瓷勺漫不经心地搅着。 到底是叶季白先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孟清和放下白瓷勺,看向叶季白,“我们……到此为止吧。” 叶季白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孟清和不敢再看叶季白,又低头搅拌热粥,“昨日灵山寺的住持给我算命,说我命里有仙缘,若抛却俗念,潜心修行,他日定能悟道飞升。” 叶季白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所以呢?” “我想找个地方修仙去。” “我可以陪你去。” “你陪在我身边,我哪有心思潜心修行?” 别说她没心思修行,估计还会影响别人修行。 “我在你心里,就如此……微不足道吗?” 没到手的时候百般纠缠,到手了就弃如敝履,他叶季白在孟清和眼中,跟只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这样争执下去也没个结果,孟清和好言劝道:“哎呀,你得将目光放长远些,人世间的小情小爱左不过数十载光景,若是薄情寡义的,三两年便厌了弃了另寻新欢,岂不蹉跎?今日你我缘尽于此,你便当我是那无情之人,快快将我忘之脑后,重觅良缘才是。” 薄情寡义的还得三两年才厌了弃了,她孟清和三两天便说出这等无情无义的话,当真是狼心狗肺。 叶季白紧紧闭上眼睛,看上去似乎头疼得厉害。 孟清和知叶季白性子执拗,当下又放下狠话:“你若对我苦苦纠缠,不肯罢手,他日可别怨我误你韶华。” 见叶季白面色苍白,咬唇不语,孟清和到底说不出更狠心的话来,诱哄道:“不若……伱也找个地方修仙悟道?待你我飞升之后,再续前缘,也非不可能之事,你说呢?” 叶季白正要开口,被孟清和抬手打断:“不过话说在前头啊,你不得和我拜入同一个师门,误了我清修,我咬死你。” 叶季白这样一张谪仙下凡般的脸成天在她眼前晃悠,她还有心思悟道? 谈情说爱哪有当神仙逍遥快活? 叶季白猛然掀开被子,起身下地,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生病的缘故,他站在床前晃了几晃才站稳。 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身单衣摔门而去。 孟清和没追。 她喝光了正好入口的白粥,又抓了米糕来吃。 吃着吃着就哭了。 也不知仙界有没有这么俊俏的仙君? …… 孟清和离开清河镇那日,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了三里地。 排面搞得实在是太大了。 也将孟清和的退路给堵了。 她这要是一无所成跑回来,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她不要脸,她娘还要脸呢。 欢送的人群里没有叶季白,叶季白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他有没有离开清河镇? 孟清和总想着叶季白交了十年房钱,他这样不告而别,岂不是太亏了? 日后若是在别处遇到,叶季白找她要债,她拿什么还? 他们还会再相遇吗? 第十三章 多谢师尊成全 一年后。 星落峰。 孟清和这两日特别勤快,不仅把厨房屋顶修好了,还开垦了两块地。 她站在山梁上,看着东边满地的废墟,陷入沉思。 或许……她能重建弟子房! 孟清和不喜欢住在叶季白楼下,来自前任的压迫感让她做了好几宿噩梦。 既然改变不了大环境,那就改变小环境。 说干就干,孟清和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趁叶季白熟睡之后扛着斧头出去砍树。 叶季白看着堆在东边山头的树木,又看了看一边练剑一边打盹的孟清和,微一跺脚,一颗石子打在孟清和手腕。 孟清和“哎哟”一声,长剑落地。 “既然你半夜精力充沛,以后功课便改到半夜如何?” 孟清和揉了揉手腕,低眉顺眼,跪地磕了个响头,“谨听师尊安排。” 自从那晚被叶季白从崖底拎上来之后,孟清和便像是被人夺了舍,跟以往判若两人。 叶季白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叶季白叫她养猪,她绝不养鸡。 这山上野鸡多,真不需要养。 野猪就不多了,野猪都在对岸的野猪峰。 孟清和想过了,叶季白无非就是想报复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叶季白出了这口陈年郁气就是了。 多大点事,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毕竟……当初是她抛弃了叶季白。 也是从那晚之后,叶季白不再将自己闷在树屋里,没事就在孟清和面前晃悠。 叶季白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监工罢了。 孟清和格局大,没事就给叶季白磕个头。 原本她想着,她卑微至斯,叶季白就算看她不顺眼,也不好再发作了吧? 谁曾想她越乖,叶季白越挑刺。 这不,叶季白沉沉开口:“你砍树是为了盖房子?” “正是,师尊住在树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弟子既然能翻修屋顶,说不定也能盖房子,左右能挤出点时间来,弟子便想着尝试一番。” “你倒是有心了,不过星落峰的树木不适合盖房子,你不妨去牵牛峰砍些杉木上来,牵牛峰的杉木纹理细密流畅,线条错落有致,而且防潮防腐,最适合用于在星落峰盖房子。” 他可真敢想! 牵牛峰在鱼龙江对岸,也就是说,孟清和得爬下星落峰,过江之后再爬上牵牛峰,砍了树还得扛着下山过鱼龙江,然后爬回星落峰…… 直接让她去死得了。 “弟子手脚粗笨,就算有了好木料,也没有好技术,糟蹋了牵牛峰的杉木,却是可惜了。” “房子不盖了?” 孟清和又磕了个响头,“不盖了。” “继续练剑。” “弟子遵命。” 孟清和捡起掉落在尘土里的长剑,从地上爬起来。 要说她真不是修仙的料,来云山派一年多了,连云山派最基础的“天女散花剑”都只是学了个皮毛。 如今天天在叶季白面前练剑,她脸皮再厚也觉得丢人。 天女散花剑,听名字就知道一套适合女弟子修炼的剑术。 孟清和却不喜欢,阴柔有余,阳刚不足,耍起来软绵绵的,跟没吃饱饭似的。 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孟清和执剑的手腕,“手腕放松。” 孟清和不止手腕放松了,整只手都放松了。 长剑又掉进尘土之中。 叶季白薄唇紧抿,面沉如水。 孟清和直呼心好累。 练剑就练剑,你动手动脚干啥? 哎,磕头吧! 叶季白脚尖挑起长剑,剑身寒芒骤闪,孟清和眨眼的功夫,长剑又回到了她手中。 叶季白捏了捏她的手腕,冷声道:“继续。” “手腕不要太僵硬。”叶季白手上用力,孟清和的手腕随之转动一圈,一个漂亮的剑花便挽了出来。 这手把手教学的待遇,扰得孟清和心猿意马,她想起在清河镇的时候,趴在叶季白腿上听故事的日子。 如果当初她没有抛弃叶季白,现在说不定娃都出生了。 孟清和脸颊火辣辣烧起红云,哪还有心思练剑。 “专心点。”叶季白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孟清和心神一凛,手中的剑差点又掉了。 “师尊。” “怎么?” “我认真想过了,我真不是修仙的料,待在云山派除了拖后腿还浪费粮食,更招您心烦,您看看要不要通融通融,放弟子回家?” 孟清和猜不透叶季白的心思,但她知道叶季白心里肯定憋着坏。 “迈腿。”叶季白踢了一脚孟清和的左腿,“你虽不是修仙的料,干杂活却是一把好手。” 孟清和就等他这句话,“弟子能否只干杂活……不练剑?” “那我岂不是要付你工钱?” “我很便宜的。”孟清和听着叶季白的话风似乎有戏,又道:“赚点回家的路费,我就知足了。” “你急着回家做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我既与仙界无缘,可不得早点回家嫁人生子,再耽误几年,怕是连鳏夫都看不上我了……哎哎哎,痛痛痛!” 叶季白突然发力,孟清和的手腕被捏得死死的,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嫁人而已,何须回家?云山派那么多男弟子,你想嫁给谁,师尊替你保媒如何?”叶季白甩开孟清和的手,脚尖踢起再次掉落尘土的长剑。 长剑破空射出,没入山梁上梨树的树身。 梨树猛然震颤,本就所剩无几的梨花尽数飘落。 孟清和跌倒在地,手掌在沙子上擦破了皮。 她顾不得疼,换个姿势又给叶季白跪下了。 “多谢师尊成全,弟子想嫁给野猪峰的李师兄。” “……”叶季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弟子想嫁给野猪峰的李思远师兄,劳烦师尊替我保媒。” “好,好得很。”叶季白脸上乌云密布,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过境,“我现在就去野猪峰……给你们保媒!” 孟清和“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师尊,恭送师尊。” 叶季白深吸一口气,连山路都不走,直接跳崖飞下星落峰,往鱼龙江对岸的野猪峰掠去。 孟清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吹着口哨回屋补觉: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第十四章 她不配啊! 叶季白回来的时候,孟清和睡得正香。 梦中漆黑的天幕悬挂一轮红月,孤孤单单的,好似有人咬破手指,在黑绸布上按了个血印子。 孟清和手里握着一把菜刀,对案板旁边容貌清俊的少年说:“记住了,肉一定要剁了煮了烧熟了才能吃。” 少年乖巧点头。 “饿的时候不能逮着人就咬,得先煮……呸,不能吃人。” 少年又乖巧点头:“那饿了吃什么?” “饿几顿死不了的。” “但饿着肚子睡不着。” 孟清和抡起菜刀就往自己脑门上拍,“睡不着就敲晕自己……” 孟清和猛然惊醒,还好只是个梦,这一刀下去,可就开瓢了啊。 “醒了。”清冷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孟清和微一偏头,便看见叶季白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低头把玩着短萧。 日影西斜,已是傍晚时分。 孟清和起身下地,从床栏上拿了外衫披上,“弟子这就去给师尊做饭。” 虽然对叶季白这种不请而入的做法感到气愤,但孟清和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她不敢发作。 “慢着。” 孟清和刚走两步又顿住。 “过来坐。” 孟清和走到矮榻旁边的小板凳前坐下。 叶季白将短萧放在矮榻中央的小木几上,垂眸看向孟清和,“李思远死了。” 孟清和惊而跳起,“你杀了他?”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孟清和眸光闪躲,“我什么时候叫你去杀他了?” 叶季白冷笑,“野猪峰弟子李思远,去年冬天在追月峰山脚拦住你,要与你结为道侣,被你拒绝。” 孟清和挠了挠头,默默坐了回去。 叫他去保媒,他咋还打听起来了呢? “之后李思远多番骚扰你,更是将你扛上野猪峰隐蔽之处胁迫于你,你宁死不从,被他一脚踹中心口,李飘飘及时赶到才捡回你一条小命。” 李思远的行径本该被逐出师门,但他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人才。 孟清和虽有李飘飘庇护,终究不过是一个毫无天赋的废柴,掌门权衡利弊,最后李思远不过是被罚禁足半月罢了。 这件事被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叶季白要么是从李思远口中得知,要么就是去问过了李飘飘。 李思远自然不会无端将自己做的坏事向师尊坦白,除非是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而叶季白如果向李飘飘打听李思远与自己的事,他对自己的这桩婚事未免太过重视了些。 孟清和正琢磨着,又听叶季白说道:“你若是想嫁给李思远,为何在他三番五次追求之时拒绝于他,若是我今日给伱保这个媒,你当真要嫁给他?” 叶季白起身,高大颀长的身躯挡住窗子外的天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孟清和的脑袋瓜,“还是说……你想借我的手杀了他?” 孟清和抬头辩解:“我真没这个意思,不是……我真没想到你会杀了他。” 李思远虽然可恨,但好歹是一条人命。 孟清和最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了。 叶季白冰冷的手指捏住孟清和的下巴,弯腰凑近,眸光凌厉,“你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 “弟子对天发誓,弟子是真心愿意嫁给李师兄,绝不敢算计师尊。” 孟清和这话自然是假的,她就是在算计叶季白。 也可以说是在试探叶季白。 不过话说回来,叶季白若是不多管闲事,直接将她许配给李思远,她如何算计? 如果叶季白将她留在星落峰,只是想报复她,在得知她与李思远的纠葛之后,直接将她许配给李思远,让李思远来折磨她就是了。 其实孟清和要想离开星落峰,嫁给李思远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她自然不愿意给李思远那个畜生当媳妇,洞房之夜废了他倒也不难。 只要不住在星落峰,不在叶季白的眼皮子底下,多的是离开云山派的法子。 但叶季白将李思远杀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叶季白心里还有她。 如此,孟清和心里就有底了。 叶季白紧紧盯着孟清和的眼睛,仿佛想要看穿她心底最隐秘的心思。 “我将他杀了,你待如何?” 孟清和能如何? 替他报仇? 这真不至于。 孟清和原本只是想借叶季白的手给李思远一个教训,没想到叶季白出手就是绝杀。 “李师兄因我而死,我,我去他坟头上柱香。” “不必了,他葬身江底,云山派不会有他的坟地。” “哦,那我祝他早日入畜生道。”孟清和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回看着叶季白。 到底是叶季白先别开视线,他收回手,直起腰,瞥了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吩咐道:“去做晚饭吧。” 孟清和手掌摊开,举到叶季白眼前,可怜兮兮道:“师尊,我手疼,可以少炒两个菜吗?” 她坐在小板凳上本就矮矮小小的,如今做出这副模样,看在叶季白眼中,简直就是条可怜虫。 她手掌磨破皮的地方渗了血丝,手腕处被叶季白捏过的地方青紫一片。 倒不像是装的。 叶季白心底好像有根弦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 “把早上剩下的粥热一下。”叶季白几步走到门边,留下这句话便闪身掠上了树屋。 不过很快,他又飘了下来,因为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说。 “一个月后的摘星大会,云山派原本派去参加的弟子是李思远,今日我将他杀了,你便替他去吧。” 啥? 孟清和小小的脑袋怎么转也想不明白,这参加摘星大会的事,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 她有什么资格去参加摘星大会? 她不配啊! 摘星大会,乃是各大门派的收徒大会,三年举办一次。 说是收徒,其实也是各大门派展示各家实力的机会。 实力强的,自然更吸引能人志士的加入。 所以……这种展示自家门派绝技的舞台,与她孟清和有什么关系? 她连天女散花剑都耍不好。 不是,既然李思远被委以重任了,叶季白怎么就不能留他一条性命呢? 孟清和连剩粥都不想热给叶季白吃了。 她后悔了,她不该算计叶季白的。 叶季白看着孟清和紧皱的眉头,看上去心情不错,“你今日也睡够了,吃过晚饭便开始练剑吧。” 孟清和表示她睡三天三夜也不嫌够。 何况,只喝粥的话,她哪有力气练剑啊? 第十五章 干饭也算清修吗 孟清和要在摘星大会上献艺之事在云山派中不胫而走。 “果然由师尊亲自教导就是不一样啊。” “谁说不是呢,这才几天啊,就将李师兄挤下去了。” “对了,有几日没见到李师兄了,你们知道他忙什么去了吗?” “你这一说起来,我好像也有几日没见到李师兄了。” “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兴许是下山历练去了吧。” “呵,依我看啊,李师兄被人抢了风头,多半是被气跑了。” “李师兄是这么小气的人?” “他还真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 星落峰今日来客了。 来的是凤尾峰长老余筱宛。 余筱宛身后跟着十几名弟子,抬了好几只木箱。 乍暖还寒的天气,这些弟子皆是大汗淋漓,足见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 木箱在古树下一字排开,弟子们皆跪在木箱旁朝着树屋磕头行礼。 余筱宛磕完头直起腰,抬头看向木门紧闭的树屋,“凤尾峰余筱宛请师尊安。” 树屋内没有回应。 余筱宛继续说道:“摘星大会召开在即,虽说云山派是清修之地,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但孟师妹此行千泽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这些都是凤尾峰为孟师妹添置的首饰和衣裳,请师尊过目,若是哪里不满意,筱宛这便差人去调换。” 凤尾峰长老余筱宛是个孤傲的女人。 她有孤傲的本钱。 先不说她本事如何,能当上云山派的长老,定然是有几把刷子在身上的。 单凭这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若是放进宫里去,国灭了都得将责任推到她头上。 如果说云山派师尊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那凤尾峰长老余筱宛,就是云山派的门面担当。 听说很久之前的摘星大会,曾掀起过一股歪风,有没有绝学不打紧,只要哪个门派里有俊男美女,便能吸引一大波狂蜂浪蝶拜入门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毕竟奋斗的路上也得有些许动力。 不过后来随着一些门派的没落,各门派惶恐之下,又将重心放在了武学之上。 余筱宛这等容貌,在如今的江湖,多少有点生不逢时。 但又美又有本事的,在哪都吃香。 以往云山派但凡有什么大场面,必定要将她请出来镇场子。 孟清和何德何能,能担得起余长老这声“孟师妹”啊! 排资论辈,她得喊余筱宛一声“师叔”。 孟清和虽被叶季白提到了星落峰,对岸都传她现在是叶季白的关门弟子,但叶季白却从未提过要收她为徒之事。 这一声“师妹”听在孟清和耳朵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叶季白放下碗筷,瞥了一眼扒在门缝上往外瞅的孟清和,“既是给你送东西的,你去瞧瞧便是。” 因过几日要出远门,对云山派功法口诀颇为生疏的孟清和被叶季白按在眼皮子底下用功。 连午休的时间都被剥夺了。 孟清和哪里敢去瞧啊,虽说树下的人跪的不是她,但她若是此刻打开门,岂不是占了他们老大一个便宜。 毕竟叶季白不搭理余筱宛,很容易让人以为树屋里只有她一人。 “师尊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弟子这便退下了。”余筱宛咬了咬嘴唇,眼中尽是失落。 孟清和最见不得美人委屈,转头朝叶季白递眼色:你倒是吱一声啊! 叶季白会意,手中竹筷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孟清和的手背上。 “哎哟!”孟清和惊叫出声,等她想起来捂嘴已是来不及。 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余筱宛顿住了脚。 “孟师妹莫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今日是我莽撞了,还望孟师妹见谅。” 孟清和掐死叶季白的心都有了,她幽怨地打开破旧的木门,挤出一个辛酸的笑容。 “弟子孟清和拜见余长老。”孟清和这几日磕头磕成习惯了,当即便跪下要给余筱宛磕头。 膝盖还没沾地,就被叶季白给拽了起来。 小小的木门旁站着两个人,多少有些拥挤了。 叶季白扫了眼树下躬身垂头的凤尾峰弟子,冷声道:“去趟千泽城而已,用得着备这么多衣裳首饰?” 余筱宛不敢抬头,但她敢说:“摘星大会卧虎藏龙,群英荟萃,孟师妹代表云山派登台,总不好荆钗布裙,招人笑话。是弟子思虑不周,未曾问过孟师妹的喜好,自作主张送来这些俗物,碍了师尊和孟师妹的眼。” 这段话多少带了些小情绪,孟清和都听出来了,叶季白怎可能听不出来? 向来孤傲的凤尾峰长老放下身段来送礼,却遭此冷眼相待,她心里不痛快是正常的。 可惜叶季白根本不在乎,“既知道碍眼,还不快抬下去?” 孟清和差点就伸手去捂他的嘴了,这几箱子衣裳首饰敢情不是送给他的,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今日这几箱东西若是抬下星落峰,孟清和与余筱宛的梁子可就结下了。 叶季白不干人事,后果却要她来承担,冤不冤哪! 芝麻没捡到还丢了西瓜的事,孟清和不干。 “师尊说笑了,这怎么会碍眼呢?咱们星落峰自从被雷劈过之后,愈发穷得揭不开锅了。”孟清和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尊方才还叮嘱弟子,摘星大会不可丢了云山派的脸呢。” 树下凤尾峰弟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孟清和转头看向余筱宛,“余长老见谅,弟子愚笨,几句口诀反复背了一上午还是记不住,方才正在受罚,师尊在气头上,说话不免……” “孟师妹无需解释,是我不知分寸扰了师尊清修。” 清修?干饭也算清修吗? 孟清和觉得不能再俯视余筱宛,当下甩开叶季白的手,顺着木梯滑下来,走到余筱宛面前,扯着衣袖道:“余长老您瞧我这衣裳都打三个补丁了,正愁下山招人笑话,这些箱子……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这些都是孟师妹的东西,本当由你自己做主。”余筱宛抬眸看向孟清和,一双好看的杏眼虽漾着笑,可眼眶却已红了。 瞧把美人气的,孟清和看着都心疼。 余筱宛眼角余光瞥向树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已经关上了。 第十六章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凤尾峰的弟子将木箱堆在那两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之后便回去了,但余筱宛被孟清和留了下来。 孟清和虽然有点贫,可她不傻。 余筱宛当真是冲她来的吗? 她在云山派一年多,余筱宛只怕连她孟清和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而已经身为一峰长老的余筱宛,根本没必要巴结星落峰一名小弟子,即便她如外界所说那般深得师尊器重。 余筱宛今日所为,乃是冲叶季白而来。 恰巧孟清和有成人之美之心,她将余筱宛请进茅草屋,亲手为她泡了杯热茶。 余筱宛打量着这间原本属于叶季白的屋子,叹道:“孟师妹真是好福气,第一次上星落峰,便被师尊看上了。” 孟清和坐在矮榻上,亦叹:“哪是什么福气啊,旁人不知道,余长老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哦?” “我第一次上星落峰,便目睹了师尊渡劫失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孟清和推开窗子,窗外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她继续说道:“师尊没有当场杀了我才是我的福气。” 余筱宛道:“师尊心胸宽广,断不可能因这点小事便杀了你。” “哎,余长老你不懂。” “你如今是星落峰的弟子,喊我师姐便可。” 孟清和抹了抹眼角,嚎啕大哭:“师姐啊,你是不知道啊,这星落峰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师尊他压根就没把我当人看啊……” 足足哭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听到头顶古树上传来“砰砰砰”几声窗户被用力关上的声响,孟清和才歇了下来。 星落峰上的这棵古树,青叶紫茎,玄华黄实,据说是上古神树元灵所化。 很早很早的时候,云山派一位长老初上星落峰时,这里举目荒芜,唯有这棵古树尚可遮风避雨,他在古树下搭了三间茅草屋,后又在树干上搭了一间小木屋。 木屋有一扇小门和两扇大窗,一扇窗户对着崖下的鱼龙江,一扇窗户对着茅草屋顶。 孟清和在茅草屋里哭嚎,树屋里的叶季白听得一清二楚。 桩桩件件都是叶季白对她的压迫与虐待。 余筱宛惊得差点丢了茶盏,“这……师尊……” 孟清和抓住余筱宛的手,恳求道:“师姐,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救救我吧!” 余筱宛十分为难:“这……” “你说我这么笨,连天女散花剑都练不熟,师尊却要我去参加摘星大会,到时候丢了云山派的脸,就算他不杀我,云山派还能容得下我?” “可我……” “师尊哪里是要亲自教导我啊,他是要折磨死我啊!” 余筱宛身为凤尾峰长老,自然知道叶季白曾杀死过三个徒弟的事,此刻听孟清和这一番声泪俱下陈述叶季白的暴行,她虽觉得叶季白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孟清和,但心底多少有些动摇了。 师尊如果想要折磨孟清和,放着让她来啊! 何必脏了师尊的手! 一个不思进取的废柴,她有八百个让孟清和生不如死的法子。 余筱宛眼中的同情逐渐变得狠厉。 “师姐,你在想什么呢?”孟清和在余筱宛眼前挥了挥手,“你是觉得我太吵了吗?” 余筱宛收回神思,“你需要我如何帮你?” 孟清和吸了吸鼻涕,“过几日启程去千泽城,师姐可愿与我同行?” “可护送伱去千泽城的人选已经定好了。” “师姐想去千泽城,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孟清和拉着余筱宛的手摇来摇去,看上去又傻又甜,“师姐也不希望看到我在摘星大会上出丑吧?” 余筱宛心动了,如果孟清和在半路出点意外,由她代为参加摘星大会,不仅能为云山派招来不少优秀苗子,还能让师尊对她另眼相看。 “那……我试试?” “多谢师姐,眼下天色还早,我带师姐在星落峰上逛逛?” 这星落峰有啥好逛的? 东边光秃秃,西边几间茅草屋,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抹眼泪。 “你不用做功课吗?” “我晚上熬点夜,不耽误事。”孟清和拉着余筱宛出了屋子。 余筱宛转头向树屋看去,木门紧闭,她被孟清和拉出来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点小小的希冀:师尊会不会出来喝斥孟清和偷懒? 她难得找个理由上星落峰,却只偷偷瞥了几眼那素色衣角,连眼睛都不敢与其对视。 眼下被孟清和拉着往山梁跑,余筱宛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 哪怕多看一眼……也好啊。 孟清和可不希望叶季白此时跑出来,她脚底抹油,拉着余筱宛跑得飞快。 “师姐,我之前在云山派的卷宗里看到,最早来星落峰开荒的那位长老乃是仙君下凡,这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余筱宛心不在焉。 “卷宗上说他曾去过魔界,还将当时的魔尊给拐来了星落峰,这事也是真的?” “也是真的。”余筱宛没有心思扯星落峰上任主人的往事。 孟清和却是对此极为感兴趣,她以前问过李飘飘,李飘飘一心扑在烤鸡上,油滋滋的手指点着孟清和的脑门:你呀,少看点传说故事,这种东西看多了容易做春梦。 山梁上的大风吹乱了孟清和的头发,她回头看着余筱宛,又问:“那位仙君当真送了一串龙骨链给魔尊当定情信物?” 余筱宛疑惑:“卷宗里记载了这事?” 乱飞的头发挡住了孟清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这个倒是没记载,我是听追月峰的师姐说起的,估计是她胡诌的。” 余筱宛点头道:“定是她胡诌的,龙骨镇魔,仙君怎可能送魔尊龙骨链做定情信物?” 是仙君傻,还是魔尊脑子有问题? “我原本还想见识一下龙骨链长什么模样,这件事既然是假的,想来龙骨链也是不存在的,哎,可惜。” “可惜如今世上已没有龙,不然挥剑剔龙骨也不失为一件声震江湖之事。” “师姐女中豪杰,早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谁不喜欢被人奉承呢? 即便对方是一个对武学毫无钻研的废物。 余筱宛刚挤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端着的笑脸,山梁那头就传来了师尊透着寒意的声音。 “孟清和,滚过来。” 余筱宛的笑冻在脸上。 孟清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山梁。 第十七章 师尊,您冷静点! 堆满木箱的茅草屋内,叶季白凭窗而立。 屋子常年门窗紧闭,一股子挥散不去的霉味。 星落峰上的屋子本就不多,为何还要空置两间出来? 孟清和之前打算收拾一间出来作为寝居,但叶季白没有同意。 “谁让你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叶季白冷漠的声音里压抑着几丝怒意。 屋子里的气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孟清和有一瞬间恍惚:叶季白之前对她的容忍,莫非都是假象? 还是说,她之前没有触及到叶季白的底线? 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能让叶季白发这么大的脾气? 将木箱抬进这屋子一开始并非孟清和的主意,余筱宛说今夜有雨,须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搁置这些装满了衣裳首饰的木箱。 放眼整个星落峰,除了这两间空屋子,还有哪里放得下这么多木箱? 余筱宛说:要不先放在那两间屋子里? 孟清和说:那就先放在这两间屋子里。 谁能料到,这屋子里竟埋了个雷! 余筱宛已经回凤尾峰去了,这扛雷的事只能落在孟清和头上。 眼看雷就要炸了,孟清和扑通跪下:“弟子错了。” 叶季白冷哼:“错在哪里?” “错,错在不该擅自将这些木箱抬进这间屋子。” 孟清和嘴上知错,心里却是十分不屑,这屋子若是真有那么重要,你他娘的倒是上个锁啊! 叶季白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众山皆在浮云之下,唯星落孤耸,却又不及九霄。 上不见仙宫阆苑,下不见滚滚红尘。 身在此间,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季白问:“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住进这间屋子?” 孟清和摇头,抬眼见叶季白背对着她,又回了句:“弟子不知。” “这屋子里死过人。” “……”孟清和瞬间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心直窜天灵盖。 叶季白又道:“隔壁那间也死过人。” 能死在星落峰上的,肯定是星落峰的弟子,毕竟谁会那么闲爬这么高的山来寻死? 孟清和接不上叶季白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她总不好问死的是谁吧? 这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是我杀的。” 别说了,咱就问: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叶季白缓缓转身,黑靴步步逼近。 孟清和向来乐观,她坚信只要刀还没架到脖子上,生命就有无限可能。 她本就跪在门边,当即从地上弹起来,后退一步闪到门外,顺手就要将木门带上。 她没指望这扇破木门能挡住叶季白,不过本能使然,该抗争的时候绝不能躺平。 但她没料到,叶季白闪得比她还快,门没关上,孟清和的手便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给擒住了。 孟清和惊呼:“师尊,您冷静点!” 叶季白将孟清和抵在茅草屋的土坯墙上,眸光凶厉,“你在害怕?” 孟清和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原本杀几个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这事从叶季白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孟清和要是不害怕,多半是脑子缺根弦。 “您饿不饿,弟子去给您做饭?” 孟清和脑子好得很,她得赶紧让叶季白看到她的价值。 谁会忍心杀害一个会做饭的厨子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叶季白明显忽略了孟清和的话。 “您想吃野鸡炖蘑菇还是竹筒饭?” 在一个人生气的时候,若是这般与他鸡同鸭讲,往往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怒火。 但也可以试探出……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他要是真的起了杀心,便是你磕破了脑袋他也不会放过你。 可若他只是吓唬你,你装装样子配合一下、讨好一下、姿态往低了放一下又有何妨? 叶季白的手掌搭在孟清和的头顶,他凑近了问:“孟清和,你会背叛我吗?” “我……” “快下雨了,回房吧。”叶季白搭在孟清和头顶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里似有疲倦之意。 叶季白松开孟清和,转身往山梁走去。 孟清和靠在土坯墙上,望着大风中孤独落寞的身影,一时竟也生出些许疲倦之感来。 她会背叛叶季白吗? 连叶季白都不敢知道答案,她又如何作答? “快下雨了,师尊你去哪里?” 星落峰上风云变幻莫测,眼下乌黑云层已经覆满天空,一场大雨很快便要降落。 叶季白没有回答,加快脚步往山梁那头走去。 这道山梁一年四季都在刮风,那棵老梨树在狂风中东倒西歪,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 从云山派去千泽城,须得先走三天水路,徒步翻过两座大山,一天后换车马赶六天陆路,算上阴雨天路上耽搁的时间,至少也得提前半个月出发。 孟清和没什么行李,余筱宛送来的衣裳每一件她都喜欢,但每一件叶季白都不喜欢。 奇了怪了,这些衣裳又不是送给他的,他多什么事? 叶季白:“太薄了,这才几月的天,年纪轻轻的伱就想得老寒腿?” 叶季白:“太花哨了,你是去招新的还是去招亲的?” 叶季白:“太露了,刚出云山派就要被山匪抢去压寨……” “得得得,我就穿着我这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去参加摘星大会,您满意了吧?”孟清和话锋一转,“要不……” “我和你一起去千泽城。”叶季白风轻云淡地丢出这句话,愣是将孟清和那句“要不咱换个人去摘星大会”给噎回去了。 “不是,师尊您说不定哪天又要渡劫飞升了,您这……”跑去千泽城凑什么热闹啊? “你代表的不仅是云山派,还有星落峰。”叶季白将手中一件藕色裙衫丢回木箱,“你可以丢云山派的脸,但不能丢我叶季白的脸。” 孟清和都不忍心告诉叶季白,不管是云山派还是星落峰,这个脸,她丢定了。 “您就算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难不成你要戳瞎参加摘星大会众江湖侠客的眼睛? 叶季白挑眉,“半个月的路程,足够你练熟一套剑术。” 孟清和心底发出一声哀嚎,“师尊啊,有余师姐督促我练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叶季白眸光微沉:“正是她要去,我才不放心。” 第十八章 你说师尊图她什么呢 云山派掌门乔景明因李思远的事这些天都在夹着尾巴做人。 从孟清和被提上星落峰那天起,他就开始担心孟清和会向师尊告状。 孟清和是半夜上的星落峰,乔景明是第二天早晨才得知的消息。 他想警告孟清和已是来不及。 而孟清和也确实如他所料,去星落峰没多久就对李思远下手了。 身为一派掌门,包庇品行不端的弟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全看师尊对孟清和的态度。 从李思远被师尊亲手了结性命这件事上看,乔景明对自己的处境十分忧虑。 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孟清和到底是如何拿捏住师尊的? 要说美色,凤尾峰长老余筱宛不比她差。 要说武学,她是云山派这届弟子中最难带的。 要说才学,她有吗? 你说师尊图她什么呢? 即便对孟清和作为云山派代表,参加摘星大会之事十分不看好,但乔景明不敢多言。 甚至在野猪峰的长老沈元浩和逐日峰长老韩令华的反对下,乔景明还帮着孟清和说了几句违心话。 “师尊愿意亲自教导,说明孟清和有其可取之处。” “这孩子以往虽说贪玩了些,但性子好,不骄不躁,在师尊的调教下,必有一番作为。” “此次参加摘星大会的云山派弟子,乃是师从星落峰,这说出去也很有面子不是?” 李飘飘却还是有些担忧,“面子是有了,可如果清和在摘星大会上表现不佳,咱们云山派丢的脸可就更大了。” “李长老言之有理,那咱们对外的说法……”乔景明略一思索,“孟清和还是追月峰的弟子,咱们对外不提星落峰。” 李飘飘一个白眼怼过去:敢情丢的不是你龙头峰的人! 原本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了,云山派今年不打算广招门徒,只派个追月峰的小弟子去摘星大会见见世面,纯当去玩了。 偏偏出发那日,不仅孟清和出现在鱼龙江边,师尊也来了。 叶季白的出现,在鱼龙江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可是活生生的云山派师尊啊! 在很多云山派小弟子心中,云山派师尊应是一位白胡子老头,毕竟传说师尊修仙三百年,熬死了好几任云山派掌门。 如今得知这样一位仪容绝佳的美男子,竟就是他们的师尊,除了震惊激动之外,更多的是对孟清和的羡慕与嫉妒。 她何德何能啊? 乔景明小心翼翼地站在码头,只等师尊送走孟清和之后回星落峰去。 不得不说这孟清和还真是不简单,竟能让师尊亲自下山送她。 松木所制的小船泊在岸边,此次出发千泽城,共安排了两条小船。 除了带队的野猪峰长老沈元浩和追月峰长老李飘飘,凤尾峰长老余筱宛也毛遂自荐跟着来了。 余筱宛的意思是:孟清和乃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此去千泽城山水迢迢,路上万一出了点差池,师尊那里不好交代,她跟着也好多个照应。 单是三位长老护航,这个阵容就够豪华的了,各山头又分别派了一名弟子去增长见识,一行十人,将分乘两条小船沿江而下。 云山派每个弟子都想去千泽城看热闹,毕竟在山里待久了,难免向往外面的世界。 奈何经费不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幸运儿。 头号幸运儿孟清和一直跟在叶季白身后,叶季白在外面向来话少,对乔景明简单交代两句便一脚跨上了松木小船。 不仅乔景明怔住了,围在鱼龙江两岸欢送的弟子也呆住了。 师尊……这是要送孟清和到千泽城? 人群里一位弟子凑到另一位弟子耳边嘀咕:“我敢打赌,孟师妹一定是救过师尊的命。” “你咋不说师尊被孟师妹绑架了呢?” 眼见师尊掀开青色的篷帘,钻进了船篷,乔景明到嘴边的疑惑只能憋了回去。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师尊这摆明了是要送孟清和去千泽城。 问题是,这条船原本安排是坐五个人的,如今师尊上去了,谁敢与他同乘? “还不上来?” 孟清和将包袱甩到背上,跳上了小船。 两岸目光太过炙热,孟清和连同掌门拜别都忘了,猫着腰就钻进了船篷。 昏暗的船篷里弥漫着一股子松木的清香。 追月峰长老李飘飘趁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之际,背着两个大包袱抢先登上了后面那条小船。 紧接着来自各峰的六名弟子争先恐后往后面的小船挤去。 李飘飘对师尊要去千泽城之事一点不觉得奇怪,昨晚她便知道这个消息了。 昨晚师尊飞跃鱼龙江,送了个大包袱给李飘飘,让她今日带着上路。 包袱里装着什么李飘飘不知道,因为这不是送给她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搬运工。 凤尾峰长老余筱宛倒是想坐第一条船,但她不太敢。 师尊同行对于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她等着她的好师妹孟清和邀请她,但迟迟没等到。 孟清和倒是想啊,她又哪里敢? 如果不是外面人太多,她压根不想和叶季白待在这小小的船篷里。 最后谁都不敢上第一条船,但一条船坐八个人实在是有些挤了,毕竟有三天的水路呢。 乔景明无法,只得派人再去划一条船过来。 “师尊,可以出发了。” 乔景明的声音传进船篷,叶季白和孟清和皆是一愣。 他们俩好像都忘了,这船得有人划才能动起来! 叶季白给孟清和递了个眼神,孟清和老实说:“我不会划船。” “不会可以学。” “我可以去我师父那条船吗?” “不可以。” “可以找位会划船的师兄来咱们这条船吗?” “不可以。” 孟清和放下包袱,乖乖滚出船篷。 乔景明递给孟清和一根长竿,方才船篷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此刻笑道:“一篱点水千钧力,鱼龙江虽江水湍急,但靠近江岸的水并不深,这竿子也不难掌握,你沿着江岸撑竿,慢慢摸索便能上手了,切记不要往江心去。” 孟清和苦笑:“多谢掌门指点。” 师尊所乘的船不动,谁也不敢动。 孟清和在众目睽睽之下,咬咬牙,一竿到底,用力后撑,小船争气地划了出去…… 第十九章 我们还有可能吗 星落峰上寒意未消,但鱼龙江两岸却已进入了初夏时节。 两岸的山崖上百花争妍,美不胜收。 孟清和却没心思欣赏美景,她恨不得跳进江水之中,一了百了。 她真的不会撑船啊! 她真怕自己一竿子打翻了后面那一船人! 在好几次差点撞到山石,又好几次差点与后面的小船撞上之后,孟清和礼貌地请后面两条小船先行。 后面两条船的弟子在见识孟清和“高超”的划船技术后,本就害怕师尊发怒而波及无辜,在经过师尊默许之后,麻溜地超船而去。 李飘飘丢了个包袱给孟清和,又递上来一个鼓励的眼神,才不舍地吩咐撑船弟子加速。 余筱宛站在船尾,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只在江水中摇晃的小船。 她当然不是在看孟清和,她盯着在江风中翻起又沉下的青色篷帘,祈祷那帘子能掀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可惜直到江水绕过山峰,再看不见那条船,她也没能看到师尊走出船篷。 而待看不见之时,余筱宛心底对孟清和的嫉妒便涌了上来。 她凭什么能让师尊亲自送她去千泽城? 孟清和也想问叶季白:你为啥要跟来? 孟清和不想努力了,她将竹竿横在船尾,四肢一软,躺平了。 天高云淡,江风拂面。 舒坦! 小船随波逐流,竟比孟清和撑竿时漂得还要快些。 就在孟清和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一股压迫感袭来,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谁知这一翻身,淡淡的松香笼来,她翻进了叶季白的怀里。 孟清和正要往回翻,手臂却被人按住了,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方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孟清和脸颊埋在叶季白素白柔软的衣衫里,瓮声道:“嗯?” 叶季白压在孟清和身上的手臂往下挪了挪,让她的脸露出来。 孟清和依旧闭着眼睛。 叶季白撑着脑袋侧躺在船尾,一条腿懒懒曲起,他垂眸看着孟清和的侧脸,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孟清和不惧威压,死不睁眼。 “你为何要拉余筱宛去千泽城?” 孟清和眼皮子颤了颤,“余师姐人美心善……” “你在云山派待了一年多,不了解她的为人?” 凤尾峰长老余筱宛,美艳不可方物,性子却高冷孤傲,少与人亲近。 人美是真的,心善却不一定了。 “我在云山派吃喝玩乐一年多,哪有空闲去了解她的为人?” 叶季白不屑:“你还骄傲了?” 孟清和摊牌了,“不瞒你说,我这人天生喜欢美好的东西,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千泽城那么远,有余师姐这样的大美人相伴,赶路才不会乏味嘛……” “不对,你不是要余筱宛相伴,你的目的是我。” 孟清和下巴微微吃痛,即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叶季白盯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目光太烫人,孟清和避无可避。 孟清和刚想骂他臭不要脸,叶季白却先开了口,“你明知余筱宛对我有意,你明知她恨不得杀了你才好,却还要邀她去千泽城,孟清和,你果然不简单。” 参加一趟摘星大会回来,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叶季白不是没有渡劫飞升的可能。 孟清和挥开叶季白的手,翻身坐起,江风撩起篷帘,打在孟清和的眼睛上,她揉了揉眼睛,睁开时,眼睛已经红了。 “我在你心里,竟是这般不堪。” 叶季白的声音依旧冷漠,“伱吃准我会来护你,这才是你的目的。” 孟清和再好的脾气也要生气了,转头瞪着叶季白:“我有病吗?” 叶季白眼神坚定,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有些犹豫,“你不希望我飞升?” 嗯? 他是这么想的? 孟清和当即落泪,“你总得等我还了你房钱再飞升吧。” 叶季白在清河镇醉梦居交了十年房钱,他如今可是孟清和的债主呢。 孟清和在云山派一年多,没攒到钱不说,还欠了追月峰陈师姐好几个铜板。 没碰到叶季白也就算了,但既然碰到了,这笔债她总不好再欠着了。 “等摘星大会结束,你随我回清河镇拿钱,咱们两清。” “两清?”叶季白苦笑,“我们之间……算得清吗?” 她若想两清,又为何将他绊在人间? 小船被风送到崖壁下,船头撞上石块,猛然晃动,孟清和身子不稳,又躺了下来。 “叶季白……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可能让你再抛弃一次吗?” “对不起。” 叶季白没说话,起身钻进船篷,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 孟清和没心思再偷懒,举起竹竿在崖壁上一撑,小船继续顺水往下游漂去。 天黑后,孟清和终于摸索出了撑船的技巧,偏生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这船是没法撑了,但孟清和不想进船篷避雨。 她坐在船尾,坐在鱼龙江漆黑的夜色中,任风吹雨打。 叶季白的话点醒了她,她故意绊着叶季白,是想再抛弃他一次吗? 可是,她还没找到…… “我饿了。”船篷里传来叶季白的声音。 孟清和的思绪被打断,深深叹了口气:既是欠了他的,便再伺候他几天吧。 船篷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包袱,一个是李飘飘丢过来的,一个是孟清和带来的。 叶季白什么行李都没带,只带了个人来。 此次出行,云山派是准备了干粮的,不过干粮没有放在这条船上,孟清和自己包袱里只带了两件换洗衣衫和一囊好酒。 所有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李飘飘的那只大包袱上了。 叶季白对那只包袱却是不抱希望,他知道里面塞了什么。 大包袱被叶季白抢了去,孟清和只能打开自己那只小得可怜的包袱,拿出酒来问叶季白,“我没带吃的,你喝不喝酒?” 夜雨打在篷顶,耳畔不得清净。 悬挂在篷壁上一只小小的竹篾白纸灯笼,随着浪涛摇来晃去,晃得人头晕。 这种天气本应上岸,不过云山派好歹是修仙门派,这点小风小浪算不得什么。 孟清和浑身湿哒哒地缩在角落,这船篷不大,叶季白就坐在对面盯着她,她实在不方便换衣裳。 叶季白接过她手里的酒囊,故意提醒:“别把这里弄湿。” 那我走? 孟清和白了他一眼,原本打算就裹着这身湿衣熬一熬,此刻她却不愿了。 叶季白眼前一黑,一件带着淡淡香味的衣衫朝他兜头罩了过来,孟清和的声音随之响起:“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第二十章 这下玩脱了 在孟清和换衣服的时候,叶季白蒙头打开了那只他昨晚交给李飘飘的包袱。 摇晃的昏暗灯影下,叶季白看着包袱里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云山派作为江湖上的大门派,有统一的着装,就是此刻罩在叶季白头上这种蟹壳青的长衫。 而除了着装,发带、发簪啊,佩剑、腰饰啊等也都是按人头发放的。 就连这打包的墨灰色粗布,亦是人手好几块。 叶季白有的,李飘飘自然也有。 没错,李飘飘丢过来的并非叶季白昨晚交给她的包袱,而是她自己的。 包袱里除了衣裳,还有各种吃食。 晚饭倒是有着落了,可是…… 叶季白抿了抿唇,问:“你换好没有?” “好了好了。”孟清和掀开叶季白头上的衣衫,喜道:“咦,我师父给我带了吃的。” 惊喜来得太突然,孟清和差点扑到叶季白身上。 包袱里不仅有各种糕点,还有烤鸡卤肉,非常丰盛。 外面风雨大作,叶季白和孟清和躲在船篷里喝酒吃肉,倒也惬意。 一年多不见,孟清和差点忘了叶季白酒量不行。 果不其然,这人三口酒下肚,便开始发疯了。 叶季白盯着孟清和,那眼神似要将她拆吃入腹。 孟清和塞了一块桂花糕到他嘴里,继续低头啃鸡腿。 “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叶季白眼眶红了。 孟清和无奈劝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嘛,总是要朝前看,你这个样子,我会很为难的。” 叶季白拍打着心口,声音喑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吗?” 孟清和叹了口气,喝了口酒,“这事怪我,是我年少无知,是我玩弄了你的感情,但你这不是也不给我弥补的机会嘛,你说吧,我要如何做,才能帮你解了这个心结?” 叶季白倾身抓住孟清和的手腕,放下狠话:“我要你尝一遍我当初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你甩我一次?” 这事……似乎也不难办。 “孟清和!”叶季白大喝一声,吓得孟清和手里的鸡腿掉到了腿上。 “我,我在。”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从叶季白眼中滑落两行清泪。 孟清和的心好似被尖锐的细针扎了一下,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叶季白……哭了? 她闯了大祸了! “我,我……”孟清和慌了。 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叶季白? 否则她怎么能那般随意就抛弃了他? 叶季白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孩,蹲在孟清和腿边放声痛哭。 他的额头抵在孟清和油滋滋的手心,他的肩膀在颤抖。 他是云山派高高在上的师尊,他是江湖上传说一脚踏进仙界的得道高人。 可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他被人欺骗感情的时候,心也会痛。 伤痛在心里憋了一年多,又见故人,往事排山倒海向他推来,叫他如何不难受? 孟清和心里的愧疚更深,她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这么纯情的男人,伱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孟清和将脸颊贴到叶季白的头发上,低声哄道:“从现在开始,我努力把你追回来,等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再将我抛弃,可好?” 喜欢上一个人,应该不难吧? 既然叶季白想让她尝一遍他当初的痛苦,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了。 叶季白大抵是醉得狠了,额头一下一下砸着孟清和的手心,一声一声地哭诉:“孟清和,你好狠的心……” 孟清和安抚了半天,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帘外突然闪过一道骇人白光,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 孟清和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雷劫?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这只是正常下雨天打雷而已。 但叶季白听到雷声却炸毛了。 孟清和拦都拦不住,叶季白冲到船头,张开双臂仰头大喊:“雷劫,是雷劫,渡过此劫,我便要飞升了。” 小船在风浪中摇晃不止,待孟清和艰难追到船头,雷声已经滚远。 为了防止叶季白跌入江中,孟清和一手死死抓着船篷,一手紧紧拉着叶季白的胳膊,将他往船篷里拉拽。 叶季白还在发疯,“清河镇的孟清和,等我飞升之后,我定要劈了你的醉梦居,砸了你的浮生醉梦酒,我还要,还要……” “……”你说他醉了吧,他还记得孟清和是清河镇的。 行吧,你都要劈了我老家,我还劝你个球。 孟清和看了眼漆黑的江水,一脚将叶季白踹了下去。 孟清和蹲在船舷边对江心喊:“师尊,您老人家好好醒醒酒。” 叶季白在江面冒了两次头,之后便没了踪影。 孟清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叶季白他……应该会凫水的吧? 云山派依山傍水,几乎每个弟子都会凫水。 孟清和蹲在船头等了半晌,眼见小船被风浪推着越漂越远,而叶季白却始终不见踪影,孟清和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得踏实。 堂堂云山派师尊,被一个小废柴推水里淹死了……这事传出去,叶季白只怕死了也不得安宁。 “叶季白,叶季白!”孟清和的呼喊湮没在风雨之中。 完了完了,这下玩脱了。 孟清和“噗通”跳进浊浪翻腾的江水之中。 水底漆黑一片不说,又逢大雨涨水,浪涛浑浊,小船距离叶季白落水之地已有半里地开外。 孟清和一边回游一边四下摸索,除了坠落山崖的枯枝,孟清和什么也没有捞到。 回身见小船渐渐远去,孟清和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奋力朝着江心那点微弱的灯火追去。 随着篷帘摇晃而忽明忽灭的灯火是这雨夜中唯一的光。 孟清和只盼着叶季白也在追着那道光,或许他此刻已经翻上了船。 浪太急了,孟清和虽是顺水而下,可却远远比不上小船被风浪推送的速度。 孟清和不敢再耽搁下去,眸光微紧,旋身跃水而出。 黑夜中无人看见,她的身影比风还要迅疾,好似一道暗影掠过。 将将靠近小船,孟清和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水里。 她远远便看到了,船上无人。 叶季白还在水中。 可他在哪呢? 就算真淹死了,孟清和也得找到他的尸身啊! 孟清和捏紧手指,指甲嵌入掌心,微微的痛意在掌心蔓延,黑暗浑浊的水底,她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孟清和……你不许走 波涛声消失了,风雨声消失了,眼前浑浊的泥沙消失了。 孟清和仿佛置身一片虚空之中,她能清楚看到黑暗江水中往来的鱼群。 可她依旧没有看到叶季白。 孟清和正待回身,一只手臂从后拦腰勒住她。 孟清和撞进熟悉的怀抱,心惊之时,却也心安了。 叶季白将孟清和抵在小船一侧,小船浮沉,他们也浮沉。 孟清和两条手臂紧紧撑在船舷上,转头喝道:“先上船。” 叶季白非但没有推她上船,反而整个身子从后贴过来,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温热潮湿的气息喷洒在孟清和颈间,她想躲,却躲不开。 “孟清和,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走,我走,你放开我啊!” 孟清和腰间一松,她正想夸叶季白听话,突觉手臂一紧,身子被叶季白拉扯着转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凄风冷雨中,叶季白手掌捧住孟清和的脸,偏头亲了下来。 “你还欠我十年房钱,你说过要给我做一辈子饭,孟清和……你不许走。” 孟清和脑子昏昏沉沉,唯有紧紧攥着叶季白的衣襟,才能不溺死在这滔滔江水之中。 …… 一夜风雨过去,叶季白醒来时天光已亮。 船篷里不见孟清和的身影。 叶季白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蹙起眉头,他捏了捏眉心,撩开潮湿的篷帘。 孟清和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山间云雾,不知在想什么。 她身上穿的衣衫是云山派中常见的弟子服,不过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李飘飘的,看上去略显宽大。 云山派各峰长老的衣服与弟子服区别不大,都是蟹壳青的布料,唯一的区别在束腰上。 弟子服的束腰是白色,长老的则是黑色。 师尊就没有什么讲究了,想穿什么穿什么。 而叶季白对衣饰没什么要求,有什么穿什么。 不过此刻身上穿的这件,他就十分不满意了。 叶季白的行李在李飘飘那,而孟清和带来的衣衫昨晚都湿透了,她自己现在穿的都是李飘飘的衣服,更别提叶季白了。 没错,叶季白身上穿的,也是李飘飘的衣服…… 孟清和只当这一大包东西是李飘飘特意为她准备的,却不知这是李飘飘错将自己的行李丢了过来。 孟清和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瞥了一眼叶季白,若是平日,看见叶季白这身打扮,她定然是要憋不住笑的。 但她现在没心情笑话叶季白。 “你的嘴巴怎么了?”叶季白走到孟清和旁边,弯腰看过来。 你还有脸问? 孟清和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冷哼道:“被虫咬的。” 叶季白觉得奇怪,“这山间的虫子这么毒?” “可不就是毒嘛,发了疯似的,赶都赶不走。” 叶季白伸手要去掰孟清和的脸,被孟清和一巴掌拍开,“离我远点。” “又不是我咬的你,你发什么脾气?” “对,不是你咬的,是山里的豺狗、野猪、獾子咬的。” “你方才不说是被虫子咬……”叶季白脑子清醒了,虽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但看孟清和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他便是再笨也该猜到一二。 叶季白直起腰来,掩嘴咳嗽一声,“昨晚,昨晚我对你……” “伱就算对我再不满,你也不能咬我啊,你这让我怎么见人?” 孟清和实在不能将昨晚叶季白的表现称之为“亲吻”。 他分明就是心存报复。 叶季白不自在地四处张望,他真没想到自己喝醉酒后会干出这等丢脸的事。 他若是知道他昨晚在孟清和怀里哭唧唧的事,只怕会想跳江。 叶季白没话找话,“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是。”从江里捞上来,俩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爽地儿,孟清和心里虽然窝火,但到底做不到不管他,“天放晴了,过不多时衣裳便要干了,你先去船篷里吃些干粮吧。” 船尾一根竹竿斜插在船篷旁的凹槽里,竹竿上挂满了衣裳,被江风吹得鼓起。 放眼望去,山水之间除了这条小船,再不见人迹。 叶季白将孟清和从船板上拽起来,“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我来撑船。” “你会撑船?”孟清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蹿上了脑门。 叶季白足尖在船板轻点,小船像是被人从后面推着赶着,快速往下游漂去。 “这很难吗?” “……” 孟清和气得心口疼,甩袖钻进船篷。 是啊,她怎么忘了,云山派师尊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每次下山独来独往,是谁给他撑的船? 他有这等本事,昨日却要孟清和辛苦折腾一天,要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 可他是故意的孟清和又能如何? 本是她欠了他的。 关于昨晚醉酒之事,叶季白没有追问,孟清和也没多说。 这一日水路走得顺畅,但天黑时还是没追上前面两条云山派的小船。 孟清和有理由怀疑叶季白又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孟清和隐隐感觉到叶季白对云山派的弟子有种刻意的疏远。 不单是因为他是云山派的师尊就得端着架子,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山里的天气变幻极快,昨夜风雨潇潇,今夜却是繁星璀璨。 小船悠悠飘荡在鱼龙江上,搅碎了满天星辰。 孟清和坐在船头,双手撑在身后,两条腿悬在水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山间虫鸣不断,船下水声潺潺。 晚风带着微微的潮意,糊着白纸的竹篾灯笼放在孟清和身旁的船板上,不时有蛾子在昏黄的火光下追逐,时间在这初夏的夜晚好像慢了下来。 孟清和懒得催促叶季白,真追上前面的船,她也不好解释她这破皮泛肿的嘴唇。 她在思考昨晚叶季白说的那件事,她有必要配合叶季白,被他抛弃一次吗? 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可叶季白昨晚哭得那么可怜…… 孟清和捞起船板上的酒囊,仰头猛灌了一口。 酒剩得不多了。 叶季白负手站在船尾,看着矮矮船篷那头的孟清和,眉心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有心思,每个人都有秘密。 他看不透孟清和,但他……不能放开她,至少现在不行。 第二十二章 被调戏了 第三日傍晚,小船停靠在枫香渡口。 渡口边已经泊了两条小船。 鱼龙江沿岸,有很多渡口,去千泽城,从枫香渡口上岸,是最近的一条道。 而到这里,水路就算是走完了。 渡口由几块老木拼搭而成,木桩旁堆满了枯黑的草叶。 余筱宛着一身海棠红裙衫,亭亭站在渡口,远远看见船头站着的叶季白,赶紧恭敬行礼。 背着两个包袱的孟清和从叶季白身后探出头来,挥手朝余筱宛打招呼。 “李师姐和沈师兄带着弟子们已经在吴家老屋落脚了,眼看天将雨,弟子来给师尊和孟师妹送伞。” 余筱宛手中握着两把棕黄的油布伞。 吴家老屋在山那头,每次云山派的弟子出山,都会在那里歇歇脚,碰到天色向晚时,过夜也是常有的事。 很多年之前,吴老头还在世的时候,常受云山派庇护,他守了枫香渡口一辈子,去世后也埋在这渡口边。 渡口虽然破败了,但吴家老屋常年有云山派弟子打扫,倒还没荒废。 余筱宛贴心地要去接孟清和肩上的包袱,被孟清和婉拒了。 包袱不重,重的东西都被他们这两日吃掉了。 叶季白什么也不用拿,还冷着一张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往山道上走去。 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孟清和已经习惯了。 余筱宛也不敢计较,恭敬跟在叶季白身后。 孟清和磨磨蹭蹭走在最后面。 天上乌云翻滚,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 余筱宛赶紧递给孟清和一把油布伞,接着又打开手中那把,踮起脚尖将伞高高举到叶季白头顶。 叶季白却停下了脚步,余筱宛险些撞到他身上,但也仅仅是险些,叶季白躲得很快。 他回身看着独自打伞的孟清和,孟清和嘴里叼着一根树枝,一蹦一跳的十分自在。 “怎么不走了啊?”孟清和跳到叶季白面前不远,歪着脑袋问。 叶季白冷哼:“星落峰白养你的?” “嗯?” “下雨天不知道给长辈撑伞?” 长,长辈? 孟清和眼皮子抽了抽,这人怎就这么作呢? 余筱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下来,她咬了咬嘴唇,默默退到一边。 叶季白低喝:“还不过来。” 孟清和没办法,只得上前两步将伞举过叶季白头顶,偏头对一旁脸色难看的余筱宛无奈道:“劳烦余师姐带路。” 就算孟清和不认识路,叶季白定然是知道路的,孟清和不过是不想余筱宛跟在后面用眼刀子剜她罢了。 待余筱宛上前了,孟清和垫脚凑到叶季白耳边,低声抱怨:“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 叶季白微微低头,孟清和的唇瓣正好扫过他的耳廓,孟清和立刻便缩回了脖子。 叶季白斜睨了孟清和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 “就是有你在,我才害怕。” 叶季白再来几次区别对待,余筱宛说不定今晚便要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 孟清和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叶季白识破。 确实如叶季白所说,她邀请余筱宛同行,是为了引叶季白下山。 在余筱宛上星落峰的那天,孟清和便察觉到了她的敌意,若非如此,她又怎会邀她去千泽城呢? 既然叶季白已经猜到这一层,孟清和再如何辩解,他也不会相信。 左不过他已经来了,孟清和也无需再遮遮掩掩,赶紧抱住叶季白的大腿,别被余筱宛暗害了才是正事。 叶季白突然抢过孟清和手里的油布伞,往前迈出一大步,转身面朝孟清和,他弯下腰来,手指抚过孟清和柔软的嘴唇,“肿消了,不过……结痂还没消,也不知是什么虫子这么厉害?” 油布伞靠在叶季白的肩头,挡住他身后余筱宛的视线。 雨滴打在孟清和脸上,打在被叶季白抚摸过的唇瓣。 孟清和脸上的红霞瞬间飞到耳后根。 叶季白哪来这么厚的脸皮,敢拿这事调戏她? 叶季白这话是在提醒孟清和,就算他们现在做出水火不容的样子,余筱宛看到她嘴唇上的痂,也会有所怀疑。 何况三天两夜共乘一条小船,搁谁也会多想。 你提醒就提醒,做什么非要这般动手动脚? 孟清和偏头避开叶季白的眼神,猫腰就要逃。 叶季白长臂一揽,孟清和便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呃……” 叶季白关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孟清和还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那边余筱宛关心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孟师妹怎么了?” 被挂了! “她的脚扭伤了。”叶季白回答得十分肯定,孟清和差点就信了。 但她不能驳了师尊的面子,所以当叶季白将油布伞重又塞回她手里时,她只能老老实实接着。 当叶季白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时,她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孟清和靠在叶季白胸口,偷偷瞄了一眼前方山道上的余筱宛。 风雨飘摇,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格外落寞。 余筱宛一定恨死她了! 在这一刻,孟清和突然醒悟:在她利用叶季白的时候,叶季白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用她孟清和一人之力,斩断叶季白身边各路桃花。 他用着还真是顺手。 不过孟清和想保命,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叶季白的怀抱结实温暖,孟清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差点就睡着了。 爬上山顶,昏暗的天色下,隐隐能看见几间瓦房藏在半山腰的竹林后。 余筱宛大抵是受不了刺激,步子迈得特别急,转眼便将抱着孟清和的叶季白甩出老远。 但也因走得急,没注意到脚下露出地面的树根,一脚绊上去,重重摔了一跤。 余筱宛咬牙站起身,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回头看。 可藏着心底的委屈与酸楚,还是让她红了眼眶。 她早知叶季白不喜欢她的,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叶季白可以不喜欢她,可以不喜欢任何人,可以飞升成仙远离红尘,但他不能喜欢孟清和,喜欢一个处处不如她余筱宛的女人。 这对余筱宛来说,是侮辱。 余筱宛捡起被风吹远的油布伞,将鬓边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眼中掠过一抹杀意。 第二十三章 孟清和哪来那么大的魅力 到达吴家老屋的时候,天已黑了。 余筱宛回来便钻进了房间,也没谁敢敲门去打扰她。 老房子统共没有几个房间,女弟子住一间,男弟子住一间,师尊得单独安排一间,而凤尾峰长老余筱宛不可能与弟子挤在一间,这最后一间空房便给了她。 李飘飘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别说女弟子,便是让她睡男弟子那屋,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沈元浩不答应就是了。 叶季白抱着孟清和出现在吴家老屋门口时,除了李飘飘和沈元浩迎了上来,别的弟子都缩在角落行大礼,听候师尊吩咐。 女弟子就寝的屋子里有两张老旧的木床,此次去千泽城的女弟子除了孟清和,还有两名。 李飘飘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孟清和与她睡一张床。 但叶季白却似乎不大满意,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说什么。 将孟清和放到床上,叶季白便走了,顺手拿走了床头的大包袱。 李飘飘也赶紧打开原属于她自己的包袱,翻过之后心情跌落谷底。 他们可真能吃! “清和啊,你如今去了星落峰,在师尊眼前做事,可不比在追月峰的时候,你这莽撞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李飘飘坐到床沿上,捞起孟清和一条腿,要查看她的脚伤。 孟清和靠坐在床上,看着挨着床的窗子,这窗子多年修修补补,虽不至于漏风打雨,看着却也不怎么牢固。 “师父,以后我还能再回追月峰吗?”孟清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失落。 李飘飘没有回答,捏了捏她的脚踝,皱眉道:“你的脚看着没事啊,扭到哪了?” “不过就是崴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啧啧啧……崴一下脚都能让师尊抱二里地。” “师父您小点声。”孟清和瞥了眼推门进来的凤尾峰弟子宁燕,拉了拉李飘飘的衣角。 待宁燕拿了衣服出去洗漱后,李飘飘笑话她:“你是师尊面前的红人,你还会害怕?” “也就师父您对我还如往常一样了。” 李飘飘叹了口气,“清和啊,这人往上爬是好事,可你也得明白,站得越高摔得越痛,师尊越是无所顾忌地宠着你,你的处境也就越危险。” 李飘飘虽性子随和,但不是没有脑子。 孟清和入派一年多,第一次上星落峰就撞上师尊渡劫,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旁人不知道,只当孟清和在追月峰躺了半个月是受天雷波及,但李飘飘却是一清二楚,孟清和压根就没受伤。 连师尊都扛不下天雷,孟清和却毫发无损,这事本就奇怪。 师尊或许是因为孟清和而渡劫失败,可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 师尊性子冷,杀伐果决,怎会为了一个小弟子而误了飞升? 孟清和哪来那么大的魅力? 在师尊将孟清和提到星落峰之初,李飘飘只当师尊是要杀了孟清和。 可如今看来,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她这个看似单纯无害的小徒弟,自然也没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李飘飘的庇护,孟清和早被赶出了云山派的山门。 孟清和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李飘飘对她的好,她都记着。 所以在李飘飘接着往下问:“清和,你和师尊……” 孟清和没有瞒她,“早在一年前,师尊去清河镇外连枝林除妖之时,我们便认识了。” 李飘飘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对于孟清和与师尊之间的纠葛,李飘飘没有多问,不过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如今虽上了星落峰,但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小徒弟,我今日便多啰嗦两句,你莫要嫌烦。” “师父请讲。” “伱和师尊是旧识,如今又得他青眼,表面上看是件好事,可这世上并非都是良善之人,锋芒太露,难免遭人嫉恨。” 李飘飘这话看似在提醒孟清和提防小人,实则还有一层深意。 师尊若是真心看重孟清和,又怎忍心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李飘飘猜不透师尊的心思,对于这个神秘的师尊,李飘飘有种说不上来的敬畏与……惧怕。 孟清和郑重点头:“师父所言,清和谨记在心。” “走吧,去吃晚饭,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师父,我就不去了。” 孟清和怕自己往那一坐,那些师兄师姐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她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人。 孟清和简单洗漱过后便躺下睡了,这大雨天的,不睡觉还能干嘛? 可她又睡不着,她盯着紧闭的窗子,窗外的雨声令人心生烦躁。 “孟师妹,我师父有事找你。” 孟清和转头,宁燕不知何时站在她的床边。 宁燕的师父正是余筱宛。 余筱宛找她做什么? “你师父在哪?” 宁燕扶孟清和起身:“就在屋外的草亭里,我带你过去。” 吴家老屋外有间草亭,夏天不下雨的夜晚,云山派在此借宿的弟子都喜欢聚在草亭里乘凉。 孟清和内心是拒绝的,但此刻房里只有她和宁燕二人,宁燕是余筱宛的得意弟子,武功自然是比孟清和高强许多。 孟清和找不到不去见余筱宛的理由,也挣不开宁燕的禁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刚到吴家老屋的时候,孟清和特意四下扫了一眼,厨房是在屋子左侧挑出的位置,也就是说从厨房里正好能看到屋外的草亭。 云山派的弟子此刻都在吃晚饭,只要出了屋子,孟清和喊一声,李飘飘便能听见。 可惜孟清和想得太简单了。 走到堂屋大门旁,宁燕拿起门后的油布伞,将孟清和拽出了屋子。 而厨房那边,除了油灯还点着,并未看到人影。 人都去哪了? 山间漆黑一片,雨下得更大了,除了风雨之声,再听不到半点旁的声音。 孟清和被宁燕推进草亭,草亭中并不见余筱宛的身影。 宁燕四下扫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孟师妹在此稍候片刻,我师父一会便来。” 宁燕说完便撑伞回了屋子,想来是找她师父去了。 草亭中只剩孟清和一人。 她觉得好笑,余筱宛既然不在这里,她还不赶紧趁机跑路? 傻傻在这等她来灭口? 第二十四章 想我了 孟清和冒雨跑到屋檐下,大门已经被从里面拴上了。 这一看就是宁燕干的好事。 好在厨房的门虚掩着,孟清和闷头跑进去,险些撞到一位师兄身上。 端着粗瓷饭碗的牵牛峰柳师兄奇怪道:“孟师妹,你怎么出去啦?李长老不是说你睡下了吗?” 孟清和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正想着如何解释她好好躺在床上睡觉,却被人丢出来这件事。 柳师兄善解人意地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雨,上茅房可得提着灯笼,孟师妹你本就扭了脚,可不能再摔一跤。” 孟清和笑了笑,她总不能说余筱宛找她谈话,而她却溜了回来吧。 “多谢师兄关心,其他人呢?” 柳师兄指了指厨房的屋顶,又指了指左边一间木门,“厨房漏雨,他们都在里面屋子里吃饭呢。” “师尊也在吗?”如果叶季白在,孟清和就不进去了。 虽然厨房的那扇门也能通到睡觉的房间,但孟清和不想与叶季白打照面,她宁愿求柳师兄去里面帮她打开堂屋的大门。 柳师兄却误会她的意思了,“师尊回房之后便没再出来了,你要找他,不妨去他房间。” 孟清和正要往里走,想了想又问:“余长老呢?” “余长老也没来吃晚饭。”柳师兄说着往灶台走去,显然他还没吃饱,又去添饭了。 既然叶季白和余筱宛都不在这里,孟清和也就没有必要去麻烦柳师兄了。 不过她心里有个疑惑:余筱宛如果要找她说话,不管是她房里,还是余筱宛房里,都没有旁人,为何要将她喊到外面来? 而且,为何要她在草亭等候? 余筱宛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留着明天说? 她真想杀了孟清和,又为何迟迟不来?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余筱宛先到吗? 这不是给了孟清和逃跑的机会? 孟清和糊涂了,她推开厨房里间的木门,除了柳师兄去添饭了,其余的人看上去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对于孟清和突然出现在这,房间里有一瞬的安静。 李飘飘问道:“你上茅房怎么从后门进来了?” 吴家老屋的茅房在另一头的竹林旁,从堂屋进出最方便,孟清和多淋这一段路的雨走后门不是傻么? 孟清和索性也不解释了,摇着李飘飘的胳膊撒娇:“师父,我饿了。” 李飘飘笑:“你这拉了就饿,倒是稀奇。” “……” 刚走进屋里的柳师兄瞬间觉得碗里的饭不香了。 孟清和也没了食欲,拉着李飘飘回房,“这会又不饿了,师父我们回房睡觉吧。” 宁燕不在房里,不知是不是在余筱宛房里? 不过孟清和不关心这些,李飘飘回来了,她还怕个屁? 她师父能看她被余筱宛欺负? 孟清和重又躺回床上,依旧是盯着紧闭的窗子,但她这次在想叶季白。 那家伙说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可是方才他怎么不出来保护自己? 等等…… 孟清和从床上跳起来,吓了李飘飘好大一跳。 她就说这事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症结竟是在叶季白这里。 有没有可能……在孟清和出去之前,余筱宛是在草亭中的? 那她后来去了哪? 叶季白不会把她给…… 不至于不至于,余筱宛好歹是凤尾峰的长老,叶季白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逮着不顺眼的就宰了。 可是……星落峰的那两间茅草屋…… 还有李思远…… 孟清和赶紧套上靴子下地。 多大点事啊,她还真能被余筱宛给杀了不成,叶季白怎就这么冲动呢?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有事找师尊,师父您先睡。” 李飘飘看着孟清和猴急的模样,眼神复杂,“清和啊,这才分开多大会,你矜持些。” 孟清和没时间解释,披了件外衣就冲了出去。 隔壁床的师姐看着孟清和一阵风般刮出去,懵了好半天。 孟清和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人命关天,她没耐心再敲,一脚踹开了叶季白的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 孟清和被一股力量拉进房去,身后房门“砰”地关上。 “想我了?” 是叶季白的声音。 黑暗中孟清和看不清叶季白的脸,但她知道叶季白此刻离她特别近。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叶季白胸口,“别闹,有正事找你。” “怎么,余筱宛去找你了?” 听他这话,孟清和更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造孽啊! 如果叶季白真的因为自己而杀了余筱宛,这份罪孽是不是要算在她头上? 孟清和急道:“你把余筱宛怎么样了?” “什么?”叶季白被她问糊涂了,“什么叫我把余筱宛怎么样了?” “你没杀她?”孟清和也糊涂了。 “我杀她作甚?” “咦,那她去哪了?” 叶季白觉得好笑,“她去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清和总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子关系的,不然她怎么会找过来? “你晚上一直待在房间里?” 孟清和腰后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被叶季白压在了木板床上。 叶季白微微喑哑的声音落在孟清和耳边,“伱这是不相信我?” 孟清和现在没心情跟他闹,偏头认真道:“方才宁燕带我去屋外的草亭,说余筱宛有话对我说,可我到了草亭后,却不见余筱宛的身影,宁燕让我等在那里……” “所以你没等。” “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等在那里,万一余筱宛真来了,我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可不一定。”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你离开之后,余筱宛真的去了草亭?” “可她如果要害我,应该先等在那里才对不是吗?” “万一她有事耽搁了呢?” 真真是一句惊醒梦中人。 孟清和一拍脑门:这事或许真没她想的那般复杂,只不过是余筱宛有事耽搁了而已。 既然捋顺了,她也该回去睡觉了。 “放开我。”孟清和这才开始考虑自己此刻的处境。 “你不相信我。”叶季白没起身。 孟清和无奈,方才她只想着人命的事,嘴快说错了话,没想到叶季白这么记仇。 “我,我错了。” 第二十五章 清和,别看 孟清和原本以为小气吧啦的叶季白会因这点小事纠缠不休,却没想到她认错之后,叶季白很快便放开了她。 甚至还贴心地帮她把外衫拢了拢,“余筱宛没那么笨,她若是想杀你,怎会让凤尾峰的弟子直接带你过去?” 是这么个理,可孟清和就是觉得今晚的事不对劲,“要不,我去问问她?” 万一余筱宛真有事找她呢? 叶季白将孟清和推到门边,打开房门,走廊上灯笼轻轻摇晃,昏黄灯火下,叶季白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你最好去问个清楚,否则,我看你今晚是睡不着觉了。” 孟清和拽住叶季白的衣袖,“你陪我一起去。” “我陪你去的话,只怕睡不着觉的人就要变成余筱宛了。”叶季白倚在门框上,垂眸淡淡看着孟清和。 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衣摆处还沾着泥点子。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出尘绝俗。 “算了,算了,我回去睡觉了。”孟清和甩开他的衣袖,转身回房。 她若是和叶季白同时出现在余筱宛面前,余筱宛就算上半夜不杀她,下半夜未必还忍得住。 叶季白目送孟清和离开,眸光晦暗不明。 一晚上到处溜达,再次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孟清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天亮时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是阴沉着。 吴家老屋出事了。 一夜时间,少了一男一女两名弟子。 男弟子还未寻到,但在草亭中,却发现了女弟子的尸体。 孟清和被李飘飘喊醒的时候才知道,宁燕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 死在草亭中的女弟子,正是宁燕。 孟清和从屋里出来时,宁燕还躺在草亭里的泥地上。 她的半边脸颊沾了泥土,一双眼睛瞪着头顶的天空,柳师兄费了半天力,都没能让她合上眼。 想来是死得太冤,不肯瞑目。 致命伤在心口,是被人从后面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听李飘飘说,宁燕被人发现时是趴在地上的,后背被血染红的衣衫上,留着半只鞋印。 孟清和能想象得到凶手脚尖碾着宁燕的后背,将剑拔出时的画面。 单凭半只被血晕开的泥印子,很难认定凶手是谁。 而且昨夜那么大的雨,清理剑上的血渍十分容易。 余筱宛坐在草亭中的石凳上,脸色黑沉,死的是她凤尾峰的弟子,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失踪的男弟子是龙头峰的颜远平,虽不是野猪峰的弟子,但丝毫不影响沈元浩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昨晚入睡前,颜远平还在房里,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有弟子猜测:“颜师兄会不会是在半夜上茅房的时候,被山里的豺狗给叼走了?” 李飘飘啐了他一口:“云山派的弟子什么时候连只豺狗都打不过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提云山派新入门的弟子如何,此次下山的,除了孟清和资质差了些,其余六名弟子,都是各峰的佼佼者。 又怎会被山里的野兽给叼了去? 又有弟子猜测:“会不会是颜师兄杀了宁师姐,事后逃走了?” 这个猜测倒是合理,但是颜远平为何要杀宁燕呢? 何况,沈元浩也说了,入睡之前颜远平还在房中,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凭沈元浩的修为,有人起身下床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颜远平杀了宁燕,杀人之时没人发觉,他大可回房继续睡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半夜的跑了,岂不是更招人怀疑? 此事疑点重重,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颜远平。 为防再生变故,出去寻找颜远平的只有叶季白一人。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他还没有回来。 草亭中的人各抒己见,余筱宛始终一言不发。 孟清和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的好,有些时候,你的善意在别人眼中就是敌意。 出了这种事,没有人有心思吃早饭,孟清和昨晚就没吃,此刻肚子饿得咕咕叫。 李飘飘蹲在地上研究宁燕的尸体,没工夫搭理孟清和,让她自己去厨房找些吃的填肚子。 孟清和去厨房找到两个冷馒头,一边啃一边溜达去了男弟子睡觉的房间。 此刻房里没人,孟清和直接踱步到窗边。 这个房间和女弟子的房间布局一模一样,两张床,一张紧靠着窗户。 孟清和趴在床头的木板上,歪着脑袋瞧那糊着绢纱的木窗。 窗子上的绢纱不知修补了多少次,爬满了新新旧旧的补丁。 窗子没上拴,雨后潮湿的风从窗缝吹进来。 孟清和伸手在微微有些霉味的被褥上摸了摸,靠窗边的被褥是湿的。 说明昨夜下雨的时候,这窗子便是打开的。 眼下已是初夏时节,山里蚊虫多,便是不下雨,晚上睡觉时这窗子也不该打开的。 孟清和昨晚睡觉前就检查了好几次窗子,确定栓好了才敢睡。 “师尊回来了。” 屋外传来柳师兄的声音,孟清和拍着心口将馒头咽下,翻着白眼往屋外走去。 这又冷又硬的馒头,真是要人命。 叶季白回来了,提着颜远平的尸体。 比起宁燕一剑致命,颜远平的死状就过于凄惨了。 连沈元浩这种见过世面的看一眼都忍不住想要作呕,更别提其他人了。 颜远平的肚子上被挖出一个血洞,里面的脏器零零碎碎的缠连在一起,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了、啃光了。 叶季白素白的袍子上蹭了血,他的视线越过围在身前的弟子,朝站在厨房门口的孟清和看过来。 在柳师兄转身干呕之时,孟清和便看到了颜远平的尸体。 在那一瞬间,她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过来。”叶季白对孟清和说话。 孟清和脚下像绑了千斤重的石头,哪怕是挪动一寸也不能。 李飘飘顺着叶季白的视线看过来,见孟清和脸色惨白,想到她这个小徒弟才入云山派一年多,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清和,别看。”李飘飘快步朝孟清和走去,将颜远平破碎的尸体挡在身后。 直到李飘飘将孟清和揽进怀里,孟清和才慢慢平静下来。 柳师兄问:“师尊,颜师兄这是被什么东西给……” 叶季白声音低沉,犹如一道闷雷劈下,“是魔。” 第二十六章 这就是一个局 “魔……不是都退回魔界了吗?” 早在几百年前,当时的魔尊叶孤舟与云山派星落峰孟侃隐退之后,人间便少有魔的踪迹。 而魔伤人之事,近百年来,更是从未听闻。 “云山派的弟子都过来!”叶季白的话已不单单是对孟清和说,他扫了一眼在场掩嘴捂鼻、面色惊恐的云山派弟子,指着颜远平的尸体沉声道:“如今的人间已不太平,妖魔作乱,以人为食,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着,记着,从今日起,云山派弟子当勤练驱魔之术,不得懈怠,沈元浩。” “弟子在。” “你回云山派报信,让楚凌云派人在鱼龙江沿岸排查,一旦发现魔的踪迹,立即诛杀。” 云山派如今的弟子大多以修仙为主,除了各峰长老掌握了驱魔术,便只有牵牛峰的弟子以驱魔伏妖为主要功课。 楚凌云是牵牛峰长老,排查潜藏在鱼龙江两岸山里的魔,交给他去办最为合适。 云山派弟子刚出山便遭魔暗袭,这摆明了是冲他们来的。 如果只是冲云山派来的,那还好说,怕就怕人间各地都藏着吃人的妖魔。 “李飘飘。” “弟子在。” “你带人在青庐城附近查探,切记不可惊扰百姓。” 翻过这座山,便是青庐城,是去千泽城必经之地。 李飘飘看了一眼旁边的孟清和,犹豫片刻才道:“弟子遵命。” 孟清和是要去千泽城参加摘星大会的,自然不可能留在青庐城,李飘飘虽放心不下孟清和,却也只能听从师尊安排。 沈元浩回云山派,李飘飘留在青庐城,剩下去千泽城的人里面,便只有师尊和余筱宛会驱魔术。 李飘飘其实想不明白,按理说,留在青庐城的人不应该是余筱宛吗? 她的徒弟死在这里,她不留下来查找凶手? 余筱宛不抢着留下来,李飘飘能理解,毕竟人家为何下山,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师尊为何如此安排,李飘飘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到底是不忍门下弟子死得不明不白,一直一言不发的余筱宛看向师尊,“师尊,宁燕……” “找个地方埋了吧。” “可是凶……” 很显然,杀害宁燕的凶手不是魔,而且……极有可能就在云山派弟子之中。 一直缩在草亭木柱子旁边的逐日峰弟子纪航,突然指着被李飘飘揽着肩膀的孟清和,愤怒道:“是她杀了宁燕师妹。” 短暂的安静后,李飘飘也怒了,“你放什么狗屁?” 李飘飘昨晚和孟清和睡在一张床上,就算孟清和有本事背后偷袭宁燕,可她哪来的机会? 孟清和一觉睡到天亮,半夜根本没有起床。 “宁燕师妹不是半夜被人杀死的,而是……是在晚饭时间。” 纪航跪到叶季白脚边,“昨晚宁燕师妹饭没吃完,突然跟弟子说,要给孟师妹送点吃的,可她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而之后不久,本该在房间睡觉的孟师妹却从外面进来了。” 叶季白面无表情的看着纪航,“宁燕当真跟你说,要给孟清和送吃的?” “不错,当时我坐在宁燕师妹旁边,她才跟我提了一嘴。” 柳师兄这时也想起来了,道:“昨晚我也看见孟师妹从外面回来,我还奇怪她去茅房为何走到后门这里来了呢,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看见孟师妹并不是从茅房的方向过来,而是从……” 柳师兄没往下说,但也不需要他继续说,这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懂。 李飘飘皱眉,问孟清和:“清和,昨晚宁燕当真去找过你?” 如果说昨晚孟清和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那此刻,她已经捋清楚这个局了。 没错,这就是一个局。 这是余筱宛布下的局。 孟清和抬眼看向余筱宛,“余长老昨晚可有派宁师姐来找我?” 此刻“余师姐”这三个字,孟清和叫不出口。 “没有。”余筱宛神色清冷,不见昨日的和善,“我昨晚回来后便回房了,之后不曾见过宁燕,更不可能派她去找你。” 这个回答在孟清和预料之中,之前是她低估余筱宛了。 让孟清和变成杀人凶手,不比直接杀了她更有意思? 这件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孟清和,但她的嫌疑是最大的,不管她如何争辩都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孟清和后来找过叶季白,但如果宁燕是在那之前被杀的,她对叶季白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呢? 叶季白会相信她吗? “昨晚……” “纪航,你确定宁燕是在晚饭的时候被人杀死的?”叶季白打断孟清和的话,冷冷盯着纪航。 “弟,弟子不确定。”他又没有亲眼看见,他如何能确定? 叶季白又问柳师兄:“柳涛,你确定看见孟清和是从草亭走向厨房的?” “这……当时下着大雨,弟子也不能十分确定。” 叶季白笑了,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让人感到害怕。 “昨晚孟清和确实来了草亭。” 嗯? 众人不解,师尊到底想说什么? 前面听着像是要包庇孟清和,这后面怎么听着像是要给她定罪了。 “摘星大会在即,孟清和的脚伤既然无碍了,自然不能偷懒,昨晚她在这亭子里练剑,是我亲自看着的,她离开草亭的时候,那把剑是我收着的,怎么,你们是不是要说,宁燕是被我杀死的?” 无人敢接话,这怀疑谁也断不敢怀疑师尊啊。 何况……宁燕若是碍了师尊的眼,师尊当众就能取她性命,犯不着背后杀人。 不管师尊是在故意包庇孟清和,还是确有其事,这事都没法继续追究了。 除非找到真正的凶手。 但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此地逗留,宁燕之事,只能日后再说了。 “仅凭猜测之言就要给人定罪,是我太久没管事了,还是你们的师父平日就是如此教导伱们的?” 叶季白恢复以往的冷漠,走到孟清和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去。 纪航和柳涛跪伏在地。 “将他们带回云山派,自去各峰领罚。” 沈元浩领命。 将宁燕和颜远平埋葬之后,已近午时,匆匆吃了点烙饼,沈元浩便领着那两位师兄原路回云山派去了。 这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因多说了几句话被撵回去了。 纪航和柳涛表示很不服。 但他们溜得贼快。 终于不用跟师尊同行了! 第二十七章 她指定是魔怔了 “宁燕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叶季白换了一身绛紫的长袍,腰间坠一块羊脂白玉,看上去像富贵人家的公子。 孟清和想起昨晚他从李飘飘那里拿走的包袱,蹙眉道:“你带了行李?” 叶季白挑眉,“出远门自然要带行李。” 你带个行李还遮遮掩掩的,有病吧! 叶季白瞅了眼孟清和身上皱巴巴的衣裳,转身在包袱里挑挑拣拣,不一会一件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裙子便罩在了孟清和的脑袋上。 “换上。” “你怎么还带了女人的……”孟清和扒下裙子,话没说完便觉得这裙子有几分眼熟,“这不是余筱宛送给我的衣裳吗?” 孟清和记得在星落峰时,叶季白各种挑毛病,那几箱子衣裳没一件能入他的眼。 叶季白走到窗边,伸手将半开的窗子关上,“我来了,这些衣裳你便都能穿了。” “什么意思?”孟清和抱着裙子杵在桌边。 “摘星大会鱼龙混杂,你打扮得越漂亮就越招眼,麻烦事也就越多。” 余筱宛送这些衣裳首饰给孟清和,可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再大的麻烦事,有叶季白在,那都不算事。 他本想在小船上给孟清和一点小惊喜,没想到被李飘飘拿错了包袱。 孟清和心底莫名漫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看着叶季白笔挺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她指的是宁燕被害之事。 纪航和柳涛之言,就算不能坐实孟清和杀人之罪,但在众人心中,已经给她打上了凶手的烙印。 叶季白面朝紧闭的木窗,淡淡道:“你与宁燕无冤无仇,杀她作甚?何况,以你的本事,想从背后偷袭宁燕,一招毙命,恐怕还不行。” 这是说她没本事啊,孟清和不服气,“万一我藏了一手呢?” “哦?”叶季白饶有兴致地回头看向孟清和,“你要是真有这份心机,又怎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将自己推入险境?” 叶季白说得有道理,为了宁燕而暴露自己,这不划算。 “你觉得宁燕是被谁杀死的?” 叶季白见孟清和并不急着换衣裳,索性走到桌边坐下,从茶壶里倒了杯冷茶,他抿了口茶,抬眸道:“余筱宛。” 孟清和激动地坐到他旁边,手肘撑着木桌,歪着脑袋问:“你也觉得是她?” “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她会舍了自己的徒弟,我倒是没想到。” “她指定是魔怔了。” 昨晚孟清和来找叶季白的时候,他便猜到了余筱宛会有所动作。 杀孟清和并非明智之举,孟清和是代表云山派去参加摘星大会的,若是刚下山就出了事,不说云山派,便是叶季白也会彻查此事。 余筱宛身为一峰之主,不可能这么莽撞。 而且就算孟清和死了,叶季白难不成就会对她青眼相待了? 与其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去杀孟清和,不如毁了孟清和的前程,让她变成一个众人眼中的杀人犯。 就算叶季白平日看重孟清和,他总不能不分是非黑白,包庇一个杀人凶手吧? 很显然,余筱宛猜错了。 叶季白不仅没有惩罚孟清和,反而还为她撒谎骗人。 不过,除了叶季白与孟清和,只有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才知道叶季白所言是假。 也只有她此刻估计快要气疯了。 毕竟折损了一名得意弟子,却没有给孟清和造成丝毫伤害。 其实如果没有叶季白偏袒,孟清和今日绝无可能洗脱嫌疑。 “你说宁燕难道就没察觉到奇怪?她就算真的给我送饭,也没必要告诉纪航啊,而且,余筱宛明明说在草亭中等我,却还要宁燕去请。” “她恐怕只是没想到,在余筱宛心里她这个徒弟会如此微不足道。” 最后那一剑,宁燕心里该有多绝望啊! 孟清和眸光微黯,宁燕之死虽不是她亲手造成,却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孟清和问:“如果有一天……伱会利用我……” 叶季白霍然起身,孟清和本就毫无底气的话不敢再问下去。 “若论杀徒弟,余筱宛可不如我。”叶季白衣裳上有淡淡的冷香,他的声音也一样,是透着冷意的。 孟清和怔住。 她虽知道叶季白杀人毫不手软,也知道星落峰那两间茅草屋里死过人,却从不曾听说过叶季白杀徒弟的事。 这事李飘飘没告诉过她,这毕竟是云山派的秘密,关系到云山派的名声。 叶季白冷哼:“害怕了?” 孟清和丢开搭在胳膊上的裙子,伸手去拉叶季白的手。 他的手是暖的,不像他的心。 这次轮到叶季白怔住了。 孟清和抬头看着叶季白冷峻的侧脸,低声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做坏事。” 叶季白垂眸看着孟清和的眼睛,他看不透孟清和,他知道孟清和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有些时候,她又似乎没有那么复杂。 “孟清和,是你太单纯,还是你把我想得太单纯了?”叶季白弯腰凑近,将孟清和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我去换衣裳了。”孟清和甩开叶季白的手,正打算起身。 叶季白却猛然前倾,手掌撑在木桌边沿。 被围困在狭小空间的孟清和吓了一大跳,这叶季白还真的是逮着机会就占她便宜。 好不要脸。 孟清和最近脸皮变薄了,经不住被他这般撩拨,“别闹,要出发了。” 孟清和低垂着眉眼,看着叶季白心口的衣襟。 叶季白低叹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戏弄她的话来,他抬手在孟清和头上揉了揉,“去换衣裳吧。” 原本极为寻常的一句话,却好似一道灵光在孟清和脑中闪过。 她手指不自觉收紧,捞起一旁的裙子,逃一般跑出了叶季白的房间。 在叶季白眼里,这只是小姑娘害羞的表现,他没看见孟清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疑。 孟清和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往深了想。 昨夜孟清和去找叶季白的时候,他房间里没有点灯,当时孟清和只当他是睡下了。 可后来叶季白送她到门口的时候,孟清和发现他还穿着白天溅了泥点子的衣裳。 他既然带了行李,而且拿回房间去了,为何睡觉前不换一身清爽的衣裳? 会不会……在那之前,叶季白并没有睡? 他关灯坐在房间里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 你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一行十一个人,死了两个,回去了三个,剩下六个人继续往青庐城去。 翻过一座山,就到了青庐城。 青庐城很小,城中客栈也少,客房就更不多了。 李飘飘带着追月峰的弟子在城外找了个农舍落脚,便于接下来的查探事宜。 分别之前,孟清和找了个机会将李飘飘拉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师父,你可知叶……师尊他杀徒弟……” 李飘飘一把捂住孟清和的嘴,紧张地四下扫了几眼,低声问:“这事谁告诉你的?” 孟清和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师尊自己说的。” “敢情我们想方设法帮他瞒着,他自己搁外面兜去了?” “师父您知道内情吗?”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每次他杀了人后,都会喊我们去埋尸。” 孟清和震惊:“每,每次?” “倒也不多,师尊统共才收了三个徒弟,我们若是早知道他要杀那三个可怜孩子,怎么的也得拦着啊,哎!” 李飘飘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她知道师尊要杀人,她也不会拦,毕竟拦不住事小,说不定还会搭进去自己的小命。 孟清和又问:“你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在那之前,难道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比如师尊性情大变,或者那三位师兄有什么反常之举?” “星落峰你也爬过,谁没事跑那么老高的地儿去听师尊的墙角啊?” 何况,谁又有这个胆? “那三位师兄在上星落峰之前,是哪个山头的?” “他们是师尊从外面带回来的,平日极少下星落峰,我也只是打过几个照面而已。” 孟清和瞟了一眼远处的叶季白,“他杀了云山派三名弟子,你们都不赶他走?这样的师尊,你们还供着?” 李飘飘踹了孟清和一脚,“你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叶季白虽性子古怪,但他杀的是自己的徒弟,而且其中缘由谁也不清楚,万一是他徒弟忤逆在先,这杀了便杀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又者,叶季白身为云山派师尊,降妖除魔、修仙卫道,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云山派不仅不会因他个人的私事将他轰走,反而要把他当菩萨好吃好喝的供着。 不过李飘飘很能理解孟清和对这件事的执着。 毕竟……她现在住在星落峰,虽然叶季白还没提收她为徒之事,但在云山派弟子眼中,孟清和已然是星落峰的弟子。 叶季白连杀三个徒弟,孟清和能不害怕? 李飘飘安慰她:“我看师尊对你挺上心的,应该不会……就算他真的狠心,也会给你留个全尸的,来,别丧着个脸,天色不早了,赶紧出发吧,在摘星大会上好好表现,为师脸上也光彩。” 按掌门的意思,孟清和如今的身份,还是追月峰的弟子。 孟清和在摘星大会表现好了,是云山派的功劳;表现差了,那便是追月峰教导无方。 孟清和瞪大了眼睛,“那三位师兄……被碎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就是身首分离罢了。” 不过……罢了! 进青庐城时,云山派此行参加摘星大会的,只剩下四人。 客栈里只有两间空房,师尊必须安排一间,孟清和不得已只能和余筱宛住一间。 剩下一名野猪峰的师兄殷云生跟店掌柜要了床被褥,到柴房打地铺去了。 别说师尊不愿意跟他住一间房,便是师尊愿意,殷云生也不敢。 他怕晚上做噩梦。 孟清和也想住柴房,奈何被殷云生抢先了一步。 虽说在星落峰时,叶季白与孟清和也是孤男寡女,而且三天两夜同舟共济,就算如今挤一间房,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但叶季白却突然端起了师尊的架子,将孟清和挡在房门外。 “你这么怕她?” “我是为她着想,我怕她看着我睡不着觉。” 如果是在今日之前,余筱宛确实不会笨到直接杀了孟清和。 但现在情况又不同了。 虽说叶季白为孟清和洗脱了嫌疑,而且关于宁燕之死的真相,余筱宛心中一清二楚。 可在外人眼里,一个刚死了徒弟的师父,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譬如余筱宛一口咬定是孟清和杀了宁燕,半夜一刀了结了孟清和,她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指望叶季白替她报仇不成? 余筱宛好歹是一座山头的山大王,比起孟清和这个废柴,只要叶季白脑子没被驴踢,他都不会真的去替孟清和报仇。 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孟清和死了,剩下这些人中,能代表云山派参加摘星大会的,余筱宛是最拿得出手的。 殷云生虽是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郎,到底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又没师尊日日提点,突然登场,说不定会闹笑话。 总不能叫叶季白上吧? 孟清和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今晚死定了。 推开客房的雕花木门,孟清和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房间。 “余师姐,喝茶呢。”孟清和挤了个笑,对端坐在桌边的余筱宛打招呼。 余筱宛抬眸看过来,“孟师妹也来一杯?” 从吴家老屋出发后,余筱宛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客栈之后,更是直接进了房间。 对于宁燕之事,她闭口不提。 她越是这样,越是叫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余筱宛就像是一把悬在孟清和头上的刀,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全凭她自己的心情。 孟清和将包袱放在床头柜上,拿起酒囊,转身对余筱宛道:“方才听小二哥说城东有家酒馆的酒不错,我打算去打一些来明日带着路上喝,余师姐可需要,我一并打了?” “我不爱喝酒。” 孟清和赶紧道:“那余师姐早些休息,我出去逛会再回来。” 天色向晚,山村小城到了夜间黑灯瞎火的,孟清和现在出去,完全是找借口避开余筱宛。 余筱宛自然知晓。 孟清和刚跨出门,便听到余筱宛不阴不阳的声音:“山村野店,黑云压城,孟师妹这时候出门可当心些。” 外面再危险,也比待在这房间里让人踏实。 孟清和哼着小曲下了楼。 今朝有酒今朝醉,越是不太平的时候,越要珍惜每一口好酒。 孟清和不怕死,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她只是怕被人发现她的身份。 毕竟……这些人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尤其是叶季白。 第二十九章 你不会死的 天擦黑时,青庐城街道上的铺子便陆续打烊了。 城东的酒馆却点着灯,大红的灯笼悬在檐下,与这清冷的夜格格不入。 店里只有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伙计在忙碌。 劳作了一天的百姓即便再穷,也要来这里打一壶酒回家,仿佛如此,寡淡的日子才有了滋味。 酒馆没有名字,但旗幡上写了个“凡”字。 百姓们说起来时,便叫它“老凡酒馆”。 孟清和老远看见红灯笼下那面奇怪的旗幡,皱了皱眉头。 白天进城的时候,孟清和便注意到这家了酒馆,旗幡底纹上绣的两支鸡爪子十分醒目。 长夜才将将开始,她不急着回客栈。 孟清和走进只有两张木桌的酒馆,点了一壶酒和几样下酒菜,走到靠里的桌子旁坐下。 酒馆很小,孟清和坐的位置靠近后门,桌子旁还开了扇窗,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窗外的竹子探进来,风吹过,在桌上投下轻颤的影。 夜渐深,买酒的人慢慢少了。 店伙计打着哈欠走到孟清和桌子旁坐下,手肘撑着桌子,歪头看着孟清和。 “这位客官,小店的酒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孟清和夹了一粒花生米,丢到店伙计面前的桌上,“花生米都能炒糊,你还好意思问?” 店伙计毫不在意,捡起桌上的花生米丢进嘴里,笑道:“贵客临门,厨子难免有些紧张。” 孟清和抿了一口酒,抬眼看向店伙计,“这酒是清河镇的酒。” “客官果然是识货之人,这是清河镇无忧酒家的无忧酒。” “这么好的酒,你几个铜板就卖给这些乡村野夫?” 世上还有如此做生意的人? 怕不是个傻子。 “客官要是觉得便宜,多给几个铜板就是。” 孟清和笑,“老娘多给你几个巴掌你信不信?” 店伙计也笑,一边笑一边往后门跑,“客官说笑了,咱们店虽小,却从不欺客,您可不兴生事啊……啊,女侠饶命!” 孟清和一脚踩在条凳上,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店伙计的后衣领,厉声道:“你小子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一年前你去云山派的时候,我便出来了。” 孟清和一脚踹在店伙计屁股上,将他踹出了门槛。 “你出来做什么,找死吗?” 店伙计摸着屁股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进屋来。 灯芯哔啵炸响,火光被风吹动,摇晃之余又明亮了些。 店伙计已不是方才的模样。 这哪里是山城小酒馆的店伙计,分明就是帝都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 这张脸不光是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长得也是极为俊俏,剑眉星眸,气宇轩昂,叫人看着便挪不开眼。 孟清和却懒得瞧他,但这不影响他将一张好看的脸凑到孟清和眼前。 “哎呀,清和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贺书凡你离我远点!” “好好好,你把武器放下,我蹲门槛去。”贺书凡小心翼翼地推开戳在他喉咙上的竹筷,慢慢挪回了后门边,抱着膝盖可怜巴巴的蹲在门槛上。 孟清和直接摔了筷子,“老娘在外面辛辛苦苦替你找龙骨,天天给人磕头当孙子,时不时还要出卖色相不值钱地投怀送抱,伱他娘的说跑就跑,你知不知道这人间有多危险?” “你……你为了我竟然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贺书凡心疼了,“清和,你别找了,人各有命,我认了。” “你又不是人,你认什么命?”孟清和瞪他一眼,“你给我乖乖回魔界去,我很快就能找到龙骨了。” “你一年前就说有眉目了……” “这一年我摸遍了云山派六座山峰,却毫无收获,龙骨一定是在叶季白手中,那厮鬼精鬼精的,若是被他发觉我接近他是为了寻找龙骨,别说龙骨,只怕连骨头渣子都得不到。” 龙骨太稀罕了,孟清和不敢来硬的。 “可我不愿你为了我受委屈。” 孟清和仰头饮尽杯中酒,笑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这人间有吃有喝的,倒不觉得委屈。” 这话贺书凡也认同,他狗巴巴地挪到孟清和腿边,仰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人间有吃有喝的,还有日头晒,我也不想回魔界。” “日头照不到的地方藏着多少危险,你可知晓?”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要是没找到龙骨,你忍心看我死前留下遗憾吗?” 孟清和垂眸看着贺书凡可怜巴巴的模样,扬起的巴掌变成拳头砸在桌子上。 “我一定会找到龙骨的。”孟清和摸了摸贺书凡的脑袋,“你不会死的。” 趁着孟清和心软之际,贺书凡赶紧提要求:“我想留在人间。” 孟清和警告他:“不许生事。” “你放心,我在青庐城一年多了,老实本分,从不惹事,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给你惹麻烦。” 说到生事,孟清和来这里,还有件重要的事。 “你在青庐城这么久,可曾发现附近有魔出没?” 贺书凡坐回条凳上,摇头道:“这附近如果有魔,我肯定能察觉,出什么事了吗?” 孟清和正了神色,这件事太奇怪了。 “昨晚在那边山上,云山派一名弟子被魔杀了。” 贺书凡也蹙起了眉头,“你不是明令禁止魔在人间杀人的吗?” “他不光杀了,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的,关键是……”孟清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声道:“我竟毫无察觉。” 颜远平尸体上的伤,绝对是魔所为。 孟清和从他空空的肚子里,探到了淡淡的魔息。 问题却也出在这,若是昨晚有魔出现在吴家老屋附近,孟清和怎会没有察觉? 除非……掳走颜远平的不是魔。 若真如此,这件事背后的牵扯可就复杂了。 人与魔勾结,必定是有大阴谋。 当时沈元浩就睡在颜远平旁边,谁有那么大的本领,能从云山派一峰之主的卧榻之旁将人掳走? 贺书凡道:“要不,我今晚去山里走一趟?” 孟清和紧紧按住他的手臂,“不必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别插手。” “你是不是猜到什么……” 孟清和打断他的话,“我离开这里之后,你立刻收拾东西去清河镇,你想待在人间我不反对,但你只能待在醉梦居。” “清和,我想跟着你。” “你再说一遍。” “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去清河镇。” 孟清和从腰间取下酒囊丢给贺舒凡,“把酒装满再去收拾不迟。” 第三十章 她赌赢了 “你从哪里搞来的无忧酒?” 贺舒凡挑眉,一脸得意,“我拿咱们家浮生醉梦换来的。” 孟清和闻言就要脱鞋揍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无忧酒再好,那也不能跟浮生醉梦比啊。 “你想啊,我总不能把浮生醉梦带到青庐城来,那不是等着茹姨来捉我吗?” 无忧酒就不一样了,天下人皆知无忧酒,虽说无忧酒出自清河镇无忧酒家,但各地的酒商每次来清河镇进酒的时候,也会高价带走几坛无忧酒。 贺书凡看着不像傻子,更不可能是真的傻子。 你看他几个铜板就将无忧酒卖给那些乡野村夫,实则他卖出去的酒已经算不得真正的无忧酒。 那酒里面不知兑了多少水。 贺书凡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费那么大的力气从清河镇带酒过来,为何不就近采买?” 贺书凡更得意了,“清和你有所不知,我真正的生意可不只是青庐城这些小老百姓。” “哦?” “我将兑了水的无忧酒卖给货郎担和小商贩,让他们将酒带到天安国各个城镇去,如今一年多了,想来无忧酒家的名声,也快被败光了吧!” 孟清和一巴掌拍过去,“你到底换了多少无忧酒?” “哼,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害我在窈梦海苦等两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我自然要狠狠敲茹姨一笔,何况,不给茹姨找点事做,她可不得满天下逮我。” “醉梦居的浮生醉梦全被你拿去换了?” “那哪能,我可给你留了两坛呢。” 孟清和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贺书凡又道:“你瞧,这都一年多了,茹姨还在忙着酿酒,而且啊,咱们家的浮生醉梦经过无忧酒家的推广,想来在天安国已经十分有名了。” 贺书凡比猴子还精,一年前他出清河镇的时候,便雇了一批小乞丐,将大部分的无忧酒都兑上水,或者还有别的什么,这些已经无从追究了。 之后便低价卖给走街串巷的货郎担,以及一些小酒商。 当这些无忧酒流向各地之后,无忧酒家最引以为傲的无忧酒,便面临着被人唾骂的下场。 为了以防万一,贺书凡没有一开始便将无忧酒卖给达官贵人,而是从普通百姓入手。 普通老百姓平日哪有银钱去买无忧酒喝,他们自然尝不出这酒的真假。 但这些无忧酒酒一旦被懂酒的贵人买去,自然是要调查酒的来路。 等事发之时,贺书凡早已置身事外。 “你当无忧酒家是吃素的?” 这种同行恶意竞争之事时有发生,贺书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无忧酒家能在各界打出名气,背景深厚,岂是他几坛假酒就能击垮的? “无忧酒家以前没有浮生醉梦,如今有了比无忧酒更好的酒,伱觉得他们还会护着老方子?” “你就不怕他们把醉梦居给砸了?” 醉梦居的酒虽好,但一直以来因茹娘的泼辣性子,拦下了很多爱酒之士。 而且,醉梦居对外从不卖浮生醉梦,这酒是专门为孟清和而酿。 如今被贺书凡兜出去,无忧酒家能不盯上醉梦居? “这不是有茹姨在嘛,你放心吧,以后咱们家的浮生醉梦,将取代无忧酒,在各界享有盛名。” 孟清和一忍再忍,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将贺书凡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醉梦居只是她设在人间的一个据点,为了少接客,茹娘闲着没事便要叉腰骂几句街,老费嗓子了。 好不容易在清河镇扎了根,没想到被贺书凡这狗东西给摆了一道。 孟清和现在能想到的两种结果,第一是茹娘忍下这口恶气,继续给无忧酒家提供浮生醉梦,让无忧酒家名声更盛。 第二是茹娘忍不了这口气,在无忧酒家上门生事的时候直接开干,与无忧酒家撕破脸皮,将浮生醉梦自推出去,但这势必会让醉梦居名扬天下。 醉梦居往后在人间行事,难免处处擎肘。 树大招风,说不定还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孟清和真的是服了贺书凡这个猪脑子,她开始后悔答应让他留在人间了。 从酒馆出来后,孟清和深深吐了一口郁气。 乌云压顶,这雨要下不下的,更让她觉得烦闷。 夜深了,街上再没一盏灯火亮着。 孟清和踢着石子往城南的客栈走去。 但刚转过街角,孟清和便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是天穹那道闪电照亮漆黑的街道,孟清和根本看不清街中央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映着被闪电撕裂的夜空。 孟清和内心毫无波澜,她早料到这段路不太平。 雷声滚滚而来,黑衣人也朝孟清和掠了过来。 孟清和站在街角,并不躲闪。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锋利的剑尖已经近在咫尺。 剑是冲着孟清和的心口而来,这黑衣人出手便是杀招,目的是取孟清和性命。 当黑暗再次席卷青庐城时,黑衣人手中的剑“铮”地一声,掉落在青石地上。 孟清和没有丧命于此,她赌赢了。 “你找死?” 叶季白的声音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吓人。 大雨终于落下来了,电闪雷鸣并未远去。 闪电惨白的光亮下,叶季白的脸看上去格外阴沉。 黑衣人已经不知去向。 孟清和靠在叶季白怀里,血从她右臂藕荷色的衣衫上渗出,很快便混着雨水蔓延到手指,再往地上滴落。 她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剑。 但她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剑。 昨晚云山派的弟子才出了事,孟清和今晚孤身上街,叶季白怎可能不暗中跟出来? 孟清和方才就是在赌叶季白会不会救她? 而叶季白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明明将孟清和拉开了,可她的手臂却还是受了伤? 凭他的本事,不可能出现这种差错。 这是为何? 孟清和能告诉他,在他将自己拉开的时候,在黑暗遮掩下,她将手臂朝那把即将落地的利剑凑了上去吗?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 她本就算准了有人今晚会趁她独自外出时下手,即便没有叶季白出手相救,这一剑,也不会刺进她的心口。 而这一剑,不管有没有叶季白,都会划伤她的手臂。 只要她受伤了,便可以不用参加摘星大会。 那个劳什子大会,她才不想去丢人现眼呢。 第三十一章 打雷了,我害怕 孟清和将脸埋在叶季白心口,浑身瑟瑟颤抖,谁见了不道一声可怜。 叶季白戳破她的小算计,沉声道:“孟清和,你故意的?” 孟清和无辜地抬起头来,眨巴眨巴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叶季白,我胳膊疼……” 叶季白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到底是没有再问,揽着她消失在大雨倾盆的夜色中。 孟清和这一晚住在叶季白的房中。 不用面对余筱宛,她心里自在多了。 自从叶季白将包袱里的东西给孟清和看过之后,她便将属于她的衣裳首饰都挪到了自己的包袱中。 眼下夜深,她不愿回房拿干净衣裳,便拿了叶季白的衣裳来穿。 又不是没穿过,孟清和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孟清和找了条发带系在叶季白的眼睛上,还是不放心,又让他转过身去,这才开始换衣裳。 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疼得她直吸气。 叶季白的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孟清和纤瘦的身子上,为了方便叶季白给她上药,她特意将右臂露了出来。 叶季白摘下发带时,孟清和已经捂住了眼睛,“你快些把湿衣裳换了。” 叶季白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伤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只看着都觉得疼。 鲜血滴落在素白的里衣上,像坠落雪地的红梅。 孟清和从指缝间看见叶季白拿了药箱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不换衣裳啊,这湿哒哒的穿着多难受?” “先给你上药。”叶季白将药箱放在床头柜上,勾脚将一旁的圆凳拉过来坐下。 云山派的弟子下山时,都会随身带着药箱,行走江湖,难免碰到打打杀杀的事。 孟清和没再说话,将手臂伸到叶季白眼前。 叶季白替她包扎好伤口,已近子时,孟清和赖着不走,“刚才杀我的人是谁,想来你也猜得到,我现在回房,哪里还敢睡?我如今可受着伤呢,随随便便就能叫人给宰了。” 叶季白倒也没赶她走,但他说:“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 孟清和拉住叶季白的衣袖,“我一个人害怕。” 叶季白甩开她的手,往房门口走去,声音冷淡,不带丝毫感情,“如今下山了,不比在星落峰,你一个姑娘家,当为你的名声着想。”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不与她共处一室? 孟清和烦躁了一晚上的心情瞬间好转,“外面下雨呢,你去哪睡?” “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便是。” “你还没换衣裳。” “无妨。” 叶季白出了房间后将门掩上,叮嘱孟清和,“你从里面将门拴好。” 孟清和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躺在原本属于叶季白的雕花大床上,听着窗外细细碎碎的雨声,孟清和慢慢进入了梦乡。 天将亮的时候又开始打雷,孟清和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后不久,有人从后将她揽进怀中。 孟清和转头,淡淡的松香入鼻,“你怎么回来了?” “打雷了,我害怕。” “嗯?” 孟清和清醒了,叶季白方才说什么? 叶季白的声音低低落在孟清和耳侧,“渡劫失败后,一听到打雷声,我心里就害怕。” 孟清和不敢置信,“伱再说一遍。” “外面没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 “可是……我的名声……” 叶季白进房间后虽是先换了衣裳才躺下来,但身上还有微微的凉意。 他将孟清和揽紧了些,“我就躺一小会,天亮之前便走。” 孟清和“唔”了一声,转头又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外面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门口也不时有脚步声响起。 而……叶季白还躺在床上。 叶季白的手臂搭在孟清和腰间,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这就是他说的“躺一小会”? 直到敲门声响起,叶季白才懒懒睁开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孟清和近在咫尺的大脸盘子,叶季白微微愣了愣。 “你怎么不早点喊醒我?” 怪我咯? 房门打开,殷云生眼睛瞪得像铜铃,“师,师尊……马车已经买好了,干粮备齐了,雨也停了,您看……”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叶季白一点没因自己睡过头而感到脸红,他看了一眼受伤后柔弱不能自理靠在床头的孟清和,“吃过午饭便出发吧。” 孟清和有话说,“师尊,您看我这都受伤了,是不是可以回……” “这点小伤你就想开溜?你就是这条手臂断了,也得给我去参加摘星大会。” “……”这与孟清和想的不一样,她恍惚感觉这一剑白挨了。 这大好的登台机会,她是真心实意想让给余筱宛。 她真不想丢这个人啊。 叶季白关上房门,将殷云生关在门外。 他拿起桌上的药箱走到床边坐下,直接上手撩开孟清和胸前的衣裳。 孟清和醒来后,已经悄悄将昨晚晾在床栏上的衣裳换上了。 她可不想等叶季白醒了再换。 孟清和心里憋着火气,去推他的手,“干嘛呢?” “换药。”叶季白眉心微蹙,反手捉住孟清和的手,“又不是没见过,昨晚也没见你害羞。” 孟清和脸上一红,自己扯开胸前的衣襟,退到手肘处,只剩一件红肚兜贴在白皙的肌肤上。 “看看看,让你看个够,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了,明儿就去山里当尼姑去。” 叶季白有什么不看的,他不仅看她手臂上渗了血的纱布,还往她的胸口瞅了几眼,眸光毫无波澜。 “当尼姑要剃头的,你愿意?” “我愿意。” “当尼姑不能吃荤。” “我不吃。” “当尼姑不能杀生。” “我不杀。” 叶季白拧眉疑惑道:“可我要吃荤,你不杀生怎么给我做饭?” 我他娘的都当尼姑了,你还要我给你做饭? 孟清和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叶季白没忍住又瞅了几眼。 气归气,孟清和还是老老实实地任叶季白给她换了药。 既然逃不掉,那便不能与自己过不去。 伤在己身,疼在己身。 嘶……还是好好养伤吧! 第三十二章 师尊也不喜欢你 简单用过午饭后,一行人便出发了。 殷云生一早就去街上买了马车,原本云山派拨下来的银钱是计划买两辆马车的,但如今就四个人上路,本着节约的美德,殷云生只买了一辆马车。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决定实在是太对了。 四个人中,只有他是车夫的不二人选。 原本孟清和倒也能当苦力,但她昨晚受了伤,只能躺在马车里养伤。 堂堂云山派的师尊自然是不可能坐在车辕上风吹雨淋的。 余筱宛原本也坐在车厢里,奈何师尊黑着一张脸,孟清和又闭着眼睛装睡,实在压抑。 三个人的车厢难免拥挤,不出半里地,余筱宛便不情不愿地撩帘出了车厢。 好在下午又下起了雨,喧嚣的雨声掩盖了这小小马车上的沉闷。 路虽难走了些,到底都不是娇生惯养的贵人,除了马车颠簸时,孟清和不时会撞到受伤的手臂,疼得她眉头直皱。 叶季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孟清和也不客气,在他身上挪了挪,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这段时间她认真想过了,要想找到龙骨,还是得从叶季白身上着手。 一年前是她大意了,当时她听叶季白说不曾见过龙骨,便以为龙骨是藏在云山派某个隐秘的角落,却没有想过,叶季白可能是在骗她。 如果连云山派师尊都不知道龙骨的下落,其他人又怎会知道? 哎,也就是说,当时的叶季白虽有意与她谈情,却没打算与她交心。 倒是个谨慎的人。 不过从近来的试探中,叶季白对她应是还存有旧情的,这便是一个机会。 这一年多她翻遍云山派古籍卷宗,找遍七座山峰,却一无所获。 孟清和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以前总觉得时间够用,如今三年过去,还没找到龙骨,她急了。 哪怕叶季白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也要再试一次。 哪怕这一次是被叶季白抛弃,她也……这是她的报应,怪不得别人。 孟清和想好了,她要与叶季白重修旧好! 至于叶季白愿不愿意,她也想过了,都说酒后吐真言,叶季白就算表面不愿意,他心底深处,肯定也是愿意的。 不然,他此刻就不会将自己拥在怀里。 他明知道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自己的名声,可他却一再靠近自己。 除非他想毁了自己,否则…… 等等……孟清和突然从叶季白怀里惊坐起身,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叶季白这种种行为,说不定真就是想毁了她! 但是话说回来,她在意人间那点子名声作甚? 孟清和想通了之后又默默躺了回去。 还是找龙骨要紧。 叶季白眼角抽了抽,不知她在发什么疯。 左右不要脸了,孟清和闲着无聊时,便开始对叶季白动手动脚起来。 可惜最后都没得到好下场,孟清和眼神幽怨地瞪着叶季白,磕磕巴巴地背诵云山派的心法口诀。 摘星大会在即,孟清和本就天资极差,如今又伤了手臂,本来计划路上边走边练剑,眼下也只能躺在马车里背口诀了。 叶季白只希望她背着背着,说不定福至心灵,就开了窍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抱太大希望。 关于孟清和受伤之事,余筱宛倒也表达过关心,但关心不多。 大致意思就是:我就说晚上外面危险吧,喏,这不就被人砍了。 孟清和谢谢她。 还是殷云生知道心疼同门小师妹,在路过小镇时,跑去街上给她买了个软扑扑的靠枕。 孟清和靠在上面,十分舒坦。 为了尽快赶到千泽城,剩下的路程几乎都在马车上度过。 孟清和毫不客气地使唤着叶季白,渴了饿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叶季白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也毫无怨言,甚至脑子抽筋的时候,还会对孟清和笑一笑。 笑得孟清和汗毛倒竖,差点跳车而逃。 但出了车厢,叶季白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 好在相处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殷云生有时候还会主动请教叶季白一些武学方面的事。 叶季白也不藏着掖着,有问必答,所答必叫殷云生茅塞顿开。 相比之下,余筱宛就比较沉默了。 她好似有许多心事,却无人诉说。 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殷云生有意关心却也不敢多问。 半道休息时,叶季白若不在车厢里,余筱宛便会进来坐一会,她啥也不干,就默默盯着孟清和。 盯得孟清和浑身不自在。 这是什么怪毛病? 孟清和忍不住问:“余师姐有事?” 余筱宛摇头。 没事你瞅啥? 余筱宛终于道出了心内的疑惑:“师尊到底看中了你什么?” “我做饭还挺好吃的,余师姐有空尝尝。” 这总算是一条优点吧。 余筱宛又不说话了。 孟清和想了想,道:“宁师姐不是我杀的。” 余筱宛点头,“我知道。” 孟清和又想了想,问:“你讨厌我?” 余筱宛再次点头,“不喜欢。” 孟清和毫不客气,“我也不喜欢你。” 余筱宛闻言却是笑了,就好像孟清和是个笑话一样。 “师尊也不喜欢你。” 一招致命,余筱宛的笑僵在嘴角。 余筱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脱口而出,“你以为师尊是真的喜欢你,天真,他不过……” 余筱宛突然顿住,神色慌张地瞥了孟清和一眼,转身掀帘出了车厢。 孟清和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失落。 一路上雨下了又停,孟清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叶季白便要考她心法口诀,她恨不得一觉睡到千泽城才好。 沿途没有听到关于魔害人的消息,这更证实了孟清和的猜想:那晚的魔,是冲他们来的。 关于魔杀人的事,孟清和虽有所猜测,但没有证据,她还不敢下定论。 而如果真如她所猜测那般……孟清和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不敢再往深了想。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卸下叶季白的心防,早日拿到龙骨。 至于其他,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三十三章 忘忧 到达千泽城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 两日后便是摘星大会,千泽城里汇聚了各方英雄,十分热闹。 马车一路走下来,终于在城东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客栈虽小,好在房间管够。 殷云生不用再睡柴房了,而孟清和,也终于能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到了千泽城,余筱宛作为云山派一峰之主,这交际应酬之事,少不得要落在她身上。 这种事,总不好让叶季白出头。 叶季白此行并不打算张扬,到了这,孟清和才真正明白了叶季白没有留余筱宛在青庐城的目的。 这么好的门面,既然来都来了,那不得好好用一用。 余筱宛别的不说,单是往那一站,那气质,那相貌,立时便将云山派提升了一个档次。 该办正事的时候,余筱宛一点不含糊。 今天一早,余筱宛便带着殷云生去城主府拜访了,到现在还在外面忙活。 孟清和都有一整天没看见她了。 别说,还挺想她。 孟清和闲得无聊,快吃晚饭的时候,踱步去了叶季白的房间。 叶季白也闲得很,拿着一本破书在看。 孟清和邀他:“出去逛逛?” 叶季白扫了一眼孟清和的手臂,一路上有他精心照顾,又有云山派的秘药调理,孟清和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了。 那么长一道血口子,眼见就快好了,孟清和都不知道是自己体质好,还是云山派的秘药疗效好。 不管怎样,总之摘星大会,她是躲不过去了。 孟清和虽日日与叶季白同吃同住,却还是拿不准他的心思。 你说他愿意放下心结接受孟清和吧,他却总冷着一张脸。 你说他不愿意吧,他又不时动手动脚,一点不拿孟清和当外人。 吊着孟清和这一颗心哪,那是十分焦躁。 焦躁之余,不如先把晚饭吃了吧。 千泽城的夜十分热闹,灯火明亮,游人如织。 孟清和拉着叶季白上了街。 要说这千泽城的小吃那是真的多,孟清和从街头吃到街尾,连吃了两条街,才摸着肚子打饱嗝,直呼过瘾。 这一年多待在云山派那个山旮旯里,真是憋死她了。 叶季白一路跟着付钱,眼见荷包越来越瘪,他踹了孟清和一脚:“还吃吗?” “不吃了,买壶酒喝喝吧,喏,前面正好有家酒馆。” 叶季白不同意,“你伤还没好,不能饮酒。” “我都忍了好几天没喝了。”孟清和摇着叶季白的胳膊撒娇,“叶师兄,给我买一壶酒嘛……” 到了千泽城,叶季白为了方便行事,自降身份,从师尊变成弟子。 殷云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孟清和却是“师兄师兄”叫得开心。 孟清和脸皮越来越厚,当着大街上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往叶季白身上蹭。 在旁人眼中,这俩无疑就是新婚小夫妻,正是腻歪的时候。 叶季白扶额,“只准喝一口。” “没问题。”孟清和答应得十分爽快。 先买了再说。 仙客来酒馆里坐满了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之人,孟清和趴在柜台上,听店小二介绍店里的好酒。 “这位客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咱啊,也不给您推那些小老百姓常喝的酒。”店小二直接忽略掉孟清和,与叶季白打招呼,“不知公子可喝过无忧酒?” 店小二上来就推无忧酒,孟清和多瞧了他两眼,合着这是要把叶季白当羊宰啊。 看来贺书凡的算盘真的打错了,无忧酒还是很畅销的啊。 叶季白冷淡道:“清河镇无忧酒家的无忧酒?” 店小二顿时两眼放光,对旁边吆喝上酒的客官置之不理,恭敬地奉承叶季白,“客官果然是懂酒之人,不瞒您说啊,咱们小店最近新到了一批比无忧酒更好的酒,客官可有兴趣品尝?” 叶季白看了孟清和一眼,孟清和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原本打算买一壶酒便回客栈的叶季白和孟清和,被请进了仙客来酒馆二楼的厢房。 无忧酒已经算是酒中的天花板了,价格之高,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一般对于这样的贵客,酒馆都会有专门招待的厢房。 为了即将到来的摘星大会,千泽城的生意人自然是要提前做好赚钱的准备。 仙客来酒馆不仅进了一批无忧酒,还顺带了几坛据说比无忧酒更上等的忘忧酒。 孟清和蹙眉:“忘忧酒?” 贵客临门,老掌柜亲自陪在厢房里,笑呵呵地道:“正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忘忧酒,老夫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 在很久之前,清河镇上有位酿酒名师梅落雪,人称忘忧酒仙。 梅落雪酿的酒醇馥幽郁、绵长回甘,天下酿酒师无能出其右。 而清河镇之所以名扬天下,也正是因忘忧酒仙梅落雪,可惜自从他死后,清河镇的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梅落雪一生酿酒无数,所出必是上品,而这上品之中,又有一绝品,名为“忘忧”,很久之前,世上便没有忘忧酒了。 不仅没有忘忧酒,便是连梅落雪制作的酒壶,也找不出一只来。 听说梅落雪酿酒有个习惯,喜欢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壶底,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那么窄的酒壶口,竟能在底部刻字,旁人便是想冒充也冒充不了。 消失已久的忘忧酒怎么会突然现世? 除了梅落雪,还有谁会酿忘忧酒? 孟清和问老掌柜:“无忧酒家的无忧酒……这一年卖得如何?” 老掌柜道:“忘忧酒推出来后,无忧酒家名声更盛,好些人去了清河镇,却没抢到忘忧酒,为了不抱憾而归,都会带走几坛无忧酒,这一年啊,无忧酒家可谓是赚得比以往十年都多。”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老掌柜差点闪了老腰。 叶季白放下手中茶盏,朝她看来,“怎么了?” 孟清和压着火气道:“没事,打蚊子。” 如果孟清和猜得不错,这哪里是什么忘忧酒啊,分明就是醉梦居的浮生醉梦。 贺书凡那个傻子妄想靠几坛假酒搞垮无忧酒家,坑了醉梦居不说,连浮生醉梦都被人抢去,变成了无忧酒家失而复得的忘忧酒。 忘忧酒还没端上来,老掌柜在旁边东拉西扯地探叶季白的老底。 孟清和望着窗外错落的灯火,暗暗磨牙,贺书凡以后最好别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她见一次打一次。 第三十四章 嗯,了不起 小小一坛忘忧酒放在铺着红绸的托盘里端上桌,孟清和正要上手,老掌柜眼疾手快,抢过酒坛跟亲儿子似的抱在怀里,“这忘忧酒千金难求,咱们小店啊,这次统共才抢到三坛,二位客官若是诚心要……”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先交钱再交货。 不能怪老掌柜谨慎,这年头长得人模人样外表光鲜亮丽,却骗吃骗喝的大有人在,万一这两位喝了酒却付不起钱,岂不是亏大发了。 尤其是叶季白称自己只是云山派的一名小弟子,老掌柜可不得谨慎些。 叶季白问孟清和,“你确定要喝这酒?” 孟清和早没了喝酒的兴致,当即摇头道::“算了,喝不起。” 老掌柜瞬间没了笑脸,敢情是两个愣头青。 “没钱还想喝忘忧酒?” 叶季白不理老掌柜,冲孟清和挑眉,“你忘了,我有钱。” 孟清和递了个眼神过来:嗯,了不起。 叶季白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放在桌面上,抬眸问老掌柜:“不知这一颗玉香珠,能换你几坛忘忧酒?” “玉,玉香珠?”老掌柜抱着酒坛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回桌上,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间就蹿起两簇小火苗,“这,这盒子里的当真是玉香珠?” 叶季白将锦盒推到老掌柜面前,示意他打开,“玉香珠乃灵丹妙药,能起死人,肉白骨,不知与忘忧酒比起来,哪个更值钱些?” 老掌柜颤颤巍巍打开锦盒,锦盒里躺着一颗鸟蛋大小的珠子,珠子呈黑红色泽,并不十分圆润,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忘忧酒虽值钱,但玉香珠却是有市无价,这颗玉香珠若是真的,别说一坛忘忧酒,便是他这仙客来酒馆,都能买下来。 孟清和眼眸也亮了几分,叶季白身上连玉香珠都有,别的宝贝指定不少,那龙骨呢? 孟清和抢过老掌柜手中的锦盒,笑道:“我们不买酒了。” 有这钱干点啥不好? “哎哎哎,这位姑娘您别走啊,咱们坐下来慢慢聊,咱们家不光是酒好,下酒菜也不错……” 孟清和摸了摸肚子,叹道:“可惜啊,我已经吃饱了,不然我还真想尝尝你家的酒菜。” “这饭总是要天天吃,餐餐吃,姑娘若不嫌弃,明天来吃,后天来吃,又有何不可?” “这话我爱听,那行,我们明天再来。”孟清和拉着叶季白往门口走去。 老掌柜追上来,还待再说,房门外却传来店小二惊喜的声音,“掌柜的,楼下又来了位贵客,点名要买无忧酒。” 千泽城最近来的都是江湖豪杰,和一些想要加入名门正派的富家子弟,这些人喝的酒肯定不会差。 但店小二接下来的话,却让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孟清和顿住了脚步。 店小二拉住要去追孟清和的老掌柜,道:“这位客官看着也是个识货的,我给他推忘忧酒,但他说他喝惯了无忧酒。” 这句话的重点在“喝惯了无忧酒”,可知这位客官不差钱。 店小二先来找老掌柜报信,看来是想做一笔大生意。 孟清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刚皱起眉头,便听楼下大堂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歪着脑袋往楼上瞧来,“我说小二哥,二哥,哥……” 话没说完,少年的声音卡住了,他没看到店小二,却看到了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 少年眼珠子一转,拔腿就要跑。 “贺!书!凡!” 孟清和大喝一声,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来,一把揪住贺书凡的后衣领。 贺书凡求饶:“清和,哎……清和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来千泽城做什么?”孟清和将贺书凡按在一张酒桌上,松手的瞬间,抬起一只脚来,在贺书凡将要起身时狠狠踩在他的后背。 贺书凡的脸碰倒桌上的酒杯,杯中残酒泼洒,很快流淌到他紧贴着桌面的脸颊,浓烈的酒味熏得他鼻子难受得紧。 原本坐在桌旁喝酒的两名壮汉拍桌而起,“姑娘这是何意?” 孟清和睨了壮汉一眼,“麻烦两位大哥去隔壁桌,待我收拾了这败家玩意再来赔罪。” 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脏话都到了嘴边,见这姑娘虽然脾气火爆,倒也讲几分江湖规矩,气消了一大半不说,还想拔刀相助:“姑娘可要帮忙?” 不过看孟清和这气势,显然是不需要帮忙的。 孟清和向来不喜欢惹事,人让她一分,她让人两分,“两位大哥尽管吃好喝好,这顿酒小妹请了。” 孟清和从贺书凡腰间扯下钱袋,丢给不远处的店小二,“好酒好菜都端上来,给我大哥伺候好了。” 贺书凡心疼得哇哇乱叫。 两位壮汉也不再耽误孟清和教训贺书凡,朝她抱了一拳,到隔壁桌喝酒看戏去了。 贺书凡没有去清河镇,而是来了千泽城。 他原本就没打算去清河镇,他在青庐城等孟清和出云山派,等了一年多,从不敢离开一天,就怕哪天孟清和突然下山了。 这好不容易等到了,他怎么可能不跟过来? 而且,贺书凡闭目塞听一年多,终于走出青庐城,非但没有听到无忧酒家关门的消息,反而听说无忧酒家又出了新酒,生意火爆得令人眼红。 贺书凡哪里还敢去清河镇啊,他这要是回去,不得被茹娘扒掉一层皮? 但他显然忘了,孟清和也想扒他的皮。 贺书凡对无忧酒的执念很深,他这一天走遍了千泽城大小酒馆,几乎将千泽城所有的无忧酒都尝了一遍,可惜,没有一滴是兑了水的。 这里的无忧酒,都是纯得不能再纯的无忧酒。 “清和,你别生气,你先放开我,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清河镇。” 叶季白从楼梯上慢慢踱下来,眸光微沉。 他第一次见孟清和发这么大的脾气。 也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江湖做派。 叶季白突然发现,他对孟清和的过去,所知太少了。 这个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第三十五章 青梅竹马 贺书凡突然咳嗽起来,孟清和赶紧松了脚,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你哪里不舒服?” 贺书凡好半天才止了咳嗽,他红着眼睛看着焦急的孟清和,嘴巴一瘪,委屈极了,“清和,我错了,你别赶我走。”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要败下阵来。 孟清和瞪着贺书凡,半晌,她叹了口气。 贺书凡却是松了口气,他知道孟清和这是答应让他留下来了。 “清和,我跟你说啊,这千泽城可好玩了,走,我陪你去逛逛。”贺书凡在青庐城那个小山城也憋久了,当即起身,挽着孟清和的胳膊往酒馆外走。 孟清和不忘对隔壁桌的两位壮汉打招呼,“让两位大哥见笑了。” 但她却将叶季白给忘在了脑后。 她转头赞同贺书凡的话,“是吧,你吃过前面那条街上的桂花糕没有,那味道真是绝了。” “榴兰街上的叫花鸡那才叫绝,啧啧,想起来我就流口水,走走走,我带你去尝尝。” “算了,我今晚吃太饱了……”孟清和一脚跨出仙客来的门槛,突然顿住。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贺书凡拽她,“清和,走啊,你怎么不走……” “我,我感觉有点冷。”孟清和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这都几月份了,怎么会冷?莫不是你在云山派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体虚呢?” 孟清和瞪了贺书凡一眼,正要转身去找叶季白,老掌柜已经在店小二的搀扶下追了上来。 “女侠留步。” 老掌柜开门做生意,心眼子本就多,这一会功夫,他也看明白了,讨好了孟清和,就不愁那两位公子不花钱。 孟清和没心思搭理老掌柜,她看见叶季白冷着脸站在楼梯旁,心里直呼“完蛋”。 孟清和甩开贺书凡,推开老掌柜,朝着叶季白跑去。 贺书凡一脸奇怪:“哎,清和你干嘛去?” 老掌柜顺势往地上一躺:“哎哟,我的老腰!” 孟清和不理会身后的动静,拉住叶季白的衣袖,天真地问:“师……师兄,你不会生气了吧?” 叶季白拂开孟清和的手,冷哼道:“怎么会?” “我刚才就是在气头上,一时忘……” 叶季白打断孟清和的话,“不早了,回去吧。” 他这哪像不生气的模样? 孟清和撇撇嘴,耷着脑袋跟上叶季白。 “清和,这是谁啊?” 孟清和冲贺书凡使眼色:别问,滚开。 叶季白闻言停了脚步,孟清和直接撞到他背上。 “不介绍一下?”叶季白朝贺书凡看过来,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拽过贺书凡的胳膊,介绍道:“我弟弟,贺书凡。” 贺书凡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当着叶季白的面,伸手在孟清和脸颊拧了一把,“吼,清和你又占我便宜。” 孟清和拍落贺书凡的手,一脸嫌弃。 叶季白看着他们这一番小动作,神色依旧淡漠,负在身后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青梅竹马?” “对对对,我和清和啊,就是青梅竹马,你是……” 孟清和没好气地给贺舒凡介绍,“我师兄,叶季白。” 贺书凡上下打量叶季白,拉了拉孟清和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并不小声道:“师兄而已,伱这么怕他做什么?我还以为是你师父呢。” “贺书凡。” “嗯,怎么了?” “滚。” 贺书凡不解,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赶他走呢?“不是说好一起逛街……咳咳咳……” 贺书凡又咳起来了。 “我累了。”孟清和真的心累,“我先回客栈休息了,你自己逛去吧。” “咳咳咳……那我也不逛了,我们回客栈吧。” “我想逛。”叶季白看着贺书凡搭在孟清和肩膀上的手,忽而扬声道:“掌柜的。” 老掌柜从地上爬起,扶着店小二的手小跑过来,经他方才躺在地上察言观色,这位公子怕是要买酒回去消愁了。 果然,叶季白朝孟清和伸出手掌,“珠子呢?” 孟清和不情不愿地掏出锦盒递给叶季白。 “一坛忘忧酒。”叶季白将锦盒丢给老掌柜,“你自去找人验货,这珠子若是假的,拿着去云山派,云山派掌门会给你一个说法。” 老掌柜激动之余,对叶季白又高看了一眼。 如果叶季白当着众人的面,说这锦盒里装着的是玉香珠,老掌柜就算眼馋,也断不敢收下。 这种至宝,往往会招来麻烦。 何况,是真是假,眼下还不能下定论。 不过就是一坛忘忧酒而已,就算这玉香珠是假的,云山派的弟子这几日都住在千泽城中,根本无需跑去云山派讨说法,在城中逮他们就是。 老掌柜当即便叫店小二去拿酒。 孟清和拦住店小二,踮脚凑近叶季白,正要说话,不曾想叶季白却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孟清和。 孟清和没站稳差点往前栽去,贺书凡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 孟清和愣神的功夫,店小二在老掌柜的催促下,麻溜地往后堂跑去。 这老掌柜已然活成了人精,他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姑娘是要杀价吗? 趁着这位公子醋意上头,得赶紧狠狠宰他一笔。 孟清和决定不跟叶季白计较,好心提醒:“师兄,你不能喝酒。” 叶季白冷声道:“我能不能喝酒,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后天便是摘星大会,不能误了正事。” “后天才是摘星大会,怎么可能误了正事?” “那我陪你喝。” “不用。” 店小二端了酒坛出来,酒坛外面绑了几圈红绸,叶季白顺手提了,他睨了孟清和一眼,转身往仙客来大门口走去。 老掌柜扶着腰,亲自将他送出大门。 贺书凡盯着老掌柜手中的锦盒,好奇道:“什么珠子这么值钱?” “老鼠屎。”孟清和丢下三个字,追着叶季白而去。 “清和,你等等我啊。” “去万里客栈找间房落脚,你再敢跟着我,我现在就给你送回魔……老家去。” 贺书凡不敢跟了,“那你当心点,早些回客栈。” 贺书凡一边打听着万里客栈在哪,一边琢磨着“老鼠屎”是何意? 第三十六章 我是说你傻 千泽城的夜渐渐深了,喧嚣却不曾褪去。 叶季白穿梭在人流中,走得特别快。 孟清和一路小跑紧跟着。 叶季白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孟清和怕的是他喝醉酒发酒疯。 今晚的事怪她,她这猪脑子啊,怎么就把叶季白给丢下了呢? 叶季白上了小桥,桥头有耍把戏的,人挨着人,十分拥挤。 孟清和很快被挤出人堆,差点从桥栏上一头栽进河里去。 震天的惊呼声、叫好声、笑闹声……好似将孟清和罩在一个逼仄的笼子里,无论她如何呼喊,都得不到叶季白的回应。 叶季白从仙客来酒馆出来之后,一直不曾回头看一眼。 孟清和眼见着他消失在人群中,心底莫名空落落的,竟是有些难过。 原来被人丢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好不容易挤出看热闹的人堆,已经找不到叶季白的身影。 孟清和心情郁郁,也懒得再找了。 那么大的人了,真要发酒疯,丢的也不是她的脸。 至于云山派的脸,今天丢是丢,后天摘星大会上丢也是丢,又有什么差别? 孟清和还要感谢叶季白陪她一起丢呢。 想通这一茬,孟清和心情好了不少,转身去桥头看杂耍。 无外乎是一些顶碗、吞刀、吐火、叠罗汉、耍酒坛之类,孟清和跟着人群吆喝了几声,觉得无趣。 桥上人太多,孟清和沿河边走了一段路,打算从另一座桥绕过去。 一个人在街上逛着多少有些没意思,不如早些回去洗洗睡了。 这条河上游就僻静了许多,桥头倒也有支摊子做生意的,但往来的人却是看不见几个。 偏偏这为数不多的人里面,孟清和看到了叶季白的身影。 你说巧不巧? 叶季白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酒坛子放在桌上,还未开封。 这是一个说书的摊子,瘦骨嶙峋的说书人一手捋着小胡子,一手握着醒木,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说的是很久以前仙界的故事。 “话说云山派孟长老祭出上古神兵驱雷剑,掐诀念咒,顷刻间,天雷滚滚,电光穿梭于厚重云层之中,眨眼便至身前,只听一声叱喝,驱雷剑凌空而起,引雷电灌入其中。 ——杀! 孟长老虚浮在仙山之上,指诀往前一探,驱雷剑便如长了眼睛一般,朝堕仙掠去。 驱雷剑所过之处,雷鸣震耳,电光如刀,劈得那些堕仙连连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堕仙,是指犯了天条被贬到凡间的仙家,也不乏自甘堕落为凡夫俗子的仙家。 听说那位云山派的孟长老,就是自请入凡。 而往往自愿堕仙者,多与情有关。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此刻听说书人娓娓道来,仍有身临其境之感。 叶季白听得专注,孟清和竟不知他还好这口,悄悄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男孩过来对孟清和行了一礼,给她倒了杯茶水。 这种小摊子也就靠收点茶水钱混日子。 孟清和出门没带钱,她指了指一旁的叶季白,“一起算。” 叶季白终于瞧了孟清和一眼,虽没说话,却也没赶她走。 孟清和讨好说道:“没想到咱们云山派还出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你不是将云山派的古籍卷宗都翻了好几遍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呃……”孟清和语塞,她就不该说话。 “跟个人都能跟丢,你出门没带脑子吗?” 孟清和就知道,叶季白虽然没回头,但他知道自己跟在后面,那他还走得飞快? “跟丢了也不找,既然如此,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跟过来?” 叶季白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看来真的是憋了一肚子气。 孟清和缩了缩脖子,听他这么一分析,自己似乎是给他造成了二次伤害? 怎么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可……叶季白要是等一等她,回头看一看她,她能跟丢吗? 不过,会不会叶季白并不是在听说书,而是在这里等她? 行吧,又得哄。 孟清和轻轻摸了摸叶季白搭在木桌上的手背,“别生气了,从现在起,我一定好好跟着你,我保证不跟丢,跟丢了也会把你找回来。” 叶季白沉着脸不理她。 醒木一拍,“王朝更迭,国之兴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渺渺尘海,众生浮沉,生老病死,早有定数。” 这段话孟清和在云山派的卷宗里也看到过,据说是孟长老于睡梦之中,天帝点拨他之言。 孟清和问叶季白:“你信命吗?” 叶季白手指微蜷,“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的话,活得便洒脱些,不信的话,难免自寻烦恼。” “看样子,你倒是信命的人。” “你是在说我洒脱吗?” “我是说你傻。” 还能开玩笑,也就是说叶季白没那么生气了。 孟清和得寸进尺,盯着桌上的酒坛,咽了咽口水:“这酒……” 叶季白丢了几个铜板到桌上,提起酒坛,起身便走。 啧,小气。 孟清和撇了撇嘴,追了上去。 说书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两位听众,眼见这俩人要走,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拍着醒木喊道:“两位客官请留步,老夫这里还有很多故事呢,接下来就要讲到魔界了,哎哎哎……别走啊……” 不知是叶季白走得慢了,还是孟清和跟得紧了,街灯朦胧处,地上长长的影子挨得很近。 叶季白没有往万里客栈走,而是往城外去。 这个点,千泽城的城门早已关闭,叶季白走到一处隐蔽的城墙下,抬头望着高墙之上的夜空。 月朗星稀,明天应是个好天气。 孟清和隐约猜到叶季白要干嘛,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你要翻墙?” 他来此处,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赏月。 叶季白低头看了孟清和一眼,“一起?” 孟清和能说不一起吗? 叶季白揽着孟清和的腰,踩着石墙飞掠而上。 城墙上守城的官兵只觉眼前黑影闪过,揉了眼睛细看,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估摸着是那不长眼的鸦雀飞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那……就浅尝一下 城外静澜湖,湖岸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星月映在湖心,随波浮沉。 “后天的摘星大会,就是在这里举行。” 叶季白带着孟清和落在湖心一方莲花状的白玉台子上,白玉台子与水面齐平,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中,也能隐约看出白玉上雕刻的纹饰。 叶季白放开孟清和,“你先熟悉熟悉场地,免得到时候紧张。” 紧张倒是不紧张,孟清和就是没啥真本事。 不过叶季白有这份心,孟清和还是稍稍有点感动的。 尤其是当叶季白把酒坛递给她的时候,这份感动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先练一套剑再喝。” 孟清和正要打开酒封,闻言哭丧着脸哀求,“我手臂还疼呢。” “既然伤没好,这酒便是不能喝了。” 孟清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这嘴,又说错话了。 “应该……好像……也能练。” 孟清和将酒坛放到白玉台上,四下里看了看,两手一摊,佯装无奈:“我倒是想练剑来着,喏,没有剑啊。” 叶季白沉默片刻,从腰间取下短萧抛给孟清和,“拿这个练。” 这支短萧,叶季白很少离身。 孟清和记得在清河镇的时候,叶季白曾说他吹箫好听。 可惜一直不曾听过。 孟清和接过短萧,在掌心转了个花,比起剑来,这支萧实在太短了,手感也完全不一样。 叶季白也没指望孟清和能练得如何,不过就是让她提前找找感觉罢了。 “步子跨大点,腰挺直,手腕要灵活……” “旋身的时候看准了台子的边缘在哪,当心掉水里去……” “剑走十字时中间莫要停顿,横劈之后紧接着从高处直贯而下……” 叶季白负手站在白玉台上,宛如谪仙下凡,嗯……是个啰嗦的仙。 一套剑法耍下来,孟清和已出了一身薄汗。 但从叶季白的表情看,他很不满意。 “我真没法练了,不信你瞧我的手臂,口子好像有点裂开了。”惟恐叶季白让她再练一次,孟清和赶紧撩起衣袖。 水绿色的袖子直接扒至肩膀处,白皙的手臂上卧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再好的灵丹妙药,用在这凡人之躯上,到底是不能立时见效。 原本不用力的话,孟清和真觉得这伤快好了,但方才那一番折腾,她又觉得有些疼了。 叶季白拎着孟清和的手臂凑近瞧了瞧,一点不心疼,“没出血,还能练。” 孟清和自知躲不过,开始耍赖皮,“我渴了。” 叶季白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沉着脸道:“练两遍。” “我真渴了。” “三遍。” 孟清和磨牙,“你站远点,我要开始练剑了。” 叶季白后退几步,退到白玉台边缘。 孟清和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她握着短萧耍了几个剑式,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不远处的酒坛子。 本该回身收剑的动作,孟清和却来了个大跨步,一步跨到酒坛旁,一手朝着湖心丢出短萧,一手去揽酒坛。 叶季白虽反应迅速,却不得不先飞身去接短萧。 待他回到白玉台,孟清和早已抱着酒坛滚入了静澜湖。 叶季白站在白玉台边,静静看着波纹渐渐平缓的水面,并未有何动作。 孟清和从水底游到远离白玉台的地方才露出脑袋,她一手推水,一手将酒坛举出水面,用嘴咬去封口,“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烈酒。 过瘾! 就算叶季白此刻来捉她,她也不在乎了。 “过来。” 叶季白没有飞过来提她,只是站在白玉台上命令她。 孟清和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摆了叶季白一道,若是再跟他杠,绝对讨不了什么好。 孟清和举着半坛酒,在叶季白的注视下,往白玉台游去。 她将酒坛放在白玉台上,正要撑手跃上来,叶季白却突然蹲下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想上来?” 孟清和摇头,“不想。” 叶季白点头,提起一旁的酒坛,“还喝吗?” 孟清和打了个酒嗝,“不喝了。” “我看你还能喝。” 孟清和手肘趴在白玉台上,仰着脑袋问:“可,可以吗?” 水滴从她的头发上滴落,顺着脸颊、下巴又落回水中消失不见。 她的眼睫上也沾着水珠,她的眸光清亮,好似将天上的星子藏了进来。 叶季白一只膝盖抵着白玉台,身子压得更低,玄色衣摆垂在白玉台上,垂到静澜湖中。 他伸手便擒住了孟清和仰起的下巴。 “忘忧酒味道如何?”叶季白垂眸,眸光在孟清和脸上游移,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明明如此清澈,可却总叫人看不透。 对孟清和来说,叶季白又何尝不是。 孟清和没有躲避,她亦看着叶季白的眼睛,“酒尽逢落雪,梅香等故人,世人只知忘忧酒,却不知这忘忧酒,梅落雪只为一人而酿,他们的故事早已尘埃落定,这世上,又怎会还有忘忧酒?” “这不是忘忧酒?” 孟清和笑,“这酒可不比忘忧酒差。” 这说着话,酒瘾又上来了,孟清和拍开叶季白的手,捞过酒坛,仰头又灌了一口,之后将酒坛递给叶季白,“尝尝?” 叶季白接过酒坛,眸光沉沉看着孟清和,“你不怕我喝醉……” 孟清和挥手打断叶季白的话,“哎呀,尝一尝不会醉的,你别喝太多。” “那……就浅尝一下。” 不等孟清和再叮嘱他少喝一点,却见他低头朝自己倾身。 “唔……” 孟清和懵了! 叶季白这尝酒怎么尝到她嘴巴上来了? 这人是傻子吗? 叶季白怎么会是傻子,被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回击的才是傻子。 叶季白在她唇瓣流连舔舐不肯离去时,孟清和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得更近些。 一番纠缠后,孟清和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这酒如何?” 叶季白微微退开,声音喑哑低沉,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孟清和的嘴唇,“至贵,至珍,醉人,醉心,如梦,如幻。” 孟清和从不知叶季白这么会说情话,酒劲上头,脸颊绯红,低声道:“这酒是浮生醉梦。” 一年前在清河镇,叶季白喝过这酒。 “难怪……有瘾。”叶季白又覆唇上来。 孟清和大抵也是醉了,她迷失在叶季白的缱绻柔情中,这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叶季白,再容不下其他。 孟清和手上用力,拉着叶季白沉入静澜湖中。 半坛浮生醉梦,也泼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 脸皮薄了 一夜喧嚣过后,清晨的千泽城颇为清净。 不过那些在黑暗中悄然滋生的麻烦,却扰得城主府不得安宁。 身穿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廊檐下,望着慢慢苏醒的天穹。 仔细看,那月白色的料子上压了银线,绣了云纹,却是不俗。 “千泽城里……竟有魔行凶滋事?” “回禀城主,从死者身上的伤来看,确实是魔所为。”一袭黑衣的护卫跪在一旁回话。 千泽城城主上官澜默了半晌,“这件事不要声张,派人暗中调查。” 明日便是摘星大会,哪怕是天大的事,在这个当口,也只能压着。 “遵命。” “死的是什么人?” “是凌波派的弟子,听说这名弟子资质绝佳,原本是要在摘星大会上露脸的。” “哦?” 这魔还真会挑人下手。 上官澜道:“凌波派那边好生安抚,摘星大会过后,本城主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城主,如果凌波派……” “先礼后兵,进了千泽城,还能由着他们撒野?” “属下明白。” 上官澜收回视线,在廊下踱步,“派人去写帖子,中午之前送到各大门派所在的客栈,今晚城主府宴客。” 往年摘星大会,城主府也会宴请各大门派,不过那是在摘星大会结束之后,在此之前,都是各门派拜访城主府。 城主既然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护卫奉命行事,不敢多言。 上官澜想了想,又将正要去办事的护卫喊住,“帖子上记得加一句,各派在摘星大会上展示武艺的弟子,今晚务必赴宴。” 城主府虽说宴请的是各大门派,但有眼力见的门派不可能全员赴宴,一般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各派中的佼佼者。 往年,也只有在摘星大会上表现上佳的弟子,才好意思来赴城主府的宴席。 今年本就将宴席提前了,城主还要那些良莠不齐的弟子都来赴宴,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上官澜做事,自然也不用跟下人解释清楚。 他走进书房,研墨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从房梁上坠下一团巴掌大的黑雾,黑雾裹着字条,在书案上弹了弹,一只黑色的鸟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翅膀上的黑雾缓缓飘散在晨风之中。 桌上的字条,已然不见了。 …… 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叶季白靠坐在矮榻上,矮榻中间的小几上摊着一张请帖。 余筱宛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问:“今晚城主府这场宴,师尊可要参加?” 在外面,余筱宛是云山派这次来千泽城的领头人,城主府宴客,她必然是要参加的。 关起门来,在叶季白面前,余筱宛不敢放肆,这件事,需要请示叶季白。 叶季白指节懒懒敲着小几边角,抬眼看着站在窗边的孟清和。 窗外是穿城而过的落英河,河上几条小船悠悠划开水面,有打渔的渔夫,也有乘船赏玩的闲人。 窗下泊了一条船,贺书凡盘腿坐在船头,仰着脑袋冲孟清和咧嘴笑。 云山派内部开会,贺书凡被关在门外。 孟清和对城主府请客吃饭的事不感兴趣,她一只手抠着墙皮,一只手将墙皮搓成粉,悄悄地从窗沿撒出去…… 看着贺书凡不停抹脸揉眼睛,孟清和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这些小动作被叶季白看在眼里,敲打小几的手指顿住,叶季白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愉,“千泽城城主请客,我怎能不去?” 余筱宛眸光瞥了孟清和一眼,原本这场宴席,由她带着孟清和去便可,师尊要去,不是因为千泽城城主的面子,而是为了孟清和。 孟清和还沉浸在捉弄贺书凡的乐趣中,朝外打开的窗子突然回弹,“砰”的一声关上,吓得孟清和身子后仰,摔了个屁股蹲。 “哎哟!”孟清和转头便看到叶季白一张阴沉的脸。 这窗子是谁关的,不用猜也知道。 孟清和揉着屁股站起来,心里骂骂咧咧。 站在门边的殷云生朝小师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云山派这次统共才来了四个人,三个人去是去,四个人去也是去,孟清和便多嘴提议大家一起去城主府蹭饭。 不过就是多一张嘴的事,总不至于把城主府吃穷了。 叶季白没意见,余筱宛不敢有意见。 至于殷云生……能去城主府蹭饭,他打算从中午开始腾出肚子来。 明天就是摘星大会,余筱宛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既然这赴宴的事商量好了,她也不便在叶季白房里多待,带着殷云生退下了。 摘星大会将天下各大门派聚到一起,除了招收门徒,更重要的,是各门派之间的交流与切磋。 尤其是云山派与世隔绝,消息闭塞,难得下一次山,余筱宛要忙的事可太多了。 这与余筱宛的初衷是相悖的,但事关云山派的发展,余筱宛只能把私事暂放一旁。 师尊不管事,是因为师尊一脚踏进了仙门,她们这些还在尘世摸爬滚打的凡人,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房间里只剩下孟清和面对着叶季白,孟清和想溜。 昨晚从静澜湖回来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到深夜,脑子里想的全是叶季白。 但此刻叶季白就在她眼前,孟清和又觉得不自在。 好像……脸皮突然变薄了。 “那个……师尊要是没什么吩咐,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孟清和刚走到门边,手搭在房门上还没来得及打开,一只手从她脸颊旁探出来,抵在雕花木门上。 熟悉的气息靠了过来。 孟清和不敢转身。 “孟清和。” “嗯?” “一年前在清河镇,你是不是没有……”叶季白垂眸盯着孟清和绾发的银簪,后面的话竟是有些不敢问了。 他想问的是:一年前在清河镇,你是不是没有喜欢上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那般轻易就抛弃? 别说一年前,便是如今,叶季白也不敢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 孟清和给人的感觉,看似对什么都有兴趣,实则对什么都不上心。 她自己开心了,自在了,便不管旁人死活。 叶季白低叹一声,打开房门,“没事了,你回房去吧。” 第三十九章 姑娘好酒量 天还没黑,千泽城城主府门前已经十分热闹。 放眼望去,各大门派来赴宴的,最少也是五六个人的队伍。 也不能怪人家人多,三年一次的摘星大会,各门派来千泽城长见识的弟子可不少。 而有幸参加城主府的宴席,回去能吹好些日子。 除了凌波派弟子脸色不太好,其余人兴致都很高。 城主府宽敞的正堂内,八根古朴立柱撑着高高的屋顶。 从黄昏时,这里就掌了灯。 暖黄的光散落在各个角落,又从敞开的大门和窗子透出去。 正堂内,东西两侧各摆了几排矮桌,矮桌后铺了锦垫。 丫鬟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矮桌上很快便摆满了佳肴美馔。 云山派四人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正好赶上饭点。 别看云山派的地盘在山旮旯里,云山派的名声在江湖上还是很大的。 毕竟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尤其是星落峰。 以前出了个孟长老,如今又出了个寂柏师尊。 这千泽城城主的宴席上,云山派的席位自然是不错的。 尤其是云山派来的这四位,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往那一坐,便有无数目光投来。 除了殷云生有些紧张,叶季白和余筱宛皆是神色泰然,而孟清和则是大大咧咧,无所畏惧。 城主上官澜坐在中间的主位上,当先敬了众人一杯酒,说了几句场面话。 这城主府的宴,自然不会寒碜,不仅酒好菜好,还有助兴的歌舞乐曲。 上官澜目光扫过两侧坐席上的宾客,最后停在云山派。 “这位姑娘气度不凡,可是要在摘星大会上大展身手?” 上官澜端着酒杯起身朝云山派的席位走来。 殷云生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快速咽下嘴里的红烧肉,紧跟着余筱宛起身。 余筱宛温婉笑道:“上官城主说笑了,筱宛此次只是陪小师妹来参加摘星大会,并不会登台。” 刚到千泽城的时候,余筱宛便登门拜访过城主府,当时城主府的护卫说城主大人诸事繁忙,摘星大会之前并不待客。 上官澜不知余筱宛的身份,误将她当成云山派此次在摘星大会上登台的弟子,实属正常。 毕竟余筱宛不管是哪一方面,都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然后……上官澜瞥了一眼余筱宛,径直走到孟清和的矮桌前,“哦,我说的是这位姑娘。” 这位一口气连干了三碗酒的姑娘! 要说人家怎么能当城主呢,这眼光就是毒辣,一眼看出孟清和是带着任务来的。 余筱宛的笑僵在嘴角,但作为见过大风大浪的凤尾峰长老来说,此刻若是生气,那就是输了面子又输了里子。 余筱宛看着还在埋头啃鸡腿的孟清和,蹙眉道:“孟师妹,不可无礼。” 孟清和不情不愿地丢下鸡腿,正要起身行礼,上官澜却先一步蹲了下来,“姑娘无需拘礼。” “嘶……” 在座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众所周知,千泽城城主绝不是随和的性子。 别看他长得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手段毒辣着呢。 他,他此举是何用意? 他若有意与云山派交好,放着端庄大气的一峰之主不搭理,放低姿态与一个只知道吃喝的小弟子唠什么呢? 孟清和在外面不喜欢委屈自己,在叶季白面前除外。 毕竟有所图,不得不供着。 原本千泽城城主端着酒杯过来的时候,她应该同余筱宛一样起身的。 这是礼貌。 但叶季白不起,她总不好让叶季白一个人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吧。 孟清和心底权衡了一下,决定摆烂。 上官澜拿起桌上的酒壶,替孟清和斟了酒,“我敬姑娘一杯。” 孟清和睨了旁边的叶季白一眼,叶季白神色漠然,夹了一片牛肉进嘴,慢慢咀嚼。 孟清和不许他喝酒,他的碗碟旁放着一盏茶。 孟清和心知叶季白是个小气鬼,面对上官澜的敬酒,她端起叶季白面前的茶盏,对上官澜笑道:“我家师兄不喜欢我与别人喝酒,但喝茶……想来是可以的。” 茶盏碰上酒杯,孟清和一口闷了。 上官澜微微愣了一下,朝叶季白看过去。 他早注意到叶季白了,云山派今天来的人每个都很显眼,而这名男子最为瞩目。 叶季白在他看过来时,朝他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好像有点礼貌,但不多。 如果不是方才孟清和的表现不错,只怕这冰块脸连眼神都不会给上官澜一个。 上官澜什么奉承巴结他的人没见过,像这两位这般有性格的,他还真是不常碰到。 有意思。 上官澜爽朗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喝了,他却不急着走,“这位公子气势凌然,绝非等闲之辈,来,我敬公子一杯。” 上官澜提了酒壶,往茶盏中斟酒,随后又给自己杯中斟满。 叶季白偏头看向孟清和,询问:“我能喝?” 不,你不能。 孟清和再次端起茶盏,“我家师兄不能饮酒,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上官澜眼皮子跳了跳,笑得有些勉强:“你们师兄妹的感情可真好。” 孟清和将空盏举到上官澜眼前,问道:“上官城主还有什么指教?” “姑娘好酒量。”上官澜蹲得久了,撑着桌子起身。 “是城主府的酒好。”孟清和冷笑:“上官城主可真是阔气,拿忘忧酒来招待客人,只怕就算是天安国的皇族也没上官城主这么……”人傻钱多! “咳咳……咳咳咳……”上官澜大抵是真的蹲麻了腿,身子歪了歪,掩嘴咳嗽,打断孟清和的话,“姑娘喜欢就好。” “嘶……”屋内短暂的静默之后,又传来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孟清和疑惑地看向叶季白:我说错话了吗? 叶季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走回主位的上官澜,眸光中亦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已经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怎么……她喝的酒是忘忧酒?” “我这壶酒是竹叶青,你的呢?” “我的也是竹叶青,别说忘忧酒,连无忧酒都不是。” “咦……为何她喝的是忘忧酒?”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零零碎碎的议论声飘进孟清和的耳中,她懂了! 敢情他们喝的酒跟自己喝的不一样?! 第四十章 姑娘看着可不像恶人 余筱宛拂裙优雅落座,她正待询问,殷云生已悄悄探头过去,“孟师妹,我可以尝一口你的酒吗?” 孟清和问:“你喝的是啥?” “竹叶青啊,这酒我经常喝。” 竹叶青用来待客算不得差,但和忘忧酒比起来,就不在一个等级上了。 孟清和转头朝主位看去,上官澜手掌搭在眉毛上,挡住孟清和的视线。 孟清和心里骂了句祖宗,高声问道:“上官城主可该罚一罚府上的下人了,这么好的酒上错了桌子,少说也得打二十个板子,您说呢?” 一壶酒的事,不至于将城主府喝穷了。 但却会让孟清和遭人非议。 若是上错了就没什么大不了,孟清和这么提出来,正是为了给心思各异的江湖人士一个说法。 “我就说嘛,云山派就算再牛逼,也不至于让千泽城城主以忘忧酒招待吧。” “不过,为何千泽城城主要去给这位姑娘敬酒?” “呵,男人嘛。” “看不出来千泽城城主竟是这种人……” 上官澜耳朵里不断钻入各种声音,只见他一拍桌子,满堂皆静。 弹曲的、跳舞的也都停了。 “方才是谁给云山派贵客上的酒?” 上官澜这话是对候在廊下的下人说的,他阴沉着脸,眸光狠戾,似要将那犯了错的下人揪出来大刑伺候。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滚了进来。 “是,是奴……” “还不去给这位姑娘赔罪?” “是,是。”小丫头连滚带爬到孟清和桌前,二话不说先磕了三个响头。 上官澜看着孟清和,“姑娘想如何处置她?” 孟清和觉得好笑,“上官城主是要我做恶人?” 上官澜挑眉,“姑娘看着可不像恶人。” 孟清和自然不是恶人,她看向趴跪在矮桌前的小丫头,“替我倒杯酒吧。” 上官澜拍手,朗声道:“既然姑娘不计较,这事便揭过去了,姑娘人美心善,我再敬姑娘一杯。” 叶季白眸光微沉,这上官澜对孟清和的态度……不对劲。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斟酒,又哆哆嗦嗦地端给孟清和。 最后那杯酒便哆哆嗦嗦地泼洒在了孟清和的衣衫上。 本以为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而开始继续吃喝的各派弟子又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碗筷。 果然,在孟清和擦拭衣衫,在小丫头继续磕头认错的时候,上官澜一杯酒没敬出去,连着酒杯都掷了出去,酒杯落地,当啷一声。 “今日若不是看在各派兄弟姐妹的面子上,本城主定要剥了你的皮,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带这位姑娘去换衣裳。” 各派兄弟姐妹:这……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满满一杯酒泼在胸口,孟清和若是继续待在这,多少有些难堪。 但这酒席才刚开始,她若是先行离开,只怕事后余筱宛又有话来教训她。 孟清和看向叶季白。 叶季白朝她点头,“先去换身衣裳,这壶忘忧酒还剩不少,总不能糟蹋了。” 现在打道回府,总不好将这壶酒也打包带走。 叶季白言之有理,孟清和无奈起身,随小丫头离了席。 上官澜的目光追着孟清和消失在门外才收回。 丫鬟呈了新的酒杯上来,上官澜这次端着酒走到凌波派桌前。 凌波派与云山派同为修仙门派,从很早的时候就互相看不对眼。 听说当年兴起的那股以美色博眼球的歪风邪气,正是从凌波派开始的。 如今的江湖上,还流传着那些传说。 清风徐来,荡开千层云影;剑影横波,挑起万点珠光。 凌波派那名红衣女子踏波舞剑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再精妙的剑法,却也不及美人倾国倾城的容貌叫人印象深刻。 那年凌波派招揽了众多根骨上佳的弟子,一时风头无两。 之后的摘星大会,各门各派皆争相效仿,而最惊艳的当属三年后云山派的叶孤舟。 再往后,因一些门派的抗议,加上武学的没落,终于有人站出来反对这种“选美”之举。 如果没点真本事,即便你长得再美,在摘星大会上出尽风头,也会遭到其他门派的抵制,甚至取消招新的资格。 凌波派今年派来“献艺”的弟子长得倒不怎么出色,但在武学造诣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原本掌门打算派他来长长见识,毕竟日后担当大任,不能拘泥于眼前,路走宽点才有前途,谁知刚到千泽城没两天,他的路就走到头了。 凌波派同来千泽城的徐长老,和十几名弟子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即便此刻上官澜纡尊降贵过来敬酒,徐长老也黑着一张脸。 哪怕是凌波派的掌门在此,也不敢如此傲慢。 但徐长老郁结难抒,实在没心情在这里饮酒作乐。 偏偏上官澜是个爱计较的人,他拍了拍徐长老的肩膀,“前辈是嫌我这酒太差了?” 徐长老肩膀顿时往下一沉,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但他很快稳了心神,“城主府的酒自然是好酒,老夫敬上官城主一杯。” 今早城主府已经派人前去凌波派入住的客栈安抚过他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凌波派的弟子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收敛,没有将这件事闹大。 可他们不闹事,不代表他们好欺负。 你说他们昨晚才死了个弟子,城主府今晚就开席,这是什么意思? 别的门派来参加宴席的最多也才七八个人,凌波派刷刷来个十几个,占了好几张桌子。 而且个个衣饰缟素,奔丧似的。 上官澜看着眼睛不舒服,他的手还搭在徐长老肩膀上,他能感觉到徐长老在暗暗运劲,想要从他的钳制下挣脱。 上官澜嘴角斜挑,笑得邪气,“应是我敬徐长老才对,祝凌波派明日在摘星大会上……” “哼!”站在徐长老身旁的弟子一声冷哼,打断上官澜的话。 勇士啊! 连那边桌上的叶季白都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 上官澜又拍了拍徐长老的肩膀,赞道:“贵派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第四十一章 还不快滚过来给你祖宗磕头 徐长老肩头传来一阵痛意,但在众人面前,为了凌波派的脸面,他只能硬撑着不叫出声,一张老脸憋涨得通红。 徐长老也没想到这小犊子胆子这么大,出门之前他再三叮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咱们就是去吓唬吓唬千泽城城主,千万不可惹事! 上官澜打量了一下这名对他不敬的小弟子,不怒反笑,“我看这位兄弟骨骼清奇,想来是贵派明日在摘星大会上一展武学的弟子。” 不等徐长老说话,上官澜忽而又沉声道:“本城主等着看你的表现。” 徐长老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上官澜没有当场宰了这没规矩的小辈,已是给了凌波派的面子。 凌波派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被杀之事,上官澜一清二楚,他方才所言,便另有深意了。 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那便是驳了千泽城的面子。 徐长老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横手拦下正要答话的弟子,忍着肩膀的疼痛,对上官澜道:“上官城主好眼力,他就是我们凌波派明日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多有得罪,上官城主海涵。” 上官澜满意地点头,松开了搭在徐长老肩上的手,转身之前又指着徐长老的脸笑道:“没想到徐长老喝酒还挺上脸啊。” 徐长老:“……” 恰逢一曲终了,舞者退下,丫鬟们端着新的菜肴鱼贯而入。 上官澜方才来敬酒,但酒没敬出去,这会一边慢慢往主位踱着,一边仰头喝酒。 又一个不长眼的丫鬟端着托盘没看路,一头撞在上官澜的后背,托盘上一盘酱香肘子尽数泼到上官澜的衣裳上,肘子滚落在地,浓稠的酱汁还在他后背的衣裳上慢慢流淌。 满堂皆静! 丫鬟赶紧跪下磕头,上官澜闭了闭眼睛,他这府上的下人……真的该考虑换换血了。 “各位慢慢享用,在下换身衣裳便来。” 路过凌波派席位的时候,上官澜恍惚听到一句低低的叫好声:泼得好。 上官澜没有计较,他十分赞同那人说的话:是啊,泼得好! 很快又有新的曲子弹奏起来,美人扭着腰肢进来献舞。 没有上官澜在场,众位贵客都放松了下来,尽情吃喝,大声谈笑。 唯有叶季白,他看着上官澜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好似幽潭般,似洞悉了一切,却又无人知晓。 …… 出了正堂,转到无人的小道,上官澜顾不得后背黏腻不舒服,声音低沉却又急迫,“人在哪?” 从一旁的假山后闪出一道黑影,“在后院。” 上官澜疾步往后院掠去。 城主府位于城南,占地极广,客房极多,从正堂到后院,有许多路要走。 不过上官澜脚下生风,片刻便到了后院。 他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头发,狠狠吸了一口气,再悠悠吐出来。 “还不快滚过来给你祖宗磕头?” 上官澜闻声差点崴到脚,紧几步走到翠竹掩映后的凉亭。 一进亭子,上官澜便撩袍跪下,“属下拜见尊主。” 清冷月光下,一袭红裙被风撩起衣角,孟清和负手而立,望着院墙外的夜空,冷哼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尊主?” “尊主恕罪,属下迫于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千泽城出大事了。” 孟清和转过身来,微微蹙眉,“出什么事了?” 她其实已经猜到,定然是出了大事,否则上官澜不敢如此张扬地引她来此。 出魔界的时候,孟清和三令五申,只要天没塌下来,就不许贸然寻她。 其实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了,她也顶不起来,但有热闹大家一起看,也就更热闹些。 上官澜额头抵着透着凉意的石板,回禀道:“千泽城中出现了魔……杀人!” 孟清和心下一惊,“查到什么没有?” 千泽城表面上看只是一座普通的人间城池,但其背后,却是由魔界掌控。 千泽城中其实藏着很多魔,不过都是以凡人之躯遮掩罢了。 魔界有一条暗令:绝对不允许诛杀凡人。 人间别处可能有不听管教的魔行凶吃人,但千泽城绝不可能。 魔尊座下三护法上官澜,接管千泽城多年,对这块地界已是了如指掌,没有谁敢在此地犯事。 这也是令孟清和感到惊讶的地方。 哪来的魔敢在千泽城杀人? 在吴家老屋,云山派弟子颜远平被魔掏空了腹腔时,孟清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曾想到,连千泽城都出现了危机。 上官澜道:“除了伤口上有魔息,别的无从查起,死的是凌波派参加摘星大会的弟子,属下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明日的摘星大会,这才急着向您禀明。” 果然如此,那日在吴家老屋,便是连孟清和都只是在看到颜远平的尸体时才惊觉他是被魔杀了,何况上官澜。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某个门派捣的鬼?” 上官澜确实是这么想的,“听说凌波派的那名弟子十分了得,不能排除有门派怕被凌波派抢了风头,抑或,门派之间本就有宿仇,趁此机会报复。” 孟清和来回踱了两步,在石凳上坐下,“你继续说。” “死者身上的魔息做不得假,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某个门派的阴谋,也就是说这其中有猎魔师参与。” 猎魔师不仅会驱魔术,修炼到一定阶段,很多猎魔师会开始炼傀儡术。 据说最厉害的猎魔师,炼出的傀儡与常人无异,能哭会笑,情感丰富,即便在千里之外,亦能操控自如。 就好比将一把隐形的刀,悬在你头上,随时取你性命。 而傀儡中最厉害的,当属仙魔。 以前就有猎魔师以堕仙为傀儡,扰得仙界不得安宁;以地魔为傀儡,差点让整个魔界归于沉寂。 如果单纯只是魔吃人,反而简单些,可若是真的涉及到人族的算计,这件事就复杂了。 上官澜抬头看了眼孟清和,只要是修仙门派,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猎魔师,而孟清和如今所在的云山派,是江湖上的修仙大派。 加之云山派与凌波派向来不对付,嫌疑也就更大了。 第四十二章 败家玩意 孟清和莫名生出几分烦躁,“你当云山派的人都是傻子吗?明知道做这件事会往自己身上沾腥,还要去杀凌波派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而且,在来千泽城的路上,云山派也有一名弟子被魔杀了,这又算在谁头上?” 上官澜瞪大了眼睛,昨晚的凶案竟不是第一起案子! 不过他很快附和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幕后之人正是想利用这件事,离间各大门派的关系。” 孟清和手指绞着鬓边一缕头发,思忖片刻,问道:“你今晚设宴,不只是为了引本尊来此?” 虽说孟清和不许他们去找她,但派个人给她送个信并不是难事。 上官澜宴请各大门派,定然还有其他目的。 “如果真有人操控魔行凶杀人,在这件事被压下去之后,那人定然还会有动作,而且他的目标,仍然是那些江湖门派。” 杀一个普通人并不能造成多大的恐慌,只要千泽城城主微微施压,别说杀一个人,就算是灭门的惨案,也能被压下去。 但这些从各地来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人士就不一样了。 千泽城城主能管得了千泽城的事,还能管得了他们出了千泽城之后的事? 届时天下到处传着魔在人间作乱,这对魔界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呢?你在这场宴席上做了什么手脚?” 不愧是魔尊,上官澜恭敬道:“我命人在酒坛里放了云黛草的粉末。” 孟清和抬脚踹翻上官澜,“上官城主果然财大气粗,云黛草都能拿出来宴客。” 云黛草长在窈梦海,食之可增长修为,乃魔界圣草。 将云黛草晒干磨成粉末,兑水服用,幽绿的粉末会沉在身体中,就像打了个小灯笼一般,而魔的眼睛能看到那些发出幽绿之光的粉末。 这种粉末需要两三日才能融入四肢百骸,而这两三日的时间非常关键。 云黛草特别敏感,一旦察觉到这具躯壳处于危险之中,幽绿之光会骤然变红,随后消失不见。 虽说对身体没什么害处,却是浪费了云黛草。 要采摘云黛草并不容易,在魔界只有修为高深的魔才能在窈梦海底采摘到云黛草。 而他们用云黛草增长修为时,会选一个隐蔽的地方,防的就是云黛草失去药效。 上官澜将云黛草的粉末混入酒中,一个时辰之后,参加宴席的人身上便会发出凡人看不见的幽绿之光,而他们落脚的客栈附近,早已有城主府的护卫暗中盯梢。 云黛草的幽光能穿透躯壳,更不会被砖石墙壁所挡。 如此,护卫便能精准的盯住各门派的弟子,不管是有恶魔作乱,抑或猎魔师操控傀儡行凶,都逃不过上官澜的眼线。 城主府夜宴,各门派几乎是能来的都来了,尤其是上官澜特意邀请了在摘星大会上崭露头角的弟子,这些弟子都是各门派的佼佼者。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搅乱摘星大会,又或者造成各门派彼此猜忌,势必会对这些弟子下手,资质一般的弟子死了便死了,而这些弟子就不同了。 一个门派多少年才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弟子,所花费的心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楚的。 被踹翻的上官澜又跪了回来,“形势紧急,还望尊主……体谅。” 孟清和嗤笑,“你就能保证来赴宴的每个人都喝酒?” “本城主敬的酒,谁敢不喝?” 孟清和白了他一眼,“叶季白不就没喝?” “叶季白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竟敢如此狂妄?” “……我师兄。” “啊这……有尊主在,还怕云山派的弟子遭人毒手不成?万里客栈附近属下都没打算派人盯着呢。” 这么一想,给云山派上的酒里加云黛草,委实有些浪费了。 “你就不怕凶手是云山派的人?” 上官澜糊涂了,“方才尊主不是说这事与云山派无关吗?” 孟清和低咳一声,“本尊主有说过吗?行了,云山派这边你不用盯着,今天晚上让你手底下的人都打起精神来,记住,不可惊扰千泽城的普通百姓。” “谨听尊主吩咐。” 孟清和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席。” 她出来有一会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又要惹人猜疑。 虽说云黛草珍贵,但一时半会孟清和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能任上官澜去撒网捉鱼了。 前头贺书凡才卖了她的浮生醉梦,后头上官澜就搁这请人吃云黛草,孟清和这颗心哪……那是真的疼! 她怎么尽养了些败家玩意呢? 孟清和回到正堂时,各门派弟子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复杂。 这也难怪,她前脚去换衣裳,上官澜后脚就跟出来,搁谁不会多想? “你瞧她身上那件衣裳,那料子价钱可不便宜,城主大人可真大方啊。” “大方?那也是要看人的,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啊,最吃这一套了。” “你当城主大人为何放着余长老那等美人不搭理,还不是看这姑娘单纯好骗。” “你说得有理,来来来,咱们喝一杯,这竹叶青虽比不得忘忧酒,比咱们以往喝的那些酒可好多了……” 孟清和对旁人的议论向来不放在心上,她大老远就看见叶季白旁边围着一堆各门派的女弟子。 这些女弟子早就盯上了叶季白,这会千泽城城主不在,她们便陆续过来找叶季白喝酒了。 有歪着身子靠坐在矮桌上的,有单膝跪在矮桌前的,有单手撑着矮桌曲着膝盖侧坐的…… 各种各样的姿势不要太妩媚妖娆。 叶季白虽冷着脸,却是来者不拒,不管谁敬酒,他都仰头一口闷个干净。 孟清和心疼地看着他手里的酒壶,这人又糟蹋她的酒。 余筱宛黑着脸坐在一旁喝闷酒,倒是有别派的男弟子想上前敬酒,都被她给瞪回去了。 反倒是殷云生不敢再喝了,这两位把酒当水喝,铁定是要醉的。 他们云山派统共才来了四个人,到时候他和孟师妹一人扛一个回去,正好。 第四十三章 我养得起你 又一曲终了,琴音止歇,跳舞的美人也都退了下去。 孟清和紧几步在叶季白旁边落了座,叶季白却自顾与桌前的女子碰杯,根本没搭理孟清和。 孟清和蹙眉,在他身上嗅了嗅,“你喝多少了?” 叶季白这才看向孟清和,他将孟清和上下打量一遍,“换衣服需要这么久?” 孟清和摸了摸鼻子,“我还上了趟茅房。” 叶季白面前的桌上打翻了一只酒壶,酒壶里已经没酒了。 看样子他不仅喝光了忘忧酒,还干掉了一壶竹叶青。 以他的酒量,怕是很快就要发酒疯了。 孟清和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散了,散了,不喝了。”孟清和一边捞起叶季白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将他架起来,一边挥散矮桌前各派的女弟子们,“我们要回去了。” “别急着走啊,这才刚喝上呢。”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这师妹什么时候竟管起师兄的事来了?” “怕是只有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云山派才有这等规矩吧……” 没人散开。 路被人挡了,孟清和冷着脸转头问近在咫尺的叶季白:“你还要喝?” 叶季白已经开始上头了,他捏了捏眉心,红着眼睛盯着孟清和,半晌吐出一个字来,“喝!” 孟清和二话不说直接甩开他的手臂,将他推了出去。 立刻便有几名女弟子扑上来接住将要跌倒的叶季白。 有扶手臂的,有握手腕的,还有托腰的…… 孟清和转身便走:“师兄慢慢喝,我先回去休息了。” 叶季白愣在脂粉堆里。 别说叶季白,便是一旁的余筱宛和殷云生也都怔住了。 这孟清和……怎么敢如此对待师尊? 她哪来的胆子? “孟清和!”叶季白挣开搭在他身上的几只纤纤玉手,无视满屋子各路英雄豪杰,冲即将跨出门槛的孟清和咬牙切齿地喊道:“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 天地良心,这话孟清和真没说过,纯粹是叶季白记错了。 她说的明明是不会跟丢他,就算跟丢了也会把他找回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叶季白跟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孟清和能怎么办呢? “你走不走?” 当然是给他台阶下啦。 叶季白脑子晕沉,踉跄了两下,又是一声大喝:“走!” 师尊不愧是师尊,能屈能伸,一点不觉害臊。 殷云生连忙起身扶着师尊往门边走去,不管他现在是师尊还是一个无名的小弟子,他都不能在这里因醉酒而摔倒。 这太丢人了。 连殷云生都知道不能丢人,余筱宛虽也喝了不少酒,到底还是有分寸的,她端起酒杯对在座众人歉然道:“今日上官城主做东,筱宛借此机会敬大家一杯,云山派弟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这事不过就是云山派自己的闹剧,对其他门派没什么影响,余筱宛如此放低姿态敬酒,又有谁会不给面子呢? 孟清和站在门边等叶季白,殷云生扶着他走得飞快。 但还是没能快过跨进门槛的上官澜。 “孟姑娘怎么还没进去啊?”上官澜自来熟地揽着孟清和的肩膀,将她往座席上推,“来来来,我再陪孟姑娘喝几杯。” 叶季白停下了迈向孟清和的脚步,殷云生突然感觉自己像拉着千钧巨石,石头没动,他差点一头钻地上。 孟清和真的是没脾气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在上官澜的腰上重重拧了一把。 随着上官澜一声意味不明的“哎哟”,孟清和的眼皮子跳了跳。 为防上官澜这个缺心眼的乱说话,孟清和先一步开口,“上官城主,天色已晚,我家师兄喝醉了,我要带他回去休息了。” 上官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赶紧松开孟清和,“那,那我就不远送了。” 他说呢,怎么云山派的人不是站在矮桌旁,就是杵在大堂中间,原来是要走了。 孟清和上前几步要去拉叶季白的手,叶季白任由她拉着,却没随着她往外走。 孟清和怕他在此处发酒疯,低声警告:“别闹。” 叶季白冷笑一声,“这城主府的衣裳真难看。” “嗯?”孟清和不知他为何要扯到衣裳上来。 叶季白继续说:“还不如余筱宛送来的那些。” 余筱宛默默放下酒杯:我真的谢谢你! 上官澜上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又上下看了一眼孟清和身上的衣裳:这不是挺好看的,哪里丑了? 殷云生早已松开师尊,悄悄退出几步远。 师尊本就可怕,喝醉酒的师尊似乎更加可怕了。 叶季白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孟清和,他生气了,“孟清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有钱!” 呃…… 你有钱,你了不起! 你可快闭嘴吧! “我养得起你。” 满座哗然,云山派这名弟子可真是有趣,跑城主府来撒野了。 孟清和看着叶季白布满血丝的眼睛,心底却是一疼,原来他是在吃醋啊! 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孟清和身上穿的衣裳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哪里是上官澜送的啊。 “好了好了,回去我就把这身丑衣裳给丢了,明天你给我买一身漂亮的衣裳。” “买贵的。” “行,买贵的。” 叶季白终于舍得挪步子,孟清和刚将他拽到门槛处,还没跨出去,叶季白突然又不走了。 “孟清和。” 孟清和回头:“又怎么了?” “他为什么知道你姓孟?” “……” 孟清和有理由怀疑叶季白是在装醉。 不过……上官澜为何知道她姓孟? 除非……他们方才在外面碰面了。 上官澜惊觉自己方才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说漏了嘴,赶紧咳嗽一声。 他走到最近的凌波派徐长老桌前,随口说道:“凌波派今日来的弟子不少啊,怎么都穿得这么素啊?差点忘了,伱们这些修仙门派啊,讲究清心寡欲,就喜欢这些素的东西。” 被点名参加明日摘星大会的凌波派弟子“噌”地站起来,一张脸不知是气的……多半是气的,涨得通红,“你,你,你……” “年轻人喝点酒怎么也这么容易上头?看来大家今晚都挺尽兴的,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上官澜大手一挥,候在廊下的下人们走进来开始收拾桌子。 这宴席才吃了一半就要撤了? 有眼尖的人看到外面还有丫鬟端着没上的菜呢? 孟清和拖着叶季白往门外走,“打听我的名字又不是什么难事,给我出来吧你!” 这城主府是万万不敢再待了,孟清和拉着叶季白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她才算是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可以出来?” 孟清和:“……”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城主府下人领的路,但方才孟清和心急之下,带他走的却是另一条小道。 孟清和真的快哭了,这人间,她不想待了! 第四十四章 摘星大会 四月二十七,千泽城外静澜湖畔,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天未亮湖边就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这些都是提前来占位置的。 不过真正的好位置上,早就搭了台子,摆了椅凳,只等各大门派的弟子入场。 水面波澜不兴,一条木质栈桥笔直架到湖心,莲花状的白玉台子与水面齐平,这便是今日各门派展示自家绝学的场地。 云山派一行只有四人,比起其他门派那浩荡的队伍,在排场上,云山派先输了一大截。 到得静澜湖畔时,四人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好在千泽城城主安排了引路的小厮,人虽多,倒也不至于混乱无序。 沿着湖边的青石小道,一路往看台行去。 余筱宛走在最前面,她今日穿着一件茶白的长裙,腰间佩剑的剑鞘是黑檀木所制,上裹莽皮,又饰以银片玛瑙,单是看剑鞘,便能猜出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余筱宛走在一众锦衣华服中,超凡脱俗,十分飘逸。 那些不知情的百姓远远看着,只道这位才是今天登台的弟子。 孟清和穿的也不差,银红的裙衫看着很招摇,配上她那明艳动人的容貌,在这初夏的静澜湖边,像一株盛开的石榴花。 只可惜今日来静澜湖边的人,不管是要登台的,还是看热闹的,穿戴皆是华贵艳丽。 毕竟在人多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想显得寒碜。 叶季白就比较低调了,他穿着蟹壳青色的长衫,垂眸看着孟清和翻飞的裙角,对四周的喧闹充耳不闻。 如果不是因为孟清和,他不会出现在摘星大会上。 殷云生走在最后面,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比起昨晚城主府宴席上的拘谨,此刻在静澜湖畔,各门派的弟子看上去都自在不少。 云山派的坐席在通天阁旁边,通天阁亦是修仙门派,在春宜城外的四照山上,因路途遥远,此次前来参加摘星大会的只有六名弟子。 礼节性的打过招呼后,云山派四人便落了座。 看台最佳的观赏位置上,身穿烟紫色裙衫的少女朝云山派这边看过来。 上官澜坐在少女右侧,穿着靛蓝色压着银线云纹的袍子,贵气逼人。 但与那少女说话时,他是微微低着头的。 足见那少女身份之尊贵,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听说往年参加摘星大会的大小门派能达到一百余,今年虽不足一百,八九十个门派却是有的。 小门派就不足为提了,连城主府请客,请的都是“各大门派”,如今能有坐席的,亦是各大门派。 不过小门派也是要登台展示武艺的,万一有幸招到一两个好苗子回去,那也是一件喜事。 但大部分小门派则是以凑热闹为主。 毕竟好的也轮不到他们挑,差的带回去反而多添了几张嘴吃饭,实在划不来。 而大门派是真想招几个武学奇才回去,以保宗门长盛不衰。 摘星大会的规矩,因门派众多,为公平起见,各门派以抽签决定上场顺序。 孟清和心里藏着事,随意扒拉了一下签筒,便摸了支竹签出来。 刻了字的那头藏在签筒里面,露在外面的竹签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这本就是碰运气的事,没必要一支一支去试手感。 叶季白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在殷云生凑着脑袋去看她手里的竹签时,也倾身看过来。 “嘶……”殷云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孟师妹这手气,真是……不一般哪! 因门派多,单是登台展示武艺,便安排了三四天来进行,之后才是各门派招新的时间。 这三四天里,分别以“甲乙丙丁”来安排上场顺序。 今日是甲场,而孟清和手里的竹签上刻着“丁末”两个大字,也就是说她是最后一个登台的,今天还轮不到她。 其实较真的说起来,“丁末”并不是最后一个,因为最后出场的,不用抽,每年都内定给了千泽城一个唱戏的班子。 这个戏班子算是摘星大会的一个助兴表演,虽然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留下来观看。 也就是说孟清和抽中的这个“丁末”的签,等同于压轴的意思。 抱着签筒的小厮眼躬身笑道:“恭喜恭喜,我们城主昨日夜观星象,测出此次摘星大会压轴出场的门派,必将扶摇直上,冠绝武林。” 孟清和挑眉:你们城主还有这本事? 殷云生悄悄说道:“孟师妹别当真,听说每次摘星大会抽到这支签的人,都会听到这句话。” 这话孟清和也听过,而且听说当年云山派的叶孤舟抽到的,也是这“丁末”的签子,不过被凌波派换了去,叶孤舟最后是第一个上场的。 结果在那次以“美”为第一标准的摘星大会上,叶孤舟一战成名,等到凌波派上场的时候,看台上已是寥寥无人。 如今的摘星大会以实力说话,这抽到压轴出场的签子,可谓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可惜孟清和的实力一般,她怕是压不住这轴,她只要稍稍出点差错,这压轴大戏可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好在孟清和脸皮厚,她并不怕被人笑话。 连叶季白也不再提那句“别给我丢脸”的话了。 他自己昨晚丢的脸……老大了! 昨晚回到客栈后,孟清和都不敢离开叶季白的房间,惟恐他一个人待着干出什么傻事来。 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窗外就是落英河,叶季白要是跳下去,还不知要漂到哪里去。 没错,孟清和昨晚睡在叶季白房里,但她发誓,她什么都没干。 她甚至连床都没上,她侧坐在床边的踏板上,抓着叶季白的手腕,歪着脑袋靠着床沿将就睡了一宿。 到现在脖子还酸疼得厉害。 叶季白昨晚睡得跟猪一样,孟清和早上醒来时,她的手还扣在叶季白的腕子上,那家伙竟是一宿连身都没翻一下。 孟清和也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般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时不仅脖子酸疼,脑袋也难受得紧,倒像那个醉酒的人是她,而不是叶季白。 不过,既然今天不用上台,她是不是可以回客栈休息了? 第四十五章 你可要点脸吧 孟清和还是太年轻了,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叶季白从她手中拿走了竹签。 叶季白问:“你还想再跑一趟?” 孟清和捏着脖子,懒懒道:“不然呢?” 叶季白将竹签递给殷云生,“你去问一问,找一个抽到今天登台的,给换一换?” 殷云生还没起身,旁边通天阁召仙堂李堂主已经凑了过来。 李堂主拱手道:“这竹签……你们当真要换?” 殷云生虽不理解师尊的做法,但他没资格质疑,当下回礼道:“前辈可是抽到了今天的?” 李堂主捋着胡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今天的不错,不过……” 殷云生随口道:“只要是今天的就行。” 难不成他通天阁还能抽中第一个登台不成? 李堂主忙从一旁弟子手中接过竹签递给殷云生,又立即将殷云生手中的竹签抢了过去,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是今天的,是今天的,错不了。” 通天阁远道而来,想着压轴出场,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通天阁还出过得道飞升的厉害人物,本就在众多青年才俊的选择之中。 通天阁的几名弟子激动得两眼冒光,他们完全不敢相信如此容易就能拿到压轴的竹签。 殷云生看着手里的竹签,却是愣住了。 李堂主没骗人,通天阁的签号确实是今天的。 “甲,甲一……” 李堂主惟恐殷云生反悔,已经派弟子将通天阁抽到“丁末”竹签的好消息到处宣扬了。 孟清和没听懂殷云生的话,奇怪问道:“什么又是甲又是乙的?” 殷云生将竹签递给孟清和,同情道:“孟师妹啊,你是第一个登台的。” 孟清和一巴掌拍在叶季白的大腿上,“你干的好事。” 殷云生虽猜到师尊和孟师妹之间没那么纯洁,但孟师妹敢打师尊,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殷云生赶紧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孟师妹,这事怪我。” 如果不是他没听李堂主将话说完,这“甲一”的竹签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换的。 第一个登台啊,那得多紧张! 历史的车轮总是喜欢轧在同一个坑里,孟清和没想到自己竟然走了叶孤舟的老路。 叶孤舟当年虽说也是个修仙废柴,但他有孟侃相助啊。 孟清和睨了一眼旁边的叶季白,如果不是叶季白点名要她来丢人,她能坐在这里? 还能指望他出手相助?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余筱宛淡淡开口了,“这种场面,最忌未战先怯,孟师妹得师尊亲自教导,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你行你上! 如果不是今早余筱宛亲自给她送来早饭,她真的想顶一句嘴。 其实算不得是送给孟清和的,余筱宛给师尊送早饭,孟清和恰好也在,便蹭了顿吃的。 她吃的是叶季白的早餐,叶季白好像只喝了杯清茶。 不过确实是余筱宛端进房间的,罢了,今天让她一次。 相比余筱宛,叶季白说的话就中听多了,“早点解决了,我带你去逛街。” 孟清和突然想起昨晚在城主府的宴席上,叶季白说要给她买衣裳的事,但那是他的醉酒之言,难道他还记着? 孟清和对各门派表演武艺不感兴趣,逛吃逛喝倒是可以。 那便早死早超生吧! 摘星大会定在辰正开始,孟清和很快便要登台了。 静澜湖边已经堆满了人,栈道都快被踩塌了,可见爱凑热闹的人还是很多的。 不知为何,孟清和明明不紧张的,可她莫名觉得有些微燥热。 心静不下来。 叶季白察觉出她的异样,温热的手掌覆在孟清和的手背上,“害怕了?” 孟清和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道:“我怕我会掉进水里去。” “我可没带更换的衣裳来,你若真掉水里了,恐怕只能游到静澜湖那头没人的地方再爬上岸。” 孟清和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思笑话我,我真掉下去,丢的可是云山派的脸。” “等你上台的时候,我们就溜,只要没人敢当面笑话云山派,这脸就不算丢了。” “你可要点脸吧。” “那伱便给我挣点回来。” 说话间,时辰到了,喧闹的静澜湖畔安静了下来。 一直在与紫衣少女说话的千泽城城主起身,简短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摘星大会正式开始。 报签号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声如洪钟,气震八方。 当他喊出“甲一”两个字时,孟清和接过叶季白递过来的剑,站了起来。 这把剑比不得余筱宛腰侧的剑贵气,但剑鞘上雕镂繁复的纹饰,看着十分古朴。 立刻便有小厮来到孟清和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竹签,引着她往静澜湖边的栈桥走去。 孟清和以往没参加过摘星大会,所知都是听别人提起,这第一个上场,连个参考的对象都没有,真愁人。 好在她也不怕丢了云山派的脸,这一段通往栈桥的路,走得十分闲适。 最紧张的莫过于殷云生了,他紧张得直砸手板心,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坐在八仙椅上的上官澜看到从人群中穿过的孟清和,蓦地坐直了身子,对一旁侍立的小厮低声喝问道:“云山派不是压轴的吗?” 小厮一脸迷茫,“谁,谁说不是呢?” 他明明在签筒里做了手脚,亲自将“丁末”的竹签送到了孟清和的手里啊。 上官澜眼皮子直跳:得,又一个马屁拍岔了! 众所周知,第一个出场,难免紧张,毕竟这么大的场面,谁人能做到云淡风轻? 对了,当年云山派的叶孤舟好像就做到了。 虽然他差点跌入静澜湖,但完全不妨碍他艳惊四座。 孟清和已经走到栈桥边,余筱宛之前提点过她,除了当年的叶孤舟,凡是上场展示武学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个是走上白玉莲台的。 据说若是连这点路都飞不过去,是要遭人笑话的。 孟清和虽然在云山派里十分不起眼,但从这里飞到白玉莲台之上,勉强还是可以的。 大不了中途在栈桥上借借力。 但此刻孟清和站在栈桥边,却不想飞了。 既然她与叶孤舟的命运如此相似,何不与他一样,一步一步沿着栈桥,走到湖心的白玉莲台上去。 孟清和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从一开始就拉低期待值,最后就算出了丑,也只能怪他们眼光太高了。 第四十六章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静澜湖上风平浪静。 孟清和走上了莲花状的白玉台。 她环顾静澜湖四周,除了远处对面的岸上植有几棵柳树,其余三面岸上都挤满了人。 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小方白玉台,盯着白玉台上的红衣少女。 原本孟清和今天要耍的是一套中阶剑法。 但她手臂受伤之后,这套剑法于她来说,难度就更大了。 无奈之下,孟清和今天只能展示云山派入门剑法“天女散花剑”。 天女散花剑,如这名字一般,一招一式便犹如拂袖提篮,柔腕拈花。 追月峰的女弟子最喜欢这套剑法,闲来无事对月舞剑,真似天女散花,逐月而来。 只可惜孟清和没有修仙的根骨,这软绵绵的剑招她最是看不上。 她堂堂魔界尊主……偏偏就练不好这天女散花剑。 只见湖心那一抹银红的影,腾空跃起,古剑劈刺而出,在阴沉的湖上划出一道算不得完美的弧线,翩然落地时,足尖在白玉莲台的边缘擦过……差点就掉水里了,好险! 众目睽睽之下,孟清和脸皮子越来越薄,越来越红…… 不对! 天女散花剑才耍了一半,孟清和心底猛然一惊,她这症状……像是中毒了啊! 莫名的燥热席卷全身筋脉,似有千万小虫轻咬慢噬她每一寸肌肤。 孟清和握剑的手在颤抖。 谁他娘的给她下毒了? 这是什么毒,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不是天女散花剑的剑招,却是叶季白的脸和……那晚在鱼龙江里,他覆唇过来的画面? 岸上早已接二连三响起阵阵嘘声。 那些声音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就这,就这? 这就是千泽城城主说的“气度不凡”? 云山派就派了这么个玩意来丢人现眼? 上官澜自然看出了孟清和的异样,但他除了干着急,并不能帮孟清和脱困。 昨晚他的行为已经引人猜测,此时若是出面,只会将孟清和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好在她看上去只是武学不精,撑到一套剑耍完,赶紧遁了就是。 怕就怕她撑不住! 殷云生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孟,孟师妹是不是伤口疼了?” 其实他挺想不明白的,师尊为什么坚持要孟师妹上场? 且不说孟师妹入门才一年多,单是她平日那散漫的性子,以及她在仙修悟道方面本就先天不足,这摘星大会怎么排也排不到她来啊。 更倒霉的是孟师妹半道被人砍了一剑,那伤口才结了疤就被拎到摘星大会上耍剑,这不出事才奇了怪了。 叶季白眸光沉沉地盯着孟清和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竟似也有些颤抖。 余筱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叶季白的胳膊上,身子软软靠近,“这便是师尊挑中的……” 叶季白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的声音很低,但足以震慑忘了规矩的余筱宛。 “放肆!” 余筱宛骤然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失了分寸。 不过……师尊有必要这么凶吗? “师尊恕罪。”余筱宛撇了撇嘴,说是请师尊恕罪,语气却是十分委屈。 余筱宛今日格外娇柔些,她放下孤傲,精心打扮而来,她等着师尊请她上台救场。 余筱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叶季白已经扣住了她的腕子,叶季白的眼睛紧盯着湖心的银红身影,他的身子却倾向了余筱宛。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叶季白的声音冰冷得像从大冬天的冰湖里泡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我……”一阵钻心的疼从余筱宛的手腕往心尖蔓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是,是天安国皇室里的秘药挽……挽情丝。” 挽情丝,这名字一听就不对劲。 不是情药又是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叶季白甩开余筱宛的手腕,坐正了身子,再看白玉台上的孟清和,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解药在哪?” “被我扔了。”余筱宛这话不是赌气,她并没有打算给孟清和解药。 她就是要让孟清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身败名裂,被人唾弃。 她既然下山来了,又怎可能轻易放过孟清和? 余筱宛看向孟清和的眼中闪过一丝憎恨,“师尊,很快您就能……” “铮!” 古剑落地,孟清和身子踉跄退了两步。 白玉台的边缘常年被湖水浸润得滑不溜秋,孟清和脚下一滑,便跌倒在了白玉台上,只差一点点,就坠入了水中。 孟清和扯了扯颈下的衣襟,浑身绵软无力,却又燥热难当。 嘲笑怒骂之声似浪潮席卷而来,夹杂着污言秽语,瞬间将孟清和淹没。 她跌坐在白玉台上,便似一滴血滴落在白雪中,刺得叶季白眼睛酸疼、心口发闷。 到底是不忍心,叶季白叹息一声,正要起身。 那边上官澜也坐不住了,他抬手招来身后的护卫,“想来是云山派的弟子身体不适,体力不支,带她下去休息。” 护卫领命,正要往白玉台而去,却见从栈道拥挤的人群中飞出一道白影,往湖心掠去。 一袭白衣翩然而至,蹲跪在孟清和身前,扶住她的手臂,担忧道:“清和,你哪里不舒服?” 孟清和微微张开双眸,待看清来人,她才算松了口气,“贺书凡。” 她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贺书凡立刻凑近替她挡住岸上人的目光。 “他娘的有人给我下了药,先带我离开这里,我快撑不住了。” 贺书凡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孟清和,便要踏水而去。 看台上又一道白影闪过,余筱宛如风一般飘上了白玉台,横剑拦在贺书凡面前。 “这是我云山派的事,烦请这位少侠将我云山派的弟子放下。” 贺书凡冷笑,“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云山派,你们是将摘星大会不放在眼里,还是将千泽城城主不放在眼里,抑或,是连各大门派也都不放在眼里?” 面对贺书凡的致命三连问,余筱宛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七章 没有解药,但有个男人 “家姐入云山派不过一年时间,在云山派中连中等水平都达不上,只因有一手好厨艺,平日更多的时间不是用在修炼武学,而是在烧火做饭等琐事之上,就这样一名弟子,云山派却派她来参加摘星大会,不是瞧不起诸位,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岸上一片唏嘘之声。 “我说呢,这名弟子资质平平,却能站在这白玉莲台上,啧啧。” “云山派竟已狂妄至斯,方才我听说,他们本来不是第一个出场,却跟别的门派换了签号,这不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讽刺摘星大会吗?” “咱们方才还笑话云山派,没想到丑角竟是我自己。” “云山派的弟子滚下白玉莲台,摘星大会不欢迎你们!” “赶紧滚下去吧!” “滚……” 孟清和将脸埋在贺书凡胸口,闷声道:“快滚吧,偏要人家催。” 贺书凡低头看了一眼孟清和,无奈道:“我倒是想滚,这不被人拦着么,你再忍耐一下。” 余筱宛的脸黑得能刮出几两锅底灰来,她本打算在孟清和丢完人之后,再上场替云山派找回面子,如今被贺书凡这一番揭了老底,这白玉莲台,她如何还有脸站在上面? 不过,她的目的还没达到,不能放孟清和离去。 既然这些人都瞧不上云山派,那她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云山派真正的绝学。 余筱宛凤眸微紧,从黑檀剑鞘中拔出银光闪闪的薄剑,剑尖直指贺书凡。 “放下我云山派的弟子。” 贺书凡只觉好笑,如果不是孟清和之前再三警告他不能在人间现出真身,不能泄露他本族的修为,他现在就想放把火将这蛮不讲理的女人给烤了。 湖岸上喝骂声震天,上官澜正好趁机派人飞到白玉莲台之上,欲将闹事之人拿下。 既然是大家的要求,他这也算不得偏袒谁了。 白玉莲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多少显得有些拥挤了。 剑已出鞘,余筱宛今日不干一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城主府的护卫个个都是好手,即便余筱宛是云山派一峰之主,也不敢轻敌。 既然有人拦着余筱宛,贺书凡也不再耽搁,当下腾空跃起,打算往湖对岸飞去。 谁知一道青光骤至,贺书凡只觉手上一空,低头一瞥,孟清和已不知去向。 “嘶……” 喝骂之声还未消散,但各门派中的高手却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那道影……是什么玩意? 贺书凡心惊之下落回白玉台,孟清和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余筱宛与城主府两名护卫打得正酣,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动静,只当岸上之人是被她的剑法折服。 上官澜心里的惊诧不比各派高手少,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转头朝云山派的席位看过去。 果然,云山派的席位上只剩下一名弟子。 难怪尊主对那人的态度与旁人不同,原来是个隐藏的高人。 同样看向云山派坐席的,还有上官澜身边的紫衣少女。 …… 万里客栈天字一号房。 孟清和浑身滚烫,即便隔着衣衫,叶季白仍觉得他抱着的是一个火炉。 方才回来的路上,孟清和一直往叶季白怀里蹭,她明明身上燥热得紧,却偏偏还想离那温暖更近一些。 孟清和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几时的清明。 银红的衣衫已经湿透,紧紧贴着叶季白,连带着叶季白都觉得有些躁了。 孟清和紧紧闭着眼睛,她怕自己一睁开眼睛,便要叫叶季白看出异样来。 天杀的,鬼知道孟清和此刻有多想宰了叶季白。 原本只要贺书凡带她离开静澜湖,随便找个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她运转魔息,这人间的情热之毒片刻便能散了。 偏偏叶季白吃饱了撑的半路杀出来将她抢走,害得她此刻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难受得恨不得将叶季白给生吞活剥了。 这人间皇宫里的秘药,那可都是经过几代传承的宝贝,孟清和以凡人之躯相抗,实属自不量力。 怎么办? 没有解药,但有个男人。 孟清和眼尾好似描了一抹艳丽的红霞,她虽不敢看叶季白,但她知道叶季白此刻正盯着她。 叶季白将孟清和放到床上,抬手扯下绛紫色的帐幔。 帐幔上绣着团花锦绣,两只蝴蝶穿梭其中,春意盎然。 “我去找解药。” 察觉到叶季白要走,孟清和忽而长腿一勾,架在叶季白的腰上,长臂一揽,将叶季白压在了床上。 叶季白的额头蹭到孟清和滚烫的脸颊,她鬓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湿涔涔地粘在脸颊。 “叶季白……”孟清和的声音哑哑的,猫爪似的挠着叶季白的心尖。 孟清和的嘴唇贴在叶季白的耳畔,“你救救我……” 叶季白脑子里“嗡”地一声,脸瞬间就红透了。 向来清冷的云山派师尊,在这一刻丢盔弃甲。 但叶季白不愿不明不白的被孟清和拿来当解毒的药,这个女人最是狠心,事后她若是翻脸不认账,叶季白难不成杀了她么? 叶季白挣扎开来,拽住了孟清和在他胸口游移的手。 但他并没有起身,他盯着孟清和紧闭的眼睛,“孟清和,你看着我。” 孟清和偏头,她怎么敢看着叶季白。 “叶季白……”孟清和虽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的眼睫已经沾了晶莹的泪珠,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我好难受。” 孟清和在雕花大床凌乱的薄被上辗转蠕动,不得安生。 这种滋味,真是要人命! 叶季白终是不忍心,松开孟清和的手,又紧紧拥住她,低声问道:“你想清楚了?” 轮得到孟清和想清楚吗? 即便叶季白此刻出去找解药,且不说能不能找得到,就算被他找到,孟清和只怕也小命难保了。 而若是叶季白回来见她已经解了毒,又该作何猜想? 她又该如何解释? 烦死! 孟清和在叶季白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嘴里漫上一股子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叶季白忍着肩上的疼痛,揉着她汗湿的头发,像是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又道:“你别后悔。” 孟清和感觉嗓子眼都在喷火,壮士赴死般凛然道:“来吧!” 第四十八章 叶季白欺人太甚! “咚咚咚!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十分不合时宜,门外传来余筱宛急切的声音,“师尊,弟子找到解药了,弟子找到解药了!” 叶季白拉着孟清和藕荷色肚兜绳结的手指僵住了。 找到解药了?! 那这事…… 孟清和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没有心思理会帐幔之外的动静。 她滚烫的手探进叶季白的里衣,正要放肆,却被叶季白扣住了手腕,“有解药了。” 孟清和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唔。” “你是要解药还是……要我?” “我要……” 房门“砰”的一声,被从外踹开。 孟清和总算得了片刻清明。 不等叶季白喝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眨眼便到了帐幔外。 帐幔轻舞,茶白的衣袖从缝隙中探了进来。 “师尊,这是挽情丝的解药,您快些给师妹服下吧。”余筱宛将手中的解药轻轻丢到床上,赶紧收回手,一溜烟跑出了天字一号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余筱宛后背抵着房门,紧紧捏着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方才虽然闭着眼睛,但那帐幔中暧昧的暖香,以及孟清和难耐的呻吟,让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要脸! 余筱宛也不知她回来之前,帐幔之中进行到了哪一步,更不知那俩人会不会选择继续。 她不敢走远,她不敢想师尊会与孟清和行那床笫之欢。 因她一念之私,反倒成全了孟清和,这件事原不该如此的,她悔啊! 她今日这番壮举,简直就是将脑袋伸到了刀尖上。 方才若是师尊动怒,她此刻早已一命呜呼。 可是……师尊当真会放过她吗? 余筱宛咬了咬唇,左右是死,她绝不能让孟清和继续魅惑师尊。 “孟师妹,这解药服下去,立时便能见效,可免去诸多折磨。” “师尊,这解药乃是天安国安阳公主所赠,绝非假货,您快些给孟师妹服下。” “安阳公主在悦客居设宴,请师尊半个时辰后前往悦客居吃酒,算着时间,师尊该准备……” “滚!” 终于得到回应,余筱宛拍了拍心口,她自己都说不清是被吓到了还是心安了。 房间内,叶季白黑沉着脸将解药塞进孟清和嘴里。 苦涩的味道在孟清和嘴里弥漫,她皱着眉头想要将药丸吐出,叶季白察觉出她的意图,先一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咽下去,就不难受了。” 孟清和手脚并用,又踢又挠,就是不肯咽下那苦得要命的东西。 叶季白松了手,孟清和心头一喜,正要吐出解药,不想下一刻嘴唇却被叶季白给堵着了。 孟清和怔愣之间,解药便滑下了孟清和的喉咙。 “乖……”叶季白轻轻拍了拍孟清和绯红的脸颊,“很快就没事了。” 孟清和咬牙切齿,“叶季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叶季白挑眉,“看来在你心里,很想……” “呸,我不想。” 孟清和嘴里说着不想,手却还不规矩地在叶季白身上又摸又揉。 这挽情丝的解药确实有效,但也没余筱宛说的那么快就见效。 叶季白躺在一旁任由她放肆,方才如果不是余筱宛在门外碎碎念,他很可能不会给孟清和服下解药。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做不到清心寡欲。 可当他听到安阳公主时,他被欲念侵蚀的脑子瞬间清明。 欲念如潮水般退去。 挽情丝的药性散了,孟清和也摸够了,一脚将叶季白踹下了床。 “你去赴安阳公主的宴吧。” “你什么意思?”叶季白从地上爬起来,衣带松散,看着颇为狼狈。 孟清和冷哼:“什么意思?一听到安阳公主你眼睛就亮了,你还问我什么意思?” 叶季白不与她争辩,走到衣柜前,将皱巴巴的外衫脱了,从衣柜中挑了件玄色压金丝的袍子换上。 衬得他那张冷峻的脸愈发贵气逼人。 待眼中红光散尽,孟清和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整了整衣裳,跳下床来,离开之前瞪了叶季白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尊与安阳公主有一腿呢。” 孟清和身上的火虽然散了,可这心里的邪火却烧得旺盛。 叶季白欺人太甚! “回去换身衣裳,和我一起去赴宴。”叶季白回头正对上孟清和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我不去!” “好,我自己去。” “……”孟清和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刚恢复正常的脸色瞬间又胀得通红,“你去了就别回来。” 孟清和放下狠话,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而她刚走之后不久,余筱宛又回到了叶季白的房间。 房门刚一关上,余筱宛便跪下磕了个响头,“筱宛误了仙尊大事,请仙尊责罚。” “仙尊?呵!”叶季白冷笑,“这凡尘之中没有仙尊。” “是弟子失言,请师尊责罚。” “你确实当罚。”叶季白眸光骤冷,“你哪来的胆子?” 余筱宛不敢吭声。 这件事她是做错了,可师尊呢? 他就没有错吗? 在静澜湖上,师尊若是没有抢走孟清和,而是拦下她,这件事即便出了点小插曲,最后的结果是不会出问题的。 说到底,还是余筱宛低估了孟清和在师尊心里的分量。 既然师尊的目的是要逼孟清和现出原形,又何必在乎她中的是震魂散还是挽情丝? 震魂散虽能让妖魔现出真身,可若有人相助,抑或修为强大者,并非不能压制药性。 而余筱宛给孟清和下挽情丝,是要断了孟清和的退路。 她要么动用魔息解毒,要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个男人贴上去…… 不管她如何选,都将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弟子……弟子……” “还记得伱当初追随我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筱宛愿追随仙尊,天上地下,千年万年,谨听仙尊之命,万死不辞,若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余筱宛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抬头看着叶季白,“弟子愿以死谢罪。” “很好。” 第四十九章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叶季白指腹摩挲着短萧,看向余筱宛的寒眸毫无波澜,“既是死,那便要死得有价值。” “是。” 叶季白沉默片刻,问道:“安阳公主为何会来千泽城?” “弟子已经在查了,安阳公主是今早才进的千泽城,之前没有半点消息透露。” “她为何要给你解药?” “安阳公主在看台上看出孟清和中的毒是挽情丝,我刚离开静澜湖,她便派人找到了我。” 安阳公主一个深宫女子,不仅能看出孟清和中了情毒,还能将解药准确地递到余筱宛手上,顺便让余筱宛带话给叶季白。 叶季白眉心微蹙,“这位安阳公主果然不简单。” “师尊,安阳公主会不会是想拉拢云山派?” “待我会会她再说,你先下去吧。” 余筱宛犹豫道:“师尊……孟清和……” “千泽城的魔还没引出来,她还有用处。”叶季白眼中掠过一道寒光,“你胆敢再肆意行事,陆怀夕的下场就是你的……” 余筱宛赶紧表态:“弟子不敢。” 陆怀夕是叶季白收的第一个徒弟,死前受尽折磨,死后神魂俱散,惨不可言。 离去前,余筱宛还是没忍住又在死亡线上蹦跶了一下,她回头看着站在窗边的叶季白,“弟子斗胆,自古仙魔势不两立,待千泽城的魔被连根拔起之日,师尊会放过孟清和吗?” 叶季白望着落英河上缓缓飘荡的小船,小船划开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师尊踏入红尘,难免沾惹尘埃,筱宛只愿师尊飞升之后,能斩断俗世烦恼,莫要白费了这一番心血。” 见叶季白不再言语,余筱宛行了一礼,转身打开房门退下了。 …… 城东的悦客居,是千泽城最豪华的客栈,没有之一。 其中最贵的客房乃是独门独院,一院三五间房。 这种客房,几乎都是为达官贵人,以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准备。 就连客栈大门前,也没几个百姓往来走动,巷口倒是躺着几个乞丐在晒太阳。 叶季白前脚刚走,孟清和后脚就跟出来了。 亲眼看着叶季白走进悦客居的大门,孟清和微微眯起眼眸,转身走进小巷深处。 孟清和对安阳公主请叶季白吃酒的事没兴趣,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见俊美男子春心萌动可太正常了。 不过以叶季白的性子能来赴宴,这是出乎孟清和意料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是孟清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一定要摸进去瞧瞧。 一艘画舫顺着落英河漂进了须眉江。 画舫里,贺书凡拎着孟清和的胳膊,将她前前后后都仔细瞧过了,仍是不放心,关切问:“清和,你当真没事了?” 孟清和烦不胜烦,问坐在一旁的上官澜:“你带他来做什么?” 上官澜亦是无奈,“尊主恕罪,贺护法担心尊主的安危,属下若是不带他来,他怕是要将属下的城主府给拆了。” 贺书凡不开心,“清和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孟清和还可以更无情,她一脚蹬过去,贺书凡跟个球似的飞出画舫,掉进了须眉江。 “可以说正事了。” 上官澜同情地瞅了眼外面,旋即正色道:“回禀尊主,昨晚并无动静,所有的云黛草粉末都没有失去光亮,也就是说那人昨晚并未行动,莫不是我们的布局被人发现了?” “你问我?” “不敢。” 城主府突然宴客,本就是一件值得有心人怀疑的事,那幕后之人若不是傻子,也该缓一缓再做打算的。 又或者,那人还有别的安排。 譬如…… “尊主,您可找出了下毒之人?” 孟清和点头,她从起床后,只吃过余筱宛送来的早饭。 余筱宛下毒下得毫不避讳,一点也不担心事情败露后孟清和找她算账。 这是因为她算准了孟清和今天会栽在摘星大会上。 孟清和想不明白的是,余筱宛就算再讨厌她,总也不能拿云山派的声誉开玩笑吧? 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除非…… 孟清和突然变了脸色,“我离开之后,摘星大会进行的可还顺利?” 现在是午饭时间,各门派的弟子都回去休息了。 上官澜也才有机会出来与孟清和碰头。 孟清和被人带走后,白玉莲台上的打斗很快也歇了,短暂的调整后,摘星大会照常进行。 上官澜身为千泽城城主,这种场合不好先行离开,耐着性子在静澜湖边坐了一上午。 “我手底下的护卫上去耍了两下子,后面倒是没人敢再作妖。” “安阳公主呢,她可曾离开?” 上官澜奇怪道:“尊主也知道安阳公主来了千泽城?” 静澜湖边,坐在上官澜旁边的紫衣女子,就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是今早抵达的千泽城,在此之前,上官澜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毕竟摘星大会是江湖上的事,往年很少有皇族来凑热闹。 千泽城自古便独立于各州府之外,不受朝廷管辖。 安阳公主的到来,难免让人猜测她的用意。 挽情丝虽是宫里的秘药,但黑市上常有人高价私售,余筱宛手里有挽情丝不奇怪。 奇怪的是安阳公主为什么会给她解药? 余筱宛手里没有解药吗? 一位长于深宫的公主,外出时又为何要随身携带情药? 究竟是余筱宛找安阳公主求的解药,还是安阳公主将解药送到余筱宛手里? “安阳公主与余筱宛可有接触?” “你被师兄带走后,你们云山派坐在看台上的小兄弟对湖心大声喊着叶师兄走了,原本打得正酣的余筱宛瞬间便卸了攻势,踏波而去。” 上官澜想了想又道:”在余筱宛离开之后不久,安阳公主便称日头大,晒得难受,要回客栈歇息了。” 如此说来,是安阳公主找的余筱宛,而她的目的,只是请叶季白吃饭? 这恐怕就不是小姑娘被俊美男子吸引这么简单了。 不管怎样,安阳公主今早才到千泽城,她的事暂且放一放。 第五十章 叶季白并没有喜欢过她 孟清和蹙眉,“如果我在摘星大会上动用魔息,会有什么后果?” 上官澜惊道:“首先凌波派弟子被魔杀害之事会被爆出来,凌波派那帮人不趁机生事才怪;其次我昨晚与你走得近,城主府会被卷入其中;再者……若是云山派……” 上官澜犹豫着,孟清和接过他的话头,沉声道:“再者,若是云山派将颜远平的死扣在我身上,既能澄清云山派与魔没有勾结,还能让各门派将矛头都对准我,对准千泽城!” “背后之人的目的是……要乱了千泽城?” “恐怕不止如此,千泽城城主与魔勾结,这个罪名不仅会让江湖门派讨伐千泽城,朝廷也有出兵镇压千泽城的理由。” 很久以前人魔之战,四野狼藉,生灵涂炭,人间为数不多没有被魔摧毁的城镇中,千泽城几乎可以算是人族最安全的避难之所。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千泽城会不会与魔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才能在乱局之中安然无虞? 可惜一直找不到证据,而且千泽城从未出过大乱子,这事也就慢慢没人再提了。 如果真如孟清和所言,今日上午,千泽城差点就陷入危局之中。 而现在,千泽城就安全了吗? 上官澜还有一点不明白,“以尊主的本领,云山派一个小小的长老,怎么可能识破您的身份?” 孟清和心头一紧,“如果是云山派的师尊呢?你觉得他会识破我的身份吗?” 上官澜挠头,“江湖传言,云山派的师尊神龙见首不见尾,修为高深,降妖伏魔不在话下,可即便如此,拿他与尊主比,那也是不够格的。” 这正是孟清和想不明白的地方。 叶季白再如何厉害,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他怎么可能识破自己的真身? 下药之事……是余筱宛的主意,还是叶季白的主意? 孟清和打了个激灵,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是魔的? 是她在云山派的时候,还是一年前在清河镇…… 她堂堂魔界至尊,竟被人族算计了? 这要说出去,她的脸往哪搁? 孟清和心头火起,正巧贺书凡好不容易爬上了画舫,拧着湿哒哒的衣衫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孟清和一脚给踹下去了。 孟清和不想听贺书凡呱噪,她须得好好顺一顺近来发生的事情。 哪来那么巧的事,正好她上星落峰,叶季白就要飞升? 凡人飞升,应天雷四十九道,为何叶季白要挨八十一道? 孟清和当时以为是自己突然出现在星落峰,让叶季白乱了心神。 如今看来,另一种可能性更大:叶季白并非凡人。 叶季白身为云山派修道多年的师尊,不可能不知道在扛不住天雷的情况下,要先敛起攻势,尽力防守,护住元神。 可孟清和当时看得很清楚,叶季白被雷劈晕之前并未布下防守结界。 叶季白为何如此? 当真是因为之前保护她的时候伤了脏腑筋脉? 抑或体力透支? 还是说……他是故意为之? 会不会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时,叶季白并没有晕厥? 叶季白在试探她? 孟清和脑子里各种怀疑蹦豆子似的往外冒,关都关不住。 鱼龙江雨夜,叶季白坠江之后故意躲着不出来,会不会也是在试探她? 那晚叶季白是装醉的? “尊主……尊主?” “别说话。” 上官澜眼见着孟清和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孟清和想到了吴家老屋那晚。 她当时心底的那丝怀疑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仿佛那就是真相。 孟清和查看过颜远平睡觉的房间,他是被人从窗户掳走的,而当时沈元浩就睡在颜远平旁边,谁有那么大的本领,能从云山派一峰之主的卧榻之旁将人掳走? 孟清和了解过,因各峰长老所侧重的方向不同,武学修为方面并不好排出个高低优劣。 孟清和并不知道余筱宛的武功是否在沈元浩之上。 但当时在吴家老屋里,有一个人,绝对能轻而易举从沈元浩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颜远平。 那个人是叶季白。 细想来,叶季白身上的疑点可太多了。 只是因他是云山派师尊,谁也不会往他身上怀疑。 譬如他明明没有睡,却关灯坐在房间里,孟清和当时猜测宁燕的死与他有关,却没有往颜远平身上想。 所以,他其实是在等……等所有人熟睡之后对颜远平下手? 最重要的是,操控魔杀人对叶季白来说,并不难。 一年前在清河镇,孟清和就亲眼见识过叶季白用施了术法的琴音探找魅妖。 孟清和一拳砸在画舫雕花的舱壁上,画舫晃了晃,再次爬上来的贺书凡一个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最可恨的是孟清和以为自己在算计别人,殊不知她才是人家桌上的那盘菜。 她当初还为将余筱宛拐来千泽城而沾沾自喜,为叶季白在余筱宛面前护着自己而得意忘形。 她何曾想到,叶季白与余筱宛是一伙的! 他们合起伙来骗她! 青庐城那晚,恐怕也是他们的试探之举。 害她白白挨了一剑。 孟清和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叶季白面前,在他身上捅百八十个窟窿才解气。 如果不是为了龙骨,这口气,孟清和绝对不会忍。 对了,贺书凡呢? 贺书凡扒在船舷上晒太阳,做好随时被甩下水的准备。 各凭本事,这一盘棋,是孟清和输了,她认栽。 不过她既然猜到了叶季白的意图,便不会再跟个傻子似的被叶季白耍得团团转。 去他娘的狗屁情啊爱啊,亏她还曾因为抛弃了叶季白而心生愧疚。 所以……叶季白并没有喜欢过她? 孟清和心底隐隐有刺痛的感觉,大抵是气的。 你以为是谈情说爱,人家却在想着怎么弄死你。 甚至……还想灭你全族! 捋到这一步,孟清和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如果说叶季白的目的是让千泽城乱起来,让千泽城里的魔无处遁形,那他接下来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