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剑行》 第一章 江湖 “小二,上酒。” 三个行色匆匆的壮汉,大声的叫喊着。 看他们几人,一脸凶神恶煞的神情,你说他们要吃人,只怕也没人不信。 这几位“爷”坐在那里,哪里还能有旁人的位子?原本还喧闹的酒家,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上酒,上酒。” 其中一名大汉,不耐烦的捶着桌子怒吼道。 那可怜的桌子本就吱吱作响,被他这么死命的捶了几下,瞬间变得摇摇晃晃。 店老板躲在柜台后面,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像他这般小酒馆,最值钱的怕就是那几张吱吱作响的桌子,和那几条早已弯曲的长板凳了。 “快去,快去,上酒,上酒。”他催促着,早就吓得两腿发抖的店小二,早早的给这几位“爷”上酒。 比起小二,那张桌子才是他真正心疼的“宝物” “几位大爷,尝尝我们这酿的清酒。”小二熟练的给每个碗里都倒满了酒,一只大碗装的满满登登,却又一滴不洒,没个三五年时光,决计不会这般熟练。 “酒留下,你到后面去,要是敢探出头来,爷爷的刀可是不长眼睛的。”说话者大汉,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到颚下,看起来就让人触目惊心。 店小二看着他手里摆弄着的钢刀,早就吓破了胆,只是战战兢兢的点了一下头,便风一般的躲到后堂去了。 “我说刀疤大哥,咱们还当真去围剿那高宠?”另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对着那刀疤脸小声问道。 “不去?你有那胆子吗?七杀堂早就发了九州追杀令,整个江湖只要和黑道沾点边的人物,谁敢不听七杀堂的命令?”刀疤一边说,一边咕嘟咕嘟的猛灌了几口酒。 “可我听说那高宠武功盖世,自雍凉剑神失踪后,北地他已再无对手。一人一剑力压雍凉十余年,就连雍凉侯也不敢得罪于他,我们几个去围剿他,岂不是.......”那大胡子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嘭的一声响。 刀疤拍着桌子对他骂道:“这还没交手,你就先胆怯了,我们三大恶霸的名声都让你丢尽了。” “都给我听好了,这次还有七杀堂的几十名好手一起围剿。我们出工不出力,让他们去拼去斗,咱们爷们捡现成的。”刀疤满脸得意的说道,那份自信仿佛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老大,高,真高。”大胡子一边给刀疤斟满酒,一边竖起大拇指。 “七杀堂这次倾巢而出,看来对那件东西也是势在必得。”另一个矮个子的矬子,对刀疤说道。 “王爷早料了这一点,要不也不会让我们兄弟来趟这浑水。” “不过大哥,王爷这步棋到底意欲何为?”大胡子满脸疑惑的问道。 “王爷高见,岂是我们能够揣测的?我等兄弟,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和七杀堂会和,先结果了高宠再说,毕竟王爷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刀疤俯下身去,对另外三位兄弟小声的说道。 太阳斜斜西去,直到日落时分,那小酒馆的掌柜和小二才大起胆子来,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半个脑袋。 “掌柜的,没事了都走了。” “都.......都走了?”听得店小二这么说,掌柜的才敢探出头来。眼见外面的桌椅毫无损失,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快,快,收拾收拾,这几日咱们关门谢客。”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极快的速度将招牌摘了下来。 “掌柜的,这些是什么人啊。” “江湖人,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太平喽。”掌柜的叹着气说道。 江湖。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可真要书写起来又是何其之难? 这条路,多少英雄束手,多少豪杰落命。 这条路,有两肋插刀的千秋义气,也有两面三刀的冷酷无情。 这条路,有刀光剑影的打打杀杀,也有矢志不渝的儿女情长。 一叶知秋,千人千面,这就是江湖。 夜悄悄的爬上了天空,喧闹的大地也在这一刻归于了平静。 静谧的的岸边,皎洁的月光洒在湖面之上,宛如映在镜中一般。 今夜的湖面,安静的吓人,水上面竟然不起一丝涟漪。 芦苇荡中原本欢快的蟋蟀,今天不知怎么也没了声音。 “老大,什么时候动手。”白日里那个矬子,伏在茂密的树上,悄声的对刀疤问道。 “先等着,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动手。” 刀疤话音未落,忽见远处一个黑影疾驰而过。 那身法之快,就连芦苇丛中栖息的飞鸟都没惊动。 “来了,快藏好。”刀疤按落树头,借助茂密的树叶遮挡住行迹。 “大哥,你看,那不是罗蠍嘛。”大胡子伏在刀疤的耳边,悄声的对他说道。 “连他都来了,北齐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刀疤自顾自的说道,随后扭头对后面的三人说道:“让他们师兄弟去死拼,你我兄弟等着捡现成的。都藏好,别做声,那罗蠍的武艺可是不弱。” 只见罗蠍的身影停在了一片空地中央,身着夜行衣的他,在这漆黑的夜里,更难让人发现他的踪影。 他环顾四周,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就是这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他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唰唰唰从湖两边的芦苇丛和湖水中窜出几十个黑影。 他们人人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黑纱裹头,隐在黑暗之中,半点也不会被人发现。 每个人都带着兵刃,仅凭刚刚那速度,也能看出他们的武艺都不是泛泛之辈。 “堂主!”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拱手抱拳对面前的黑衣人说道 “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七杀堂排的上号的高手已经尽数在此。” “好,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那高宠毕竟是一派掌门,还佩戴名剑‘凤鸣’。告诉弟兄们切不可掉以轻心,今夜务必了结了他。” “堂主放心,属下早已探听明白。高宠身上带着那件东西,早已成江湖黑白两道的头号目标。这十余日来他大小数十战,早已筋疲力尽,已是强弩之末。今夜这些兄弟都是江湖老手,联手攻来,凭那高宠有通天本领,今夜也决计插翅难逃。” 罗蠍环顾四周,看着那群人一个个虎口遒劲有力,也配得上高手的称呼。 眼见于此他也放下心来,对高个子的黑衣人耳语道:“不仅要结果了高宠,那件东西也一定要带回去,这可关系到相爷全盘的计划,也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千万可大意不得啊” “是,堂主尽管放心。”说完右手一挥,所有黑衣人一瞬之间没了踪影。 宁静的夜晚,静谧的湖泊,稀稀落落的只有几盏渔家的灯火,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不觉间,明月正中,已是子时。 “大哥,大哥,你看.......”大胡子指着岸边一片被扒开的芦苇荡对刀疤说道。 刀疤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踉踉跄跄而来。 “高宠!?”刀疤看到此人到来,言语之间满是欣喜。 那高宠身着一件满是鲜血的红色锦袍,一时间也分不清哪是锦袍的颜色,哪是染上的鲜血。下身着一件锁子黄金甲,按朝廷的制度,此甲只有军中高级军官才有资格装备。 他的右手倒握着一柄长剑,长剑的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干,不住的滴在地上。左手腕被一支断箭贯穿而过,全身大小伤痕,宛如盘根一般。不用说此人刚经历过数场大战,而且战况都极为惨烈。 一边踉踉跄跄的跑着,一边不住的回头往后看,眼见没有追兵跟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左手忍着剧痛从怀里摸出一个黄布包着的盒子,看着怀里的东西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一声,右手使劲的把盒子往怀里揣了揣。 只见他抬起左手,右手猛地拔出了左手腕上的箭矢。放在鼻尖闻了闻确认箭是无毒的,从上衣扯下一块条布,虽说布条早已是污秽不堪,但是系在手腕上,也勉强能有止血的作用。 “高都统,别来多事啊。”高宠才堪堪的处理了一下伤势,正欲在芦苇丛中小憩片刻恢复些体力,突然听到这话,猛地拿起长剑警觉起来。 “罗蠍!”高宠一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长剑直挺,已然做好战斗的准备。 “做好准备,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立刻动手。记得高宠怀里的盒子才是最重要的,要是顺手,就把他们师兄弟都给做了。” 刀疤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立刻吩咐了下来。 未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场大战悄然上演。 他兄弟三人,躲在树梢之上,眼见这场大战,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作为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这场大战也是平生仅见。 高宠一人一剑,在那群杀手中间左遮右拦。仗他手中名剑之利,一时之间也是未落下风。 罗蠍眼见高宠重伤之下,还能有如此实力,当下拔剑出鞘,上前助战。 “大哥,罗蠍动手了。”矬子急急忙忙的对刀疤说道。 “我看到了,做好准备。”刀疤说着,缓缓的拔出刀来,已做好坐收渔利的准备。 随着罗蠍加入战局,高宠的形式立时变的凶险无比。 他二人武艺本就相当,便是一对一交手,高宠要得胜至少也得三百招以上。 刀疤躲在树梢之上,眼见高宠的招式一时间变得凌厉无比,心中明白,他这是准备拼死一搏了。 罗蠍眼见高宠那脚步突然间变得飘忽不定,他二人师出同门,哪里会看不出来他想使用门内的神行术,逃出升天。 他哪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立马引剑出鞘向高宠攻去。罗蠍这一剑甚是怪异,趁着高雄转身对敌的空隙,往高宠的背心疾刺而去。 高宠忙于应对面前之敌,对背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根本不及防备。剑快要刺到他的背后,他才急忙转身回防,但是为时已晚,这一剑还是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心口。 “噗”的一声高宠被长剑贯胸而过。 这一剑罗蠍本已打定主意,要立毙高宠于剑下。 但是他突然的转身回防,使得剑偏离了本来轨迹,这剑斜着穿胸而过却偏离了心脏,他也因此没有立刻毙命。 “师兄,你可别怪师弟,各为其主,我也是没有办法。”罗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感情,几分不甘,几分不忍,几分讥讽,几分怨恨。 高宠左手死死地抓着罗蠍的剑,猛地大喝一声,右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小腹:“师弟.....从小师兄最疼的就是你,咱俩一起去师父面前请罪吧!”高宠这一剑也是笃定主意,要将他立毙于剑下。 如今的情况变成了,罗蠍高宠两人的命脉互相在对方的手里,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退后一步,稍一退后便有性命之忧。 七杀堂的杀手们,看到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所措。那罗蠍毕竟是他们的副堂主,杀手们投鼠忌器,生怕冒然出手攻击高宠,他会仗名剑之锋利,一瞬间就了结了罗蠍。 “动手!”刀疤眼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他兄弟三人各挺兵器,向那师兄弟二人冲去。 七杀堂一众杀手,对此情形始料未及,被他三人杀的措手不及。 “先抢那盒子。”刀疤高声喊道,便向着师兄弟两人冲去。 便在这时高宠怀里黄布包着的木头盒子,掉落在地上,好巧不巧的撞在凸起的石头上,撞开了盖子。 刹那间一股黑色的浓烟缓缓上升,渐渐的包裹住两人。 那一刻天地之间风云突变,飞沙走石,就连那皎洁的月光,也被那突如其来的黑云遮住。不多时一道紫色的光柱冲天而起,那光柱里面笼罩着的,正是生死相搏的师兄弟两人。 在场的杀手连同刀疤一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然向前。 僵持了一会,那个之前向罗蠍汇报情况的高个杀手,还是鼓起勇气提起刀使出全身力气一刀劈向光柱。 却不想这一刀直接引发了巨大的反噬,那紫色的光柱瞬间迸发出强大的能量,那股能量伴随着滚滚的黑烟,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袭来。 “不好!”刀疤眼见于此,大喝一声,却为时已晚。 那一刻真是个天哭地惨,日月无光。 只听得在场之人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就留湖边的栖息飞禽走兽,湖里生存的鱼虾蟹鳖无一幸免,连那绵延数里之长的芦苇丛,都仿佛一瞬间被烧焦一般,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湖边慢慢的恢复了平常的宁静。洁白的月光也从黑云中慢慢显出了身影,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章 传说 “老爷,老爷。” 一名衙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不住的高声喊道:“大.......大.......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作为县衙捕头,朝廷脸面,居然如此的失仪失态,成何体统?”县太爷看着大惊失色的捕头,满脸鄙夷的责备道。 “大人,不.......不.......不好了。” “有什么大事,如此惊慌,退出去重来。”县太爷看着大口喘粗气的捕头,不耐烦的说道。 捕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退到门外。 调整好呼吸,整理好官服,挎着腰刀,迈着官步,做足了姿态,这才高声向着县太爷汇报到:“启禀老爷.......” “什么事啊?”县太爷眼皮一抬,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应道 “禀报老爷........”捕头不急不快的,向县太爷回禀道。 “什么???”那县太爷的惊呼之声,扶摇直上,仿佛都要把天捅个窟窿。 “快.......快......快备轿,县衙所有衙役仵作,都随我前往。”他现在的这份惊慌失措,比起刚才得捕头可要强烈多了。 原本平静的街面,一瞬间变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县太爷带着几十名衙役,在街道上纵马疾驰,至于那些老实本分的百姓,他们是死是活,是否受伤,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快,快,再快点,晚了咱们都得脑袋搬家。” 在县太爷不停的催促下,四名轿夫脚下都快生出风来,急速的奔跑着,一时间竟和骑马的衙役不相上下。 这样快速的行动下,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众人便以赶到那事发的余家洼村。 现场状况,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残肢断臂满地都是,尸体碎的根本看不出来一点人的样子。 就连见多识广的仵作,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若不是他职责所在,只怕此刻早就已经脚底抹油了。 在县令的不断催促下,他也只能是强做镇定,左手抓着颤抖不已的右手,从地上拾起一块断肢,查看起来。 断肢的伤口,非刀剑所砍,而是像被某种猛兽的利爪生生拗断一般。 这仵作看面相也有五十多岁,这碗官粮想来也是吃了多年。可眼前这断肢的伤口,实在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怎会如此奇怪?” 出于职业的本能,他不断地捡起一个个断肢,仔细的查看。果不其然,每个断肢的伤口,都是一般无二。 “先不要管那些了,先去看看那个死者是不是高都统!”县令急促的催促道。 仵作听得县令如此说,这才一路小跑的来到那对师兄弟的面前。 他二人还是保持着,互捅一剑的姿态,只不过现在变成了双双跪在地上。 仵作上前,细细的查看了一番,随后又一路小跑的回到县令的轿前。 “如.......如何。”县令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回大人,确是高都统。”仵作的声音压的极低。 话音未落,只见那县令一把掀开轿帘,跳了出来,双眼死死的盯着师兄二人的尸身。 片刻后,突然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口中还兀自喃喃的说道:“完了,完了。”那声音细听中还带着哭腔。 “大人,您要振作一点啊。”先前向他汇报的捕头,眼见于此,赶紧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振作?振作个屁,我的治下死了正四品的都统。朝廷一旦追究下来,你、我,一个都跑不了,我这个官啊,也算是做到头喽。” 县令那声音悲悲切切,若不是四周围满了治下民众,只怕都要哭出声来了。 正在县令沮丧之时,一名衙役跑到他耳边,悄悄的耳语了几句。 “真的?真的抓住了刀疤?” 县令一听的此消息,猛地一下就崩了起来,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和刚才那份沮丧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快,快,带上来”县令急切的招呼着手下的衙役。 不出片刻,三名衙役押着那刀疤,来到县令的面前。 “大人........”衙役正欲汇报,却被县令一把拉开,凑近身去,看着他脸上的那道狰狞的刀疤,便已经确定他的身份。 “还真的是他”县令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几乎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快说,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县令破天荒的拽着刀疤的衣领问道 “凶.......凶兽,凶.......凶兽”无论县令怎么问话,刀疤颠来倒去的就是这一句话。 县令定睛看去,只见那刀疤双目涣散无神,反反复复的自言自语,时而大吼大叫,时而又大笑大跳。 这副疯癫的模样,显然是失心疯发作。 县令眼见于此,心中疑惑更甚。这刀疤怎么也算是江湖上的硬手,久以凶狠残暴着称。各州各府更是犯案无数,是被通缉的要犯。 似他这般习惯了刀头舔血的人,究竟什么样恐怖的景象,能将他吓成这样? “艾捕头” “大人” “你亲自将刀疤押回县衙,打入死牢,派人严加看管,待本县闲暇之时再行审问” “卑职遵命” “仵作” “大人” “率几名衙役,将这些断肢残骸运回县衙” “把高都统和那个黑衣人的尸首也运回去,务必小心在意”县令低头在仵作的耳边低语道。 一群人按照县令的吩咐,忙活的不可开交。 “是穷奇,凶兽穷奇它回来了........” 这一番话宛如石破天惊,喧闹的现场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找寻声音的出处。 “千年前的预言要实现了,世间又将大乱,又将大乱啊。” “谁在那里妖言惑众?” 县令此刻已没了往日里的喜怒不形于色,怒目圆睁的盯着围观的人群。 “方才是谁在妖言惑众?”县令的怒吼道。 “是........是小老儿。” 随着声音寻去,目光都聚在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 县令不由分说,立时便吩咐手下衙役,把说这话的人带到面前。 不一会,衙役便粗暴的将那位白发老者推到了县令面前。 看那老者早已过了古稀之年,消瘦的身形,枯槁的双手,褴褛的衣衫,处处都在诉说着百姓生活之艰。 “给县令大老爷磕头......给县令大老爷磕头。” 那老者扑通一下跪在了县令的轿前,丝毫不管地上凸起的石块。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中,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那老汉,方才为何有如此言论?” 县令本欲厉声呵斥,又怕坏了自己爱民如子的名声,随即调整语气向老者问道。 “抬起头来,不要害怕,你给本官细细的说来,什么凶兽穷奇,什么千年预言?” 老汉听了县令的话,缓缓的抬起头来,雪白的银发,深陷的眼窝。那脸庞被岁月冲洗的,就仿佛枯树皮一样。 那双手和先前的杀手们倒是有几分相似,青筋凸起,关节凸出,虎口遒劲有力,想来是常年农活所致。 “回县令大老爷,老汉贱名余老九,今年已八十有三了。老汉生于此土,饮于此水,怎敢对这一方土地信口开河。” “不忙,你且慢慢的说来。”县令让老汉起身回话。 “老汉幼年之时曾听家中老人说过,此余家洼,古时称为邽山村。乃是上古时期,舜帝囚禁凶兽穷奇所在。” “商周之时,纣王为了对抗西岐联军,借助上古秘法,放出了穷奇,杀死了周文王,俘虏了周武王。后武王逃出升天,重整兵马再度伐纣,穷奇被姜太公设计所杀。” “然穷奇乃上古之兽,肉身虽灭但是精魂仍在。武王恐其日后为祸人间,便让太公用秘法封印了穷奇精魂。太公学究天人,此事自是不难。但封印成功之日太公也预言,千年之后穷奇必将卷土重来为祸世间。” “以今年来算,此刻该是正好应了太公千年预言。”余老汉,一口气将其中缘由合盘托出。 “竟有此事?”县令此刻心中也甚为矛盾。 此时现场的情况来看,的确不像人力所为。但这老汉所说又似乎过于玄幻,让人难以尽信。 “来人,把这老汉也带回县衙,先关入大牢,容后再议。” 此等昏官,百姓何苦。 两名衙役大步而来,正欲羁押老汉。 陡然之间狂风大做,卷起地上的黄沙碎石。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风平浪静,那老汉却不知所踪。 “快去,别让那老汉跑了。”县令此刻已是气急败坏。 若是这老汉跑出去,胡言乱语一番,被道府一级的上官知道,他这官也就到头了。 “余乃姜尚,千年之期已满,凶兽必会卷土重来,人间气运将尽。欲解此厄,须得麒麟降世,谨记,谨记。” 天空中的飘来的铮铮之声,让在场众人无不骇然。 “回衙门” 县令眼见事已至此,已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阻止,思来想去,只能是下令打道回府。 你看他不过秩不过九品,出城的官威、排场都做到了十足。 两旁衙役腰挎腰刀头前开路,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驱赶着路上正常生活的百姓,哪里还有一点爱民如子的样子? “大人,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艾捕头,快马加鞭而来,跌跌撞撞的拜在县令的轿前。 “又怎么了?” “大人,不好了,高都统二人的尸体,和那个刀疤,都被一群人给劫走了。” “什么?”县令吓得直接从轿子里钻了出来,高声喝道:“何处强人,如此大胆?” “属下不知,那伙强人出手极快,不消片刻便将押送的兄弟全部杀死,留下了一块腰牌,放小人回来报信。”说完从腰间取下腰牌,双手递上。 “呈上来” 县令一声令下,轿旁的衙役一路小跑接过腰牌双手递上。 只见那腰牌上写着“北齐禁卫军”,反面写着“都尉公叔髦”。 “回县衙。” 今日所发生之事,只怕比他上任这些年加起来都多。 而且桩桩件件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匪夷所思,他已是无力处理,只能是先回衙门再做驱使。 “欺人太甚。” “大人,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一旁的师爷见县令如此,慌忙迎上前去低声问道。 “齐王也太过嚣张了,竟然跑到朝廷命官的辖内肆意杀人,这口气本官如何能咽的下去?”一边说,一边捏紧了拳头,内心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 “师爷,待我修书一封,由你亲自送往益州,送到王爷手上。此间之事非同小可,需要王爷来定夺。”县官小声的对师爷说道。 “是,大人放心,属下即刻启程。” 东宣王,西陵王,南阳王,北齐王。此为莱阳皇室敕封的四方王爷,每个人都手握重兵,镇守一方,守护高氏王朝神器。 只是这十几年来,四方王爷之间产生了嫌隙,明争暗斗不断。 北齐,西陵曾经爆发过一场大战,战火持续了八年之久,生灵涂炭。 莱阳皇室费了极大的代价,才得以平息战火。 战火虽熄,那道裂缝却是无法修复。 再说这齐王,他年纪虽轻,但辈分奇高,算起来是当今皇帝的叔父。 手里掌握着三十万南衙禁府军,那禁府军乃是朝四方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存在,能入禁府军者,必是万中无一的骁勇之士。 禁府军又分四部,分别由温、李、张、刘四将军统御,每部七万人,四将军每季一换防,为的就是不让他们在军中威信太高,威胁到齐王的军权。 余下的两万人归齐王直接统辖,是为禁卫军。这个公叔髦能做到禁卫军都尉,其武艺和威望可想而知。 话分两头,公叔髦抢了高宠两人的尸体,押着刀疤。快马加鞭一路北上,不出三日已到冀州,冀州乃是齐王的治所。 远远的望去,诺大的北齐王府矗立在云端之间,颇有一番天宫的威严。 当年修筑宫殿之时,齐王便召集了天下的能工巧匠,将宫殿建在了高耸入云的北山之上。 北山终年积雪,地势极高,远远看去宛如天柱一般。 常人不要说在山顶生活了,便是停在山顶久了都会昏厥,后世人称此为高原反应。 而齐王偏偏将宫殿选择建在了这里,皆是因其,山顶每逢清晨傍晚,在太阳的光辉下,整座宫殿霞光万丈,蔚为奇观。 齐王最喜欢这样的景色,为其命名为“佛光普照”。 公叔髦一行骑马行至北山山腰,遇到了山腰站岗的一个小老头。 这老者约莫八十多岁,身材矮小佝偻,瘦骨嶙峋几乎看不见一点肉,就一个痨病鬼一样。 别看这小老头毫不起眼,五十年前也是名动江湖人物,曾经一人一剑屠尽西陵八大高手,破西陵将士甲胄三千六,一人守西关震慑西陵三十年,有着北齐第一高手之称。 “哎呀,公将军啊,你回来了啊。”老头拍着公叔髦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 “公将军,还母将军呢。我说老王头啊,这么多年了.......哎!罢了,罢了,我有要事求见王爷。” 公叔髦心中那个苦啊,自从他加入北齐禁卫军以后,老王头不是叫他公将军,就是叫他孙将军,反正就是没喊对过。 “嗯......能让你这位禁卫军都尉带领着十三皇甲出马,看来这事小不了。”老王头看了一眼公叔髦后的十几位好手说道。 “请吧,王爷在等着你呢。”一边说一边操作机关,打开登天阁的栅栏门。 说起这登天阁,还是齐王亲自设计并且督造的,参考《墨经》和《鲁班经》集两家之所长,独树一帜建成通天阁。不费人力单靠木榫动力可以自由上下,当世人们将其称为“神迹”。 须臾之间,公叔髦一行下的通天阁,来到齐王宫的殿门前。 第三章 计谋 “王爷!”公叔髦入得正堂,躬身施礼道。 “事情办妥了?”齐王背对着他问道。 “刀疤已押在中庭,由十二皇甲看守。凤鸣剑属下已经带回,唯有那件东西,被释放了出来,是属下无能。” “罢了,此事也不是你力之所及。起来吧。”齐王缓缓的说道。 “卑职惶恐。”公叔髦站起身来,眼神一直盯着地板看去。 齐王隐藏在白玉面具后面的真实面容,他从未见过。 那双眼睛他也从来不敢对视,在他看来那双眼中是无尽的深渊,看上一眼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此番同时解决了雍凉和七杀门,老爷子那边估计要坐不住了。” “王爷,太傅并无动静。” “不急,以他的性子,不到最后绝不会出手。” “我最担心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沈傲。”齐王缓缓的回到那纯金雕刻的王座上说道。 “玉面诸葛,的确不容易对付。” “呵呵,玉面诸葛,世人总是太过在意这些虚名。”他的话情绪总是那么的复杂,既有嘲笑之意,又有感叹之情。 “关于郡主的消息,准确吗?” “卑职愿以性命担保。” “那这件事,只能交由他去办了。” “属下愚钝,请王爷明示。” “高宠亡后,雍凉之地,只有章勋一家独大,这对我们是不利的。” “王爷,欲再派人去雍凉?” “要有人牵制章勋,而且这个人的分量还得足够。” 齐王一边说,一边缓步的走下王座,在公叔髦耳边低于道:“给我备些好酒好菜,我想该是动用那张王牌的时候了。” “卑职即刻去办。”不问缘由,这等执行力,也难怪他能做到都尉之职。 “师兄,是该你重出江湖的时候了。”他看着远方,喃喃自语道。 厉胜庙,北齐最恐怖的人间炼狱,坊间早有传言“进了厉胜庙,只等阎王叫。” 进入这里的人,只怕连死都已经是一种奢望。 这间阴森的庙宇,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穷极一切手段,折磨着关押的“犯人”。 你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是齐王的命令,如此而已。 约摸正午时分,一顶极为奢华的轿子,落在了庙宇的正门。 十二位金盔金甲的武者,分列两旁。 两个轿夫,打起蜀中云锦织就得轿帘,压下金丝楠木做成的轿杆。 片刻后,齐王从轿中缓步而出。雕琢精美的碧玉面罩,和身上的便衣比起来,显得那么突兀。 “除困敦外,其余的人都留在这里。” 一众武者中,困敦站在首位,腰间与旁人不同的红色锦缎腰带,彰显着独属于他的身份。 “王爷。” 典狱长眼见齐王到来,忙下跪施礼,颤抖的声音里,全然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 “去地牢。” 齐王连正眼都没看他,自顾自的走开了。 穿过了血腥阴暗的正堂,走过了惨叫连连的牢房,一直到了天牢的最深处。 典狱长的吩咐下,两侧的狱卒,取出钥匙,打开暗门。 随着一声轰鸣声,一条蜿蜒曲折的通路展现在了眼前。 “你们都等在这里,困敦,随本王下去。” 蜿蜒的石板小路,潮湿且难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是来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相较于旁的地牢来说,这最深处的地牢,反而灯火明亮,安静的出奇。 就连半个狱卒的身影,也没看见。 “师兄,别来无恙。”齐王抱拳拱手,对地牢中央闭目打坐的男子施礼道。 “关在这里,也能算无恙?”那男子也不睁眼,冷冷的说道。 “居于此地,的确委屈师兄了。” “怎么,终于还是要对我动手了。”男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面前的齐王冷冷的说道。 “小弟此来,是给师兄道喜的。” 齐王摆摆手,身后的困敦,将那好酒好菜尽数摆上。 “道喜?喜从何来?”男子也是毫不客气,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当然是恭贺师兄,难满脱困,再现剑神威名。”齐王端起一碗酒,也是一饮而尽。 “放我走?”嘴边一碗酒,被这一句话惊的久久不曾下肚。 “师兄在此已困十二年,江湖之上,庙堂之间,都惋惜那剑神曾经的绝代风华。” “十二年,江湖之中人才辈出,我往日那点点的虚名,岂放光华?” 停在嘴边的一碗酒,此刻终是下了肚。 “师兄当年一人一剑,杀入北齐,八千禁府军皆不能挡。此等威名,时至今日仍在北齐军中当当作响。” 一向情绪复杂的齐王,此刻的话语中也不免流露出钦佩之情。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男子一大口羊肉嚼在嘴里问道。 “师兄真的不想解开师门当年的血案?” 齐王此言一出,霎时间鸦雀无声。 良久,阴暗的地牢中,才听得那男子小声的问道:“当年之事,真的不是你所为?” “当年之事,待师兄回雍凉,一探便知。小弟此时,不做辩解。” “就这样放我走,不怕朝廷找你麻烦?”男子站起身来,思索良久,这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北齐之事,小弟不说,朝廷岂能得知。”话语间的傲气溢于言表。 “师兄请看。” 他只是略一摆手,一柄长剑已然递到他手中。 “龙渊?”区区两个字,男子的声音却是颤抖不已。 “此剑,小弟一直替师兄保管,时长擦拭,未曾让其染落一丝尘埃。” 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十二年未见,却不想今天以这种形式见面。 男子的手颤抖着,不住的抚摸着剑鞘,忍着背上那削肌腐骨的剧痛,将剑握在手中。 “稍有动作,便犹如千刀万剐,我还如何能动剑?”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单是握剑在手,便已竭尽全力。 “师兄不必担心,三日后必会有人替你卸下噬骨钉,助你脱困。” “为何要三日之后?” “小弟自有安排,烦请师兄再稍待几日。” 地牢之间归于平静,那男子依然盘腿打坐,双腿之上龙渊剑静静地躺着。 这柄绝世神兵,静静等待它潜龙出渊之时。 “王爷。” 早已等候在厉胜庙门口的公叔髦,向齐王施礼道。 “他来了?” “正在王府。” “回府。” 纯金打造八抬大轿,在轿夫的合作下,被徐徐抬起,不紧不慢的往王府而去。 “下官沈傲,见过王爷千岁。” “起来吧,来人上茶。” 齐王能如此爽快,也是极为罕见。 “沈侍郎,果然一表人才。” 齐王见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星辰闪耀,睿智无比。鼻梁高耸,嘴唇红润,颇有谦谦君子之风。 人称“玉面诸葛”,果然貌若美玉,俊朗不凡。 “王爷缪赞,下官愧不敢当。” “本王这次请你前来,乃是为了厉胜庙下地牢深处的一名囚犯。” “此事,公叔将军已和下官言明,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囚犯,竟要劳动王爷大驾。” “你知道剑神吗?” “剑神?莫不是十二年前,无故失踪的剑神龙墨轩?”此消息虽然震惊,沈傲也没显露出半分惊慌,只是语气之中,多了一分惊奇而已。 “不错,正是他。本王要你三日后,亲自去地牢将他放出。具体的事情,公叔会和你交代清楚。” “下官遵命。” “公叔,照顾好沈侍郎。”齐王说话向来简单明了,一言已毕,转身便走,绝不多做停留。 “沈侍郎,请。”公叔髦领着沈傲,往别院走去。 还未行得几步,沈傲已是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齐王这府邸,建于高山之上,公孙久居于此早已习惯。沈傲初来乍到,根本不能适应。 “沈侍郎初来北齐,还未习惯这高山之上的瘴气。”公叔髦眼见他要一头撞在石阶上,赶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毕竟还有要事待他去办,若是这个时候摔伤了,岂不耽误大事。 “这.......瘴气......如此厉害。”沈傲大口喘着粗气说道。 公叔安顿好了沈傲,独自一人赶到齐王的书房,恭敬的在窗外施礼道:“王爷,沈侍郎已经住下了,属下派了卫队保护其周全。” “沈傲这个人不简单,我虽与他第一次见面,却能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的机敏。在龙墨轩恢复自由身之前,你要密切关注,切不可让他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齐王如此夸赞一人,也是极为罕见,上一次受到这份夸赞的,正是公孙髦自己。 “属下明白。” “去吧,此事了结之前,你我暂时先不要见面了。” “属下告退。” “哼,我倒要看看,玉面诸葛,你怎么破这死局。” 沈傲住在齐王府的东跨院,舒适的环境却让他坐卧不宁。 他此刻心中思绪万千,可又受制于北齐高山之上的瘴气,头晕眼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此刻的他犹如被人软禁了一般,活动范围只有这小小的一间房间而已。 傍晚时分,侍女送来的美味佳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味同嚼蜡。 “齐王手下能人众多,为何一定要我来释放龙墨轩?” “莫不是郡主在我府上之事,已经泄露?” “若如此,我又该如何保证郡主安全?” 晚间时分,万籁俱寂,瘴气对他的影响也消退不少。 他这才集中精神,将今日之事在脑中细细的回想一边。虽已头绪,奈何他此刻行动受限,便是思的办法,也无法展开行动。 三日后,公叔髦领着沈傲,来到厉胜庙的正门。 沈傲抬头看去,那正门之上的牌匾,鲜红的三个大字,看上去就让人毛骨悚然。 “厉胜庙,果然名不虚传。” “沈侍郎,此地为何以庙为名?” “未知有何深意?” “王爷曾说过,人性生来就是恶的。所以便让那些恶人,在这里接受应有的惩罚,这也算是普渡众生了。” 厉胜庙后不到五里的地方,便是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也只不过是将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尸体,随意丢弃在那里而已。 每到夏秋之际,那尸臭味,百里开外清晰可闻。 残肢、断臂七零八落,毛发、人皮满地都是,就连不大的孩童,也没能逃脱毒手。 如此胡乱杀戮,也真亏的他能将那“普渡众生”四字,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世间善恶的标准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岂能由一个人之言妄加定夺? 齐王的宫殿霞光万丈,自称“佛光普照”。 佛光虽大,也照不亮这人间炼狱之中的黑暗。 沈傲闻听此言,心中翻江倒海,面部却是波澜不惊,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沈侍郎,请吧。”公叔髦右手手掌一摊,请的姿势已经做出。 沈傲壮着胆子,踏入了这“神仙也皱眉,修罗也落泪”的厉胜庙。 典狱长,眼见公叔髦到来,急急忙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王爷有令,由中书省侍郎沈傲,至地牢底层,将那名犯人提出。典狱长,你就领着沈侍郎,好好的参观一下吧。”公叔髦阴阳怪气的说道 “是,卑职遵命,沈侍郎请。” 此等情况,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吓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沈傲内心却是早已打定主意,前方便是森罗殿,他也义无反顾。 “头前带路。” 单是这铿锵有力的四个字,便能看出他和寻常腐儒之不同。 圣人之道,从来允文允武。 文以修身,武以养德。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真正的勇者敢于面对内心的恐惧。 不似那些只会皓首穷经的迂腐儒生,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 沈傲此刻,躬身入局,化身为子,势要破此死局。 谋士入棋,抬手胜天一局。 扒皮、抽筋、断掌、去足、石帽、束腰、寸剐,诸般刑罚,哪一个都让人生不如死。 典狱长,细细的向沈傲做着介绍,这些刑罚俨然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沈侍郎,这后面便是地牢,王爷曾有严令,我等不得随意进入。” “我不认得去往地牢的路,若是耽误了王爷的正事,你担待的起吗?” 典狱长原想撇开他,让他独自去那地牢深处。如今被他这一番话,逼到了墙角,若是不去,耽误了大事,他有几条命怕是都不够赔的。 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他还是领着沈傲走向了地牢的最深处。 第四章 论剑 “沈傲?” “真的是你!” 沈傲在典狱长的带领下,艰难的到达了最底层的地牢。 两人碰面,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沈侍郎怎么又帮北齐做起了事?莫不是高羽那老家伙,已经作古了?” “劳你挂念,义父身体康健。” 沈傲此刻无意与他逞口舌之辩,转头对典狱长说道:“卸了他的噬骨钉,开了他的镣铐。” 典狱长不敢怠慢,片刻之间便解开了他身上所有束缚。 “此乃龟息散,服用之后三个时辰内,你会脉搏气息全无,在下自会带你出去。” 龙墨轩接过他手里的药丸,一把吞如口中。 齐王若要杀他,只怕他此刻,早就是后山乱葬岗里的一堆白骨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王爷有令,他脱身之后,由你带回府上,待他恢复元气,便让他前往雍凉。”公叔髦看着抬出来的“尸首”说道。 “山高路远,沈侍郎还是即刻启程吧。” “多谢公叔将军助力,在下铭记于心。”沈傲虽作揖为礼,可这言语之间却是毫不客气。 黄昏之下,一辆马车迎着夕阳疾驰而去,太阳会再次升起,江湖剑道也将翻开新的篇章。 “典狱长。” “将军。” “这里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啊。” “今.......今天,今天什么也没发生,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为何地牢底层,少了一名犯人?” “那犯人偶染恶疾,暴毙而亡,此乃牢中常有之事。” “暴毙而亡?尸首何在?” “尸.......尸首?哦,此疾感染极强,下官怕感染其他犯人,因此下令将尸首焚化了。” “今日之事,若是外漏半个字,那间地牢,就是你的了。”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典狱长此刻,已是心胆俱丧,浑身哆哆嗦嗦如同筛糠一般,连牙齿都止不住的打颤。 不敢想象,公叔髦走后,这里的犯人,又会受到怎样惨绝人寰的酷刑。 夤夜时分,齐王独自一人,掌灯夜读。 忽然一个黑影闪过,停在了他的窗边。 “王爷。” “你回来啦。” “果不出王爷所料,沈傲与南阳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怀之敢把女儿托付他,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看来他对老爷子,也不是真心以待。” “属下已放出风去,龙墨轩重出江湖。 “哼,看来江湖上,风云又起啊。”齐王看着说着话,手里那本早已发黄的书本却是一刻也没放下。 “这件事,你做的漂亮,下一番计划开始之前,你先休息吧。” “多谢王爷,属下告退。” “哼,高羽,这局棋,你说在不在你的掌握之中。”齐王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的不曾散去。 司州,莱阳王朝的都城所在。 此处的繁华与富贵,从来都是天下读书人,渴求与奢望的。 寻常百姓,若是有机会看上一眼,也会觉得不枉此生。 你看那: 酒肆阁楼,红砖绿瓦 当铺钱庄,日进斗金 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歌姬舞女,夜夜笙歌。 往来行人,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一张张脸谱,书写着千人千面的人世间。 就连那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吆喝之声,也是声如洪钟,韵味十足。 如此繁华的都市,谁又能想象,治下的百姓时常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悲惨日子? 上阳坊,这里是京城官员官邸的聚集地。 沈傲身为莱阳王朝的中书侍郎,三品大员,也算的上位极人臣的身份。 他的官邸,便是在这都城之中也算得上独树一帜。 整个沈府四进四出的院子,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沉稳大气。 过了二门的小穿堂,上了中庭的游廊,眼前豁然开朗,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 另有那曲水蜿蜒的小溪,涓涓流淌。 花园之中,轻松翠柏,雅量高致;寒梅簇簇,芳香扑鼻;青竹挺立,傲然于世。 清风徐徐,总不免让人心旷神怡。 正堂之中,云顶作画,檀木为梁。水晶做灯罩,珍珠变门帘。 地铺白玉,金沙填缝,便是赤足而行,也只觉温润无比,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宛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如此奢华的府邸,竟还只是三品京官所有。那四大王爷的府邸,其奢华程度,更是令人不敢想象。 沈傲的书房后,还一处空旷的后花园。 远远望去,除了一些寻常花草,两张石桌,也并无什么特别的装饰。 清晨的阳光徐徐升起,一个飒爽的身姿,迎着初升的太阳执剑而舞。 你看那剑法: 时而翩若惊鸿,时而宛如蛟龙。阴柔与霸道于一体,攻守之间相得益彰,进退之时井然有序,毫无破绽可言。 看那舞剑的男子,时年三十六岁,身长八尺有余,姿颜雄伟。远远望去,飘飘然似有几分神仙之姿,倒是让人不胜叹羡。 而这男子,正是半月前重获自由的剑神龙墨轩。 此时的他,刮去胡须,洗去尘埃,换上一身淡蓝色的丝绸长衫,如今这番样貌,才配得上他剑神之名。 束缚他十二的噬骨钉已除,再也没有那稍动真气,便腐骨噬心的痛苦,一时之间说不出的畅快感觉。 这些年来他未曾动剑,陡然一上手,不自觉间,已和手中长剑融为一体。 心无旁骛的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躲在一旁的沈傲。 突然间,只见他随手挥出一道剑气,那石桌咔嚓一声,断做两截。 沈傲看在心里,心中暗自窃喜。 十二年来,他的实力依然让人惊叹。 “这么久了,还不肯现身吗?” 以他的实力,怎会不知道旁边有人偷看,只是未点破罢了。 “好剑法。剑神元气还未恢复,尚有如此实力,刚才这一剑,当世估计没有几人,能够抵挡。”沈傲话语间的惊叹,溢于言表。 沈傲又如何知道,如今他的实力,只有巅峰时期的三成不到。 方才这一剑,若不是依仗手中名剑之利,要斩断石桌只怕也是妄想。 “我不需要奉承。”龙墨轩挽了个剑花,将剑倒提在背后。 “剑神实力,江湖人尽皆知,如何算是奉承?”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久闻剑神,千杯不醉,今日略备薄酒,算是为您洗尘。” 说话间,好酒好菜便以上桌。 “请。” 龙墨轩还剑入鞘,大摇大摆的坐到石凳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这好酒的名声,江湖人尽皆知,可又有几人知道,原来的他却是滴酒不沾。 “早就听闻,剑神实力登临圣体之境,得悟剑道之明,今日一见所言非虚。”沈傲一边为他斟酒,一边说道。 “剑道?你说何为剑道?”这一问让沈傲措手不及。 剑道这两字说说容易,但是每个人的理解又不尽相同。 自道祖立道,千百年来,追求剑道之人犹如繁星点点,汗牛充栋。 但是真正彻悟剑道的,也就文圣和巨子两人而已。 道祖虽已明道,但道祖认为“兵者不祥之器”不肯用剑。也引得后世之人感慨,“道祖悟道不出剑,剑道万古如长夜。” “夫剑者,百兵之君子也,君子不重伤。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此为剑道之不外传也。” “庄子曾言,剑分三等,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沈傲虽未学过剑术,但毕竟学富五车,引庄子名篇《说剑》与龙墨轩坐而论道。 “剑分三等?天子、诸侯、庶人?”龙墨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全然没有寻常论道之时该有的礼仪。 “请问沈侍郎,何为天子之剑?” “所谓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出,九合诸侯,天下归服。” “何为诸侯之剑?”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出,如雷霆万钧,四海之内,无不宾服。” “那庶人之剑又为何?” “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沈傲不愧为经学博士,洋洋洒洒之间,将庄子名篇娓娓道来。 龙墨轩听他如此高谈阔论,放下酒碗缓缓说道:“庄子将剑分三为等,虽明理,却不通情。” 此言一出,沈傲也是大吃一惊。千百年来,有谁敢说庄子不同人情? “天子也好,诸侯也罢,均只是以剑求利,以剑夺权。剑在他们手中,只是争夺权利的工具而已。” 他一连饮了三碗酒,这才缓缓的说道。 “只有庶人,才会以剑求义,以剑换情。古时专诸,豫让,荆轲,聂政皆是以剑求义的先例。学剑者,是当诚与剑,还是当诚于人?” “文圣认为剑道当诚于人,以人的仁爱之心驱动剑,方为仁者之剑,无敌世间。巨子则认为剑道当诚于剑,手中之剑轻易不出,出则正人间正气,兼爱平生。” “当年儒墨之辩,不仅是思想碰撞,也是剑道的讨论。只可惜这两大显学,谁也没能说服谁,致使剑道至今不明,教后世学剑者难窥其妙。” 龙墨轩一番话,将剑道两大学派说的清清楚楚。 有他这样的剑客存在,江湖剑道不古,必会万古长青。 沈傲也为他这番话深深折服,原以为他一介江湖剑客,不识四书五经六艺,哪里还能有什么高谈阔论? 却万没想到,看起来一介江湖草莽,学识竟也如此渊博。 “剑神所言,令我获益匪浅。没想到江湖之中,武学之道,竟也如此深邃。”沈傲此话由心而发,确实佩服之至。 “圣人之道,允文允武,从不孤立,武学之道亦是如此。习武之人不读书,不悟道,终不过莽夫之勇也。” 龙墨轩话到此处,眼神之间突然深邃了起来。猛的抓起酒坛,咕哆咕哆的猛灌起来。 任凭酒水遍地流淌,打湿衣衫。 “江湖儿女,果然豪爽!” 沈傲看着他这番吃相,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一刻,这两人像是多年老友小酌,丝毫没有隔阂。 “你打算何时让我回雍凉?” “此去雍凉千里之遥,如今天气渐凉,且容在下准备准备,三日之后,便送剑神启程。” 沈傲双手端起酒碗,对他敬了一碗酒。 “这几日,还请剑神好生休息,在下先行一步。” 沈傲抱拳拱手,做江湖之礼,便领着一众侍从离去。 还未行至中庭,府上的管家便匆匆赶来。 “大人,太傅召大人急去。” “何事如此着急?” “卑职不知,来人只说此事万急,请大人即刻前往。” “备马,我即刻前往,此事绝不可对外人道。” “卑职明白。” 太傅高羽,莱阳老祖高欢的堂弟,其辈分极高,便是如今莱阳的皇帝,还得称其一声祖父 作为老一辈的皇室成员,如今还活跃在朝堂之上的,仅剩他一人而已。 沈傲本是个不第秀才,辗转流落至京师,被太傅府的管家看中,收留他在府中做了主簿。 虽说只是专管登记造册的刀笔小吏,但其励志不久居人下,一直在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 十五年前太傅府突遭巨大变故,内有奸细,外有围攻。 危机时刻,沈傲展现出了自己非凡的智谋,利用反间计帮助高羽转危为安。 高羽深感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便破格收其为义子,更靠着在朝廷的威望为其在中书省谋的一个侍郎职位。 若非事态万急,高羽绝不会遣人唤他过府商议,他来不及细想,快马加鞭,往太傅府上而去。 第五章 棋局 “驾,驾。” 沈傲快马加鞭,奔驰在上阳坊的街道之上。 此刻他心乱如麻,北齐之事尚未完全了结。又被高羽如此急切的传唤,直觉告诉他,此间之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沈傲一人一马行至那守卫森严的皇城内坊。 文官下轿,武将下马,欲进内坊,先脱衣裳。 任何人,不论男女,欲进入内坊,都要接受禁军严格的脱衣检查。 如此森严皆是因为,内坊乃是莱阳皇室权利的中枢所在。居于此地之人,皆是掌握王朝命运的顶级权贵。 此间人物,随便哪位有了闪失,都是朝野震动的大事。 沈傲熟练的接受了侍卫的检查,快步的向太傅府走去。 内坊骑马乃是皇恩,只有那新科及第的前三甲,或是回朝献捷的大元帅,才能有此殊荣。 “侍郎,老爷在书房等你” 沈傲刚至太傅府门前,把守的家丁便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太傅这府邸,七进七出的院子。院内的布置也是典雅古朴,不失风韵,院内奇花异草,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飞檐翘角,石板铺路,红墙黄瓦,肃穆庄严。 庭院深深,清幽雅致,仿佛是一幅泼墨山的水画,行在其中都让人心旷神怡。 毕竟是位居三公的权贵,与这座府邸相比,沈傲那府邸,只能算个三流的宅邸而已。 沈傲加快脚步,穿过长长的回廊,跨过芳香的花园,越过清澈的湖泊。复行数里,这才到了高羽的书房门前。 “孩儿见过义父。”沈傲站在门前,恭恭敬敬的施礼道。 也是奇怪,今日书房大门敞开,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一般。 “仲元,来,来,来,看看为父的这局棋。” 高羽摆着手,喊着沈傲的字,招呼他走上前来。 沈傲低头看去,那棋盘纵横十九道,一黑一白两块大棋,焦灼不堪。 这局棋,看似黑棋占尽先机,围困白棋大龙,却不知也已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 白棋只要回手两子,棋盘局势便会瞬间改变。只是白棋这一手,实在是过于精妙,寻常之人难以察觉。 “不知这局棋,义父是执黑棋,还是白棋?” “哎.......对弈之道,是黑是白岂是那么重要?” 高羽笑着说道,那深深的眼窝之中,总是让人惴惴不安。 “这局棋,双方战况焦灼,但双方又均有胜机,只是这胜机,对双方来说都太过凶险。” 沈傲看着棋局,细细的品道。 “仲元,你知道什么样的棋手才是最厉害的吗?” “一步十算,料敌机先?” “不,最厉害的是,棋局外的棋手。” 高羽捻着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缓缓的走到棋盘前,呼的一声,将棋盘掀翻在地。 “现在,谁胜谁负啊?” 这一番沈傲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老谋深算的义父,此刻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仲元,你要记得,对弈之道,胜负不仅在对弈的双方,也存在于棋盘之外。”高羽看着一脸茫然的沈傲说道。 “多谢义父教诲。” 沈傲棋力原也不差,少说也是国手的水平。但和号称官子圣手的高羽比起来,总还是稍逊一筹。 “江湖传言,龙墨轩重出江湖,你怎么看啊。” 高羽坐在那黄花梨木的轿椅上,端起茶碗,浅浅的品了一口香茗。 “义父,此事今晨孩儿已经知晓,依孩儿愚见,无论是真是假,都对我们有利无害。” “哦,如何有利无害?”高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此事若真,则雍凉之地的势力,便成均势,可牵制章勋。若假,也可敲山震虎,让章勋不敢妄为,便于我们在雍凉安插势力。” “嗯,与老夫所想一致。此番老夫让七杀堂全数出动,没想到竟是全军覆没,那件东西也不知所踪。这一番,老夫着实始料未及。” 高羽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言语之间依旧风平浪静,似乎这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什么,七杀堂全军覆没,难道连........” 高羽的一番话,惊的沈傲站了起来。他实在不感想象,什么样的高手,能以一人之力,灭了罗蠍率领的七杀堂一众杀手? “这是高潜的手下送来的,你看看吧。”高羽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扔在案上说道。 沈傲不敢怠慢,拿起那封书信,细细的看了起来。 信中将那日余家洼之事,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遍,却唯独对北齐介入之事,只字未提。 “义父,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沈傲放下书信,满脸皆是震惊和茫然。 “确实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也是毫无破绽的解释。同时也证实了,雍凉之地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高羽背手踱步,缓缓的坐下,品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如今看来,江湖之中,庙堂之上,老夫的对手还不只一人啊。” “未知义父,作何打算?” “本欲派你前往雍凉,但老夫思来想去,你还是留守司州,守好门户最为要紧。” 高羽一边说,一边将散落的棋子一颗颗拾起。沈傲心智清明,怎会让义父亲自动手,立马伏在地上,一颗颗拾起棋子。 “但雍凉之地毕竟事关重大,老夫还在斟酌派谁前往。” 高羽说话间,沈傲已将棋盘,棋子重新摆好。父子二人,堂前对弈。 二人对弈,不过百手。沈傲败像已露,整块棋局,被高羽逼得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此等局势,已是再无翻盘的可能,只得投子认输。 “仲元,棋艺有大长进啊。” 高羽盯着那棋盘上黑白二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义父棋艺高明,孩儿自愧不如。” 对弈之技,沈傲对义父从来心悦诚服。 “世事如棋,谁高谁低,不到最后一手,又有谁能够分辨呢?” “孩儿受教了。” “仲元,你要记得,既是棋局,就必有棋子,棋盘,对弈之人,观弈之人。胜负有时不是那么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这局棋中你扮演什么角色。” “孩儿,愿做那对弈之人,执子以博天下。”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说你该扮演什么角色?” “义父是让我做那观棋之人?”沈傲疑惑的问道。 “凡入局者,必为棋局所迷。只有旁观之人,才能清楚的看清,棋盘上的每一个劫。” 高羽不愧为官子圣手,棋理之道,果然独步天下。 “这盘棋,老夫虽失了先机,却还未到胜负之时。此刻,老夫要做旁观者,到要看看,谁是那对弈之人。” 高羽那深邃黑暗的眼神,隐隐之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回去的路上,沈傲放任胯下宝马,缓步而行。 此刻他的心中,虽任然杂乱如麻,却已然有了计较。 这局棋,既已请他入局,他便在那棋局之中,做一冷子。即不脱开棋局,又能冷眼旁观,看尽局势。 或许,这是破此死局的唯一方法。 夕阳西斜,日将西沉,沈傲方才回到府邸。 他屏退左右,只留他只身一人,打着灯笼,缓步的往书房后走去。 沈傲这书房,本是他读书批阅塘报公文之处。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屋子,除了门边种了几株竹子,再也没有什么点缀。 却不知为何,三年之前他却突然之间大兴土木,在书房后又建了一座偏房。 那偏房建的不伦不类,极为破坏整体府邸的布局。偏房大门紧锁,平日里谁也不让靠近,也不知道这间偏房里住的是什么人物。 沈傲恭敬的敲了敲房门,片刻后,一位女子打开了房门。 “郡主。”沈傲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 “沈大人,这是你的府邸,千万别如此多礼。”女子赶忙一把扶起了施礼的沈傲。 “此刻到访,不知沈大人有何要事?”女子为沈傲奉上清茶。 “郡主,深夜来访自知冒昧,但此事万急,还请郡主宽宥。”沈傲对那女子再施一礼。 “沈大人言重了,这些年不是你的悉心照料,我今日只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有何事,请但说无妨。” “这三年来,在下细细查访,可以肯定,王爷就在雍凉........”沈傲小声的说道。 “真的吗?”女子眼中放光的问道。 “在下可以肯定,可是雍凉之路并不太平。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对其虎视眈眈,雍凉候章勋独领一方,俨然已经自立为王。” “此等环境,郡主若率领南阳死士大举前往,只恐打草惊蛇。侍卫过少,在下又担心郡主安危,毕竟朔方古道并不太平。” “在下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方法可行。” “什么方法?”女子一本正经的看着沈傲问道。 沈傲警惕的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才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语道“如此,如此。” 翌日清晨寅卯时分,龙墨轩一如既往的在后花园中,采气练剑。 习武之人,每逢寅卯相交之时,便会起身,练气打坐,采晨曦之气,用来调整自身气息。 此等练习方法,可以使体内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有助于功力的恢复。 他在地牢里十二年不见天日,若不趁此时间快速恢复功力,一旦踏上那条熟悉的江湖路,可就身不由己了。 你看他那剑法,比起前日里又大有不同。 手中长剑翻飞,簌簌有声。晨曦的照耀之下,那柄名剑龙渊,流光溢彩,寒光阵阵。 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招式的复杂变化,身法脚步的移动灵活,都有着极大的飞跃。 不愧是被武道评为“剑道千年不遇的根骨”,仅仅只是一天的时间,实力陡然之间突飞猛进,仿佛别人数年苦练之功。 忽然他眼中寒光一闪,右手一扬,手中长剑犹如彗星袭月一般,直挺挺的往那院墙飞去。 只听的“轰”的一声,那由西蜀特有青田石制成的石墙,寸寸龟裂,接着哗啦的一声化为一片废墟。 这青田石质地极为坚硬,寻常刀剑根本不能伤其分毫。 即便是龙渊这样的名剑,若无深厚的内力作为支撑,也绝不可能对其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如此坚硬的石墙,居然被一击击的粉碎,而且还是在飞剑脱手的情况下,其人的内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 “哎呦”伴随着瓦砾落地的声音,一名女子也吃痛的叫了一声,听起来估计摔的不轻。 龙墨轩飞身上前,也不知何时,剑已在手中。 作为剑客的本能,他一剑抵在了那女子的胸前。 等他定睛观看,眼前之人是个身形羸弱的女子,急急忙忙将剑收了回来。 “在下,失礼了。” 他倒持剑在手,伸手想将女子扶起来。却不想那女子迟疑了片刻,毫不客气的拍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昂着头双眼瞪着他说道。 四目相对的一个刹那,龙墨轩的内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样貌,一点一点的在他平静的心里,击出层层涟漪。 他痴痴的望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之中百味杂陈,几分惊奇,几分不甘,几分柔情,几分不舍。 那女子看着他那十分奇怪的眼神,一时间也是慌了神。虽然嘴上还是不停地数落着他,眼神却游离不断,半点也不敢和他对视。 “老是盯着我看干什么,一大早怎么碰到你这么个粗鄙的人。”女子满脸嫌弃的撇了他一眼,快速的转身跑开。 他的眼神,跟着她的身影,一寸寸的移动着,片刻也不曾离开过。直到她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良久,良久,他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那里,凝眸远视,眼神凄恻温存,只是那样远远的望着她消失的身影。 “涟漪!” 他自顾自的喃喃自语,就连手中的剑都是有气无力的捏着,仿佛在放松半分,手中的剑便会掉在地上。 那一刻他的思绪飘向了远方,他看不清的宿命,他解不开的因果,他放不下的深情,他冲不破的桎梏。 第六章 启程 “郡主,你没事吧。” 沈傲坐在书房中,全神贯注的整理塘报,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单听声音传来的方位,他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他还未走到那倒塌的院墙前,就看到郡主气鼓鼓的走来。 他看她满身的灰尘,这才有此一问。 “沈大人,不是我说,那个人也太粗鲁了吧,刚才若不是我躲得快,你现在怕是见不到我了。” 女子满脸皆是鄙夷之情,言语之间皆是不满之绪。 “郡主,江湖之人多是如此,放浪形骸,不知礼数,还请郡主莫要见怪。”沈傲看郡主满脸的不满,解释道。 “可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吧,我只是爬上墙头看看,他居然把整面墙都毁了。”郡主情绪激动的说道。 此刻沈傲心中已然明了,定是郡主爬上墙头想偷偷看看,将要护送她去雍凉的是什么人。 只是不小心发出了声响,被龙墨轩听到,以为有人监视,这才出手。 “郡主,你有所不知。此人在北齐地牢中被囚了十二年,十日前才重获自由。他此刻犹如惊弓之鸟,行事过激也是在所难免。”沈傲心中明白,他并不信任自己,这才会如此紧张。 “是......是这样。”听闻沈傲的解释,郡主的语气这才平和了许多。“这个人是谁啊?” “此人早在十二年前,便已名震江湖。他曾经一人一剑杀入北齐,八千禁府军皆不能挡。即便是现在,荒废十二年的情况下,一出手仍是势不可挡。” “这倒是不假,能把那青田石的院墙,毁坏成那样,确实不是一般的人。”郡主话中免不了几分讥讽之意,可心中对他的实力,却是极为认可。 “郡主,此人不仅武艺绝伦,与雍凉的关系更是匪浅。由他陪着您去雍凉,不仅能护佑您周全,也便于您在雍凉探听王爷的消息。”沈傲一本正经的说道,想来此事,他已是细细的谋划过了。 “沈大人,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小女在此谢过了。” 但见她双脚并齐,左手握右手,抱于胸前,以拱手为礼向沈傲致谢。 这一礼,她却是由心而发,这些年来沈傲为了护佑她平安,确是呕心沥血。 花去多少银钱且先不说,单是他敢在天下都追杀她时,将她收留在府邸。仅此一事,她怕是此生也难以报答。 如今他又为自己如此苦心孤诣的谋划,实在是感激不尽,她对他施上一礼,也是无可厚非。 “郡主切莫如此,在下承受不起。”沈傲急忙弯下腰去,扶住了施礼的郡主。 “余受王爷大恩,万死难报,如今王爷罹难,余敢不用命?郡主明日且先好好休息一日,后天一早,在下送郡主启程。” 沈傲安排好郡主之事,急急忙忙回到二堂唤来管家老吴。 “老吴,几件事你要记下。” “老爷请吩咐。” “去挑选两匹,脚力、耐力俱佳的好马。” “发出告示,招募泥瓦匠来修院墙,此事一定要让满城皆知。” “晚些时间,再去通宝钱庄,想办法支取十万两白银,记得此事绝密。” 老吴歪着头,仔细的听着。他毕竟年岁大了,多少有些耳聋眼花。沈傲这犹如蚊子哼哼的讲话声音,着实也是为难他了。 “老爷您放心,老朽都记下了。” 别看他年级大,却将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十多年来,他兢兢业业从来没出过差错,沈傲对其也是十分放心。他也成了上阳坊内,年级最大的府邸管家。 “春花、秋月。”老管家刚走,沈傲又唤来两名侍女,令她二人去置办郡主的衣物,以供出行之用。 为了郡主,沈傲也是操碎了心。心细到这个份上,怕是亲哥哥也不过如此了。 时光总是匆匆,多少故人,在这匆匆时光中作古,徒留那几颗南国红豆,寄托几许哀思。 今日清晨那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让龙墨轩久久不能忘怀。 他本就情感细腻,对所见之人,所处之事,往往容易共情,难以自拔。 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千年以来为无数剑修之士所不屑。 在他们的眼中,一个如此多愁善感的人,是不配做一个剑客的。 常言道:“剑客,就该远离感情。” 似这般不成文的规定,世间不知有多少。 “常言道”,仿佛成了这世间唯一的真理。 常言,就是绝对的真理吗? 便如他一般,既使那性格为世人嗤之以鼻,也依然成为了当世剑中之神,千万剑修之士心中的天神下凡,皓月当空。 咚、咚、咚,龙墨轩的思绪,被三声恰到好处的敲门声打破了。 “你怎么来了?” 沈傲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看见他桌上饭食丝毫未动,不经开口问道:“剑神因何不用膳,莫不是酒菜不合口味?” “自斟自饮,再好的酒菜,也食不甘味。”龙墨轩没好气回道。 “即是如此,我来相陪,取副碗筷来。” 沈傲大步走进屋内,在他的对面坐下。 “沈大人好雅兴啊,居然还效仿古人金屋藏娇?” “此话从何说起。”沈傲被他的这句话,弄的有些不明所以。 “就从那方倒塌的院墙说起。” “在下此来,正是为了此事。”沈傲站起身来,给龙墨轩斟满酒,这才坐在凳上缓缓的说道。 “此女名叫水珺一,乃故人之女,在下将其安置于此,也是为了护其周全。” “故人之女?” “是啊,此故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却不想卷入权力的斗争,生死未卜。其人于我有再造之恩,重生之德,他既有所托,我又怎敢不用命。” “这才建了这所偏房,将她安置在这里,不期今日为剑神撞破。”沈傲说着端起酒杯,再向他敬酒道,这杯酒里多少有些赔罪之意。 “原来如此,我道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你用青田石做墙来保护。” “再硬的石墙,也没能挡得住剑神的一剑啊。”沈傲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龙渊剑削金断玉,在加上我的功力,你那墙塌的不冤。”龙墨轩满脸自豪的说道。 “今日也是给我上了一课,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安全的保证。”沈傲自斟自饮的说道。 “实力?高羽的一句话,抵得上八千禁府军。”龙墨轩没好气的说道。 此刻沈傲才反应过来,十二年前,他一人一剑打入北齐。八千禁府军,在他剑下化为亡魂。 那一战莱阳的小皇帝几乎吓破了胆,仅他一人便让禁府军束手,若是江湖上同一级别的五大剑客同时出手,只怕他莱阳皇室国祚不保。 举国震惊之时,太傅高羽站了出来,愿以花甲之年挂帅亲征。 小皇帝本就是没有主意的人,听到有人愿意出征,当即心花怒花。丝毫不做考虑,将卫戍京畿的南衙禁府军,全数交于高羽。 这支原本守卫皇权的禁府军,就这样变堂而皇之的变成了北齐的武装,两者兵合一处,总计达到了三十万之多。 如此一来,北齐的实力大大超过西陵,成了四方王爷中,势利最大的存在。 而龙墨轩呢,一人一剑,在那军阵之间往来冲突,看似威武,却因高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因而分神被擒。 这一擒便是十二年。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心思不够纯熟,终究不过匹夫之勇而已。 “剑神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沈傲由衷的说道。 “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吧。” “在下确有一事相求。”沈傲站起身来,抱拳拱手对他说道。 “说来听听。”他的心里本想直接拒绝,可看他这幅虔诚的模样,又于心不忍。 “在下恳求剑神,将那女子一起带回雍凉。”沈傲的眼神中满是恳切,这份真诚的眼神装是万万装不出来的。 “你让我带她回雍凉?”龙墨轩吃惊的说道。 “此去雍凉千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也得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光,风餐露宿,她一个女子能受得了?” “在下知道路途之艰,已着人备下必须品,足够沿路之用。” “江湖之路凶险异常,你能放心的下?”龙墨轩满脸疑惑的道。 “剑神心思机敏,武艺也是当世顶尖之数。在下相信,您在她身边,定能守护她无恙。”沈傲这番不着痕迹的夸赞,一时间倒是让龙墨轩不知何言以对。 “剑神若是不语,在下就权当您答应了。”沈傲乘势而上,此话一出,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在下替那位故人,先敬您一杯。”只见他站起身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后天一早,在下亲自送您启程。”沈傲的欣喜溢于言表,似这般心思深沉之人,居然也会将心情表现在脸上。 人生一世,恍若草木一秋,摇落之间,便已是匆匆一生。 深深的夜里,龙墨轩躺在踏上,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光,不经意间,回想起了那些年的点点滴滴。 “龙小龙,你再不快一点,我可就不管你了哦。”女子银铃一般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久久的萦绕不散。 “可爱的你,可爱的剑,若不是你陪着我,这一路还真是无聊的紧呢。” “你看那天上云彩,总是聚了散,散了聚。就好像人生一世,缘深时相聚,缘浅时相散。悲欢离合,总不免一个缘字。” “你说.......这一剑.......是诚于人了.......还是诚于剑了。” 她倒在了他的怀里,殷红的鲜血,侵染了他的眼眸。 落日残阳,恰似锦瑟断弦,杜娟泣血,江南暖暖的春风,不知为何,今日却如此的刺骨。 “涟漪!涟漪!”他顶着满头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惊坐而起,嘴里还不住的喘着粗气。 子夜时分,周围万籁俱寂,原来刚才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只是那梦境竟是如此的真实,虚虚实实总是让人分辨不清。 人生如梦,万物皆在其中。 谁人在梦中? 谁人不在梦中? 梦醒之时,谁又曾在谁的梦中? 这日沈府,门庭若市。来来往往之间,皆是泥瓦匠人,吵吵嚷嚷,彰显着自己的本事。 些许小事,管家老吴便能打理。 趁着人多,沈傲安排早已收拾停当的两人,混在人群之中悄悄溜出,从那隐匿在小巷中的偏门,打马而去。 “郡主,一路珍重。”沈傲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 这两匹马,真不愧是宝马良驹,不出半个时辰,便已出了皇城。 “总算是出城了,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北上,就能到达雍凉了。”郡主看着那宽敞的康庄大道,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陡然之间,只听得“唰”的一声,一柄长剑抵在她的胸前,突如其来的一朝,着时让她吃了一惊。 “你干什么?”她把推开他的手,生气的问道。 她缓过神来,定睛看去,一旁的龙墨轩倒持着龙渊抵在她胸前。如此情形,正常人怎能不生气? “江湖路上,要时刻注意和剑的距离,多一分少一分,都是生与死的界限。”龙墨轩说完,手腕一抖,还剑入鞘。 “你少拿剑指着我,我就烧高香啦。”她没好气的怼道,自顾自的打马向前。 江湖信步,生死来去。 这条漫漫长路,不知还有多少凶险等在前方。 夜半时分,齐王安静的坐在书房,点一盏明灯,静静的捧着那本古书,一字一句认真的研读着。 手不释卷,或许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爱好了。 “你来啦。”齐王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的说道。 “确如王爷所料,郡主和龙墨轩已经启程,再有三五日,就能到达雍凉境内。”一名女子,站在窗外,向他禀报道。 “知道了,郡主既然已经离开了,沈傲那里你也不必继续呆下去了,想办法不着痕迹的回来,我们该下一盘大棋了。” “是,属下明白。”随即转身离开。 齐王放下手中的书,不紧不慢的走向身后的地图,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自顾自的说道:“看来,一切的秘密都藏在这里了。” 第七章 侠道 朔方,历经五百年的岁月洗礼。 这座古城,有多少汉家儿郎,在此浴血疆场。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大汉天威,光耀后世。 时至今日,仍然激励着多少好儿郎,腰挎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大汉王朝在此开府立郡,领朔方十县,使王化归于万民。 千百年来,总是黄沙漫漫的朔方古道,自此以后也终是有了一点烟火气息。 可惜好景不长,自大唐帝国陨落之后,朔方古道再一次回归荒芜。 瑟瑟秋风,尖锐的呼啸而过,刮过人的皮肤,那股寒意只往骨头里面钻。 “水寒伤马骨,大雪满风刀。雍凉的风,不好受吧。”龙墨轩看着一旁,冷的牙齿都在打颤的郡主说道。 她此刻无力和他斗嘴,自顾自的将双手抱的更紧。以此来对抗,寒风的刺骨,只是徒劳而已。 眼见她嘴唇冻得发紫,龙墨轩也顾不得许多,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披上吧,多少好一些。” 这朔朔寒风之中,他就身着一件单衣。 任它风刀呼啸,也莫能让他退后半步。 “你......你不冷吗?”郡主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血色。 “不劳惦记,这点寒风,我早就习惯了。”龙墨轩淡淡的说着,话语之间丝毫没将这刺骨的寒风放在心上。 想来也是,他自小在雍凉长大,比这厉害的风沙他见得多了。再加上他内力雄浑,这种程度的寒风,确实伤不到他。 只是这话多少让人听了不舒服,也不知为何,此刻郡主听来,竟是丝毫不觉得刺耳。 “这风沙只怕会越刮越大,若是找不到客店,只怕你我都要被这风沙掩埋了。”风沙越吹越烈,连同地上的黄沙一起卷到了半空。 “不行风沙太大了,赶紧下马躲避,要不就要被这黄沙掩埋了。”龙墨轩骑在马上,或张或驰的摆弄着缰绳,尽可能的控制着马的平衡。 “身体随着马摆动,掌握平衡。” 他高声喊着,可在这大自然的呼啸声中,他的这点声音也就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他猛地回头看去,郡主在马背上手忙脚乱,不停的勒紧缰绳。殊不知这缰绳拉的越紧,马的反应就越强烈。 沈傲给的这两匹马,本就是千里良驹。好马脾气大,这种天气下马早已受到了惊吓,眼看着郡主就要被掀下马去。 虽说是黄沙满路,地质松软,摔下去不至于有致命伤。可那马已受惊吓,不住的乱踢,乱踩,若是被马踩上一脚,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此刻已是千钧一发,龙墨轩来不及细想,当即将缰绳紧紧的缠于剑鞘之上。 飞身而起,反手一掌将剑拍了出去,剑身的一半直接没入沙土之中,紧紧的立在那里,形成了天然的马桩。 与此同时,他一脚倒踹马鞍之上,借力向后遁去。 使了个“燕子抄水”的轻功,凌空三步,左手拉住郡主马匹的缰绳,右手顺势一搂,搂住她的纤纤细腰,凌空一跃稳稳的落下马来。 如此大幅的动作,再加上那呼啸不止的寒风。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郡主在这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止不住的打颤。 “再这么吹下去,只怕我们两个都出不了这条古道了。要赶紧找掩体,等风沙过去再赶路” 这话说的容易,可是这黄沙古道一马平川,到哪里去找掩体? 他心中焦急,四下寻找,看到眼前的两匹宝马良驹,心中便有了计较。 只见他运足内劲,将两匹高头大马的硬生生的压到了沙土里,以马的雄壮的身躯做掩体,就这样躲避风沙的侵袭。 已到晚秋时节,这朔方的古道,温度慢慢降低。再加上这不停息的狂风,这份寒冷就显得更加刺骨。 龙墨轩偷瞄一眼,只见郡主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这种情况若是再不赶紧想办法,只怕还没到雍凉,她便要冻死在这荒凉的古道上。 此刻形势危急万分,他也顾不上太多。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用身躯为她抵挡风沙,运内力为她驱散寒意。 寒风也不知道刮了多久,龙墨轩再睁开眼时,夜已经深了。 他看了一眼怀里的郡主,她面色红润,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甜甜的睡着。 龙墨轩第一时间先去查看马匹,两匹马安然无恙的立在那里,只是相比刚才来说,马蹄子在黄沙中埋的更深了。 看着眼的景象,他一筹莫展。这夜半时分,便是将马拉出来,这一马平川的荒凉古道,又要往何处赶路呢? 龙墨轩环顾四周,左右无处可去,今夜不如就在此安营扎寨。 郡主此刻睡的正熟,他取了包袱中两件锦袍,一件盖在她的身上,一件他自己穿上身。 “我怎么了?”郡主睡眼惺忪,擦着嘴角边的口水,迷迷糊糊的问道。 “睡的可好?”看着迷迷糊糊醒来的郡主,他不由得打趣道。 “沈傲对你真是不错,连备的衣服都是蜀锦的。” 一寸蜀锦一寸金,单单这两件锦袍,价值何止千金? “今夜恐怕就要在此过夜了。”他一边说,一边熟练的拾起地上的枯草。 荒凉的古道,连棵树都没有,他也只能拾些枯草,点个小小的火堆,勉强取暖。 就在他忙碌的时候,忽然之间听得数里之外传来阵阵銮铃声。 也就是他内功惊人,寻常人哪里能听得到数里之外的銮铃声。 他立刻伏于地上,听此声音的方向,确实是往这边来的。 也不急细想,将两匹马拉出了黄沙。取出火折,点燃了枯草,让草堆燃的旺旺的,静静的在马上等着越来越清晰的銮铃声。 不多时,一个十二人组成的骆驼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支驼队,每匹骆驼的后面都拖着一个大箱子,箱子深深的嵌在沙土里面,看来里面装的东西不轻。 “老三,老远你就说这里有人,看来果然不假。”一个头戴头巾,身穿麻布衣的人,对着身后的一个矬子说道。 “二哥,多少日子了,咱们兄弟终于看到这等姿色的‘羊崽子’了。”小个子驾着骆驼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了面前的两人,一脸猥琐的奸笑道:“不如带回去,献给老大,老大肯定开心。” “把这个嫩的带回去献给老大,至于这个嘛,咱们兄弟就在这开开荤吧。”这帮人听的他如此说,不由得放肆的大笑起来。 那笑声中透露着几分猥琐,几分狂傲,几分无法无天。 这两个人说的什么,郡主是一句都没听见,龙墨轩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猛然想起,以前听叔父说起过,朔方古道上有一群骑着骆驼,杀人越货的悍匪,被唤作“沙蟒”。 这群人久在沙漠中生活,借助地形优势,一直神出鬼没。当地官府曾经多次派兵围剿,但均以失败告终。 此时这十二个悍匪还不知道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人,还兀自在那里说着各种荤话。 只见那头戴头巾的二当家打着骆驼走上前来,趾高气昂的问道:“你们两个胆子倒是不小,这么晚了还敢在这荒郊野外的闲逛?” “我们是赶路的,不想遇到了风沙,在这里躲避风沙一直到此刻。” 此地离雍凉已经不远,在赶回雍凉前,龙墨轩并不想贸然出手,否则这个二当家哪里还有说话的机会? 不成想这个二当家倒是越发的狂傲起来:“这条路是不能随便走的,走上了这条路,是要给佛爷上点贡品的。” 这番江湖黑话,龙墨轩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要些银钱。 他随手从怀中摸出几块银子,摊在手心里说道:“行路之人,身边没有多少劳什子,这一点不入眼的东西,权当孝敬大王吃酒了。” 他本想着拿些钱了事,毕竟沈傲给的盘缠可是相当充足。 那小矮个子驱使骆驼向前,一勒缰绳那骆驼弯下腿坐在地上,就这样他也没显得高出龙墨轩多少。 一把夺过龙墨轩手里的银两,毫不客气的揣在了怀里。 “按理来说呢,收了贡品就该放你们走。可是今天是我们弟兄出门捉“羊”的日子。竟然这里有两只现成的‘羊’你说我们怎么能放过呢?”二当家话音未落,后面的群匪们又一起放肆的大笑起来。 “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二当家,‘羊’跑了.......‘羊’跑了。”后面的一声惊呼,引得二当家急忙回头看去。 龙墨轩的眼神,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骆驼后面拖着的三只箱子里面跑出来三个人,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从身影可以辨别是一男一女还有个孩子。 显然这是一家三口,原来这帮土匪口中的“羊”,就是当地穷苦的老百姓。 “想跑!”那二当家骑着骆驼便前去追赶。 眼看堪堪追上,龙墨轩看的真切,二当家一把钢刀在男人背后舞弄,眼看就要一刀挥下去,了结了那男子的性命。 他心里本来不愿意出手,返回雍凉的途中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 这一路他遇到了多少不平之事,都未曾出手。 但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不救,自己还算的习武之人吗? “习武之人,当常怀仁义之心,解民倒悬。”此乃武学之道的初心。 这等情况若是再不出手,岂不负了武学之道的初心? 一霎时间,只见一颗石头,蕴含着强劲的内力,向着二当家的背心疾驰而去。只听得“嘭”的一声,便将二当家从骆驼上打将下来。 二当家正欲施展淫威,偏偏最关键的时候被人打下骆驼,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这荒野之地没有旁人,除了他们十二个和这几只“羊”,再就是骑着马的两人,一定是这两个人搞的鬼。 “妈的,敢妨碍佛爷,活的不耐烦了?你们还等什么,动手宰了他们。”二当家一声令下,其余十一人皆手持钢刀骑着骆驼朝龙啸天两人杀来。 只见他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手中长剑并不出鞘,飞身而起,不出几招便将这帮悍匪打翻在地,尽皆点了穴道控制住。 至于那二当家,刚察觉出不对,转身想逃。 却不想一转身龙墨轩正站在他的面前,当即被点了几处大穴,与那十一人扔在了一起。 “去解开绳子,放箱子里面的无辜的百姓先走,再取来绳子,把这些悍匪绑了。”龙墨轩对一帮旁早已经呆若木鸡的郡主说道。 被这一呼喊,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办。 龙墨轩对已经捆成一团的十二个悍匪说道:“听好了,本该取了尔等性命,现在带我们去找你们的老大,或可给你们留一线生机。” 这群悍匪一听还有活命的机会,连连允诺说一切听从两位大侠的吩咐,哪有还有刚才那副手持钢刀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果然是一群欺软怕硬的。”龙墨轩看着眼前这帮人不屑的说道:“天要亮了,我们骑骆驼吧,把这些家伙拴在骆驼后面,让他们牵着马。”龙墨轩头对郡主说道。 “这.......这该怎么拴啊!”郡主一脸茫然的看着龙啸天。 龙墨轩心里也是苦笑,心里想着,这女子怎的这般娇生惯养,根本就像是公主一般。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他心知肚明,单看沈傲对她的用心和态度,也知道此女子身份绝不简单。 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说了句:“我来吧!” 不出片刻龙墨轩便将这帮悍匪捆了双手,用麻绳串在一起,一个连着一个。留下两匹骆驼他们二人骑乘,剩下的骆驼送给被劫来的百姓,以做脚力。 一行人,就这样迎着月光,徐徐前行。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侠义心肠。”郡主有意无意的打趣道。 “我本就是江湖中人,缘何没有侠义心肠?”龙墨轩不解的问道。 “那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不平事,你都不曾出手,偏偏这次出手了呢?” “当时离雍凉还太远,我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今日这种情况,我若是在不出手,还算是习武之人吗?”龙墨轩无奈的叹了气,说道。 十二年的牢狱生涯,让他学会了沉着冷静,不似之前那般,仅凭一腔热血和对错去判断事务。 作家的话 第八章 龙渊 “这朔方古道上,怎么还有这么一群不法之徒啊。”郡主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记得,叔父曾经对我说过,朔方古道上有一群骑骆驼、手拿弯刀的悍匪,唤作‘沙蟒’。在这一带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地方官府也曾多次围剿,均告失败。” “当时作为掌门的叔父,本想率领门人剿灭了这群悍匪,只是没想到家族横遭变故........”话到此处,他的语气已经变得低沉,那语气里满是氐惆。 “你......你的家也没了吗?”郡主听着他的氐惆的语气,联想道她的境遇,心中也不免五味杂陈。 这一路,郡主再没问他过去的那些事,语气上也和之前大不相同。 她和他谈天说地,尽可能的想让他开心起来,虽然她也不太会说什么笑话。 萧瑟的朔方古道,两匹骆驼驮着一男一女,徐徐前行。 骆驼的后面,拖着十二个被拴在一起的悍匪,押解着他们往大本营而去。 在那群悍匪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驻足在了一个老旧破败的军营前。 这军营外围既无鹿角,也无马栅,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伫立的旗帜,不知道是哪支部队。 两旁高耸的哨塔,也不见半个站岗放哨的士兵,两扇营门歪歪斜斜的,除了那四个破破烂烂的驻军大帐,哪有一点军营应有的样子。 “这里就是你们的大本营?”龙墨轩回过身去,对捆在后面的二当家问道。 “不错,我们大哥就在前面,里面还有我们一百多兄弟。你若是识趣,就此放了我们,山高路远,日后还好相见。如若不然,营中弟兄杀将出来,定叫你等碎尸万段。”在自己家门口,二当家往日里的威风又抖了起来。 “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有过军营?”龙墨轩只顾想着自己的事情,至于那二当家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兴趣知道。 对于他来说,这悍匪是一个,十二个,还是一百个,并无差别。 “好,且放你回去报信,让你的大哥,带着那些兄弟们只管过来,看看能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了。”龙墨轩笑着说道,话语之间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说罢,他用右手做剑指,随手一挥,捆着二当家的麻绳应声而断。 “他们可有一百多人哎,就你一个人行不行啊。”郡主关切的问道。 “区区一百草寇,比那八千禁府军,如何?”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端的是霸气十足。 郡主这才想起沈傲曾经对她说的话,或许她真的小看了眼前之人的实力。 龙墨轩飞身上马,抬头对骑在骆驼上的郡主说道:“你且在这里安坐,待我前去会会那帮盗匪草寇。” 漫漫黄沙中,他一人一剑立于营门之前,簌簌的秋风吹动他的衣襟和长发。 那一刻的他俨然恢复了往日里的剑神之姿,一剑傲然,睥睨天下。 不远处的郡主,骑在骆驼上痴痴的看着他那背影。一人一剑的傲人姿态,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里,自出逃以来,这种可靠的安全感,还第一次萦绕在心头。 不多时,那歪歪斜斜的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队悍匪整整齐齐的列队而出,那模样还真点正规军队的意思。 你看那两排悍匪成一字阵型排开,每人手持弯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百名悍匪站定,又从营中依次走出八个骑马的悍匪,这八人手中均持有武器,大砍刀,长枪,双锤,狼牙棒,铁棍,大斧,月牙铲,三股叉,八般武器皆不相同。 这八人分左右两列而立,龙墨轩定睛观看,这八个人个个身着铠甲,这身铠甲和朝廷四军的制式铠甲,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区区草寇之流,怎么会有朝廷制式的护身铠甲。”他的心中疑惑不解。 突然听得人群后方一声锣响,那群悍匪如开波浪,但见有一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徐徐走来。 龙墨轩定睛看去,那马上清瘦的身影,原来却是位道士。 只见他头戴道冠,身着道袍,手持拂尘,背后背着一把剑。 脸庞消瘦,下颌三绺髭髯,大部分皆已雪白,远远看去倒是翩翩然有仙人之姿。 而那牵马之人,龙墨轩也是看的真切,正是那二当家,只不过现在换了一身道童的打扮。 “贫道齐云山葛清玄,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道士打马上前,抱拳拱手道。 “齐云山?堂堂四大名山之一,竟然在此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龙墨轩惊叹道。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群悍匪的头头居然是一个道士,而且还是道教名山的道士。 道教一脉素来有着“一祖庭、四名山”之说。 一祖庭乃是老君山,传闻是道祖悟道之处,也是天下修道之士心中的圣地。 而四名山则是武当、青城、龙虎、齐云,这四大名山,只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分庭抗礼,相互不服。 虽说同为道教名山,但是修行之路却也不尽相同。 武当山主修玄一道,奉真武大帝,修练内外功法,剑法、拳掌、轻功、内功皆为武林一绝。 龙虎山修天师之道,尊道陵祖师,修身养性,探寻天道,只有四大天师在内的少部分人研习武艺做山门护法。 青城山修清微道,供灵宝道君,习道医药理,门派之人皆是救死扶伤的医道圣手,一套点穴手法也是江湖秘术。 而那齐云山修丹鼎道,敬葛洪仙师,主修丹鼎元气,门派之人皆会采药炼丹,修气养生,以求长生。 四大名山所求之道虽各有异,但每年二月十五共拜老君山,以求证大道,以此来看,倒也算殊途同归了。 “贫道率门人于此清修,不知何事冒犯了尊驾?”葛清玄拂尘一甩,以道门拱手为礼,再施一礼。 “清修?即是清修,抓捕无辜百姓,所谓何事?”龙墨轩的眼神陡然之间变得犀利起来。 将人称之为“羊”,史书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 葛老道被此一问有些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夏虫不可冰也,贫道在此求道,还需向你明言吗?今日你若是放下贫道的门人,贫道既往不咎,若如不然贫道一声令下,这些门人立刻将你千刀万剐。” 如此强词夺理,又戾气横生的话,哪里像名山之上,清修之士,口中之言? “让我放人不难,那要看看道长的道行了。”龙墨轩冷冷的说道。 话已到此处,已是多说无益。 既然已经身在江湖,只能靠手中之剑,来寻找答案了。 “即是如此,贫道便来向尊驾讨教几招。”说着翻身下马,将拂尘交于牵马的道童。 “苍啷啷”一声剑鸣,葛老道已然拔剑在手。但见他剑尖虚点,摆开仙人指路的架势,驭守为攻。 “道长学剑?不知如今是何境界?”龙墨轩见他手中长剑不俗,架势老练,才有此一问。 “贫道学剑四十年,如今早已过了宗师之境。”葛老道得意洋洋的说道。 “宗师之境!了不起。在下不才,学剑十余年,方才初窥门径,今日能和道长交手实是三生有幸。”龙墨轩跳下马来,对葛老道略施一礼道。 “即是如此,你放了我的门人,我们两不相欠,如何?”葛老道以为他的实力不过尔尔,言语之间的得意之情,已是毫不遮掩。 “在下便是技不如人,也不敢放弃心中的侠义之情。” “如此说来,是非要动手不可了。” “道长,请出招。” 葛老道长剑直挺,以极快的身法,一剑刺来。 这一剑,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均属上层,单从这一剑来看,葛老道的内力修为也是不俗。 如此凶猛的一剑,龙墨轩却是满不在乎。那剑尖离他已然不到半寸,这才略略侧开身,闪开了这一招。 如此轻描淡写的避开这一剑,葛老道心中也不免大惊。 暗自思忖道:“老夫方才那一剑,少说已用上八成功力,他竟如此轻易的闪开。莫非此人年纪轻轻,便以到了至尊境界?” 葛老道心中多有不信,转身使了个上撩之剑,直挺挺的往他面门斩去。 龙墨轩眼见他变招,却是不慌不忙,脚步只是微微移动半寸,感受着那剑尖,从他鼻尖轻轻掠过。 这半寸移动的巧妙至极,多一分则没有这般潇洒,少一分只怕鼻子也被削了去。 葛老道两剑皆落空,不由得心浮气躁,反手一剑往他咽喉斩来。 此番已是出了杀招,龙墨轩却仍是不慌不忙,微微歪头,让那剑锋贴着他的喉头掠过。 当真是艺高人胆大,这一番若是有半点差池,只怕丢掉的就是不是鼻子了。 葛老道心中骇然,他这连环三剑,击败过当世多少好手。如今他全力施为,三剑齐出,竟被眼前之人轻易躲过,看他那游刃有余的状态,便如同游戏一般。 “道长果然好剑法。”这番话,分明是在取笑于他。 葛老道不禁勃然大怒,愤然挺剑,“唰、唰、唰”一连攻了十八剑。一剑快似一剑,剑剑之间不留余地,招招之间变换繁复。 郡主眼见那老道,突施猛攻,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双眼盯着前方,一分一毫也不敢移动。 反观龙墨轩,悠然自得,左手捏着剑鞘,不紧不慢的将葛老道击出的剑招,一一化解。 “道长集百家所长于一身,又能自成一派,不愧为宗师境界。”龙墨轩称赞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贫道自出山以来,还未遇到过你这样的对手。”葛老道用那即疑惑,又惊恐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捉那些百姓,到底意欲何为?”他的语气依旧如此犀利。 “大家一起上,擒下他重重有赏。” 葛老道一声令下,骑马的八名悍匪,领着那一百多匪徒,嗷嗷叫的向他冲来。 郡主眼见于此,才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并非不知道他曾挡住八千禁府军,可她内心就是不能平静,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唰”,只听的一声响,尘封了十二年之久的龙渊剑,再次出鞘。 霎时间,剑气纵横,震天慑地。 那剑气划破长空,气贯长虹,犹如天神下凡之姿,剑仙降世之态。 眼见着一众匪徒向他涌来,长剑一挺,足尖一点,好似离弦之间,向着人群冲去。 这一刻郡主终于明白了,为何沈傲一定要让他护送自己了。 龙墨轩一人一剑,在那人群之中往来冲突,剑锋所过之处,众人应声而倒。 那一刻真是个“虎兕出柙入羊群,蛟龙入海戏群鱼。” 莫说是这区区一百匪徒,便是朝廷四军在此,也未必就能挡得住如此剑锋。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葛老道见他不出片刻,便已将他的手下尽数了了结,已是心胆俱丧,连声音都不住的颤抖起来。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他仍是如此问道。 葛老道气急败坏,长剑一抖,再次向他攻来。 此番龙墨轩再无兴致陪他演下去,右手长剑格开他的剑,顺势一绞,葛老道手中长剑脱手而去。 龙墨轩一剑抵在他的胸口,用如炬的目光盯着他,冷冷的问道:“我再问一遍,你们捉那些百姓来,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这柄剑?”葛老道惊恐的看着抵在他胸口的长剑,哆哆嗦嗦的说道。 “此剑名叫龙渊。” “龙.......渊!?” “难......难道你是!?”葛老道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只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败在你手,也不算丢人,但是这里的秘密,你也休想知道。”说罢径直的撞向龙渊,霎时间长剑贯心而过,血流遍地。 这一番龙墨轩始料未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老道士竟会选择自尽。 此刻他心里的猜想更加坚定了,这座存在突兀的军营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救我,快救我。”郡主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九章 武道 “救我,快救我。” 龙墨轩回过神来,远远的看去。 被捆着的匪徒中,有一个不知如何挣脱了束缚,强行劫持了郡主。 “别动,动我就宰了她。” 一名高个子的匪徒,将弯刀抵在她的喉头,恶狠狠地说道。 “把剑丢下,把剑丢下!”他声嘶力竭的怒吼道,借此来掩饰心中的恐惧。 反观之下,被他挟持的郡主倒是显得异常冷静,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恐之情。 “把剑丢下,不然我即刻让她刀下做鬼。”他说话间,那柄弯刀又离郡主的喉头近了一分 龙墨轩此刻距他不过百步,若想相救也并非难事。只是那钢刀抵住她的要害,生死只在顷刻之间。 如此情况,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必须有绝对的把握。思来想去,还是将剑抛在了地上。 “我来换她,如何?”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高个子匪徒厉声喝道。 “她手无缚鸡之力,你控制了她也不解决问题。拿下了我,你的这一众兄弟才能保全。”他以言语干扰,顺势又往前移动了几步。 “你少废话,放了我的弟兄们,不然这女子小命难......” 那个“保”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已是血溅三尺,倒地而亡。 莫说他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被他挟持在前的郡主,也如同丈二和尚一般。 “发.......发生什么事了?”郡主一脸茫然的问道。 “谁让他分心,低头看了你一眼。”龙墨轩扶着她,解释道。 “就.......就这么简单?”郡主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匪徒,不过是眼角微微的向下瞟了一眼,连离他最近的郡主都没能察觉到。 如此转瞬而逝的一瞬间,龙墨轩居然能从八十步开外的距离,瞬间来到那匪徒的身边,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他击杀。 此等身法,说他形如鬼魅,一点也不过分。 “我无意多造杀戮,你等放下兵刃,从此远离朔方古道,莫在做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龙墨轩对那群倒地呻吟的匪徒说道。 “你.......你杀了我们的仙师,我们誓与仙师同生共死。” 说罢,百余人竟是齐刷刷的自尽当场。此等场面,谁人见了心中不是万分骇然。 “这又是何苦呢?”龙墨轩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奈的摇了摇头。 “毕竟也是除去一处祸害,算是积德行善了。”郡主宽慰他道。 “江湖之路,就是这般鲜血淋漓,每一次脚踏实地,都会是一个深深的血脚印。”他惆怅的说道。 “这就是江湖吗?”郡主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不免黯然神伤。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这个军营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能上这些人甘愿一死,也要守护。” “我们要进去吗?” “你怕不怕?” “我不怕,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嘛。”郡主这简单的一句话,倒是让人颇觉得意味深长。 “这柄剑,你拿着。”龙墨轩拾起葛老道的长剑,递到她的手上说道。 “给我干嘛?我又不会使。”郡主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这剑绝非凡品,你拿在手中,一般的江湖宵小,不敢轻易动手。” “哦,说了半天,你就是让我装装样子啊。”郡主嘟着嘴说道。 “江湖之中,谁不是装装样子呢?”龙墨轩微笑着说道。 身份都是人做出来的,今天江湖认可他便是剑神,明天江湖不在认可他,他那剑神的虚名,又算的什么呢? “你站到我身后来。” “干什么?”郡主虽然疑惑,却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只见他将剑插在沙土里,右手掌搭在剑柄之上。在他内劲的牵引之下,松软的沙土居然一粒粒的跳动了起来。 随着他手掌一拍,地上的沙土激起半丈多高,随即落下将那群匪徒的尸首掩埋其中。 “你这是做什么?”郡主被眼前的大坑震惊了,小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才问了句笨问题。 “这些人都是些坏人,你还费这么大力气,把他们都埋了。” “毕竟是条性命,就这样让他们暴尸荒野,也不是侠义之道。”龙墨轩说着,走到那葛老道的尸身旁,将他抛入了面前的大坑中。 只见他双掌一推,将四周的沙土聚到一处,算是将葛老道给埋了。 “这般年岁,好容易到了宗师境,可惜了。”他惋惜的摇摇头。 “你刚刚说宗师境,那是什么啊。”郡主追问道。 “你又不是江湖中人,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说说嘛,求你了,说说嘛。”郡主拉着他的手不停的摇着,嘴里嘟囔个不停,好似撒娇的小女子一般。 她今年不过二十有四,这般小女子的心性,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样貌。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龙墨轩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只能妥协了。 “那是武学之道的五种境界。”他解释道。 “五种境界?” “所谓武道的五种境界,自弱到强,分别为,武者、武皇、宗师、至尊、圣体。每一突破一层,实力都会有质的飞跃。” “那也就是说到了圣体,是不是就是最强了?” “理论上确是如此,但也并非绝对。至尊和圣体相差甚微,真正打起来,胜负之数,并非口说的那么简单。”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 “所谓武者境,乃是武学之道的门槛。世间学武者,通晓招式之间的变化,了解内息运行的规律,便是武者境。不过这种境界,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并非武学的真谛。” “武者之上便是武皇,武者通过不断地修心,感悟天地之造化,明武学之精义,探寻本心,便为武皇之境” “武皇之上乃是宗师,融世间万法于一身,自成一派,开立宗门,光耀后世,称为宗师。此境界,已是寻常武者难以逾越的高峰。” “宗师境的武者,探寻天人之道,领悟大道法门,冲破世间一切招式的桎梏,随心所欲,返璞归真,此即为至尊之境。” “欲达到此境界,除了努力外,天赋也极为重要,有些人穷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最后便为圣体境,此等境界,悟天地之道,明阴阳之机,晓自然之法,物我两忘,能到此境界者,千百年来,均是不世出的武道奇才。” 龙墨轩娓娓道来,武学之道千年传承,所谓境界不过是近百年才出现的。 真正的武者,又岂会在乎世俗眼中所谓的境界。 “那.......那你是什么境界。”郡主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木讷的问了这一句。 “十二年前,我便已是圣体境。”他平静的说道,似乎这个境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十二年前?”郡主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当世武者之中,抵达圣体境时最年轻的一位。” 他云淡风轻的描述,这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顾。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座军营里到底有什么玄机。”龙墨轩回身牵了马,缓步的往军营而去,郡主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那两扇歪歪斜斜营门,仔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喂,别那么贸然的就闯进去。”他一把抓住了郡主的手,将她拉了出来。 “江湖行走,小心为上。”这话他也就现在说说,若是换了当年,只怕跑的比郡主还快。 他拉着郡主的手,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中军大帐的门帘,环顾四周,这才迈着跬步挪了进去。 “这里简直跟个道观一样。”郡主看着这里奇怪的摆设,最终还是没忍住。 龙墨轩白了她一眼,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 “的确很奇怪。”他也小声的喃喃自语道。 这中军大帐,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偌大的八卦图,上方悬来“气始元玄”匾 八卦图两旁供奉两尊道家尊神,左为太上道祖,右为葛洪仙师。中间的桌案上,道家典籍《太清丹经》赫然摆在最显现眼的位置。 “你看看这个。”郡主从一旁的书架上拿来一封信,递到他的手上。 “恩主?” “是啊,那边还有几封信,全部都是以恩主作为署名的。” “信上说快要大功告成,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龙墨轩一边读着信,一边说道。 “不知道,一共就这几封信,里面的内容还是不要说了。”郡主脸上浮现出一股作呕的表情。 “真是奇怪,建一个这样不伦不类的道观做什么?还要用军营作为掩护?”龙墨轩环顾着四周,小声的嘀咕道。 “你再看看这个。”郡主将一块金属的铁牌递到他的手上。 “这是........南衙禁府军的腰牌?!”他震惊道。 “禁府军的腰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前方。脑海之中,无数的景象浮现,一点点的拼凑在一起。 “还有三座营帐,要不要去看看。”郡主的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走,看看去。” 中军大帐被三座较小的营帐包围,军阵之间岂有这等布局?中军大帐正对大门,若是有人来犯,只怕主帅第一时间便要做了俘虏。 左右两侧的营帐,从布置来判断该是那百余名悍匪的休息之所。后面的营帐乃是军需补给所在,生活补给,备用的兵器甲胄一应俱全。 “这里的人补给不错啊。”龙墨轩看着满满当当的米面肉菜,不禁感叹道。 “天色将晚,我看今夜就在这里过夜吧。” “可是我们的干粮都没有了。”郡主失落的说道。 “这里这么多的军粮,足够一个月之用了。”他疑惑的看着她说道。 “可是,可是这些都是........” “烹饪一下不就好了?” 郡主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半天才挤出了一句:“你会做饭?。” 龙墨轩扭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话,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径直的往那堆食材走了过去。 只见他挑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白菜,取了一块鲜红油亮的羊肉,选了根青翠欲滴的大葱,全都放在一旁的案板上。 接着打水、涮锅,生火,游刃有余的将肉菜切碎,那轻车熟路的感觉,给一旁的郡主都看呆了。 不出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白菜汤,便端到了郡主的面前。 “尝尝吧。”他淡淡的说道。 “嗯,很好喝啊,你想到你还真的会做饭。”郡主嘴里的羊肉还没咽到肚里,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夸奖了起来。 “那你多喝一点,去去寒气。” “对了,你刚刚放到锅里的白色石头是什么啊?” “白色的石头?”龙墨轩疑惑道。 “就是这个啊。” 他随着郡主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那哪里是什么白色的石头,根本就是没研磨的盐块。 “那是盐,不是白色的石头。” “盐?!盐不都是很细的,放在菜里吃的吗?”郡主不解的问道。 “这样你该认识了吧。”他拿起一个盐块,一把捏碎,摊开手掌放到郡主的面前说道。 “真......真的是盐啊,好神奇哦。”郡主看着他手里的细盐,惊奇的说道。 “细盐乃是朝廷特供,只有王公贵胄才能吃到,寻常百姓是不可能见到的。”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龙墨轩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问道。 “你猜啊,反正就是那王公贵胄之一就对了。”郡主俏皮的说道。 “我只是应允了沈傲,带着你去雍凉。到了雍凉,你我便分道扬镳,你的身份也和我再无关系。”龙墨轩淡淡的说道。 也不知为何,分道扬镳四个字,竟是让郡主心中一酸,泪水忍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 “你认得这个吗?”她从项上取下一块玉牌,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这是。”龙墨轩的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的盯着手中玉牌,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安静的营帐中,此刻更是静的可怕,除了两人的呼吸之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第十章 往事 “你怎么会有这块玉牌?”龙墨轩瞪大了双眼,盯着她问道。 “家传的。”郡主漫不经心的答道。 “家传的?”他的眼神中满是疑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十几遍。 他这打量的眼神,着实看的她不好意思。她也并未阻止,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任由他的目光不断地打量。 “南阳王江怀之是你什么人?”他这突然间的发问,着实是把低着头的郡主吓了一跳。 “你认识父王?”郡主回过神来,惊奇的问道。 “父王?”龙墨轩诧异道,眼神中的疑惑又加重了几分。 “那你就不叫水珺一,该叫江漓才对。”他小声的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江漓吃惊的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瞪得溜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在下与南阳王,乃是忘年之交,他的女儿虽未曾谋面,却时常听王爷提起。”他此时的语气比起之前,倒是柔和了不少。 “你姓龙,又是父王的忘年之交?难道你是.........”江漓此刻已经完全懵了,只是呆呆的望着他。 “在下雍凉龙墨轩。”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正式的向她施礼。 “你就是父王常挂在嘴边的剑神龙墨轩?。”江漓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竟是父王时常提到的忘年之交。 “沈侍郎缘何不提前和我说清楚?”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自言自语道。 这一路行来,也有二十余日的时光。他们两人之间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上路”。 二人之间的关系,比那古道上的寒风,也没好的了多少。 江漓嫌弃他粗鲁不识礼数,龙墨轩觉得她太过矫情,这两人吵吵闹闹,一路上都不对付。 一直到了昨日的寒风之中,她躺在他温暖的怀里,看法才有所改变。 那一刻久违的温存和安全感,在她的心里,深深的埋下了一颗种子。 “想来他也是怕我们的身份,过早的被人知道。”龙墨轩思索着说道。 他此话确也不错,若是沈傲一上来便合盘托出,皇城之中眼线众多,那些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人,说不定就是哪方势力的安排的眼线。 若是一上来就用真名,以江漓的心性,只怕还未出内坊身份便会暴露。 先用假名送江漓出城,离开皇城,避开各方势力的眼线。到了雍凉再展示身份,让龙墨轩不得不插手,真是一箭双雕的绝佳计策。 如此缜密又细致入微的心思,也真不愧他那“玉面诸葛”的美誉。 “临行之前,他曾给我起了个假名水珺一。还特意嘱咐我,一旦到了雍凉,你我分别之前,让我将祖传的玉牌拿给你看,说你自会明白。” “沈傲和你父王究竟是什么关系?”龙墨轩疑惑道。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父王失踪之前,曾经特意给我说,若是王府有变故,就去司州投奔沈侍郎。” “失踪?此话怎讲?”此刻的龙墨轩心中已是疑云满布。 自他出地牢以来,不到一个月的时光,所见所闻,比他之前游历天下时还要精彩。 “三年前的正月初八,父王突然收到宣王爷的请柬,邀请他去府上赴宴。”江漓放下碗筷,缓缓的说道。 “本来四方王爷之间相互宴请也是常事,可父王与宣王素未谋面,如此贸然相请,难免让人起疑。” “父王临行之时对我说,若是他十日未归,便让展侍卫护送我去司州,沈侍郎见我到来,自会保护好我。” “这三年多来,沈大人为了保护我,也是呕心沥血。那一日若不是被你毁了石墙,谁也不会知道,我住在那所偏院里。” 江漓娓娓道来,情绪在她极力的控制下,总归没有变得崩溃。 “南阳王能将你托付给沈傲,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啊。”龙墨轩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天夜里,我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第二天清晨赶往司州。却不想深夜子时,一伙强人攻入了王府,不分男女老少,一概屠杀。” “那一晚若不是琛伯护着我,展侍卫和王府死士舍命相搏,只怕我是活不到今天了。”江漓话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不由的哽咽了起来。 “居然有人敢杀入戒备森严的王府?”龙墨轩一脸难以置信的说道。 “我记得那为首之人,这一辈子我也忘不了他。”江漓的眼神中,显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愤怒。 “为首之人是谁?” “罗蠍!” “七杀堂堂主罗蠍?”龙墨轩言语之间,已经由惊讶,变为了难以置信。 “就是他,这一辈子我也忘不了。”江漓悲愤的说道。 “此间之事,只怕不会这么简单。”龙墨轩眼神凝重的注视着远方,心中将杂乱无章的思绪一点点的抽丝剥茧。 “最后一个问题,沈傲为什么要我带你去雍凉?” “沈侍郎说,他经过这两年的探寻,可以确定父王就被囚在雍凉,而且侯府的可能性最大。” “章勋!”这个名字龙墨轩念的咬牙切齿,这二人的关系可见一般。 “什么人?”他突然间怒喝一声,一道剑气往那营帐顶斩去。 昏暗的灯火中,一道黑影直冲而来。 “当、当、当”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金属相交之声,两人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交换了数招。 此人出招之快,身法之巧,陡然交手之下,让龙墨轩都有点应接不暇。 但剑神毕竟是剑神,仅仅三招过后,他一剑荡开他的弯刀,掐了个剑诀,使了个行云穿剑,身形一抖,将那人荡开了数步之遥。 那人眼见不敌,一刀劈来,引得龙墨轩横剑格挡,自己却借力施展轻功遁去。 “此人好厉害的身法。”龙墨轩望着那一闪而过的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看来这座军营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 “此地并不安全,先回中军大帐。” 他拉着江漓的纤纤玉手,快步返回了中军大帐,点燃了大帐内所有的灯火。 “你怎么了?”他望着俏脸微红的江漓问道。 “没......没怎么,你点这么多灯做什么?”江漓故意岔开话题道。 “此处并不太平,敌暗我明,防不胜防。现在灯火通明,让其不能于暗处藏身,可暂保无虞。”他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 “天色已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 “那你怎么办?” “我就在帐外,支个火堆。” “这么冷的天你就在外面.........” “不碍事,你早先休息吧。”他说着话,头也不回的便走出了大帐。 这一个月以来,他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奇怪。 先是齐王的突然到访。 然后沈傲将他接到司州,藏在府内。 接着又在“巧合”之下遇到了江漓,知晓了南阳之事。 此间之事尚未理出头绪,这突兀的军营,奇怪的葛老道,还有那些不明所以的信件。 一桩桩,一件件,如一团杂乱的麻线,他想去解开,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夜,深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摇曳的火堆旁。 看着那天空的繁星点点,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少女声。 “龙小龙,你看这星空,好美啊。你知道吗,心里思念着的人,都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哦。” 那个少女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拉着他坐在西子湖畔的草坪上,看着天上群星闪烁,甜甜的说道。 “她”,宇文涟漪,裴灏的外甥女,裴旻的表姐。 时年二十三岁的她青春靓丽,千娇百媚,顾盼生姿,桃羞杏让。 性格开朗爱笑的她,俏皮中不失沉稳大气,端庄中不乏调皮可爱。对于刻意压制自己情感的龙墨轩来说,她的出现,宛如一股清泉,润物细无声间,滋润了他的心田。 她那淡淡的一笑,从此剑神束手,长剑空利。 那一刻在他的江湖里,唯她一人而已。什么兴家旺族,彻悟剑道,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涟漪,现在的我,还会是你的龙小龙吗?”他抓起从营帐中搬出的酒,大口大口的灌到了肚中,望着星空自言自语的说道。 两坛酒下肚,他已有了七分醉意。 寂静的古道,只有孤寂的寒风不断的吹过。 风助酒性,酒借风势。 陡然间,他一跃而起,迎着那皎洁的月光,一边舞剑,一边饮酒。 口中高声吟道: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口中振振有词,脚下醉仙望月,手中舞剑如风。将那剑仙太白的《庐山游》,演绎的玲离尽致。 “世俗的高墙,挡不住我,是非对错,我说了才算。”四坛酒下肚,他已是眼花耳热,语无伦次。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江漓一把扶助摇摇晃晃的他。 他那浑厚的声音,早就惊动了熟睡的江漓,她躲在帐帘的后面,静静的看着他饮酒舞剑。 只到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这才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涟漪.......涟漪,你看好,看好.........我........我这八式剑诀。”他醉眼迷离,口中翻来覆去的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好啦,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还练什么剑啊,我扶你到大帐去休息吧。”江漓一边说,一边扶着他往大帐走去。 “看好了。”还没走上两步,他突然挣开她的手臂。 手中长剑直挺,一招一式舞将开来。 别看他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这剑法中,却多出了几分洒脱自然,闲庭信步之间神采飘逸,这才是剑神该有的神韵。 只见他长剑翻飞,口中还振振有词的念道: “诀一:‘鸿渐于陆,其羽可为仪’。” “诀二:‘损则有孚,其言不可逆’。” “诀三:‘履霜冰至,其知可为先’。” “诀四:‘震惊百里,其威不可挡’。” “诀五:‘突如其来,其式不可度’。” “诀六:‘移涉大川,其力不可殆’。” “诀七:‘或跃在渊,其时可无咎’。” “诀八:‘密云不雨,其藏而不露,万事皆备,可谓无尽矣’。” 此刻他醉意大起,跌跌撞撞的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躺倒在地。 江漓眼见他直挺挺的倒下去,一时慌了神,赶忙跑上前去,却还是没能阻止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看看你,酒喝成这样,还非要舞什么剑。”语气之中虽满是责备,眼神中的心疼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涟漪.......我........我没能完成我们的约定。”他迷离的眼神里,江漓渐渐的和涟漪融合在了一起。 “你.......你叫我什么。”她不可思议的望着他问道。 “桃花四月败枝头,大道不敌感情愁,这宿命我躲不开,这因果我看不清。”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念着这首诗。 “你.......你说什么?” 江漓眼见他已经沉沉的睡去,只能是叹了口气,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拉了起来。架着他艰难的往大帐走去。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王摩诘笔下的古道大漠是这般的诗意盎然。 身临其境后却发现,诗句如此绝美的大漠古道,带来的却只有满目荒凉。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宛如昨天的风景一般历历在目,欣赏风景的人却多有不同。 自王维而后,再无人懂得欣赏这大漠黄沙的孤寂之美。原来不变的是风景,变化的是看风景的眼睛。 好似那历史长河,岁月更迭,变换的是岁月,不变的是人心。 王朝更替,变换的是坐在皇位上的人,不变的还是那些辛苦劳作,却家无余粮的平凡百姓。 中军大帐内,江漓静静地守护着他,而他却始终放不下心里的她。 或许爱情的世界里就是这样,她心里想着他,而他的的心里却装着她。 酒会清,梦会醒,可那在酒中做梦的人,何时才能醒来呢? 第十一章 情动 朔方的天气,从来都是这么奇怪。 昨夜寒风凌冽,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今晨又是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一时间说不出的畅快。 “唔!哈!额!”龙墨轩捂着头,迷迷糊糊的从军榻上座了起来。 一抹阳光透过大开的帐帘,照射在他的脸上,直刺的他一阵眼花。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揉揉眼睛,四下观看,不明自己怎会睡在了中军大帐内。 “你醒啦。”江漓端着一盆温水,看着座在军榻之上的他问道。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了?”他满脸疑惑道。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咕嘟咕嘟的灌了五坛子酒。那么大的风,那么冷的天,又是舞剑,又是吟诗的。”她放下手里的木盆,坐在榻边打趣的说道。 “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的,涟漪,涟漪.......”她凑在他的耳边悄声的说道。 “我怎么会........”他一脸震惊的说道。 “平日里看起来清清冷冷的,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情种。”她笑盈盈的望着他说道。 “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他低着头,毫无底气的说道。 “反正你那德行,我已经见过了。”江漓俏皮的说道。 “有时候杀人灭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没好气的怼道。 “杀人灭口?”她往他身边靠了靠,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的说道:“你舍得吗?” 他被江漓这一番弄的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声,一言不发。 “哎!哎!涟漪是谁啊,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她眯着眼睛,咯咯笑的问他道。 他又是长叹一声,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那一刻,他化身成故事的说书人,将尘封在心里的往事,一点点诉说出来。 雍凉龙家,在江湖中享有“天下剑宗”的美誉。与扬州裴家,湖州公孙家,并称为剑道三大世家。 天下剑客,皆出于此。 三大世家并存二百余年,彼此之间,一直以来不分伯仲。 直到七十年前,公孙家南北分立。裴家精锐又在两广会战中,折损殆尽。 至此以后,天下剑道,唯龙家一门而已。江湖之中亦有人言,龙家将是重立剑道的不二家族。 彼时的龙墨轩年仅六岁,从小气血羸弱的他,看起来总比同龄的孩子瘦弱一些。 这样的身体状态,家族长辈,本来也没对他抱有希望,只祈祷他平安过完余生,为龙家延续香火,也就够了。 到他八岁那年,偶然之间随叔父进入剑阁。 当那瘦弱的身躯,踏入剑阁的一刹那。阁内珍藏的数千柄名剑,竟在同一时间拜服在他的面前,如仆见主一般颤抖不已。 就连沉寂百年的名剑龙渊,也因为他到来,而绽放出阵阵霞光。 龙毅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侄子,竟然会是传言中,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 至此以后,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与日俱增,不仅吃穿用度远远优于旁人,就连武艺也是老族长亲自点拨。 他也因此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家族百年以来奋斗的目标,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从无人问津到众星捧月,看的从来不是能力,而是你能否达成掌权人的期盼。 就这样,在家族的簇拥下,他八岁习剑,九岁成武皇,十岁达宗师,十六岁已是至尊之境。 十八岁得到家族族长老太爷的准许,入龙家秘境“剑域”悟剑道四年。 二十二岁出剑域之时,剑意直冲斗牛。连那百年来,无人可以驱使的名剑龙渊,也在他的面前臣服失色。 之后几年的时间里他携龙渊剑游历江湖,打算磨砺人生,彻悟剑道。 在这期间他也曾特意南下扬州,造访裴家,与裴家少主裴旻相识。 命运巧合的安排下,两大剑道天才相遇了。 然而同是少年功成的他们,都是一般的恃才傲物,在他们的眼里,天下武者不过碌碌之辈,不足挂齿。 裴旻认为剑之道当诚于剑,远离感情,是非对错,都交给手中长剑来判断。 龙墨轩则认为剑之道当诚于人,养胸中浩然正气,诚于本心,求武道初心。 他们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相约于金陵以剑论道。 江湖之中,答案从来都由手中的剑决定。 这一场比试,惊动了整个江南武林。凡是武林人士,无论武功高低,声望大小,全都聚集到金陵城下。 轰动天下的一战,在整个江南武林的注视下展开了。 两个剑道天才的惊世一战,让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动容。在场观战的江湖人士,无不喝彩,同时又暗自神伤。 二人你来我往,剑气纵横。 龙墨轩的剑法灵动飘逸,不拘一格,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裴旻的剑法却洽洽相反,端庄大气,一板一眼,皇者气派,继往开来。 相斗了一天一夜,最终龙墨轩略胜半筹,以半招之差赢下了这场比试。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在金陵城,打赢裴家少主的人。”听到此处,江漓不由得惊呼道。 “不错,是我。” “后来坊间流传着,你诱拐走了裴家的大小姐。” “诱拐?他们是这么说的?”他笑着说道,但那声笑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江漓追问道。 “哼,诱拐?”他冷哼一声,语气之中满是不屑。 “那后来怎么样了。”江漓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追问下去。 他的思绪,又一次飘向了,那西子湖畔的岸边。 “你和表弟那些天,为了学剑之道争吵不休,闹得很不愉快,这样真的有必要吗?”涟漪坐在软软的草坪上,看着躺在草坪上懒洋洋的龙墨轩说道。 “探寻用剑之道,是每个剑修之士的毕生所求,怎么能说没有必要呢?”今日若是换了旁人,他的语气决计不会这般温柔。 “你们总说寻求剑道,那我问你剑道是什么?” 剑道当诚于人,以仁爱之心驱使手中长剑,方不失人间正气。若使用得当,剑也能是守护世人的坚盾。 平日里这些话龙墨轩朗朗上口,今日被涟漪这么突然的一问,也不知怎的,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剑道吗,当然是诚于用剑之人啊.……。”他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废话来。 “什么诚于人,什么诚于剑,你们两个谁赢了都不好听。”涟漪这话透露着几分傲娇,而后打趣的说道:“你们两个啊,一个‘剑中人’,一个‘剑中剑’,你说哪一个好听?”她一副傲娇的神情看着龙墨轩说道。 他被这幅傲娇的表情,弄的有些心神不宁。站在一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小声的嘀咕道:“那依你所说,剑道是什么呢?” “我问你,是先有的道,还是先有的剑和剑客?” “当然是先有的道”龙墨轩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如果现在剑和剑客都没有了,剑道是否还在?” “这……”这一问着实是让他呆住了,他求道日久,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这.......就算是......剑和剑客都没有了.......道应该也还在。”龙墨轩支支吾吾的说道,哪里还有几天前和裴旻论道时那份从容和侃侃而谈。 “道常在,世间万物无论是茶道、医道、兵道,商道,追求的目的虽不尽相同,最后却都是殊途同归。所谓道唯一,法万千,正是如此。”涟漪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你和表弟争来争去,什么诚于人,什么诚于剑。却忘记了,道常无为,上善若水,这八个字。即便是你们哪一个胜了,也不是真正的用剑之道。大道至简,若是过分的追求剑道,难道不也是一种桎桔吗?” 涟漪漫不经心的说着,好似那已经羽化的道祖,转生前来点悟于他一般。 此刻龙墨轩的心里除了吃惊和震惊外,再没有第三种感觉 吃惊的是,平日里天真烂漫的涟漪,居然能简简单单的,将道的本源说的清清楚楚。 震惊的是,自他记事以来,除了习武练剑,还通读各种道家典籍。 涟漪所说的道理,乃是最浅显的道门哲理,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怜后世的那些所谓的道学大家,自顾自的咬文嚼字,皓首穷经,却全然忘记了道的本源本意。 自那以后,他的学剑之道发生了极大改变,他一直坚持的剑之道当诚于人,现在被涟漪批的体无完肤。 他迷惘了,他不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所追寻的剑道到底是什么? “她这么厉害呢!”江漓又一次惊呼道。 “这才是当世真正的道学大家,比起那些,只会在字里行间求学问道之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他淡淡的说道,但那份骄傲,早就已经在语气中展现的玲离尽致。 “那后来呢?这个女子她去了哪里?”江漓继续追问道。 “她.......死在了龙渊剑下。” “龙渊,那不是你的........” “对,她死在了我的剑下。” “你杀了她?”江漓目瞪口呆的问道。 “那年初春,西子湖畔........”他的思绪,随着迎面而来的一缕微风,再一次飘向了远方。 “涟漪,有了这八式剑诀,我自信再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我一定能彻悟剑道。到那时,我就完成家族的期望了。”年轻的龙墨轩,满脸微笑的坐在扬州湖边的草地上,看着身边的涟漪说道。 彼时的扬州又是一个初春,那才能没过马蹄的浅草,软软的便如蜀中的帛毯一般。 “你完成了家族的期望,那我怎么办?” 涟漪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这语气中总是有着几分忧伤和几分不舍 “真到那时,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再不理这凡尘俗世。”龙墨轩看着湛蓝的天空,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 “那是不行的,你不要忘了,龙家和公孙家之间的联姻。你若是带着我走了江湖上的人会说你,背信弃义,抛弃发妻。”涟漪淡淡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哼,我岂在乎那些世俗之人的偏见。”龙墨轩一脸不屑的说道。 “你我可以不在乎,可是龙家和公孙家,这两大家族他们会在乎。”涟漪这话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 “真要那到时候,我就正大光明的娶你过门。至于龙家和公孙家的联姻,就让他们见鬼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颗石头抛向水中,那水面上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想看你练剑了,把你那“八式剑诀”再练给我看看吧。”连漪握着他的手说道。 “好,我练给你看。” 说完拔剑出鞘,身形抖动之间,将那八式剑诀使将开来。 彼时的他二十余岁,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时。 你看那剑招,一招一式极富朝气,好似清晨的太阳一般,光而不烈,柔而不弱。 不消片刻,他便将这八式剑诀演练一遍。 未等他还剑入鞘,涟漪一把上来拉着他持剑的手说道:“龙小龙,这剑诀你是越来越熟练了,相信不出三年,你一定可以开创全新的剑道。到那时,你就是真正的剑道领袖了。” “至于我,要去一个每个人都要去,可却都不想去的地方。” 这一番话,说的龙墨轩摸不着头脑,只是傻笑着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噗”的一声,涟漪陡然间抬起他持剑的手,直接贯胸而过。 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那片碧绿的草坪,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时,那剑已经穿过了涟漪的身体。 “连漪!” “连漪!” “涟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抱着倒在怀里的涟漪,一脸惊愕的问道。 “小傻瓜,我不这么做....你永远也不开世俗的指指点点,即使你彻悟了剑道,他们也.....也不会让你领袖剑道。”连漪的气息越来越弱。 “你别说话了,我给你疗伤。”说着聚起真气,为她护住心脉。 “别为我......耗费......耗费真气了,你......听我说完。”涟漪的声音越来越低。 龙家.....裴家......公孙家,这些世家大族,就是世俗的高墙。那高墙世人都想越过......可却从来没有人能够越过。你想要.......重振剑道,你只能......依附于这世俗的高墙。”龙墨轩满脸泪水的听着她说。 “龙小龙,剑之道诚于人,诚于剑。你说......这一剑,是诚于人了,还是诚于剑了。”那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散在了暖暖的春风里。 一旁的龙墨轩撕心裂肺的叫着她的名字,可她还能听见吗?还会听见吗? “对不起,我......”江漓伸出衣袖,替他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眼神中满是歉意和心疼。 “涟漪临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当时我没明白,十二年过去了,我依然不明白。”他长叹一声,泪水终是忍不住的从脸颊滑落下来。 “天下之大,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江漓宽慰他道。 “天下再大,没有她,又有什么滋味呢?” 江漓听了他的话,心里莫名的有种悲伤感,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水面上的点点涟漪,总会慢慢归于平静。可心里的情,若是起了涟漪,又怎能风平浪静呢? 第十二章 壶关 壶关,连接雍凉和中原军事重镇。 因其南通中原,北抵羌胡,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千百年的岁月里,这座关隘,金戈铁马成了常态,雄姿英才变作过客。 黄沙滚,硝烟散。 那古老的战场,也早已被风沙掩埋,空寂的呐喊,消失在远方的风里,斑驳的古剑,也早已锈蚀在无情的岁月里。 纷繁的史书之中,有多少英雄豪杰在此血染夕阳,又有多少热血男儿在此马革裹尸。 十余年来,北齐,西陵都曾对雍凉虎视眈眈。正是因为这座铁关,才抵挡住了禁府军和虎贲军的汹涌攻势。 雍凉地区的百姓,也因此享受了十余年安居乐业的生活。 再加上雍凉侯章勋,这些年来轻徭薄赋,爱民如子。使得这块蛮荒之地,变成了难得的人间乐土。 龙墨轩,江漓二人骑在马上缓缓前行,朔方古道这些天,满目荒凉。到了这壶关城下,总算是看到了点烟火气息。 “这就是壶关啊,原来一直只是听说,没想到还挺热闹的。“江漓看着壶关城下来往穿梭的人群,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这里就是雍凉的大门了,过了这座城池就进入了雍凉地界。这一路上虽有黄沙拦路,匪徒叨扰,倒也还算顺利。但过了这关隘,只怕会有更多的凶险在等着我们,或许随时还有性命之忧。“龙墨轩对身旁的江漓问道:“你怕不怕?” “你在我身边,我怕什么呢?”江漓漫不经心的说道。 “郡主,雍凉之地,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章勋其人也绝非良善之辈,雍凉暗流涌动,你切不可掉以轻心。”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到了雍凉,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逮狗,我不赶鸡。”江漓看着他,笑盈盈的说道。 “还有,不要再叫我郡主了,我也只是一个逃亡之人而已。”她的语气中,难免有些伤感。 “你就叫我若初吧。” “若初?” “漓是我的名,若初是我的字,想不到吧。”江漓俏皮的说道。 世间女子往往只有姓,没有名,更提字了,便是嫁了人,也不过某某氏而已。 似江漓这般有名有字的女子,若非王族贵胄,平凡百姓岂敢奢望。 同是芸芸众生,不知为何男女地位之差,为何如此泾渭分明。 “也不知此刻壶关的守将是谁?”龙墨轩望着那高高的城墙,自言自语的道。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江漓满不在乎的说道。 “军事重镇,岂是随随便便能让你盘问的?” “如果这里有个内阁任命的监察御史呢?”江漓神神秘秘的说道。 “这里哪有什么监察.......”他话未说完,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漓,只见她神秘兮兮的看着自己。 “你想想,他为什么给我起了个水珺一的假名?” “所以说,他已经想到了,今日这一朝?”龙墨轩此刻才恍然大悟道。 “这样的军事重镇,若没有点特殊的身份,岂能那么容易通过?”江漓一语点破了其中玄机。 到底是郡主身份,对朝廷里的那点事,了如指掌。 “既是如此,那便好办了。”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小铜牌,递到她的手上。 着铜牌虽不过寸余大小,做工倒算精美,正面一条卧龙栩栩如生,反面小篆所书“墨轩”二字。 “你上得关去,询问一下守关将领是否认得此块铜牌。若是认得,便将他引至城边树林,若是不认识,随你如何说都好。”他在江漓的耳边低语道。 “哎!哎!哎!你求我办事哎,怎么弄的跟下命令一样。”她佯装生气的说道。 江漓这样一说,他也反应过来,刚才那语气,的确和安排任务一样。一时间手足无措,在马上坐立不安。 “你求我一声,我就去怎么样?”她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打定主意再逗一逗他。 怎么说他堂堂七尺男儿,又大她十余岁,让他去求一小女子去办事,终归还是开不了口。可这壶关守将,又事关者大,除她之外,旁人去又多有不便,挣扎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好啦,好啦,我去办。放心,保证办的漂漂亮亮的。”她看着他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由得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说话之间,她已然催马往前走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般天真烂漫的性格,踏上这条不归路,也的确难为她了。 壶关也真不愧是军事重镇,如今这太平的年月里,哨兵,巡逻部队,仍是往来不绝。 城门口还有兵丁随时检查往来行人,只是这些兵丁与寻常兵丁不同,盘查往来行人无半点粗鲁之举,也无半句粗鲁之言。 甚至对那年长行动不便之人,还主动帮助,想来这里的守关之将爱民如子,也治下甚严。 江漓骑着宝马朝那盘查兵丁走去,行至壶关大门前。此刻她做公子打扮,虽说她那纤细的身材,怎么看也不像男子。 那守门兵丁对她说道:“这位公子,壶关乃军事重地,来往行人需检查过后方可通行,烦请下马。”此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与那寻常的兵痞截然不同。 此兵丁身着军服与其他人不同,头戴的军帽,腰佩的军刀规格也要高出等,想来是军中的一位下级军官。 “哼,本公子要是不配合呢?”江漓这时候,拿出了往日里郡主的那份刁蛮。 “这位公子,壶关乃军事重镇,未可儿戏。我等无意冒犯,还请下马例行检查。”这话说的较刚才硬了几分,却仍不失礼节。 “要查本公子也行,只是你几个还不够资格,去请你们的头来,本公子自有计较。”王室就是王室,这份气质和神态,普通百姓一辈子怕是见都没见过。 “公子,我等无意得罪,但军令如山,莫怪我等无礼。”说着招呼左右上前,将江漓团团围住,正欲擒拿。 忽见她抬起右手,直挺挺的伸到那下级军官的面前。 那军官看的真切,水寒烟手上拿着一方印信。那印信金印紫绶,一看就知道等级不低。 “且慢动手。”那军官慌忙喊道“全都退下,这个人由我亲自盘查。”听他这话,本已围上来的兵丁纷纷退去。 “公子这边请。”他略施一礼牵着江漓白马的缰绳,往城墙边僻静的地方而去。 “卑职李长生,给上位大人见礼。”说罢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拜于江漓的马前。 “将军不必多礼请起。本官早就听闻,壶关将士爱民如子。你方才那番言语,不失礼节,不卑不亢。既不伤民心,又不失军威,处置的得当,不愧为军中栋梁。”江漓方才故意摆出那副刁蛮的模样,就是为了试探这里的兵丁。 “上位夸奖,卑职诚惶诚恐。”李长生双手作揖为礼,再拜于江漓的马前。 “卑职斗胆,敢问上位此来壶关有何贵干。“李长生此话说的声音极小,生怕被旁人听见。 他心里明白,朝廷无故派人到此,必是有机密之事,他不做张扬,怕的就是会暴露上差的身份。 想他一介小卒,太平年岁里,还能一路升至骑都尉,必有其过人之处。 “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我有要事要向他说明。”江漓坐在马上,也是小声说道。 “将军此刻正在城楼之上,烦请上位下马,卑职头前带路。”说着伸手便将江漓扶下马来。 李长生这双手久历战火,满手多是老茧和伤口。而江漓这手,柔软绵长,白嫩细滑,仿佛初生的婴孩一般。 这两双手一经相交,李长生心里不由得感慨:“到底是高官权贵啊,这公子的手宛如初生的婴孩一般,哪里像我们这些当差的。” 这哪里是两双手,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李长生一路引着江漓上了壶关城墙,这城墙上两旁兵卒一个个站姿挺拔,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上位请在此稍后,卑职去禀明将军。”李长生引着江漓进了偏殿,请她上座,又吩咐左右上茶小心侍奉,这才退出殿去。 江漓坐在殿内,环顾着四周的陈设。这里虽说是偏殿,也不过和正殿一墙之隔,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殿内的陈设也是十分简单,两张椅子,中间一张桌案仅此而已。 要说殿中唯一的装饰,就是那块悬在正中的匾额,上面写着“山河永固”四个大字,陈设简单却不失军中大气。 不多时,李长生跟在一位戎装整齐的将军后面,快步的赶到了偏殿。看那将官约摸已过知天命之年,身高九尺,身形魁梧,腰挎宝刀,一身金盔金甲好不威武。 “壶关守将胡翊芝,见过上差。军务繁忙,未及远迎,万望海涵。”那军官抱拳拱手对江漓施礼道。 “将军不必客气,在下此来为内阁指派,代替朝廷考核地方政绩,巡查军事防务,这是阁部行文,还请将军配合。”说着取出行文,递到他的手上。 胡将军看那行文递了上来,也是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丝毫不敢总慢。毕竟现在的莱阳朝廷,阁部的权力,有时还在皇帝之上。 只见行文上写道: 诰令:古来治世,皆赖贤臣良将。贤臣治国,良将守边,二者合力,山河治也。方今国内四海成平,百姓安居乐业,此皆内外同僚恪尽职守,勤劳王事所致。国有贤士如此,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壶关之地,国之屏障,外御羌胡,内护黎庶,位尤重焉。今特委派中书舍人水珺一,代行阁部职权走访地方,考核政绩,巡查防务。 所致之处各州、府、县及戍边将士皆遵循其调度。此令由中书省下达全国,各道府州县知悉。 “大人即是到此巡查防务,未知对壶关防务有何赐教?“胡翊芝看罢行文,双手递到她的手上,随后问道。 “将军治军有方,下辖将士恪尽职守,爱民有术,本官钦佩之至。”江漓到底是王室贵胄出身,这一番官腔打的是滴水不漏。 “上位大人夸奖,末将愧不敢当。”胡翊芝再施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 “在下另有要事,想和将军单独商议。”江漓说罢,眼神扫向胡翊芝身后的数名亲兵。 “你等门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胡翊芝领会其意,一道命令支开了自己的亲兵。 “将军是否识得此物。”江漓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了那块小铜牌。 “此物大人何处得来?“胡翊芝见到这块铜牌,脸上神色骤变,一时之间,几分惊喜,几分惊诧,那复杂的神情全部涌入脸上。 “将军既然识得此物,想必知道此物来历。”江漓小声的对他说道。 “未将识得此物,大人能否告知,此物如何在大人手上。”胡翊芝手里捧着那块铜牌,情绪已经激动到了极点,一双手不住的颤抖,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此物乃一朋友所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单独拿给将军一观。“江漓如此说道“我那位朋友现在城外,未知将军可愿随我去见上一见?” “大人此话当真?若是如此,未将愿随大人前去。“胡翊芝听闻铜牌的主人就在城外,那语气之中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随即胡翊芝便传令众军:由李长生暂代其位,众将官各司其职,做好守关工作,如有玩忽职守者,皆先斩后奏。 一切安排停当,胡翊芝换了身便装,跨上马随着江漓一起往城外那片树林赶去。 那胡翊芝所骑乃是羌族所产良马,单论脚力不比江漓的白马差。两人一前一后,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行至城外的一处僻静的树林。 “龙大哥,壶关的将军,我给你请来了。”江漓对背对着他们的龙墨轩说道。 “胡叔叔,一别十数年您一切安好吗?“龙墨轩一边说,一边回过身来。 “少.......少主。”胡翊芝看着转过身的龙墨轩惊呼道,这两个字喊得声音已经哽咽,眼角也已经变得湿润。 “胡叔叔,我回来了。”龙墨轩上前几步,拉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手,温柔的说道。 “少主.......真的是你?” 这一番感人的场面,让一旁的江漓,也不免热泪盈眶。曾几何时,琛伯与她,也是这般动人的主仆之情。 第十三章 秘境 “少主,真的是你........” 胡翊芝颤抖着双手,一时间老泪纵横。 这些年来他镇守壶关,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主仆重逢,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外人哪里能够知道。 龙墨轩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父母的样貌。在他年幼的记忆里,只有胡叔叔一直陪伴着他。 陪他练武,陪他打猎,陪他嬉戏,陪他赶集,这个“老仆”,几乎陪伴了他的整个少年时光。 名义上,他是他的仆人,他是他的主子。 彼此的心中,他敬他如父,他爱他如子。 这份深厚的父子之情,阔别了整整十二年,今日陡然重逢,怎能不让他二人,欣喜若狂?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老仆一直坚信你会回来,回来重振龙家雄风。”他二人紧紧的握着彼此的双手,将压抑在心中感情,尽情的释放。 站在一旁江漓,眼睛红红的看着这个场面,这样的感情不是经历过生离死别过的人,又如何能够体会呢? “少主,既然已经回到雍凉,却为何不进关呢?“胡翊芝拉着他的手,仔细的端详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满眼之中皆是慈祥。 “胡叔叔,我找您来正是为了入关之事,我不能用现在的样子进入雍凉..........”他悄声的对他说道。 “少主,请在此稍后,老仆去去便来。”他话还没说完,胡翊芝已经心领神会。 虽说多年不见,这份默契还是一点没有落下。 说罢向龙墨轩伸手抱拳略施一礼,一转身正好看见了后面的江漓。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笑着说道:“水大人这身形如此精巧,也实属难得啊。” 江漓听了他的话,不由得俏脸一红。倒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龙墨轩,这次静静的看着她,嘴角上扬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还笑,都是你出的主意。”江漓娇嗔道。 不多时,由李长生带领的一支三十人组成的巡城队,例行着每日的巡城检视的任务。 只是今天的巡城不同于平常,今日这三十人的队伍个个骑着战马,缓步行走在城内热闹的街道。 这支队伍所到之处,街道两旁百姓都自发的鞠躬施礼。 百姓们面带笑容,十分热情,绝不是因为害怕而故作的姿态。更有百姓壶浆筝食迎之,那份喜爱溢于言表,无论如何是装不出来的。 巡城的官兵中,有那么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那身军服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极不合体。 袖子宽大的活像个大灯笼,裤腿也是肥大的不像样子,松松垮垮的,感觉再塞进一条腿去也是绰绰有余。 硕大的军帽,更是直接扣住了她的双眼,也就是骑在马上,要不怕是连走路都困难。 “龙大哥,这衣服实在是太大了。”她看着旁边并立而行的龙墨轩,小声的说道。 “再忍耐一下吧,就快到了。”看着江漓这副滑稽的模样,他也是忍俊不禁,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心里属实是已经乐的背过气去了 一队人马缓步而行,不多时已出了壶关城的北门,再往前便是雍凉境内。不同于城内的热闹景象,城外还是呈现了一如既往的荒凉。 此刻已然没了那帮热情相迎的百姓,这帮兵丁一时间算是解放天性了。 那荤段子真是张口就来,哪家的姑娘屁股大好生养啊,哪家婆娘条子好,他家男人有福气,一出接着一出,一段接着一段。 更有甚者,眉飞色舞的描述着,那天夜里巡街,东头老李家,小夫妻的夜里生活,是如何的精彩纷呈。 龙墨轩听得倒是没什么,江漓这黄花大闺女哪里听过这些,不由得双颊发烫,俏脸通红,也就亏得她的帽子大,遮住脸看不出来。 不过细细想来,这帮兵丁倒也是十分可爱。 平日里训练,守城,巡街,十分辛苦不说,在百姓面前还要一本正经,也只有在这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释放一下自己的天性。 这些兵丁本来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当兵吃粮谋个生路,也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他们不扰民,不抢掠,痛快痛快嘴,倒也无可厚非。 “两位大人,前面便是飏谷,将军严令,我等不得踏入飏谷,所以只能请两位自行前往。“李长生在一路口停住马,转身对两人说道。 这条路并不起眼,道路两旁除了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只是这些树全都一模一样,不仅品种,高矮,粗细全都一样,甚至连两树之间的间隙,都分毫不差,仿佛是有人刻意栽种的一般。 “有劳将军!”龙墨轩抱拳拱手,对李长生回礼道。 “卑职职责所在,不敢劳大人谬赞。”李长生慌忙回礼道:“前路漫漫,两位大人还请一路珍重。”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将军后会有期。”他略施一礼,便和江漓调转马头,往那飏谷小路的深处走去。 李长生带领那一队官兵返回壶关,自不必提。 “龙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这身衣服,实在是太难受了”江漓在马上一边说,一边还在不停的推着她的帽子 他看着身边的江漓那滑稽的衣装,不住地往上推着自己的帽子,四下无人,他也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实在不舒服你就把帽子脱下来吧。”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不只是帽子啊.....”江漓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帽子,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了,满脸面容的他。 “唉,第一次见你笑哎,笑起来还挺可爱的嘛。”她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好啦,实在不舒服,你就脱了吧,到了这里已是很安全了。”他看着眼前的江漓,还在不停的摆弄着自己的衣装。 “那你回过头去啊,不许看。”江漓一脸娇羞的说着。 其实这军装,也就是套在了平常衣服的外面。但是女孩子嘛,当着男人面换衣服,总归是不好意思。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些树好奇怪啊,就好像一棵树挪了一个地方而已。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种的。”她脱下了军装,恢复了那身公子的打扮,打马上前对他问道。 “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会问和你一样的问题。其实这里的树都是自然形成的,没有任何人刻意为之。”他这番解释,倒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 自然形成的树,高矮粗细总会所不同,若说这里的树,全都是自然形成的,那就只能说是自然的奇迹了。 “自然形成的?这也太神奇了吧!”江漓望着两旁排列整齐的树木,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里叫‘十里桦廊’,别急着吃惊,过了这里后面还有更让你惊奇的。”他看着江漓一脸吃惊的表情说道。 “等等,你说这里叫什么十里画廊?十里画廊可是在南阳境内啊,怎么可能在这里?”她满脸疑惑的问道。 江漓说的确实不错,十里画廊的确在南阳境内,景色优美,让人流连忘返,前朝明帝曾称其为“人间仙境,瑶池降世”。 “这里不是南阳的“十里画廊”,你看到这两旁的树了吗,这叫白桦树,所以叫“十里桦廊。”龙墨轩一边说边还在比划着这个“桦”字 两人就这样骑在马上,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缓缓的前行。 这一株株白桦树,傲然挺立,直抵苍穹,宛如那剑客的傲骨一般。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这“十里桦廊”的尽头。静下心来,隐隐的能听到有潺潺的流水声,和不时传来的飞鸟之声。 出了“十里桦廊”,映入江漓眼帘的景色,让她一时间心旷神怡,瞬间便被那美景吸引。 眼前一片春意盎然,形态各异的树木组成一片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哪里有一点深秋时节的样子。 一条潺潺的小溪,水深不过脚踝。溪水清澈见底,站在岸边溪水里的鱼虾,石块,依然清晰可见。 你看那鱼儿,在水中嬉戏,欢快的在水草中穿行。一会游到东,一会游到西,一会游到南,一会游到北。 如此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 小溪的两旁,芳草茵茵,百花争艳,真是个花鸟鱼虫天然趣。一番美景,一点不输于那初春时节的江南美景。 “好漂亮啊,这里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地方。”这样绝美的景色,江漓已有多年没有见过了。 南阳王的封地,坐拥荆州、扬州、湖州三地,皆是天下富庶之地,鱼米之乡。 亦是莱阳皇室的粮仓,素有“南阳熟,天下足”之称。那里的美景更是让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留下了传唱千古的名篇绝唱,更有着“上有天堂,下有南阳”的赞誉。 自江漓逃离南阳,投奔沈傲。三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时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每日生活在那偏院里,虽然行动自由,吃穿不愁,可那心惊胆颤的日子,对她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 今日陡然之间见到这样美丽的景色,心情变得无比舒畅,一时间玩性大发。 只见她直接跳下马来,一阵风一样的跑到小溪边,时而闻闻花香,时而小溪里戏水,欢快的像个孩子一般。 龙墨轩坐在马上,望着她那欢快的背影,不免会心一笑。 “你快看这些花好稀有啊,我在南阳都没见过呢。”江漓大声呼唤着他,指着地上那七种颜色花朵的花兴奋的说道。 这无忧无虑,欢愉自在的样子,才是那天真烂漫,活泼俏皮的南阳郡主江漓。 “我曾经听一个用剑的高手说过,真正的高手可以以气聚形,化水为剑,甚至可以御剑而飞。” 她在溪里悠闲的戏着水,一边说着话,一边转头看着马上的龙墨轩,那傲娇的小眼神仿佛就在就在说,你行吗? 龙墨轩微微一笑也没说话,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以指做剑,凌空往溪水里一指。那平静的水面,瞬间变得暗流涌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随着他右手剑指一挥,那漩涡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水柱,腾空而起。 正在戏水的江漓,不由得吃了一惊,随着水柱方向看去。 只见那水柱全部聚在了他的指尖,渐渐的变成了一颗水球。 只见他手指一抖,那水球陡然之间,变成了一把水剑。 这水剑在他手中,依然锋利,只是轻轻一划,便将树叶整齐的切开。 展示完这一手,但见他指尖轻轻一弹,那水剑宛如有意识一般,轻轻的落于溪水之中,竟是连浅浅的波纹都没有留下。 “你看,是这样吗?”这一手剑术,着实是惊艳到了一旁的江漓。 “这化水为剑,你居然也会啊。“她一脸惊奇的说道。 “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不值一哂。”他微笑着摇摇头,满不在意的说道。 “小孩子的把戏?可是我听说,这已经是剑术里最高的境界啦!” 他的一番话,让江漓就更加惊诧不已。她眼里的最高明的剑术,在他的口中居然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化水为剑,靠的是剑意。水性本无常,无形,无状。需要依靠剑客的意识,给水性的无常立下规矩,使之聚而成形,化而为剑。这在寻常剑客眼中,确实很难做到,但是我这个剑神的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把戏。”龙墨轩一脸骄傲的对她解释道。 “切,我还真没见过夸自己,夸到这个份上的。”江漓撇撇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别玩了,我们赶路吧,过了飏谷,前面不远就是龙家的老宅,夕阳之前我们得赶到那里。”一边说一边打马前行。 意犹未尽的江漓,眼见他打马远去,这才慌慌忙忙的爬上马背,快马加鞭,追逐而去。 “过了这片竹林,就到家了,这一别,恍如隔世啊。”那平淡的语气中,透露着点点悲怆。 他抚摸着面前的翠竹,看着上面纵横交错的道道剑痕,曾经的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 第十四章 情痴 “这些竹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剑痕啊。”江漓看着那每一株竹子上,都纵横交错的剑痕好奇的问道。 “那是练剑时留下的。”他抚摸着竹子上的剑痕,透过那岁月的痕迹,感受那曾经的辉煌。 “这里的竹子这么密,这怎么能施展的开呢?我看以前王府的护卫们,都是在很空旷的地方操练的”江漓说的原也不错,若是要练武功招式,确实需要在空旷的场地,方才能得以施展。 “能到这竹林里来练剑的,早都是不受剑招束缚的人了。修行的目的,是为了修身养性,感悟自然之理。你看这些剑痕,深浅宽窄都一般无二,全是被剑气所刻而成。”他缓缓的解释道,深邃的眼神,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江漓看着他那暗自神伤的表情,也不忍心再去打扰,毕竟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 一步一停,他缓缓的走着,至始至终那深邃的眼神,一寸也没离开过,那一株株写满故事的翠竹。 他回忆着他的故事,她靠近着他的世界。 “老朋友,我回来了。”他停在一株碗口来粗的翠竹前,抚摸着竹身,深情款款的说道。 江漓睁大眼睛往那株竹子看去,这竹身上只刻着一道剑痕。相比那些比他瘦小多的翠竹,显的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道剑痕,乃我所留,这一晃二十年啦。”他抚摸着那道剑痕,感慨着说道。 出门未及弱冠体,归来已是而立人,悠悠岁月,何其无情。 江漓见他如此感慨,情不自禁的也去抚摸起那道剑痕来。 只是一个触碰的瞬间,她便感受到了这道剑痕的不同寻常。 那切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一毫刺手的感觉。凭此一点,足以说明这道剑气的威力,凌驾于这里所有的剑气之上。 也足以说明,他剑中之神的实力,确实名下无虚。 “给你看个好东西。”但见他右手五指猛地发力,竟在那竹身之上生生的抠出一个洞来。 江漓还未来的急惊叹,只见一股清泉从竹身之中缓缓流出。 “怎么会有水流.......”她话还没说完,龙墨轩已然俯身上前,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这.......这水能喝?”江漓不解的问道。 “当然能喝了,你要不要尝尝。”他看着难以置信的江漓说道。 “我........哦,我.......尝尝。”江漓心里极不情愿,但看着他那殷切的眼神,又不想让他失望。 她缓缓的俯下身去,颤抖着伸出舌头,轻轻的在那竹中清泉上点了一下。 随着舌头回到口中,她突然眼前一亮。没想到这竹中之水,不仅甘甜解渴,还包含着沁人心脾的竹香。 “恩,没想到这水还挺好喝的。”她惊奇的说道,接着便大口大口的豪饮起来。 “这叫‘竹沥’,有益气养肺之功效。长期饮用,能助习武之人,调整气息,提升功力。”龙墨轩对大口豪饮的江漓解释道。 “但是一次喝太多,可对脾胃有害哦。” “你........咳咳.......你怎么不早.......咳........早说啊!”她听得他如此说,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呛在嗓子眼里,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你也没问我啊。” “讨厌,差点被你呛死。”江漓没好气的怼道。 “这片竹林里岔路,小路极多。你可得跟住了,跟丢了,可就走不出来了。”他话未落地,已然打马缓缓向前走去。 龙墨轩领着她,在这竹林中七拐八绕,好大一会才走出了这片竹林。 江漓早已经绕的头晕眼花了,便是现在原路返回,重头来过,她只怕也还是会迷失在其中。 “你看,到那半山腰,我们便到家了。” 江漓抬头,远远的望去,那历经百年的老宅,坐落在山腰之间。太阳的光晖之下,光彩夺目,述说着那天下剑宗曾经的辉煌。 通往古宅的青石板路就在眼前,他却打马往左边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路缓缓而去。 江漓看着他那失落的背影,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二人在了一个空旷的广场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龙家的演武场,小时候师兄师弟们,便是在这里练剑习武。看到那八根石柱了吗?上面刻着的,便是龙家剑法。”不等江漓发问,龙墨轩已然介绍了起来。 他看着这空旷的演武场,那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的眼前慢慢的浮现出来。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剑客,宛如昨日才上演过的戏一般。 “站起来,你是龙家的少主,秉持家族的荣耀,绝不能落人之后。” 当时年方八的龙墨轩,第一次来到演武场,和堂哥比试剑术。 初次握剑的他,不出几招便被堂哥打倒在地,这番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他也从来不曾忘却。 江漓坐在马上,看着他眼角偷偷泛起晶莹的泪花。只是出于剑客的坚强,和男儿的自尊,久久的不肯落下。 “你.......也别太伤心了。” 她刚想上前宽慰两句,只见他已然拔剑出鞘,飞身下马,在那空旷的演武场,将那龙家剑法演练起来。 此刻他那剑法之中,一招一式之间满是悲愤,一攻一守之处全是悲壮。 龙家剑法原出吴国大夫伍子胥,乃其出文昭关时,被画影图形追捕。逃不得关去,父兄冤屈无处申述,焦急之下一夜白首,因而创立,剑法中满是悲愤。 龙家先祖机缘巧合,得伍子胥佩剑龙渊和那“一夜白首”的剑法,后历经几代传人不断完善,才有了现在的三十二招龙家剑法。 正因如此,使剑之时若是情绪中带有三分悲愤,那剑法的威力便会大增。 此时龙墨轩触景生情,心中悲愤之情油然而生,一招一式,剑气四溢。 他的每一剑,都像是在倾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壮,剑气激射,宛如那银河落九天。 不出片刻,他已那三十二招剑法尽数施展,猛然一个转身,双膝一弯,跪在了那八根石柱面前,声音哽咽的说道:“不孝子孙龙墨轩,向先祖请罪。” 她在马上看着,心里明白,此刻不能打扰于他。 他这一跪,是对十几年来的释怀,虽然她不知道威震天下的龙家,如何会落魄成今天这番情况。 但这一路走来,两人的谈话之中,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二,龙家现在的落魄,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一跪,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直到太阳西斜,他才以剑助力,勉勉强强的站起身来。 向那八根石柱深深鞠上躬,踉踉跄跄的向着马匹这边走来。 “走吧,我们回家。”一边说着一边打马前行,顺着那青石铺成的山路,往那故事的开端而去。 这一路,他一句话也没说,她也一句话没再问。 长长的青石台阶,如今也已布满青苔。曾几何时,这条路,乃是天下剑客心中的梦想之地,如今物是人非,总不免让人嗟叹。 “天下剑宗”,正门上的石匾,历经十几年风雨依旧光彩奕奕。 这四个字刻在石板之上,一笔一划皆由剑气所成。虽然历经风霜,但抬眼望去,那凛凛剑气依然摄人心魄。 说来也是奇怪,十几年过去了,那石匾上依旧一尘不染。 “回来了,回来了。”他看着看那即熟悉,又陌生的大门,淡淡的说道。 “吱呀”的一声响,他推开了那扇记忆中的大门。 庭院深几许,不大的院落,几株松柏傲然挺立。悠长的回廊,记录了多少人间烟火。院落两旁依旧整齐的剑架,回忆着曾经的青葱岁月。 “龙大哥,这就是你的家啊。”这一路江漓都没有说话,这回终于是开口了,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大抵是没有什么用。 “十二年了,这里没有一点荒废的迹象。想来,胡叔叔一直在派人打理着这里。”他环顾着四周,感慨的说道。 “走,回家。“只见他将马拴在门口的石柱上,头也不回的踏进了庭院,江漓紧紧的跟在后面,一步也不敢落下。 孤寂的古宅,迎来了他久违的主人。 他入得宅来,时而抚摸院中的松柏,时而拾起剑架上的剑。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得只有那远出迟归的游子。 他沉浸在回忆之中,突然听得背后呼呼的作响。作为剑客,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有人持剑疾攻而来时的破空之音。 事出突然,他也不急细想,一把拉开身边的江漓,左手执剑御守。 只听见“铛”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这一剑直直的刺在了龙渊的剑鞘之上。 他定睛一看那柄剑,剑身通体晶莹,寒光奕奕。一道剑槽从头至尾,剑身的中心处一点泪痕,凛凛剑气从中发散而出。 那剑龙墨轩识得,正是和龙渊并称于世的,十大名剑之一“纯钧”。 再看那持剑之人,端的是娇艳无匹,美艳无双。 有诗赞道: 美人好比芙蓉装,肤若凝脂面似桃。 朱唇不点赛春色,俊眉修眼气幽兰。 陌上纤纤人如玉,容貌倾城世无双。 红妆不改惊鸿貌,荣曜秋菊茂春松。 倾城一舞惊天下,体态婀娜出绿波。 貌惊红尘已傲世,犹胜瑶池仙女姿。 虽已过而立之年,那持剑的身姿依旧飒爽,傲人的气质顾盼神飞。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龙家府邸。”那声音宛如银铃一般动听。 “芷曦?”龙墨轩听到这悦耳的声音,这个名字便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那持剑的女剑客,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这才定晴细看。 “夫君?”这两个字一经出口,“哐当”一声,手中的也长剑应声而落。 一旁的水寒烟,听到夫君这两个字,一双大眼瞪的溜圆,一副吃惊到不敢相信的表情。 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剑客,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 “这么多年,你一直守候在这里?“龙墨轩想起,胡翊芝送他回来之时,悄悄的对他说过:“少主,老宅那还有个人,可是在那里痴痴的等了你十二年啊。” 女剑客听他这么说,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的说道:“夫君,这十几年你在北齐受苦了。” 那姿态俨然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女人,哪里还有刚才那份剑客的英姿飒爽。 “十几年了,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打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的说道。 “还有个丫鬟,在陪着我。胡叔叔说,不能安排太多的人,不然太过招摇,不利于龙家。”她的双手,自始至终都环在他的脖子上。 一个激动不已,热情万分,另一个面若寒霜,毫无回馈。 “夫君,当年你为北齐所困,我本欲引家族门人入北齐施救,怎奈父亲和哥哥说什么都不同意,这才害的你在北齐受苦了十二年。”这话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埋进了龙墨轩的怀里。 一旁的江漓,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的泪水不住地在打转,努力的让它不掉下来。 为什么会哭,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那泪珠,不受控制的要流出来。 “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后面再说。”龙墨轩在她耳边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女剑客才反应过来,江漓还在一旁看着呢,不由得俏脸一红,松开了环在龙啸天脖子上的双手。 “这位公子,还没请教…”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江漓。 “这位江公子,陪着我一起回来的。”龙墨轩替木讷的江漓回答道。 “哦,那既然是这样,也是贵客临门。夫君你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息去吧,我去给你煮碗你最爱的''九叶莲子羹”。说着拾起地上的剑,还剑入鞘,一把挽着他的手,穿过回廊往后庭走去。 身后,江漓看着两人的背影,呆呆的愣在那里。小半天,才默默的跟上脚步,一点点的向后庭走去。 都笑情人痴,谁解痴人情。薛烛兵解日,纯钧泪断时。 世间有痴情人,亦有痴情剑。 痴情之人,能为情郎独守空闺十二年。 痴情之剑,能为知己沉寂百年。 第十五章 伊人 “一剑震长安,一舞若倾城。” 短短十个字,无一不展现出,大唐剑舞第一人“公孙妙云”的绝代芳华。 就连那画中之圣,也不免那舞姿倾倒。丹青妙笔,记录那惊世剑舞。 杜工部更是为其写下了,“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千古名句。 其后百年,那惊艳天下的剑舞,仍是江湖剑客梦寐以求的妙招。剑术世家“公孙家”,由此而来。 相较于龙、裴两家,外姓不传绝艺的规定,公孙家倒是有教无类,广收门人。 其门下弟子最多的时候,高达上千人,本是江湖上,最兴旺的世家门派。 却不想在双胞兄弟的斗争之下一分为二,辽北一支称为“北宗”,湖州一支称为“南宗”。 自此之后,两派之间,明争暗斗不断,最终两败俱伤。 曾经璀璨于世的公孙世家,最终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只有一小支族人居于湖州,苦苦支撑着家族最后的荣光。 十六年前公孙家南宗宗主“公孙绩”,带着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两件“宝物”,来访雍凉。 那两件“宝物”,一把名震天下上古名剑“纯钧”,一位惊艳天下的绝世佳人“公孙芷曦”。 公孙绩想以这一剑一人,和龙家结通家之好。 两家一旦联姻,便会使公孙家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可惜了那美艳冠绝天下的佳人,却被人当做礼物一般送给了龙家。 作为家族的一份子,为家族牺牲,似乎是她必须接受的使命。 说起来也奇怪,那女孩不哭不闹,而是美美的打扮,欣然的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如此淡然的态度,连公孙绩也大为意外。 他只道是,女儿大了,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 任你是风华绝代的佳人,还是天赋异禀的剑神,那世俗的高墙,你都难以逾越。 如今,那年芳十八的少女,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她的美,在岁月的印证下,更添了几分沉淀。 此时的她,换下了那一身剑客的装扮。 着一身淡黄色的薄丝外衣,黑直的长发直披至肩,脸上的一抹淡妆将那份美貌彰显的更加厚重。 一双玉手端着木托盘,托盘上一只还冒着热气青玉碗,碗里装着的,正是她精心熬煮了一个时辰的“九叶莲子羹”。 要说这“九叶莲子”,可是极罕见的稀罕物。 寻常莲花都是一片荷叶,并蒂莲也不过两片荷叶而已。 而这“九叶莲子”却是九片小荷叶上,只长一朵荷花。 其所结的莲子为滋补的圣品,能够助习武之人固本培元。 雍凉荒芜之地,哪里能生长出这等滋补的圣品? 想来必是哪个痴情的女子,为了讨情郎欢心。十多年来呕心沥血,翻阅了各种古籍,经历了无数失败,终于将其从湖州移植到飏谷,这其中艰辛几许,旁人如何知道。 再说这“九叶莲子羹”熬煮之时极耗精力,尤以火候掌控最为关键。 火稍大便会糊锅,稍小了又不能发挥效力。熬煮之人,需时时刻刻掌控火候,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似这般口感功效俱佳的“九叶莲子羹”,天下只有两人能够烹制。 一个是天下第一神厨鲍伊,另一个就是此刻端着莲子羹的公孙芷曦。 “夫君,我煮了你最爱的九叶莲子羹,趁热喝了吧,这些年你在北齐受苦了。“她推开了房门,对正在擦拭着佩剑的龙墨轩说道。 “九叶莲子只生长在湖州,你真的把它移植到飏谷了?”语气之中透露着吃惊。 “夫君,趁热喝吧,凉了效力就弱了。”她轻轻的舀起一勺羹汤,放在嘴边吹散了热气,递到他的嘴边。 此等佳人,此等的似水柔情,龙墨轩怎得不会心动。 “这些年,你的手艺一点没退步啊。”他接过玉碗,一饮而尽,对她的厨艺仍是赞不绝口。 “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夫君,如此劳心费力,真的值得吗?”他放下手下的碗,带着歉意的语气问道。 “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只要愿意一切都是值得的。”芷曦淡淡的一笑,看着他的眼睛深情的说道。 虽说这门亲事,乃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可芷曦对他的这份深情,却是天地可鉴。 “夫君,一路辛苦,你也早点歇息吧。”他那满是歉意的眼神,一时间让她不知所措,只得是找个借口,快速的离开了。 她随手带上房门,迎面正好撞见了缓缓而来的江漓。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皆是游离,谁也不敢直面对方,许久还是芷曦先打破了沉默。 “江妹子,这里住的还习惯吗?”芷曦四下打量着她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江漓心里奇怪,也没有细想随口就问了出来 “看你这身姿,再看你这手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女子。“芷曦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打量着江漓。 “像,太像了,你和她太像了。”她喃喃自语的往后院走去。 江漓虽然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和她太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事定然与那宇文涟漪有关。 她慢慢的走到他的房门口,本想着推门而入,可这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思来想去了半响,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远处芷曦的身影已然若隐若现,她也来不及细想,快步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夫君,我服侍你休息吧。”芷曦坐在他的身边说道。 “芷曦,这十几年来,江湖之中,可有变数?。“龙墨轩摆摆手,对她说道。 “夫君,这些年来江湖上变故太多,一时半会只怕说不完啊。“芷曦在他身边坐下,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的看着他。 “裴家这些年怎么样了?“果然在他心里最关心的,还是老对头裴家。 “裴旻现在已经继任裴家家主了,至于裴灏,他已经做古了。“芷曦接过他手里的龙渊,一点点的帮他擦拭起来。 “裴灏死了,怎么死的?”这个消息着实让龙墨轩吃惊不小。 裴灏是裴珉的父亲,江湖老一辈的剑中豪杰。早已是半步临圣的境界,能让他身死,江湖之中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可惜了他心胸不够宽广,行事又比较偏激,很多事情上不留情面。因为他这样的性格,那些年裴家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门派。 “嗯,只是他死的很奇怪。”芷曦的语气中,也充满了疑惑。 “奇怪?“” “嗯,身体碎的不成样子,就好像被什么猛兽利爪生生的切碎的一般,而且据说他死在了朔方的古道。” “朔方古道?他怎么会死在那里?”朔方古道这四个字,龙墨轩大惊失色道。 当年,他的堂哥也是无缘无故的死在了朔方古道。死状也是极惨,身体如碎肉一般散了一地,一点也看不出人的样子。 若不是发现了他的佩剑和名牌,任谁也不会知道,他居然死在了那里。 “对了芷曦,这把剑你认得吗?”龙墨轩站起身来,取出了葛老道的那把剑。 芷曦将剑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又拔剑出鞘,抖动剑身,听了听剑鸣之音。 凡断世间名剑,均是先观剑貌,再闻剑鸣。 天下之剑不下百万,相似者何其之多,但剑鸣之音,每把剑却各不相同。 芷曦此等识剑手法,不愧是三大世家的传人。 “夫君,这不是齐云山掌门''丹霞子’的无极剑吗?这把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芷曦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不错,不错,我说这把剑为何如此眼熟。“他一瞬间恍然大悟,当年他们二人成婚之时,他的确见过这把剑。 龙墨轩接过了无极剑,细细的端详了起来。 “齐云山掌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这一番疑问,在他心里久久的挥之不去。 “夫君,丹霞子前辈已经羽化了,齐云山一脉,现在的掌门乃是丹霞子前辈的师弟,叶玄桢。只是很奇怪,不知为何他接任之时,手边并无那柄掌门信物,无极剑。” 芷曦的话,让他心中疑虑更甚。为何本该属于掌门的佩剑,会出现在朔方古道,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不合常理。 “叶玄桢,叶玄桢.......”龙墨轩端详着手里的无极剑,口中喃喃自语道。 “夫君,你怎么了?”芷曦看着他那深邃的眼神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他把无极剑插回剑鞘,对她问道:“丹霞子怎么死的?” “不知道,只听说是在晚间突然暴毙。第二天一早,叶玄桢便对外宣告,由他接任掌门之位。只是......”芷曦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我后来听说,掌门之位原先并不是传给叶玄桢的,而是传给了葛清玄”芷曦的语气中,满是疑惑,想来这件事,她也无法确定其中真假。 “葛清玄!?”龙墨轩站起来惊呼道。 “夫君,怎么了?”这番过激的表情,着实让芷曦吓了一跳。 “此事,说来话长。”他缓缓的坐下,语气之间平和了许多。 “这剑你先替我收着,找个时间,我想我们该往齐云山一行了。”他将剑交到芷曦的手上,意味深长的说道。 “其他门派有什么变数吗?“龙墨轩追问道。 方才芷曦的一番话,已经让他惕然心惊。虽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到江湖之中会大事发生。 “武当这边,掌教赵天一十几年来一直在闭关,江湖上没有人见过他,甚至有传闻他已经羽化。儒墨两家这些年来都比较安静,互无干扰。”芷曦不紧不慢的说着。 “看到剑道这些年,也再无建树。”龙墨轩摇着头,惋惜的说道。 “我公孙家南宗这些年来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可北宗却已经天翻地覆了。“芷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北宗怎么了?” “北宗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名弟子了,算是亡了。虽说,两宗之间争斗不休,但毕竟都是公孙家的嫡系血脉,血浓于水。”芷曦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惋惜之情。 说来也不错,当年公孙家南北分立,也只是双胞胎兄弟之间的斗争。怎么说两者都是嫡系正宗,现在陡然没了一支,确实让人唏嘘不已。 “北宗向来是有教无类,门徒甚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龙墨轩疑惑道。 “十年前,北宗选出了新的宗主,高宠.......” “高宠?!你说北宗新的宗主是高宠?!”听到这个名字,他再次吃惊的站了起来。 “夫君,你怎么了,这个高宠有什么问题吗?”看着他如此激烈的反应,芷曦也是疑惑万分。 “你知道高宠是什么人吗?”龙墨轩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芷曦机械的摇摇头,北宗之事她一直都是听说,对于内部之事却是一点都不了解。 “他是太傅高羽的长子,看来不仅是朝廷,就连江湖也没能逃脱高羽的毒手。”他的眼神里陡然之间多了几分杀意。 “当年在北齐暗算我,用噬骨钉,将我囚在厉胜庙十二年的正是这个高羽。”他说话间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夫君,当年我本来是想去北齐救你的,可是.......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她那纤纤玉手,紧紧的握住他捏紧的拳头。 “高宠在北宗做了什么?”龙墨轩追问道。 “我听说,他接任宗主后,便把北宗的一大部分高手带入了朝廷,成立了一个什么营,据说战功赫赫,他也当上了朝廷的都统。可是差不多一个月前,江湖上传言他死了,而目死状和裴灏及其相似。” “也是身体碎的不成人形?” “江湖传言是如此,但我并未亲眼得见。” 龙墨轩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他,这一桩桩,一件件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其中必然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葛清玄为何会出现在朔方古道,他信中的恩主又是何人? 裴灏和高宠的死状,为何与十几年前堂哥的死状相似? 北宗向来是强者居尊位,为何要选择武功并非最强的高宠,继任宗主? 这一系列的谜团,恍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网在其中,进退不得。 他心里隐隐的有种感觉,只怕当真相揭示的那一刻,整个江湖都将天翻地覆。 “夫君,天不早了,让我服侍你休息吧。“芷曦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拉开被子对龙墨轩说道。 “不必了,我去偏房睡。”说着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独自留下那痴情的俏佳人,留在空空的闺房里,独伴孤灯一盏,独享明月一轮。 “你会不会太过分了。”江漓站在他身后说道,语气中多少带着点义愤填膺的感觉。 “过分吗?”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的说道:“落魄至此,怎敢再误佳人。” 江漓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他那短短的十个字,字字如刀,多少心酸,多少无奈,包含其中。 这一夜注定让他们三人难忘,失落,惆怅,迷茫,人生百态,交织于一。 第十六章 心声 “夫剑者,百兵之君子也。” “古之称为圣品,至尊至贵,凡剑者,独有故事传于世间。” “其乃短兵之祖,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实则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剑与艺,自古常纵横沙场,称霸武林,立身立国,行仁仗义,故流传至今,仍为世人喜爱,亦以其光荣历史,深植人心,斯可历传而不衰。” 此篇《论剑》相传乃南北朝时,一位剑术前辈所着。 至于具体是谁,那乱世纷纷早已无迹可考,只是传闻那灵感出于魏文帝的《典论》。 全篇虽不过寥寥百余字,却成为了后世学剑者必背的心法总纲。 想那时节,龙家子弟每日清晨,演武场上排列整齐,高声背诵。 那场面气吞山河,威武雄壮,锐不可挡。 那声音空谷传响,绕梁三日,久久不绝。 自龙家落寞之后,这声音十几年间,再没出现过了。 时至今日那高亢的背诵之声,又一次响彻云霄,仿佛回到从前一般。 随着那声音远远的看去,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青色长袍的剑客,在演武场仗剑而立,高声吟诵着《论剑》心法。 他这吟诵之声中,蕴含了浑厚的内力,那声音所及之处,惊的百鸟飞舞,震的落叶纷纷。 那落叶随风飘舞,既无章法,也无规律,狂乱之中,隐藏着些许宁静。 任他如何随风飞舞,最终也会归于平静,化入春泥之中。 “夫君到底还是换上了这一身剑客的装束啊。”芷曦发出了一声感慨。 自龙墨轩回到家中,她的目光一时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的身边。 “公孙.....姑娘,他这是在干什么呢?”同样时间,同样地点,同样默默关注的江漓向她问道。 “剑术的心法总纲,是每个学剑之人都要背的,只是到了夫君这个境界,哪里还有背诵的必要......“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感慨和无奈。 芷曦话还没说完,忽地见他将斗笠抛在空中。长剑出鞘,身形闪动,迎着那漫天飞舞的落叶,长剑翻飞,行云流水,八式剑诀,应势而出。 那步伐,飘逸灵动。 那身法,潇洒自若。 那剑法,迅捷有力。 所谓神彩飞扬,或许如此一般。 “公孙姑娘......”这话说到一半,江漓总觉得这个称呼并不合适。一时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只能生生把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你啊,就叫我芷曦姐姐好了。”芷曦已然看破她的心思,直接点破了。 “芷曦姐姐,为什么他剑法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啊?”这个称呼江漓似乎很是满意,可能她并没有想到,这一声“姐姐”有着不一样的含义。 “剑法,总会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变化,所谓剑意,便是如此。”芷曦解释道。 “剑意?听不懂。”江漓摇着头说道。 “那是剑客的思想和境界,是剑的意识和精神,也会决定一个剑修的成就和高度。”芷曦详细的解释着,江漓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算上这一次,她已然见他第四次舞剑。 第一次,沈傲府上,重获自由,他的剑法,气势磅礴,有着唯我独尊的霸气。 第二次,朔方古道,他醉酒之时,他的剑法,挥洒自如,潇洒自若,宛如神仙之姿。 第三次,演武场,他悲愤之下,剑气陡然而生,每一剑皆是悲怆,每一招尽是哀思。 这一次,故地重游,他的剑法,端凝沉稳,气象庄严,彰显剑术世家的武学底蕴。 什么心,显什么相,什么因,结什么果,境随心转,意由相生。 这便是剑客的意境。 但见他还剑入鞘,右手一抄,将那半空之中的斗笠,稳稳的接在手中。 “老伙计,对不起,还是没能展现你真正的实力。”他看着手里的龙渊,感慨着说道。 “夫君,休息一下吧,我给你准备了点心和银耳羹。”芷曦领着江漓,来到他的身边说道。 此刻天色,也不过才刚刚天明而已,这银耳羹怕是她耗费了一夜的精力,才熬好的。 “龙大哥.……”江漓小声说道。 “怎么了?”他看着一旁的江漓说道。 “嗯.…龙大哥,刚才我和芷曦姐姐在看你练剑,我总有个感觉......”江漓吞吞吐吐的说道。 “感觉?什么感觉?” “我总觉得,你这八式剑诀意犹未尽,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毕竟”她话说道一半,只见龙墨轩和芷曦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自己。 “江妹子,你刚刚说什么?”芷曦那眼睛瞪的如铃铛一般。 “我说.......总感觉这剑法还有后招,意犹未尽.......”看到芷曦那样的眼神,她说话的声音就更小了。 “你没有学过剑?”龙墨轩将信将疑的问道。 “没有,真的没有。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剑法。”江漓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这恳切的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妹子,你先回去吧,尝尝我做的点心和煮的羹。”芷曦见状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前走 江漓被她拉着,三步两步的顺着阶梯走了回去,芷曦却没有跟着她一起。 “看来她不仅样貌长得像她,就连悟性都跟她一样。”芷曦看着龙墨轩说道。 “再怎么像,她也不是她。”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的摇了摇头。 “能一眼看出剑诀的奥秘,这不是寻常的天赋,如果她真的没学过剑,只怕她的天赋,要在我之上了。”他看着江漓那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倒是觉得她不会武功,不像是装出来的?”芷曦笑着说道。 “哦,为什么?” 芷曦笑盈盈的,伸出两只玉手摆在他面前,随后吐气如兰的说道:“你看我的手和江妹子的手,有什么区别吗?” 他看着眼前芷曦的这双玉手,虽然和江漓同样柔软纤细。可芷曦的这双手,虎口道劲有力,十根指头的关节处都有明显的凸起。 而江漓的那双手呢,纤纤玉指给人的感觉,哪怕稍一用力都会折断。虎口平稳,一点持剑的力量也没有。 “你是说,她没有一双剑客的手?”龙墨轩恍然大悟的说道。 芷曦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的缩回了双手说道:“剑客的手,是一个剑客的标志,就好像自己的名帖一样。武功可以隐藏,但是剑客的那双手,却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 凡学剑者,所练不过三种力道而已。手指的握力,虎口的钳力,手腕的转力。 手指握力乃是为了拿住剑,配合“刺”、“击”两种技法。 虎口钳力乃是为了稳住剑,配合“格”这一技法。 手腕转力乃是为了控住剑,配合“洗”这一技法。 “刺、击、格、洗”此乃天下剑术的根本,万千技法,皆由此出。 此三种力道,日日皆需勤加练习。长年如此,手指虎口怎会没有变化。 芷曦以手指做为判断的基础,准确无误,也打消了他心中的疑云。 “或许她才是剑道不世出的天才,若是有机会,引她入剑道,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他满眼欣慰的说道。 “夫君,今天别走了好吗?十多年了,你好容易才回来,让我好好服侍你吧。“芷曦一边说着,双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 “家破人亡的落魄之人,怎么敢让公孙家大小姐费心照料。”他说着拉开了芷曦抱着他胳膊的双手。 “夫君!”芷曦的一声呼喊,让他停下了脚步。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可是夫君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芷曦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芷曦说的情真意切,可他就是这样冷冷的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回应。 “夫君,你听我给你说个故事好吗?“她紧紧地抱住他,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拉开她,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她抱着自己,述说着埋在心里许久的故事。 “当年在湖州,有一个女孩。那时她年方十四岁,学了几招粗浅的剑术,在家丁的奉承下,总觉得自己的武功冠绝天下,凭着手中之剑,能够解决天下不平事。” 芷曦不紧不慢的说着,双手仍然紧紧的抱着他,一点也不曾松懈过。 “直到那一天,她和侍女一起出门去,正好赶上了一群流人,在追杀一个受了伤的老者。她自信满满的认为,凭她那点剑术,可以救人于水火,想都没想直接拔剑向伙流人而去。” “却万万没想到,她那点不入流的剑术,不出几招便被那群人击败了。不仅没救下那个受伤的老兵,连自己和侍女都被那伙流人给生擒了。” 她依旧不仅不慢的说着,只是那双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整个人仿佛无骨一般,软软软的趴在他的背上。 “那伙流人满嘴污言秽语,要对那个女孩和她的侍女行不轨之事。当时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就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害了她自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可是无端害了情如姐妹的侍女姐姐,她说什么也不能原谅自己。可是学艺不精,不是人家的对手,又能如之奈何?” “这个时候恐惧促使她和别的女孩一样,大声的呼救起来。可是那里杳无人烟,喊破了喉咙也不见半人影。这伙流人粗暴的扯着她们两人的衣衫,那时这个女孩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最黑暗的时刻,却不想一道曙光,射进了那个女孩的心间。” “只听‘噗’的一声,那个正在施暴的流人,突然口喷鲜血应声而倒。她慢慢的睁开眼睛,一个男孩仗剑而立,那一身剑客的装束,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看到他的样貌,只是看到,他手中那剑的剑格和剑身紧挨处刻着一个‘龙’字。那男孩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持剑上前,不出几招便将这伙流人制服。”芷曦话到此处,他的心里不禁一紧。 回头看着已经趴在他背上的俏佳人,惊诧的说道:“当年的那个女孩是.......” “从那以后,那个女孩的心就被装满了。心心念念想的,就只是那个男孩飒爽的英姿,高超的剑法。” “为了能和他见面,她晨昏颠倒的苦练家传剑法。一直到,她的修为被上古神剑‘纯钧’所认可。” 芷曦换了个姿势,但是依旧软软的趴在他的背上。对于她来说,这一刻或许是最幸福的时刻。 “那一年,那个女孩年芳十九岁。她父亲要把她作为礼物,送给天下剑宗,以联姻的方式,寻求他们的庇护。” “他的父亲,特地为此准备了无数的说辞。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没有向他想像的那样,又哭又闹,而是欣然的允诺了。” “因为那时她已经知道了,那个救他的男孩,就是她这次要嫁的龙家少主。” 芷曦缓缓的说着,淡淡的语气中,满是深情。 此刻她整个人已经骑在了他的背上,那姿势已经变成了他背着她了, 龙墨轩听着她说,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迎娶公孙芷曦,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他叔父一手操办的。 从小到大,他的一切都是他叔叔在打理,这门婚事,他虽极不情愿但也没有拒绝。 “夫君,我们成亲的第二天,你便出门去游历了。那时你刚出剑域不久,剑道初成,出门游历磨炼剑道,本来也是十分正常。可是.…”芷曦这话说到一半,却被他把话接过去了。 “却没想到,我会遇到涟漪,更没想到会动了真情。是吗?”他背着她,语气中也没有了之前的清冷。 “我承认嫉妒过涟漪,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江湖上人尽皆知。可你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甚至还为了她创立了‘八式剑诀’,试问这天下,有哪个妻子不吃醋呢?所以我当时一气之下,便回了湖洲。” 他背着她,迎着升起的朝阳,缓缓的走着。这份感觉,才是那小夫妻应有的样子。 这些话,如同大山一般压在芷曦的心头十几年。今日终于对心爱之人吐露了心声。 而龙墨轩呢,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份感情,在他十六岁时就已经埋下了。 他把背上的芷曦轻轻托了托,就这样背着她,顺着那青石台阶,一步步的往回走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十七章 庙堂 老去斜阳看残花,烽烟过处少人家。 回首再看来时路,只叹老夫少年华。 江山万里隽秀在,可怜将军家中发。 从来功勋到头空,后人凭吊空寂寥。 滂沱的雨夜,一位老者在司州内坊的府宅中端坐。 抬头看着悬挂于正厅中央的画像,感念父亲年轻之时,金戈铁马建立不世功业。 低头看看自己,已年过六旬,于国家寸功未立,仰仗祖上功绩,多年来高官厚禄以待。想想已经斑白的须发,不由得感慨万千,即兴作了这首七言怀古。 要说这老者,也不是寻常人家。 能在司州内坊居住之人,必是莱阳皇室的顶级权贵。 且不说这宅院的奢华,单是门口两尊蓝田玉所制的麒麟兽,已是惊艳世间。 那是莱阳皇室,对袁氏一门忠烈最大的褒奖。 再说这老者,长相而言实在是不敢恭维,身高不满六尺,腰弯背驼。三绺胡须稀稀疏疏,皮肤黑黝黝的,说是卖炭的,只怕没人会不信。 这老者,乃是莱阳皇室的首辅大臣袁士诚,朝中称为袁阁老,中书,尚书两令,由他一人兼任,权同宰相。 时人称其为“一肩挑两令,内阁掌中枢。”除去四位列土封疆的王爷,算的上是位极人臣了。 其父袁烈功勋彪炳,想那两广会战之时,追随神武皇帝高欢,征战南北,一杆银枪使得神出鬼没。 神武皇帝曾称赞他为“十万军中无敌手,九州处处有威风。” 遥想当年两广会战之时,高欢被辽广大将拓跋全,以十万大军围困于蒙城。 那时节内部粮草匮乏,外部十万大军把城围的水泄不通。高武所率领的一路援军,又被拓跋全之弟拓跋恒所牵制。 正是那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为打破局面,神武皇帝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高欢的三弟,时任谋主的高炅上前献计道:“如今城内粮草将尽,外部援军又迟迟不到,正是生死攸关之际。为今之计,只有在军中募集敢死队突围而去,去请高沛率军前来,如此内外夹击方才有一线生机。” 此计一出,诸将皆面面相觑。就目前情况来说,这是确实唯一的活路。 然而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条多死少生之路。城外十万大军水泄不通,能不能突围而出尚且不论。便是突围而出,这一路又会有多少敌军干扰。 短兵相接,哪一次不是徘徊在生死之间。 此计说了半响,竟无一人响应。高欢见此情景,心中虽然大为不悦,可眼下这种情况,为了稳定军心也不便当场发作。 正在高欢内心焦虑之时,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声说道:“末将愿领兵前往。 此言一出,高欢不由得心中大喜,急忙循着那声音看去。 但见一员小将立于堂下,约摸也就二十五六岁上下,虎躯猿臂,八尺余长的身高,姿颜雄伟,一身裨将戎装,端的是英武不凡。 “这位小将军姓甚名谁,何人部下?”这两句话语气平缓,外表不显任何情绪波动,内心实则乐开了花。 “启禀王上,此乃我部将袁烈。”回话之人乃是宇文胜,官至骠骑将军。在湖广军中,地位仅次于神武皇帝高欢,算的上是前线统军的第一大将了。 “好,小将军且上的前来。”高欢的语气里,欣喜之情再也掩饰不住。 袁烈听闻王上召唤,当即快步走上前去,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见过王上。” “小将军不必多礼。“高欢略一弯腰,将袁烈扶了起来。 他仔细的端详着袁烈,虽说年级尚轻,官职不高。但那眉宇间的不凡英气,周身散发的朝气,任谁看了,都会觉的其绝非池中之物。 高欢看着他,想到自己年轻时的岁月。 像他这般年岁时,他也不过是个牙门将军,靠着一路刀头舔血,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小将军可曾知道,应了这差事便是九死一生,军中可无戏言哦。”高欢一脸严肃的对他说道。 “能为王上分忧,乃末将之幸。家师曾说过,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若是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建立不世之功,此生亦无悔矣。” 袁烈这一番豪气盖云的回话,让高欢不胜欣喜,当即对他说道:“好,小将军有此雄心壮志,此战必当功成。” 随即对传令官道:“传令,将虎字营调拨精兵三千,再将龙字营调拨精兵两千人,总计精兵五千人,组成龙骧军归袁烈将军统一指挥。” 高欢将当时的湖广军,分为五军六营,五军为“禁府军、虎贲军、背魏军、无当军、飞卫军”,由他自己和四位将军分别统领。 六营则按《六韬》分为“龙、虎、豹、犬、文、武”,这六字营各有所长。 龙字营皆是全能士兵,上的马,行的涧,开的船。马上步下,路上水里,无一不精。所辖十二万人,是为禁府军,由高欢直接统领。 虎字营皆是以一当十的豪勇之士,逢战登先,斩将夺旗,无惧生死。所辖十万人,是为虎贲军,由大舅哥宇文胜统领。 豹字营皆是日行八百的神行太保,翻山越岭,长途奔袭,纵横战场。所辖七万人,是为背巍军,由三弟高炅统领。 犬字营皆是巧夺天工的能工巧匠,铸剑磨刀,制造军械,攻城拔寨。所辖三万人,是为无当军,由堂兄高桓统领。 至于那文武两字营,积粮草劝课农桑并为军屯,定疆域扫荡丑类晋绥地方。两营并为飞卫军,共计六万人由堂弟高衍统领。 这五军六营若是兵合一处,当真是天下无敌。 只可惜高欢此次只率领了龙字营、虎字营的部分人马,犬字营虽全军参战,毕竟是工程兵,战斗力和龙、虎、豹三营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高欢急于速胜,忘了穷寇勿追这种最浅显的道理。 对着拓跋全的“败军“穷追猛打,直至追到蒙城。 看那拓跋全孤军在前,正以为胜券在握时,不想被拓跋全预先埋伏的大军突袭。 几番冲杀,尽皆败北。万般无下只得退守蒙城,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而今高欢能将身边所剩不多的精兵,分拨五千人交由袁烈统领,足见其信任。 各部分派已定,回营安歇,只待明日全力一搏。 次日丑寅相交之时,细作回报,拓跋全大军即将换岗休息。那时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刻,若是此刻突围极易成功。 高欢随即杀牛置酒,亲自举杯为袁烈和那五千精兵壮行。 “各位将士,湖广命运牵于诸位一身。那拓跋珪嗜血残爆,多杀多征,重敛于民,辽广百姓水深火热。此役得胜,救万民于水火,孤在此谢过诸位。”随即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兄弟们,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战场上若想要活下来,就要让你的对手,比你更加恐惧。现在我们就是敌人恐惧,带上我们的一腔热血,让后世子孙以我等为荣。弟兄们,随我出征。” 但见他战袍一甩,长枪在手,望着那五千弟兄,高声道:“有死之荣,无生之辱,龙骧军魂,向死而生。” “龙骧军魂,向死而生........”一众士兵跟随袁烈,放声高喝,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单凭这股气势,辽广军未战便已输了三分。 袁烈做完战前动员,向高欢行礼。正欲上马出征,却听得高欢说道:“小将军且慢行,孤还有三件物什赠与将军。” 说着一招手,几名随从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端着一件甲胄和一口刀,走上前来。 “此马名曰“燎原火’,是汗血宝马和大宛马的混血,难得的神驹,送于将军作为脚力。” “这件乌金软甲,孤已穿备多年,坚韧无比,刀枪不入,今送于将军护身” “这柄刀源于苗疆,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今赠与将军,以立军威。待到将军凯旋之日,孤与将军解战袍。” 这马、刀、甲皆是宝物,袁烈也是战后才知晓,这三件宝物,皆是高欢随身之物。 袁烈拜谢王上,披甲挂刀,持枪上马,率领着五千人往北门集结。 寅时一刻,东方已渐渐发白。细作回禀,拓跋全军队正在换防中,此时正是防备最薄弱的时刻。 随着“嘭”“嘭”“嘭的”三声炮响,袁烈这五千人马杀将出去。 一时间真是个,虎兕出柙入羊群,蛟龙离海翻江河。 马蹄所到之处,辽广人马如开波浪,袁烈左冲右突,长枪飞舞,如入无人之境。 拓跋全此时刚刚睡下,忽听得炮响,急忙披挂上马,前往查看。 但见军阵中,一员小将威不可当,自己部下的将士居然怯敌之勇,不敢迎敌。 当即下令再调三千督战士兵,再有怯敌者退战者立斩。此令一出,辽广士兵,如潮水一般向袁烈众人包围过来,顷刻之间便将其围的水泄不通。 高欢在城楼之上,眼见袁烈人马被围,心中也不免一紧。 此刻城内箭失已尽,即使铸造的再快,也要明天能完备。 若要相助,只能是出城。可此时若是出城相助,拓跋全定会指挥大军全面攻城,到那时不仅帮不了袁烈,还会使得他陷入险地,为今之计,也只能寄希望于袁烈能突围而出。 拓跋全眼见袁烈勇武过人,竟是生了爱才之心。下令不许放箭,只待他筋疲力竭,将其生擒。 如此一来,那袁烈再无束缚。 纵马驰骋,俨然将那战场,变成了个人表演的舞台。 眼见大军包围上来,他对身后士兵说道:“弟兄们,此乃死地,只有奋力向前,方有一线生机。”说着挺枪跃马,带头冲杀。 手下兵士一看,自己的将官身先士卒,冲杀在前。一个个宛如战鬼一般,手舞长刀,向那十万大军扑去。 刀起处,衣甲平过,血涌如泉。饶是拓跋全、高欢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也不成见过,如此激烈的厮杀。 袁烈枪到处,辽广将士无一可挡。那条长枪,宛如蛟龙翻腾,杀的那辽广十万大军,将士丢盔,兵卒卸甲。 一将之威,利于全军。 这五千人,杀的那十万大军人人自危,阵脚大乱。 袁烈眼见地方阵脚已乱,一枪分开众军,率领众人,杀破大阵,突围而去。 拓跋全见十万大军,都没能挡住袁烈区区五千人马,恼羞成怒,亲自指挥大军前来攻城。 那蒙城本就有“铁关之称”,再加上犬字营连夜赶制的雷火弹,拓跋全几次攻城均被打退。 双方就这么来来回回,僵持了十余日。拓跋全虽有十万大军,对这铜墙铁壁的蒙城也无可奈何。 城内的高欢,虽然暂时挡住了拓跋全的进攻。可城内粮草已尽,高沛援军再不到,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拓跋全见识了袁烈的武勇,即刻书信一封,调辽广武艺最强的三十二员上将,前来助阵。 这日拓跋全组织人马再行攻城,高欢率领残部殊死抵抗。 奈何粮草已尽,士卒亦死伤无数。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小,城内士气也低到了极点,就连高欢都做好了认命的准备。 便在这最危险的时刻,辽广人马忽然阵脚大乱。 直急的高欢急爬上城楼,极目望去。远处一面黑色豹纹的旗帜,正急速的朝这边而来。 那旗子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豹字营。这面旗帜只有他和高沛知道,绝不可能是敌人的诱敌之计。 当下欣喜若狂,他对着城内将士高声道:“援兵来矣,援兵来矣。众将士,援军已到,即刻整备军队,随我杀出城去。” 这边拓跋全见阵脚已乱,料定是袁烈搬了救兵回来。 即刻命令所部四员上将,连同调来的三十二员上将一起,挡住袁烈来路。 城破已是旦夕之间,这三十六员上将,只需挡住援军半天,定可破城。那时便是高沛援军到得城下,也是无计可施。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突破人的预料。那三十六员上将,竟连半个时辰都没挡住,就全部被袁烈挑于枪下。 这三十六员上将,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每一个都是名动一时的勇将,是辽广的军中底牌。 这其中,还有辽广军神“北枪王”的佟渊。拓跋全至死也不相信,那佟渊与袁烈交手仅两合,便被挑于抢下。 而这,还是三十六人中最好的战绩。 辽广将士,眼见军神被挑,一时间肝胆皆裂,再无敢上前阻挡者。 高沛和高欢兵合一处,内外夹击,大破拓跋全,袁烈更是斩其首级。其弟拓跋恒听闻大哥战死的消息,心胆俱丧,收拾残部逃回辽广。 此仗过后,两广之间的实力平衡已被打破,辽广再无争夺天下的实力。 三年之后,高欢北上雍凉,在雍凉豪族章贲的帮助下,彻底剿灭辽广势力。拓跋珪,拓跋恒两兄弟自焚而死。 自此三十年的战火纷飞,宣告结束,高欢君临天下,建立莱阳皇室。 袁烈功高盖世,被封为上柱国,英国公,世袭罔替。 所赐宝刀,上可斩无道昏君,下可诛乱政奸臣。 这把宝刀,传至袁士诚的手中,成了太傅高羽,唯一忌惮的东西。 也因此,他成为了高羽最大的政敌。 袁士诚大雨之夜,回想父亲功绩,正在入神之际,却被门外的一声:“父亲大人”打破了。 第十八章 心术 “父亲大人,夜已深了,喝杯参茶来提提神吧” 袁士诚感怀父亲功绩,入神之间,被这一声呼喊打破了思绪。 抬头望去,面前一个年轻人,正端着一只茶碗恭恭敬敬的立于面前。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袁士诚的长子,有着“再世宋玉”之称的袁冠袁子全。 时人将其比为“宋玉”,足见其姿颜俊美,天下无双。 但见他,时年二十有八。身长八尺,生的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如山远,目似流星。 当真是“谦谦君子温如玉,翩翩公子世无双。” 袁府门前,每日等着见他一面的人,生生的围成了一道人墙。 无数妙龄女子,为了能每日见到他,甚至甘愿到袁府为奴为婢。 旁人对此羡慕无比,可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烦恼。 青年时的他,热情开朗,活泼爱笑。每每出门,凡是遇上那些疯狂的仰慕者,总会回一个礼貌的微笑。 就是这再寻常不过的回礼,总会引起巨大的骚动。 有人失声尖叫,有人大打出手,甚至有人失了性命。 自那以后,他总会选择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溜出门去。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不在,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后来,晚间出门也会被人围观。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出门之时带上狰狞的面具,以此换取一定的平静。 他也从来不是那种徒有其表之辈,文武两道,他都力求极致。 论文,他高中榜眼,其才深受当世几位鸿儒博士的称赞。 论武,在武当年轻一辈中,仅次于师兄冯知遥,也是佼佼者。 儿子如此优秀,做父亲的也是心满意足,每每与外人谈论起来,那语气中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可袁冠心中并不满足,只因祖父那威震天下的枪诀,他始终未能得窥其妙。 并不是他悟性不够,只是他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未体会过,那纵横于生死之间的霸气。 也因此他那枪诀始终止步不前,这成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 他曾不止一次的和父亲说过,自己想投身军旅的想法。 奈何袁士诚年近半百,膝下就此独子一人,哪里舍得让他去那生死不明的战场。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老人家看着如此优秀又如此孝顺的儿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么晚了,爹还在阅看阁部行文,儿子又怎么能先休息呢。”袁冠放下手中茶碗,恭敬的站在老爷子面前说道。 袁老爷子端起茶碗喝着茶,摆摆手示意袁冠坐下。 “子全,这几份行文你也看看吧。”说着将桌上的三本阁批行文,推到了他的面前。 “父亲,这可是内阁行文。按照朝廷制度,阁部行文乃朝廷绝密。除首辅大臣外,只有两位特旨批准的‘平章事’享有批阅行文的权利。其余的人若是僭越,一律按通敌卖国论处。父亲如今身居高位,切莫受人话柄。”一边说,一边把行文推回原处。 莱阳皇室的制度,层次分明,乡、县、府、州、道、逐层上报。 最后汇集到阁部,阁部进行归类整理,写明意见,是为“蓝批”,然后朝堂之上向皇帝禀报。 群臣若是没有意见,便由门下省草拟章程,全国实施。 这便是享誉天下的内阁制度。 时至今日,西方诸国仍然延续这种制度。 “好,谨小慎微,这事倒是为父草率了。”袁士诚为人过于刚毅,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只有南阳王江怀之与其友善。袁冠这般小心谨慎,便不难理解了。 “即是如此,且听为父给你说说,父子之间相互请教,并不违反朝廷制度。” “孩儿不敢,还请父亲赐教。” “这份行文,说的是湖州水匪为患,赣江水路已成死路,漕运不兴,国脉受阻。” “这份是幽州因大旱,请求减免今年赋税的上呈。” “最后这一份,是辽东匪患,大有卷土重来之势,请求朝廷加强边防的上呈。” 老爷子将三份行文的内容,简明扼要的说出。这三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可在袁冠这里,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这三份行文,只怕是父亲您......”袁冠欲言又止,老爷子却心知肚明。 “不错,这三份行文的确是为父有意留下的。想必你也知道这三份行文,内在的关联吧。”老爷子看着儿子说道。 “这三份行文表面看起来毫无关联,其实都和一个人有着干丝万缕的联系。” “高羽!”“不等袁冠说完,老爷子便脱口而出。 “三年前南阳王江怀之无故失踪,若不是老夫据理力争,只怕连翊羽军也,被他并入禁府军了。” 老爷子言到此处,情绪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间,提高了不止一个声调。 “孩儿听说二十五年前辽东叛乱,也是太傅领兵平叛。”相比父亲来说,袁冠的声调语气就显得平和许多。 “哼!平叛?有谁平叛回来,三万军队变成了八万大军。”老爷子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不甘。 “当年的辽东叛乱,到底是谁授意的,瞒得了旁人,难道还能瞒得了老夫。只是老夫当时没能来的及阻止,才让那老匹夫钻了空子。” 老爷子虽然性格刚毅,但口出污言秽语却是极少的。如今竟在儿子面前口不择言,足见他和高羽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 这等关系,早已无法调和的地步。 袁冠心里明白,父亲之所以能够和高羽角力,全是仰赖曾祖的福荫。 高羽虽只官至太傅,并未列土封疆,成为四方王爷之一。 但他的辈份,在如今莱阳皇室之中乃是最高的,当今皇上也得呼他一声叔父。 袁家虽然入朝拜相,毕竟只是外姓臣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皇室一脉的血浓于水。 他曾不止一次的和父亲暗示过,当今圣上可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软弱无能。 旁的不说,单是力排众议,让威望功绩都不占优势的父亲,任内阁首辅,权掌中枢,便可窥探一般。 从那一刻开始,袁冠的心中不止一次的闪过一个念头。 平衡! 这是每个登上权力顶峰的人,都要费尽心力去完成的事。 权力的平衡,关系的平衡,性格的平衡,君子与小人的平衡,官员和百姓的平衡。 朝堂之上,若要长治久安,忠臣和权臣,能臣和庸臣,贤臣和奸臣,总要维持奇妙的平衡。 有一方失衡,权力的天平便会倾斜。 皇权,便会产生裂痕。 高羽和父亲,虽都位居高位,人臣之贵以极。也不过是皇帝,用来平衡权力的棋子而已。 用袁家的太祖御赐,来制衡高羽的皇室血统。 用高羽的皇室血统,来牵制袁家的太祖御赐。 可怜,这两个年过六旬的老人,都自恃聪明绝顶,到头来也不过只是皇权手里的堂前燕而已。 书归正文。 “这三件事,皆是朝中大事,不知父亲打算如何应对?”袁冠悄声的问道。 “为父想听听你的想法。” “以孩儿愚见,幽州和辽东之事,虽大却不急于一时。湖州水匪为患虽小,却是眼下万急。”袁冠认认真真的说道。 “哦,此话怎讲?” “辽东,幽州之事,乃牵一发动全身之事,短时间之内很难有所作为。而湖州匪患,已致赣江水路成为死渠,如此一来,便是断了赣商的生路。” “此还不是要命之处,最要命的是,湖州的粮草,无法运抵京师。一旦朝廷突遇大事,粮草不济,京师守卫,便形同虚设。”袁冠此番见解,鞭辟入里,条理清晰。 “嗯,如此远见卓识,为父欣慰啊。”如此精彩的分析,老爷子自愧不如的称赞道。 “为父不止一次的想过,湖州公孙家即已介入,为何这水匪之祸愈演愈烈。朝庭每年拨给公孙家护渠银两不下百万,这些个钱去了哪里,耐人寻味啊。”老爷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而今辽东局势,尚不明朗。为父正在思索委派一人前往辽东,探明真相。若真是匪患猖獗,当由朝廷派兵清剿。倘若有人以平叛为借口,私自募集军队,那老夫就要和他算算当年的账了。“老爷子这一番话,端的是霸气十足。 话分两头,那边太傅府上,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府门前。 门口卫士眼见于此,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对着车里的人说道:“尚书大人,老爷已恭候多时,请随小人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头戴斗笠,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车内走出。 彼时已是子时将近,今夜月色暗淡,此人一身如此的装扮,不走近了细看,真的不认识其是何人。 门口的两位卫士头前带路,领着这个人走正堂,穿回廊,几许深的庭院,处处都彰显着院落主人的非凡身份。 “老爷,那位大人已到。”其中一位侍卫,对着屋内抱拳施礼说道。 “进来吧。” 那黑衣人闻言,径直的往屋内走去。 推开门,眼见高羽端坐在棋盘前,执黑白两子正在自弈,身后那块“雅量高致”的匾额,倒是和此刻的场景有几分契合。 “恩相大人,这么晚唤学生前来,未知有何要事?”那黑衣人一边说一边摘下了斗笠,正是那兵部尚书杨勖杨子修。 “子修啊,来来来,有个好棋手,可是不容易啊!”高羽直呼其字,两人的关系可见一般。 杨勖走上前去,在高羽的对面端坐,往那棋盘上看去。 纵横十九道,黑白落玉盘,世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 杨勖看那棋局,只见黑白两方,战况焦灼,两块决定生死的大棋,互不相让的打着三个连环的“劫”。 围棋中把这种棋局称做“三劫连环”,也称为“三劫局”。 杨勖见状,嘴角微微一笑对高羽说道:“恩相这局棋,黑白两方谁也赢不了啊,至多也就是和棋。” “这‘三劫连环’多少人看来都是和棋。但在老夫眼里,这三个互不相让,势均力敌的‘劫’,才最有意思。真正的杀机,往往就在这看似的势均力敌中。”高羽看着杨勖,一脸得意的说道。 “恩相,夤夜唤学生前来,不是只为了谈论棋理吧?“杨勖直接的坐在了高羽的对面。 “日前老夫曾经上表朝廷,让你前往雍凉监察。老夫这手棋,你可知道意欲何为啊。”高羽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对他说道。 一边说,一边往棋盘上再应一手黑棋。 “恩相此刻派学生前往,无非是一面监视章勋,一面牵制龙墨轩,只怕还要‘慰问’一下,那位‘贵客’。”杨勖放低了声音答道,同时也应了一手白棋。 “不愧是再世仲达,果然滴水不漏。”高羽称赞道。 “恩相此计,真可谓一箭三雕啊。”杨勖脸上不禁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老夫怀疑,北齐之地已经不受老夫控制了。如今高湛的势力,已经庞大到极限,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会心头大患。”高羽多有不甘的说道。 “恩相不必着急,北齐之地,不如暂时放任,让其发展。毕竟他自己放出一条蛟龙,只怕这条蛟龙,日后会成为他的掘墓人。”相较高羽的不甘,杨勖倒是显得泰然自若。 “嗯,如今之势,也只能如此了。子修啊,雍凉之地事关全盘,千万马虎不得啊。” “恩相放心,学生心中已有计较,雍凉之行定当功成。”杨勖站起身子,恭敬的高羽说道。 “哎呀,一不小心赢了。”高羽笑着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盒内。 “看着吧,老夫这盘棋,才刚刚开始,雍凉,辽东,东宣,西陵,南阳,都在老夫的股掌之间。” 高羽看着眼前的棋盘,手掌在棋盘上一挥,放声高笑,仿佛天下已尽在掌握中。 以天下为棋,以苍生做子,古往今来,只有那鬼谷先生,功成身退。 螳螂捕蝉,殊不知身后还有黄雀。 雀伺螳螂,谁又知道后面有没有位童子,蓄势待发呢? 纷纷世事,谁是黄雀,谁又是螳螂。 自己认为自己是黄雀,别人眼中,你会不会只是,一只螳螂呢? 第十九章 剑皇 腰间宝剑七星文, 臂上雕弓百战勋。 见说云中擒黠虏, 始知天上有将军。 王摩诘这一首《赠裴将军》,称赞的是那大唐剑圣裴行云,赞他那英勇之姿,宛若天人。 在那武德充沛的大唐年间,尚能被称为天人,其武勇程度可见一斑。 而那江南裴家,作为剑圣后裔。百年来兢兢业业专研剑道,一心只想着恢复裴家曾经的荣光。 世人只知道,秦国为统一天下,而奋六世之余烈。却鲜有人知,裴家再兴家族的信念,比之那纠纠老秦,犹有过之。 这股信念历经百年不衰,最终信念变成了执念,执念化成了执着。 正是这股执着,促使着裴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江湖同道都不齿的决定。 彼时湖广和楚越,为争夺南方霸权,激战正酣。 裴家时任家主,率领整个家族投身军旅,加入了当时由高羽所统领的湖广军中。 本以为投靠朝廷建功立业,可以换来当权者的青睐,谋个一官半职,能够为日后统一江湖剑道,兴家旺族提供便利。 然而耗尽了家族精英的性命,所换来不过是一块“国之柱石”的牌匾而已。 如此一来,本就人丁不旺的裴家,更是雪上加霜。 其后数十年的时间里,裴家再无佼佼者出世。 江湖地位,也因其投身庙堂而一落千丈,最终失去了武林盟主和天下剑宗的宝座。 那份执着,最终将裴家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神武皇帝,仅仅用一句口头承诺,即让裴家替他浴血奋战,扫清统一天下的阻碍。 又借助战争残酷,削弱了裴家,这个江湖上,最具号召力,战斗力最强的民间武装。 天下成平之后,赐给良田,财宝无数。却偏偏没有让裴家,进入那梦寐以求的权力中心。 如此一石三鸟,着实厉害。裴家这步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帝王心术,恐怖如斯。 而后的时间里,是裴家最黯淡无光的时刻。直到裴旻的出世,裴家才终于迎来了新的曙光。 那一日,沉寂百年的剑庐,徐徐打开。 那一刻,冲天剑意,刺破苍穹,扶摇万里。 那一剑,宛如皇者降世,睥睨天下。 太阿剑孤寂百年,终是在一刻,绽放无上光华。那藏于天地之间的威道剑气,再一次现世人间。 与龙墨轩一样,他也在命运的安排下,承载了家族奋斗百年的目标。 弱冠之时,在裴灏的安排下,比剑胜了扬州之地,几位成名已久的好手,立下剑道奇才的名声。 自此,他的人生,可称的上是一帆风顺。若一直如此,凭他的天赋成一代剑道宗师,再简单不过了。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是世事的无常。二十六岁那年,他遇到了游历天下的龙墨轩。 此时的龙家,威名如日中天。新天下剑宗的名号,在中原大地上正铮铮作响。 龙家少主来访,裴灏欣喜若狂,展现出了世家大族应有的礼节。 安排家族精英,与涉世未深的龙墨轩比剑论道。 通过十几日连续不断的试探,和细致入微的观察,一个想法从他的心里萌生了。 他要用这涉世未深的小子,让龙家名声扫地。 因此他一面不断的夸赞,龙家剑法天下无双。一遍遍的请求龙墨轩演示剑术,以求让裴家弟子开开眼界。 一面安排自己的儿子裴旻,躲在一旁偷师,将龙家的剑招,一五一十的看了个通透。 而后两大天才相遇,秉烛夜谈,终是论道无果。 趁此良机,裴灏提出了同是江湖儿女,不如比剑论道。不仅可以切磋两家的剑术,还可以印证谁追求的剑道,才是大道。 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也不愿意让步,被他此言一激,当下便答应下来。 就这样,那旷世的一战拉开了帷幕。 在裴灏的安排下,江南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汇聚到金陵。他要在这里,击败龙墨轩,让雍凉龙家名声扫地。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一番精心的安排,精巧的算计,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历经一天一夜的鏖战,裴旻最终,因为那沉重的心里包袱,剑路失衡。仅以半招之差,黯然落败。 裴家那最后的一点仅剩的荣光,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可怜那裴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裴旻也因此一蹶不振,太过一帆风顺的人生,只要一点风浪,足以让他消极沉沦。 若不是裴灏苦口婆心,只怕江湖之上,再无剑皇的传说。 此刻,那剑中皇者,跨马提剑,带着闭关十年的执念,沿着那飏谷秘境,往那龙家古宅徐徐而来。 龙家老宅内,芷曦在馨儿的协助下,做着早餐。而江漓则陪着龙墨轩,在那演武场上演练剑法。 他自回家的这十几日以来,每日天色刚刚泛白,便在那演武场前,将龙家剑法,配合八式剑诀,翻来覆去的演练了无数遍,却终是一无所获。 “都两个多时辰了,要不休息一下吧。”一旁陪着他的江漓说道。 “你现在觉得这八式剑诀,往后该如何变化。”只见他还剑入鞘,看着她问道。 “你怎么又问我啊,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之前最多也就是看过王府的侍卫们操练,那天只是觉得你的剑招结束的太突兀,觉得奇怪,所以我才有那么一问。” 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那眼神中满是真诚,像是在说,所说之话没有半点虚假。 “行了,我们回去吧。”龙墨轩看着她那诚恳的眼神,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在多说什么。 江漓奔跑在前,他提着剑缓缓的跟在后面。不多时,两人已然回到内宅。 还未到内厅,江漓便被一阵饭香所吸引。 “哪里来的香味啊。”她猛吸两口气,惊奇的问道。 “你们回来啦,今天的粥和点心都是我做的,快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芷曦望着外随着香味而来的江漓,微笑着说道。 “芷曦姐姐,这一桌子的饭菜都是你做的啊。”江漓看着满桌精致的吃食,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 她怎么也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般完美的女子。 论长相,芷曦当年就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时过境迁,那份美艳有了岁月的沉淀,比起她来,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论武艺,她的境界配得起上古神剑纯钧,除了剑道五雄,当今天下谁也不敢说自己能胜过她。 今日这一着,让她知道了,就连厨艺也是如此出众。和她比起来,自己除了年轻一些哪里还有半点优势? “江漓妹子,你也快吃吧,千万别被他的吃相吓到了。”芷曦拍了她一下悄声的说道。 江漓想的入神,被芷曦这一拍回过了神来。她抬头看去,不由得目瞪口呆。 龙墨轩那吃饭的样子,狼吞虎咽,油光满面,桌子上都是掉下的残渣。咀嚼声,吞咽声,此起彼伏,丝毫不顾及旁人感受。 “他.......他一直这样吗?”江漓撇着嘴问芷曦道。 “怎么,第一次见啊。”芷曦笑盈盈的说道。 他那副吃相,确实让人倒胃口。可江漓望着满桌可口的饭菜,大咽口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见她抓起一只胡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味道如何?”芷曦看着大口吞咽的江漓笑着道。 “好........好好吃哦,芷曦姐姐,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点心啊。”江漓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这话说的呜呜丫丫的。 她一口接着一口,也没了平日里那副矜持的模样,那份吃相让龙墨轩都吓了一跳。 “芷曦姐姐,你这手艺,怕是鲍厨神来了,也得夸赞几句。”江漓一张胡饼下肚,又端起一碗八宝莲子粥,迫不及待的往嘴里灌。 “芷曦姐姐,你的手艺这么好,能不能教教我啊。”江漓凑在她的耳边说道。 “好啊,随时都可以教你。” “不过,先说好哦,我这个师傅可是很严格的。你要是不好好学,小心我打你的小屁股。”芷曦打趣着的说道。 “芷曦姐……芷曦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江漓光顾着桌子上的点心了,芷曦后面说的什么,估计她一点也没听见。 三个人正其乐融融的享用着美食,突然,一阵强烈的抖动从地上传来。 那桌子上的点心掉了一地,粥也洒了一桌子。 三人诧异之际,突然听得馨儿,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着:“小姐,老爷,你们快来看看,正堂墙上摆着的剑,突然间全都变得好奇怪。” 龙墨轩闻言,施展轻功,三步两步便跑到了正堂。 放眼望去,那原本摆在剑架上的佩剑,竟然散落了一地。并且这些剑的剑尖,全都指向门外,剑身还在不断的抖动。 至于龙渊剑和纯钧剑两把名剑,竟是直直的立在门外,还不住的呜呜作响。 龙墨轩诧异之际,芷曦领着江漓也来到了正堂。眼见此等情况,两人也是一脸诧异。 “夫君,这些剑......” “护主,它们在提醒我,有能够威胁到我的对手,正朝这边而来。”不等芷曦问完,他便抢先回答道。 “能够威胁到你的对手,江湖上恐怕只有剑道五雄之一了。”芷曦语气凝重的说道。 “芷曦姐姐,剑道五雄,那是什么?”江漓好奇的问道。 “当世剑道,五大圣体境高手。除了夫君外,还有儒家掌门孟舸,墨家巨子田让,武当掌门天一道长,还有........”芷曦欲言又止。 江漓本欲发问,可看着芷曦那凝重的眼神,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剑皇到了。”龙墨轩此刻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江漓心中大不解,这长时间以来,他的语气一直是泰然自若,从未见过他语气和神情之中,如此凝重。 “剑.......皇,那是谁。” “剑皇,裴旻!”芷曦此刻的语气,已由凝重变为了惊恐。 “裴少主?他为什么叫做剑皇?”江漓不解的问道。 “那是称号,就如同我的剑神一般。天下剑道五雄,剑圣孟舸,剑魁田让,剑仙赵天一。我们五个,都是同为圣体境的高手,十几年来,齐名于江湖。”他语气虽然平稳,却没了平日里的那份自信。 他心里知道,当年那半招赢得实属侥幸。这十几年来,裴旻心无旁骛于剑道之中,其境界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反观他自己,这些年来不仅境界没有提升,此刻只怕是圣体之境,也只是勉强维持。若是他来者不善,只怕他已无力抵挡。 “悠悠华夏,三千历史。剑客之盛,汗牛充栋。古往今来,‘皇’字为号,仅他一人而已。”龙墨轩此刻深沉的声音,压的在场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皇者,人间至尊,睥睨天下,傲视万物。他即为剑中皇者,百万剑中奉他为尊。 你看此刻地上诸剑,那抖动的姿态,仿佛臣子面见皇帝一般。诸剑臣服,这份气势,剑皇之名,所言不虚。 “老朋友,好久不见。”一声问候,从半山腰远远的传来。 这浑厚无比的内力,就连龙墨轩都不禁为之一颤。 “即是老友到访,为何不入得寒舍一叙。”他同样以浑厚的内力,将这句话传了出去。 二人还未碰面,已在暗中较上了劲。 半山腰的裴旻,听的他内劲依旧雄浑无比,心中不禁暗喜,自顾自的说道:“你果然在此,江湖传言果然非虚。” 青石台阶上,裴旻每一步落下,都蕴含浑厚内力。佐以剑气,顺着那石阶,传到龙家宅院内部。 一时之间,龙家老宅,竟被这股劲力震的颤抖不已,宛如地动一般。 那龙墨轩,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俨然感受到了,那剑气中所含的强烈挑衅。 当即催动内力,也佐以剑气,将裴旻发出来的剑气,硬生生的顶了回去。 裴旻眼见攻势又被化解,冷哼一声说道:“十数年未见,依然故我。果然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对手。” “裴旻此来,是敌非友。但即以叫阵,我龙家岂有退缩之理。”龙墨轩的语气之中,已然没了之前的凝重,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剑客坚毅果敢。 身为剑客,最大的耻辱,并不是倒在对方的剑下。而是面对强敌,你连拔剑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他即为剑神,又怎会未战先退。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用手中长剑,一决生死。 时隔十四年,剑神、剑皇,这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即将再次会面。 江湖剑道,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第二十章 死斗 凡世间之剑,取铜铁为材,立土石成炉,以木炭作冶,铸之以千锤,成之以百炼。 成剑之路,便如同剑客的一生,何其繁杂,稍有偏差,也不能成为名剑之选。 可世间偏有这样一柄剑,自天地初始便存在于世间。有形,无迹,只待时机成熟,便现形于天地间。 时值春秋,五霸争雄,战乱不断。晋强而楚弱,楚有气节,不侍于晋。 晋王闻之大怒,遂遣兵马入郢。围楚王于都城,困之日久,不觉已达三年。晋王遣使者入楚,劝说楚王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生灵涂炭。 楚王不屈,亲自持剑迎敌于城墙之上。战数日,一步不退。 奈何敌我兵力悬殊太大,纵使楚王再有雄心,绝对的实力面前,又如之奈何? 楚王眼见晋兵已陷西、南二门,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不禁仰天长叹,叹这大好河山,怜这城中百姓。 帅有节,赋将士之魂,城下将士见王上如此,皆奋力拼杀。 “大楚军魂,有死无生。”时至今日,楚人英魂,传颂世间。 然,战场之事从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此刻楚国亡国之势已成必然,除非天降奇迹。 势已至此,楚王于城楼之上举剑问天,誓与楚国共存亡。遂拔剑出鞘,方预自刎,忽然之间,天色骤暗,风雷大作。 只见天边一道风柱,卷携风雷,径直的往晋国军队呼啸而去。 霎时间只听得,那晋国阵营中,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楚王不明所以,只知道手中原本那籍籍无名的佩剑,此刻正散发着耀眼的光华。 一缕缕青绿色的剑气,萦绕在剑的四周。古铜色的剑身,正慢慢褪去颜色,翠绿色的剑身,一点点浮现出来。 风雷过后,那晋国士兵死伤过半,再也无力发起进攻。 原本楚国已成定局的灭国危机,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化解了。 战后楚王询问百官,此战何以如此不可思议。本已绝望,为何突然之间,天降风雷退却晋兵? 大夫班岑回禀道:“大王所持之剑乃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王上何不请他前来,一问便知。” 楚王闻言,即命人去请欧治子前来。 欧冶子入得宫来,楚王待为上宾。言当日之事,楚王问曰:“卿所铸之剑,何以有此威力?” 欧冶子答曰:“此剑即是臣所铸,也非臣所铸。” 楚王疑惑,问曰:“卿此言何意? 欧冶子答曰:“此剑乃臣与徒干将合力所铸,采茨山铁英而铸。然只铸其形,其剑魂,却早已存于天地之间。需‘天时、地利、人和’三元归一之时方可显现。” “那日大王于城楼之上,一份不甘上应天时,一点不屈下和地利,一片仁心自成人和。如此三元归一,激发剑中所含之剑气,因此得以破晋兵。” “大王内心之威,胜过晋国兵卒之勇。遂激发此剑,所含诸侯威道之气。此乃大王洪福齐天,实乃我大楚之兴也。”欧冶子说完,拜服于地。 楚王闻言大喜,遂赏欧冶子、干将,黄金万两,良田百顷。 欧冶子求楚王为此剑赐名,以求传于后世。 楚王以“国泰民安,刚正不阿”为其赐名“泰阿”。后为避讳,改名“太阿”,此剑之名因此传于后世,学剑之人每每提到此事,无不对那名剑太阿心驰神往。 然名剑,亦如世间名士。其自有傲骨,宁可沉寂世间,绝不委身于人。 此刻,那剑中皇者,持那太阿名剑,往那天下剑宗,徐徐而来。 跨过了长长的青石台阶,裴旻终于站在了龙家的正门前。 那“天下剑宗”四个字的牌匾,只看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裴家家主裴旻,前来拜会。”这十个字,伴随着浑厚的内劲传递了进去。 “故友拜会,何须多礼,快请屋内一叙。”同样浑厚的内力,将这句话从门内送了出来。 那原本紧闭着的正大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 裴旻手提长剑,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那庭院倒是和自己家有那么几分相像,同为剑术世家,所拥有的品味也不尽相同。 他穿过了正门的庭院,阔步来到正堂。抬眼望去,龙墨轩、芷曦、江漓、馨儿,四人于堂前站立。 龙墨轩、芷曦持剑而立,江漓和馨儿站在身后。 望着徐徐而来的裴旻,龙墨轩伉俪一脸凝重的神情,如临大敌一般。 “故人经年未见,风采依旧,让人不甚叹羡。”裴旻一边说着,一边抱拳拱手略施一礼。 旁人抱拳拱手,总会微微躬身,以示尊重。裴旻这施礼,昂首挺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挑衅意味十足。 “剑皇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未知有何指教?”龙墨轩抱拳拱手回礼道,一番话不失礼节,也没折了龙家威风。 到底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了,这两人一见面,便是一番唇枪舌战。 “裴某此来,欲借龙家剑域一用。”裴旻看门见山,直接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江湖传闻,剑道有三大圣地,雍凉剑域,扬州剑庐,武当金顶。 此三大圣地,相传乃是上古之时,三位领悟剑道的先辈所留。 剑域,相传为剑祖广成子所留。他领悟天地之间第一缕剑意,以先天剑气,化而为剑。自此人间,方有剑术流传。 剑庐,相传为吕祖吕岩所留。吕祖乃纯阳祖师,传闻其在此,悟仙得道,飞升而去。曾留诗: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 金顶,武当山圣地。相传真武大帝,曾降世于此,披发仗剑,降龟蛇二魔,点化世人。 三大圣地,无一不是天下剑客,梦寐以求之地。 裴旻此话一出,龙墨轩不免吃了一惊。 他心知裴旻此来,必是来者不善,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此来竟是要“借”剑域。 剑域乃是龙家立足的根基,若无剑域,便无龙家。既使是龙家子嗣,未得到族长许可,也不能随意踏入。 “剑域乃是龙家圣地,便是龙家子弟,也得通过层层考验,方可入内。剑皇,此等要求,恕难从命。”龙墨轩语气之中甚是坚决。凭这语气,任谁也知道,这事断无商量的可能。 “余借剑域,并非只为自己,而是为了江湖剑道。龙家若是能成人之美,也不失一番佳话。” 裴旻一番话,说的倒是大义凛然。可谁心里都知道,他无非是想利用剑域,彻悟剑道,兴旺裴家而已。 说的再怎么大义凛然,内心深处的那一份私心,却是昭然若揭。 “道祖早已言明,后世学剑之人,若要重立剑道,需得自己领悟。你借剑域来悟剑道,便是悟出新道,亦不是你裴家之功。”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了?”裴旻此刻,语气较之前要强硬了许多。 “倘若有人强借裴家剑庐,不知剑皇是何态度?”龙墨轩的语气不免也强硬起来。 “当年比剑,在下技不如人。今日故人重逢,若是能再请教龙家高招,余当三生有幸。”此言一出,便已是下了战书。 当年之败,时至今日,他依然耿耿于怀。 龙墨轩看着他手里的太阿剑,心中明白,这十几年来他的实力,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 似太阿这般上古名剑,若要匹配,光靠境界是不行的,还需要心境。 若是心境不明,便是能够境界能够匹配,也会和他手里的龙渊一样,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 虽然如此,然剑客的骄傲,决不允许他未战而败。千百年来,只有战死的剑客,哪有避战的剑客。 “剑皇气势,不减当年。想来实力更胜往昔,在下有幸,再一睹太阿神采,不枉此生。”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裴旻徐徐而去。 此刻两人相隔,已不过十步,持剑对峙。 陡然之间四周变得安静异常,偌大的庭院,竟连一点呼吸之声,都听不见。 此时,两人的眼中只有对方,和对方的手中剑。 这二人彼此之间,既熟悉,又陌生。 片刻后,只见裴旻将太阿剑慢慢的举了起来,剑不出鞘横在胸前。 龙墨轩也摆出了同样的姿势,此为剑礼,乃是比剑之时的规矩。 这两人,眼对眼,剑对剑。 双方之间,虽然没有半句交流,但两人的剑意,已然冲天而起。 这剑意之强,只怕连天上的剑仙,都要胆寒三分。 前方二人,剑拔弩张。 后方的芷曦,感受到两人的剑意,不由得胆战心惊。 急忙将江漓和馨儿挡在身后,悄声对她们俩说道:“你两就躲在我身后,千万不要探出身来。今日一战,怕是当世最强一战,身旁十尺之内,剑气亦能伤人。我用纯钧剑护身,你们在我身后,可保无恙。” 只听得“刷”的一声,两柄旷世神兵同时出鞘,惊世一战就此展开。 裴旻抢先出手,一招“长虹贯日”,直取龙墨轩。 龙墨轩见招拆招,使了个“墨守成规”横剑御守,无懈可击。 一击未成,裴旻随即变招,使一招“白鹤亮翅”,长剑自左边穿将而来。 龙墨轩侧身躲过,身形一转,背对裴旻。趁其抢攻之际,回转身形,一剑往他面门点去。 裴旻此刻只顾抢攻,出剑有进无退。忽见一剑,往他面门而来,不及回剑御守,只能侧身闪躲。 如此一来,他招式已老,龙墨轩趁此良机,一招青龙探海,往他咽喉直刺而去。 裴旻依仗灵活的身法,眼看那剑贴着他的咽喉而过。此一着确实凶险,今日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只怕已成剑下之鬼。 此等惊奇的一招,裴旻不由得吃了一惊。 龙家剑法,他早已了然于胸。不知何时,又出了此等精巧的剑招。 这一招,乃是龙墨轩自创八式剑诀之一,“突如其来”。 此招讲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才有了,“其势不可度”的注解。 招数虽妙,可面对剑皇,又岂会有效。 一旁的芷曦看的真切,这两人一上来使得都是杀招。今日这一战,惨烈的程度只怕难以想象。 两人招式互拆,越来越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已交手百招有余。 若按两人现在的实力,裴旻本该早就得胜。 只是他心中的顾忌太多,太过害怕失败,这便限制了他实力的发挥。 十数年的时间,他的剑术突飞猛进。可心里的包袱,比起当年,却是没有减轻半点。 再加上,龙墨轩使出了他不熟悉的“八式剑诀”。这就更加大他心里的包袱,错失了许多本该取胜机会。 此二人比武,竟然只是区区剑招的比试。 便好似那寻常剑客的挑衅比武一般,哪有一点他们这个境界应该有的样子。 或许裴旻心里明白,如今的老对头,虽然还在圣体的境界。可他心境已乱,此刻的他,已然配不上和自己谈论剑道。 龙墨轩将那“八式剑诀”尽数使出,虽靠出其不意一招,抢得一点先机。 但那剑皇的称号,也绝非浪的虚名。 这剑诀第一次使出,确实让他吃惊不小,可拆过一遍后,他便了解到了此中的奥妙。 他心中只觉得,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实则涵咏天地生机,蕴含道家至理,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 数招之后,龙墨轩再次使出“突如其来”这一招,想靠出其不意,再抢先机。 却不想,这一招使了出来,裴旻早已有了准备。 趁他长剑刺入,回招不及之时,右手挽了个剑花,将他这一剑绞到一旁。 陡然之间剑交左手,将那太阿倒持,身形一转,直取他的面门而来。 这一剑巧妙至极,若是换了旁人,便是不死也得重伤。 连龙墨轩这等高手,也始料未及,仓促之下,急急地后撤了数步,这堪堪躲过这一剑。 似他这般高手,竟然会被逼到,狼狈的境地,实属难以置信。 龙墨轩惊叹之际,却不曾想,此招之后,还有后招。 须臾之间,只见他剑交右手,一招“灵蛇出洞”往他胸口,直直的攻来。 如此短的距离,他根本不急回剑格挡,只能侧身躲避。却不想,速度上他也落了下风。 “噗”的一声,这一剑最终,还是刺穿了他的胸膛。一瞬间,鲜血从他胸腔中喷涌而出。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裴旻,眼神之中满是不甘。 然而此刻,胜负之数已成必然。便是再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随着裴旻将太阿剑,从他的胸口拔出,他一口鲜血喷出,直直的倒了下去。 剑皇终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却不知为何,见到老对手倒在地上,他竟是没有半分喜悦之情。 反而,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来。 第二十一章 存亡 “夫君” “龙大哥” “老爷” 三种不同的称呼,竟是在同一时间惊呼而出。 芷曦惊呼之中,猛地拔剑出鞘,一招“追星赶月”向裴旻攻来。 这一招的特点在于速度,以极快的身法,直取对手的要害,攻其之不可不救。 如此凌厉的攻势,便是裴旻也未敢轻视。 但见他右手格开芷曦的长剑,左手一掌击在龙墨轩的胸口。这一击,直让他倒飞而去。 一剑贯胸外加当胸一掌,此二者,随便一招都是重伤。 双重打击之下,他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夫君………”芷曦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的情郎,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她也顾不上身后的裴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双手将他揽在怀里。 看着重伤吐血的他,她的一颗心也碎成了几瓣。 芷曦极速的点了他胸口几处要穴,扯下一块衣角,替他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口。 便在这时,江漓也跑了上来。两女四目相对,只在一瞬间,已然心有灵犀。 芷曦轻轻的把怀里的他,交到了她的怀里。取出包药粉,嘱咐她给他抹在伤口上,可以暂时止住血。 裴旻倒也没有自降身份,没有趁着芷曦替他止血之际,突施杀手。 剑客的那份傲骨,他一时一刻也不曾放下。 其实方才那一剑普普通通,并非什么妙绝颠毫的招式。 裴旻也未曾想到,如此寻常的一剑,竟会重伤于他。 他原本也不是冷血弑杀之人,只是他这一生所求剑道,乃是诚于剑。 一切遵循剑意而为,这剑意一起,便不再受自己控制。 正因如此失手伤人,亦是常有之事。 “芷曦……….你……….你不是他的对手,别乱来。”龙墨轩瘫在地上,捂着伤口,强忍着疼痛对芷曦说道。 “夫君,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你。”说着便长剑直挺,直指裴旻。 “公孙家,前来讨教。”那一刻芷曦的眼神中,再没有一如既往的都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坚毅和几分悲愤。 “你公孙家,要为龙家强出头吗?”裴旻看着她的眼神,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是的龙家的少夫人,今日既是夫家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芷曦说着,手里的纯钧剑一缕缕剑气,自那剑身的泪痕之中发散出来。 “既要比剑,可知江湖比剑自有规矩。” “剑客即已出剑,便无男女之别,老幼之分,贵贱之论。”芷曦说的乃是江湖中,剑客比剑之时不成文规矩。 剑客比剑只有剑和剑客本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久闻公孙家剑法精妙绝伦,在下今日有幸领教,不胜荣幸。”说着长剑一挺,摆出了起手式“剑指苍穹”。 芷曦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面前的剑皇。 那一刻她再不是那个,温柔贤惠的公孙家大小姐,而是一位敢于向强者发难,无所畏惧的剑客。 但见芷曦一个箭步,向那裴旻奔去。 一跃而起,使了一招“追星赶月”,直挺挺的往裴旻的面门劈来。 公孙家剑法,脱胎于大唐“剑舞”,讲究是“轻灵隽秀,动如脱兔”,若是由女子使出来,则威力更上一层。 可芷曦这一招“追星赶月”,却显得格外霸气,颇有几分战场之上唐刀杀敌的肃穆之气。 便是裴旻,眼见如此气势,亦不敢轻视。把剑一横,稳稳的接住了这一招。 芷曦当即变招,一招“后羿射日”,及其笨拙的身法中,一剑从刁钻的角度斜刺而来。 方才那一剑是迅,今番这一剑是拙。只是这笨拙的一剑,看起来却是精巧无比。 “藏巧于拙”,正是她公孙家剑法的精髓之一。 芷曦一招得了先手,随即快剑抢攻。 “孔雀开屏”,“鹞子翻身”、“百鸟朝凤”、“有凤来仪”。 那轻灵曼妙的身段,方使人相信“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从来不只是曹子建,神驰八荒的想象。 裴旻挥剑格挡,心中也不免啧啧称奇,江湖传言公孙家剑法最是精妙,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 二人你来我往,不觉间已交手五十余招。 那裴旻有心一观公孙家的精妙剑法,所以出手之时,皆以防御为主。 否则以他今日之功力,芷曦是决计接不下这么多招的。 这一边芷曦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懈怠。 那一边裴旻游刃有余,宛如游戏一般。 后方重伤的龙墨轩看得真切,他挣扎着以剑做杖撑起身来。 江漓见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赶忙双手将他托住。 “扶我.……起来”就这四个字他都说的有气无力,他伤势之重也可见一般。 “这么重的伤,你还是……”江漓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他摆摆手打断了。 “再……再打下去,只怕连公孙家剑法……都要被他学去了。”他以剑尖点地,借这力量,才勉勉强强的直起身子。 再看前方的芷曦,已经显现出颓势。 从刚开始的攻守有序,有来有回,变成现在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若再不想办法,不出十招芷曦必败无疑。 龙墨轩见此等形势,也顾不得身上的重伤。强行将那习武之人护体真气,一点点的运行到腕间。 凡习武之人,无论功力如何,都会将自身产生的第一股真气,以周天运行之法,运到心包经,作为护体真气。 这一股真气,乃是习武之人的根本,通常只有在散功之时,才会从经络之中一点点的散去。 而功散之日,便是身死道消之时。 若是在散功之前,强行将这股真气施展,无疑于自废修为。 轻则武功尽失成为废人,重则经脉尽断性命不保。 龙墨轩于此重伤之际,强行运使护体真气,无异于自寻死路。 作为老对手,他太了解裴旻的性格。他一向说剑当远离感情,只有舍弃了用剑之人的感情,才能真正的做到诚于剑,从而追寻剑的本意。 远离了感情的他,渐渐的变得忘情。再加上这十几年的避世苦修,最终使得他的忘情,变成了真正的无情。 若是不能阻止他,包括他在内在场的诸位,只怕都将殒命在此。 龙墨轩将这股护体真气运至腕间,伴随着真气的运转越积越厚,越聚越强。 只见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那右手抬得与肩平齐,双眼紧紧的盯着,离他不过二十步远的裴旻。 “江漓,扶.......住.......我”短短三个字,他也说的断断续续。 此刻的他,誓要燃烧生命,来扞卫剑客的傲骨,龙家的荣耀。 “哦.......好。” 这是第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她心里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说那是什么感觉,她也说不出来。只觉的那颗平静的心,一时间被激起了层层涟漪。 趁裴旻一个转身的间隙,他将这已经聚集好的真气,透过那名剑龙渊,聚而成形,化为剑气。 这股剑气依附着龙渊剑,其形其态,皆和龙渊一模一样。 龙墨轩眼看剑上的剑气,已有数斤之重。趁着那短短的一个瞬间,手臂微曲,将那剑气射了出去。 芷曦的剑招,裴旻虽然应对的游刃有余。 但其和龙墨轩相隔不过二十余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的剑气,饶是他也措手不及。 只见他一剑荡开芷曦,正欲抢攻。忽然间只觉背后一道强大的剑气,奔袭而来。 转身的间隙,这剑气已至面门。他已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把手中的太阿,略略一提,以剑身强行接住了,这股霸道的剑气。 虽说是接住了,可也震得他是虎口发麻,那太阿剑险些脱手而出。 你道他如此功力,怎么也会这般狼狈? 一者,这距离实在太近,剑气一点没有衰减。也就是太阿威力无双,若是换了寻常铁剑,早被这剑气震为几截了。 二者,龙墨轩这一招可不是简单剑气,此乃龙家不传之秘,唤作“龙游太虚”。这一招是以周身内力作为媒介,激发剑气的招式,内力越强威力越大。 然而强招必自损,这一招也不例外。 虽然威力惊人,可每一次使出耗费的真气、精神都及其巨大,因此龙家祖训:“若非生死关头,不可擅用此招。” 龙墨轩于此生死相搏之际,献上不只是护体真气,还有自己那圣体之境的修为。 这一招使尽,只怕江湖上,将陨落一位圣体之境的高手。 芷曦这边,心无旁骛的和裴旻对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见裴旻打了个趔趄。 她也并非等闲之辈,怎能放过这干载难逢的机会。 当即瞅准时机,一剑直刺而去,这一剑速度之快,宛如彗星一般。 那身影如同鬼魅,只一个瞬间便已到了裴旻身后,纯钧剑直直的,往他背心刺去。 若是换了常人,必为纯钧这一剑所败。 可剑皇就是剑皇,正面接下了那一道剑气。 忽听得背后一阵剑鸣,也不回身,只一个反手,用那剑鞘,抵住了纯钧的一剑。 这一招着实让芷曦吃惊不小,她的现在境界,当世也仅次于那剑道五雄。 如此境界,却怎么也想不出,这等破敌之法。 剑与剑鞘本就是一体,只可惜天下剑客,只知道以手中长剑对敌,却不知那剑鞘亦可对敌。 霎那间,一前一后,两大杀招同时出手。而且完全不留余地,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裴旻见状,心中勃然大怒。回身一剑荡开纯钧,再复一剑,将那纯钧从芷曦手中挑落,飞起一脚将她击退。 这杀意一起,便再难止住。 裴旻朝龙墨轩和芷曦两人,突施一剑。 这一剑气吞山河,一副要立毙两人于剑下的架势。 彼时龙墨轩已是重伤之躯,芷曦长剑脱手,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毫无抵御的能力。 此情此景,两人却是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坦然接受这命运的安排。 “住手!”便是这生死的一瞬,一个清脆的声音,阻碍了裴旻的剑招。 这一声,直惊得他顺着那声音寻去。 他实在想象不出,此刻的龙家还有谁,能用这种近乎命令的语气给他说话。 喊出这两个字的不是旁人,正是那紧紧扶着龙墨轩的江漓。 “裴少主,你好威风啊!” 裴旻听得“裴少主”三个字,心中大奇,能这么称呼他的,一定是在他闭关修炼之前认识他、熟悉他的人。 他仔细的端详着江漓,猛然眼前一亮,大惊失色道:“郡主!?” “不错,难为你还记得我。”江漓不觉间,将那郡主的架子又端了起来。 “郡主,缘何会在此处?”裴旻望着江漓,百思不得其解道。 裴家久居扬州,与那南阳王交情非浅。此时此刻,他也还是给足了南阳王面子。 “当年若不是裴家见死不救,我又怎会在里?”江漓没好气的说道。 如此看来,她是将当年王府的遭遇,尽数怪罪在了,裴家没有施以援手之上。 “当年家父无故失踪,我又正在闭关,裴韶远在徽州。非是我裴家袖手旁观,确是门内无人可用。”裴旻耐着性子的解释道。 “然今日之事,乃是江湖之事,即便是王府也不便干预。”裴旻态度强硬的说道。 “江湖恩怨我管不着,现在我父王失踪三年,生死不明,只有龙家能帮我找到父王。不要忘了,你裴家和南阳王府的约定。”江漓一句话直接将裴旻拿捏。 裴家世居江南扬州,为寻求安稳,便和南阳王立下誓约,世世代代守护南阳王府周全。 而今南阳王无故失踪,江漓要寻回父亲,按照誓约所定,裴家理当施以援手。 裴旻听到江漓搬出了誓约,这才心有不甘的,将手中长剑缓缓放下。 “裴家绝不会言而无信,既然郡主说,只有龙家能助你找到王爷。那裴某今日便先告辞,改日再来拜会。”说着对江漓抱拳拱手,脚尖一点,须臾之间,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龙家的这一场生死存亡之战,竟然被江漓几句话,就轻易的化解了,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裴旻走后,早已到达极限的龙墨轩再也支持不住。 一口鲜血喷出,周身的几处要穴全部爆裂,顷刻之间血流遍地。 那状态,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芷曦见此,也顾不上那被裴旻挑落,插在院中地上的家族至宝。慌忙上前,和江漓架着他往里屋而去。 “哐当”一声,龙啸天手里的龙渊应声而落,两女张目望去,只见那龙渊剑的样貌和之前又不太一样。 那原本黑黝黝的上古神剑,已经变成一柄锈迹斑斑,缺口无数的残剑。 就连剑鞘也变得残破不堪,千疮百孔。 这样的剑,便是扔在大街上,也只会被人当做废铜烂铁。 龙渊剑和龙墨轩心灵相通,如今它变成了这样,不知那曾经的剑神能否逃过此劫呢? 第二十二章 武当 “我爱武当好,将军曾得道。升举入云霄,高岭名落帽。” 荆州武当山,道教四大名山之首。 相传那陈抟老祖,于武当九龙岩得悟大道。做《指玄篇》,教化世人,兴隆大道。 看那漫山松柏,郁郁葱葱;奇石隽秀,层峦叠嶂;天柱奇峰,宛如仙境。 这秀丽的风景,总在不觉之间,让人超脱俗世之外,飘飘然有那登临仙境之感。 后世学道之人,每每提起武当,无不叹羡之至。 莫说有幸上的那仙山,便是远远的观之,也会觉得不虚此生。 若是能入得仙山,成门派一员,实是修道之士,三生之幸。 而今的武当山,已历时三百余年。不仅是道教一脉的门长,也在江湖中,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武当一门,论轻功,梯云纵傲视群雄。 拼内力,《太上感应篇》冠绝天下。 看拳掌,逍遥拳、八卦掌独领风骚。 比剑法,太乙玄门剑法自成一派。 论剑道,武当金顶,圣地所在,感天地之法,悟人间大道。 至于那其它大小功法,不下数百种,武林地位,当之无愧。 世间习武之人,若能习得其中一二,便可横行于江湖,罕逢敌手。 只可惜武当一派,终是羚羊挂角,高山仰止。 世间少有人能得窥其妙,只能是曲高和寡,寂寥难堪。 武当一派有教无类,讲究后天修真。不同于龙虎山一派,看中弟子先天禀赋。 正因如此,其门派弟子遍布天下。最多之时,门下弟子更是有三千人之多。 每日卯时初刻,数千弟子在那玄岳门前,共同修炼武艺。 那份气势震动山河,天下间,又有何门何派能有如此气势? 且看今日之武当,数千名弟子在那玄岳门前,演练武当剑法。 那剑法一招一式圆转如意,飘逸灵动,再加上那玄岳门前,经年不散的云雾之气。远远看去,真是宛如仙境一般。 蒙蒙的雾气之中,隐隐约约有那一人一马,徐徐而来。 看那马上之人,一身蓝色道袍,头戴道冠,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威武雄壮。 一杆银枪竖在身旁,清风徐徐而过,吹开他鬓边秀发,那俊俏的容颜,端的是惊为天人。 “袁师兄,主教师兄,正在紫霄宫等你。”一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小道士,见那马前来,急忙上前施礼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武当第二代弟子,当朝首辅之子袁冠,袁子全。 “有劳师弟。”袁冠一边对那小道士还礼,一边跳下马来。 他将马上的长枪,拈在手中,牵着马穿过玄岳门,往山上紫霄宫而去。 进了玄岳门,便已进入武当山。武当弟子为显示尊重,往往都会选择徒步上山。 久而久之这份尊重,便成为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武当弟子无不遵守。 这个时节,已是晚秋将冬,乃是那万物凋零之时。 可武当的这一片银杏树,仿佛超越了自然的规律一般,依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这几日的天气也着实不错,明媚的阳光,透过那稀稀疏疏的银杏叶,星星点点的洒在身上,一时间说不出的畅快。 不多时,袁冠已到了紫霄宫的门口。他抬头看去,紫霄宫在那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便是天上仙阙,亦不过如此。 一抹阳光的照耀下,霞光万丈,瑞彩千条,蔚为奇观。 宫门口,广场上。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道士,正在那演练掌法。 那掌法轻灵迅捷,宛如春风拂柳。一招一式之间,尽显以柔克刚,虚实如意的道家思想。 袁冠将那银枪立于一旁兵器架中,走到他身旁五步之远,毕恭毕敬的抱拳施礼,恭恭敬敬的呼了一声:“师兄。” 那道士也不答话,自顾自的演练着那一套掌法。 袁冠见他不答,也不再打扰。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师兄演练这套“太乙逍遥掌”,一双眼睛之中满是钦佩之情。 忽然,那道士一个转身,一个推掌向袁冠攻来。 这一掌唤作“推杯换盏”,是一招攻守具备的掌法。 袁冠眼见这一招攻来,一个侧身避开了这一掌。不急反应,这第二招“釜底抽薪”,自下而上急攻而来。 此刻袁冠已是避无可避,当下也施展掌法,劈手相迎。 这师兄弟二人,便在这紫霄宫门前,你一掌,我一招的互拆起来。 师兄使得逍遥掌,讲究的是飘逸灵动,不拘一格。 袁冠应对的是小周天掌法,讲究的是沉稳端庄,一板一眼。 两门掌法虽说同出一门,却截然相反。 就好像那太极图一般,阴阳调和之中,既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 这师兄弟二人掌法切磋,不觉间已互拆了三十余招,也没分出个强弱。 拆到第三十五招,二人相互抓住对方攻来的一掌,四条手臂紧紧的交织在胸口。 “师弟,经年未见,武功精进不少啊。”那道士看着袁冠,一脸欣慰的说道。 “哪里,倒是师兄功力越发深厚了。” 两人同时松开手,袁冠抱拳拱手对那道士再施一礼,问道:“未知师兄唤师弟回山,有何要事?” “我们进去说。” “师兄,请。”袁冠躬身摊掌,尽显尊敬。 二人入得那紫霄宫,分主次坐定,二小童随即奉上香茶。 “师弟,你可知那江湖剑道三大家?”那道士屏退左右,这才对袁冠说道。 “师兄说的可是,雍凉龙家,扬州裴家,湖州公孙家,这三大世家?”袁冠回答的小心翼翼,他这性格谨小慎微。做任何回答,俱是这般模样。 “不错,正是这三大世家。三百年来,这三家,分批领袖剑道,前一百年裴家,后一百年公孙家,近百年龙家。江湖剑客,几乎都出于这三大世家。我武当一派,剑道自有奥妙,可如今却被世人遗忘。”他说道此处,也不免感慨万分。 “十天前,门内收到了,剑皇裴旻发的江湖贴。向江湖宣示,龙家,公孙家皆败在裴家剑下,龙墨轩更是重伤垂死。此贴一出,江湖人人震惊。若真是如此,江湖剑道,将重归裴家。”那道士话到此处,不觉间抬头望天,语气之中多有不甘。 “师兄,那你唤小弟回来,有何吩咐。”袁冠听到此处,心中已猜到七八分。 他这位师兄洪知远,一直对三大世家,统领剑道一事耿耿于怀。 在他看来,所谓的三大世家,不过凡尘俗世之辈,便是悟得剑道,也算不得正道。 特别是那裴家,为了追求所谓的剑道,更是不择手段,最为他所不齿。 武当一派本是道门正宗,剑法更是惊奇无比。 单是那太乙玄门剑法,世上能有几人能得窥其妙?只是曲高和寡,难为世人所理解罢了。 这些年他出任武当主教,地位只在掌门赵天一之下。 掌门闭关缺席,武当派大小事宜,皆裁决于他这个主教,他如今在门派内的地位已和掌门无异。 “为兄想去雍凉走一遭。” “师兄,武当距雍凉千里之遥。师兄这一去,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很难回转。如今门派内大小事务,皆由师兄定夺,师兄这一去,门派之内岂不群龙无首?” “为兄请师弟回来,便是想请师弟暂代主教,处理门派事务。”洪知远说着,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最得意的师弟。 “师兄,此事万万不可。”袁冠听到此,着实是吃了一惊,慌忙说道。 “如何不可?”洪知远有些不解的问道。 “师兄,非是师弟推脱。师兄即是要选人暂代主教之位,应当选冯师兄。无论是武艺还是辈分,于情于理,都应当让冯师兄暂代。”袁冠一本正经的说道,全然看不出一点虚情假意。 “愚兄思虑再三,冯师弟并不适合。论武艺他确实在你我之上,大小事务也能处理井井有条。可是他性格太过偏激,行事鲁莽。若是让他总理门派事宜,只怕稍有不妥。”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的摇了摇头。 “而你则不然,武艺虽说不如他,可在江湖上也鲜有对手了。再加上你处事谨小慎微,公允公正,由你处理门派事宜,万无一失。”洪知远看着他,一脸欣慰的说道。 到底是一起学艺长大的师兄弟,洪知远一番话,把这两位师弟的性格秉性,分析的通透。 此师兄三人,均是上一代武当掌门,紫阳真人的徒弟。 而那紫阳真人也是一位奇人,六十岁时才拜入山门。 平日里只做些担水,劈柴的杂活。闲来无事之时,会躲在一旁,看师兄弟们习武,听师傅师叔谈经论道。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七八年,有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起床,打开房门,取了水桶,正预去山涧打水。 陡然之间却看见,自己的老师正在门前打坐。 老头慌忙撇了水桶,跪地叩头,口中说道:“不知师尊到此,弟子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师尊微微一笑,扶他起身,对他问道:“你随为师上山已有多久了?” “已有八年了” “可悟得什么?” “师尊在上,弟子不敢妄语。自上山以来,弟子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哦,说与为师听听。” “自随师尊上山以来,弟子每日担水,劈柴,看师兄弟们习武论道。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这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做了这许多粗活杂活,不觉得辱没了你那曾经高贵的身份吗?” “师尊,贵族的锦衣玉食确实令世人向往。但世人却不知,这锦衣玉食的背后,包含着无数个彻夜难眠,多少的勾心斗角。弟子痴活六十有八,只有在山上这些年,是弟子一生中最平淡,也是最安逸的时光。”话道这里,老头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微笑之中,是对过往的释然。 “弟子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清苦,但这份逍遥自在,却是之前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过的。” “好,想不到短短八年,你便有如此感悟。难得,难得啊……”师尊满脸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个老者,眼神中流露出来说不出的欣喜。 “师尊,弟子并无什么感悟,只是说说这些年的感觉而已。”突然被师尊这么称赞,老头一时间还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是没落的王族后代,享受过人间富贵,也受尽人间苦楚。如今能有这番领悟,足见你道心已明。” “师尊,弟子.......” “你能在这些粗活,累活之中怡然自得,足见你已放下,曾经拿起过的一切。道在不言中,你离道已不远矣。”师尊捻须微笑,眼神之中满是欣慰。 “为师此来,便是要收你为入室弟子,传你《太上感应篇》,助你悟道。自今日起你道号“紫阳’,明日便随为师,去天柱金顶修行。” 紫阳真人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只是真实的回禀了一下,这些年在山上的感悟,却意外的得到了师尊的认可。 不仅要传授他武当至宝,还要带他去武当金顶修行。 天柱金顶,武当圣地,只有历代掌门和掌门候选才有资格进入。 紫阳真人八十岁时收徒弟两人,师兄洪知远,道号“广阳子”。师弟冯知遥,道号“玄尘子”。 八十三岁收三弟子袁冠,道号“清虚子”。 八十八岁收入室弟子赵天一,赐道号“天一”,取天人合一,天下一人之意,随他入武当金顶修行。 百岁之时羽化登仙,掌门之位传于入室弟子赵天一。赵天一自拜入紫阳真人门下,便在金顶修行,从未离开半步。 除了他师傅紫阳真人,江湖上,再无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据说其人,乃仙圣之体。曾在武当一派,生死大劫之际,一剑退敌三千六,举世皆惊。 自此,又一圣体之境武者,降临人间。 书归正传。 洪知远对袁冠说道:“愚兄此去雍凉,有三件要事,其一,要拜会龙家,龙毅曾与武当有恩,即是龙墨轩重掌龙家,必当拜会。” “第二,我要查一查裴灏的死因,江湖传言裴灏之死,蹊跷万分。” “第三,听闻齐云山叛徒葛清玄,在朔方古城兴风作浪,若真是如此,我便替道门除去这叛逆。”洪知远说着,语气不觉间强硬了几分。 “师兄此去万事小心,武当大局全系师兄一人。”袁冠起身双手抱拳,一番话也确实是真心实意。 他毕竟是首辅之子,久在江湖只怕会受人话柄,于父亲不利。 且二师兄对主教一位,一直耿耿于怀,时间一长只怕内部再起波澜。 “师弟放心,愚兄自有计较。门派之事,还劳师弟费心。” 次日清晨,武当山脚下,一人一马,往那雍凉疾驰而去。 袁冠看着师兄远去的身影,心中总不免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这一别会不会是永别。 第二十三章 梦蝶 “夫人,你家官爷这伤,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医师,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说道。 “有劳了,馨儿送送先生。”芷曦虽心有不甘,却还是礼貌的送走了医师。 她心里明白,他的伤势已非人力可及。 当胸的一剑伤了肺,一掌震伤了脏腑,此两处伤随便一处,皆是重伤。 再加上,他逆运真气,心脉受损。强聚内力,周身筋脉,几乎尽数爆裂。 此等重伤,如今还能一息尚存,已是奇迹了。 “夫君,十二年了吗,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吗。”她望着床榻之上的龙墨轩,啜泣着说道。 “少夫人不必焦虑,老道自有手段。”不知何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芷曦急急忙忙的向门外望去,只见一老者,作道士打扮,于门外飘然而来。 只见那老道士,须发眉皆百,五绺长髯,飘于胸前。年岁虽已年过八旬,却是面色红润,精神炯烁。 “章医仙,您从何而来?”芷曦惊呼道。 以她的武功,绝不可能来人到了身后,却是一无所知。 “老夫从该来之处来”。但见他捻须微笑,飘然之间已到了他的床边。 “少主情缘难断,该有此劫。”老道士微道,手已然搭在他的脉上。 “情”之一字,从来难解。如何落笔,皆不能直抒胸臆。 便是那大唐情圣李义山,终其一生,也不过悟出个“庄生晓梦,望帝春心。” 到头来,不过只是那南柯一梦而已。 可怜那世间有情之人,谁人不是活在那情网所编织的,美梦之中。 虚虚实实之间,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回归现实。 就好像那梦到蝴蝶的庄周,亦不知是庄周之梦为蝴蝶,还是蝴蝶之梦为庄周。 那如梦似幻的迷雾之中,本已重伤垂死的龙墨轩,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惊奇的发现,之前所受的那些内伤、外伤,居然都神奇的消失了。 蔼蔼迷雾,徐徐的散去,他擦亮眼睛,凝神观看。 这里的景色,他再熟悉不过了,这里不正是当年,涟漪身死之时,扬州的那个岸边吗? “我为何在此?” 他如何来,他不知道。 他为何来,亦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一年,西子湖畔,一叶扁舟,并蒂莲开。 他只记得,那一日,雷锋塔外,清香三株,江水悠悠。 他只想起,那一刻,一句誓言,情窦初开,千帆望尽。 无奈曲终人散,那一剑染红了整个湖水,也把她的模样永远,印在了他的心间。 那一刻,落日楼头,断桥残雪,只留下他一人,独傍那一江春水。 看不尽那人世苦短,说不完那纸短情长。 正在他疑惑不解之时,忽忽悠悠的看见远处天边,有一颗白色的小光点,正朝着他徐徐而来。 不一会这个光点,飘飘然已到眼前,缓缓的变成了一颗光球。那光球慢慢的褪去,一个婀娜的少女身姿,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 龙墨轩正在诧异之时,忽听得那个少女,用银铃般的声音呼喊了他一声:“龙小龙”。 这深深埋在他心里的称呼,他再熟悉不过了。 彼时的他刚刚突破桎梏,一跃迈进圣体境。成为了江湖上,圣体之境中,年纪最轻的剑客。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的成就,看到的,满是旁人羡慕和敬畏的眼光。听到的,全是同道的奉承与追捧的语言。 再加上家族众人无尽的赞美,从来没有踏入过凡尘的他,总不免有些飘飘然。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高傲自负,目空一切,便是他当时最真实的写照。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少女,用她那温柔的一笑,彻底的击败了他的自负和高傲。 那时节的他,刚刚赢了裴家的少主,正是春风得意,沾沾自喜之时。 在他的眼里,自己俨然已是那剑道至尊,天下剑修之士,无一人能让他用正眼一观。 就连那在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前辈,有“剑圣”美誉的儒家掌门孟舸,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之辈而已。 “天欲让其亡,必先让其狂”。这句从小就耳熟能详的祖训,此刻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你抵临深渊之时,命运总会安排人,前来救赎于你。 扬州武林,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日没夜的拍他的马屁,请他讲剑说道。 他眉飞色舞的讲解:“剑之道应当诚与人,.………”这一番说辞,只要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 “哼,连道是什么都不明了,还敢这里妄谈什么学剑之道。”这一番话,对于当时春风得意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平地一声惊雷。 他抬眼看去,面前站着一位妙龄的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一头乌黑长直的秀发,两颗杏核眼仿佛会说话一般。 曲线婀娜的身材,一张鹅蛋脸标准的宛如那画中的仙女一般。 龙墨轩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单论相貌,比他那明媒正娶的发妻公孙芷曦,还是要逊色不少。 可她那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那股摄人心弦的魅力,却仿佛一把锁一般,牢牢的锁住了他的心。 他自己也说不来这是为什么,只是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那一股暖流,弥漫全身,仿佛这一切早已是命中注定。 在她的面前,他哪里还是那名动天下的剑中之神。只不过是一个生在红尘里,沉浸在男欢女爱中的普通年轻人而已。 那“龙小龙”的称呼便是她对他的爱称,当今世上也只有她,如此称呼于他。 “龙小龙…..…你再不快一点,你可跟不上我的脚步了哦,要是走丢了我可不管你哦。”那少女宛如夏日的亮火虫一般,在这片虚无中飘飘忽忽的,宛如黑夜中的明灯一般。 “龙小龙,可爱的你,可爱的剑。这一路啊,不是有你陪着我,还真是无聊的很呢。”这些话宛如烙印一般,深深的镌刻在他的心里。 龙墨轩提一口气,施展轻功循着那声音狂奔而去。 可奇怪的是,明明感觉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怎么追也追不上。 或许这世间,真的存在一种近,叫做千山万水,真的有着一种远,叫做咫尺之间。 “涟漪、涟漪......”他一边追逐,一边高声呼喊着。 那呼喊的声音响彻云霄,哪里像是一个,已经气若游丝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可无论他再怎么拼命的追赶,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远。 “龙小龙,可不要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要重立剑道。” “涟漪,没有了你,我便是悟了剑道又有何用?”他一边追逐着,一边声嘶力竭的说道。 “你已经拿起了本该拿起的,缘何却始终不肯放下。总是沉浸在梦里,这可不是那个让我钟情的剑中之神哦。”飘飘忽忽中,那光点停在了,已经追逐到力竭的龙墨轩面前,深情款款的对他说道。 “涟漪,可是现在的我…………”话还没说完,却被她的纤纤玉指堵住了嘴巴。 “小傻瓜,当你重临剑道那一刻,就能重新见到我啦!”话音未落,那少女竟然化成了成群的七彩蝴蝶,慢慢的往天边飞去。 “记得,重临剑道,你就能重新见到我啦!”这句话仍然在他的耳边不断的回响。 “涟漪、涟漪.….……”他伸手去抓那群七彩的蝴蝶,却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慢慢的,那群蝴蝶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小光点,渐渐远去,消失在了那一片虚无之中。 他望着那远去的光点,心中怅然若失。真是个:“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便在这时,一道强光,刺破了这片空间的虚无。 龙墨轩透过那束光看去,只见三个人探着脑袋,神色紧张的望着他。 中间一名道士打扮的老者,左边是已经熬出浓浓黑眼圈的芷曦。 右边则是江漓,只是看起来奇怪,她的脸色煞白,就连嘴唇都看不到一点血色。 “夫君” “龙大哥”这两个女子,看到龙墨轩缓缓的睁开眼睛,一时间欣喜若狂。 “芷曦……郡主……”那声音依旧十分微弱。 “夫君,你昏迷了整整十七天,若不是医仙前辈妙手回春,只怕......”这后面的半句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听到芷曦如此说,他才慢慢的转过头去,仔细端详着中间那一身道士打扮的老者。 这才认出,那位道士不是旁人,正是那有“青城医仙”之称的章济。 其乃是如今青城一派之中,辈分最高的存在。 一手“鬼门十三针”,问鼎江湖,精湛的医术让江湖众人啧啧称奇。 更有“阎王要你三更死,医仙留你到天明”的美赞。 “有劳前辈圣手相救,晚辈感激不尽。”龙墨轩拖着虚弱的身体,本想抱拳施礼,可胸口上的伤,实在是不允许他这么做。 “少主不必多礼,老夫曾受龙家大恩。今日即是少主罹难,老夫敢不用命。少主此伤甚是严重,虽已脱离危险,亦不可轻视。”一边说,一边熟练的搭上了龙墨轩右手的脉。 “前辈,我这伤.…....可还有的救。”他气血羸弱,就这几个字都说的有气无力。 “内劲加利刃,本就已是重伤。再加上你强运护体真气,已经伤及心脉经络。若是换了旁人,绝无生还的可能。”章济搭着他的脉相,缓缓的说道。 “可少主根骨千年难遇,再加上九叶莲子,有疗伤固本的神效,这才堪堪保住性命。” “老夫以金针渡穴,将你四散的真气聚在一处,勉强保住你圣体之境的修为。在静养些时日,伤势便可复原。” “至于武艺,虽说保住了修为,但你毕竟伤了真元,这圣体之境的修为,只怕如镜花水月一般啊。”看着眼前重伤的龙墨轩,章济语气之中,也不免带着几分惋惜。 他和龙家久有渊源,从龙墨轩的出生、满月、周岁、成婚,人生的重要阶段,他都有参与。说他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 “如此重伤,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前辈居然还能留下我的修为,真乃神乎其技也。”龙墨轩此话没有一丝奉承,完全是由心而发。 “少主,此番也算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章济贴到他耳边,悄声的问道。 龙墨轩闻言,不禁心中一颤。 他从始至终都没能放下的,无非是涟漪的那一颦一笑。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涟漪身影始终若隐若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莫说是现在,当年在北齐,若不是高羽设计,让人假扮涟漪的声音,扰乱了他的心神,他又怎会分神被擒? 只是时至今日他也想不明白,为何高羽会知道涟漪对他的爱称。 “少主,人之一生,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难道你真的放不下吗。时过境迁,若一直沉浸在往日的梦里,未免执着太过。与其一味的追寻过去,不如把握身边的现在。”章济拈着三绺长髯,略带微笑的看着他,似乎对他心中所想,了然于胸。 “前辈,晚辈….…” “庄周之梦可不只是蝴蝶,而蝴蝶之梦却只是庄周啊。只是你还没悟出,谁是庄周,谁是蝴蝶。” 章济可不仅仅只是医仙,他还是当世几位硕果仅存的道学大家,其道学功力之深厚,与龙虎山掌教赵玄之齐名。 看他寥寥几句,便说透龙默轩心中所想,轻描淡写解读庄周之梦,便可见一般。 龙墨轩又何尝不想放下那份执着,只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拔而已。 “多谢前辈教诲,晚辈愚陋,过了这许多年,却还是不能放下。”龙墨轩一边说着,一边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之中,充满了多少无奈。 拿起时容易,可若放下之时,也那般容易,又谈何曾真正的拿起过呢? “少主且安心休养,世间之事都讲机缘,机缘未到,强求亦不可得。此刻道心已现,只待时机一到,剑神必当再现雄风。”章济坐在他的身边,轻声的对他说道。 “夫君,别说太多话了,好生休养吧。”芷曦望着他柔声的说道。 “芷曦,让我看看龙渊剑。”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说道。 “夫君......好吧,我去取来。”芷曦站起身来,十分默契的和江漓对视了一眼。 不一会儿芷曦拿着龙渊剑,走进屋来。“夫君,你真的要看吗?”芷曦把剑藏在了身后,小心的问道。 “给我看看,放心,我接受的了。”龙墨轩缓缓的说道,一双眼睛不住的盯着芷曦。 芷曦看着他的眼神,心生不忍。思来想去,还是慢慢的将龙渊从身后拿了出来。 龙墨轩端详这芷曦手中的龙渊,锈迹斑斑,残破不堪。好似破铜烂铁一般,原本光彩熠熠上古神剑,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怎么能不让他感慨。 “老伙计,也苦了你了,沉寂了三百多年,好容易展现光华,却不想只是昙花一现。”龙墨轩抚摸着龙渊剑,眼神之中满是歉意。 芷曦看他这样的眼神,心中不忍。旁人不知道他对龙渊剑的感情,可她心里再清楚也不过了。 便在这时,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江漓,突然晕倒在了床边。 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谁也说不清楚。或许对于龙墨轩来说,更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吧。 第二十四章 阴谋 雍凉城,嘉峪关。 关中大地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军事重镇。素来有着“一座嘉峪关,半部华夏史”的美誉。 它不仅是关中,抵御羌族入侵的最后防线,也是羌族入侵中原的桥头堡。 浩瀚历史,纷纷千载,这里大小征战,不计其数。皑皑白骨,成就了多少稀世名将,又葬送了多少壮士英豪。 嘉峪关下,羌管之声悠悠,朔风哀哀,霜雪满地。人不寐,可叹那,将军白发,征夫落泪。 历史的洪流滚滚而过,变化的是岁月,不变的是那争夺权力的决心。 想那两广会战之时,羌族因其骁勇善战。被拓跋珪作为前锋,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建立赫赫战功。 雍凉决战之后,随着辽广的落败,羌族的精锐亦损失殆尽。至此之后,羌族再无余力骚扰中原,雍凉地区也因此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十几年的安居乐业,使得雍凉的生产得以恢复,人口数量和粮食产量,都大大的增加。 虽说雍凉地处偏僻,自古以来都是荒凉的代名词。但只要粮食充足,政治清明,远离战乱。再荒凉的地带,也能吸引大批能人志士。 中原地区,早就因四方王爷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支离破碎。 莱阳朝廷为了平衡这四位王爷,近十余年来,几乎每年都要掏空国库,用来斡旋。 国库常年空虚,朝廷为了维持国家正常运转,只能是重敛于民。 官员贪腐成性,奢靡成风,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死活。 朝堂之上,听不到一句正人之言,田野之间,黎明百姓皆是菜色。这恐怕是中原地区的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当年神武皇帝昭告天下,辽广拓跋家重敛于民,辽广百姓水深火热。 此话言犹在耳,不过三十余年的光景,莱阳朝廷此时的所作所为,只怕比之当年辽广犹有过之。 雍凉之地,这些年一直以轻徭薄赋,重视生产作为第一要务。再加上治下承平,毫无战事,这里的百姓,算是获得了久违的安定时光。 久未见刀兵的雍凉城,今日再次迎来了刀光剑影。 三万铁甲兵,齐齐整整的列队两旁。铁盔铁甲,在那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端的是英武不凡,威风凛凛。 领兵之人,正是那奉旨监察雍凉的兵部尚书杨勖。 “雍凉候章勋,见过钦差大人。”只见一名男子,领着一众随从,立于城门之前,向马上的杨勖施礼道。 看那男子约摸三十五六岁左右,身高不满六尺。 一脸的络腮胡子,好似钢丝一般,便是这样,也遮挡不住满脸的坑坑洼洼。 右眼处的一道伤疤,总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侯爷不必多礼,在下此来雍凉,乃奉朝廷之命例行监察,还请侯爷多多配合。”杨勖下的马来,将章勋扶起,满脸堆笑的说道。 他那张纤瘦白净的脸庞,和章勋那张黑黝黝的圆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莱阳朝廷对于雍凉的管理,独树一帜。将雍州、凉州合二为一,称为雍凉。 在雍凉不设知州,不立通判,也没有节度使,一切军政大权,皆由雍凉侯自行决断。 不交粮,不纳贡,不入朝,不参拜。 这便是当年神武皇帝,赐给雍凉豪族章贲的特权。 再加上雍凉侯爵位世袭罔替,这块土地,俨然已经变成了章家自己的产业。 这样的制度,让雍凉变成了一个偏僻的小朝廷。章氏一族在这块土地上,所能行使的威严和权利,只怕一点都不在皇帝之下。 正因为雍凉的这种特殊性,朝廷为了防止雍凉章氏家族做大,每隔三年都会由朝廷指派专人,对雍凉进行监察。 说是监察,实则为提醒。 提醒那雍凉侯,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说起今年监察雍凉的人选,还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此事,还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 司州皇城,金銮殿外,金碧辉煌。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财富,和权势的味道。 那一条直通龙椅的“皇道”,多少淋淋鲜血充斥其中,多少尸骸残骨埋于地下。 “上朝……”一声长呼,在偌大的皇城中不断回响。 须臾之间,满朝文武,官服整齐,手持笏板,分文武两班,整齐划一的往那权力的巅峰而去。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两班站立,六部九卿全都到齐,却偏偏没有那太傅高羽的身影。 君王殿上,百官行礼,山呼万岁。 任你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还是聪明绝顶的谋士,亦或是那名满天下的贤士,皇权之下,皆如尘埃。 权利的味道如此诱人,也难怪总有那么多人,不惜闹个尸山血海,家破人亡,也要一亲龙椅的方泽。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班。”一个年轻的太监,上前几步对着满朝文武高声说道。 似他这般身有残缺之人,想来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能过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了。 “老臣有事启奏。”文官列中闪出一人,头戴獬豸冠,身穿狻猊服,手持象牙笏。跪于地上,向皇座上的小皇帝施礼道。 “阁老平身。”那小皇,帝坐在纯金打造的龙椅上,一句话展现出来的姿态,端的是器宇不凡。 “阁老,有何要事启奏?”短短八个字,说的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倒是把那帝王应该有的气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启禀皇上,再过几日,便是三年一度雍凉监察。朝廷需择良臣赶赴雍凉,例行监督之职。”袁士诚毕恭毕敬的,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回禀道。 “阁老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思,不知阁老是否有合适人选。” “老臣斗胆推举一人,兵部尚书杨勖勤劳王事,刚直中正,堪当此任。” 此言一出,朝野之上一片哗然。 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也不免吃了一惊。 十几日前,太傅高羽上表皇帝,推举杨勖赴雍凉监察。 当时袁士诚极力反对,两个加在一起超过百岁的老人,在朝堂之上吵的不可开交。犹如那市井之中,吵架斗嘴一般。若不是这身官服,只怕这两个老头,都能打个头破血流。 袁士诚之所以不同意,其原因也十分简单。杨勖是高羽的心腹。只要高羽推荐他的心腹,不论是否合适,他均不会同意。 这种政治上的角力,最后变成了对个人的喜恶。作为政治斗争来说,实在是过于幼稚了。 整件事闹得整个朝堂人尽皆知,就连皇帝最后都愤然离场。虽说没有当场发作,但那衣袖的奋力一甩,已经说明了一切。 “太傅此前曾保举杨勖出使雍凉,阁老当时极力反对,却不知今日为何………”小皇帝也是一脸不解的问道。 “启禀陛下,老臣愚钝,受小人蒙蔽,险些让朝廷损失了一位栋梁之才。”袁士诚听得皇帝这么说,立马跪下回禀道。 “杨勖其人,为人刚直中正,办事公允得体,是朝廷难得的人才,此番出使雍凉,必然万无一失。”老头义正言辞的说道。 “阁老日前极力反对,今番又极力推荐。朝廷大事,阁老切莫儿戏。”小皇帝略带愠色的说道。 “老臣知罪,甘愿受罚,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委派杨尚书出使雍凉。”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头埋于双臂之间,不久久的不敢抬起来。 以他的政治敏感度,岂会听不出来,皇帝的言外之音? 不大一会的功夫,只听得那宝座上缓缓的说道:“阁老平身,卿之举荐公允得体,朕准奏。”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袁士诚磕头如同捣蒜一般,不住的叩拜。 此事一了,朝堂之上再无大事商讨。六部所奏之事皆是朝廷制式之事,按前例办理,万无一失。 袁士诚散朝之后便径直回府,不似其他的官员,散朝路上还有言语交流。 “闭门谢客。”袁士诚刚回到府中,便对手下吩咐道。 “是,老爷。” “少爷呢?” “少爷今天一早便启程赶往武当,据说是大师兄来信,武当有要事需要少爷前往处理。” “哦,我倒忘了,昨晚已对我说了。”这边袁士诚说着,那边两位丫鬟端着茶水和脸盆走了进来。 时间过得也真是快,不一会已到午时。 袁士诚已六旬有余,每天午时至未时,总要休息一个时辰,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精力更加充沛。 这不未时刚过,老爷子悠悠的醒来。和往常一样喝着茶,吃着点心,批阅着阁部行文。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门房的老宋头,走进屋来汇报道。 “不见,我已经说了今天闭门谢客。”老头说这话连头都没抬。 “老爷.………这人您还是见一见吧。”老宋头小声的说道。 “老宋啊,你今天是怎么了,我都说了不见。”老爷子,放下手中的行文,语气强硬了不少。 “老爷,这是他的名帖。”一边说一边递上了名帖。 老爷子原本不愿多看,可老宋头跟了自己四十余年。风风雨雨,勤勤恳恳,从无怨言,这份感情早就超过一般的主仆了。 碍于这份情面,还是看了起来。 眼光一扫老爷子不免吃了一惊,对老宋头低声问道:“他人在哪里?” “老爷,他不肯进来,就在门房候着呢。” “请他去书房,记得从偏门走。” “是的,老爷。” 不出片刻,老宋头领着一位身穿深色长衫,头戴斗笠的人往书房走去。 “大人,老爷便在此处,请。”这个请字一出口,右掌顺势往前伸出。 “有劳。”那人对着老宋头一抱拳,十分客气的说道。 “下官杨勖,见过阁老。”那人摘下斗笠,对着袁士诚毕恭毕敬的施礼道。 “杨大人不必多礼,请坐。”老爷子亲自扶着坐上了上座。 两人在书房里,洽谈了一个时辰。至于说的什么,恐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了。 不过想来说的,也不过就是前往雍凉的那些事。 当天夜里,已是亥时过半,太傅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高羽有着宵夜的习惯,这个时间,府上的厨子和下人,正在热火朝天的为他准备着夜宵。 寻常人夜宵,也无非是些奶酪饽饽,春卷蜜饯之类的点心。 高羽这夜宵可是非同凡响,四个凉菜、三个热菜、干果、蜜饯、以及红豆沙,一样都不能少。 单说今天做的“爆炒小酥肉”所用食材更是惊人。一份小小的小酥肉,竟然要用到二十头活猪。 平常百姓家,只怕是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猪肉。 且这猪也有大有讲究,必须是刚满十个月的小猪仔,多一天或少一天都是不合格的。 至于其它的辅料,什么参酒,鹿血,各种名贵的食材,更是不胜枚举。 府内下人忙得热火朝天,高羽在书房谈笑风生,喝茶对弈。 “子修阿,多日不见,棋艺大有长进啊。”高羽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对弈之人说道。 “学生这棋艺,跟恩相比起来,岂非烛火与日月争辉?”那对弈之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杨勖。 “那袁老头,相信你了?”高羽说着话,低头观棋,手里的布局也是丝毫不乱。 “深信不疑,恩相此计实在是妙,只这一招怕就要彻底打垮袁家了。”杨勖一边说着,一边再落一子。 “哼,原本现在还轮不上他,但他既然想出头,我们这同朝为官的,又岂能不帮帮忙呢?” 高羽言语之间极为平淡,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子修,此番去雍凉,一切行事都要按照朝廷制度来办,不能有一点僭越。我已安排了一个江湖高手,来协助于你。记得所有和朝廷制度相悖的事,都交给他去办。”高羽嘴上说着,手上的棋一点不落,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恩相放心,学生牢记。” “记得,你离京之前,务必要去沈傲的府上,一定要告诉他一声。”高羽特意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对杨勖说道。 “学生明白。”杨勖这话还没落地,只听得外面管家回禀道,夜宵已安排好,请老爷用膳。 “走,随老夫一起去用膳吧。”高羽将棋子一扔,对着杨勖说道。 “多谢恩相,恩相请。”杨勖虽然跟着高羽已有十年之久,也一起吃宵夜这倒是头一回。 一顿丰盛的夜宵,让杨勖这个兵部尚书,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红烧海参”“爆炒酥肉”“雪蛤莲子羹”哪一道菜都是名贵至极,有些食材,只怕皇宫里也难得一见。 酒过三巡,高羽笑盈盈的对杨勖说道:“这局大棋,也到了该收官的时候了。庙堂之上,就由你这个阁老,先开始吧。”说完放声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总让人觉得脖子发凉。 如今杨勖领兵,已进驻雍凉。 江湖,庙堂齐聚,一时间,雍凉大地,烽烟又起。 第二十五章 剑域 雍凉。 幽静的龙家老宅。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在空旷的庭院里,照耀在皑皑白雪之间。 天地之间一片宁静,大地在白雪的覆盖下,宛如一张洁白无瑕的画布,将万物都重新勾勒。 此等绝美的景色,怎能不让人心旷神怡。任你的内心如何躁动不安,在此等绝景之前,也不免安静了下来。 远远看去,一捧香炉,三缕清香。宁静祥和的氛围中,重伤初愈的龙墨轩,正在那里盘腿而坐,运功调息。 运用那大小周天运行之法,将那四散的真气,一点点凝聚到心包经,重聚护体真气。 似他这般重伤,若是换了旁人,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光景,想要复原简直是痴心妄想。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元气,除了他自己那千年难遇的根骨外,还要得益于九叶莲子的神效,以及芷曦夜以继日的悉心照料。 再加上那医仙的妙手回春,众多机缘巧合之下,才会产生此等奇迹。 “夫君,你重伤初愈,还是先好好休息吧,也别太劳神了。”芷曦坐在他的身旁关切的问道。 “芷曦,你说说,我这未到不惑之年的人生里,是不是辜负了太多太多?”龙墨轩放开了架势,一边仰头望天,一边淡淡的说道,说的那样平静,那样自然。 “夫君,你别这么说,其实你谁也没有辜负。”芷曦连忙安慰道,生怕他心里难受,影响伤势。 “作为剑客,我辜负了为我自生光华的龙渊剑。” “作为丈夫,我让你独守空闺十四年,辜负你的一番情真意切。” “作为龙家的少主,我辜负了家族百年来的心血。” “作为世间有情人,我更是辜负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片真情。” “你说,我是不是辜负的太多太多了。”龙墨轩抬头看着天,一抹笑容在脸上若隐若现。 那笑容之中,几多悲凉包含其中。 “少主,人这一生所求者甚多。求杯中酒满,求故人不散,求道心常明,求得偿所愿。最后所求,不过那人间苦短,一别两宽。”那医仙章济,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后。 “是啊,夫君,世间之事多有遗憾,那也不能算辜负。有些时候遗憾,不也是一种美吗?”芷曦挽着他的胳膊,深情款款的说道。 “前辈见笑了,我放不下,我看不开啊。”他叹着气说道。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少主既是放不下,看不开,何不追寻本心,找寻自我?过度追求,亦是桎梏。”章济拈须微笑,望着龙墨轩说道。 “晚辈愚钝,还请仙长赐教。” “少主,如能明了其中缘由,找出本心,道则明矣。”只见他一面说,一面仰天大笑飘然而去。 皑皑白雪之间,他那身形飘飘忽忽,洋洋洒洒。踏在雪上,竟是不留下一丝痕迹,那份逍遥自若,便是那天上仙人,亦多有不及。 “仙长欲往何处去?”龙墨轩见他身影,渐行渐远,忙问道。 “我本逍遥人.......自当逍遥去.......” 但见他袍服一甩,须臾之间,便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天边传来那泰然自若,怡然自得的笑声,回响在那空旷的天地之间。 他重伤之际,他突然降临,从来处而来。 他伤愈之时,他又飘然而去,往去处而去。 如此来去无踪迹,好一个逍遥之人,好一个逍遥而去。 “仙长救命之恩,墨轩没齿难忘。”他站起身来,对着章济飘然而去的远方,抱拳施礼道。 “芷曦,郡主还好吗?” “嗯,医仙前辈已经给她诊治过了,我让馨儿在照顾她呢。”芷曦小声的说道。 “走,随我去剑域。”说完便取了龙渊剑,径直的往门外走去。 芷曦一听他要带自己去剑域,当即站起身来,跟在后面一步不落。 她虽是女子,却也是学剑之人。 江湖剑客,谁人能不对那龙家剑域心驰神往。 当年芷曦的父亲,将她嫁入龙家,也曾打过剑域的主意。 同为剑道世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江湖中其它的剑客了。 自龙家落寞以来,这十多年间,不知有多少剑客前仆后继,夜以继日的赶往雍凉,想将那“天下剑宗”的牌匾收入囊中。 可任谁,也赢不了那柄守护龙家的纯钧剑,最后只能望着那朝思暮想的牌匾,仰天长叹,黯然离去。 若说龙渊开启了龙家的辉煌,那纯钧便守住了龙家的荣光。 这两柄绝世名剑,将开启一个新的武学时代。 而这武学的新时代,此刻正行走在那开启的路上。 芷曦满心期盼的跟着他,出了正门,往半山腰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的走着。不大一会,便以行至那飏谷秘境。 昨夜大雪纷飞,天地之间都被那白雪,连成了一片。唯独这飏谷,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百年来,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这飏谷的美景,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初心,从未发生过改变。 “夫君,我们不是要去剑域吗?”芷曦满脸疑惑的问道。 “这里就是剑域。”他看着眼前的飏谷美景,微笑着答道。 此话一出,着实让芷曦吃惊不小。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的剑域,竟然就是飏谷秘境。 “这里?这里只有树木和花草,这怎么能悟出剑道呢?”芷曦看着眼前飏谷那如画的风景,喃喃自语道。 “芷曦,你可听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龙墨轩看着一脸疑惑的芷曦说道。 “当然听过,可是这和飏谷又有什么关系呢?”芷曦不解的问道。 “你看这溪水,无论发生什么,它的流向都不会改变。这些树木花草,春生、夏荣、秋枯、冬灭、也是自然的规律,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自然之妙尽在其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龙墨轩看着这潺潺而流的溪水,对芷曦说道。 “夫君,这……”芷曦听着他的话,似懂非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着些什么。 “芷曦,学剑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心境”芷曦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剑心乃是领悟剑道的前提,若是心境不明,又谈何于道呢? “不错,求剑之道最重要的便是心境。心要静,方能安,安而定,定而得。心境若要静,就必须将就自己置于安静之处。安静,宁神,才能定心,定心才能悟得真言。而这飏谷,就是世间最好的定心场所。”龙墨轩向芷曦解释着,前者说得滔滔不绝,后者听得似懂非懂。 “飏谷这里,自古以来都是四季如春。天下之大,似乎只有这里打破了自然法则。千百年来,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何缘由。”龙墨轩看着这宛如画卷般的美景说道。 这两人就这样在林间缓缓的走着,没有那些你侬我侬的卿卿我我,也没有什么含情脉脉的四目相对。 有的只是你陪在我身边,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陪伴,对于这对成亲了十几年的新婚夫妻来说,也算是两人之间久违的温存了。 这如画的景色中,两人肩并肩,就这样慢慢的走着,那一刻芷曦的心里,产生了久违的宁静之感,仿佛和这自然美景融合在了一起。 就这短短的时光,在芷曦的心里却和永恒一般。这样的场景,在她的心里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两人一路闲庭信步,一直到了飏谷那条清澈的小溪旁,方才停下了脚步。 “走,蹚水过去。” 芷曦跟在他的身后,踏着清澈的溪水,往对岸走去。丝毫不顾被溪水打湿的鞋子和长裙,就这么蹚着没过脚踝的溪水,一步不落的在后面。 越过了小溪,一座古朴的八角亭,赫然伫立在眼前。这亭子不算大,满打满算也就够四个人同时落脚而已。 “夫君,这里是.…...”飏谷这里,芷曦来来回回也走过不下百次,从来不知道有这座亭子。 “这里就是剑域的秘密所在,也是我当年踏入圣体之境的地方。”龙墨轩一边说着,一边往那亭子走去,芷曦依旧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 芷曦走近了,仔细的端详着这座亭子,只觉得,这亭子的所在显得十分突兀。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和这飏谷的景色大不相配,也不知道是何时,由何人所建。 “夫君,你说这里是剑域的秘密所在。可是龙家剑域,在江湖上早已扬名百余年了。这座亭子看起来,也不过才十几年的样子。”芷曦四下打量着这座亭子说道。 “神奇之处正在于此,你且进去坐下,放空心境,还会感受到,更加神奇的事情。”龙墨轩看着身旁的芷曦,微笑着说道。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芷曦径直的走到了亭子的正中心,在那里闭上双眼,盘腿而坐。 渐渐的放空自己的心,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身和心都融进了这如画的景色中。 突然她的耳边响起了,浅浅低语之声,就好像有谁在和她说话一般。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并没太在意。 可不消片刻,那浅浅的低语声,却是不绝于耳。 心下大感奇怪的她,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举目望去。这里除了他夫妻二人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夫君,我为什么总是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芷曦站起身来,对站在她身旁的龙墨轩问道。 “这座亭子,相传乃是上古时期所留,其中有先贤的思想留于其中。静下心来,便能和先贤对话,了解天地之道的法门。”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龙渊剑立在一旁。 “如今裴旻已到了雍凉,他的性格言出必行。我若是不恢复实力,只怕......”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亭子中央,盘腿而坐,打坐调息。 他心知肚明,此刻若想要守护龙家,他必须尽快恢复境界。 可这境界,哪里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 自他八岁开始学剑,直到二十四岁才抵临圣体的境界。 虽说他乃是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却也经历了整整十六年的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才有了当时的成就。 任你天赋再高,后天若不勤加练习,再高的成就,也不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你看,那站在剑道巅峰的五个人。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哪一个不是潜心苦修的结果? 芷曦眼见他打坐调息,心里再也明白不过了。 他是想重练修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挡住裴旻的第二次上门。 看着已经进入冥想的龙墨轩,芷曦就静静的护在一旁。 陡然之间,立在一旁的龙渊剑,正不住的抖动,还发出阵阵剑鸣。 名剑护主,一旦遇到强敌就会发出剑鸣,向剑主示警。 芷曦心里明白,现在雍凉境内,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剑客,仅有裴旻一人而已。 不过这一次,裴旻倒没有像之前那样张扬,不仅没有再显露自己的剑气,反而收敛气息,悄然前行。 即便是这样,龙渊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 他那剑中皇者的霸气,无论怎样也遮掩不住。所到之处,诸剑如仆见主,拜服于地。 皇者气概,强悍如斯。 对于龙家的剑域,他是志在必得。 只是可惜的是,饶是以他这剑中之皇的境界,也没对这飏谷产生任何兴趣。 他心心念念的剑域,就这样被他错过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不奇怪。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剑域,竟然只是这样一片,生机勃勃的树林。 只是如今这个状况,倒是让芷曦不知所措。这边龙墨轩正在冥想的关键时刻,不能打扰。 那边裴旻正往古宅而去,那里现在只有虚弱的江漓,和一直照顾她的馨儿。 若是不尽快赶回去,总是让人担忧。 此时此刻,她真的是左右为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便在这时,立在一旁的龙渊剑,突然发出了湛蓝色的剑气。 须臾之间,一道光华照耀之下,正在冥想的龙墨轩,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 “夫君你怎么了,没事吧。”看到他突然睁开眼睛,芷曦生怕他的伤势复发,赶忙问道。 “我没事,老朋友既然来了。我们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走,回去吧。”龙墨轩看着蹲在面前的芷曦,微笑着说道。 说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的往龙家古宅而去。 第二十六章 剑神 “唰”“唰”。 两个轻快的身影,在那飏谷之间急速的穿行着。 芷曦看着奔跑在前的龙墨轩,总是感觉他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那轻盈脚步,沉稳的呼吸,便是在极快的轻功奔驰之下,内息也没有一丝的紊乱,丝毫感觉不出来,他是重伤初愈之人。 芷曦提了口真气,急速奔驰,紧赶慢赶,这才堪堪跟上他的脚步。 似乎现在才是他身为剑神,所应该匹配的实力。 这夫妻两人一前一后,不消片刻便已回到了龙家老宅。 “此乃江湖之事,郡主只怕不好插手吧。”他二人刚到门口,便听见门内的裴旻如此说道。 片刻之前,裴旻再次踏入了龙家老宅,正巧馨儿陪着江漓在门前散步。 “裴少主,你再度上门有何贵干?”江漓看到裴旻,没好气的问道,只是那声音有气无力的罢了。 “郡主,在下此来乃是向龙家求借剑域。还是请龙少主出来,同我协商吧。”一声郡主,裴旻还是给足了南阳王面子。 “你裴家即已广发江湖贴,表明了天下第一的地位。又何须再来借什么剑域。”江漓虽说有气无力,但言语之间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减。 他重伤了龙墨轩,她的心里本就恨极了他,今天正好有此机会,她又怎么会放过。 所谓的江湖贴和剑域,江漓并不懂那是什么,只是听芷曦随口提了一句。 虽然心里不懂,可那“天下第一”四个字,她却是明白的。 这一番话,直怼的裴旻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半天,裴旻才挤出了“此乃江湖之事,郡主只怕不好插手吧”这么一句话来。 如此的强词夺理,实在有损他剑皇的名号。 “江湖之事,当然要让江湖人来解决。”众人随着那声音看去,只见那夫妻两人,缓缓的从那青石台阶,走了进来。 “一剑贯胸外加一掌,居然旬月之间,便能复原。看来你的根骨,还真是千年不遇。”裴旻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龙墨轩,不禁想起父亲当年说过的话。 “剑皇此来,想必还是为了借剑域一事。”他抱拳拱手,对他说道。 “不错,龙家剑域,是我彻悟剑道的最后希望,这一次你还要拒绝吗?”裴旻此时的语气不免的强硬了几分。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江湖生存的法则。以裴旻现在的实力,就算儒家掌门亦或是墨家巨子亲临,也未必就能胜的过他。 更不要说已经被他重伤的龙墨轩,就算加上公孙芷曦,两人联手,也绝不可能是他对手。 “好,剑皇即是要借剑域,不妨随我来。”此言一出,芷曦、江漓、馨儿三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夫君,你.……”芷曦刚想出言制止,却被他摆摆手打断了。 “剑皇,请。”说着左手一伸,手掌平摊,做出了请的姿势。 裴旻见他如此行为,不免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心下虽有疑虑,却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在龙墨轩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前,似乎被一缕朦胧的雾气挡住了,让他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宿敌。 与其说那是雾气,倒不如说是剑云更为贴切。 所谓剑云,那是达到圣体之境的剑客,被自身剑气笼罩时产生的云气。 前方这两人,拂袖而去,倒是走的潇洒,后面的三个女子可就方寸大乱了。 “芷曦姐姐,龙大他哥怎么会……”江漓也顾不得虚弱的身体,跑到芷曦的身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夫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不论如何,我都要跟去,今番便是死,我也要和夫君死在一起。”芷曦语气凝重的说着。 但见她,一个箭步跃进房中,取了纯钧剑,便要去追赶那两人。 “芷曦姐姐” “小姐” 两声急促的呼喊,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人。 “你们,还是回去吧,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江漓妹子是郡主,裴旻自不会为难你。馨儿妹子,你是我的侍女,想来他也不会为难你.……”芷曦看着身后的两人说道,那语气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小姐你说什么呢,馨儿的命是你给你的,你到哪我就到哪,一步不落。”馨儿望着她的眼神,坚定的说道。 “他还欠着我一个大人情和大约定呢,就这放过他,岂不是‘便宜”他了?”江漓虽是话中带刺,但那眼神之中的果敢,却是异常坚定。 “你们俩......也罢,那我们便一起去。今天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一起闯过去。”这三个女子相互看着对方的坚毅的眼神,头也不回的追着那两人而去。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了。 三名女子追逐着这对宿敌的脚步,不觉间已到了龙家演武场。 看这三名女子,年龄、气质都不尽相同。 公孙芷曦,有着江湖第一美人之称,虽然现在已经三十有六,但那份美艳和剑客的气质,远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拟的。 江漓,单论美貌较之芷曦恐怕还要稍逊三分,二十出头年纪,还是稍显稚嫩。要说气质毕竟是郡主出身,举手投足之间都彰显出,贵族的那份华贵。 至于馨儿,她是芷曦十年前,在途中,一群人口贩子手中,救下来的寻常百姓家女子。那相貌也颇有几分姿色,但或许是因为从小生长的环境,让她少了几分自信之美。 世间美丑总是相对的,没有美,谈何丑? 一切样貌本都是空虚,如果这世间一直是漆黑一片,再美艳的女子,再俊俏的男子,又有谁会去欣赏呢? 再说那龙家演武场前,龙墨轩和裴旻面对面而立。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芷曦三人,看着这样场面,谁也不敢去打破这份宁静。 良久,还是裴旻,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是剑客,却动了情。”剑皇说道。 “你是剑客,却忘了情。”剑神说道。 “剑客本就该忘了情,学剑之道,当诚于剑。”剑皇接道。 “不错,一个不诚于剑的剑客,根本不配称为剑客。”剑神一边说,一边不觉间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什么…..?”剑神的一番回答,着实让剑皇始料未及。 当年他二人论剑之时,他若有这番言论,又怎么会有后来,这许多故事。 “但若是只做一个诚于剑的剑客,那还要握剑之人又有何用呢。”剑神缓缓的说道,眼神之中满是深邃。 “你这是什么意思?”剑神这一番话,更加让他不明所以。 “其实从一开始,你我都错了。一味的追求所谓的剑道,却忘记了去寻求道的本源。你若是能明白了,又何需借助剑域呢?” “你绕了这一大圈,说白了还是不肯借剑域给我。”裴旻听到此处,心中已是大为不悦。 “只可惜,这十余年过去了,你和我都还是没能想明白。”剑神看着眼前已面露嗔相的剑皇,不由得惋惜的摇了摇头。 “你的废话说完了吗?剑,是剑客荣耀,你的龙渊都已经变成废铁了。你放弃了作为剑客,应该视为生命的东西。”裴旻说着,陡然之间拔剑出鞘直指龙墨轩。 如此变数,倒是让芷曦吃惊不小,也顾不得回味刚才龙墨轩的一大段话。一个闪身,护在了他的身前。 “夫君,你别担心,无论生死,我都陪着你一起。”芷曦说着,就要拔出手中长剑,却被他止住了。 “芷曦,你退下,让我来。”他一边说着,身形一闪到了芷曦身前。 “夫君,你…….”芷曦一脸吃惊和不解的看着他。 “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去和郡主她们一起吧。” 芷曦本来怎么也不愿意,可看着他眼神中的那份平静和淡然,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是乖乖的回到了江漓和馨儿的身边。 “你真的还要和我动手。”裴旻用剑指着他说道。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龙墨轩说着也拔剑在手,长剑直挺,直指裴旻。 龙渊、太阿本就是兄弟之剑,均是欧冶子采茨山铁英而铸。 先铸龙渊,再作太阿。 龙渊剑气藏于人心,心境澄明,方可发挥威力。 太阿剑气匿于天地,三才归一,才见其中奥妙。 两剑原本并驾齐驱,可现在龙渊剑残破不堪,太阿剑神采奕奕。 这鲜明的对比,便好似这两位剑客一般。 一个避世苦修,避开世间的情感。 一个红尘闯荡,因为情放弃修为。 有情却做无情苦,无情多是有情人。 “打败现在的你,毫无意义。”裴旻突然之间还剑入鞘,转过身接着说道:“还是等你恢复修为之后,我再来吧。” 说着转身便欲离去,尚未走出几步,突然之间,他腰间的太阿剑不住的抖动,还兀自的“呜、呜”作响。 这等情况,他心知肚明。这是名剑的预警,警示主人,此处有足够威胁到他的对手存在。 此时在场的上古名剑,共有三把。除去太阿和龙渊,还有一柄纯钧,可能释放出让太阿剑都震惊的剑气,这显然不是现在的纯钧能做到的。 能达到这种旷古无人、万剑敬仰、奉若天神境界的,就只有当年,巅峰实力的剑中之神。 裴旻惊奇的转过身去,眼前的一幕,不由的让他嘴角上扬,欣喜若狂。 只见那龙墨轩,右手长剑挺立。一道湛蓝色的剑气,慢慢的从剑身发散出来。 那剑气越聚越多,越聚越强,渐渐的演化成了一条腾龙的形状。 “涟漪,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会那样选择。可若是执着于过去,又岂能看到明日的朝阳呢?你就化作天上的星星,好好看着,我依然是那个,让你钟情的‘龙小龙’。”龙墨轩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随着他心境的澄明,那条剑气形成的腾龙,最终栩栩如生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只听它一声龙吟,自那剑鞘尾端,盘旋而上。 身形所至之处,剑鞘的本来面目,一点点的显现出来。 红杉木所制成的剑鞘,那份鲜红,仿佛如火一般的内心。剑鞘上各种精美的装饰,无一不在诉说着古剑的神采。 片刻之间,那腾龙,自剑鞘盘旋自剑柄,又从剑柄盘旋至剑身。 所至之处,龙渊剑身斑驳的锈迹,参差的缺口,尽皆修复。一柄光彩夺目,寒光四溢的上古神剑显现在眼前。 看那龙渊剑,虽然饱经风霜,但是剑身仍然寒光闪闪,熠熠生辉。 剑身和剑柄相连之处,用小篆刻着金色的龙渊二字,似乎还在诉说着,它上古名剑的辉煌与荣耀。 那条腾龙盘旋到剑尖,最终钻入那剑身的血槽,再不见踪影。 这便是龙渊剑最初的样貌,匹配着上古神剑的光华。 “剑皇,这条件就对等啦,就好像当年一样。”龙墨轩看着裴旻,微微一笑的说道。 “好,这样我也可以不用手下留情的打败你,这才有意思。”裴旻看着龙墨轩身上,那冲天而起的剑意,兴奋的说道。 “芷曦姐姐,他这是........”江漓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自觉的向芷曦问道。 “剑神,降临了。”芷曦看着前方的夫君,满脸震惊的说道。 时至今日,他那剑神的风采,才第一次展现在她的面前。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父亲会说“圣境之下,皆如蝼蚁。”这句话。 看他二人此刻的状态,随便一招,她只怕也抵挡不住。 “你我之间,没有恩怨.......” “只有观念,剑客的观念。” 这两个相互惦记了十余年的老对手,此刻竟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芷曦屏气凝神的望着他们两人,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 此刻,偌大的演武场上,平静的吓人。 既没有那剑拔弩张的杀气,也没有那战意冲天的剑气。 有的只是,两柄剑,两位剑客。 剑神降临,当世剑道的惊世一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二十七章 剑心 夫用剑之道,得之于心,明之于意,成之于术,晓之于阴,会之于阳。 悟道者,悟心也。心明则意通,意通则术成,术成则阴阳之机融会贯通。 以此入道,方可正本归元,明天地之道也。 剑道包罗万象,万法万由,万缘万宗,皆自在逍遥之间。 一念动而引风云,一意起而动乾坤。 御剑于千里之外,动静之间,阴阳之母,一通百通。 学剑之道源远流长,不止于一法。 此所谓,道唯一而法万千。 浩瀚历史,纷纷尘世,千百年来学剑之人,何其之多。每个人对剑的领悟,又不尽相同。 当今之世,正逢那武学末世。数个甲子的岁月里,世间也只有五位剑客,登临圣体之境。 这五人中,不依靠任何外力,仅靠自身修为,冲破桎梏,登临圣境的,也仅儒墨两大显学的掌门而已。 龙墨轩入剑域,得悟本心。裴旻借剑庐,突破桎梏。 就算是那被紫阳真人赞为,道祖之下第一人的“天一道人”赵天一,多少也得了武当金顶的便宜。 不似那春秋战国之时,道祖、南华、文圣、巨子、兵圣,谋圣、陶朱、亚圣、人屠,多少豪杰并起,多少思想碰撞,真是个百家争鸣,英雄辈出的时代。 这些名字,可不仅是闻名后世的一派祖师,每一位也都是武道的圣者。 以心入道,后世弟子,若能稍有所悟,便是半步入圣的修为。 正如当世儒圣孟舸孟千帆所说:“后世小子,不学礼,不知义,未见过礼崩乐坏的大乱之势,岂有资格对至圣先师,评头论足?” 后世多少人,只看书中的只言片语,就来妄谈圣人之道。 更有甚者,只为一己之欲,断章取义,曲解圣人之道。 让那允文允武,浩然正气的儒生,变成了如今的穷酸腐儒? 学问从来不止来源于书本的字里行间,更来源于走遍天下后的真实感悟。 再说这龙裴二人,得益于家族的强大,受到了与寻常人不同的教育。 他二人,也因此成为了平辈中的佼佼者。 果然在显赫的家世下,想做成一些事,要比寻常百姓容易太多了。 想来也不无道理,人那家族,奋斗几百年,几代人的兢兢业业,又凭什么输给你的勤学苦练? 再看他们二人,持剑对峙,那一刻他们二人的眼中,除了手里的剑,便只有对面而立的剑客。 心无旁骛,这便是剑客比剑之前,应该拥有的状态。 “来吧,再让我见识一下,龙渊剑真正的力量。”裴旻右手一抖,那太阿剑散发着翠绿色的剑气。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龙墨轩说着,催动剑气,龙渊剑散发出湛蓝色的剑气。 单凭这两道剑气,就已经让一旁的芷曦惕然心惊。 藏而不显,显而不露,露而不烈,烈而不刚。 两道剑气似有若无,虚虚实实。也就是芷曦匹配了名剑纯钧,若是境界再低一点的剑客,只怕都感觉不出这两道剑气。 此间胜负暂且不论,单凭这两道剑气,就已让多少剑客,穷其一生都难望其项背。 剑气冲天而起,却融合于自然之间,毫无半点肃杀之气。 就连最胆小的鸟儿都飞回来了,静静的落在树梢上。 似乎也在等着,两个顶峰剑客的惊世一战。 芷曦屏气凝神的望着这两人,语气凝重的对身旁的江漓和馨儿说道:“你们两个,站到我的身后来。这两个人的实力,深不见底,别为剑气所伤,我用纯钧剑来护住你们。” 她此刻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也没底气。 这两个人的境界,只怕纯钧剑的剑气,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深秋将冬的时节,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两人的身上。远远的看去,他二人沐浴在那夕阳之下,那一刻,一颗心,一片世界,皆归于平静。 “芷曦姐姐,他们这是怎么了,这么久了,怎么一动不动啊”江漓看着持剑对峙的两人问道。 “芷曦姐姐,芷……”江漓看芷曦一直没回答,不由得追问道。 可当她抬头看见,芷曦脸上的神情,便是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看她那神情,几分震撼,几分惊叹,几分担忧。 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竟在同一时间,全部展现在芷曦的脸上。 江漓看着这种复杂情绪的芷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呆呆的在原地不做声。 “好一场比试,这就是登临圣体之境的实力吗?”芷曦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两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芷曦的一声“好一场比试”,倒是点醒了江漓,慌忙追问道:“芷曦姐姐,什么好一场比试,他们俩跟本就没动啊。” “郡主,你不懂,他们两人的比试,已经在意念中展开了。”芷曦口中回答着,那双眼睛却是一时一刻,也没离开过面前的两人。 “意念中!!!”江漓惊奇的说道。 “对,意念,剑客的意念。”芷曦一本正经的说道。 所谓剑客的意念,便是每位剑客所独有的剑心。 凡学剑之人,皆有属于自己的剑心。 只不过有人悟得出,有人悟不出,有人悟得早,有人悟得迟,仅此而已。 而那剑心,便是通往圣体之境最后的门槛。 剑心就好比是一个剑客的标志,彰显着他追求的剑道。 也正因为如此,每位剑客所拥有的剑心,也各不相同。 就好像,当世那五位剑道之境的剑客,所领悟之剑心,也各不相同。 孟舸悟剑心,“仁者无敌,当世儒圣。”一字记为“圣”,儒家尊为“剑圣”。 田让明剑心,“非攻兼爱,剑道魁首。”一字记为“魁”,世人呼为“剑魁”。 赵天一通剑心,“天人合一,飘然若仙。”一字记为“仙”,道门诩为“剑仙”。 龙墨轩领剑心,“天纵之才,恍若天神。”一字记为“神”,得封名号“剑神”。 裴旻得剑心,“皇者气息,继往开来。”一字记为“皇”,江湖称为“剑皇”。 这五位是,当世剑道的最高峰,其剑心也是异常强大。 不用通过任何媒介,自由进出剑心的世界。便是现在,他们二人所在的精神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没有红尘的纷纷扰扰,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剑和剑客。 那是剑客的世界,在这里能尽观其道的无涯,感悟剑道的轮回。 龙墨轩和裴旻两人,在剑心的世界中,尽情的展现自己领悟的剑道。 看这二人,先比剑招,龙家的“龙腾虎跃”对裴家的“鸿雁南飞”,两人剑招相交,无论速度还是力量,招式还是内力,皆是不分上下。 次拼剑意,龙家剑意“龙飞凤舞”以攻为守,裴家剑意“孔雀开屏”御守为攻,一攻一守皆是意在剑先,这一番又是胜负难分。 再斗剑礼,龙渊控风,摆脱其无相之力,为己所用。太阿御云,掌控其无常之力,通力合作。 一番风云际会,在这两人手中,好似有生命一般。风起云涌之间,不相伯仲。 其后论剑心,神与皇,一个天上为尊,一个人界称雄,皆是尊贵至极的称号,又以平手收场。 “果然圣境之下,天下武者皆如蝼蚁。”芷曦喃喃自语的说道。 这句话,她当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今日终于豁然开朗。 芷曦的境界,也算得上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了。 虽说比不上那五个圣体境的巅峰,可除了这五个人,江湖上也很难找出能胜她的人。 就算是自诩为“圣境之下第一人”的武当冯知遥,也自忖胜她不得。 只是可惜,她始终摆脱不了,那一颗痴情之心,境界也始终止步不前。 她正想到此处,忽见那宿敌的两人,在精神世界两剑相交,相互角力,互不相让。 一团剑气纠缠在两剑之间,越来越强。 “嘭”的一声,那团剑气陡然之间爆裂,将双方都震得倒退几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将两人同时拉出了精神世界。 “果然,这才是你真实的实力。”裴旻率先放下剑说道。 “你我之间,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交谈吗?”龙墨轩说着,也放下了持剑的手。 “胜负还未见分晓。” “还要打下去吗?” “再打下去,也是徒劳,与你我身份也不匹配。”裴旻收剑入鞘,看着龙墨轩说道。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龙墨轩也收剑入鞘。 “一招定胜负。”裴旻说着以手指作剑,直指苍穹。 “正合我意。”龙墨轩同样以指为剑,立于胸前。 “请吧。” “请。” 话音未落,裴旻以指为剑,直指苍穹。 须臾之间,九天之上的白云层层洞开,无数道剑气化为利剑,从云层之中急射而来。 这正是,裴家的最高绝学,“九天云动”,江湖传闻此招一出,无人无物可挡。 那一边见此情形的龙墨轩,将指间凝聚的剑气,以一道弧形挥了出去。 这一招,便是“八式剑诀”中的“震惊百里”,其威力足以惊天动地,势不可挡。 一个剑神,一个剑皇。 两道强大的剑气,在半空中相持不下。 一个是石破天惊,一招之中震惊百里。 一个是气象森严,一剑之间九天云动。 这两道剑气,宛如有生命一般。僵持在半空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便好似剑气的主人一般,自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便争斗不休。十几年来,一丝一毫也不愿意相让。 只见那两道剑气在空中相持,不一会,彼此都越来越弱。 不消片刻,两道剑气相互抵消,消失于无形,再无波澜。 两道威力惊天动地的剑气,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相互抵消了,连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没伤到,甚至连落在树梢上的鸟儿,也未惊动一丝一毫。 好似那世间阴阳一般,看似水火不容,实则却相辅相成。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争斗,却又相互成就。 芷曦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下震惊之余,也不禁大为感叹,不由得在心里喃喃自语道:“如此强悍的剑气,相互抵消之间,居然没有损坏周围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这两人的实力,真的是……” 剑气有威力,却没有杀气。锋芒藏而不显,露而不锐,正是那圣体之境下,天人合一的绝妙实力。 “胜负未决。”龙墨轩看着裴旻淡淡的说道。 “真要说起来还是你赢了,十二年了,你身囚地牢,我日夜苦修。到头来也不过,平手而已,你的境界的确远超于我。”裴旻无奈的说道。 “即是胜负不分,你又何必记挂于心呢。” “家父八年前身亡于朔方古道,尸骨无存。在下此行,正是为了探寻家父死因,此乃为人子的本分。”裴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道。 龙墨轩闻听裴旻之言,若有所思。 正在凝神之时,又听到裴旻说道:“剑域之事不算完,待我探清家父死因,再来讨教。” 话音未落,裴旻脚尖一点,运起一道真气,刹那之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后方观看的三名女子,眼见裴旻离去,一时间全部围了上来。 “夫君,你没事吧。”芷曦的一颗心,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龙墨轩微笑着对她说道。 “你就不能先明说嘛,害的芷曦姐姐和我........和馨儿姐姐那么担心。”江漓娇嗔道。 “谢谢你。” “谢我什么啊” “若不是你的心头血,我又如何能恢复的如此之快。看你,也舍不得我死啊” “切,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还需要你,帮助我找的父王而已。”江漓嘴硬道,可随即反应过来,这岂是不打自招了嘛。 “你......你.....你套我的话。”江漓一脸娇羞,指着他说道。 “芷曦你做主啊,我可没有套郡主的话啊。”他一脸委屈的看着芷曦说道 “夫君,你别逗郡主了。”芷曦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累了半天了,芷曦待会你得给我弄点好吃的,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五脏庙啊。” “哦.......好。”她看着眼前的夫君,总觉的既熟悉,又陌生。 在她的记忆中,夫君是个不苟言笑又略带忧郁的人。实话实说是个很闷,很无趣的人。 怎得,今日居然脱胎换骨一般,方才那一番对话,若不是亲耳听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些话出自他的口中。 她又如何知道,宇文涟漪身边的龙小龙,从来都是这番模样。 “什么人?”一路有说有笑,突然之间,他的神色又紧张了起来。 不知来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八章 迷局 “什么人?出来!”龙墨轩忽听得暗处有响动,江湖人的本能,促使他厉声呵斥。 “大人,还记得卑职否?” 墙角的暗处,那人影缓缓的走出。他定睛看去,其人正是那日,送他二人进城的骑都尉李长生。 “李将军?你缘何在此?”眼见来人身份,他随即收剑,惊奇的问道。 “卑职奉将军之命,前来送信。不期于那竹林之中,迷失了路,这才误了时辰,还望大人赎罪。”李长生抱拳拱手,恭恭敬敬的说道。 “将军言重了,未知何事,如此紧急?” “大人请过目。”李长生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信件交到他的手上。 他此刻虽然灰头土脸,衣服也被竹枝刮得破破烂烂。那封信,却是保存的平平整整,仿佛刚交到他手中一般。 龙墨轩接过信来,眼神扫过的一刹那,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夫君,怎么了。”芷曦察觉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急忙问道。 “你看看。”龙墨轩将信件交到她的手上。 芷曦将信拿在手中,仔细的阅读了起来,一旁的江漓,也把脑袋探了过来。 “兵部尚书杨勖?”江漓惊呼道。 “你知道此人?”龙墨轩问道。 “人我没见过,不过倒是听父王提起过。此人也是奇人,入朝便是兵部侍郎,供职不到一年,便擢升为兵部尚书。”江漓一本正经的说道。 “兵部尚书,二品大员,朝廷这次居然委派如此大官,前来雍凉?”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脑海中却有不止一个念头闪过。 “将军换防之前,曾令卑职,在大人麾下效力。”李长生的话语中带着些许不甘。 “换防?”龙墨轩惊道。 他弱冠之时,胡翊芝便出任壶关守将,十几年来政绩卓着,朝廷屡次发文嘉奖。按照莱阳朝廷的制度,守关大将连续接受朝廷嘉奖,可享受免于换防的待遇。 “是啊,杨尚书到的第二天,便下令让将军换防,具体换防去何处,卑职就不得而知了。”李长生无奈的说道。 “即是如此,往后就有劳李将军了。” “夫君,天色将晚,我们进屋去吧,我和馨儿去准备些晚餐。”芷曦的一句话,让楞着神的龙墨轩回过神来。 “芷曦姐姐,我来帮你一起。”江漓也不管芷曦答应与否,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后厨走去。 龙墨轩坐于正堂,呆呆到的望着房梁陷入了沉思。他要将尘封的记忆,一点点的挖掘出来,慢慢的拼凑在一起。 这边他在正堂沉思,那边后厨的四人,忙得热火朝天。 李长生负责劈柴,馨儿负责洗菜切菜,主厨嘛,当然非芷曦莫属了。 至于江漓,整个后厨就属她最活跃,一会帮着馨儿切菜,一会又帮芷曦添火,跑动跑西,上蹿下跳。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芷曦端着饭菜碗筷来到正堂,向着独自发呆的龙墨轩说道:“夫君,来吃饭了。” “哦,来了。”他回过神来,大摇大摆的坐在桌前。 那一桌子荤素搭配合理,蔬菜烹饪的晶莹剔透,肉类烧制的香气扑鼻,芷曦这厨艺一如既往的精湛。 他端起碗来,正准备享用美味,却看到那边江漓,呼哧带喘,兴高采烈的向他这边跑来。 “本郡主亲自下厨做的炒肉丝,快来尝尝。”江漓一脸得意的望着他说道。 “你?你做的?”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说道。 “对啊,跟芷曦姐姐学的哦。”她翘着小嘴说道,那份骄傲的小表情,仿佛做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 “是吗?在哪呢?”他看着桌子上的佳肴,惊奇的问道。 “在这里!”江漓从背后,取出了那引以为傲的作品。 “这.......这是肉......肉丝?”龙墨轩目瞪口呆的说道。 “怎么样不错吧,名师出高徒嘛。”她眯着眼看着来到身后的芷曦说道。 “你......你徒弟?”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芷曦道。 “嗯......算......算是吧。”芷曦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你管这叫肉丝?”只见他捏着那根,比他手指还粗的“肉丝”,大惊失色的看着芷曦道。 “刀工可能是差了一点,说不定味道好呢?”芷曦挤眉弄眼的对他说道。 “哦,那......那我尝尝。”片刻之后,他就为自己这鲁莽的决定,而追悔莫及。 “嘎嘣”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牙快被崩碎了。紧随其后,一股无法用语言味感,从他的味蕾直冲天灵盖。 又咸,又涩,回口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苦味。强烈的味觉刺激下,直让他的面部表情,在一瞬间都狰狞了起来。 “味道......确实不错,芷曦,你的高徒做的,你得尝尝啊。”一个刹那,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若无其事的看着芷曦说道。 “我......我就算了,郡主特意给你做的。”芷曦一听要让她也尝一口,吓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们这么客气干嘛啊,这不还多嘛。”江漓一脸不解的望着两人,随即不由自主的,拿起一块肉放在自己嘴里。 “呸、呸、呸......水.......水.......快给我水!”江漓一幅痛不欲生的表情,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芷曦将早就准备好的清水,递到她的手上。江漓也不管不顾,咕嘟咕嘟的猛灌了几大口。 “这......这什么味道啊。”她伸着舌头,撅着小嘴,委屈的说道。 “不错了,第一次能烧熟,已经很棒了。”芷曦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呃,吃饭,吃饭。”龙墨轩端起碗来,昂着头,大口的扒拉着,吃相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 夜,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的爬上天边,让人措手不及。 人生之事,亦复如斯。 此刻章勋的府上,家丁佣人俱已休憩,唯有他那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侯爷!”一名老者,敲门进入,对着屋内的章勋施礼道。 “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吗?”章勋一边读着书,一边回答着他的话。 “回侯爷一切顺利,朝廷内部高、袁二人争夺不休。四方王爷之间,明争暗斗更加明显。此外武当派洪知远,不久将会达到雍凉,一切都和侯爷料想的一样。”那老者悄声的说道。 “好,朝廷内部越乱,雍凉之地便会越辉煌。你马上再回中原,广布消息,只要愿意来到雍凉,即刻发十两安家费。”章勋这边快速的说着,手中该翻的书,是一点没有慢下来。 “是,侯爷。此次朝廷派来的监察官,该当如何处置,还请侯爷明示。” “杨勖怎么说都是高羽的心腹,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朝廷的矛头直接对准雍凉。”章勋话到此处,到底还是放下了手里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低声说道。 “侯爷,剑皇裴旻已到雍凉一月有余,龙墨轩重掌龙家。这样的形式,对我们很是不利。”那老者弯着腰,踱步到他的身边低语道。 “龙墨轩重掌龙家,本就在计划之内,他若是不回来,怎能解开雍凉的秘密?至于裴旻,当年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对裴灏动的手。不过他不过一介武夫而已,何足为虑。”章勋满不在乎的说道。 “真正让我担心的,倒是那龙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才是最可怕的。”说道这,一直淡然处之的章勋,也不免面露惧色。 “侯爷,当年龙家灭门之时,属下亲自去查看过,龙毅尸首确在其中。只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竟不翼而飞。”老者话语之中,也不免流露出几分惊恐。 “龙毅其人,本就心思细腻,狡诈万端。若是借死隐退,他在暗我在明,事情可就难办了。”章勋的语气不免凝重了几分。 “侯爷,要不属下再去龙家探查一番。” “不,不需要你去,龙家先任其发展。我们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中原的百姓迁往雍凉。只要有人,不管朝廷局势有什么变化,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章勋话到此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是侯爷,属下即刻去办。”话音未落,老者一个闪身,便再无踪迹。 章勋眼见屋内再无旁人,缓缓的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两古老本地志,一丝邪魅的笑容在脸上闪过,缓缓的说了两个字:“武威。” 雍凉之地气候不比中原,还未入冬,那份寒意已是刺入骨髓。 富贵人家,早就已经点上火炭取暖,可就苦了那些在外驻扎的军兵了。 要说章勋对杨勖也真是照顾,给他安排的驻地,是雍凉地区难得一片绿地,唤作“新源”。 这里气候相对温和,水草丰茂,利于牧马。 唯一的缺点就是,远离雍凉城中心。 杨勖坐镇中军大帐,作为兵部尚书的他,也总算是过了一会统帅千军的瘾。 “大人,帐外有人求见。”一岗哨入帐中向杨勖禀报道。 “来者何人。”杨勖喝着酒,吃着烤羊腿,头也不抬,吱吱呜呜的挤了这四个字出来。 “属下不知,但是看来人打扮,当是一位道士。” “道士………”杨勖一听,也不免为之一怔。 “请他进来。”他并不认识什么道士,只是记得来雍凉之前,高羽曾经说过有一江湖人士,会前来相助于他。 “贫道见过杨大人。”那道士入得帐来,先施一礼。 “道长来此,有何见教。”杨勖也是端正了身子,回礼道。 “大人可认得此物。”说罢从袍袖之后取出个物件,放在杨勖面前。 杨勖一见此物,竟是猛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道士抱拳行礼。 也不知那老道士,究竟取出了什么物件。竟能让朝廷的正二品尚书,对他一个江湖中人抱拳施礼。 杨勖,章勋,两人各怀心事,打着各自的算盘。 龙墨轩这边,此刻也是思绪万千,一点点的将自己已经掌握的讯息,拼凑在一起。 “夫君,吃点宵夜吧。”芷曦放下手中的酒菜,软语温存的说道。 “哎,看来雍凉的局势,并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龙墨轩语气凝重的说道。 “是啊,朝廷此来,怕是来者不善啊。”芷曦的语气中,也不免流露出几分担忧。 “只怕,不只是这么简单啊。”他站起身来,神情严肃的说道。 “来,夫君,我陪你喝一杯。”芷曦端着酒杯,递到了他手上。 “这酒是.......”他只浅浅的品尝了一口,便惊奇望着芷曦说道。 “南浔酒,怎么样,好久没喝到了吧。” “这酒还是当年我们成亲之时,你从湖州带来的。这么多年了,酒的味道愈发醇厚,只是这人却......”他品着酒,深情款款的望着芷曦说道。 “我从来没有怨过,爱你,我无怨无悔。”她娇羞着说道。 这对成婚已久的新婚夫妻,四目相对。 彼此之间的爱意,透过清澈的双眸,宛如涓涓细流一般,流进对方的心田。 那一刻,男女之间,最原始,最自然的吸引力,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慢慢的拉进。 渐渐地这对新婚的老夫老妻,相拥在了一起。 这一幕,芷曦曾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刻,终于变为了现实。 “有人在偷窥哦。”龙墨轩再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是说她吗?”芷曦正在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被他这么一说也已经有了察觉。 话音未落,她已然一个闪身,将躲在柱子后面的江漓拽了出来。 “我......可不是偷听哦,我只是......碰巧路过,你们夫妻的卿卿我我,我可是一点都没看见。”江漓狡辩道。 “芷曦,像这种偷听,偷看的,你说该怎么办?”他一脸坏笑着看着芷曦说道。 “简单,先把她舌头割了,省的她出去乱说。再把她眼睛挖了,免得她下次再偷看。”她故意吓唬着江漓说道。 “噫,芷曦姐姐,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狠辣。刚才也不知道‘爱你,我无怨无悔’是谁说的?” “嘶,牙都酸掉了”江漓一边学者芷曦说话,一边还故意做些夸张的表情。 “你这个小妮子,你敢嘲笑我,你看我打不打你。”芷曦娇嗔着说道,一边气势十足的捋了捋袖子。 江漓一见形势不对,脚底抹油,撒丫子就跑。两个女子,就这样绕着院子奔跑打闹。 龙墨轩无奈的摇摇头,自顾自的自斟自饮。 “好啦,你俩别闹了,我们商讨一下,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了。”他叫停了打闹的两人。 “夫君,你有什么计划吗。”芷曦拉着江漓在石凳上坐下,斟了一杯酒,和他对饮了起来。 “郡主,要不要也喝一杯?”他看着一旁楞神的江漓问道。 “这个,好喝吗?”江漓讷讷的问道。 “来,给你一杯。”芷曦把自己的酒杯递了过去。 “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别喝了。”江漓闻了闻,果断放弃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能在一天之内,灭我龙家满门?”龙墨轩的语气突变,充满了愤懑和不甘。 “至今,我也没想明白。龙家内部高手如云,就算朝廷大军前来,也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灭我龙家满门。” “夫君,当年我.......”芷曦这些年来,一直为此事自责不已。 当时,若不是她赌气跑回湖州,只怕龙家也不会遭此大难。 “当年之事,不能怪你,如今我功力已然恢复,就是踏遍雍凉,我也要查明真相。”此话一出,他原本平静的眼神,陡然之间气势骤增。 “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会帮我找到父王。”江漓也收起了方才那副顽皮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道。 “当然,我绝不会食言。更何况,南阳王与我龙家还有大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龙墨轩看着江漓说道。 “我原本想着,先去章勋府上,探明王爷的行踪。不过如今看来,此事恐怕要暂缓了。” 此言一出,江漓、芷曦都是疑惑不解。 也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九章 算计 “为什么?”龙墨轩的一个决定,急的江漓直接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别急,先听我说。”他摆摆手,让她坐下。 只见他一杯酒下肚,缓缓的开口说道:“原本我打算,先救出王爷,了了郡主的心事。可如今的状况,已然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 “现在的状况,有什么不同吗?”江漓疑惑不解的问道。 “朝廷三万大军,兵临雍凉,绝不只是监察这么简单。其中缘由,耐人寻味啊。”他意味深长的说道,随即又是一杯酒下肚。 “夫君说的不错,往年朝廷前来监察,多不过三五千人马,且都是卫队。这次直接派了三万大军,还全是铁甲银骑军,的确来者不善。”芷曦望着江漓说道。 “你是怕章勋他,狗急跳墙?”江漓恍然大悟道。 “不错,三万大军,他此刻的压力可想而知。若是我们再介入,只怕是火上浇油。”他语气凝重的说道。 听了他的分析,江漓也陷入了沉思。 “还有胡叔叔,突然之间被换防,是否有人刻意为之,尚不得知。但不可否认的是,胡叔叔不在,确实折了我一条手臂。”他无奈的说着,又是一杯酒下肚。 “不过胡叔叔还是有经验,毕竟把他的副官留了下来。”芷曦斟满酒,一边与他对饮,一边说道。 “胡叔叔这一走,我内心实在不安啊。”他深邃的眼神望着远方,语气凝重的说道。 毕竟这是他现在唯二的亲人,他实在是不想身边之人,再有任何闪失。 “那你现在,做什么打算?”江漓追着问道。 “我想,我们还是先去一趟朔方古道。”龙墨轩站起身来,望着远方说道。 “朔方古道!”两女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不错,郡主你还记得,我们在朔方古道所遭遇的事情。再加上,裴灏无缘无故的惨死在朔方,我有种感觉,朔方古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龙墨轩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先前在葛清玄中军帐中,找到的令牌。 “南衙禁府军!”芷曦看到他手里的令牌,又是一阵惊呼。 “正是,这说明我和郡主当时遇上的,不仅是悍匪,其中还有朝廷的正规军。我怀疑,裴灏的死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龙墨轩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眼神也不由得深邃了起来。 “嗯,若是没有明确的线索,这倒是一条可以追踪的线索。”芷曦说着和江漓对视了一眼,从那眼神中,双方的想法一目了然。 即以打定主意,他便去向李长生,做些交代。而芷曦则领着江漓,去收拾些金银细软。 这边龙墨轩已然打定主意,那边杨勖挑灯夜战,清点着雍凉的土地居名本册,一时间不由得惕然心惊。 粗略的算一算账,雍凉此时的在册人口,居然比中原地区,还要多出三万户,差不多十万人。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人口,从来都是历代君王最为重视的国本。 皆因其,作用巨大,代价低廉。 历代君王,无论明君,暴君,昏君,庸军,哪一个不是将龙椅,压在了百姓的背上? 你看那浩瀚的史书,所记录的无非两件事,如何夺守权力,如何盘剥百姓。 正因如此重要,朝廷每次的监察,人口和兵力都是重中之重。可连续几次的监察,朝廷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最近的一次监察,也不过就是三年之前。 短短三年的时间,两州之地增加三万户居民,属实有些天方夜谭了。 杨勖看在眼里,不经冷汗直流。若再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几年,雍凉的人口,势必全面超越中原地区。 人口方面的超越还不算什么,与之相对应的,还有粮草和兵力的差距。 尤其是那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不仅是耕田劳作的主力,也是最为优质的兵源。 如今的莱阳朝廷,单是斡旋于四方王爷之间,已是耗尽心力。若是雍凉有不臣之心,只怕无力应对。 杨勖越想越后怕,可现在毕竟在雍凉境内,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虽说他有军队护卫,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便是有再多的怀疑,此刻也只能是不动声色,等到回朝再做奏报。 雍凉之地,风雨欲来。北齐境内,却是大兴土木。 齐王亲自出马,率领着数百人,在那北山的山腰之间,锹镐齐下,挖山不止。 看那伙人的小心翼翼的神色,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王爷。”公叔髦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向齐王禀告道。 “找到了吗?”齐王坐在轿中,隔着蜀锦织就得轿帘,对着他问道。 且看那顶轿子,通体以纯金做的轿身,两根轿杆也是金丝楠木所制,蜀中云锦做的轿帘,就连轿帘之下挂的流苏,用的都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所制。 如此华贵的轿身,没有一处,不在彰显着齐王的权势和地位。 “还没有,不过据我们所掌握的古籍记载所示,位置是不会错的。”公叔髦自始至终的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着齐王的问话。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本王谋划了这么多年,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虽说隔着轿帘,但齐王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公叔髦冷汗直流,如芒在背。 他跟了齐王十年,心里知道他的性格阴晴不定。要不然,那厉胜庙,也不会变成了那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是,属下明白。”除了这样表示,公叔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公叔将军,公叔将军……”远远的看见一个士兵,一边飞奔一边高声呼喊道。 “公叔将军......找......找......找到了。”只见那士兵一路狂奔,踉踉跄跄的跪在公叔髦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道。 “找到了,在哪里?”听得手下的报告,齐王猛地掀开轿帘,一个箭步便从那轿中冲了出来,站在了那士兵的面前。 “快说,在哪里?”齐王拽着那士兵的衣领,急切的向他问道。 “王爷请看。”士兵跪在地上,以膝盖转过身去,丝毫不顾地上凸起的石块。 齐王随着他的手势看去,脸上羊脂白玉制成的面罩,在太阳的照耀之下,散发着七彩的光晕,不免得让人啧啧称奇。 只见两个士兵,双手捧着一个石头匣子,小心翼翼的往这边徐徐走来。 那石匣约摸三尺来长,正面不知道用什么文字,镌刻着两行小字。年深日久,表面布满了青苔,已是很难辨识具体内容。 齐王不等那两个士兵将石匣送到他面前,纵身一跃,施展了个“燕子抄水”的轻功,凌空两步,便已站在那石匣的前面。 只见他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石匣。 这一盯,足足盯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在场的众人,谁也不敢作声。偌大的北山,一时间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让我找到了,不枉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齐王悄声的说道,再加上脸上带着面罩,别说那些站在远处侍卫众人,就是面前的这两个士兵,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十二皇甲!” “在。”随着齐王的一声令下。 须臾之间,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十二个披盔戴甲的武士飞身而出。不消片刻,便齐刷刷的跪于齐王面前。 这十二人,身法极快,在场众人除了公孙髦,谁也没看清,他们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看那十二名武士,虽说身披银甲,头戴银盔,面罩遮面,看不清长相。但从那矫健的身姿,灵活的身法,也能看出,他们各个身手不凡。 说起这十二人,在北齐那可是大名鼎鼎。 他们是齐王的影子亲卫队,直属于齐王管辖的十二皇甲,地位超然。 是齐王这些年来,将江湖中各路,赫赫有名的好手,或收编,或吸纳,或威逼,或利诱,所组成的私人武装。 其目的除了保护他的周全外,便是对付江湖中那五个圣体之境的剑客。 传闻十二皇甲,穷十年之功,磨砺出一套阵法唤作“十二天干”大阵。 此阵法根据天文历法,和术数变化推演而来,一经使出便是精妙无比。阵法仅需四人便可发动,每增加一人,威力便递增一重。 若是十二个人同时出手,相当于千军万马同时出手,便是打不死对手,累也将其累死了。 齐王给这十二人,都赐下了名字。在北齐,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就连身为禁卫军都尉的公叔髦都没有这份殊荣。 由前到后依次为:“困敦、赤奋、摄提、单阏、执徐、大荒、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从得到这些名字的那一刻起,这十二人就已经和过去彻底诀别了。 无论之前在江湖中有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也不论自己之前奉行什么样的法则,现在的他们只奉行着一条准则,齐王的命令。 “将石匣运回王府,放至于我的书房,命你等不分昼夜的把守,不得有失。”齐王给这十二人分派任务,眼神却是一寸不离的,盯着那石匣。 “是,属下明白。”立于十二人正中间的银武甲士答道,此人正是十二皇甲之首“困敦”。 虽说同是身着银甲,可他头上的盔缨不同于其他人的蓝色,他的盔缨是更为显赫的红色,彰显着其首领的地位。 安排停当,齐王摆驾回府。直到最后,在场的众人也不明白,费这么大人力找到的石匣,究竟有什么用处。 “王爷,三大势力已经齐聚雍凉,和王爷预见的完全一样。”齐王端坐在书房的书桌前,那双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书桌上的石匣,就连余光,也没有面前正在回禀的公叔髦撇去。 “公叔,你还亲自要去一趟雍凉。不管局势发生什么变化,一定要找到马家的后人。”齐王十分平淡说着。 “王爷,卑职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示下。”一般来说,他绝不会向齐王提出任何问题,他所做的只是执行而已。 “说来听听。”齐王能如此回答,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卑职不明白,雍凉一直以来是章家所督,王爷放着章家不管,却缘何对名不见经传的马家格外重视?”公叔抱拳拱手,恭恭敬敬的问道。 “你可知道雍凉最早是谁家天下?” “卑职不知。” “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一直以来,凉州就是马家的天下。而今的雍凉,其实就是汉时的凉州,雍州所占不过一座武威城而已。想要解开雍凉隐藏的秘密,就必须要找到马家的后人。”齐王的一番话,解答了公叔髦的全部疑问。 “你现在知道了。”齐王说着,撇了他一眼。 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眼神,吓得公叔髦立马伏地请罪。 “罢了,你要记住,你所要做的事,就是不折不扣的完成我的命令。你此去雍凉,不管老爷子在雍凉做什么,只要找到马家后人即可。” “是,卑职明白。” “此行你只能一人上路,万事留心。” “是,卑职一定办妥。”公叔髦伏在地上,便是连抬头,亦是十分困难。 “出来吧。”齐王眼见公叔髦走远,低声的说道。 只见大殿后方的暗处,闪过一个人影,随即又消失在黑暗中。 “你即刻前往扬州,替回你的假身。如今雍凉乱局,已成定势。下一步就该轮到南阳了。”齐王回过身去,对那隐匿在暗处的说道。 “南阳之事,由你全权做主。竹下楼事关重大,你务必上心。至于老爷子那边,别让他找到秘方就行。此外你要谨记,你的身份,乃是绝密。便是事情没办成,你的身份也,决计不能暴露。” 那人也不搭话,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随即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此孤傲的态度,齐王竟然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反而放声大笑道:“高羽啊,这局棋,你该收官了。在我这不过刚过中盘而已,等着吧,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莱阳王朝,内部早已是腐朽不堪,如今烽烟又起,天下大乱,尽在其中。 第三十章 诡秘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龙墨轩望着天空中,那飘然而落的雪花,一时间不由得诗兴大发。 然而,他这般的江湖剑客,哪有那份诗人的文采和情怀? 只能是借那魏武名篇,抒发情怀。 少年时的他,每每品读魏武之诗,总是不解其意,不明其情。 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见证过战争带来的创伤,品尝过一夜之间的家破人亡。 时过境迁,当他再次吟诵起这篇《苦寒行》时,才堪堪明白那句,“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气。” “这种吟诗作对的气质,和你这江湖‘草莽’不太匹配啊。”江漓打趣着说道。 “江湖之人,可不全是草莽。武学之道,本就允文允武。我自小除了武学,诸子百家,各类典籍亦是无所不窥。”龙墨轩自豪的说道。 “郡主,没想到吧。江湖中人,可不都是不识诗书的大老粗哦。”芷曦拉了拉愣神的江漓,笑着说道。 “直到现在,我才初窥门径,魏武帝那慷慨悲歌的建安风骨,若是没有相同的人生阅历,又如何能明白其中之意。”一番言语,对魏武帝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夫君,老一辈都说,武帝和雍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芷曦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传说。 “你们可知道,是谁最早将雍州和凉州合而为一的?”他环顾两女问道。 “谁?”两女异口同声的问道。 “正是魏武帝曹操。想当初关中初平,武帝以族弟夏侯渊为都督,坐镇长安,总督雍凉,以防马氏一族。”龙墨轩缓缓的解释道。 “马氏一族?” “郡主,雍凉马氏,那可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在雍凉之地可是名望最高,历史最悠久的大族哦”不等她追问,芷曦就已经给她说了个明白。 “是啊,马家枪诀名震天下。江湖中曾有‘天下枪诀分两姓,庙堂袁氏江湖马’一说。” “什么庙堂袁,江湖马,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江漓睁着那水灵灵的眼睛,一脸疑惑的问道。 “意思就是说啊,江湖上只要是用长枪的,不是袁家人,就是马家人。袁家在朝中为官,官至阁老。至于马家,五十年前突然从江湖上消失,至今也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芷曦抢着答道。 “袁家……阁老?难道说……” “不错,正是当朝内阁首辅袁士诚。” “阁老与父王私交甚厚,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知道,阁老会使什么长枪啊。”江漓难以置信的说道。 “袁氏一门祖上,随神武皇帝建兹武功。一杆长枪神出鬼没,万夫难敌。曾救神武皇帝于存亡之际,功勋彪炳,后世子孙也得蔽福荫。” “只可惜那天下无双的枪诀,却没能传世。也只有那袁冠小有所成,却也难望其祖父项背。”龙墨轩详祥细细的解释道,言语之间提起那枪决,总不免流露出惋惜之情。 “哎,马家纵横雍凉三百余年,后来也不明所以的没落了。天下两大枪诀,自此算是后继无人了。”芷曦叹了口气,无奈的摇着头说道。 “快些走吧,一会雪大了,就更不好走了。”说着便打马而去。 龙墨轩和江漓骑所乘的马匹,乃是临行时,沈傲所赠的宝马良驹,雄壮威武,脚力更是惊人,便是在这松软的沙土地上,也是健步如飞。 相较起来,芷曦所骑乘的那匹马,看上去瘦瘦小小,一双眼睛,也没有那两匹马来的炯炯有神。可真的奔跑起来,这速度却是一点不落下风。 三马并驾齐驱,不出半个时辰,那座破旧的军营,展现在三人的眼前。 “这里还有一座军营?”芷曦吃惊的说道。 “不止是军营,还是沙蟒流匪的大本营。” “什么….…沙蟒!?”他的一句话,让芷曦的瞳孔都放大了。 “早在十年前官府就贴出告示,说沙蟒全员被剿灭,还当众斩首了几个匪首,怎么可能会………” “数月前,我和郡主途径这里,灭了这里的一众道士和沙蟒流匪。那把无极剑,便是葛清玄留下的。”龙墨轩打断了她的话,抢着说道。 “葛清玄?那不是齐云山掌门叶玄桢的师兄吗?”从芷曦那惊呼的语气中,不难听出,这个消息带给她的震惊。 “这也正是,我为什么要回来这里的原因。” “龙大哥,芷曦姐姐,你们快看。”两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被江漓的一声惊呼,给吸引了过去。 两人定睛一看,江漓面前的地上,一堆未烧完的木材残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龙墨轩伸手过去,只觉得灰烬之中尚有余温,显然这个火堆才熄灭不久。 “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他站起身来,面色凝重的说道。 “夫君…….” “嘘!” “芷曦,你护着郡主一起去左边的营寨,我去中军和右边营寨,若是没发现什么,就到中军会和。”他悄声的对芷曦说道。 芷曦点了点头,牵着江漓的手,往左边的营寨而去。 龙墨轩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军大帐,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只见他缓步向前,左手执剑,小心翼翼的挑开了门帘,探头向里面看去。这里比起几个月前,除了多了一些灰尘,再也没有什么异常了。 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那两个堆满书信的书架前面。 数月前便是在这里,找到了那几封不明所以的书信,和南衙禁府军的令牌。 那时天色将晚,不急细细查勘,今日时间充裕,他倒是要搞个明白,齐王在此究竟搞些什么名堂。 尘封的书信一封封的翻过,一个个的拆开,可这内容却是一般无二。 翻看了半天,除了被信中的各种阿臾奉承之词,弄的有些腹中不适外,一无所获。 他悻悻的将手中的书信放回原处,百无聊赖的环顾着四周,除了正中的立着的八卦图,这大帐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为什么要在中军大帐的中心,立这么大的八卦图呢?就算是道家弟子,在这里立八卦图,也未免太过突兀了。” 他心中思索着,一双眼睛在八卦图上细细的端详,想着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这边芷曦领着江漓,挨个的把右边的两个军营,细细的探寻了一番,不出所料,也是一无所获。 “郡主,我看我们还是去中军大帐和夫君会合吧,这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芷曦姐姐,你看。”江漓小声的呼喊道。 芷曦转过身来,往她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只见那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整齐的脚印。 那脚步极为轻盈,若不是地面上有这一层薄薄的积雪,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这个人居然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而我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芷曦喃喃自语道。 “郡主,我们顺着这个脚印去追。你跟在我身后,一步也别离开,脚步要轻一点。”她在江漓的耳边低语道。 江漓乖巧的点点头,一步不落的跟在芷曦身后,追寻着那脚步而去。 中军大帐内,龙墨轩正盯着那八卦图出神,恍惚之间,他似乎发现了八卦图中隐藏的秘密。 正当他想伸手去触摸时,猛的听得身后簌簌的声响,他听声辩器,已然识得,一柄弯刀正向他劈来。 他急忙一个转身,左手持剑抵住劈来的一刀。 只见来人身着黑衣,黑巾蒙面,身材匀称。 “来者何人?” 来人也不答话,一刀荡开龙渊剑,须臾之间,竟已连出八招。 速度之快,实在是让人咂舌。 饶是龙墨轩这等高手,陡然之间也不免有些应接不暇。 但见他,左手执剑以招式对拆,接下了来人的进攻。一个撤步拉开距离,避开来人接下来的攻势。 “阁下何人?”他再度问道,言语之间依然从容淡定。 来人并不答话,右手持刀,摆了个“怀中抱月”的架势。 龙墨轩看的真切,这是要手下见真章了。 只见他横剑在手,却并没有摆出任何出招的架势。 来人也是毫不客气,直挺手中弯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刀法之中,还是保持了刚才的速度和力量。 然而这次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只见龙墨轩单凭左手,身不移形,剑不出鞘,也是应对的游刃有余。 方才那一刀,若不是趁他不备突施杀招,又怎会让他应接不暇。 看那黑衣刀客,一刀快过一刀,一招猛似一招。招招都展示出,其极高的刀法造诣。 可无论他怎么变招,也终是没能讨到半分便宜。 黑衣刀客,眼见对手剑不出鞘,尚且游刃有余,心下惊愕不已,自忖不是对手。 又过十余招,黑衣刀客眼见对手的剑招,攻守之间毫无破绽可寻,急于脱身的他,不由得心中焦急万分。 这边黑衣刀客屏气凝神,全力以赴,那边墨轩闲庭信步,宛如儿戏。 可这样轻敌,终归不是好事。那黑衣刀客,依仗极快的刀法,终是抓住他的一点漏洞。 随即纵身一跃,双手持刀,全力的劈将下来。似这种只攻不守的招数,若是不能闪身避开,只能是靠兵器硬接。 此刻龙墨轩身边尽是杂物,若要闪身避开,势必会撞翻大帐内的陈设,不利于他后面的探查。 正因如此,他只能是以手中长剑,硬接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这黑衣刀客的身法也着实了得,这一击已然凭空跳起,脚不落地,居然还能凭借后劲,腾空遁去。 似这等凌空而遁的轻功身法,放眼整个江湖,恐怕只有武当的梯云纵,才能一较短长。 就连龙墨轩也着实没料到这一招,略一迟疑的刹那,那黑衣刀客已至帐门半步之遥。 眼见帐门就在眼前,黑衣刀客心中不禁窃喜,以为就此逃脱升天。 却不想一道寒光,伴随着一声剑鸣,从他右边急刺而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黑衣刀客毫无准备。再加上他已然腾空而起,正是破绽最大的时刻。 千钧一发之际,由不得他多想。仗着自己敏捷的身法,在空中强行转了个身,再借刀尖点地,化去下坠的劲力,总算是堪堪避开了这一剑。 虽说避开了这一剑,黑衣刀客却也被,逼回了大帐之内。 他心中暗暗惊奇,方才那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剑,却包含着令人心惊的剑气,由此断定,来人绝非等闲之辈。 随着中军大帐的门帘缓缓打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客,提着一柄剑气萦绕的利剑,徐徐而来。 “纯钧剑!”一直以来没发出半点声音的黑衣刀客,在见到那柄剑的一刻,终于还是发出了十分诧异的惊呼。 “你是公孙家的人。”黑衣刀客说话间,立即横刀御守,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还不以真面目示人?”芷曦持剑直指黑衣刀客说道。 “那就要看看你公孙家剑法,到底有多少斤两了。”说罢便举刀抢攻而来。 芷曦也是毫不示弱,摆开架势,劈手相迎。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黑衣刀客,刀法即快且猛,力量和速度兼顾。 芷曦剑法,轻灵飘逸,一招一式尽显大家风范。 须臾之间,两人已互拆百招有余,谁也没占到半点便宜。 “不想雍凉之地,还有此等用刀的高手。”芷曦心里不禁暗暗称奇。 “公孙家剑法,果然了得。”黑衣刀客见芷曦剑随身走,圆转如意,毫无破绽,心下也是大为佩服。 二人全神贯注,又互拆数十招,仍是高低不分。 斗到这个份上,二人的招式之中,都暗含了内劲。若是谁内劲弱得半分,便会被对手将兵刃挑落。 如此一来,胜负便会立见分晓。 可这十几招对拆下来,两人的内劲也是一般无二。 如此一来,黑衣刀客便慌了神,心中不禁想到:“单是这女子一人,便已让我使出平生之力。一旁的那个剑客,实力尚不知深浅,他身后还有一女子,仗剑而立,想来剑术造诣亦是不凡。倘若三人联手,只怕今日我将命丧当场。” 他眼中仗剑而立的女子,正是江漓。只见她手中拿着那柄无极剑,心中太过害怕,这才将剑抱在胸口,平复情绪。 她哪里知道,江湖中能这样拿剑的,绝不是等闲之辈,这是一种没有语言的自信,是对自己的自信,也是对手中剑的自信。 黑衣刀客,心中的这份焦急,不免展现在了招式上。一个瞬间连出十余招,只攻不守,想逼退芷曦。 芷曦看的真切,趁他心中烦乱之际卖个破绽,引得他一刀自左而右斜劈下来。 这斜砍一刀,气势十足,威力也是不俗。但是,速度上不免要慢的半分。 便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芷曦突施一剑,将他的弯刀往下一压。顺势抬手,长剑粘着他的弯刀,直接将剑抵在他的脖颈处。 如此要害被制,胜负之数定矣。 “好吧,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芷曦说着便伸手,要扯去他脸上的黑丝巾。 “芷曦,当心。”龙墨轩话音未落,只见那黑衣刀客,一刀自下而上往芷曦持剑的右手砍来。 这一招出其不意,下意识内除了缩手避开,别无他法。 芷曦得胜,这心态便放松了。谁也不会想到,在咽喉被制的情况下,此人还能做殊死一搏。 这不仅是武艺,更是胆略和气魄。 要知道,若是芷曦同样以命相搏,拼的右臂不要,只需将剑轻轻一推,他便立刻命丧当场。 这就是江湖,有时一份胆气,比武艺来的更为重要。 摆脱束缚的黑衣刀客,飞身而起,使出“夺命三刀”,猛攻而来。 芷曦急忙回剑,尽数接下。 趁着她略一迟疑的瞬间,腾空一脚向她踹去。芷曦横剑格档,那刀客一脚踹在纯钧剑的剑面之上,借此力,空中凌空走了八步,脱身而去。 “芷曦,穷寇勿追。”芷曦还想去追,却被他叫住。 “夫君,这轻功是……” “凌空八渡,难怪此人身法如此了得。” “此人刀法,也极为利害。雍凉除了胡叔叔外,从来没听过还有如此的用刀高手。” “奇刀门” “奇刀门!?”芷曦和江漓几乎同时惊呼道。 芷曦作为江湖剑术名家,对江湖门派了如指掌,这并不稀奇。 然江漓郡主出生,从未在江湖上行走,怎么也会知道,这在江湖中,鲜为人知的“奇刀门”呢? 第三十一章 逆鳞 辽东。 奇刀门。 江湖刀客,最后的避风港。 一把刀,一柄剑,便组成了最初的江湖。 在那个江湖里,没有朝廷政客的尔虞我诈,也没有各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 有的只是那江湖侠客的侠肝义胆,快意恩仇。 “士为知己者死。”豫让吞炭漆身刺赵襄。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太白梦境神游,侠气千古。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之畔,传颂百世。 这流传干古的侠义之气,时至今日,还深深的影响着后世。 只是可惜,随着朝廷的一纸诏令,那传颂干古的侠气,而今也即将消耗殆尽了。 两广会战之后,天下大势已尽在湖广。 神武皇帝为加强统治,颁布了一系列的新法律。 轻徭薄赋,重视生产,一时间百姓安居乐业,俨然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可好景不长,平定了天下的神武皇帝,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原本性情温和平顺的高欢,不知为何,变得敏感多疑,嗜血好杀。 对曾经的功臣大开杀戒,其中尤以战功最大,威望最高的宇文氏一族最为凄惨。 全族上下,不分男女老幼,几乎全部被屠戮殆尽。 可怜那曾经人臣之贵已极,权倾天下的宇文一族,竟在一夜之间,凄凄惨惨的退出了历史舞台。 庙堂之上腥风血雨,江湖之中暗潮涌动。 天下如今姓高,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随着高沛一的道奏章,江湖刀客,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高沛奏章中说道,江湖刀客粗鄙好武,好勇斗狠。且对朝廷心怀不满,若是放任不管,天长日久,只怕会对朝廷产生威胁。 朝堂上的一纸奏章,江湖刀客便迎来了最大的梦魇。 袁烈率领禁府军,对江湖刀客,展开大清洗。 平静的江湖,一时间成为了江湖刀客的修罗场。 原本刀剑之间,平衡微妙的江湖,那一时刻,俨然成为了剑客的天堂。 多少被诩为正人君子的剑客,打着清君侧的幌子,私下却做着那些,为人不齿的勾当。 一场大屠杀,染红了汴京的河水。 幸存的一些刀客,沐风栉雨,出走蛮荒。 逃到了,当时还未被神武皇帝统治的,幽州辽东,建立了“奇刀门”。 只要是刀客,展示了自身刀法便可入门。 就这样,不出几年的时光,奇刀门由原本十余人的小门派,一跃成为近千人的大门派。 那里是刀客们,最后的一方乐土。 书归正传,芷曦虽说打退了这个黑衣刀客,可仍是心有余悸。 “此人刀法,即快且猛,绝非等闲之辈。要我说啊,就怪夫君你!若是你出手,他怎能逃脱。”芷曦翘着小嘴,一脸娇嗔的看着他,一时间也展现出了几分小女人的傲娇和可爱。 “我不出手,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郡主是否记得,那天夜里突袭我们的黑衣人。” “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就是.......”江漓大惊失色的说道。 “虽然没有看清他的样貌,但从那刀法和速度来判断,可以确认无疑。”他语气笃定的说道。 “竟然都有过一次交手了,夫君,你为什么还要放他离开呢?”芷曦疑惑的问道。 “你看他手里的,是什么兵刃?” 芷曦略一沉吟,回想起刚才交手的经过,不由得惊呼一声:“那是………雁翎刀!?” “不错,就是雁翎刀。雁翎刀是‘奇刀门’内教头才可以使用的,说明此人在门内身份不低。再者,‘奇刀门’门规极严,门内众人决不许行作奸犯科之事,也是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所以,那个刀客到底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我之所以没冒然出手,就是不想轻易得罪‘奇刀门’。如今雍凉形式不明,多个朋友,远比多个敌人要好的多。”这一番既有深度,又有远见的见解,深深的折服了在场的两个女子。 “夫君,这么短的时间,你能有这样的深思熟虑,也真是难为你了。”芷曦收起刚才的那份傲娇,眼神里倒是充满了温柔。 “龙大哥。”江漓走上前几步,对他说道。 “怎么了,郡主。” “我记得许多年以前,父王在王府门前,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江湖人。我记得那人好像说过,他就是奇刀门的人。” “哦!真的么?奇刀门的人极少在中原活动,怎么会出现在南阳境内呢?”他的语气中满是疑问。 虽然时隔多年,但神武皇帝的灭刀令,依然有效。 那些刀客,不会轻易冒着生命的危险,离开辽东来到中原。 除非,有着非来不可的理由。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只是后来我听父王说,那个人神秘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来奇刀门,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啊。”龙墨轩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好了,奇刀门的事先放在一边,我们来看看这幅八卦图。”他一个转身,看向身后的八卦图。 “夫君,这幅八卦图,感觉好奇怪啊,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芷曦端详着面前的八卦图怔怔的说道。 “说实话,我也有芷曦姐姐的感觉。”江漓附和道。 “我也有同感,刚才若不是被那刀客干扰,我已然发现了其中的秘密。”龙墨轩叹了口气说道。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江漓一边盯着那八卦图,一边小声的嘀咕着。 她自小便常和父王,一起去龙虎山谈经论道,从小耳读目染的她,对道家的各类典籍和口诀,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龙墨轩听着她的嘀咕,心中默默地,将那八卦图推演成型,眼前不免渐渐地明朗起来。 他总觉的那个离卦,相对于其它的七个卦象来看,位置偏了一点点。 “夫君,你看,这个八卦图,它的离卦居然偏了。” “不错,真的偏了哎。”芷曦和江漓一起惊呼道,这两女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笔和纸,把那八卦图画了出来。 “作为一个道家的弟子,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龙墨轩盯着眼前的八卦图,陷入了沉思。 他越看越入神,不知不觉间,伸手在那离卦上,一点点的抚摸起来。 触感之间,只觉得那卦象中,有点点凸起之处。 他心下奇怪,便用力的往下按去。 那凸起处随着他手指的用力,一点一点的下降。 事已至此,任谁也明白,这是一处机关按钮无疑。 这按钮设计的十分巧妙,若不是手指上有些功夫,一般的人即便发现了,也没有能力打开。 伴随着“咔嚓”一声,那机关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被打开的宿命。 随着一声轰鸣,那太极图旋转了一圈,自左向右徐徐的展开,一条幽深的隧道,赫然展现在三人的面前。 “果然内有乾坤。”他着眼见的景象,喃喃自语道。 “夫君,要进去看看吗?” “当然要进去,这条隧道的尽头,只怕就是这座军营的秘密所在。”他这语气十分的凝重,和平常的他显的是那么的不同。 “你们都跟在我的身后。这隧道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机关陷阱。”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两个火把。 “芷曦,和我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若是有变数,你的第一要务是守护好郡主的安全。”他递上火把,语气稍显凝重的说道。 “夫君,你……”芷曦看着手中的火把,一句话到嘴边却又噎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时间她说什么都是徒劳,也只能是机械式的点了点头。 “郡主,你要一步不离的跟着我。”芷曦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 他夫妻二人联手,江湖之上绝无对手。 然而江湖之中最厉害的,从来不是武艺,而是机关消息,埋伏陷阱,阴谋权术。 无论多高明的武艺,遇上了这些也是徒劳无功。 想那时节,龙墨轩抵临圣体之境,一跃成为傲然于顶峰的,绝世高手。 他一人一剑,直杀的十万禁府军人人自危。 如此高强的武艺,也挡不住那一句不知从何而来的“龙小龙”。 十二年的地牢生活,让他想明白了这一切。 他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脚步没有一点点的迟疑。 芷曦牢牢的握着水寒烟手,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 走过了昏暗悠长的地道,三个人行至了一条隧道前。两旁留下的痕迹,足以证明这条土隧道是完全由人工开凿出来的。 能开凿出这样隧道,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 龙墨轩小心谨慎的一边往前走,一边慢慢的试探,生怕前方有什么机关陷阱。 他们三人,一直走到这隧道的尽头,站在那土墙面前,也没有什么机关被促发。 望着面前的土墙,三个人也暂时放下了那个悬着的心。“ 花这么大的力气,就只是为了挖这样的一条隧道?”龙墨轩用手摸着面前的土墙,喃喃自语道。 “夫君,这样一条人工开凿的隧道,怎么会就到这座土墙?会不会这土墙后面还有什么玄机?”芷曦走到他身后说道。 “一定有什么机关。”说着举起手里的火把,借助光亮,在那土墙上一寸一寸的找寻起来。 芷曦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他是找寻土墙的机关。当下也举起手中火把,借着光亮在隧道的两侧找寻起来。只留下了站在身后的江漓,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两个人找寻了半天,也没发现这机关到底在哪里。 二人心里明白,越是这样严密的防护,越说明这土墙后面,隐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芷曦,带着郡主后退几步。”龙墨轩拔出剑来,对芷曦说道。 “夫君,你这是要……” “劈开它,我倒要看看,这土墙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文章。”芷曦见状,也不再多问,拉着江漓退出十步之外。 那龙渊剑,在上古名剑中排名第五。或许它不是最锋利的剑,但却是剑气最强的剑。 若是使用得当,人剑互通,便是千军万马,也不放在眼里。 更遑论,这区区几尺厚的土墙了。 漆黑的隧道之中,江漓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听得一声巨响,那原本黑暗的隧道里,一束强光照射了进来。 那道光束之强,竟是刺的她一时眼不见物。 少顷,芷曦拉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都很奇怪,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可当她二人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不由得惕然心惊。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让人怵目惊心。 这区区三尺土墙的后面,竟是堆积如山的骸骨。 那真是个“白骨森森,尸骸遍地”,便说是人间炼狱,也不及眼前景象之万一。 这堆尸骸里面,大多都是身高不满二尺骸骨,一看就知道,全是些不大孩童。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阎王来了亦皱眉,修罗到此也落泪。 龙墨轩看着眼前的惨状,实在是不能想象,一个正统道家的弟子,如何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他往前迈了几步,虽说只有短短的几步,可他却走的异常艰难。 但见他左手以剑撑地,单膝跪在这堆骸骨的面前。 情不自禁之间,伸出右手去触碰,那尸骸高高抬起的右手。 只那一个刹那,他的耳边,似乎回响起了,这些人被屠杀之前的苦苦哀求。 他的眼前,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神,游离不断。 江漓脸上毫无波澜,便是连遮起眼睛,这一应对恐惧最简单的方式也忘了。 芷曦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她想上前,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她到此时才知道,不是没找到机关,而是这座土墙,根本就没有机关。 若不是被一剑劈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原本为人间带来幸福的八卦图,后面竟是这样的一个修罗场。 “高湛,你居然堕落到了如此地步。为了追求长生,竟然如此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他喃喃自语着,左手紧紧的握着那柄龙渊。 陡然之间,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朝出口走去,丝毫不管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将她俩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边江漓还怔怔的在原地发呆,被芷曦一把抓住手腕,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不出片刻,三人已然回到中军大帐。 龙墨轩回头看了一眼那八卦图,默默然没发出一点声响,依旧是头也不回的往帐外走去。 芷曦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快速的跟上他的脚步。 赶到他的身边时,芷曦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剑气。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如此恐怖的剑气,威力之强,似乎要毁天灭地一般。 他们三人刚踏出军营,只见龙墨轩手中长剑,径自飞出。 霎时间,一股剑气铺天盖地而来,直震的地动山摇,风云变色。那剑气宛如狂风一般,直奔那军营而去。 只是一个瞬间,那座充满罪恶的军营,在一片轰鸣声中,化作了尘埃。 上达天听,下至黄泉,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第三十二章 剑客 剑者,礼器也。 君子佩之,以彰其德。 将军佩之,以明其心。 贵族佩之,以显其贵。 剑客佩之,血溅三尺,是为凶器。 曾几何时,那作为身份象征的礼器,也变成了闻风丧胆的凶器。 江湖纷扰,百戏影远,谁能置身事外,谁又能独善其身? 雍凉城外,晋阳道中,雪花如席,风冷的刺骨。 饶是龙墨轩这等功力,也不禁在这风中打了个寒噤。 便是寒风刺骨如这般模样,他也没有转过身去,往那温暖的火堆旁靠上一靠。 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将龙渊剑立在一旁。右腿立着,左腿盘着,左手撑着地,右手腕搭在右腿膝盖上,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手里那柄无极剑。 “夫君,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进帐篷里休息吧,别冻坏了身子。”芷曦从后面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坐在他身边说道。 “芷曦,你看这把剑,暗含道家至理,涵咏天地生机。华丽至极的道家名剑,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嗜血的模样?”他仔细的端详这柄剑,惆怅的说道。 那剑身还镌刻着一朵朵祥云,原本寓意带来美好的祥云,此刻也变成了一朵朵凶恶的血云。 “夫君,别再自责了,这毕竟也不是你的错啊。”芷曦看着哀痛至此的他,心有不忍,止不住出声安慰道。 “是啊,谁会想到,一个名山的道士,竟然会在此,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江漓也坐在他的身边,悄声的说道。 那一日,龙墨轩见那军营内累累白骨,尸山血海,一时之间怒不可遏。 不仅迸发出一道毁天灭地的剑气,彻底毁了军营,还执意要杀往北齐王府。 若不是芷曦和江漓全力阻拦,只怕他此刻已经杀到北齐王宫了。 十二年前,他曾经一人一剑杀入北齐。 北齐城外,一道剑气纵横七百里,一剑灭甲胄五千二。 那一战,直杀的北齐,是将军丧胆,兵士断魂。 堂堂南衙禁府军,护国之柱石,竟被一介剑客惊破了胆,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时至今日,北齐众将士每每谈起,依旧心有余悸。 剑神威名,仍在北齐军中铮铮作响。 然而,毕竟十二年过去了,昔日八万人马的禁府军,如今也已经扩充到了三十万大军,其战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武艺虽然还是当世顶尖之属,可以他一人之力,挑战三十万南衙禁府军,属实骇人听闻了。 十二年间,翻天覆地,北齐所增加的不止是兵力。还有十二皇甲,这样的江湖势力。 他这个时候若是执意硬闯北齐,岂不是以卵击石? 然而盛怒之下的他,哪里还顾忌的许多,提剑跨马怒气冲冲的便要往北齐而去。 那一刻,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芷曦,竟会如此坚决的阻止他,甚至不惜拔剑相向。 那一年,她曾经错过一次,如今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错过第二次了。 若是换了当年的他,便是鱼死网破,这北齐他也闯定了。 十二年身陷囹圄的生活,帮助他洗去了当年的稚嫩和轻狂,而多上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虽说心中怒不可遏,但还是听从了芷曦的金玉良言,暂时压下怒火,做长远之计。 这一刻,他彻底从那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天真剑士,蜕变成了行事稳重成熟的江湖剑客。 或许,人生的成长就是这样,总要经历些大风大浪,才能收敛锋芒。 “芷曦,郡主,我想先去一趟齐云山。”他悄声的说道,眼神始终不曾离开过那柄剑。 “为什么?”两个女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那天发现了军营的秘密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先去凉州,去找那雍凉候章勋。 雍凉地区人口本就不旺,这些年来,虽说章勋不断颁发安民告示,吸引了一批中原地区的百姓前来投奔,但却收效甚微。 一来故土难离,只要还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谁也不会轻易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 二来山高水远,身强体壮的还能扛到雍凉,稍有身体不适的,大多都在半道魂归故里。 三来水土不服,就好像芷曦刚到雍凉时,极为不适应。江漓才到的那十几日,也是一样的状况。 这些年,章勋花了不少钱,废了不少心血。其目的,就是为了不遗余力的,提升雍凉的青壮年人口。 没有这些优秀的劳动力,粮食和军队都很难得到保障。 少了这两样东西打底,他这雍凉候,不过就是块俎上之肉,随时都会被人宰割。 正因如此,人口成了章勋父子两代人,最为关注和重视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军营当中的逝者,何止万人。如此重大的损失,重视人口的章勋不可能不知道。 基于此,龙墨轩才笃定主意先往凉州,探听章勋的虚实。 这才有了三人,马不停的赶往凉州之举。 在这漫天飞雪中,艰难的前行了十余日,好不容易快到凉州城下,他这时突然提出要改道齐云山,任谁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夫君,再有个一天的时光,就到凉州城啦。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改道齐云山?”芷曦一脸不解的问道。 “是啊,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改道啊。”江漓也是一疑惑的问道。 “我思来想去,此刻赶往凉州,总归不合时宜。”他放下了手中的剑,缓缓的说道。 “不合时宜?”两女既吃惊,又不解的问道。 “你们且听我慢慢的说来。”他回过身去,往那已经不是很旺的火堆中,添了几根干柴。 伴随着一阵,哔哔啵啵的响声,那堆篝火也是越烧越旺。 他望着风雪中摇曳的火焰,对身旁的两位女子,慢条斯理的说了起来。 “自我回到雍凉以来,就不断的有势力渗入。这种情况下,我们若是再纠缠于雍凉,不免堕入他人彀中。所以我才想,与其这样,不如从我们掌握的讯息开展行动,还能处在主动。”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那为什么,一定要从齐云山开始查起呢?”江漓不解的问道。 “那堆骸骨,若是我猜想不错,乃是为了炼制丹药所至。江湖之上,能通晓丹鼎之术的只有齐云山的玄门一脉。”他语气此刻显得十分平和,全没了前几天的怒气。 “炼丹!?”两女异口同声的吃惊道。 “郡主是否还记得,那天进入那座军营的时候,不仅找到那个禁府军的腰牌,还找到了几封信。那信上说,丹药即将炼成,恩主可享长生之福。虽然不知,信中的恩主是谁,但可想而知,那葛老道定然是在此,用活人炼制所谓的长生仙丹。”说到这他那一直平稳的语气,也不免漏出几分悲愤。 “什么?堂堂名山道士,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芷曦听到此处,内心也是悲愤万分。 她原本还天真的想着,是不是因为战争才出现了那大量的尸骸,这里的道人悲天悯人,收拾遗骸超度亡魂。 她怎么也不曾想过,名门正派自居的齐云山弟子,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人生一世,恍如草木摇落。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他最终也逃不过自己的天命。 当他打败了世间所有的对手后,他们唯一的对手,就只剩下了那为无情的岁月。 随着年岁的增加,死亡的恐惧,渐渐的蚕食着他的心智。 手握权势和财富,他势必会对那最后的对手,做出殊死一搏。 “虽然信中没有明说恩主是谁,可天下能用令牌调动禁府军的,怕是只有齐王了。”他的语气中,不自觉的出现了杀气。 “哼,那齐王一向作恶不少,夫君也别难过,总有一天必叫他试试龙渊之威。”芷曦说话一向温和,似这般杀气腾腾极为少见。 “北齐之事暂且放下,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向他讨债。我们明日一早改道齐云山。”两个女子对视一眼,虽未出一言,眼神中却已然相互明了对方心思。 “齐云山虽在徽州,却归属南阳封地,我自南阳到了司州,又从司州到了雍凉,如今你又要我回归南阳?” “凉州城,你既是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去,就算埋骨凉州,我也要救出父王。” 江漓说着愤然起身,便要拂袖而去。 “郡主且慢,可否听我一言。”龙墨轩眼见于此,立刻出声叫住了江漓。 “你还想说些什么?”江漓不满的说道。 “妹子,你先冷静下,听夫君说,他绝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芷曦飞奔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软语温存的说道。 “郡主,我与王爷乃忘年之交,岂能坐视不理。只是此刻雍凉局势复杂,我们此时以退为进,方为上策。”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闷闷不乐的江漓,一点一点的解释道。 “夫君,别卖关子了,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吧!”芷曦焦急的说道。 “此刻朝廷几万大军兵临城下,他章勋单是应付,只怕已然耗尽心力了。王爷此刻在凉州,反而是最为安全的。再者,雍凉局势已成水火,我等现在再入雍凉,岂非乱中添乱?”他的这番丝丝入扣的分析,终是让低头不语的江漓,抬起头来。 “郡主,王爷失踪一事,终是过于蹊跷,我总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再者,凭王爷的睿智,绝不可能不留下丝毫线索,便被人掳走。南阳之地,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隐情。”他这一番话,分析的头头是道,解释的合情合理。 江漓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的开口道:“不要忘了,你还欠着我一个大人情。”江漓用词虽然锐利,语气之间毕竟平和了不少。 “剑客一言,千金不换。既是做了承诺,刀山火海,必然允诺。” 看着他那坚定的目光,她终是应允了,他南阳一行的计划。 “解开这一切的谜团,就从这齐云山开始吧。”他说着,手持无极剑站了起来。 风雪越来越大,片片飘落之间,透露着几许疯狂。芷曦领着江漓,住进了一早搭好的帐篷。 龙墨轩则是穿着大氅,端坐在篝火前,默默的守护着。 要说芷曦的生活技能真是不错,若不是她出门前执意要带上帐篷,只怕他们三人,今天晚上只能在这漫天风雪中过夜了。 按理说这帐篷,再睡进一人,也无太大问题。 可他为了避嫌,硬是回绝了芷曦。 想来也不无道理,若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倒也无可厚非,现在毕竟还有郡主在一起。 他是可以不在乎,又怎能不顾人家女子的名节? 漆黑的夜,熊熊的火,纷飞的雪,三位一体,当真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霏霏飘落的瑞雪中,龙墨轩左手持无极,右手持龙渊,左右分击,演练了起来。 看他那剑法,不似往常一般刚猛,却变得有些慢吞吞,软绵绵,倒是和这疯狂飞舞的雪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使得这剑法,不再是龙家的剑法,而是当年游历之时,在一神秘的道士手中学得。 那剑法没有名字,一经使出仿佛那太极一般,圆转如意,生生不息。 后来在涟漪的启发下,将这剑法不断改进,这才演化成了如今的“八式剑诀”。 “剑从来都无罪的,有罪的不过是持剑之人,那无休无止的欲望。”他看着手里的无极剑,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道。 剑者,浩然之风也。 其身挺直,堂堂正正。 入鞘则朴实无华,锋芒内敛。 出鞘则锋芒毕露,石破天惊。 剑客的一生,所追求者,不过“藏”与“显”两个字而已。 一切修炼的法门,也不过就在那入鞘和出鞘之间。 所谓至高的技艺,往往存在于,那最简单,最常见,却又最不引人注目的细微之处。 这一夜,风雪之间,火光之下,那一代剑中之神,终归是有了新的感悟。 那一刻,火光照耀之间,他所求之道,已经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夜终究会过去,雪也总会停止。 这个江湖从来没有变过,变的只是那些因剑而生的剑客。 第三十三章 老店 古道西风。 斜斜而落的夕阳余晖下,三匹马载着一男两女,徐徐前行。 三人一字而行,龙墨轩在前,江漓在中,芷曦则跟在最后。三人所隔,也不过半个马的身而已。 西北的傍晚,总有那冷风徐徐的吹过,一丝丝的寒意吹在身上,总是让人觉得不够舒畅。 龙墨轩和芷曦有内力傍身,又常住雍凉,这种程度冷风,对于他俩来说,算不上什么。 可江漓就不同了,她自小在温暖的南方长大,对北方这种气候,本来就极不适应。 再加上心头血还未恢复,身子弱。这一点点的寒意对她来说,实在是冷入骨髓,难以忍受。 她在马上瑟瑟发抖,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的抱在一起,嘴里也不断往手上呼着热气,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的体温。 紧紧跟在后面的芷曦,倒是看得真切。 这边江漓的双手越抱越紧,正感觉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件温暖的大氅,从后面披在了她的身上。 “芷曦……姐姐。”江漓略一回头,看着给她披上大氅的芷曦。 “江妹子,这件鹤羽大氅啊,是成亲时夫君送我的礼物。没想到,穿在你身上,意外的合适呢。”芷曦一边替她系上衣扣,一边悄声的对她说道。 她们的这番话,前方的龙墨轩一字一句,听的是真真切切。心头若有所思,不自觉间自顾自的会心一笑。 “再不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可就赶不上住店了。”他头也不回的喊道,说罢打马飞奔而去。 “我们也走吧,”说罢便和江漓打马,一起追逐而去。 夕阳下,古道边,三个人,三匹马,迎着漫漫的黄沙,纵马驰骋。 你看那夕阳西下,远远而去的人影,总不免一丝愁绪,几抹悲凉。 要说芷曦这大氅,效果着实是不错,刚刚还被冻得脸色发青的江漓,这会不仅恢复了血色。 甚至纵马狂奔之时,被冷风吹过,也没再感受到一丝的寒意。 三人就这样纵马驰骋,不觉间,黑夜已悄然之间降临。 不远处的点点灯火,宛如黑夜中的明灯,指引着漫漫古道的行路之人。 “四通客栈,上一次来,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龙墨轩站在灯火前,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说道。 所谓四通客栈,原是指咸阳古道四通八达,而客栈坐落于正中央,取“通达四海”之意。 想那咸阳古道,自华夏有史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皆因其,北抵雍凉,南至荆襄,西连并州,东达青徐。 如此四通八达之地,本因车水马龙,繁荣昌盛。 却因连年征战,弄的是“羮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这些年,前有战火不断,后有黄沙漫天。咸阳古道的行人越来越少,百年老字号的四通客栈,也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 “哟,三位客官您来了,天寒地冻的,您快里面喝杯热酒暖暖身子。”门口的伙计,满脸堆笑的热情迎接着三人。 “伙计,上好的细料,好生伺候着,爷有赏。”龙墨轩说着,飞身下马,一边说着,随手还给伙计丢了一块银子。 就这一句话,一个动作,久违的那份江湖气,终于回到了剑神的身上。 “得嘞,三位爷里面请。”伙计接了银子,那份热情更胜之前。 一只手牵着三匹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搀扶着后面的两位,下的马来。 其实说实话,龙墨轩给的银子也不算多,似乎也就一两也还不到。 然而对于一个月,月钱不过两钱银子的伙计来说,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再看那店内的陈设,比起十多年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一样的三层小楼,几张桌子,几条板凳,还是那样整齐的摆在大厅中。 除了多了一些岁月的印记,比起十多年前,也没有任何差别。 那幅享誉天下的对子,依然伫立在大厅的中央。 上联:通货,通财,通讯,通行,通达四海。 下联:南连,北至,东进,西出,勾连九州。 横批:四通八达。 早已斑驳难辨的字迹,见证着的不仅是这间客栈的兴衰,还有千年咸阳古道的,沧海桑田。 单以文学而论,这幅对联谈不上工整,甚至算不上对子。 之所以能够享誉天下,皆是因为上下两联,不过寥寥二十余字,将那咸阳古道描写的是淋漓尽致。 “掌柜的,还有客房吗?”芷曦的一句话,倒是把龙墨轩从回忆拉到了现实。 眼前这位掌柜,年纪约摸六十岁也还不到,却满脸爬满皱纹。 颔下的一缕山羊胡子,和那黝黑的脸庞,显得那么的突兀。 看他身高不满六尺,双腿一长一短,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那双手生的倒是一样长,却是左手多一个小指,右手缺一个大指。 要说这掌柜的,一生也是极为坎坷。年少之时,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有时候还伴随着,不明所以的谩骂和殴打。 年幼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所为何来。时至今日,六十年过去了,他也依然没有想明白。 长大成人后的他,看尽了周围的冷眼,受尽了旁人的嘲讽。 已然成人的他,终是不堪其辱,带上几件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孤身一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了咸阳古道,到了这四通客栈做了个杂役。 在这四通客栈,一待就是四十年,从一个杂役做到掌柜,对他来说也算的上苦尽甘来了。 “三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今日只剩下一间甲字号房,一间丁字号房了。”掌柜的一脸歉意的对芷曦说道。 “掌柜的,那间丁字号的房间给我们就好了,甲字号房嘛,当然是让给夫君了。”芷曦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对掌柜的说道。 “江妹子,这丁字号房啊和甲字号房其实差不多。不过就是房间小点,床窄了点,被子薄一点,冬天漏风大一点。这也不打紧,咱俩晚上搂的紧一点,免的晚上着凉了……”芷曦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芷曦姐姐,想我家破人亡,从扬州逃亡到这里,有个地方栖身就行了,哪还敢有什么奢望?”江漓悲悲切切的,依偎在芷曦怀里说道。 那娇声嗲气的小声音,配上那梨花带雨的小表情,怕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打住,打住。掌柜的,两位小姐住上房,丁字号房给我。”龙墨轩眼见她俩越演越起劲,赶忙比划着打住。 再这么发展下去,只怕那梨园行里,又得多出两位大角来。 “夫君,我们和你逗着玩的.......”芷曦低着头娇羞的说道。 “您打住吧,就那一间上房,您二位想住,直接吩咐呗。非得演这么一出。您二位不唱戏啊,梨园里都得少两名角。”他看着两女那计谋得逞的小眼神,无奈的说道。 “切,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要和我们姐妹争啊。芷曦姐姐,这是给你个展现风度的机会,你不感谢就算了,还冷嘲热讽。芷曦姐姐我们走,不理他。”江漓替芷曦打抱不平道,说着牵着她的手,随着小二的步伐,往那三楼而去。 龙墨轩歪着头,看着这俩姐妹,兴高采烈的往三楼跑去,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提着包裹,在掌柜的指引下,往那后庭而去。 不消片刻,两拨人都安然的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要说这甲字号房,真不愧是四通客栈的招牌。 整个房间光线通透,虽说是晚间,那皎洁的月光,也能毫不遗漏的洒在地上。 一床真丝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红松木制成的床榻之上,让人看上去就那么心旷神怡。 一张圆桌,几把木椅,再配上那红木所制的衣架,和黄铜所铸的脸盆。 便是和朝廷命官的卧房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再来看那丁字号房间,整个房间也就勉强够一人转身。 一张窄的可怜的床铺,就是将那不用的旧门板放在那里,下面垫了几块砖石而已。 被褥也是薄的可怜,盖在身上,除了能给人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只怕也再没有什么作用了。 一个小的可怜的窗户,开在高墙之上,立着几根歪斜的木头,这份造型和监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要说来这也正常,甲字房一晚房钱一两四,丁字房一晚房钱,却只要三分银子。 能住的起甲字号房的,非富即贵,那环境怎么能不好呢。 至于那丁字号房,只是给过往赶路的人,歇脚用的。 对于那些,为生计奔波的百姓来说,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已经很满足了。 哪里还顾得上住的是否舒适,环境是否优雅。 此刻大抵也是这样,甲字号房里住着的,一个是江湖世家的大小姐,一个是王室贵胄的郡主。而丁字号房里住着的,不过是一个被囚禁了十二年,无家可归的江湖剑客而已。 “芷曦姐姐,这房间真的不错。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高档的客房。”江漓看着整齐、干净、舒适的客房,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当然了,这可是咸古道上,享誉百年的老店了。你快点把包袱放下来,我们去一楼去吃晚饭啦。”芷曦说着,利落的把包袱行李收拾好。 就这样两个女子,手拉手,别提多亲密的走下了楼。 虽说天色已晚,可大厅内并没有什么人吃饭。想来也是正常,吃饭可是要额外花钱的。 偌大的大厅只有三桌有客人,而其中一桌的那个人,她们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正是住在丁字号房的龙墨轩嘛。 “夫君。”芷曦拉着江漓,很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旁。 “哎,这里房间真的是不错啊……”江漓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想给他介绍那甲字号豪华卧房,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拼命使眼色的芷曦。 要不说,江漓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呢。 “嘘,别说话.……”龙墨轩不等她说完,便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夫君,怎么……”他的这一番举动,倒是让芷曦也紧张了起来。 可龙他依旧没有做出回应,也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别说话。 眼见如此情况,两女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三人就这么沉默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忽见那后厨,一跑堂端着一个大木头匣子正往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跟前,一股烤肉的香味,便已经四溢在这空旷的大厅中。 不一会儿,一只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龙墨轩往前凑了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流露一股十分享受的神情。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闻到到这个味道了。”他一边说,一边还不自觉的擦了擦嘴角。 一旁的芷曦,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他刚才那份神情,害得她紧张的要死。 笑的是他堂堂一代剑神,江湖世家的大公子,居然会对一只烤羊腿垂涎三尺。 也不知什么时候,桌上除了那冒着热气的烤羊腿,又多了几个放佐料的碟子。一份客栈自己磨细的盐巴,一份辣椒面,一份被后世称为孜然的小茴香粉。 “客官,您慢用。”那跑堂的弯腰施礼,便退了下去。 早已垂涎欲滴的龙墨轩,哪里还能经得起这份诱惑?丝毫不顾及坐在身边的两位女子,抓起整个羊腿,一边撒着佐料,一边大口啃了起来。 他沉醉在美食之间,丝毫没注意到,原本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子,为了躲避他飞溅的油点,都跑到旁边那一桌去了。 “芷曦姐姐…….…这也太夸张了吧。”江漓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吃东西时的姿态了。只是和今日这份狂放比起来,之前的那些,已经算是斯文了。 “哎,堂堂一代剑神,吃起东西来,像个饿死鬼一般。”芷曦看着他那饿死鬼投胎般吃相,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这样,在龙墨轩那狂风暴雨的吃相下,两个女子只是简单的吃了碗面,喝了碗油茶。 便各自回房间去休息了。 这一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然而很多时候,平静的表面下,藏着的却是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 第三十四章 心悸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他孤身一人,坐在那狭小的客房内,听着雨,吟着诗,回忆着那青葱的岁月。 “唉!世人只知那曹子建,乃文中仙才。殊不知,他也是个报国无门的有志青年啊。” 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又有哪一个朝阳似火的少年,不曾憧憬过,那腰佩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壮怀激烈。 曾几何时,少年时代的龙墨轩,也曾有过这般憧憬。 他见过百姓,横罹兵革之苦,看过那“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人间悲剧。 也曾出手救下过,被士兵杀良冒功的无辜百姓。 那时的他,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信念,要凭借手中长剑,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 也正在这样的信念坚持之下,他立下了自己的剑道,“诚于人”。 为了这个信念,他游历四方。 希望能够磨砺自己的剑道,来解救天下万民。 可这世界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受苦之人又实在太多。 单凭他一个人,一柄剑,面对这芸芸众生,实在太过渺小。 一帆风顺的人生,总是经不起一些风吹雨打。 不甘和失落,簇拥着他闷闷不乐的回到了雍凉,来迎娶那早已钟情于他的美娇娘。 大婚的那天,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热情似火。 年少气盛的他,并不情愿家族安排的这一段婚姻。 在他看来,少年意气,没有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怎能把最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虽说极不情愿,可他依然无法抗衡那一句“为了龙家,你必须这么做”。 即使,那时的他,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剑中之神。 窗外,一场突如其来的豪雨,冲刷着本就荒凉的咸阳古道。 也打断了行路之人原本的安排,原本今天应该继续赶路,前往官道的龙墨轩三人,也因为这场豪雨,滞留在了客栈里。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房的床板上。 在这灵台之处,方寸之间,左右闲来无事,不由得回忆起,年轻时的点点滴滴。 他这前半生,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留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永远只有那一句“为了龙家。” “涟漪,世俗的高墙真的宛如牢笼一般。”他抬头透过如同牢笼一般的窗户,看向外面昏暗的天气,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涟漪临终前,所说的世俗的高墙,如今他已然有了一丝浅浅的领悟。 世人都说世家好,可又有谁能挣脱世家的那层枷锁。 剑神做不到,剑皇也做不到。 时间过得飞快,不觉间已然到了午饭的时间。 若说旁的事能耽误,吃饭这件事,说什么也耽误不得。 果不其然,这偌大饭堂,又是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豪雨,意外的增加了这些辛苦赶路人的开销。 为了保证路程的顺利,只能是能省则省。 自己在客房里嚼个干馍,咽两块硬馕,就着些凉水,只要肚里有食,也就对付了。 住在丁字号,还能每天在大厅里吃饭的,想来也就仅他一人了。 今天说来也奇怪,旁人也就罢了,怎么那两个小妮子也没了踪影? 蹬、蹬、蹬,他脚步轻快的登上了客栈的三楼。 不大一会,便到了甲字号房的门前。 有芷曦在,她二人的安全,何须担心?。 他只是好奇,在这荒郊野外的客栈中,这两个女子还能有什么计较? 这甲字号房,总共只有三间,以天、地、人分为三等。 尤以天字号房最为豪华,所需的花费也最高。 也正是因为这高昂的花费,所以一般都处在闲置的状态。 今天也就是遇到这两位大小姐,它的价值这才得以体现。 他本欲推门而入,可又转念一想,房间内可不是单有芷曦一人。就这样推门而入,未免太过突兀。 咚、咚、咚,轻轻的扣响房门,等了半晌,房内却没有任何反应。 咚、咚、咚,他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可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禁心下大疑,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这两个女子,没去饭堂,还能去哪里呢? 随即附耳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究竟有什么动静。 只听得房内,猛地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紧接着哗啦一声。 任谁也听得出来,这是桌子倒了,茶碗摔碎的声音。 他心中大疑,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情急之下,不急细想,一掌劈开房门,便径直的冲了进去。 “芷曦,郡主......”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四处张望。 “啊......”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一个宛如碧藕般靓丽的酮体,一览无余的展在了他的面前。 龙墨轩看着眼前的变故,大惊失色,脑海中一片空白。陡然之间,只觉得脸上如同火灼,本能的转过身去。 “郡......郡......郡主,我听到屋内有动静。我以为你们有危险,所以才......”他本就是那多愁善感之人,如今面对这等尴尬的情形,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漓没有理他,只是低着头,兀自将手中的湿毛巾挡在胸口。 “郡主,你洗好了没,准备去......饭......堂......了......”芷曦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眼前尴尬的一幕,先是一惊,随后嘴角隐隐的,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芷......芷曦,我......我......”他眼看着芷曦到来,一时间更是不知所措。 沉默了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我......我先去饭堂了。”这声音比起蚊子哼哼,也强不了多少。 但见他一个箭步飞出屋外,反手一挥,带上房门。一溜烟,溜到了正厅。 彼时的饭堂,人多了起来。说是多了,也不过就那么三五个客人,坐在那里用餐而已。 此刻他心乱如麻,江漓那青春靓丽的酮体,在他的眼前,久久的挥之不去。 心烦意乱的他,径直的找了一个角落,一个人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就连一旁的跑堂问话,他都没有丝毫回应。 “啊......给我切盘羊肉,再来只烧鸡,额......再来一坛子酒吧!”终于在跑堂的第四次询问中,他回过了神来。 不出片刻,美酒,羊肉,烧鸡,依次端上桌来。 他此刻的内心,宛如翻江倒海一般。便是美食、美酒在前,也是食不甘味。 举杯自酌,似乎是打乱思绪,最好的方式。 一杯接一杯,一碗接一碗,向来千杯不醉的他,一时间竟是觉得畅快无比。 此刻,他酒兴正酣,呼喊着小二将这好酒再多上几坛。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样恶劣的天气,竟然还会有人,在这荒凉的古道上赶路。 “哐当”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人狠狠的撞开了。 只见四名精壮的美少年,两个在前,两个在后。稳稳的抬着一顶红色的轿子,脚步轻盈又不失稳健。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随侍在侧。 右边这大汉,身高九尺有余,膀大腰圆。 穿一件长衫,袒胸露乳,胸口的盖胆寒毛如同钢针一般。 满脸毛发旺盛,也分不清是头发长到了脸上,还是胡须长在了头上。 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远远的看去,双眼血红,那份长相,宛如地狱恶鬼一般。 左边那名男子,身高不满六尺,瘦的跟个痨病鬼一样。 头上缠满了黑色的布带,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 背着一个细长的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走起路来,全身上下不自觉的扭动,便好似那巡地之蛇。 “牛若夫人,在此下榻,闲杂之人都给老子滚出去。”轿子一落地,那红眼大汉上前两步,对着正在吃饭的众人,恶狠狠的说道。 这些客人,光看他这凶神恶煞的长相,都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了。 现在听的他这么说,哪里还有胆子吃饭。也不顾上心疼桌上的饭菜,只一个瞬间便做鸟兽散。 只在那角落里,还有一人在那自斟自饮,丝毫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这一下,可是惹恼了红眼大汉。 只见他迈着气势汹汹的步伐,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龙墨轩的身后。 “小子,老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红眼大汉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的看着他说道。 他此刻却是酒兴正酣,连撇都没撇他一眼。 “小子,你活的不耐烦了,竟敢无视老子。”此刻的红眼大汉已经是气急败坏,说着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肩。 那大汉正欲发力,捏碎他的肩骨。却不想,陡然之间一股澎湃的大力,从他的肩头传来,直震的他两臂酸软,虎口欲裂。 “少来打扰我的酒兴,滚。”只见他随手一挥,便将这红眼大汉,震的倒退了十几步,跌跌撞撞,直到撞到门口的轿杠,才堪堪的停下。 这一着,连同红眼大汉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好小子!”红眼大汉满脸不服不忿的,还欲再上前争斗。 便在这时,那顶红轿内,传来了女子极为妖媚的声音。 “老二,不得放肆。这等高手面前,还要自取其辱吗?退下。”这妖媚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威严。 “是,夫人。”红眼大汉向轿子弯腰施礼,一脸不情愿的站回轿子的右边。 于此同时,前面抬轿子两名美少年,一人平趴在轿前,一人缓缓的打开了轿帘。 一直躲在一旁的掌柜和跑堂,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缓缓打开的轿帘。 轿帘徐徐的打开,一条青葱般修长的美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直看得在场的一众男人,口水直流。 那一双玉足,一点不客气的踩在,趴在轿前的美少年背上。 一旁打轿帘的美少年,慌忙跪于面前,伸出舌头,一脸享受的,细细的舔舐着那双玉足。 这一幕着实让在场的众人,吃惊不小。便是那男女之间的情调,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那美少年,仔仔细细的将那双玉足舔舐了一遍,随后从怀中奉上一双岐头履,小心翼翼的替她穿好。 紧接着,在两名美少年的左右搀扶下,一个美妇人从轿子中徐徐的走来。 看这妇人,约摸三十七八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打扮可谓是十分妖艳。 酥胸挺立,一双美腿若隐若现,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让人看一眼就不免的想入菲菲。 一双电眼摄人魂,一点朱唇万人尝。真是个艳丽无比,妖姬再世。 她推开了那两个美少年,摇曳着曼妙的身姿,一步三摇的向着龙墨轩走来。 “想不到这荒郊野外,也有这等高手,奴家牛若这厢有礼了。”她媚眼如丝的坐在他身旁,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中露出,那有意无意的挑逗。 若是寻常男子,被她使这一招,只怕早就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可她却偏偏遇到了龙墨轩,任她再怎么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也莫想让他心动半分。 “哎呦,似先生这般的高手,怎能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呢。”说着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空酒杯斟满美酒。 “来,来,来,让奴家敬先生一杯。”纤纤玉指端起桌上的酒杯,竟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那双媚眼,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左手环在他的脖子上,这边右手举起酒杯,往他嘴边送来。 龙墨轩撇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他仰头的那一刹那,也不知这妇人,从哪里取出一柄短剑,电光火石之间,往他咽喉直刺而来。 这一招极为狠辣,完全是乘人不备,突施杀手。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几乎就是一瞬间的绝杀。 而然,她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乃是当世剑道五雄之一的,剑神龙墨轩。 应变速度,岂是常人可及,这短剑离他还有半寸之时,她那只玉手,早被他一把抓住。 “夫人,这敬酒怎么还敬出剑来了。”龙墨轩松开她的手,面带冷笑的说道。 “哎哟,先生,可千万别误会。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奴家这弱小女子,随身带把短剑用作防身,以免登徒子辱了奴家名节。” 要说这妇人的应变能力也是一绝,这种时候,还能丝毫不乱的胡扯一气。 “即是奴家扰了先生雅兴,当罚,当罚。不知先生,住在几号房中,今夜,奴家可与先生,共度良宵哦。”她那语气之中,满是勾引,将那狐媚之术,施展到了极致。 “妖妇!”芷曦咬牙切齿的说道。 “芷曦姐姐,你先别急,看他如何应对。”江漓眼见芷曦怒目圆睁,急忙宽慰道。 她在那极尽风骚之能事,龙墨轩却只是冷哼一声,仍是自顾自的自斟自饮。 那妇人,几次三番,搔首弄姿的挑逗。将那风月之事,发挥到了极致,却仍未能让他有半分的起心动念。 她这狐媚之术,纵横十几载。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不在她的石榴裙下臣服失色。 今日此等情况,倒是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倒要看看,眼前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心有不甘的她,随即又斟一杯酒,一脸媚笑的走到他的身边。 “先生,这般好的身手,不知道师承何处?”她绕着他的身边,慢慢的往身后走去。 “来,让奴家再敬先生一杯。”她绕到龙墨轩身后,俯下身子,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说道。 这边左手环住他的脖子,又是一杯酒送到嘴边。 他仍是没有拒绝,右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左手却往后一摆,两根指头,正好夹住了那妇人刺来的短剑。 “夫人,剑毕竟是凶器,当心人没杀了,自己却被剑伤了。”说着两根手指微微一抖,便将那短剑震为几截。 那妇人,不由的大惊失色,连退十几步,回到了轿子前。 “好俊的功夫。”望着他的背影,一脸惊恐的说道。 “可你也别得意,你刚才喝的酒里,我下了‘绝功散’任你有通天的武功,十二个时辰内,你也施展不出来。”言语之中的得意之劲溢于言表。 “你们两个还不上。”她对着左右两边一壮一瘦的两人命令道。 “是!”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随即迈开步子,正欲上前,突然听得那妇人高声说道:“当心,剑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剑随着一道剑气,直挺挺的插在饭堂中央。 紧接着,一名女子,从天而降,长发飘飘,白衣翩翩,那姿态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公孙家长女,公孙芷曦在此,在场诸位,谁想指点公孙家剑法。”芷曦一番话,不怒自威,将那份剑术世家的傲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时的客栈大厅,芷曦一人一剑,立于七人面前,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第三十五章 墨漓 一个人,一柄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端的是气势十足。 直震慑的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芷曦把剑术世家的那份气势与自信,展示的淋漓尽致。 她嘴上说着,请在场众人指点公孙家剑法,可谁都明白,这是向在场的诸人发出了挑战。 江湖上行走的人,谁人不识得,那三大世家的赫赫威名。 公孙家的名号一出,尚未出手,已让对手胆气卸了八分。 再回想刚才的那一道剑气的强悍,不由得心胆俱裂,便是上前一战的勇气也没有了。 “哼,连上前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你们这些所谓的高手,就这点出息?”芷曦一脸不屑的看着面前的众人说道。 这一番话无疑是打了在场诸人的脸,这样的事若是流传出去,岂不成了江湖的笑柄? 只见那妇人,对着身边的红眼壮汉,使了个眼色。 谁曾想,平日里威风凛凛,好勇斗狠的红眼大汉。此刻双腿竟如灌了铅一般,一步也移动不了。 妇人眼见大汉愣在原地一脸惊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头又对那瘦子,使了个眼色。 那瘦子和夫人对峙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无可奈何之下,不情不愿的慢慢向前挪了几步。 “在下久闻公孙家剑法精妙无比,今日有幸一观,实乃三生有幸。”他用那公鸭般的嗓子,慷慨激昂的说道,好似心中从来没有胆怯之意一般。 “即是如此,阁下便请亮招。”芷曦一边说着,一边左手扶着剑柄,右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姿势。 只见那瘦子,不紧不慢的取下背后的长匣子,恭恭敬敬的立在面前,以五体投地为礼,拜了三拜。 随后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双手捧出了一柄弯弯曲曲,形状怪异的长剑。这剑在他手中不断的抖动,宛如长蛇一般。 瘦子的这一番动作,却是让这两大剑道高手,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二人见过的名剑,数不胜数。从来没见过哪剑客用剑之前,还得先行祭拜的。 那瘦子持剑在手,随即摆开架势,他那不断扭动的身姿,倒是和手上的剑,显得相得益彰。 陡然间,一道寒光闪过,那瘦子以极快且诡异的身法,向芷曦攻来。 这瘦子不住扭动的身躯,再配上那柄弯曲的绵剑,使得他的剑招诡异至极。 每一剑,都是从不可思议的地方攻来,让人防不胜防。 若是换了旁人,陡然遇此怪招,只怕一时难以抵挡。 然而,这种剑法,毫无技术可言,只不过仗着诡异的兵器和身法,主打一个出其不意而已。 这点小伎俩,对付一般的剑客,或许有效。但在芷曦的眼里,只不过当做儿戏而已。 只见她,身不换形,脚不移位,剑未出鞘,单凭左手,不出十招,便将那瘦子打翻在地。 这一幕让在场的众人不寒而栗,不想这小小的客栈之中,竟然同时存在着这样两位高手。 此时芷曦若是稍起杀意,只怕他们几个都要血溅当场。 “承让了。”芷曦的这一抱拳拱手,端的是让面前的这七个人,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呦,呦,呦,这么俊俏的姑娘,没想到身手竟也这般了得。我这两个兄弟,不识真人,妄动无名,还请宽宥则个。”前倨后恭,这份态度当真是令人发笑。 “来,来,来,奴家先饮一杯,算是赔罪了。”那妇人举着酒杯满脸媚笑,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向芷曦走来。 “夫君,和我回房去吧。”芷曦连正眼都没看她,只是径直的走到,已有三分醉意的龙墨轩身边说道。 那妇人,则是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她,也只能是自顾自的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心里虽是恼怒到了极点,脸上却也没流露出半分。这里是江湖,实力才是江湖中唯一有分量的语言。 芷曦搀扶着他,头也不会的往三楼客房走去。 掌柜也在这几个惹不起的大爷,不断的催促下,给他们安排了马厩前的大通店。 这里一般是给来往的大队商户准备的,这些年来战乱不断,咸阳古道,也没有了往日里商贾络绎不绝的繁华。 见证了咸阳古道繁华的大通店,至此也是闲置了很久了。 “可恶,这个鸟店主居然如此无礼,敢让我们住在牲口棚前,看我去砸了这个鸟店。”那红眼胖子闻着牲口棚那刺鼻的气味,凶神恶煞的就要往大堂走去。 “站住。”那妇人一声断喝,倒是颇有威仪,吓得那个胖子再不敢移动半步。 “有那个两个高手在,还有你放肆的份吗?”一句话,让那胖子吱吱呜呜的站在原地,再没了刚才的气势。 “大姐,这两个人可不一般啊。”那个瘦子,凑上前去对妇人说道。 “那女的,自称是公孙家长女,看她那灵动的剑法,的确像是公孙家的剑法。”那妇人说道。 “大姐,我们和公孙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她要对付我们呢?”那瘦子继续说道。 “问题只怕是在那个男的身上,你们难道没注意到,她是在我说,那男的中了‘绝功散’之后才出手的吗?”到底同为女人,芷曦的心思她是一点没猜错。 “这么一说,倒是确实如此。不过大姐,你啥时候又炼出了这种‘绝功散’毒药。”经那妇人一说,瘦子倒是恍然大悟,只是没听说过这个毒药,心下好奇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哪有什么‘绝功散’,不过就是点麻药而已。我若不这么说,他若是动了杀心,我们只怕已经剑下做鬼了。”这种时侯还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不愧是能做大姐的女人。 “大姐,我听说公孙家的大小姐,嫁给了龙家的少主,你说那个男的会不会是......”胖子上前几步凑在妇人的身边说道。 “临行前王爷特意交代过,到了雍凉要避开龙家。如果真的是他,只怕会坏了王爷的大事。”妇人心有余悸的说道。 “要不要,把老四叫回来。”那胖子凑到妇人身边说道。 “没用的,这两个人联手,就算让老四回来,也于事无补。”妇人一边说一边无奈的摆摆头。 “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马不停蹄赶往雍凉,千万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那妇人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 “是。”胖子和瘦子同时应道。 另一边,芷曦搀扶着龙墨轩,回到了三楼豪华的甲字号房。 “芷曦姐姐,多少酒,能让他醉成这样啊。”江漓坐在床边悄声的问道。 “以他这千杯不醉的酒量,区区两坛酒,居然能让他醉成这样。”芷曦看着昏睡的他,悄声的说道。 酒从来不会醉人,醉人的,都是人自己。 “呃,这酒好生厉害。”不知过了多久,昏睡的龙墨轩扶着头,迷迷糊糊的直起身来。 “夫君,你醒了啊。”芷曦见他醒来,一把上去将他扶了起来。 “我怎么,睡在这里了?”他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一脸迷惑的问道。 “你喝醉了,都已经睡了一下午了。”芷曦笑着说道。 “是吗?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芷曦姐姐,你要的东西,我都从店家那里要来了......”江漓一边喊着,一边飞奔着跑了进来。 那一刹那,转瞬即逝的四目相对,真是个“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点情愫在心头。海棠一片春心在,佳人一笑为情郎。” 此刻的两人,虽是相顾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龙墨轩眉眼低垂,低着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那表情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 “夫君,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去。”良久,还是芷曦打破了这份宁静,说着便一溜小跑,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豪华的客房里,此刻就只剩下了,默然无语的两个人。 “哎,你说,我的身材和芷曦姐姐比起来,谁更好啊。”江漓坐在床边,凑到他的面前问道。 此言一出,龙墨轩不由的吓了一个激灵。缓缓地抬头来,一脸迷惘的看着她。 只见她眼神清澈,面带微笑。这份神态,全然不是那种随口而出的轻浮之言。 “郡......主,我......我......。”此刻的他,看着江漓的眼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刑律上可说了,偷视女子玉体者,杖八十,剜去双目。”她一脸坏笑的望着他说道。 “不过本郡主呢,大人有大量,就不剜你的双目了,这八十杖呢,也权且记下,日后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在一并和你算账。”江漓娇蛮的说道。 “呃,我.......”他欲言又止,抬起来的头,再一次低垂了下去。 “行啦,会忘记的事,怎么都不会记住。不会忘记的事,你喝多少酒也无济于事。”江漓收起了方才那份娇蛮,低着头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是吗?”他一直游离不定的眼神,此刻终于和她有了交集。 眼神相交的那一个瞬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 “龙小龙。” 那一声熟悉的称呼,让他彻底从低迷中回过了神来。 恍恍惚惚之间,江漓的身影和心中的念念不忘,再一次重合在了一起。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他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郡主。 “我什么也没有说啊。”江漓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想来也是,这个称呼只有他和涟漪知道,眼前的女子又如何能够知道。 可是刚才那一声,他却又听得如此真实,这声音,又是从何处传来的呢? 江面之上,一点涟漪,宛如点点墨漓,渲染于纸上,一幅绚烂的画卷,徐徐展开。 江漓被他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那郡主的性子,又压制着她,不能随便展露心声,只能是傲娇的说道:“老是盯着我看干嘛。” 她的这一声让他回过神来,本来满心以为,已经将她忘却,不想此刻又再次回想了起来。 忘记只是逃避,只有坦然的面对本心,才能算作是真正的放下。 “你的酒已经醒了吗?”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找些无关紧要的事,来增加些话题。 “酒已醒了,天色也晚了,我还是下去吧。”他起身便要往外走。 “夫君,今晚就别走了,我和水妹子挤一挤,这张床就留给你吧。你的剑和包袱,我都已经拿上来了。”芷曦听到他这样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道。 龙墨轩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果然龙渊剑,端端正正的放在窗边,包袱挂在床头。 芷曦如此的无微不至照顾,倒是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也罢,客栈来了这几个不速之客,住在一起也会安全一点。” “夫君,来尝尝我做的醒酒汤,待会小二会把饭菜送上来。”芷曦一边说着,一边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羹,擦去碗边的流下的羹汤,送到了他的面前。 “辛苦你了。”他喝着汤,内心的愧疚又加重了几分。 夜色渐渐深了,雨后的咸古道,更添了几分寒意。 “白天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江湖上好像没听过他们名号。”他对着芷曦道。 “如果那个妇人,被唤作牛若夫人的话。那么他们三个,应该是近些年来,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牛鬼蛇神’。”芷曦看着窗边,龙墨轩的背影说道。 “牛鬼蛇神?可是他们只有三个人啊?”龙墨轩疑惑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个红眼的胖子,应该是赤目鬼。至于那个瘦子,应该是叫做佘蚺。这两个人应该就是,‘鬼’和‘蛇’。再加上那个牛若夫人,应该就是‘牛,鬼,蛇”了。至于第四个人,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据说身份十分神秘。不过听说这几年,他们好像投靠了哪个王爷,成了王府的近身内侍。”芷曦缓缓的说道。 “看来雍凉境内,又多了一股势力。”龙墨轩惴惴不安的说道。 “这么多势力涌入雍凉,也不知到底所求为何?”芷曦站在他的身后,语气凝重的说道。 “我曾经听父王说过,一直以来有传言说,雍凉有着掌握天下,重判阴阳的神奇力量。也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真的?”江漓将信将疑的说道。 “传说是真的,雍凉的确存在着,超越自然的力量。”他转过身来,踱步到桌边坐下,这才缓缓的说道。 “当年神武皇帝北伐,便是被此力量所败。彼时辽广大军已然集结,决战在即。神武皇帝为避免腹背受敌,这才不得不同意章氏一门的所有要求。”他的这一番话,让两个女子同时张大嘴巴。 “百年来不断地有人涌入雍来那个,想解开雍凉的秘密。到头来,误了自己的性命,也无半点收获。”他略带惋惜之情说道。 “权力之毒,侵入肺腑啊。”江漓惆怅的说道。 月上枝头,人约黄昏。 翌日清晨,三匹快马,别了那咸阳古道,趁水路,往那扬州而去。 第三十六章 钱权 “哎呀,我说了多少遍了。祭天用的松柏,寒梅,要生机勃勃。你看看这个,一个个耷拉着,哪有一点生机的样子?” 莱阳皇宫,礼部衙门,各司的官员忙得不可开交。 但见一个清瘦的官员,身着紫色官服。指着那一株株树瘦叶萎,毫无活力的树木,严词厉色的训斥着手下的小吏。 “撤下去,撤下去,赶紧再去找。”这边不耐烦的指挥着小吏,那边着急忙慌的喊道:“哎呦,我的隋便隋大人哎,您怎么还在这呢?我不是劳您,去户部和内侍府,筹措银子去了嘛。” “胡大人哎,您让卑职去,卑职能不去嘛?卑职去过啦,户部的钱大人,内侍府的梁大人,就给了卑职两字的回复。” 衙门口,房檐下,回廊里。 一名身着绯色官服,身材适中,长相儒雅的官员。一边回着话,一边小碎步快速的往那清瘦的官员走去。 “照办?”胡大人只待他走到面前,这才两眼放光的问道。 “没......钱!”隋便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说道。 “没......没钱?!新皇登基,第一次的冬至大典,他户部居然没钱?!”胡大人难以置信的说道。 “我说大人嘞,您是不知道啊。户部钱大人,好歹还见了卑职一面。内侍府的梁大人,连门都没开,就给卑职打发了。”隋便无可奈何的说道。 “哎......内侍府,咱惹不起啊。”胡大人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摆摆手道。 “户部,咱也得罪不起。”隋便无奈的看着胡大人说道。 “你算算,还缺多少银子?” “至少这个数。”隋便伸出三根手指,小声的说道。 “三万两?” “三十万两?” 胡大人接连说了两个数字,隋便只是自顾自的摇着头。 “难不成......” “三百万两呐,大人。”隋便盯着胡大人,那瞪得宛如铃铛一样的双眼,一本正经的说道。 “三......”胡大人,虽说惊讶,却也无可奈何。 “大人啊,今年不比往常。除了祭天,祭祖。宴会也是盛况空前,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到场。”隋便压低了声音,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更何况,今年还有那四位‘爷’呢,不伺候好了不行啊。” “得了,得了,你啊,先捡能办的事办吧。待会,我亲自去趟户部,去找找钱瑾,想想办法。”说着背着手,低着头,迈着官步,心事重重的往衙门内走去。 冬至庆典,乃是莱阳皇室,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典礼。 皇帝会在这一天,率领文武百官祭天,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也会率领宗族之人祭祖,祈求高氏一族,帝业永祚。 双祭完毕之后,凡三品以上的高官,皆会留京参加宴会,唤作“冬日宴”。 此等大型庆典,一年一度,早已成为朝廷定制。礼部官员,只需遵循旧制办理,可确保无虞。 只是今年这庆典的规模,非比寻常。 时值新皇惠帝登基,第一次举办冬日庆典,其盛况空前绝后。 不仅邀请了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进京参加冬日大宴。还将四方王爷,雍凉侯,尽数邀请进京。除此之外,羌族的使团,也将入朝觐见朝拜。 如此一来,今年的冬日庆典,已不单单是祭祀这么简单。而是事关国家形象,边疆安宁的朝堂大事。 他胡徕身为礼部尚书,朝中老臣,此等重任傍身,怎能不兢兢业业,谨小慎微。 几个月以来,他事必躬亲,草拟章程,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 就留庆典所使用的物件,每一个也都必须经由他的认可,方才可行。 如今万事皆已准备妥当,却是财力不足,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同为一部尚书。让他去求资历,年龄,都在自己之下的钱瑾,又实在是磨不开面子。 但见他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左思右想。最终,万般无奈之下叹了口气,终是硬着头皮,迈开不甘的双腿,往户部衙门而去。 这十数年间,即无将军回朝献捷,也无恩科皇榜。虽仍有冬日庆典,然而所行之事,不过一年年的重复而已。 而今,礼部好容易有了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若是就这样放弃了,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哎呦,胡大人。”户部侍郎金璋,满脸堆笑,抱拳拱手的迎了上去。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金侍郎似笑非笑的,看着胡徕说道。 “金侍郎,劳您通禀一声,就说礼部尚书胡徕,有要事和钱尚书相商。”他刻意提高了“通禀”和“礼部尚书”六个字的语调。 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您稍后,下官前去通报。”他阴阳怪气的说道,紧跟着大摇大摆的往内厅走去。 独自留下那胡徕一人,站在那衙门口,立在那寒风中。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只见那钱尚书,挺着圆圆滚滚的官肚,迈着一步三摇的官步,缓缓的走来。 “我说钱大人,您这户部的衙门真够深的,通报一声,都得花上一个时辰。”胡徕没好气的说道。 “哎呦,胡大人,您千万别怪。户部不比礼部,这两天忙啊。年关将至,我们得理账啊。这才未及时迎接,莫怪莫怪。”他用那赘肉横生的脸,笑眯眯的望着胡徕说道。 胡徕听他话语之间,多有讥讽之意,心下大为不悦。然他此刻,毕竟是礼下于人,只能是压制怒火,不情不愿的赔笑着。 “胡大人此来,想来是为了冬至庆典之事吧。”不等这老儒开口,钱瑾便直接了当的点明了来意。 “冬至大典,章程已草拟完备。礼部却是财力匮乏,捉襟见肘,还望钱尚书广布恩德,施以援手。”胡徕抱拳弯腰,尽显诚恳。 无论何时,手握财政大权的人,总不免高人一等。 六部尚书之间,虽说同级同品,但朝中地位却不尽相同。 吏部,兵部,户部。 官员、军队、财政,毫不夸张的说,一国命脉,皆在其掌中。地位比之其余三部,更显超然。 工部、刑部。 水利,刑狱,乃是安民之本,地位虽不如前三部那般显赫,却也是实权部门。 唯独这礼部,清水衙门不说,平日里还不受待见。无论地位,还是实权,均是六部当中最低的。 “胡大人啊,户部之钱皆归国家所有。一笔笔,一项项,年初之时,便已定下了出处,在下实在是爱莫能助啊。”钱瑾双手一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钱大人,冬至庆典乃是朝廷大事,户部怎可如此推诿?”胡徕不忿的说道。 “胡大人,若想让户部出资,到也不难。您草拟个章程,上呈尚书省。阁老只要批复,在下自然照办。胡尚书久居高位,对朝廷制度,理应了如指掌才是。”钱瑾眉眼轻挑,一脸不屑的看着胡徕说道。 “如今离庆典开幕,不过十余日。此刻上呈尚书省,几时才能有回复。”胡徕语气急切,还不住的手背手心,相互拍打。 他心中焦急万分,语言神态之间,难免失了分寸。 钱瑾眼见平日里,张口仪态,闭口礼数的老儒。今日里竟是如此的失语失仪,眼神之中尽是轻蔑,随即哂笑着说道:“胡大人啊,有道是远水不解近渴。在下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愿闻其详,愿闻其详。”胡徕双眼放光的望着他说道。 “你礼部不是还有供廉银,四百万两嘛,你先取出来垫上,以解燃眉之急。”钱瑾那臃肿的圆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这......这如何使得?”此言一出,胡徕的情绪比之刚刚更加激动。 也就是户部衙门这四个字,让他心有畏惧,不便发作。 若是换一个环境,只怕此刻,他已经跳了起来。 “礼部官员的供廉银,乃是朝廷的恩赐,如何能挪作他用?再者说,冬至大典,乃是朝廷之事,岂有让官员掏钱之理?”胡徕声色俱厉的看着他说道。 钱瑾眼见面前仪态皆失的老儒,心中鄙夷到了极致。 他胡徕,是六部尚书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平日里,总爱仗着资历对他们这些“后辈”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时常还慷慨激昂的说些,忠君爱国,为王前驱的思想。想他一穷酸腐乳,于国家建设,百姓生机,毫无半点建树。 忠、孝、仁、义,这些个美德,他占了个老字。 倘若不是念他,乃先帝老臣。似他这般无才无德之人,只怕早就横死街头了。 钱瑾方才,故意提到礼部的供廉银,便是想试试这老儒是何态度。若是他欣然允诺,他心中,倒还能保留对他的那一丝敬畏。 真挤出个百万两银子来,以解燃眉之急,也未尝不可。 “那在下可就爱莫能助了,要不您再受累,去趟内侍府,请梁大人想想办法?”钱瑾此刻抬出内侍府,就是故意恶心与他。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内侍府仅尊皇帝一人之内。除皇帝以外,就连皇后,皇太后的面子,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那内侍府总管徐礼,虽只是个五品阉人,却因和皇帝亲近,实际地位远非寻常官员可比。 旁的不说,单是那掌管皇宫内,一切吃穿用度的权利,便已是羡煞旁人。 在他徐礼看来,什么官阶品秩,皆是浮云。只要他和皇帝,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亲近,他就永远不会品尝到,失去权利的滋味。 “即是钱大人无能为力,老夫就不叨扰了。告辞!”胡徕也不看着他,只是做了个抱拳的姿势,便转身离去。 钱瑾看着胡徕那灰溜溜的身影,渐行渐远,立马收起了挤出来的笑容。一脸轻蔑的看着他,冷哼着说道:“你个穷酸腐儒,放着自己府衙的银钱不用,反到我这里来讨便宜。” “啊,呸!等死吧你。” 在户部碰了一鼻子灰的胡徕,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厅堂,忧心忡忡的坐在那里,暗自神伤。 “哎,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他独自一人靠在官椅上,看着厅堂高高的房顶,束手无措的哀叹道。 “大人。”正在胡徕哀叹之际,隋便悄然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成啊,这次我们怕是死定喽。”胡徕依旧看着那高高的屋顶,生无可恋的说道。 “看来钱大人,并未插手啊。”隋便看他那副神态,心中已然猜到了八分。 “十几年了,好容易才有次出头露脸的机会。这下,风头出的大了,连头都要没了。”胡徕带着哭腔的说道。 “大人,依下官愚见,事情或许,还没发展到这一步。”隋便走到他的官椅便,贴在他的耳边悄声的说道。 “此话怎讲?”前一刻还准备交代后事的胡徕,一听这话,瞬间生龙活虎的蹦了起来。 一前一后,不过眨眼之间,态度竟能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这胡徕,人如其名啊。 “扬州那边.......” “果然是他。”胡徕语气凝重的说道。 “送来多少钱。” “整整八百万两。” “你打算如何处置?” “此番不比寻常,下官不敢做主,还请大人定夺。” “算他孝敬吧,具体孝敬多少,你看着办。事情了结之后,让礼部司给他送份嘉奖,也算他这钱,物有所值了。”这算盘打的,说他中饱私囊,一点也不为过。 “大人,扬州的钱,可不好拿啊。此事,大人还得三思啊。”隋便悄声的提醒道。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由不得我们多想了。除了这条路,我们别无他法。就这么办吧。”胡徕眼神深邃的说道,多少复杂的神情,都在那一眼之间。 扬州。 幅员辽阔,富甲一方。 正如那古语所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江山如画,江南最美不过扬州。 两广会战之时,湖广为了保证前线兵马钱粮的供给,废庐州府,立徽州府。 而后更是将徽州、苏州并入扬州,三者合一,才有了现今的扬州。 这里不仅是南阳王的治所所在,也是裴家经营百年的根基之地,还有道家仙境齐云山矗立云山之间。 所谓人杰地灵,亦不过如此。 那扬州热闹的街道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茶铺。 一人一剑,坐在那里,品着江南香茗,吃着扬州名点。悠然自得,逍遥自在。 此等闲情逸致,真不愧是那锦绣江南。 “夫君,你看这身好不好看。”芷曦拉着江漓,换上了一身公子的打扮,坐在他的身边问道。 “你俩,这是什么意思?”他看见两个女子的打扮,突然闻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 第三十七章 故地 “江南好,最美在扬州。碧波连天牵一线,风吹涟漪两岸间。能不望江南?” “十年扬州,一生一世。一别三载故地重游,总不免感触万千。”江漓故地重游,不禁感慨万千。 情到深处,不由得诗兴大发,一首《望江南》即兴而作。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故地重游,只不过,物是人非,山长水阔。 江漓和芷曦,做一身公子的打扮。骑着那两匹威武雄壮的宝马,行走在那广陵城的街道上。 前面一人,蓬头垢面,一身麻布的短打,一双低廉的老布鞋,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牵着那两匹马,头前引路。 “哎,哎,哎,你现在可是马夫哎,怎么能把马,牵的这么东倒西歪的。”江漓佯装不悦的说道。 “是,公子。”那马夫抬起头来,不情不愿的回应道。 “好啦,郡主,夫君哪干过这活啊,别为难他了。”芷曦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若不是芷曦的一声“夫君”,谁敢想象,这蓬头垢面的马夫,竟是那龙家家主,剑神龙墨轩。 你道他如何变作了一身马夫的打扮?此事还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彼时正值未时一刻,十数日以来,水陆交替不断,昼夜急行的三人,好容易踏入了扬州境内。 一路上风餐露宿,三人此刻只觉的饥渴难耐。顾不上欣赏那江南美景,只想快些找个吃饭的地方,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说来也巧,那街边正有家“云来茶铺”。虽说只是路边小店,但干净整洁。几张桌子,即便是摆在路边,也是一尘不染。 三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找了,一处僻静的位子坐下,喝杯清茶,吃些点心。 等候上茶的这段时间,广陵的街市上,突然热闹了起来。 江漓看到这般场景,心中立时便已明白,此乃一年一度的广陵大集。 所谓广陵大集,乃是广陵周边的商户,挑着担子推着车,将自家的货物,运至广陵城中售卖。 一般来说,由立冬时节始,至冬至时节止。为期四十天,在这个时间内,扬州的百姓都会争相购买,直到屯够过冬的物资为止。 芷曦身在雍凉十数年,江漓亦在司州躲藏了三年。久未见到此等烟火气息的两人,瞬间就被吸引,说什么也要去逛上一逛,买上一买。 只留下他一人,独自坐在那桌边,喝着茶,吃着点心。 看来无论过了多少年,逛街,购物,对女子的吸引力,都是一如既往的强劲。 两女一时兴起,看看这个,买买那个。至于那饥渴难耐的感觉,估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龙墨轩看着她俩那欢快的背影,不由得会心一笑,自顾自的品着香茗,吃着点心。 正到兴起之时,却不想俩女子,竟以一身贵公子的打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俩,这是准备唱哪一出?”他看着眼前这两位俊俏的公子哥,忐忑不安的问道。 “在扬州,我们就做这个打扮了。对吧,贤弟。”芷曦看着一旁的江漓,笑着说道。 “是啊,仁兄。”江漓笑着应道。 “你们俩这贤弟仁兄,叫的倒是亲热,打算怎么安排我啊!”龙墨轩一听,心中顿时感觉不妙。 “我们想让你,当我们的护卫。你想啊,两个公子带着一个护卫出门,合情合理嘛。”芷曦眨着她那杏核眼,商量着说道。 “我,给你们俩做护卫?我堂堂一代剑神,做护卫?芷曦,亏你想得出来。”他撇了芷曦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嘛。再者说了,做护卫不是挺好的嘛。”芷曦撅着小嘴,略带委屈的说道。 “嗯,是挺好的。我谢谢你啊,还没给我安排个马夫。”他看着芷曦那委屈的小眼神,打趣着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你就做马夫。”他前一句话还没落地,这边江漓便用肯定的语气接到。 “什么.......马夫?”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江漓说道。 “你不是说,安排个马夫嘛?安排好了啊。”她说着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套马夫的衣服。 而那套衣服,现在正穿在他的身上。 见此情形,龙墨轩瞬间呆在了原地,看着江漓手中的衣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气的,还是急的。 “刚才可是你说的,愿意扮马夫的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江湖儿女,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江漓趁胜追击,这番话,属实是没给他一点反驳和拒绝的机会。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芷曦先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说出那句话。江漓再趁虚而入,直接将他的后路封死,让他不得不扮做这个马夫。 两个女子联手,算是稳稳的将他拿捏住了。 心中虽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是换上衣服,替她两人牵马前行。 芷曦那匹相对瘦小的马,被她卖到了飞马厩,只留下了沈傲所赠送的两匹宝马。 这里是扬州,只要有钱,好马不是有的是嘛。 看那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的行走在会稽的街道上。 江漓坐在马上,看着这如画的江南,一时间回忆流转,宛如隔世一般。 “便是到了这个时节,这鱼米之乡,还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畅快。”一抹阳光照在芷曦的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仿佛在隆冬时节,泡入了暖暖的温泉里一般。 情不自禁之中,她不觉美美的伸了一个懒腰。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轻松自在。 这十几年来,芷曦也确实是不易。 龙墨轩被北齐囚禁之时,她曾向家族苦寻帮助而不得。 一怒之下,愤然离家,一人一剑赶往雍凉。带上途中所救下的馨儿,自此以后,这两人便在那龙家老宅里相依为命。 自那时开始,偌大的一个剑宗世家,就仅靠她和馨儿两人支撑着。 一个方面她要打理雍凉,斡旋在各大势力之间,支撑起这块,龙家经营了百年的根基之地。 另一方面,时不时的总有那些江湖宵小,想着要践踏龙家最后的尊严。 毕竟“天下剑宗”的那块招牌,实在太过诱人。那些自诩境界不凡,实力不俗的剑客,有谁不想把它据为己有? 能不能长久无所谓,只要曾经拥有过,那感觉也是极好的。 前五年,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不同人上门挑衅,或单人独骑,或两两相伴,或三五成群。 带着各自不同的目的,浩浩荡荡而来。 这些自诩为君子的剑客,所带来的不只是剑道的挑战,还有各种让人不齿的阴谋诡计。 芷曦一人一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个门派,一个家族,而是整个江湖。她所应对的,也不只是剑客的剑招,而是无数为人不齿的阴谋诡计。 巅峰之时,她三天之内,连战十六场,连败剑客七十五人。 虽说全身而退,但肉体上的劳累,心灵上的紧张,让她时刻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 那个时节,她已不再是那个公孙世家的大小姐,只是一个痴情到,守护情郎一切女子而已。 不断地比试之中,她的剑术也是突飞猛进。和那时初悟剑理,心性不稳的她,境界和实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两年前,她一举击败了,有着宗师实力的并州剑豪叶全。那一刻,她突破了瓶颈,达到了至尊的境界。 除去那巅峰的剑道五雄,她已是当世排名第六的剑客了。 两匹马就这么缓缓的走在街道上,江漓坐在马上,兴高采烈的给芷曦介绍着,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 扬州作为南阳王的治所之地,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对这里的一切,她再熟悉也不过了。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看似她满脸微笑的在给芷曦介绍,其实没有一处不是触景生情。 一幕幕的往事透过,那不变的花草石木,不自觉间涌入脑海。 她自己也很奇怪,前先时候只是回想起来,心中都不免生出几丝酸楚。 如今故地重游,虽说往事历历在目,也不知为何,竟是没有了当时的那种心情。 芷曦乘在马上,侧着脸,笑盈盈的听着,江漓眉飞色舞的介绍。 其实扬州对她来说也并不陌生,扬州和她世居的湖州本就接壤。自她记事以来,每逢重大节日,父亲都要领着她来一趟扬州。 一来是拜访南阳王,公孙家所居湖州,本就归于南阳王的治下,若想长治久安,怎能缺了礼数? 二来则是造访裴家,彼时的公孙家南北分立,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 公孙绩为了家族复兴,可谓是呕心沥血,斡旋于各大势力之间,只为寻求家族的庇护。 这份才能,比之朝堂之上,纵横捭阖的外交谋略,亦是未遑多让。 虽说是如此熟悉,芷曦也依然是津津有味的听着,还时不时的和她互动着。 一个人介绍自己家乡时,言语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份自信和欣喜,是无论怎么样也掩盖不了的。 龙墨轩牵马在前,环顾着四周这些既熟悉,又略显陌生的景色。嘴上虽然一言不发,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那一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让他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阑里,都魂牵梦绕的少女。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个回眸,都仿佛那涓涓细流一般,一点点的流淌在他的心间。 他隐隐的记得,那时一个懵懵懂懂的大男孩,磕磕绊绊,结结巴巴,面对眼前的少女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而那少女,只是呆呆的,笑盈盈的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被他那笨嘴拙舌的情话打动了,还是单纯的笑他傻。 “你又想起她了......”芷曦俯下身去,悄声的对他说道。 “芷曦,我......”被芷曦这么一问,他一时间实在是惭愧万分。 面对眼前这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每个人的一生,总要有那么一个放不下的人。至少我比她幸运,因为我还能陪在他的身边。”芷曦俯下身去,在他的耳边深情款款的说道。 “快点走啦,再慢一点,可就赶不上住店了......”江漓的一声呼喊,让他远去的思绪,回归了当下。 他回头望了一眼马上的两位“公子”,不由得淡淡的一笑。随即牵着马,快步而去。 “芷曦姐姐,你看‘竹下楼’,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打尖住店吧。”江漓满心欢喜的指着,前面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说道。 那建筑,正是扬州四大名楼之一的“竹下楼”。 扬州自古以来,便有四座楼宇,齐名于世。以“梅、兰、竹、菊”分东西南北四方而立。 梅者,“梅香书苑”。 高洁典雅,傲然于世,原是程朱夫子的讲学之地。现今乃是莱阳朝廷的皇家学院,由朝廷认证的唯一鸿儒博士,程比担任院长,只有符合要求的皇室族人,和贵族子弟才有入学的资格。 兰者,“幽兰阁”。 空谷传响,遗世孤立。内藏典籍五万八千册,乃是天下的书屋。孤本,珍本,海内绝本,只要还未失传,这里均可查阅。 竹者,“竹下楼”。 财通八方,客迎四海,做为国内最大的客栈,每天迎接的来往客户岂止千人。 扬州八艳更是冠绝天下,吹拉弹唱,一舞倾城。多少风流名士再此却步,多少富商巨贾一掷千金。 菊者,“菊香坊”。 千年古坊,工匠传承,是扬州丝绸和刺绣的发源之地。那精美绝伦的刺绣,宛如天上的画卷一般,真是个“一片丝罗轻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劳。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端的是美轮美奂,超凡脱俗。 这四大名楼,宛如四根天柱一般,支撑着那扬州的百年繁华。 再说这边,江漓跳下马来,拉着芷曦的手,一溜小跑的便到了“竹下楼”的门前。 门前迎宾小二,见两人衣着华丽,坐骑俊美,立时便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二位官爷,小店九州四海皆有名声。美食、客房均是扬州城里独一份,您选择小店包您满意。”只见那小二一边说,一边熟练的接过龙墨轩手中的缰绳,客客气气的将二人引至门前。 这份动作的熟练,没个三年五载绝难练出。 那店小二,滔滔不绝的讲解着,这家店的名声、历史、荣誉。 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份自豪和骄傲,仿佛他才是这家店的主人一般。 此情此景,倒是让芷曦和江漓颇为感慨,一个普普通通的迎宾小二,居然有着这样的热情和自信。 竹下楼能有今日的成就,确是理所当然。 小二指引着江漓和芷曦,缓缓的往店内走去。 看那店内的陈设,与十二年前比起来,也并无什么不同。 还是那般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只是比起以前,更多了几分内敛。 将那原本流露于外的繁华,隐匿在了苏州弹词,和舞姬那精妙的舞姿之中。 环顾四周,满满当当的宾客,哪一个不是面色红润,醉眼迷离。 飘飘然的身姿,仿佛早就沉醉于,这花红柳绿之中。 曾经高贵的公子,过去奢侈的富豪,在这里,哪里还有一点应有的身份? 一个个,左手搂着杨柳腰,右手捏着杏核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豪情壮志,早就淹没在了,这一片莺歌燕舞之中。 此情此景,芷曦和江漓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里真的还是当年那个,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才子佳人琵琶传情的“竹下楼”吗? 竹有七德: 竹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是日正直。 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日奋进。 竹外直中空,襟怀若谷;是日虚怀。 竹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日质朴。 竹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日卓尔。 竹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是曰善群。 竹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是日担当。 而如今,竹已变心,外生枝节,被那尘世所扰,被那凡心所涉。 但竹终究是竹,它本无心,只是外生多少枝节。终有一天,它还将回归本心,依旧傲然挺立。 第三十八章 枝节 扬州,竹下楼。 这座始建于大唐天宝年间的宏伟建筑,百年来一直都是文人墨客舞文弄墨,谈玄论经之地。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来都是每位读书人的梦想。 一笔文章,功成名就,入阁拜相,不枉此生。 看那来来往往的行人,哪一个不是能在文坛,占据一席之地的后起之秀? 如今却流连在这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全然忘却了,那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 雕梁画栋的顶级客房里,芷曦透过窗户,看着这些纸醉金迷的年轻文人,一股难以言明的惋惜之情,涌上心头。 另一边,那一身麻布短打的店小二,正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扬州炒饭,和一碗文丝豆腐,往后院的大通店徐徐走来。 这精致的吃食,和那大通店里粗糙的住宿环境比起来,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嗨,嗨,嗨,起来了,起来了。”那小二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叫醒了已然梦见周公的龙墨轩。 “你小子真是好运气,都这个时辰了,你的两个主子,还特意吩咐来给你送夜宵。也不知道你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好的主子,让你给遇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那两盘吃食。 阴阳怪气的语气中,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羡慕和嫉妒。 “完事了自己收拾啊,要不是你那两个主人吩咐,小爷我才不来伺候你呢?” “还有,你可得当心啊,这里的马伤了哪一匹,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他转过身去,冷冷的丢下了一句话。 他这盛气凌人的态度,倒是和刚进店的时候一模一样。 话说几个时辰前,江漓和芷曦两人,打马来到竹下楼的门前,那小二极其热情的接待着她们两位。 龙墨轩紧随其后,也到了店门口,却被那小二粗暴的拦了下来。 “哎,哎,哎,知道这是哪吗?竹下楼!” “出来进去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也是你这样的人能进的吗?”他一脸嫌弃的看着马夫打扮的龙墨轩,那鄙视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 龙墨轩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小二的穿着,和他现在也是一般无二。 同样的粗布短打,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净是些油点,肩上还搭着一条毛巾。看起来,怎么也和他口中的非富即贵沾不上边。 也就是此刻的他,不愿意多生事端。 若是换做当年的脾气,高低要取个几百两银子,扔在他的脸上,让他如此这般的狗眼看人。 要说这剑术三大世家,哪一个不是家资千万。就算比之当朝权贵或是商贾巨富,亦是不遑多让。 你道这三大世家,不入朝,不做官,不务农,不经商,哪里积攒出如此巨额的财富? 古语道“穷文富武”,凡是习武的家庭,大抵都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究其原因,也不难理解。旁的不说,单是那练武产生的体能消耗,一般家庭也是承担不起的。 所以武林中那些的世家,大多生活优越。 对于这些家族来说,如何维持家族的正常开销,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三大世家,名声在外,自是各有各的生财之道。 龙家世居雍凉,两广会战之后,十数年间羌汉两族之间,保持了久违的和平。二者之间的通商也是往来不绝,雍凉的几条古道,也是迎来了久违的“繁荣”。 商客一多,盗匪也随之猖獗。以沙蟒为首的十几伙匪徒,对雍凉的商旅,造成了莫大的威胁。 一众商旅无奈之下,只得出资求助龙家,安排人手保护安全。十几年来,仅此一项,龙家每年入银钱,便不下百万两。 裴家久居扬州,本就是天下富庶之地,商贾巨富云集之所。 旁的不说,单是那天下首富石焘石大官人,每年给裴家支付的安保费,就不下二百万两。 当然裴家也展现了应有的诚意,委派了家族第二高手裴韶,常驻石家,护佑安全。 那裴韶,其武艺仅在裴旻之下,江湖上也是少有敌手,更佩戴名剑穆王。由他出任,倒是配得上,石家那每年二百万两的银子。 公孙家隐匿的湖洲,本就是天下的水路枢纽,每年来往船只不下百万,赣州商队的商船更是络绎不绝。 与雍凉一样,如此巨大的商旅经过,也带来了与日俱增的水匪作乱。 公孙家仅每年守护各大商团安全,就入银不下千万两。再加上时不时的,打捞一些沉船货物,其财力更是不可估量。 这些年,公孙家斡旋于朝廷和江湖各大势力之中,上下打点,左右逢源,向来出手阔绰。 究竟岁入几何,恐怕只有掌门人方才知晓。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公孙家如此巨大的投入。这湖州水匪之患不减反增,甚至都惊动了朝廷出兵镇压。 其中缘由,总不免惹人疑窦。 三大世家如此生财有术,家族众人,向来都是锦衣玉食,一掷千金,几时受过这等闲气? 龙墨轩此刻心中虽是极度厌恶,这个趋炎附势的店小二。可内心有更大目标的他,也只能是咽下一时的闲气了。 “是,是,小人知道了,有劳小二哥的关照。”望着小二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他如何能说出口。 江南皎洁的月光下,他倚在院中的杨树上。以那月光为伴,细嚼慢咽的品尝完了那份扬州炒饭。 吃起东西来,如此细嚼慢咽,在他这倒也是头一回。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那月光,静静地洒在窗外的地下。 朦朦月色之中,恍恍惚惚之中,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鬼鬼祟祟的,从不远处的马厩里走了出来。 那马厩里月色昏暗,他一时间,也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疑惑不解的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一番细细勘查过后,他这才坚信所见无误。 马厩后面的一块青石板,比起周围的地板,明显高出一截。周围的缝隙和磨损,也更加明显。 一眼便知,这块石板之下,定是内藏乾坤。 “如此深夜,还这般小心谨慎,看来这里隐藏着,不小的秘密啊。”他心中虽有万千疑虑,却无半点声张。 但见他,默默地回到了硬板床上,安静的睡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哐、哐、哐,随着更夫的三声锣响,不知不觉间已过子时。 龙墨轩躺在那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内心的直觉,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马厩的下方,只怕隐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御心中的疑惑,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马厩的后面,伸手去抬那石板。 然而,任凭他如何用力,也莫想让那石板移动半分。 “怎会如此,方才明明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难不成,这里只是出口?” 此一番,更是增添了他心中的疑虑。 竹本无心,此刻已然外生多少枝节。 他抬头望去,这深更半夜,竹下楼那天字一等的客房,依旧是灯火通明。 “芷曦姐姐,夜深了,该睡了。”江漓揉着早已惺忪的睡眼对芷曦说道。 “也不知道夫君睡得习不习惯。”芷曦呆呆的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说道。 她正望得出神,直到江漓叫她,这才缓过神来,急急忙忙的回了句:“这就睡,这就睡。” 说罢便站起身来,熄了烛火,关上那扇望了许久的窗子,挂好衣衫,这才睡下。 刚闭上眼,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猛然间坐起了身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吓了一旁酣睡的江漓一跳。 “芷曦姐姐......”江漓昏昏沉沉的醒来,刚想发问,便被芷曦一把捂住了嘴巴。 两女子对视了一眼,透过眼神,彼此已然明白了一切。 芷曦轻手轻脚的走下床去,缓缓的穿上衣衫,取了案上的纯钧剑。侧着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 那窗边,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但见芷曦屏气凝神,她要在不惊动窗外之人的情况下,一击将其拿下。 陡然之间,但见她运起剑意,快似闪电的一剑急刺而去。这一剑,没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纯粹的速度和力量。 最简单的招式,往往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一剑,芷曦极度自信。她坚信,当世之中,能毫发无伤,接下这一剑的人,寥寥无几。 随即便准备收剑回鞘,却不想下一刻发生的事,让她不由得惊恐万分。 那纯钧剑,既不能进的半寸,也不能后撤半分,仿佛被一股力量给钳住了一般。 芷曦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自她匹配纯钧以来,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对手。 她不由得全神贯注,准备做殊死一搏,却不想窗外之人突然开口说道:“芷曦,是我。” 随着声音,透过黑夜看去,只见龙墨轩右手两根手指,夹住纯钧的剑尖,半蹲在窗口。 “夫君!?”眼见来人是他,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从窗子进来了?” “公孙剑舞,果然一绝啊,今日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是要血溅当场喽。”龙墨轩松开手指,跳进屋来,略带打趣的说道。 “切,活该,谁让你大晚上的有门不走,专翻窗户,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呢。”芷曦也是毫不示弱的回怼道。 “龙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江漓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疑惑的问道。 “竹下楼有问题。”他转身坐在凳子上,语气凝重的说道。 “什么问题?”两女异口同声的问道。 龙墨轩抓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茶水。这才把方才发现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我自小在扬州长大,这竹下楼,少说也来过不下几百次,从来没听说过,竹下楼有什么地道。”江漓满脸疑惑的说道。 “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所以我才想去查勘一番。” “夫君,你即是有所怀疑,为何不走正门呢?方才那一剑,若是真的伤了你,那如何是好?”芷曦的语气中满是关切。 她方才那一剑确实凶险万分,也就是他武艺绝伦,否则只怕性命堪忧。 “一个马夫,深更半夜的,来敲两位公子的房门,岂不惹人怀疑。”这一番略带自嘲的说词,才让芷曦如梦方醒。 此刻她才知道,如今的夫君,心思之细腻,早已不是她能够窥见的了。 “夫君,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芷曦,你带了轻羽软剑吗?” “嗯,带了。” “我去勘察,不便带着龙渊,用你的软剑便于隐藏。” “嗯。”芷曦一边说,一边解下了腰带。把那薄纱一般的外衣脱了下来。这豪放的举动,是一点也没避讳站在一旁的江漓。 随着一席白衫,徐徐的落在地上。红色的贴身衣物,一览无余的展现了出来。香肩藕臂,美肌玉背,当真是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 “夫君,你那刚猛的剑术,用这软剑,岂不大打折扣?”芷曦从腰间抽出软剑,递到他的面前说道。 “想来这小小竹下楼,也不配让龙渊出鞘。”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那剑神的自信,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轻羽软剑,原是芷曦的嫁妆,是她初入江湖之事,她娘送给她的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它系在腰间从未离开身。 龙墨轩接剑在手,那软剑一时间,竟好似如仆见主一般,不住的在他手中游走。 这便是他剑神的实力,万剑敬仰,奉若天神。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会寻得机会,进入那密道中查勘。芷曦,你和郡主在我回来之前,要一直住在这里。切莫张扬,我有一丝隐隐的感觉,竹下楼之事,并不简单。”他惴惴不安的说道。 “嗯,夫君你且放心。”芷曦此刻已是穿好了衣服,坐在他的身边说道。 “郡主,郡主......”她叫着一旁发愣的江漓道。 “芷曦姐姐......”江漓自刚才就一直在愣神,芷曦那美艳的酮体,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同为女子,芷曦的美艳,连她都惊叹万分。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他把软剑盘在腰间,一个翻身便到了窗口。 “芷曦,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展露武功。这小小竹下楼,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千万要小心在意。”临走之时,仍是千叮咛万嘱咐。 “嗯,夫君放心,我记下了。你独自勘察,也要小心在意。”芷曦知道,江湖的机关陷阱及为厉害。而这又是他一直以来的软肋,他一人前往她总是放心不下。 “放心,料也无妨。”随即,便消失在了那漆黑的夜里。 小小竹下楼,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只待有心人,让它重现天日。 第三十九章 菜人 冬夜。 扬州,竹下楼。 天边飘过的一朵云彩,遮住了月光。 大地之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这漆黑的夜所吞噬。 原本喧闹的扬州城,也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渐渐地回归了寂静。 感受过喧闹之后,回归宁静之后的安逸,或许那才是内心深处的一方净土。 此刻已是子时将至,本该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进入美美梦乡的时刻。 可龙墨轩躺在那硬若岩石的通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有事,难以放下。 扬州之地,本就藏龙卧虎,就好比这竹下楼,谁又知道它的过往呢? 遥想当年的竹下楼,隶属于礼部直辖,由当时的礼部侍郎郭冲,直接管辖。 作为全国唯一的国宾级客栈,每逢国家有重大喜事之时,便会指定其,作为酒宴举办场所,迎接文武百官,世间名流。 那时的竹下楼,何等的意气风发。 高欢君临天下,分封四方王爷。将最为富庶的扬州,湖州,荆州之地,分封给了大舅哥宇文胜。 封其为“南阳王”,借由他在军中的威信,将南楚之地,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宇文胜在位之时,将竹下楼,划归王府直属管辖。 由每任的扬州巡抚,出任大股东,每年岁供银两,不下几百万。 如今,南阳王江怀之三年不在其位,三州一切军政大权,皆在江南道黜置使江浔之手。 那江浔本就是无才无德之人,徽州刺史任上之时,就刮的赤地千里,哀嚎遍地,几乎激起民变。 也不知,江浔朝中究竟有何背景,即便是被人上了万民血书,也没能动得他分毫。 想来,竹下楼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跟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梅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刻龙墨轩翻来覆去,宛如烙饼一般。 心绪不宁之际,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徐徐的走来。 此情此景,他心中顿时大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这小二带路,还愁解不开这地道的秘密吗? 只见那小二,打着一盏比萤火亮不了多少的灯笼。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确定了四下无人,这才谨慎的启动机关,打开了那块青石板。 天色昏暗,距离又远,龙墨轩实在是没能看清楚,这开门的机关,究竟藏在哪里。 也亏了他思维灵敏,顺势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运起内力掷了出去。 那石块,不偏不倚,正好卡住那块青石板,使其无法完全关闭。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龙墨轩从通铺上翻下身来,三步两步的跑到那青石板旁。 透过那缝隙,略一用力,将那块隔绝天地的青石板,抬了起来。 他透过洞口,极目的望去,只觉得这地道口,深不见底。通往井下的道路,也不过就一条,悬在半空的草绳而已。 此等情况,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恐惧。并不是胆怯,只是对未知之事,与生俱来的畏惧而已。 然而现在的情况,他也来不及多想。下面便是刀山火海,他今日也定要一探究竟。 打定注意的他,抓住那根草绳,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的脚尖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他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地上湿乎乎的,潮气很大。那地面也不是普通的泥土路,而是用青砖铺的青砖路。 有些地方还生出了青苔,稍不注意难免滑上一跤。 龙墨轩心里奇怪,看来这条路的状态,形成的时间,要比这口土井长的多。 他举着火折四下查看,这才发现不仅是地面,就连两边的墙壁,也都是青砖砌成的。 “这是一条人工铺成的路,还是人工砌成的地宫?”他看着两旁的墙壁,喃喃自语道。 昏暗的地道里,他左手摸着墙,右手举着火折,一点点的往前探去。 “我说,这批菜人的质量怎么样。上一批菜人的质量,我们家老爷,可是相当不满意。”他正往前徐徐走着,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对话。 他功力精湛,耳聪目明。便是如此轻声细语的对话,也没能逃出他那双耳朵。 “大管家放心,这次的货,都是由大掌柜亲自挑选的,保准让大官人满意。”这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 如此隐蔽的地下,说话尚且如此小心。 看来这“菜人”和“大官人”,所牵扯之事,绝不简单。 他带着满心的疑问,循着那声音寻去。不出片刻,他脚步停在了一处岔路口。 透过不算宽敞的路口,他侧耳听去,只听得那两人的对话道。 “嗯,这批货倒还可以,你们掌柜的眼光不错。” “不敢不敢,还烦请大管家,替大掌柜在大官人面前多多美言。” “好说,好说。三天后,老地方交货。” 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快到了他藏身的那个路口。 龙墨轩此刻无意和他二人多做计较,先搞清楚这里面的秘密,才是当务之急。 耳听得对话声越来越近,他熄了火折,施展壁虎游墙的轻功,借助凹凸不平的墙面,稳稳的“吸”在了墙面之上。 那两人浑然不绝,自顾自的,一路有说有笑,从他头顶走过。 莫说是他们两个,便是当世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也很难发现他的行迹。 他眼见那二人走远,一个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莫说没有半点声响,就连低洼处的一滩水也没溅起分毫。 龙墨轩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略一沉思,还是暂时放过了二人。 此刻先查明真相,若真是作奸犯科之辈,再出手惩戒也为时不晚。 他重新点燃了火折,沿着那两人走过来的路,一点点的仔细的查看,生怕漏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行了不过二百步,几个被黑布笼罩的大竹笼子,赫然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下好奇,走进了一个竹笼子,掀起黑布向里看去。那景象,不由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竹笼子里,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个鲜活的婴孩。 每一个竹笼子下,都垫着西蜀的细锦,以此来保证竹笼子里的温度。 他细细的看去,那些婴孩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超过半岁,最小的只怕才旬月有余。 “所谓‘菜人’就是这些孩子吗?”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菜人究竟有何作用,但任谁都明白,这个菜字所包表示的含义。 他看着这些,被圈养在笼子里的婴孩,内心的怒火,再一次点燃。 下来之前他无数次的设想过,这个密室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金碧辉煌的竹下楼,地下深处,居然隐藏着这般罪恶。 “你们到底要拿这些孩子,做什么?”他突然之间,头也不回的问道。 “阁下不会知道了,这里秘密,将永远的保存下去。”也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墨蓝色长衫,手持唐刀的人,已经悄然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再问一遍,你们要拿这些孩子做什么?”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来人说道。 此刻他那眼神中,不光是愤怒,而是一种悲愤。比起愤怒,要多了几分悲凉之气。 “我说过了,这里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那男子倒也是一点不客气,冷冷的说道。 若不是他刚才,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以他的功力,怎么可能让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把这些孩子关在做什么?”他第三次问道。 “这里的事,不足与外人道。阁下既是发现了,那就只好委屈阁下,在此度过余生了。”此人说话气定神闲,言语之中流露出极度的自信。 “想留我下来,你配吗?”这三个字,他从不轻易出口。 “那要看看阁下的造诣了。”来人一边说,一边朝着他缓步走来。 借助地下微弱的灯光,龙墨轩细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个人。 只见他约摸四十岁左右,面庞清瘦,身长八尺有余,虎躯猿臂。手指关节凸起,遒劲有力。 看起来,此人武艺也非泛泛之辈。 “多说无益,若想保全你的秘密,就试试你手中之刀,够不够资格吧。”话语间的这份自信,溢于言表。 想来也不无道理,当世武林,能让他却步的,也就只有那,儒墨两家的掌门而已了。 “即使如此,那便得罪了。”只见那人,纵身一跃,向他攻来。 眼见他手无寸铁,那男子手中唐刀,也不出鞘,只是和他拳掌相交,动起手来。 龙家武学虽以剑术为长,但拳掌之技,也并非一无是处。 拳掌乃是习武的基础,任凭你学的刀枪剑戟,还是鞭锏钩爪,都得先从拳掌马步开始,那是习武的基础。 兵器乃为手足之延伸,拳掌不精,何来兵器一说? 龙墨轩自小练习,拳掌马步等基本功,虽然算不上精湛,也绝非泛泛之辈。 那男子和他拳掌相交数十合,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 男子心下大为惊奇,怎么也想不到面前之人,武艺竟是这般了得。 他连番抢攻,皆不能得手,心中也是焦虑万分。情急之下竟是拔刀出鞘,向着手无寸铁的龙墨轩,猛攻猛打而来。 但见他几个闪身,精巧的避开了他的刀锋。只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从腰间抽出了轻羽软剑。 一剑在手,那剑神之姿,再现神采。 虽说剑不合手,可他若是仅仅只依仗名剑之威,又怎能配的上,那剑神之名。 刀剑相交数合,那男子心中的惊恐之情更甚,眼前之人的剑术,比起拳掌来更为惊人。 看他那剑法,时而灵动无比宛若灵蛇,攻击不知从何处来。时而刚猛无匹,摧枯拉朽,和他那唐刀硬碰硬的,正面对决。 这柄轻羽软剑,在他的手里,也算是发挥到了极致。 二人再斗二十余招,那男子只觉不是敌手。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小小的地下密室中,竟会有这般绝世高手。 “阁下好俊的功夫!”那男子由衷的称赞道。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要拿这些婴孩做什么?”龙墨轩怒目圆睁的他,面露愠色的说道。 “胜负还未定呢?”那男子缓缓的举起刀,望着他说道:“你若是赢过我手中的召虎,这里的秘密你自会知晓。” 龙墨轩看着他手里的唐刀,不断地簌簌作响。 心中明白,他这是拿出了全部的实力。不拿下他,决计无法解开这里的秘密。 但见他微微一笑,将内力灌注在软剑之上。霎时间,剑气四溢,环绕于软剑的剑身。 此刻,他已使出了六成的功力。他倒要看看,眼前之人手中的唐刀,究竟有多少斤两。 忽听得那男子大喝一声,以极快的身法横斩而来。这一招,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是顶尖之属。 也是他时运不济,偏偏遇到了,龙墨轩这圣体之境的高手。任他怎么狂攻猛打,也莫能近的他分毫。 反观他倒是闲庭信步,不慌不忙。任对方奇招百出,他只是等着每一刀快道面前,这才慢慢悠悠的挥剑挡开。 那男子越是进攻受挫,就越是焦急,越是焦急,招数就越乱,越乱,便越是讨不到便宜。 如此恶性循环,哪里还有获胜的可能? 龙墨轩见他刀势散乱,毫无章法,也不在留手,当即出招回击。 他出招回击,情况立刻不同。他只出了三剑,却让对方相形见绌,应接不暇。 男子眼见自己快要落败,当即是边打边退。仰仗着他对地形熟悉,边打边逃,龙墨轩一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二人就这么你追我赶,最终那个男子,在一堵墙的面前停了下来。 “前无去路,你如在还能逃到哪里去?”龙墨轩向他缓缓的走来。 “哼,我压根就没想逃?”只听那男子冷哼一声,随即一掌劈向墙面。 “你不是想知道秘密吗,现在我就送你去,让你看个明白。”只见被他劈过的那块青砖,慢慢的往墙里滑去。 随之而来的一声剧烈的震动,从龙墨轩的脚下传来。 这股剧烈的震动,让他顿感到不妙,慌忙低头看去。 就这低头的一瞬间,他脚下的地面陡然之间,猛地向两边裂开。 饶是他武艺再高,这个时刻,他也决计无法逃脱升天。 在那男子的一阵狂笑声中,他快速的向下落去。他看着两边光滑如镜的墙壁,找不到一点借力的地方。 此情此景,他也是焦急万分,若是就这样直接摔落在地,便是不死,也得重伤。 左右也是无法,不如拼死一搏。 只见他解下腰带,缠在剑上,猛力一抛,那软剑稳稳,地插进墙壁的缝隙之间。 借的此力,他再深吸一口气,放轻身体,抓住腰带,这才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他以灵活的身手,脚蹬墙面,减缓下坠之力,如此这般的缓缓下坠,这才毫发无伤的抵达最底层。 在这座地宫的最低层,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谓的菜人,又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这一切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第四十章 玄武 夤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宫深处。 一抹突如其来的微弱的火光,打破了这沉寂已久的黑暗。 龙墨轩在黑暗之中,借着这一点点微弱的火折之光,在那四周的墙壁上,细细的探查起来。 他的手顺着火光,仔仔细细的在墙壁上抚摸着。抹去了墙上,不知道淤积了多久的灰尘,透过火光细细的看去。 那墙壁上刻着的,净是些从来的没见过的图画和文字,也不知道到底记述着什么。 “这墙上刻的,好像都是些,远古时的象形文字。当世能解读这类文字的,只怕是不出几人。”他仔细的端详着,口中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道。 随着那一点火光的不断游走,墙上所展现出来的文字,壁画也越来越多。 他伏于墙面,一点点仔细的查看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没有带着纸笔的他,只能是竭尽全力的,把这些文字和壁画刻在脑子里。 “从这些壁画来看,这里不像是在最近几年才形成的,只怕是很早就已经存在了。”他举着火折,环顾四周说道。 举目望向四周的墙壁,整整四面墙壁,全是密密麻麻的这类文字和图画。 龙墨轩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这些神秘莫测的文字和图画,总让他觉得像是某种神秘的咒术。 他此刻只恨自己知识不足,不识得这些文字和图画。一时之间,一筹莫展。 为何总说大才者,允文允武,此刻他心里,方才有了一些感悟。 影影绰绰之间,他看到正对面的那一方墙的墙面,几缕暗红的亮光,若隐若现。 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由得,举着火折上前,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那方墙上。不知何人雕刻了一只,类似猿猴的图画。 雕刻的栩栩如生,造型鲜活,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一般。 他仔细打量着这幅画,这猿猴与寻常猿猴又大有不同。 只见这猿猴,毛发虽是洁白,却是生的稀稀疏疏。四肢宛如红铜一般,红眼獠牙,血盆大口。单看这模样,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龙墨轩仔细端详着,这幅猿猴的图雕。心中对这精巧的雕工,也是大加赞赏。右手不自觉间,抚摸了起来。 陡然之间,他感到指尖一疼,急忙看去,指尖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了。 一点血迹不偏不倚,正好滴在,那猿猴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点的鲜血,竟让那幅猿猴图雕的眼睛,泛起阵阵红光。 红光闪烁之后,整个墙面也不住的颤抖起来。霎时间,整个地宫就仿佛是地震了一般。 龙墨轩一时间也是惊慌失措,只能是站在墙角,躲避着掉落的土石。 与此同时,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发生了。那墙壁上刻着的猿猴,竟然活了起来。 只见它睁着猩红的双眼,张着大口,四肢乱挥乱舞,顷刻间便挣脱了墙壁的束缚。 这一幕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就连见多识广的龙墨轩,也不免惕然心惊。 那猿猴挣脱了束缚,犬坐于前,睁着泛着红光的双眼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陡然之间,它发现了站在墙角处的龙墨轩。不由分说,张着大口,一声怒号,便向他奔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他毫无准备,眼见那猿猴朝自己猛扑而来,仓促之间,所能做的只能是闪身躲避。 那猿猴一击不中,转过身来,挥舞着双拳猛捶猛打而来。 饶是龙墨轩武艺通神,面对这毫无章法的攻击,也无法正面应对。只能是凭借身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左闪右躲。 然而,面对如此凶悍恶兽,即使是踏入圣体之境的他,一时之间也只有招架之功。 他号为剑神,毕竟不是神。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而已。面对这凶悍的恶兽,一时半会还能勉强应付,时间一长,就算他功力再怎么深厚,也难保不面漏疲态。 连番急速的闪躲之下,他体内一时间气血翻涌,只觉内力有些接续不上,胸口之中一股浊气淤积,呼吸不畅。 危机之时,他施展出独门秘籍,八卦迷踪步,围着那猿猴转圈。 终是寻得一点空档,背靠在石墙之上,借着这稍纵即逝的空挡,急速的调整内息。 几番的转圈绕行,使得那猿猴的几轮猛攻,尽数落空。 暴怒的猿猴,见他靠在墙边,忽的一拳挥出,力道之大,竟是将那石板砌成的墙面,生生的砸出一个大洞。却不想,硕大的拳头卡在了洞里,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如何能放过?但见他将内力汇于剑身,以凌厉无匹剑势,朝着猿猴那粗壮的手臂猛劈了下去。 陡然之间只见听到“当”的一声响,龙墨轩全力施为的一剑,劈在那猿猴的手臂之上。 一时之间,竟是发出了金属碰撞之声,那轻羽软剑也应声而断,碎成几截,只留下寸余长的剑柄,握在手中。 失了兵刃,他的心里,才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慌乱。 他自小出生在剑术世家,过着众星捧月,衣食无忧的生活。 论武艺,他乃当世顶尖之属。游历江湖的那些年,也是游刃有余。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特别的礼遇和优待。 这样的他,恐惧和慌乱,又怎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而此刻,他孤身一人,又手无寸铁。在这阴森狭小的地宫之中,面对这样的凶兽,他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和无力。 事已至此,他才为自己的自负,而追悔莫及。 此刻若是龙渊在手,他或许还有周旋之力。然而,因为他的自负,将龙渊留在了芷曦的房中,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地。 他此刻心中追悔莫及,那一边,端放在剑架上的龙渊剑,一时间竟是放出阵阵霞光。 那霞光异常耀眼,不觉惊醒了沉睡中的两名女子。 “芷曦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江漓揉着眼睛,坐起身子说道。 “龙渊!”芷曦一声惊呼,翻身而起,也来不及披上衣服,一个箭步便跨到龙渊剑前。 只见那剑,通体霞光万丈,周身被强悍的剑气萦绕,不住的呜呜做响。 “好强的剑气!”芷曦伸手想去触摸,却不想,直接被那强悍的剑气反震了回来。 “芷曦姐姐,你没事吧。”江漓急忙赶上前去,关切的问道。 “没事,龙渊剑为什么会这样。”她一脸诧异的,望着面前的龙渊剑说道。 “芷曦姐姐你快看。”江漓惊呼道。“怎么了......”芷曦慌忙看去,只见江漓佩戴的家族信物,正散发着道道湖蓝色的光晕。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芷曦惊叹之时,龙渊剑竟然,自行飞离剑架,轰碎了窗户。直挺挺的,往马厩后方的空地而去。 须臾之间,龙渊剑石破天惊的一击,轰碎了那块重量不菲的石板,以极快的速度往下飞去。 这边龙墨轩失了兵器,正苦于应付,闪转腾挪之间,却不甚把自己憋在了墙角。 眼看着那猿猴,势大力沉的一拳,猛力的砸了下来。他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只能是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便在这生死的一瞬间,只听得一声剑鸣,那猿猴全力施为的一拳,不知被什么力量给化解了。 这剑鸣之声,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龙渊剑的龙吟之声。 突如其来的一着,让他也是大感意外。他知道龙渊和他心意相通,却从来不曾想过,龙渊竟能感知他的危难,前来救主。 此刻他龙渊在手,攻守之势立刻转换。 龙渊剑位列十大名神剑第五位,尤以剑气强悍为长。 强悍的剑气,佐以龙墨轩那圣体之境的实力,其威力更上层楼。 只见他一招震惊百里,一招移涉大川,两道剑气左右分击,竟是将那猿猴打的一个踉跄。 趁着它分神的间隙,龙墨轩运足真气,一剑猛刺而来。 他这一剑,抱着一决生死的觉悟而来。将周身内力聚于剑尖一寸之处,使出龙家四大杀招之首的“纵横寰宇”,一剑往那猿猴心窝而去。 只听闻“噗”的一声,龙渊剑刺进那猿猴胸口半寸有余,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一击得手,正欲趁胜追击,却不想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手背传来。 低头看去,只见那猿猴的一滴鲜血,溅在了他的手背之上。那一块肌肤,就像是被烧红的铁汁烫过一般,皮肉外翻,已然溃烂。 他正愣神间,猛听得地上呲呲作响。他定睛望去,只见那青石板的地面,竟然也被猿猴的鲜血,烫的直冒白泡。 此情此景,惊的他瞠目结舌,也不知眼前这猿猴,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仅力大无穷,且身坚如铁,就连血液也有这般威力。若是此刻不除去它,让他逃走,岂不遗祸无穷。 心里已然打定主意,他也顾不上手背上的伤痛,将那龙渊倒持,纵身一跃,借助那下坠之势,往那猿猴脑门直奔而去。 这一剑,他打定主意,誓要贯穿它的猴脑,将它立毙于剑下。 而然他太小看了这猿猴,他刚飞身跃起,便被那猿猴一巴掌拍倒在地。 也就亏得是,此刻猿猴受了伤,力道发挥的不完全,他也因此堪堪的捡了一条命。 他用剑做杖,支撑着身子,勉勉强强的站了起来。 望着眼前,凶悍异常的猛兽,他的恐惧又增加了几分。 自他踏入圣体之境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恐惧和绝望。 然而身为一个剑客,便是明知是一死,也要一往无前,放手一搏。 那是剑客的荣耀,也是世间的剑魂所在。 他调整呼吸,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将他那圣体之境的功力,融于剑身,准备用一身的修为,与它硬拼。 反观那猿猴,受此重创,一时间也是恼怒无比。 随即长啸一声,那啸声响彻云霄,一直震的他,头昏眼花,跌跌撞撞,几乎晕倒。 他强聚真气,稳定心神。眼见那猿猴砸开墙壁,向里逃去。 即已打定了主意,岂可让它就这样逃了?他随即施展轻功,追逐而去。要说这猿猴身法也真是了得,一人一猿你追我赶,竟是不分胜负。 龙墨轩一路追逐着猿猴而去,丝毫没察觉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身处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 这里四周,全都漂浮着青蓝色的火焰,看起来诡异至极。透过青蓝色的火焰向下望去,让他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除了他落脚之处,四周全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此刻他才如梦初醒,原来那猿猴并不是逃跑,而是有意的将他引到此处。 如此险恶的地形,任他身法如何灵活,也无用武之地。若是正面硬拼,他心里自忖不是其对手。 事已至此,即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不如殊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屏气凝神,持续不断地,将那圣体之境力量融于剑身,准备生死一搏。 然而这猿猴,竟趁着他凝聚真气之时,张开大口,从口中喷出一道火柱,直奔他面门而来。 此一着,龙墨轩也是始料未及。这道火柱,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认知。 他心里明白,这等超越凡人的力量,单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 如此险峻的地形,他也无处可躲。 左右无法之际,只能是长叹一声,仰头望天,准备迎接这最后的一刻。 在那样一个瞬间,一幕幕的往事萦绕在心头。 他的成长,他的家族,他的剑道,他的娇妻,他的知己。 一幕幕,一桩桩,宛如昨才演过的戏一般。 “芷曦,对不起,涟漪,我来陪你了。”他闭着眼,喃喃自语道。 正在那生死的一瞬间,那道火柱却不知,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给消散了,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龙墨轩惊奇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浮现着一片湖蓝色的光。那光十分的柔和圣洁,让人有种情不自禁的安全感。 透过那片光,龙墨轩及目的望去,只见那片光晕之中,一个龙首龟身的圣兽,正向那猿猴发起猛攻。 他看的真切,那龙龟的样貌和龟壳上缠绕的灵蛇,与传说中四大瑞兽之一的玄武,一模一样。 “想来方才正是玄武瑞兽救了我,只是为何,玄武兽会出现在这里?”他心中虽有疑问,可当务之急,首先要先解决那个猿猴带来的隐患。 眼看玄武与猿猴激战正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要帮忙。 不想一股及其霸道的力量,直接将他推了回来。他再想上前,双脚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牢牢的控在原地,一点也动弹不得。 如此一来,他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的观看这场,超凡人认知的战斗。 那猿猴的身法,虽然比玄武灵敏太多,可终究奈何不得玄武坚硬的龟壳。 两兽再斗的几回合,但见玄武以龟背的灵蛇做为武器,死死到底缠住那猿猴,让其不能再移动分毫。 紧随其后,玄武囗中喷出一道水柱,不偏不倚,正中那猿猴胸前的伤囗。 只听得,猿猴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便再没有了动静。 龙墨轩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玄武,已然缓缓的移动到他的面前。 但见它点头示意,龙墨轩虽不明所以,可还是不由自主的伸出了双手。 只见玄武从口中,吐出一枚红色的珠子,交到他的手上。 他望着手里仍有余温的红珠,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忽然之间,他的思绪被某种力量,拉进了另一个空间。 在那个空间里,只听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对他说道:“余乃瑞兽玄武,感知上古恶兽朱厌在此作恶,特来降服。而今将其所化之魂珠交于尔,尔切切守护周全,勿使有失。” 言毕,那道湖蓝色的光晕,竟是载着他,飘然而起。 不消片刻,那道光晕慢慢的散去,他也神奇般的回到了,那入口的马厩。 黑夜渐渐过去,一抹白昼从,东边一冉冉升起。 龙墨轩飞身来到屋顶上,踉踉跄跄的走到了窗边。 第四十一章 暗流 时令,寅时过半。 从地宫里脱身的龙墨轩,拖着疲惫的身子翻身上墙,踉踉跄跄的走到,那被毁坏的窗边。 这一夜两个时辰的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比两年还要漫长。 “夫君!” “龙大哥!” 两女齐声呼道。 “芷曦......郡主。”他有气无力的回应道,以剑做杖,勉强支撑起身子,就连跨入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见他双腿一软,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夫君,你......你这是怎么了?”芷曦看他这幅样子,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 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狼狈。也不知道,这短短的两个时辰,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芷曦眼见于此,急急忙忙的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所幸,他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只是精力和功力消耗巨大,再加上一直紧绷的神经,这变得如此狼狈。 “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我才感觉到夫君是个寻常的人。”芷曦看着趴在桌边睡着的他,淡淡的说道。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恢复了些精力,龙墨轩悠悠的醒来。 “芷曦,郡主,你们没事吧?”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她们两个。 “夫君,这一夜是怎么了?你都睡了半个时辰了。” “是啊,你一句话都不说,倒头就睡,芷曦姐姐都担心死了。”两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说道:“这一夜,说来话长啊!”边说边抓起桌边的茶壶,咕噜咕噜的猛灌了几大口,一点也没在意一旁,江漓那嫌弃的眼神。 “芷曦,有没有东西吃?” “好,好,我去让店家给你准备一些点心。”芷曦看着他现的这副模样,和略带可伶的眼神,也不忍再追问下去。 “这一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狼狈啊!”江漓坐在他的身边,一刻不停的问道。 “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龙墨轩用那深沉的语气说道。 “夫君,说来听听嘛。”芷曦向跑堂的要了些点心,走进屋来坐在另一边说道。 “哎!”只听他一声长叹,紧接着从怀中,摸出了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你们看,这是什么?”他把珠子摊在手掌中,两女十分默契的凑了过来。 芷曦和江漓两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什么石榴石,碧玺,琥珀,鸡血石......几乎把所知道的红宝石说了个遍,可他至始至终,只是默默的摇着头。 “夫君,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啊?”芷曦终于是忍不住了,对他问道。 “这叫魂珠。” “魂珠!?”两女异口同声道。 “是啊,这一夜所发生的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龙墨轩把这两个时辰,所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给她二人说道。 当然也包括了那些菜人,和那恶兽朱厌,瑞兽玄武。 果不其然,听完了这段故事,两女都是不约而同的惊掉了下巴。 显然这个不是故事的故事,也已经打破了她们,所有的认知。 “夫君,这......这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芷曦的眼神中漏出了少有的深邃,她听到菜人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确实耸人听闻,但是这确实是事实。至于这颗魂珠,我也束手无策,不知到底该怎么处理。”他望着手里的魂珠,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颗珠子能给我看看吗?”江漓对他说道。 “哦,来。”他一边说,一边把魂珠递了到了她的手上。 江漓接过那个魂珠,想凑近了仔细看看。 却不想那魂珠,刚靠近她的胸前,她脖子上的家传家玉佩,竟毫无征兆的,发出阵阵湖蓝色的光晕。 那道光晕,龙墨轩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圣洁的气象,庄重的气息,和那千钧一发之时,救下他的玄武,所散发的光晕一模一样。 “郡主,这道光......?”他睁大了双眼,满脸吃惊的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的?”江漓自己那极度吃惊的神情,正是龙墨轩和芷曦此时的神情。 “夫君,这道已经光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什么!?”听到芷曦这么说,他心中的惊诧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是啊,昨晚龙渊剑突然放出万道霞光,与此同时,郡主的玉佩也放出了同样的光华,只是当时我们两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敢妄动。”芷曦急急忙忙的说道。 “你们知道这道光,我在那里见到过吗?” “哪里?”两女睁大了眼睛,满脸疑惑的望着他。 “就是方才我说的,瑞兽玄武。”他话音刚落,两女的表情却是出奇的一致,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也是丝毫都不夸张。 “怎......怎么......怎么会这样?”江漓一脸的惊诧和不可思议,随后才说道:“这玉牌,是江家的祖传之物。可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和什么玄武,有什么关系啊。” “王爷有没有给你说过,这玉牌的来历?”龙墨轩追问道。 “从来没有,这块玉牌,是我成年之时,父王从他脖子上,摘下来,亲自为我带上。父王那时只是告诉我,这是江家传家宝,也是护身符。至于其他的,就再没说过了。”江漓眼神深邃,一脸严肃的说道。 “郡主,你能把玉佩摘下来吗?” “嗯,给。”江漓连想都没想,就把玉牌摘了下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但见他左手捧着魂珠,右手托着玉牌。 两只手刚一靠近,只觉得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自掌心传来。 左手炙热无比,右手清凉怡人。两股力量背道而驰,真是个泾渭分明。 “这两股力量,都不是寻常的凡人之力。若要处理得当,单靠我们是不行的。只有找到,通晓天人之力的人,方才有解。”龙墨轩凝视着手中的魂珠和玉佩,满脸严肃的说道。 三人正说道此处,忽然听得窗外吵吵闹闹,一阵乱哄哄的喧闹声,从窗外传来。 龙墨轩急忙往窗外望去,只见一群捕快衙役,将那马厩和整个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竹下楼这戏码,挺多啊。”他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 “看这架势,八成是出了人命案子了。”江漓悄声的说道。 江漓所言,丝毫不差。不多时,衙役便从马厩中抬出,抬出一具尸首。 龙墨轩远远的看去,那尸首的身形,与昨夜引自己进入地宫的小二,身形十分相似,不由的暗暗心惊。 他心惊的倒不是那小二的性命,而是地宫中,那些被豢养的婴孩。 “这帮人此刻,估计已经将那帮婴孩转移了。”他心有不甘的说道。 “他们要用那些孩子做什么?”芷曦看着神情紧张的他说道。 “不知道,但是我心中,却总是感到隐隐的不安。”他此刻的心里,不由的浮现出,那军营里的皑皑白骨。 “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见恶不除,枉修剑道。”说着便要翻身而去,欲和那群衙役正面对决。 却不想,两女子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双手。 “夫君,你且别急,先坐下,我们从长计议。” “是啊,有什么事,我们商量着来。”她俩那诚恳又清澈的眼神,暂时压制住了他的怒火。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进屋来。 “谁?”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三人瞬间紧张了起来。 “爷,小的给您送点心了来。” 芷曦谨慎的打开房门,但见那跑堂的小二,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恭恭敬敬的立于门外。 “有劳了。”芷曦若无其事的微笑着,接过了他手中餐盘,随手关上了房门。 龙墨轩从暗处悄悄的走了出来,对门边的芷曦使了一个眼神。 “呼啦”一声,芷曦拽开了刚刚关上的房门,紧随其后,那送餐来的小二,一跤摔进了屋内。 “小二哥,还有什么事吗?”芷曦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那双凌厉的眼眸盯着他,冷峻的语气向他问道。 “啊.......小......小人忘记拿托盘了。”那店小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拿好了,可千万别再忘了什么东西了。”芷曦紧紧的拽着,痛不欲生的小二。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透露着点点凶光。 那小二颤抖着用左手接过托盘,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便飞一般的逃开了。 “看来,你们这也不安全啊。”龙墨轩从暗处探出身来,意味深长的说道。 “毕竟,只有我们这的窗户损毁了。”芷曦将点心放在桌上,忧心忡忡的说道。 “芷曦姐姐,怎么你的一个眼神,他就吓的落荒而逃了。”江漓坐在她身边,好奇的问道。 “你可别小看了方才芷曦的那一扶,那可是高明的武功。”龙墨轩嚼着点心,对江漓解释道。 “武功?芷曦姐姐,你用了什么武功啊。”江漓愈发好奇的追问道。 “擒拿。” “擒拿?可我只看到你扶了他一下啊。”江漓闪烁着,疑惑不解的眼神追着问道。 “我伸手去扶他的那一瞬间,已经五指化钳制住了他的手腕,让他逃脱不得。” “随后将他拽起来的时候,又用两根手指,扣住了他的脉门。他只要稍有动作,我立时便能废了他的右臂。” “最后递给他托盘时,其实已经暗中运使了内力,他当时那痛苦的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 芷曦的这一番解释,才让江漓如梦初醒。她想象中的江湖比武,本该是那种刀光剑影,见招拆招,飞檐走壁。 没想到,这看似稀松平常的,一扶一拽,竟然在转瞬之间,完成了这复杂多变的擒拿技巧。 芷曦这般不着痕迹的运使武艺,也确实不枉她,名门世家的出生。 “芷曦,你有什么想法,我始终放心不下那些婴孩。”面对着摆在面前的珍馐美味,他此刻也是食不甘味。 没有一个好的心情,再美味的美食放在面前,也不过是味同嚼蜡。 “夫君,我是这么想的。”芷曦往他的身边凑了凑,随即悄声的说道:“既然他们有交易的计划,想来不会轻易的放弃。定然会千方百计的,将那些婴孩送出。不如,我们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你的意思是......” “夫君,你还扮成马夫,依旧住在那通铺里。那里是前后进出的门户,只要稍有异样,定能察觉。”芷曦详细的解说道。 “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如今衙役,将这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如何能住的进去呢?”他眼神闪烁,沉思道。 “这个嘛,就交给我好了。”江漓昂着头,一脸傲娇的望着两人说道。 片刻之后,只见江漓,大摇大摆的领着自己的“马夫”,来到了后院。 “哎,哎,什么人,乱闯乱窜的。这后院里出了人命官司,已被县衙全面接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只见一名衙役,仰着官头,打着官腔,盛气凌人的说道。 “哎哟,差官大人,小生这厢有礼了。”江漓满脸堆笑着,对那衙役说道。 “此人乃是小人的马夫,为人又呆又傻的,实在是没地去。小生害怕他在外边又惹出什么祸来,这才哀求着店家,让他在这后院的马厩暂住,还请差官行个方便。”江漓低声下气的说道。 “哎,你,过来,给差官大人见个礼。” 一连喊了四五声,那“马夫”仍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一寸也没挪动过。 “叫你呢,过来啊。”江漓看着他那又呆又蠢的表情,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给差官大人见礼。”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说道。 “嘿......嘿......”马夫眼看主子有些生气,这才对着一众衙役傻笑着。 “差官大人,行个方便吧。”江漓看着他那又呆又蠢的笑容,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是陪着笑脸对那衙役道。 “那不行,朝廷制度,县衙办案,闲杂人等一律离场。本人乃堂堂朝廷九品缁衣捕头,怎能以私废公?”言语之间,义正词严,神色之中,奉公守法。 俨然一幅恪尽职守,刚正不阿的朝廷捕快做派。 “大人恪尽职守,小生佩服之至。但还请大人看在我这马夫,孤苦无依,又呆又傻的份上,行个方便。”江漓凑过身去,挡在他的身前,两人相距不过半寸。 她有意的遮住众人的视线,右手摸出一锭银子,不露声色的递到了捕头的手上。 “啊,无依无靠,又呆又傻,着实可怜。大人不是时常教导我们,要爱民如子嘛,既是如此,你这马夫,权且住下。” 一锭银子,判若两人,着实让人,贻笑大方。 “本捕头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乱走乱窜,可别怪本捕头不讲情面啊。”那捕头看着马夫的背影,声色俱厉的说道。 “听到没有,住在这要乖乖听话。要不差官大人,可就给你抓去衙门打板子。”江漓赶忙凑上前去,在他的身边低语道。 “喏,这是你吃饭的家伙,可要看好了啊。”她递上一个麻布裹着的长匣子,悄声的对他说道。 “嘿......嘿......吃饭喽,吃饭喽。”一听到吃饭两个字,他竟是拍着手傻笑起来。 那捕头本欲上前查看,麻布里裹着的是什么。眼见他傻成这般模样,料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随即也放下心来。 “一说道吃饭,你就傻乐。乖乖在这里呆着,待会给你送好吃的。乖啊。”江漓如同哄孩子一般,对他说道。 世人,总会被表象所迷惑。 那些看起来又呆又傻的人,痴傻的面具之下,或许隐藏着另一张面孔。 第四十二章 罪域 广陵城的街道,向来热闹非凡。 素来有着“天下商贾看扬州,扬州商贾在广陵”的美誉。 你看那热闹非凡的街道,南来北往鱼贯而入,好一幅人间烟火的绚丽画卷。 只见那: 担水的,挑柴的,挑着小筐叫卖的。 杂货铺,绸缎庄,推着小车送货的。 花街里,柳巷中,哼着小曲拉客的。 小酒馆,大客栈,高声吆喝揽人的。 一桩桩,一幕幕,真是个车水马龙,络绎缤纷,俨然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这些个,来往不绝的大小生意,或多或少都和一个“石”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扬州石家,原是西晋巨富石崇的后人。其祖上鼎盛之时所集聚的财富,就连整个西晋朝廷都为之震颤。 后虽因得罪权贵,以致家道中落。 举家迁往扬州之地,躲避灾祸。虽说依然富甲一方,却失去了往日里,顶级豪门的滔天权势。 直到二百年后,后世子孙石焘,凭借祖上编撰的《商士要术》一书,重振旗鼓,再现石家,汇通天下的荣光。 想那两广会战之时,神武皇帝每逢军饷粮草不济,必定要请石泰、石焘父子两出手解决。因此也许给了石家,汇通天下,货通天下的特权。 借由神武皇帝给予的特权,石焘这些年所积累的财富,只怕是比莱阳朝廷还要多出几十倍不止。 全国上下,只要牵扯到生意二字,都无一不和石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上到国家兴建园林,重修水利,科考会试,拜天祭祖。 下到寻常百姓,捕鱼贩虾,古玩字画,钱庄当铺,梨园春曲,花街柳巷,石家皆有涉猎。 说他石家乃天下第一富商,毫不为过。 扬州能用短短三年的时间,便从湖广和楚越的战火中恢复,石家也是功不可没。 话分两头,那竹下楼内,芷曦痴痴的靠在窗边,一脸不忍的看着窗外。 只因,她那身为剑中之神的夫君,此刻正在被那群衙役,当做猴一般戏耍。 “你看你,出的什么主意,堂堂一代剑神,竟被人当成猴耍。”芷曦用那写满心疼的眼神,看着身旁的江漓说道。 “你心疼,我又何尝不是呢。”江漓低着头,脸颊微红的说道。 “可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悄无声息的住进这后院之中。”江漓缓缓的说道,语气之中,即无奈又心疼。 芷曦又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虽然如此,她也不忍心看他,被人如此戏耍。 “其实我倒觉得,我们应该替他高兴。” “为什么?”芷曦疑惑不解的问道。 “若是他真能救下那帮婴孩,或许可以弥补不少,那日军营之中,他的遗憾。”江漓意味深长的说道。 听闻此话的芷曦,瞪着那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身旁的江漓。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总是戏弄于他的郡主,对他的爱,居然也是如此深沉。 “既然不忍心看,不如吃饭去吧。芷曦姐姐,今天我做东,请你尝尝竹下楼闻名天下的‘扬州八件’,这可是不容易吃到的美味哦。”江漓一瞬之间,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俏皮的郡主。 “郡主,你......”芷曦望着眼前陌生的江漓,欲言又止。 所谓扬州八件,原是指扬州地区,独有的八道美食。 分别为:蟹粉狮子头、扬州烫干丝、扬州葫芦鸭、文思豆腐、拆烩鲢鱼头、千层油糕、翡翠烧卖、扬州什锦春卷。 竹下楼匠心独具,将这八道工艺不同,味道不同的菜肴,荤素搭配,用一个拼盘盛在一起,是为“扬州八件”。 此菜乃是竹下楼主厨,杨祎的招盘。 多少达官贵人,不远万里赶到竹下楼,只是为了一睹,那扬州八艳的绝代风采,一品那杨祎,技艺娴熟的庖凤烹龙。 这“八艳”和“八件”,宛如竹下楼的招牌一般,名扬四海。 能点的起“扬州八件”这道名菜的,不是大大的财主,也是大大的贵人。 寻常百姓别说吃,便是站在窗外,远远的看上一眼,回到村子里,也有了十足的吹牛本钱。 江漓身为南阳郡主,从小便生活优渥,这道名菜对她来说,只是想吃便吃的寻常菜品而已。 二人雅间落座,那八道菜品,拼成了一个大盘子,香气四溢的摆放在桌上。 那玲珑剔透的烧麦,色泽金黄的葫芦鸭,油汪汪的千层饼,口感松软的狮子头,无一不将那淮扬菜系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 “芷曦姐姐,快尝尝看,这可是真正的珍馐美味哦。”江漓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只翡翠烧麦,一股脑的塞进嘴巴里,一脸满足的大口咀嚼着。 “夫君他......” “别担心,我早就吩咐过店小二了。”江漓咀嚼着满嘴的食物,对芷曦说道。 与此同时,那店小二,也给扮成傻子的龙墨轩,送来了一份香气四溢的扬州炒饭。 “等等,这炒饭送给谁的?”那捕头啃着白馒头,拦下了送饭的小二,气势汹汹的问道。 “回捕头大人,一位公子吩咐小人,将这炒饭,送给他住在后院的马夫。”那小二见这捕头来势汹汹,怎敢不如实相告? “娘的,一个傻子,居然吃的比老子都好?”他不服不忿的一把夺过那份炒饭,理直气壮的说了句:“去,把那两馒头,给那傻子送去。” “这......这”那店小二却是为了难,站在原地左顾右盼。 “还不快去!”那捕头不耐烦的呵斥道。 “是,是,小人尊命。”那点小二眼看捕头动怒,怎敢拖延,取了那两馒头,便要送进屋去。 “等等。”那捕头叫停了店小二,将那两馒头放在脚下,踩成黑漆漆的面饼,这才心满意足的说了句:“给他送去吧。” 屋内,饥肠辘辘的龙墨轩,望着那黑漆漆的面饼,心中便已明白了一切。 但见他冷哼一声,一点不在意抓起两个面饼,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此刻的一点屈辱,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所担心的,只有那些婴孩的性命。 皇天不负有心人,次日清晨,卯时初刻。 他在朦朦胧胧之中,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苦等两日的机会,到来了。 但见他,打开窗户,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飞身到了院中的树冠之上,隐匿在茂密的树枝之间。 影影绰绰之间,他看到那后厨送菜的小门前,一辆深色的大车若隐若现。 “便是送菜,这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一些。”他心中喃喃自语的说道。 环顾四下无人,随即施展轻功,来到大车边。小心翼翼的揭开那大车上,盖着的黑色帆布,往里看去,一时间让他又惊又喜。 那车里之物不是别的,这是那天地宫笼中所关的婴孩。 “终于让我等到了。”他心中暗自窃喜道。 便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快步而来。 但见他飞身而起,重新回到树冠之上,细细的观察着。 只见两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大竹笼子,将笼子稳稳的放入车内。 他正欲动手,忽然听见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还有最后一个,这批货可是很重要的,务必要尽快送往。晚了,只怕要误了大官人的要事。” “放心,我此刻出行,神鬼不知。再加上这面青龙牙旗,可保万无一失。你我快去将最后一个笼子送入车上,抓紧启程。”说着两人便快步的消失在了,蒙蒙月色之中。 “我若此刻动手,所解救的不过这一批孩子而已。不如跟上他们,找到源头断了根,可保万无一失。”他听得那二人的谈话,当即改变了主意。 主意已定,他飞身回到房中,取了龙渊,用麻布裹了,背在背上。 又写了一张纸条,裹在小石头里,运起内力,掷进了芷曦的房中。 好巧不巧,芷曦正欲起身采气练功。但见一石块,迎面飞来,她不紧不慢,凌空一抓,稳稳的接在手中。 打开那外面裹着的纸条,只见上面用熟悉的笔迹,留下了五个字:“有情况,照旧。” 她立刻心领神会,想来是那件事已有了眉目。 这边龙墨轩背着龙渊剑,静静地躲在一旁的树梢之上。 不多时,那大车徐徐前行,往目的地而去。 他瞅准时机,纵身一跃,再原地一滚,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车底。 这辆车比之寻常马车,要大上两倍有余,两轮轴之间的间距,足有一人多长。 如此绝佳的藏身之所,岂能放过。 但见他双脚勾住后车轴,双手抓住前车轴,四肢一用力,便牢牢的贴在了车底。 这一路他藏身于车底,也不知道究竟走的是哪条街,哪条巷。 只是知道,从清晨出发,直到日出东方,才听得那赶车的把式,对着车子里面自言自语道:“马上就要到了,到了那万福寺,就和我没关系了。哎!只怪你们命不好,谁让那石大官人,看上你们了呢。”听他那话中的语气,颇有不忍又无可奈何。 “万福寺,石大官人?”龙墨轩听得这两句,心中不免一紧。 扬州城里只要是姓石,谁能避开那天下巨富的石家。而能让人称呼一声大官人的,却只有那石焘一人。 至于那万福寺,原是坐落在,离扬州城城郊,四十里之遥的千寿山中。 寺庙狭小破旧,香火不旺,十多年前,便已无人问津。只怕如今早就破败不堪,就连供奉的是哪路佛祖菩萨,也是不得而知。 跨过一条小溪,那马车徐徐的往山上驶去。 龙墨轩此刻,依旧牢牢的贴在车底,此时他最需要沉住气,到底看看这些人,究竟搞些什么名堂。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趁着车把式下车扣门的空档,他飞身躲到了一旁的大菩提树上。 站在树梢之间,他举目望去,只见那万福寺,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朱墙黄瓦之间,无不透露着富贵奢华的气息。那寺庙之大,气势之弘,便是杭州灵隐寺,苏州寒山寺,这些古刹,只怕也多有不及。 正是那: 左边金盘送祥瑞, 右边水泄走中堂。 前展华庭鹤宇间, 后枕荆山翠玉间。 如此精巧的建筑布局,真可谓是藏风得水,五行不缺。风水布局,已被用到了极致。 此地原来,并非是这番地貌。看来重建之人,费了不少力气,改变了此地的风水格局。 再看那寺庙的周围,被一片红色的竹林紧紧围绕。 寻常竹子皆为翠绿之色,唯独这千寿山上的竹子通体呈红色,宛如香山的红叶一般。 每每红竹盛开的时节,看那漫山红透,层林尽染。 再逢那江南的雨季,庙宇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之间若隐若现。 一抹阳光照射之下,那红墙金瓦熠熠生辉,伴上那寺庙周围时时不停地诵经之声,和钟鸣之声,一起组合成一幅,人间仙境,世间佛国的壮美景色。 龙墨轩隐匿在寺外的树梢之上,耳听那梵音阵阵,钟声袅袅。一时间也不免心旷神怡,烦恼全无。 他正看得出神,忽见那厚重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可他定睛看去,面前的景象,竟是让他大惊失色。 从那庙宇之间,竟然走出了两名道士。 “寺庙里面住着道士?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此情此景,让他一时间,也变成了丈二和尚,实在不清楚,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隐匿在那树梢之间,不错眼珠的盯着下面发生一切。 但见那两名道士,和那车把式耳语了几句,便接过马鞭缰绳,引着那辆大车,往后山徐徐而去。 树梢之上,龙墨轩眼见那马车,渐行渐远,不及细想,提了口气施展轻功,追逐而去。 马车不急不缓的前行着,他则施展轻功,行于房檐之间,一步不落的紧紧的跟着。 但见那马车绕过前庭,跨过中院,走过山间小路。一路小心翼翼,绕着那寺庙的院墙走了一圈,这才停在了后山,一座毫不起眼的舍利塔前。 有道是,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红砖、朱墙、金瓦、梵音声声,钟鸣阵阵,端的好一处佛门清净之所,世间净土之地。 寺庙再清,难抵人心险恶。 净土再厚,难填欲海深壑。 最深的罪恶,往往隐藏在,最大的“慈悲”之下, 第四十三章 千寿 七层舍利塔,一级一浮屠。 舍利佛光在,罪业土下埋。 那座舍利塔所建之地极为隐蔽,隐匿在茂密的竹林中。且外表看上去破旧不堪,与那金碧辉煌的寺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塔朝阳的一面嵌在山里,背阴的一面却露在外面,四周更是没有一扇窗户。如此诡异的建筑布局,也不知何人所建,用意如何。 “这是什么布局,我自记事以来,所见大小寺庙,也不在少数。从来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建筑布局。这样的设计,只怕是半点阳光,也照不进塔内了。”龙墨轩看着眼前的建筑,心中一时间也是疑窦丛生。 正当他疑虑的间隙,那座塔不知道从何处打开了一扇门,门内紧随其后,走出了四名精壮的男子。 赶车的两名道士,见那四人走来,慌忙下了马,卸了车,对四人低语道:“务必小心在意,这批货和之前大不相同,切不可有半点差池。” 那四名的汉子,听的吩咐。将那竹笼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如履薄冰的向塔内走去。 至于那两名道士,回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这才跟在后面进了塔去。方才的一桩桩,一幕幕,龙墨轩藏身于屋檐之下,都看的一清二楚。 此刻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从房檐之上,飞身下来。 他谨慎的一边前行,一边查勘,脚步极其轻盈,显得异常小心。 引出什么人来,他倒是不惧。只是此间的状况,他并不清楚,此地若是有什么机关陷阱,他只恐难以应对。 自那晚竹下楼地宫一战,他心思的也纯熟了许多。不再目空一切,而是愈发的小心谨慎,谨小慎微。 此他站在方才四开的大门前,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大门开启的方法。 任凭他如何在门框四周乱捶乱打,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成效。 他心下焦急,若是耽误久了,只怕方才那些婴孩,性命难保。 左右无法,遂拔剑出鞘,屏气凝神,打算使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打开大门。 但见他缓缓的退后几步,凌厉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大门。正欲动手,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此情此景,容不得他细细思量。纵身而起,隐在一层的房檐之上,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仔细的观察。 只见那人,很有节奏的在门上敲敲打打,不出片刻,那大门应声而开。 直到此刻,龙墨轩才探的明白,原来这大门,只能从里面打开。 方才,那有节奏的敲敲打打,便是通知里面,将大门开启的暗语。 此等精巧的暗语,若没有长时间系统的训练,岂能如此熟练的掌握?若是大门一关,再想进去便是千难万难。 时间紧迫,由不得他再去细细斟酌,随即跳下塔来。 一招擒拿,便锁住那人的喉头,对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已被轻松的制服。 但见,他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带我进去,保你性命。” 有道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别看此人平日里耀武耀威,恃强凌弱。 真遇到这等招式凌厉,眼神凶恶的人来,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两腿也都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 他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能是颤抖着点点头。 龙墨轩毫不客气,右手做爪制住他,左手推着他往前走去。 进的那门,还不等他静下心来,仔细的观察四周情况,便听得“哐当”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关。 此情此景,即便是他,心中也不免添了几分紧张。 想来再正常也不过了,一无所知的环境,一无所知的对手,换了谁又会不紧张呢? 大勇者,不勇。 真正的勇敢,从来不是不会害怕,而是当恐惧在前,依然一往无前。 “你现在放了我,还来的及。”那被龙墨轩制住的人,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狂妄。 “哼!”龙墨轩冷哼一声,根本没将的他话放在心上。 “走,带我进去。”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押着他往前走去。 此刻环境不明,只有让他头前带路,方可避开所有的机关陷阱。只有深入内去,才能摸清这座诡异的佛塔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奇怪的布局,这佛塔之内,没有一丝光亮。仅靠着墙上不大的油灯,提供照明。 那人领着龙墨轩,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去。正行至正中央的位置,只听得一声锣响,四周突然之间火光冲天。明亮的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个大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饶是龙墨轩也不免吃了一惊,他急忙抬头环顾四周。 只见那二楼、三楼,齐刷刷的站着数十名,手持火把的家丁。 他如何识得那些人是家丁?仅凭那些人,所穿着的衣服,胸前都绣着一个“石”字。 “还认得我吗?龙少主?”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他随着那声音极目看去,但见那黑暗之中,一名男子,迎着火光,仗剑而来。 看那男子,约摸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匀称,体态挺拔。身高虽不及七尺,然腰背挺直,犹如松柏傲然而立。 五官俊朗,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角微扬,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将那男子内敛的英气,彰显的淋漓尽致。 “裴韶?”看清了来人的样貌,龙墨轩不禁脱口而出。 “能让剑神铭记在心,在下受宠若惊。”只见他抱拳为礼,对着一楼的龙墨轩说道。 “你在这里,看来这幕后之人,也不用多想了。”眼见他率人在此,龙墨轩心中已有了想要的答案。 “此人也是受雇于人,还请剑神手下留情。”裴韶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他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说道。 “哼,你们在这里干些什么勾当?”他放开了制住的那人,和裴韶对面而立,那双眼犀利的盯着他,冷冷的问道。 语气之中,剑已然出鞘。 “请恕在下,不能相告。”裴韶也是好不客气,语气交锋,丝毫不落下风。 “你要逼我出剑?” “剑神的实力,远非在下能及。然在下受雇于人,亦不能废了主家交办之事。”裴韶那语气之中,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他身为裴家第二高手,剑道修为仅次于裴旻,早已抵达至尊之境,更兼执掌十大名剑,名列第十的“穆王”。 此等身份,他又怎能做出,那畏战而逃之事? “你待如何?”同为剑客,龙墨轩又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音? “在下近些年来,勤于剑道,偶有所得。今日有幸拜会剑神面前,若能指点一二,当是三生有幸。”裴韶说着抱拳拱手,弯腰施礼,倒是给足了他这剑神面子。 “即是如此,便请亮招吧。”龙墨轩右手平摊,还以一礼。 “得罪了。”说话之间,裴韶已然执剑在手。 穆王剑,一经出鞘,肃穆的剑气,立时便萦绕在佛堂四周。 那袅袅剑气,肃穆温和,不似寻常之剑,杀气外漏。江湖所言,圣者仁剑,果然名下无虚。 “好剑。”龙墨轩见那穆王如此神采,溢美之词,脱口而出。 “看剑!”裴韶一声断喝,长剑直挺,佐以内力,辅以身法,向那剑神,急攻而去。 这一招刁专古怪,匪夷所思。 看似只有一道剑芒,实则一化为四,分击上下左右四个方位,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四道剑芒亦真亦假,随心而变。 如此真假难辨的剑招,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今日,若是换做旁人,只怕仅此一剑,便已剑下做鬼。 然而,这等虚实相交的把戏,哄哄世人还行,遇到他这剑中之神,又岂放光华? 但见龙墨轩,岿然不动,只待他所有剑芒悉数使尽。藏在那虚招之间的真正杀招,这才突然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心窝刺来。 但见他右手微抬,双指轻轻一夹。转瞬之间,那穆王剑便失了行动能力。或进,或退,皆是无力。 “剑神之技,已入天人之境,佩服,佩服。”裴韶眼见苦思冥想,花费无数心血,创立的剑技,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的破解,不由得心悦诚服。 他自学剑有成以来,自视甚高,除了裴旻之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经此一遭,他方才明白,“圣境之下,皆如蝼蚁”,这句话,原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吹捧。 “一招化为四道剑芒,且虚虚实实,令人难辨真假,却实精妙绝伦。可惜,你仍是以虚为虚,以实为实。剑芒虽多,终不过是为最后那,突然施为的一剑,埋下伏笔罢了。” 他娓娓道来,言语之间,已将裴韶剑技之中的特点,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韶听在耳中,心中钦佩之至。 “我也出一招,你且看看。”但见他引剑出鞘,摆开架势。 一时间,身随剑转,剑随身走,洋洋洒洒,随心所欲。 “一招化为十三道剑芒?分击四面八方的同时,还要守护中门不失。且每一招,皆是实招,让人想防,亦不知从何下手。”裴韶眼见如此妙绝颠毫的剑招,不由得惕然心惊。 得亏他今日以礼相待,倘若真的动起手来,只怕仅此一招,便能让他血溅当场。 “少主当年,如何接下的这一招?”以他目前的修为,实在是想象不出,当年裴旻是如何破解,此等妙招。 “呵,你若能自行领悟其中奥秘,学剑之道,必然大有精进。”龙墨轩看着已然目瞪口呆的裴韶,意味深长的说道。 “多谢剑神赐教,在下获益匪浅。”此话绝非恭维,确是吐露心声。 “我问你两个问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只要是能说的,在下知无不言。” “方才门口的两个道士,所学者,是不是丹鼎一派?” “不错!” “此地的幕后之人,是否是石家?” “正是!” 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却让龙墨轩的心里,隐隐的升起一丝不安。 看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方才送来的那些孩子在哪?”他的眼神陡然之间,变得犀利起来。语气也由询问,变为了质问。 “哎......剑神请随我来。”裴韶无奈的长叹一声,引着他往更深处走去。 龙墨轩眼见他离去,极速的跟了上去。脚步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内殿之中,大雄宝殿,巍峨雄壮,金碧辉煌。 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下,金光闪闪,佛光万丈。看上去,便让人恍恍惚惚,以为这一刻,真的到了那佛国圣境。 梵音阵阵,钟声袅袅,诵经之声,经久不衰。 龙墨轩跟随着裴韶的脚步,行至内殿。一路走来,他都是四处张望,不仅那座舍利塔,布局诡异。这整座寺庙的建筑和布局,都是怪异至极。 一座寺庙,守山门的,竟然道教的王灵官,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更有甚者,寺庙内部,太极八卦随处可见。除了大雄宝殿里,供奉了一释迦摩尼佛像,这里哪能看出一点寺庙的影子? 这种建筑布局,说他是是寺庙之中,建了一座道观,也丝毫不为过。 不觉间,裴韶已领着龙墨轩,穿过了大雄宝殿,忽听得裴韶说道:“剑神,在下受雇于人身不由己,只能将你领到此处。再往前,便是法堂。”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剑神,了却此间之事,还扬州一个太平。”裴韶话道此处,竟是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此话何意。”龙墨轩见他突然之间,施此大礼,一时之间疑惑不解。 “法堂之下,罪恶满地。”裴韶深深的叹了一口,好容易才将着八个字,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说完,便低着头,从龙墨轩茫然不解的眼神中,缓缓的离去。 看着裴韶那心事重重的背影,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只怕前面所发生之事,会震惊到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一炷香,一个人,一心境。 青烟袅袅,一缕缕香火,都寄宿着不同情思。烟雾缭绕之下,又有多少阴霾,隐于其中? 千寿,万福,正是世间众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甚至有人为此,费尽谋略,不择手段。 龙墨轩脚步轻快,不出片刻,已到了法堂门前。 当他极目望去之时,隐藏最深的罪恶,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第四十四章 罪业 法堂前,蜿蜒的阶梯。 龙墨轩一人一剑,望着那盘旋而上的阶梯,怅然若失。 那阶梯两旁,一株株茂盛的菩提树下,如山的尸骨,杂乱的堆积着。 他满目悲怆的抬头望去,那尸骨,顺着蜿蜒的阶梯,往上而去,也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此情此景,真是个,阿鼻叫唤的修罗道场,刀山剑树的地狱人间。 他步履维艰的,前行在那满刻佛莲的石阶上。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只是死死的盯着,那阶梯的尽头。 手中的龙渊剑,不住的抖动。兀自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 他强压心中的悲愤,抬起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站在了法堂的门前。但见那黄金做衣的佛像,眉眼低垂,拈花微笑,笑看人世。 果然是,妄谈慈悲话,空说救世行。 龙墨轩正欲进去一探究竟,但见两名沙弥,搭着一具尸身,往那左边的岔路急速而去。 见此情形,他不由分说,快步跟去。 两名沙弥,恍若无人一般,抬着那具尸身,行至那堆积如山的尸骸前。 但见二人同时发力,稳稳当当的将尸体抛到了最高处。这样的熟练和默契,仔细想来,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尸骨,表面黝黑,皮包骨头,身体扭曲,面部狰狞。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些人死之前,承受了怎样惨绝人寰的折磨。 龙墨轩的双手,那极短的指甲,已然深深的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他那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久违的腾腾杀气。 便是如此,他依然强压怒火,未曾对那两个沙弥动手,只是悄然的跟在身后。 两个沙弥,一路走来都是埋头快行。就他俩这姿势,便是有人从面前走过,只要脚步放轻一些,只怕他俩也察觉不到。 龙墨轩眼见他二人进了法堂,随手便将门关闭。心中焦急的他,一个闪身,跃至门前,捅破了窗户纸,往里看去。 只见那法堂内,一个袒胸露乳的大胖和尚,指挥着一群僧侣。但听他凶神恶煞的说道:“动作快,将这些小儿的心肝取了,送往后山。若是耽误了大事,小心你们脑袋。” 话音未落,只听闻“咔嚓”的一声。那法堂的左右两扇门,径直的飞出,将埋头苦干的僧侣,打翻在地。 那胖和尚,眼见如此变数。也不多话,手持一柄戒刀,气势汹汹的冲将而来。看那架势,好似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 龙墨轩此刻,胸中怒火中烧,体内真气激荡。眼见那胖和尚,冲到面前一尺之处,陡然之间真气爆发,将其震飞一丈有余。 过了小半晌,那胖和尚重重的摔在地上,脑浆迸裂,当场气绝。 那群僧侣,眼见于此,早就吓的心胆俱丧。自顾自的,对着那黄金包裹的佛像不停地念道:“罪过,罪过。” 龙墨轩眼见那群僧侣,手中屠刀鲜血淋漓,僧袍之上,斑斑血迹还未干涸,胸前念珠,也被鲜血浸的血红。 如此枉夺人性命,也真亏得他有脸说出,那“罪过”两字。 他揪住一名僧侣的衣领,横眉怒目的盯着他,恶狠狠的问道:“那群孩子在哪?” 第一次。 自他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他那眼神之中,露出了狰狞的凶光。 那僧侣,闭着眼,口中兀自的念佛,也不搭话,也不睁眼。 剩余的二十余名僧侣,一时间纷纷手持屠刀,冲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龙墨轩眼见这群僧侣,状若疯魔,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此刻,他无意多做纠缠。左手剑不出鞘,一道剑气挥出,便将这群僧侣打翻在地,一时间再起不能。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被黄金包裹的佛像,兀自在那里低眉微笑,丝毫没将这些罪业放在心中。 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执剑在手,剑尖只指佛像,满腔悲愤的说道:“你双目紧闭,不看众生。妄自拈花一笑,不闻世事。便是教外别传,光大佛法,也不是那救赎之道。” 说罢,一剑击出,那强悍的剑气,向那佛像奔袭而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金光闪闪的佛像,在一阵轰鸣声中,瞬间倒塌。 剥去黄金的外衣,慈眉善目的佛像之下,竟是一座青面獠牙,四手六头,凶相毕露的食人之魔,罗刹恶鬼。 罗刹,地府之恶鬼。 佛教众鬼,以其最是狠毒,食人肉,寝人皮,实为恶中之首。 好似现在的万福寺一般,取人心,做药引,实是罪在不赦。 剑神一剑毁去佛像,露出罗刹的真实面目。此刻他如梦初醒,那阵阵梵音,原是镇魂之曲。 破开伪善外表,原是恶煞凶神。 然而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破去迷惘,总要面对世俗的捶打。 佛与魔不过一念之间,善与恶本是阴阳两面。 不掀开那层皮囊,谁人识得,何谓佛陀,哪是恶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后殿的一众和尚,听的法堂传来巨响,一个个慌不择路的跑了进来。 眼见日日供奉的佛像被毁,一个个瞬间便慌了神。 又是磕头,又是念经,更有甚者,捧着佛像掉落的金衣残片,顿足捶胸,痛苦不已。 佛经有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这些人,即以着了这尘世之相,又谈何菩提明镜? “此人毁了我们的佛像,大家一起上,布罗汉伏魔阵,切切不可放走于他。”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高声喊道。 说话之人,正是万福寺住持,智玄上人。 据说此人佛法广大,智慧深远,乃是难得的得道高僧。 但见智玄和尚言未落地,百余僧侣,手持伏魔棍,将他团团包围。 一个个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誓要和他不死不休。 “伏魔?”龙墨轩心中好笑,将这一方净土,变成这般人间地狱的,不正是你们这些,高喊伏魔口号的出家人吗? 在那一个瞬间,几十条铁棍,从四面八方,齐齐的往他头顶猛攻而来。 不曾想,那铁棍,距离他头顶,还有半尺之遥,却是再不能前行半分。 那些持棍的僧侣,只觉得虎口隐隐作痛。手中铁棍,也几欲脱手。 这份感觉,就仿佛全力施为的一棍,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方铜墙上一样。 龙墨轩此刻,内息全力施为,真气汹涌澎湃。 好似大河东去,奔涌不息,又比银河之水,倾泻九天。 内劲之强,已在周身形成,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气墙。寻常刀剑,任你手段使尽,也莫想撼动分毫。 若非同样强度的内力,绝无破除的可能。 凭借内劲之强,他只是略一发力,便将这群僧侣,震飞了一丈之遥。 那智玄和尚,眼见于此,心胆俱丧。正欲拔腿而逃,却被龙墨轩,迎面拦住。 “似你这等,名扬天下的高僧。竟然在此,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快说,那些孩子,在哪里?”他一把揪住智玄和尚的衣领,心急如焚的问道。 “老衲不知,老衲只是受雇于人,来此超度亡魂。老衲,并未妄杀一人。”那昂首挺胸的态度,着实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你的弟子,屠刀高举,你这个师傅,难辞其咎。”他看着这老和尚,道貌岸然的嘴脸,心中满是鄙夷。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眼前一个神秘的物体,一闪而过。 他定睛看去,宽敞的广场上,不知何时七七八八的,趴着数十个形态诡异的生物。 这些个生物有手有脚,却不靠双脚走路,而是四肢着地,宛如兽类一般爬行着。嘴里吱吱呀呀的怪叫着,也不知说的是些什么。 他满脸疑惑的盯着眼前,这些不人不兽的生物。猛然间,那生物从地面窜了起来,直接对着他的咽喉就撕咬而来。 突如其来的一着,他也不免吃了一惊。仓促之间,闪身躲过,反手一掌,打的其四脚朝天,翻到在地。 这一掌,他只是用了手臂的劲力,并未运上内力。因此,只是将人击倒,却无性命之忧。 还没等他喘口气,一左一右,又有两个不明生物,同时攻来。他仍是一拳一脚,将两人打翻在地。 便在此时,剩余的不明生物,竟是一齐攻了上来。 龙墨轩左闪右躲,始终是以拳脚掌相迎,只是将其击退,终是没动丝毫杀心。 然而怪异之事,接踵而至。 无论他怎么攻击,始终无法彻底击倒对方。这些个生物,好似没有感觉一般,一点也不知道疼。不论倒下多少次,都能再站起来发起攻击。 须臾之间,数十个奇怪生物,从不同角度发起攻击,还不知疲惫,不觉疼痛。 饶是他武艺通神,时间一长,便是不被打死,累也累死了。 即便是到了这般时刻,他也未成想过引剑出鞘。 皆因,他看的真切。 这些不明生物,虽说行为怪异,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想来也是被卖到这里,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他们变成了这样。 已是极度的可怜之人了,他又如何忍心,再下杀手? 他施展轻功,左闪右躲,只防不攻。 就在身形交错的一瞬间,他和一个“怪人”四目相对。 那一个瞬间,他似乎从那空洞眼神中,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用你的剑,救赎我们吧,实在是不想,再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神中,透出了一声声诚恳的请求。 看着眼前这些,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他内心实在是不忍。 最终,在这些人不住的恳求之下,他含悲忍痛,万般无奈的让那龙渊,缓缓的出鞘。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 自他年幼握剑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手中之剑,是如此的沉重。 朔风哀哀,吹动他的衣襟,带动他的发髻。 他持剑的右手,不住的抖动,他从来没有感觉过,挥出一剑,竟会这般艰难。 一道剑气,伴随着寒风,轻轻的掠过。 那一个瞬间,这些个怪异生物的头颅,全部应声而落。 然而,在他们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惊愕,而是默然不语的,释怀和安逸。 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低头看着手中的龙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迷惘。 他实在不知道,此刻他手中之剑,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 其实世事本就如此,对与错本就,从来说不清,也道不明。 杀戮和救赎,往往就在那一念之间。 杀一人,而结束他无尽的痛苦,是救赎还是杀戮? 救一人,让他经历无限的苦难,是杀戮还是救赎? 说不清,道不明,放不下,解不开,求道之路,亦复如斯。 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那偌大的寺庙中央,看着遍地尸骸,心中悲愤之情,喷涌而出。 “见恶不除,枉修剑道!”但见他立剑胸前,凛凛剑气,经久不衰。 那剑气,铺天盖地而来,毁天灭地而去。 今日之后,千寿山仅存一半,万福寺世间消失。 他那一剑,毁去半座山头。 圣境武者,强悍如斯。 一片废墟,掩埋了千般罪业。 佛国净土,原是那尸山血海。 第四十五章 邪神 一剑,毁去了占地半个山头的寺庙。 这份恐怖的实力,让那道貌岸然的智玄和尚,目瞪口呆。 捡了一条小命的他,哪里还顾得上形象。疯了一样的快速逃去,直到发冠尽落,披头散发。 最终,他还是放过了,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和尚。 此人虚名在外,若真就此杀了他,只怕会和芸芸众生为敌。 世人,只知道崇拜偶像。 至于偶像做过那些事,他们总是选择,愿意相信的去相信。 龙墨轩看着,半个山头的残垣断壁,心中久久的不能平静。 “剑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毁坏吗?” 光洁如新的龙渊剑,将他的面容,清晰的倒映其上。他看着剑面之上,自己的面容,心中将这句话,反反复复的问了几十遍。 心有所惑,送于秋风。 秋风不渡,归于本心。 身为剑客,决不能为一时之情绪所左右。 后山之上,袅袅烟火,想来定是有人于此,置炉炼丹。 但见他,还剑入鞘,步伐坚毅的从那片废墟之中,缓缓前行,往那后山而去。 前行未至二里,陡然之间,空气之中,一道由剑气形成的巨大气场,从四面八方,缓缓压来。 那道剑气,几分强悍,几分诡异,几分邪祟,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怖感觉。 就连那天空中,原本自在飞翔的鸟儿,都突然之间,变的躁动不安起来。 刹那之间,周围的时间,似乎都禁止了。 如此惊奇的剑气,饶是他这剑中之神,也不能不莫名的紧张起来。 他搜肠刮肚,也想象不出,当世武林,除了那剑道五雄,还有谁能达到如此境界。 能有这等,改变周围环境之力的人,只能是那圣体之境的武者。 龙墨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 不出片刻,一个紫衣剑客,似有若无的向着他走来。 来人的身前,被一道气墙遮住了,让人朦朦胧胧之间,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却无法真正的看清于他。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那紫衣剑客,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却是谁也没发出半点动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直到此刻,龙墨轩方才看的真切:来人一身紫色长袍,紫巾蒙面,就连双手,都带着一对紫色的湖丝手套。 呼吸不急不缓,极是平稳。单凭此人呼吸判断,其功力绝不简单,当世应属绝顶之列。 “江湖上何时多了,阁下这么一位高手。”他望着眼前之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就算他十二年不问江湖事,圣体之境的高手问世,江湖上,怎会没有一点消息? “龙渊!”紫衣剑客,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拔剑在手,直指于他。 这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了,他要试试,这传说中的龙渊剑,到底值个几斤几两。 “胜邪!”见他手中长剑出鞘,龙墨轩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胜邪乃上古邪剑,因其极度邪恶,而未入名剑之列。然其威力,的确不俗,素来有着剑中邪神的称号。 传闻铸剑之时,曾在数干人的血水中,反复淬炼。剑身成暗红色,让人看上去就不寒而栗。 也因此,无数冤魂寄宿其中,邪气四溢,寻常之人无法驾驭。 眼前之人的剑气,透露着不同寻常的邪恶气息,想来也是因手持此剑所制。 面对其发来的挑战,龙墨轩默然不语,缓缓举起手中所持之龙渊,同样直指于他。 这两柄上古名剑,自生剑气,在空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龙渊乃诚信高洁之剑,代表世间正气。 胜邪乃嗜血杀戮之剑,代表人心罪业。 这一正一邪,一经碰面,怎么能不拼个你死我活。 再看那二人,持剑对峙,一言不发。 四周安静的出奇,就连那山涧之间的流水都静止了。 风暴之前,宁静坦然。 那紫衣剑客,手腕一抖,挺剑攻来。 胜邪不愧为上古名剑,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剑,端的是威力十足,大有毁天灭地的架势。 龙墨轩眼见他出手便是杀招,也不甘示弱,以一招履霜冰至,化去这霸道异常的一剑。 那紫衣剑客眼见于此,内心不免大喜,便是紫色丝巾蒙面,也能感觉他嘴角的一抹微笑。 这气势十足的一招被化解,他随即出手,一招黄蜂入洞,斜刺而来。这一招只有剑招,毫无半点剑意、剑气。 只听得“当”的一声,两剑相交,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 彼时的两人,开始了剑客之间最原始,最单纯的战斗,剑招比拼。 龙家剑法,讲究沉稳大气,一板一眼,绝不以机巧取胜。 胜邪剑法,却是剑走偏锋,一招一式,尽是些奇招邪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相互碰撞,就好似两种截然相悖,却又殊途同归的剑道一般,看似背道而驰,却又和谐统一。 二人招式互拆,斗经百余招,终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又对拆个十余招,那紫衣剑客,一招“邪魔外道”,从极为古怪的角度攻来。 这一招意在剑先,招未到,意先至,乃是极为高明的一招。 龙墨轩眼见于此,心知肚明。对手此时已然舍弃了剑招,开始了剑意的比拼。 剑意相斗,他亦是丝毫不惧。随即变招,使出了或跃在渊,同样意在招前,在对方剑意将发未发之际,将其彻底封住。 紫衣剑客一招不成,再出一招,以剑意控制了林中乌鸦。成百上千的黑鸟,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的向他攻来。 如此景象,若是换了寻常剑客,早就吓破了胆。可在他剑神的眼里,却是不值一顾。 他同样使出剑意,一道绵软的剑气,笼罩了这群黑鸟。 仅一个瞬间,那群攻击欲望十足的黑鸟,便一只一只的落在了地上,悠闲的觅食,散步,怡然自得。 此一番,两人控制的飞鸟数量不相上下,功力相较,可谓旗鼓相当。 然而,胜邪的邪气影响了飞鸟的本性,使其变得凶戾异常。龙渊一剑虽将其变为寻常,然不过回归本质而已,相较之下,胜邪倒是生了半筹。 三场比试,剑招,剑意,剑气,皆是不相上下。 龙墨轩此刻心里更加笃定,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样,同为圣体之境的高手。 便在此时,紫衣剑客亮出了自己的剑心——“魔”。 那魔心一起,魔气纵横四溢,直惊得天地变色,风云变幻。 “此人舍身入魔,离经叛道,以魔心悟道。虽实力强悍,却终不是正派剑道。”龙墨轩看着那紫衣剑客,心中如此想到。 只见他剑峰一抖,同样亮出自己的剑心。 以他神之心境,压制魔道剑心,两人一黑一白,相持不下。一瞬间,竟是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太极图。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这黑黑白白,是是非非本就说不清楚。 魔是魔,也非魔,神是神,又非神。这纷纷世事,从来说不清,理不透。 这一波,剑心相斗,依旧是胜负不分。 经此四战,紫衣剑客,终是没能奈何龙墨轩一分一毫。 一直一来默然无语的他,终是开口说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阁下何人,江湖之上,何时又多了一位圣体之境的剑客?” “时机未到,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紫衣剑客,故弄玄虚的说道。 “阁下手中之剑,实乃不祥之器,何不早弃之,以寻求正道。” “正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自诩名门正派的,剑道三大世家,难道从来没做过,见不得人之事吗?”紫衣剑客冷冷的问道。 这一番话,着实问的他哑口无言。 确实,无论什么名门正派,多多少少都做过那为人不齿之事,便是龙家也不例外。 “太极玄一,阴阳两气。自古以来,黑白相依,正邪不分,哪有绝对正,绝对的邪?”紫衣剑客的一席话,让龙墨轩大惊失色。 他着实没有想到,此人的境界,居然如此高明。 “所以阁下,舍神弃佛,离经叛道,也是正道?”龙墨轩追问道。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紫衣剑客,依旧冷冷的说道。 “阁下与我斗了这半天,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请问阁下这又是为何?” “你会见到我的真面目的,但不是现在。”紫衣剑客转身正欲离开,却被一道剑气阻挡了脚步。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那以邪法领悟的剑道,会是我的对手?”龙墨轩的语气,突然之间强硬了起来。 他于那剑域之中,历经万苦,方才抵临圣体之境。怎么也不是,这紫衣剑客依靠旁门左道,领悟的境界所能匹敌。 “你要如何?” “留下名号,否则今日,你决计下不了这千寿山。” “你若真有本事,便自己来探寻答案吧。”紫衣剑客,不服不忿的说道。 “想看看龙渊剑,真正的威力吗?”龙墨轩此刻的气势,比之刚才又大有不同。 但见他脸上的神情严肃无比,眼神凌厉,自身被层层剑气环绕其中。 那剑气萦绕在他的四周,不过一会,竟是形成了腾龙之状。 “龙御之力?”那紫衣剑客惊呼道。 “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手段。”只见他右手一抖,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席卷天地而来。 这极具攻击性的剑气,与方才他那平和的剑气,截然不同。 紫衣剑客大吃一惊,急急忙忙以剑点地,用同样的剑气将其化解。 “这才是你真正力量,圣体之境的力量。好,让我来一睹,剑神的风采。”但见紫衣剑客举起剑来,催动魔心,激发胜邪剑中邪气。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一般无二。 用剑之道,存乎一心。 心正成神,心邪成魔。 彼时,一正一邪,两股强大的剑气,在半空中焦灼不下。 但紫衣剑客,那邪道剑气,毕竟依靠邪法入境,虽说威力强大,毕竟不是剑道正传。 相较之下,龙墨轩于那剑祖悟道之地,所领悟的圣体境界,还是稍逊一筹。 不出多时,那紫衣剑客,眼见自己的剑气,一点一点的被压制下来。 心中也不禁变得焦虑起来,此情此景,他想抽身脱离,已是绝无可能。 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若是不全力以赴,打败面前的对手,他二人,谁也不能全身而退。 然而,如今的形势,对那紫衣剑客,已是极为不利。 龙墨轩此刻使出的“龙御之力”,乃是千年剑道的正传,一经施展鬼神难挡。 紫衣剑客,那邪法速成的境界,在此等力量的面前,也不免相形见绌。 他的剑气,正在一点点的被压倒。此刻虽然还未被彻底被击败,但胜利的天平已在慢慢的倾斜。 若是任由形势如此发展,只怕他今日,便要败北当场。 心知大事不妙的他,强聚真气,将自己的邪道功法,灌入胜邪剑身之中。 让这两道邪气,合二为一,以此来强拼龙墨轩那“龙御之力”。 那一正一邪,两股力量纠缠不清。 正邪之力,宛如世间之阴阳,一正一反,即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 离开了恶,善也不算善,离开善,恶又从何说起。 彼时这二人心无旁骛,全心全意的,投身于剑道之中。 这一刻已无善恶之分,正邪之别。 此份坦然,反而暗含天地生机,不觉之间竟是,演化成了太极之貌。 陡然之间,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中炸裂开来。一时之间尘烟大做,石子满天乱飞。 空前的排斥力,将在场的两人,全都震飞了出去。 这股力量之强,连龙墨轩都不禁惕然心惊。 他急急忙忙将龙渊护在身前,以剑气化盾,削弱了这迎面而来的冲击力。 绕是如此,这股力量还是将他震飞了几丈开外,直到撞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体,这才堪堪停下。 他勉勉强强的以剑点地,站起身子。突然之间,只觉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呼吸不畅,昏厥过去。 至于那紫衣剑客,也不知道被这空前的排斥力,震往了何方。 良久,一股甘甜的清泉,自他的口中,缓缓流入他的心田。那一刻,他只觉得颇为畅快,仿佛全身的浊气,都被清洗掉了一般。 如此畅快的感觉,他不免悠悠的醒来,眼前的景象,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只见他躺在一座佛像的脚下,龙渊剑立在一旁。身旁一个火堆,哔哔啵啵的燃烧正旺,照的人暖洋洋的。 他诧异的坐直了身子,环顾四周,这才惊奇的发现,原来这里竟是一座破旧的佛堂。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 连续几日的奔忙,让他疲惫不堪。此刻悠悠醒来,疲惫之感,顿时全消。他一跃而起,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一时之间,只觉得四肢百骸之间,一股真气不住的流转,好似大河之水,奔流不息。 略一使力,周身奇经百脉,所有穴道气门全部打通,首尾相连。 自身真气,自丹田之处源源不绝的溢出。周而复始之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将自身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只觉得精神倍增,呼吸平缓畅快,真是个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少侠,你醒啦!”他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得有人呼喊,忙睁眼看去。 未知他身处何处,不知他面前何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六章 骗局 一声“少侠”,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龙墨轩睁眼看去,但见面前站着一个左手竹杖,右手念珠的老者。 看那老者约摸古稀之年,一身僧袍历经风霜,缝缝补补之下,好似千层饼一般。 几根胡须稀稀疏疏的,皆已花白。双目温柔祥和,长眉似雪,面色红润,好似庙里,供奉的长眉罗汉一般。 “敢问老师傅,此地是何处,我又缘何在此?”龙墨轩恭恭敬敬的合十为礼,向那老僧问道。 “少侠不必多礼。”老僧见他正欲施礼,急急忙忙的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少侠请坐,其中缘由,且听老僧慢慢道来。”一老一少,在那佛像前,破旧的蒲团上盘膝而坐。 “老僧法名静空,自幼便在这万福寺中修行,而今已过了一甲子的岁月了。”静空老僧说着,倒了一碗清水端上。 龙墨轩微笑着,接过粗瓷茶碗一饮而尽。 “此处名叫孤峰,乃是万福寺的旧址。大约二十年前,一伙强人,强凶霸道的断了林间山泉,毁了上山的道路。从那之后,上山之人便越来越少,寺里也慢慢的断了香火。”老僧说的是如此淡然,仿佛在说着如是我闻的故事一般。 “断了香火,寺庙便断了生路。寺内的僧侣走的走,逃的逃。到了最后,只剩下住持和老僧二人,看守于此。不到一年,住持下山去,找寻善主,自此便在没回来。”老僧那阅尽千帆的眼眸,深邃的看向远方。 一时之间,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年月一般。 龙墨轩听得入神,也没做任何发问,只是静静地倾听老僧,徐徐道来。 “大约八年前,扬州豪门石家的大小姐,率领一伙人,在这旧址上的半山腰,大兴土木。不仅兴建了庙宇,舍利塔,还为佛祖重塑了金身。老僧原本想着,石大小姐一心向佛,施舍大笔银两,光大山门,到也随了老僧的心愿。”静空缓缓的说道,语气不急不缓,确有高僧风范。 “只是老僧万万没想到,这富丽堂皇的庙宇,到头来竟是个修罗场。”说道此处,一直毫无波澜的他,言语之间,不自觉的充满了悲愤。 “修罗场?”龙墨轩不解的问道。 “哎!”静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缓缓的说道:“少侠想必也见到了,寺庙中那堆积如山的尸骸。” “不错。” “那些原本都是附近村庄,老实本分的百姓。五年前,汇通钱庄曾发出告示,可以无条件的借钱给他们,参与生意当中。若是得了利,皆归自己所有,若是有了亏损,则由钱庄全权善后。” “世间还有这等好事?”龙墨轩难以置信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村民们,本来也是将信将疑。可事,总有突然,一个新搬到村里,还不到一年的中年人,率先开启了这段轮回。” “他向汇通钱庄,借了五百两纹银,投入生意里,不出半年便翻了一番,如此一来,将信将疑的村民,终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静空和尚,长叹一声,悲悲切切的说道。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龙墨轩不以为然的说道。 “最早的一年,村民们个个都赚的盆满钵满,喜笑颜开。村里一旦富裕,便会有人前来询问,这致富之道。村民起初还有隐瞒,却不想那村长酒醉之后,竟是得意洋洋的,将始末原委合盘拖出。” “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年的时光,便有几十个村庄,七八万人,联合一气,向那汇通钱庄,借钱以作挣钱的本金。”老僧话到此处,一股不忍之情,从语气之中,传递而来。 “这天下,还真有这许多傻子?”龙墨轩苦笑着,摇头说道。 “并非是傻,只是那贪欲一起,谁能独善其身?”老僧亦是无可奈何的说道。 “不怪贪是佛家第一毒,果然厉害啊。”龙墨轩意味深长的说道。 “敢问老师傅,这些村民,后来挣到钱了吗?” “最初的两年,大部分村民还是挣到了钱的。那些挣了钱的村民,贪欲越来越大,钱便就越借越多。终是超过了,承受的极限。”老僧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火堆边,望着那摇曳的火堆,讲述着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到得第三年,村名借钱无数的汇通钱庄,却在一夜之间倒闭了。钱庄贴出告示,全部股息,交由石家接手。那石家一接手,便推翻了之前的全部契约。竟以合利计算利息,要求借钱的村民偿还本息。” “哼!这事,他石家做的出来。”龙墨轩义愤填膺的说道。 “本就收入微薄的村民,哪里能还的上。几个胆大的年轻人,领了几十号人,前去石家讲理。却不想,连门都没进,便被知州大人下了大牢,生死不明。”老僧语气虽是平缓,可内心的不忍,还是通过语气传递了出来。 “有道是,民不与富斗。他石家财可通神,想来早就和官府打过招呼了。”龙墨轩惋惜的说道。 “这件事后,大约过了半年。石家又放出消息,说是凡借钱的村民,若是还不上本息,可以用家中人口做抵押。每个人不论男女,即可抵一百两银子,若是三朝未满的孩童,一个便可抵五百两银子。”静空说道此处,语气之间不免激烈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分从容。 “石家最终的目的,是要活人?难不成......”龙墨轩心中一丝不好的预感,隐隐浮现。 “不错,正是炼丹!这庙里住进一帮道士,专门用这帮活人,来行炼丹之举。”老僧说道此处,不由得红了眼眶。” “果然如此,和晋阳古道的军营,一模一样。”他怒不可遏的说道。 “我初进门之时,确实看见了两位道士。可是奇怪,直到我毁了庙宇,这两位道士,至始至终没在出现过。”他沉思着说道。 “老僧入山寻药,忽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从半山腰传来。老僧心中疑惑,急忙前往半山腰查看,但见整个万福寺,化作一片尘埃,半个山头,宛如焦土一般。少侠昏厥于地,老僧恰巧撞见,这才将少侠安顿在此。”老僧回过身来,缓缓的对他说道。 “敢问大师,我在此昏睡了多久?” “四个时辰左右。”老僧话到此处,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老泪纵横的说道:“老僧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实是不愿意让此福泽之地,就此变成修罗道场。老僧恳请少侠,救救那些可怜的百姓,还万福寺一片宁静。” “大和尚,快快请起。但有吩咐,晚辈万死不辞。”他用了佛教最高的称谓,来称呼面前的老僧,倾佩之情可见一般。 此处佛像,虽为泥塑木雕,却佛眼大开,金刚怒目,观人间疾苦,察世事炎凉。 那老僧,将山中野菜烹熟,辅以山中甜果,让龙墨轩饱餐了一顿。 今晚的月色,不知为何格外的明亮。 皎洁的月光,犹如一面明镜,高悬于夜空之上,将那芸芸众生,照耀的清晰可见。 人之一字,一撇一捺。 简单至极,万分难写。 龙墨轩双手后背,望着明明白月,心中思绪万千。 静空大师所言,虽是匪夷所思,但若将此事,放置在石家的前提下,一切便显得万分合理。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这十六个字,乃是他石家,纵横天下的不二法则。 以钱财打通权数,以利诱布局势力,以势力敛取财货,再以财货笼络权贵,打通权数。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石家之财,也因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静空大师口中所言之事,构思巧妙,寻常人绝难想到,如此精妙的骗局。 但若是石家出手,这些个骗局,不过小儿之戏罢了。 夜虽深了,总有人将你牵挂于心。 话说那竹下楼,芷曦望着一轮明月,久久的不得心安。 这几日以来,为了隐藏武功,丝毫不曾演练剑法的她,总感觉剑法生疏。 有倒是“拳不离手”,身为剑道世家,便是忘记了如何吃饭,怎样走路,也不能让剑法生疏半分。 此间虽说陈设极多,好歹还算宽敞。 她将纯钧提在手中,使了个身法,将那公孙剑舞,淋漓尽致的施展出来。 毕竟在房内,她那舞姿,不免还是拘谨了一些。 即便如此,但那一舞若倾城的轻灵曼妙,依旧展露无疑。 “芷曦姐姐,你在干嘛呢?”江漓急急忙忙的关上门说道。 “没事,久没动剑了,今日心中烦闷,索性舞舞剑。”芷曦口中答话,手中的剑舞却是丝毫不乱。 学剑之人,一剑在手,物我两忘。 此刻,芷曦的世界中,只有她自己和纯钧剑,如此而已。 全然忘记了,这里不过是客栈的客房,一旁还有直勾勾盯着她的郡主江漓。 此刻江漓眼中的芷曦,宛如踏入凡尘的,九天仙女一般。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直到今日江漓方才知晓,原来子建之才,是如此的震古烁今。 你看那轻盈的步伐,婉转的身姿,真是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一人舞,一人观,不觉间,已过了半个时辰。 只见芷曦一个华丽的转身,同时收剑入鞘,剑稳稳的端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品一口香茗。 一气呵成的,优雅与从容,却又是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八字,最完美的诠释。 原来,除去那洛水之神,凡尘之中,也有这般,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 “芷曦姐姐,你这剑舞实在是太美了,就好像九天之上的仙女,翩翩起舞一般。”江漓坐在她的身边,一脸钦佩的说道。 “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拍马屁了。”芷曦心不在焉的打趣着说道。 “看你这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怕还是在担心他吧。”江漓故意带着俏皮的口气说道。 “夫君一去就是一天,一点音讯也没有,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呢”芷曦惴惴不安的,看着清晨的那张纸条说道。 “芷曦姐姐,你也别担心了,他那么高的武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江漓宽慰着她道。 “江湖之上,靠的从来都不是武艺,而是阴谋和算计。夫君性格高傲,向来都是依靠武艺,硬拼硬打。若是遇上江湖的宵小之辈,使用什么毒针暗器,机关陷阱,只怕他难以应对。”芷曦满脸愁容的说道。 “芷曦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江漓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说道。 “这等行侠仗义之事,我本该陪着他去的。”芷曦的语气中,略带自责的说道。 “现在担心,也于事无补。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听店小二说,今天可有灌汤包哦。”芷曦变了个笑脸,看着江漓说道。 她二人简单的梳妆了一番,手拉着手,高高兴兴的往楼下而去。两女子有说有笑,也不抬头看路,就这么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行至那楼梯的转角处,芷曦一个不留神,和一个上楼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抱歉!”芷曦连忙道歉道。 可那男子,既没答话,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翻了翻眼皮瞥了芷曦一眼,便自顾自的往楼上走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虽只是这稍纵即逝的余光一瞥。芷曦猛然觉得,这个男子的眼神飘忽迷离,毫无正常之人应有的神采。 走起路来,双脚忽高忽低,飘忽不定,便好似喝醉了酒一般。 眼见于此,芷曦心中也不禁闪过一丝疑虑,此人的行为极不符合常理,甚至有些怪异。 虽有疑虑,可竹下楼人来人往,毫无凭证,怎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问东问西? 扬州的灌汤包,玲珑剔透。一眼看过去,什么皮,什么馅,一目了然。 不似那寻常的肉包,那馅裹在皮中,不掰开来,揉碎了,谁也不知道里面裹得到底是什么。 世间之事,宛如那皮馅不明的包子,只待有人将它掰开揉碎,一切秘密方才能显现世间。 次日清晨,东方发白。静空大师,将他送至,前往后山的岔路,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少侠由此前去,便是后山,此路多有崎岖,还请万事小心。” “多谢大师。”龙墨轩双手合十,深鞠一躬。 没想到,此等罪业之地,居然还隐藏着如此一片净土,尚有此等高僧,持杖卫道。 那老僧,须眉皆白,既有金刚怒目,亦有菩萨低眉。 真是个,人间真罗汉,世间活菩提。 一条岔路,两番罪业。山涧清泉,洗去尘埃。 第四十七章 战书 石桥东望海连天,徐福空来不得仙。 直遣麻姑与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 李义山这寥寥几笔,端的是将那当权者,求仙问药,炼丹长生的欲望,刻画的入木三分。 泱泱华夏,千载历史。 无论曾经是多么伟大的人物,到最后也躲不开那三尺黄土。 对死亡的恐惧,对权力的欲求,从来裹挟着,百代帝王。大权在握的人,谁又能放弃,那权掌天下的快感? 求仙问药,本是济世为怀,帮助世人调理身心,益寿延年,本也是一桩美事。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加,当权者对死亡的恐惧愈发深厚。益寿延年,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诉求了。 长生不死,永享帝业。这才是他们,真实的呐喊。 然生死之道,乃自然天数,岂是人力所能及也。 但那事务的发展,从来如此,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 越是不得长生,当权者便越是疯狂。权力和金钱的重压之下,那些个蝇营狗苟之人,难免做些个不仁不义之事。 以人血,人骨炼制的所谓仙丹,损害的不仅是当权者的身体,还有道门的清誉。 想那仙师葛洪,置炉鼎,炼丹药,济世救民,福泽苍生。于那乱世之中,守护了芸芸众生。 如此大的功德,这才有了道教丹鼎一脉,传承世间。几百年积累的功德,崩塌不过转瞬之间。 你看那万寿山上,道门隐匿暗处,行那不仁不义之事,无端消耗着,丹鼎一脉积累的功绩。 山涧之中,龙墨轩一身道袍,以轻快的身法,极速的前行着。 此刻他只觉得,身体轻快无比,不需刻意的运气提气,双足之间,已是真气充沛。 丹田之内的真气,更是宛如有意识一般。在他周身的气穴和百骸之间,自行的游走,一刻不停。 细细想来,他弱冠之时,因缘际会之下,习得了传说中失传了三百余年的《易筋洗髓录》。 此功法,易筋壮骨,洗髓脱胎,妙用无穷。传说中,其大成之时,自身内力可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单以内力深厚来论,其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他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激荡,脚步也是越来越快,不出片刻,便已到了老僧所指引的炼丹之所。 远远的望去,这炼丹之所,隐匿在千寿山的后山之中。若不是知晓通路,寻常之人,绝难察觉,此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隐匿所在。 一条蜿蜒通路,隐匿在茂密树林的深处。幽深的林间小路,一点淡淡的清香不住的漂来。 这清香之气,好像有几十种不同的,奇花异草混合而成,异香扑鼻,直冲脑海。 似是他这般深厚的内力傍身,也不免被这香味熏的有些头昏脑涨,踉踉跄跄,几欲晕倒。 已然行至此处,怎能轻言放弃。他当即点了两处同感最强穴道,强定了心神。使出吐纳之术,避开这香气的侵袭。 稍定心神,继续向上寻去,越往上走,香气愈发的浓烈。 就算他屏住呼吸,依然能感受到那股香气,透过鼻孔不断地往脑子里面钻。 这香气极为怪异,初时尚不觉有任何不快。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只觉的头晕眼花,拳松脚软,便是站起来,也只是勉勉强强。 又行了数十步,陡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他强行运气,挣扎着还想站起来。殊不知,他越是运劲,那香气侵袭,便越是深入一份。 只见他挣扎着走了几步,未过多时便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再度睁开眼时,他已身处在一座昏暗的牢房里,被麻绳牢牢的捆在刑架之上,背上的龙渊剑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 龙啸墨轩环顾四周,周围只有那暗淡的几盏孤灯,根本就看不清四周的环境。 “这是什么地方?”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略一提气,只觉的丹田之内的真气似有若无,与先前绵延不绝的内力,有着天壤之别。 “剑神!”正在龙墨轩诧异间,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你!?”他定睛看去,只见那裴韶,右手龙渊,左手穆王,立于面前。 “剑神请随我来。”但见他剑指一挥,捆缚着他的麻绳,应声而断。 龙墨轩心下骇然,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此刻他拳松脚软,四肢无力。裴韶若是趁虚而入,击败他,不过须臾之间。 “请。”裴韶将龙渊剑,递到他的手上,恭恭敬敬的说道。 龙墨用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裴韶。他定了定神,将腹内一丝游气慢慢增厚,聚于手腕之间,稳稳的拿住了龙渊。 裴韶头前带路,龙墨轩紧随其后。 七拐八绕,他二人终是站在了千寿山的后上脚下。 “沿着这条路,一路往西。脚力若快,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回到城内。”他看着远方,淡然的说道。 “为什么要救我出来。”龙墨轩满脸疑惑的问道。 “在下自幼习武练剑,怎能没有侠义之心。石家这些年,在此处采人血,取心肝,炼丹制药。弄的民不聊生,尸骸遍野。在下心中不忍,可毕竟受雇于人,无可奈何。”裴韶悲怆的说道。 “你既有侠义之心,怎可因一纸契约,而袖手旁观?”龙墨轩不可思议的说道。 “契约乃是裴家所签,在下自小为裴家所收养,传授剑法武艺,大恩大德,一刻未敢忘却。怎敢因在下一人,而废却师门信义之名?”裴韶为难的说道。 龙墨轩看着他悲怆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门的信义不敢废,心中的侠义又放不下,如此纠结的内心,才会让他的行为如此怪异。 “山中共有道士二十二名,已尽数毙于龙渊剑下。”裴韶转过身来,对他抱拳拱手,弯腰施礼。 “无妨,这群道门祸害,如此这般都便宜了他们。”龙墨轩毫不在意的说道。 “在下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剑神务必小心,扬州之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言毕,足尖一点,运气内力,须臾之间,便无身影。 此等轻功,和当日古宅之中,裴旻所运使的轻功,如出一辙。 龙墨轩望着他消失的身影,一时间心乱如麻,万千头绪,不知该从何处理起。 左右皆是无法,只能是沿着大路,往城内狂奔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他已行至竹下楼的外围。 说来也是奇怪,偌大的竹下楼,院内竟是没有半个人影。他正奇怪之时,忽听的外面吵吵嚷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陡然之间,有人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啊,倭国人来啦,倭国人来啦。” 那声音,即兴奋又惊奇,呼喊声中,仿佛将对方,当做动物观赏一般。 “倭国人?”龙墨轩心中大感奇怪,急忙顺着声音而去。 竹下楼内,不论掌柜小二,跑堂打杂,还是食客租客,全都跑了出去。一时间,将那宽敞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要看看所谓的倭国人,到底生的是个什么样子。 龙墨轩穿过潮水般的人群,好容易才找到了深长脖子,聚精会神的两人。 “夫......” “嘘......” 他连忙阻止了芷曦下意识的称呼,至于郡主,一门心思全都在倭国人的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已然出现在身后。 突然之间,喧闹的人群沸腾了起来。 那拥挤的人群,一时间宛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街道中,七个身高不满五尺的男子,头戴斗笠,身披皂衣,双手抱于胸前。走起路来,左摇右晃,说不出的嚣张跋扈。 每个人的腰间,都佩戴着形状古怪的兵刃。那兵刃说刀不是刀,说剑也不像剑。 说它是刀,它不够宽厚,没有刀的厚重和霸气。 说它是剑,它全身弯曲,毫无剑的轻盈和灵动。 七个人虽说服饰各异,可腰间的佩戴的兵刃,却是一般无二。除了颜色长短稍有不同,形状完全一样。 七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的缓步往前行走,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投来的眼光和议论。 “夫君,东岛倭国,一直以来都有僭越之心,此时来到扬州,不知有何意图。”芷曦使出传音入密的功法,以内力将声音凝结成线,和龙墨轩一对一的交流,旁人无法听到。 “你看这七个人的步伐,个个都武艺不俗啊。”龙墨轩同样以传音入密的功法,对她说道。 “夫君,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先别暴露身份,看看再说。” 便在这时,拥挤的人群,突然之间如开波浪,只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那七个人,见有人到来,当即变换了位置。其中四人将另外三人围在当中,每人皆拔出兵刃在手,严阵以待。 只见那人,飞身下马,凌空几步稳稳的站在七人的面前。 “裴绪,你来此有何贵干。”那七人中守在最前面的人,率先开口说道。 “裴绪?那不是裴旻的家仆吗?”龙墨轩在心里暗自的嘀咕道。 “奉裴家掌门人,剑皇裴旻之命,向七位发出邀请。邀请七位,十日以后,广陵城下比武论道。”裴绪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运足内劲,掷了过去。 那名说话的倭国人,纵身一跃,回手一个,将那书信稳稳的接在手中。却不打开,只是把信默默地揣入怀里。 “回复你家主人,十日之后,广陵城见。”那人略一抱拳说道。 看这二人一掷一接,将那轻薄的信件,当成沉重的飞镖一般。 “裴旻一人,对付他们七个?”方才的对话龙墨轩听得一清二楚,裴旻的实力,固然是当世顶尖专属。可他要以一敌七,未免有些托大。 心有所思,口中话语,不禁脱口而出。即便如此,那声音也是极小极小。 “你......”那声音引的江漓,回头看去。 下意识的一声,同样被他急速的止住。 裴绪下了战书,一刻也不敢停留,随即便打马而去。 他一走,七名倭国人,再也没有留在原地意义。当即收起兵刃,依旧摆出那副嚣张跋扈姿态,大摇大摆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人群。 “我们回房去说。”龙墨轩趁着人潮退去,声音嘈杂之际,对他身边的两人说道。 “夫君,你几时换上了一身道袍?”刚关上门,芷曦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若不是这身道袍,今日我怕是回不来了。”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着头说道。 “你号称剑中之神,江湖上属一属二的高手,谁还能给你这么大的威胁?”江漓吃惊的问道。 “扬州之地,藏龙卧虎啊。”他缓了一口气,将其间之事娓娓道来。 “石家居然为富不仁,到了这个地步。”江漓满腔怒气的说道。 自己治下的首富,居然如此的草菅人命,身为南阳郡主,她怎能不怒。 “扬州的局势也不简单啊,今日这帮倭国之人,只怕来者不善。便是裴旻不出手,迟早我也会出手。”他目光坚毅的说道。 “这些个东岛倭国人,为了胜利一向不择手段,当年若不是使用那腌臜的手段,又岂能赢得了父亲?”芷曦怒目圆睁的说道。 情绪激动之下,那任劳任怨的桌子,也无缘无故的受了她重重的一掌。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倘若真让这帮东岛倭人,用些不齿的手段赢了裴旻,岂不丢了华夏武学的脸。”龙墨轩语气凝重的说道。 “要不,我先出手,宰了他们两个人再说。”芷曦从来都是软语温存,今日这般豪放的语言,着实不像她口中之言。 “不可,他的脾气,我太清楚了。你若提前出手,岂不破坏了他扬名于世的好机会?”龙墨轩摇着头说道。 “总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芷曦不忿的说道。 “别急,会有机会的。”龙墨轩安慰着她说道。 “我到不担心他的实力,真正担心的是这几个东岛倭人。单凭他们七个人,决不敢如此恣意妄为,背后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势力。”龙墨轩的语气中,少有的流露出了几分担忧。 “什么势力?夫君,你别拦着,现在我就去宰了那七条东岛狗。”芷曦如此口出污言秽语,还真是第一次。 若不是江漓拉住了她,只怕此刻,她已然去找那群东岛人拼命了。 “十日后,正是冬日节,裴旻到是会挑时候啊。”龙墨轩嘴角微扬,淡淡的说道。 小小倭国流寇,区区蕞尔之地,身高不满五尺,窃我华夏武技,安敢耀武扬威。 且看裴旻,如何教育这帮东岛倭人,尽孝之道。 第四十八章 齐鲁 青兖二州,齐鲁之地。 作为圣人故里,其文化内涵,亦是不同凡响。 尚功利,重伦理,求革新,尊传统。齐鲁文化,光耀后世。 两广战,湖广兴,莱阳高氏,君临天下。 神武皇帝,遵循圣人之言,将青兖二州,并为封地,赏赐三弟高炅,封为东宣王。 高欢原是兄弟三人,大哥高欣,有勇有谋,仁义忠厚。乃是父亲高岱,一生的骄傲。 他自八岁时,便随军出征。十三岁时,第一次独立领兵,便击破吴越大将宇文述,连续收复城池三十二座。 高欣一战封神。 默默无名的后生小子,一跃成为了,彼时的湖广军神。 锋芒过甚,必有余殃。 天才傲物,必有灾祸。 其后五年间,高欣指挥湖广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的吴越无将可挡。 那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纵横疆场,所向无敌。试问普天之下,有谁能让他垂首以待? 骄兵,为将者之大忌也。他的老师,在他耳边孜孜不倦的说道。 时间一长,昔日里老师的谆谆教诲,此刻在他的耳朵里,俨然变成了,过时老者的聒噪。 终是在他领兵,攻到广陵城下之时。以老师年老力衰,不宜长途跋涉为由,将这忠心耿耿一辈子的老者,凄凄惨惨的遣回了老家。 早已须发皆白的垂暮老者,望着视若己出的得意弟子,不由得仰天大笑。跨上快马,面向东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失意之地。 没了最后的缰绳,高欣彻底释放了天性。 此刻的他,眼高于顶,狂傲自负。 望着已被他几万大军,围困成孤岛的广陵城,竟是放出了三日内,攻下城池的豪言壮语。 他要书写自己的军事传奇,在那史书之中,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他要做那孙吴二子,都没做到之事。以此证明,他的兵法韬略,远在二人之上。 壮志在胸,遂指挥大军,疯了似的,朝广陵城发起冲锋。一天之内,竟发起了十七次攻城之举。 广陵城,乃是吴越国都所在,几百年的金戈铁马,面对大军攻城,早就习以为常。 城墙比起寻常,厚了一倍不止,护城河,也深不见底。此等城墙建筑,面对湖广的大军围困,固若金汤。 城内将士,家园被围,亦是众志成城,视死如归,士气如虹。反观城外,接连几日进攻受挫,士气早已低落到了极点。 强烈的士气反差之下,高欣这般毫无节奏的猛攻猛打,只不过是给那护城河里,徒增尸首而已。 一连五天,攻城丝毫没有进展。高欣不由得勃然大怒,状若疯魔的他,竟下令,将领军将领全部处死。 恐怖氛围的笼罩下,强行提升士气。 彼时,年仅十五岁的高欢,亦跟随大军出征,于高欣帐前作一参将。眼见往日里忠厚仁义的兄长,竟然变成凶残暴戾之辈,心中不忍。 于是趁着月色,来到帐前,劝谏道:“元帅且听末将一言,而今虽是敌寡我众。然,吴越士兵,乃大楚后裔,果敢之名,天下共识。而今,其都城被围,已是生死存亡之刻,城内军民,必当殊死抵抗。强拼强打,恐非上策。” 面对亲弟弟的劝谏,高欣一脸默然的无视。背对着他,自顾自的,盯着他自己,早已摆布停当的战略地图。 过了好半晌,才极不耐烦的回了一句:“想说什么?” 高欢闻言,急急忙忙的回禀道:“末将愚见,不如围而不打,困而不攻。切断城内与外界联系,使其变为一座死城。待到城内粮草将尽,士气低迷,再放出风去,城内百姓士兵,凡出城投降者,一律免罪优待,赐给金钱粮米。如此一来,可不费一兵一卒,攻破广陵。” 高欢此谋,乃是攻心为上的绝妙战略。当年乐毅伐齐,亦用此谋。 如此良策在前,高欣不过轻蔑的冷哼一声,接着哂笑道:“知道是愚见,还来跟我说?用兵之道,当疾如风,烈如火,用你那方法,几时才能攻入广陵?” “父帅的十万大军,明日便能到达,到那时兵合一处,看我如何破城。”说完便不耐烦的摆摆手,将他撵了出去。 眼高于顶,刚愎自用,断然的拒绝了弟弟的良策。 高欢亦是无可奈何,只能趁着月色,黯然神伤的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廉洁,可辱也”,自幼熟读兵书,最终还是走向了,为将者的危险之地。 已到危地,后果不言而喻。 面对城门大开的广陵,高欣不假思索的轻兵冒进。终于城内被宇文述设伏生擒,斩于帐前。 听闻消息的高岱,悲愤之下,不顾一切的引兵出城,与宇文述展开决战。 忿速,可侮也。情绪激动之下,引兵冒进。 又忘记穷寇勿追,这等浅显的道理。被宇文述用诱敌之计,杀死于乱军之中。 十日之内,两大主帅阵亡,天下局势瞬间改变。 本可称霸南方的湖广,一时间溃不成军,差点被宇文述围而歼之,全军覆没。 时年十六岁的高欢,带着十四岁的高炅,临危受命,接过帅旗。聚拢残部,殊死一战,逃回湖广,修养生息。 二十二岁,高欢再度领兵,争战天下。二十岁的高炅化身谋主,随军辅佐。 兄弟二人,合作无间。短短五年的时间,破吴越,平南楚,降荆汉,称霸南方。西蜀小国,眼见南方平定,望风而降。 至此,湖广,辽广,隔长江对峙,天下大势,尽在两广。 这些个往事,通过一位老者之口,云淡风轻的说出。 既是故事,也是回忆。 彼时少年,今已华发。 那老者,看着水面之上的倒影,已是须发皆白。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这轮椅代替他的双腿,不觉间,已是四十个年头了。 现今,已经年过百岁的他,回想少年时的青葱岁月,怎能不感慨万千。 “义父的一生,金戈铁马,波澜壮阔。孩儿每每听来,都不免心潮澎湃。”老者背后,推着轮椅的年轻人,满脸钦佩的说道。 “你等小子,身在这太平年月里,何其有幸。那乱世的岁月,听起来心潮彭拜,身处其中,留给你的只有数不尽的血和泪。”老者每说一句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总要喘上很久,才能平复。 “义父起风了,孩儿退您回府吧!”少年关切的说道。 “不,不用。推着我,上后园。”老者有气无力的说着。 “是,孩儿知道了。”那少年,本还想规劝。但听着老者气力不足,却毅然决然的语气,只能遵命。 兖州的风,不似雍凉那般冰冷刺骨,也不似扬州那般吹拂人心。 朔朔的冬风,如诗一般,悠扬深沉。吹拂起淡淡的思绪,挥洒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少年推着老者,一步一步稳健的前行着。 片刻之间,已然到了,那人迹罕至的后园。 这座后园肃穆静谧,只有四方围墙,一座三层小楼位在其中,仅此而已。 “老莫,开门。”老者话音未落,一个身形魁梧老汉,从围墙内,打开了那扇铁门。 “我们进去。”少年闻言,推着老者,往门内走去。 刚行至门口,那看门的老莫,便一把将其拦住。正欲从他手中,夺过轮椅,却听得老者说道:“老莫,平儿和我一起进去,你就暂时守在这里吧。” 听闻老者之言,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老莫,立时便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的躲过一旁。 “平儿,走,进那座楼。”少年抬头望去,不远处,那三层小楼,傲然屹立。 道路两旁的一株株松柏,便是在这严冬时节,亦是郁郁葱葱,坚不可摧。 “吱呀”的一声,那扇古旧的大门,被人缓缓的推开。 “义父。” “进......进去。”短短的三个字,老者说得已是极为困难。 那上气不接下的感觉,像是下一刻,便要咽气了一般。 少年眼见于此,急急忙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红瓶。伏在老者的面前,将瓶中之药,喂入老者的口中。 一瓶药下肚,老者的气息瞬间恢复。面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就连一头的华发,在那一瞬间都变成了青丝。 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悠悠的回过神来。方才还红润的面色,乌黑的头发,转眼见,便恢复了那副百岁老人的样貌。 如此怪异的场景,少年却是见怪不怪。眼看着老者缓过起来,忙上前问道:“义父,好些了吗?” “好多了,这药效是越来越弱了。”老者略感无奈的说道。 “义父放心,想来在过不久,扬州石家,便有消息。”少年安慰着说道。 “若不是要为琛儿讨回公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老夫真是不想过了。”老者悲怆的说道。 “石家之事,先放在一旁。平儿,你替我去上三炷香。”听的老者如此说,那少年才抬头看去。 这三层小楼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尽是些灵位。 “义父,这是?”少年大惊失色的问道。 “这些都是,当年跟随义父,征战天下的将士们。”老者语气坚毅的说道。 “将士?”少年惊叹的说道。 “是啊,征战天下,血流成河。战死疆场之人,又岂是这三层小楼,能够装的下的?”老者叹了气,接着说道:“这里的三千人,在那历史的长河之中,不过沧海之一粟。多少将士,埋骨荒野,多少英魂,丧于皇权。” “十八,十六,二十二,义父,这些人都很年轻啊。”那少年走进看去,那灵位之上,不仅写名字,籍贯,还将终年详细的记录。 “他们很年青,在这里,他们会一直年轻着。”老者目光湿润的,看着面前的灵位说道。 那少年听闻义父的一番话,不由得肃然起敬。 明亮的眼眸,闪闪发光。透过眼前的牌位,眼前浮现出,那些少年,浴血疆场的飒爽英姿。耳畔回想起,那战场之上的,震天撼地的战鼓声声。 此刻,他心中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但见他,作揖为礼,对着成百上千的牌位,深深的鞠了一躬。 “平儿,替为父上柱香吧。”少年闻言,随即趋步上。 点燃了桌案上的,三株清香,毕恭毕敬的将那三株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抬头看去,那少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那主位上赫然写着“高炅,青州莱阳人,年八十。” “义父,这......这是......”少年一脸惊恐的,望着面前的义父道。 “这确实是我的灵位,但你面前的,也是活生生的人。”高炅平淡的说道。 “四十年了,四十年前,我就该死了。我吊着这口气不走,只有一个目的......” “替大公子讨回公道?”不等高炅说完,少年便接道。 “琛儿当年,枉死蜀中。高沛当年,没给我个说法。如今高潜,仍在给我打马虎眼。”高炅情绪激动的说道。 “好,你们不说,那我自己查。”高炅虽是面无表情,但那岁月沉淀的双眸中,一股悲愤之情,喷涌而出。 “高潜盼着我死,想着我死了,这事就这此了了。哼,黄口孺子,想的到美。便是全身下上,只有嘴和眼能动,老夫也要和他死磕到底。”到底是沙场宿将,便是年过百岁,全身瘫痪,言语之间,仍是霸气外漏。 “义父,蜀中之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想来不用多久,西蜀内乱必起,到时候义父便可趁乱,攻入西陵王府。”少年轻声的说道。 “平儿,西蜀之事,你要多加上心啊。义父的时日,不多了。”高炅哀叹道。 “孩儿高平,受义父大恩,怎敢不以死相报。”高平一脸诚恳的看着高炅说道。 “朝廷的请柬昨日送到了,皇帝竟然邀我,去参加冬日宴。”高炅眼眸深邃的说道。 “义父这般身体状况,岂能再受长途颠簸?依孩儿之见,还是不去为好。”高平规劝道。 “往年可以不去,今番却不能不去。如今宗族之内,我的辈分最高,我若不去,这祭祖之事,谁来主持?况且,京都之内,我还有老朋友要见......”高炅话到一半,便沉沉的睡去。 此等状况,高平心知肚明。乃是那瓶药水,所带来的副作用,昏睡个半个时辰,便会醒来。 他默默地守在一旁,静待高炅醒来。 老狐狸出山,只怕天下难安。今年的冬日大宴,想来热闹非凡。 第四十九章 芳心 “哎呦,这位爷,您里面请。” 竹下楼,一位客人,衣着华贵,器宇轩昂。 那身衣服,淡蓝色的上好湖丝织就,雅致竹叶花纹点缀其间。雪白的滚边,洁白如新,一尘不染。 金丝边的腰带,镶嵌八颗汉白玉。手中一把折扇,紫檀香木做扇骨,蜀中细锦画扇面。 随心所欲的步伐,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远远的看去端的是潇洒自若。 门口迎宾的小二,隔着二里路,便被那光鲜亮丽的衣着吸引。 咧着嘴,卖弄着不值钱的笑容,亦步亦趋的迎了上去。那鞍前马后的姿态,便是见了亲爹,也不过如此。 “大名鼎鼎的竹下楼,不过如此。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客人站在柜台前,一脸不悦的说道。 “客官何出此言?不知小店,何处得罪?”柜台的掌柜,一脸不解的问道。 “竹下楼蜚声天下,这门口的店小二,却是差强人意。”他摇着头,一脸不满的说道。 掌柜的闻言,当即将那店小二唤到面前。不由分说,壁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的那店小二,头不敢抬,眼不敢眨,腰弯背躬。 “罢了,罢了。”客人看着满脸委屈的店小二,终是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掌柜。 “客官,小人这里赔罪了。”掌柜望着他,笑盈盈的看着他赔礼道。 “还不给客官赔罪!”瞬间转换了一副面孔,对着店小二,歇斯底里的吼道。 “多谢客.......”那个官字还没说出口,望着他的面容,不由得惊呼了起来:“你......你不是......怎么......?” “放肆,怎敢对客官如此无礼?!”掌柜的怒吼道。 “怎么,才过了几天,不认识了?”望着店小二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你怎么......会......?小二惊奇的发现,眼前之人,不正是几日前,被自己拦下的马夫吗?几日不见,怎的变成了,这般雍容华贵的姿态。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客官恕罪,客官恕罪。”小二颤抖着声音说道。 前后判若两人,惊的那小二一时间语无伦次。 一身一装,两副面孔。 前倨后恭,令人发笑。 龙墨轩见那店小二,吓得两腿发颤,也不在深究。 随着那殷勤的掌柜,往客房而去。 他所在的客房,与芷曦和郡主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 后窗相连,相距不过三尺。 这点距离,对他夫妻来说,和没有也无太大区别。 这不掌柜的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进了隔壁的房间。 “嗯,这一身果然精神。就这一身湖丝的套装,不是大大的官家,也是大大财主。”江漓仔细打量着龙墨轩,一脸满意的说道。 “换身衣服,简直判若两人。”芷曦打量着,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夫君,一颗心,如同一头乱撞的小鹿一般。 记忆中,他穿的要么是宽松的练功服,要不就是那一身剑客的装束。 这等贵公子模样的穿着打扮,她着实是第一次见。 修长健硕的身材,配上这身湖丝长衫,折扇一开一合之间,偏偏公子之气,尽显无疑。 “芷曦姐姐,芷曦姐姐。”江漓看着愣神的她,不住的呼喊着。 “啊,好看,好看,真的好看。”芷曦回过神来,语无伦次的说道。 “没见过他这么帅吧。”江漓伏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帅.......是吧。”芷曦俏脸一红,低着头说道。 “我这一个刀头舔血的剑客,穿这一身,实在是......”龙墨轩双臂平伸,看着这身衣服,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本就世家大族的少主,若不是生于剑道世家,以他的家境,说他是贵公子,确实不为过。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楼下喧闹起来,叮铃咣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桌椅就没少遭殃。 众人吵吵嚷嚷的,听起来动静不小。 他们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极其默契的,往门外跑去。 虽说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心如明镜,能在这百年大店里惹是生非的,绝不是一般的人和事。 三人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凭栏望去。 但见那一楼大厅的中央,三个倭国人,举着那刀不像刀,剑不像剑的兵刃,在那里耀武扬威。嘴里吱吱呀呀的,说着在场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门口迎宾的店小二,早就被砍伤,倒在了血泊里,不住地呻吟,看起来伤势不小。 估计也是,那小二口不择言,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三个倭人。 平日里颐指气使的他,此刻也是吓破了胆,带着哭腔不住的求饶道。可那倭人竟是丝毫不予理会,高举兵刃,便欲下杀手。 “欺人太甚。”芷曦怒喝道,随即便想翻身下去,救人要紧。 刚要起身,却被身旁的龙墨轩一把按住。 她回过头一脸吃惊的看着他,而他却只是挑了挑眉,摆了一个眼神,让她再回头看去。 “住手。”就在那倭人痛下杀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颇具威仪的女子之声,从门外传来。 众人寻着那声音看去,只见门外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在十数位,护卫的簇拥中,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上下,身长六尺有余。这等身高,莫说女子,便是比之寻常男子,亦是未遑多让。 一头黑亮的长发,宛如海藻一般,虽然仅是自然的披在双肩,也彰显出那华贵的气度。 头戴的发簪和流苏,透过阳光的照射,细细的看去,哪一件也不是等闲物品。不说是稀世珍宝,也绝对价值不菲。 远远的望去,其举止优雅,宛如沧海之遗珠。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华贵雍容,气质不凡。 虽不似芷曦那般惊为天人,也算的世间绝色了。 “你们东岛倭人,就是这样友好相处的吗?”女子望着碎成一地的桌椅板凳,碗碟酒壶,声色俱厉的质问道。 “这女的是.......石珺莞!”江漓望着一楼,气势非常的女子惊奇说道。 “你认识她?” “石家大小姐嘛,扬州谁能不认识她。”江漓的语气中,倒是透露着几分不屑。 “扬州石家,那可是天下首富啊。”芷曦望着江漓说道。 “呸!狗屁首富。为了捞钱不择手段,老天爷也是瞎了眼,竟让这种人发了大财。”江漓不服不忿的说道。 言语之间的蔑视之情,已是毫不遮掩。 “不好!” 只听他一声惊呼,两女再度看去时,他已然飞身下楼。 片刻之前,那盛气凌人的石家大小姐,也不知和三个倭国人说了什么,双方竟是动起了手来。 石家的十几位护卫,拔刀出鞘一拥而上,和那三个倭国人,扭打在一起。 这些个护卫,平日里目光凌厉,腰佩钢刀,看起来威武不凡。没想到,真动起手来,三两下,便被那三个倭国人收拾了。 带头闹事的倭人,眼见她身边再无护卫,竟是挺起兵刃向其攻来。 龙墨轩看的真切,惊呼之下,便已飞身下楼。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折扇,挡住了倭人的兵刃。 石家大小姐,哪里见过这个场面。眼见那怪异的兵刃,已至面门,一时之间吓的花容失色。 束手无策之际,竟有一人从天而降,义无反顾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看着眼前之人,那飒爽的英姿,偏偏的风度,一时间竟是愣了神。只顾痴痴的盯着他,全然忘记了眼前的危险。 “小小倭国流寇,身高不满五尺,窃我华夏武技,安敢在此耀武?”他的一番话,让石珺莞回过神来。 “这位......公子......”她满脸娇羞的看着他,柔声细语的说道。 他此刻眼中,只有这三个倭人,至于石家大小姐说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见。 “芷曦姐姐,他这一招,挺帅哦。”江漓话里有话说道。 “嗯,确实很帅。”芷曦略带醋意的说道。 她俩正说话间,但见龙墨轩以扇化剑,一招荡开那倭人的兵刃。 受此强悍的冲击,那倭人止不住的倒退而去,直到另外两人出手,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那三人一脸惊恐的,望着眼前之人。方才,他随手一挥,便有如此威力,真若动起手来,还不知他的手段究竟如何。 “你们三个,有能听得懂人话的吗?”龙墨轩语气犀利的问道。 那三个倭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显然是没听懂他口中所言。 “说的什么鸟语,算了先擒下这三个再说。”他看着面前,吱哩哇啦的倭人,行为怪异的倭人,心中暗暗的说道。 无独有偶,他还未出手。那三名倭人,便抢先攻来。 只听他冷哼一声,单凭手中折扇,便和三名倭人,过起招来。 后方的石珺莞,见他以一敌三,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不错眼珠的盯着前方。 虽是手中无剑,剑神依旧是剑神。 一把折扇,化做短剑,面对三柄倭国怪异的长兵器,仍是游刃有余。 “倭国这武功,有唐刀技法的遗风啊。”芷曦看着下方的打斗,情不自禁的说道。 “芷曦姐姐,现在谁占上风啊。我怎么觉得,他已经应接不暇啦。”江漓一脸担心的问道。 “夫君在套招,他想看看倭国人的武功,到底有何奥妙。”芷曦解释道。 “哼,雕虫小技。”片刻过后,龙墨轩已然探的明白。 这些个倭国人,不过是将唐刀技法,加以改良。 增强了唐刀技法的威力和速度,柔和了一些双手剑法的技巧。两相结合之下,再配合上那柄弧形的武器,每一招使出来,确实威力惊人。 陡然交手之下,容易被那速度和力量所迷惑。不过十招过后,稍有经验的剑客,便能寻得破绽,得心应手。 招式已然套完,这三个倭人,便再无作用。只见他手中折扇翻飞,一手云扇出神入化。 折扇开合之间,打的那三名倭人,狼狈不堪。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这潇洒自若,挥洒自如的打斗英姿,莫说石珺莞,便是芷曦和江漓,亦是看得呆了。 “云扇?他几时学会的?”芷曦吃惊的说道。 “他还有这么帅的武功呢?”江漓望着芷曦瞪大的双眼,不可思议的说道。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龙墨轩已然将那三名倭人制服,统统点了穴道,推到石珺莞的面前。 “小姐,这三个人,即是在你的店里为非作歹,便交由你处置吧。”他望着石珺莞,以江湖之礼,抱拳拱手对她说道。 “感谢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感激不尽,不曾请教公子姓名?”石珺莞软语温存的说道,语气之中全然没了,先前那份盛气凌人的态度。 “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告辞了。”话音未落,便以快步离去。 “公子,请留步。”望着他离去,她急忙出声挽留,却不起丝毫作用。 “查一查,这位公子住哪个房间,再给我备一桌最好的酒菜,我要亲自送去。”她望着一旁的掌柜,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语气命令道。 “哎呀,好一出英雄救美哦。”龙墨轩刚回到房中,还没坐定,江漓便望着他,没好气的说道。 “这话从何说起?”他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一脸吃惊的问道。 “店小二受伤你问都不问,那石家大小姐,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已经扑过去了。”江漓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我那不是救人心切吗?”话说的倒是硬气,就是眼神不知为何漂浮不定。 “少来,芷曦姐姐,你也来审审他。”江漓拉着芷曦,一左一右的将他挤在中间,目光犀利的望着他。 “夫君,你何时学的云扇?还舞的那么潇洒。”芷曦第一次,用这种盘问的语气对他问道。 可那语气之中,透露出来的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什么云扇?不过就是,拿扇子当剑使嘛。”说着还拿着扇子,在手中比划着。 “少来,那开合之技也是剑法?”芷曦的这灵魂一问,彻底让他编不下去了。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们在审犯人呢。”他跳起来,望着两女说道。 “对,就是审问,审问你这花心大萝卜。”江漓指着他,面带怒气的说道。 “我......我花心?”他大惊失色的指着自己说道。 “嘘,有人来了。”芷曦立时警觉起来,望着江漓说道。 “不止一个人。”这一个瞬间,他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芳心暗许,不过一瞬。 情之一字,无意之间。 未知来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章 风起 “噔、噔、噔” 清脆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 “一共是四个人,三男一女。”龙墨轩侧耳倾听,望着两女悄声的说道。 “夫君,你怎么知道是三男一女?”芷曦同样侧耳倾听,却只能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莫说三男一女,便是走来几个人,她也全然听不出来。 “两个脚步既重且稳,显然是端着什么物件。另一个脚步虽重,却是趋步在前,想来是头前带路。最后一人,脚步轻盈,步伐较那三人,小上不少,显然是个女子。” 龙墨轩一番解释,头头是道,直听得芷曦大呼惊奇。 若论耳功,他二人一无二。然而,这般分析,却不是武功所能给予的。 而是缜密的思维,和细致的分析,生活的经验也至关重要,三者结合,才能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大小姐,那位公子,便下榻于此。”只听得隔壁的房门前,传来了掌柜的声音。 “啧、啧、啧,人家大小姐,专程为你来的。”江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 不及龙墨轩争辩,清脆的敲门之声,已从隔壁传来。 片刻之间,龙墨轩连翻两扇窗户。从房间的内部,打开了房门。 “公子……”石珺莞娇声娇气的望着他说道。 “大小姐,登门造访,有何要事?”他佯装不知的问道。 “承蒙公子相救,不胜感激。小女子略备薄酒,想请公子,今宵同饮。” 她眼角的余光,微微向后一瞥。身后的两名小二,战战兢兢的,将那美酒美食,奉于面前。 一碟碟佳肴,秀色可餐,看上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 两坛子老酒,历久弥香,尚未开启,酒香已扑面而来。 老饕转世的他,望着眼前的美食美酒,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举手之劳,小姐何必记挂于心。余乃江湖粗人,举止粗俗,为人鄙陋,实不敢扰了小姐雅兴。”他面无波澜的,谢绝了眼前的脉脉含情。 “江湖中人,豪放不羁,乃是本色,何来粗鄙之说?小女子诚心相邀,还请公子莫要拒绝。”温柔的语气中,已然透露出些许的决绝。 “大小姐,何必强人所难呢?”他语气低沉的说道。 一个强请,一个强拒,僵持下去,几时是个头。 “夫君!” 便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声夫君,打破了此等僵局。 石珺莞脸色阴沉,瞪着缓步而来的芷曦。 两人身形交错的一刹那,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要炸裂了一般。 “夫君,吃饭了,今晚都是你爱吃的。”芷曦吐气如兰的说道。 “最近你气色一直不好,别饮酒了。我让后厨给你准备了,调理的羹。”芷曦用挑衅的眼神,白了对方一眼。 随后挽着他胳膊,浓情蜜意的从她眼情走过。 石珺莞瞪圆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芷曦的背影。 “跟我抢,找死!”五个字里,包含了千刀万剐的恨意。 “大小姐,我带几个人,去给他截回来。”掌柜的气势汹汹的请命道。 “多事!” 区区两个字,直惊的那掌柜,唯唯诺诺的退到一旁,再不敢言语。 “我想要的,没人能抢走。”大小姐一生要强,这等屈辱,岂能容忍? 一点情愫,几多执着。 凡事太尽,缘分早尽。 “芷曦,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一杯酒下肚,望着醋意正浓的芷曦说道。 “我没坏了,夫君你的好事吧。”芷曦板着脸,不悦的说道。 “何来好事一说。”听闻此言,他一口菜没咽下去,差点没噎死。 “人家大小姐,都那般含情脉脉的相邀了。夫君,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啊。”芷曦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是那拈花惹草之人吧。”他瞪大了双眼,望着两人说道。 “对啊!”她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着他,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是,我......我怎么就拈花惹草了?”他昂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问道。 “也不知道是谁,成亲的第二天。就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扬州又寻了个新欢。”芷曦斜视着他,怏怏不乐的说道。 “不是......那个是这么个事.......当时,对吧......所以,是吧.......这才有了,对不对......”他急的语无伦次,手舞足蹈起来。 一旁吃饭的客人,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行了,行了,别描了,越描越黑。芷曦姐姐,这笔账先记着,以后再跟他算。”江漓看着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实在是拉不下脸来,这才摆着手,让他坐下。 “你俩想想,她是石家的大小姐。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千寿山,万福寺的秘密,几时才能摸清。我出手,实是怕她被倭人所伤,并无什么救美之心啊。”他叹着气,一本正经的看着芷曦说道。 “夫君,我......”芷曦看着他那一脸无奈的表情,心中不禁一怔。 本来只是想着逗他玩玩,却没想到,真的伤了他的心。 “想想确实不错,我放不下涟漪,也确实对不住你。哎,这些年,苦了你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悲怆的说道。 “夫君,你别......” “我们和你闹着玩的,你别......” 江漓刚准备出言安慰,却被芷曦的一个白眼打断了。 “见异思迁也好,三心二意也罢。毕竟,都是我犯过的错啊。”他语气低沉的说道。 “既然你自己都承认犯了错,那你说,你要怎么偿还?”江漓在他的身边说道,一点都没顾及芷曦瞪着她的双眼。 “偿还吗......”他一脸茫然的自语道。 “放下执着,回归本心。顺应自我,大道方显。”江漓高深莫测的说道。 “郡主,你说什么......”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江漓,大惊失色的问道。 “没什么啊,吃饭,吃饭。”转眼的一个瞬间,她又恢复了,往日里俏皮可爱的模样。 “你们也吃啊,看着我干什么?” 龙墨轩看着大快朵颐的江漓,那一个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之人,宛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心之所向,道之所往。 “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随时给我汇报。”石珺莞冷冷的看着三人,对一旁唯唯诺诺的掌柜,命令道。 “我只关心他,那两个人,一个字也别提。”语气之中,透露出让人胆寒的杀气。 “大小姐,田木来了。”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走,带上那三个家伙,见见他。”说着话,眼神却是一刻也没离开,他们三人。 “大小姐,今日的误会,在下深表抱歉,一切损失由我赔偿。”此人的发音,实在扎耳,就好像宣旨的公公,嗓子哑了一般。 “哼,赔偿?我石家岂会在乎这点钱。田木先生,这次我卖你个面子。这三个人你带回去,一切赔偿都免了。若有下次,可别怪我石家不讲情面。”石珺莞确实不愧石家大小姐,这事处理的即大气,又漂亮。 卖了人情的同时,还展现出石家身为首富的大气。这份能耐,确实不俗。 也不怪,石焘能将家族全部生意,交付她的手中。 那田木,没讨到半分便宜,只能领着三个五花大绑的倭人,灰溜溜的离去了。 “哼,这群倭人,如此无礼。大小姐,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先前那个汇报之人,一脸不服的说道。 “这件事不用你管了,万福寺那边怎么样了?”石珺莞悄声的对他问道。 “按照老爷的吩咐,已将万福寺所有的菜人撤走了。那些守山门的药人,也为人所诛。” “谁干的?” “就是今日,救了大小姐的那人。” “是他?”石珺莞一听是救她的公子,瞬间来了兴趣。 “他到底是谁?” “剑神。” “龙墨轩?” “不错。” “难怪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人长得精神,武艺还那么潇洒。”她一脸花痴的称赞道。 “他一定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她那眼神之中,已然透露出几许狠辣。 “李珪,王爷那边可有吩咐?” “日前王爷收到了,朝廷冬日宴的请柬,此次非比寻常,王爷非去不可。”李珪在她的耳边,悄声的说道。 “时间不多了,你即刻出发,赶往新的地点。昼夜不停,一定赶在王爷赴宴前,炼制完毕。” “大小姐放心,此事我已安排了。” “东岛倭人,贼心不死。虽然暂时合作,但是也要防范他们。特别是那九菊一派,到现在,还没露出端倪,不得不防。请王爷调背巍军前来吧,决不能让这帮家伙,钻了空子。”石珺莞忧心忡忡的说道。 凡我华夏儿女,皆对那倭国之人,恨之入骨。 “大小姐放心,在下即刻去办。”李珪随即转身而去。 “原来他就是当年胜了裴旻的那人,真是奇妙的缘分。”石珺莞一脸兴奋的说道。 话说当前,她曾随父亲石焘,在那武林门外,观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武。 当世最年轻的两位绝顶剑客,在此比剑论道。 石家乃扬州大户,天下首富,巴结之人不胜枚举。 早在石珺莞还未出生之时,裴灏便已和石焘定下了通婚之好。 最大的武林势力,与最大的富商巨贾相结合,强强联手,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石焘虽说在生意场中纵横捭阖,甚至有些心狠手辣,可儿女之心也是十分的重。 心中虽极不情愿,但碍于裴家的势力,也不好当面回绝,只是搪塞了一句:“孩子还小,等弱冠之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一年又一年,眼看着石珺莞,已年至一十九岁,眼看已到弱冠之年。裴灏登门拜访,旧事重提,石焘苦思冥想,毫无对策。 忽然间,扬州城内沸沸扬扬,大街小巷口耳相传,全都是龙裴两家,相约比武之事。 得此消息,石焘计上心来。 当即和裴灏约定,若是裴旻赢得比试,证明裴家名下无虚,他自当和裴家永结同好。 裴灏成竹在胸,在他的计策下,龙家剑法早已被破解了干净。 这场比试,裴家绝无失败的可能。 比武的那天,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皆到齐。 这些人或为武林名宿,或为帮会首脑,或为成名剑客,或为封疆大吏。南阳王虽因公事在身不得到场,也委派了王府第一高手展鹏飞,前往观战。 石焘乃是纯正的生意人,半点不通江湖之事。 他此番前来观战,无非是想看看,裴家是否有投资的价值,无论是女儿还是金钱。 身为长女的石珺莞,虽仅年方十九。然,行事之果敢,决策之果断,皆远超同龄之人。 十七岁时,便能独决断家族生意。有些事的处理,甚至比其父更加精准,也让石焘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 万众瞩目之下,两大剑客的惊世一战,就此上演。 这一战,惊天地,泣鬼神。 观战的武林中人,无不心惊胆颤。这两个小辈的实力,只怕他们终其一生,也追赶不上。 最终,这场比试,以裴旻半招之败,而落下帷幕。 如此的结果,裴灏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机关算尽,绞尽脑汁的破了龙家剑招,为的就是让爱子胜券在握,一举扬名。 可他败了,枉费了他的心机不说,还让裴家颜面扫地,最后的一点余威,就此荡然无存。 石焘回到府中,幸灾乐祸的说道:“裴灏啊裴灏,废尽心机搭台唱戏,结果帮别人成了角,如今我看你怎么收场。” “爹,若是裴家胜了,您真的要把女儿,嫁过去吗?”石珺莞一脸不悦的问道。 “女儿啊,你若是不愿意,为父又怎么会强求呢。我早就安排好了,若是裴旻胜了,你就去湖州,和珺瑶一起,在湖州生活。”石焘一脸宠溺的,看着宝贝女儿说道。 “我就知道,爹您舍不得。”她趴在石焘的怀里,撒着娇,继续说道:“我要找的如意郎君,一定是能奋不顾身,护在我身前的人。” 一语成谶,缘分奇妙。 芳心暗许,不择手段。 石珺莞回想着这段奇妙的缘分,心中更加笃定,如意郎君已然到来。 话分两头。 那名叫田木的倭人,自别了石珺莞。便马不停蹄,赶往扬州郊区,一片人迹罕至的空地。 但见他,在那里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不大一会,一股邪祟之气扑面而来而,萦绕在四周久久的不曾散去。 只见那田木,已五体投地为礼,拜于那股邪祟之气前。 用倭国之语,恭敬的称呼道:“星主!” 东岛之国,向来亡我之心不死。 未知此番,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第五十一章 暗殇 倭国者,蛮夷也。 反复无常,见利忘义,好勇斗狠,阴险毒辣。 知小礼,而不识大义。 见微利,则不思进取。 好比武,却武德全无。 窃文化,然不明精义。 此等卑劣之国,宵小之辈,苟延至今,亦是恩泽。 倭人田木,五体为礼,拜服于地。 一团邪祟的烟雾,在他的身边绕来绕去。 “田木,你知罪吗?”那烟雾之中,竟是传出了男子的说话声。 这声音即尖锐,又刺耳。说话之人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呜呜渣渣,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老奴知罪,还请星主责罚。”田木跪于地上,稽首而拜。 “念你劳苦一生,责罚就免了,起来吧。”那团烟雾,飘飘忽忽的一刻不停,说话的声音却是丝毫不乱。 “谢星主,谢星主宽宥。”田木不住的叩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 “石家,暂且如此,日后你再寻良机。此事,乃天皇陛下所托,你务必在意。” “是,星主放心,老奴定当用命。”那团烟雾,绕着他转圈。田木却是恭恭敬敬的立在原地,半点都没移动过。 杳无人迹的空地,田木也不在有所遮掩。说着倭国之语,和那未曾露面的星主对话。 “天象所示,期盼已久的星宿之力,即将出现。不枉我们苦等百年,此番,定要毁去华夏一脉的气运。”星主言语之间,尽显狂傲之气。 “老奴恭祝星主,成千秋霸业。”田木深鞠一躬,以示庆祝。 “龙虎山,乃心腹之患,需时时提防。”星主郑重其事的说道。 “星主,二十年前,龙虎山天师一脉,便已断了传承。如今的龙虎山,只有四大仙师坐镇。青竹竿的灵气,也已所剩无几,龙虎山已不再构成威胁。”田木洋洋得意的说道。 “还是小心为好,在法阵彻底完备之前,绝不能引起龙虎山的注意。” “星主大可放心。江南武林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八天后的比武上。届时,江南武林必然空虚,星主便可趁机,将法阵完备。”田木此言,显然是谋划已久。 “此一番,断绝华夏气运,扬我扶桑神威。”星主在那烟雾之中,放声大笑。 惊的百鸟齐飞,震的落叶乱舞。 “恭送星主。” 田木声音还未褪去,那团经久不散的烟雾,顷刻之间,消于无形。 九菊一派,阴阳法道。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一边,倭国之人,所谋者大。 那一边,裴家门里,精研武艺。 “少主,三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吧。”裴绪奉上热茶,关切的说道。 “好吧,歇一歇。”裴旻还剑入鞘,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端起温度适度的茶杯,一饮而尽。 “少主,何须如此谨慎。以我所见,便是那七人联手,也绝不是您的对手。”裴绪边说,边为他续上了温水。 “大意不得啊,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丢我裴家的脸面事小,辱了华夏武名事大。”裴旻神色凝重的说道。 “倭国之人比武,向来不讲武德。为了赢,什么腌臜的手段都敢用。”裴绪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几日,你需严加防范啊,切切不可有半点疏漏。”裴旻凝视着远方,如履薄冰的吩咐着。 “门内一切所用之物,皆先经由我手,少主大可放心。”这份成竹在胸的态度,倒是让裴旻焦灼的内心平静了不少。 “来,拔剑。”裴旻飞身而去,手中长剑出鞘。 裴绪眼见于此,亦拔剑在手。主仆二人,堂前喂招。 堂前比试,不过喂招切磋,便是如此,裴绪也未撑过十招。 “哎,还是毫无精进啊。”裴绪无奈的摇着头说道。 他虽为裴家弟子,每日里勤勤恳恳,苦练武艺,一时一刻也未敢懈怠。 奈何,他天赋平庸至极,即便每日孜孜不倦,也不及师弟裴韶的一日千里。 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的不公,相同的老师,传授同样的剑招。 有的人一学就会,一会便精,还能举一反三,自创新招。 而有的人,晨昏颠倒,勤学苦练,也难明其中奥秘。 “天赋面前,你的努力毫无用处。”裴韶看着夕阳下,裴绪孤寂的背影,淡淡的说道。 他的宽慰之语,如同一把尖刀一般,在他的心头,一寸寸的刮着。 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好心。 然,语言之艺术,他确实需要,多加练习。 当裴韶执掌名剑穆王的那一刻,他的心不由得碎成了几片。 那份感觉,他也说不明白,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嫉妒。 极端复杂的心态之下,他最终做出了,后悔终生的蠢事来。 他竟然联合了扬州的黑势力,用尽卑鄙的手段,只为将裴韶置于死地。 那一日,若不是裴旻出手,江湖之上,便再无穆王剑的神采。 “剑客当有傲骨,你可以技不如人,但绝不能放弃自己的傲骨。”裴旻对他如此说道。 那一刻他自惭形秽,做出此等事来,莫说身为裴家的弟子,便是作一个普通的剑客,只怕也不够资格。 “你恨我吗?”他望着床榻之上的裴韶,面红耳赤的问道。 “说实话,并不恨。”裴韶望着低头不语的师兄,面带微笑的说道。 裴韶的回答,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他抬起头,凝视着师弟,双眼皆是疑惑。 “小弟自小,便受师兄照顾。若如此,能解开师兄的心结,小弟,心甘情愿。” 师弟那坦然的一笑,师兄顿觉无地自容。 但见他缓缓的站起身来,仰望着那皎洁的月光,一时间豁然开朗。 “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说于你听听?” “请师兄赐教。” “诚然,努力在天赋面前,毫无意义。” “殊不知,天赋决定的是成就,努力决定的是态度。没有成就,可以潇洒依旧。没有态度,将会一败涂地。” “我迎接过每天的,红日初生。亦欢送过每天的,夕阳西下。” “十几年来,孜孜不倦。所求者,不过那剑道之一隅,如此而已。” 字字皆是无奈,句句尽是心酸。 裴韶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句无心之言,竟比名剑穆王还要锋利。想说一句抱歉,终是不知从何开口。 月光之下,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竹本无心,外生枝节。 藕出污泥,内不染淤。 竹下楼外西去二三里,大运河勾连南北,通波千载。 奔流不息的运河水,倒映着落日残阳,记录着王朝兴衰。 万家灯火的岸边,龙墨轩背手而立,看着那行船南来北往,好不热闹。 “天晚了,芷曦姐姐叫我们回去了。”江漓远远的冲着他喊道。 “夫君,天晚了,我们回去吧。”芷曦眼见他半天没有动静,这才跑到他的身边说道。 “八天之后,裴旻便要和那七名倭人比武了。”他的语气,出现了久违的严肃感。 “夫君,那东岛倭国,蕞尔小国而已。所谓剑术武艺,不过仿那唐刀技艺,尚未得窥其妙,至多也就算得散术之流而已。” “裴旻早已抵临圣境,又配名剑太阿。江湖之上,更享有剑皇的美誉,想那区区倭国流寇之辈,何足挂齿?” 芷曦言语之间,把对倭国的那份不屑,展现的淋漓尽致。 “倭国之人比武,向来不择手段,为了获胜,什么卑鄙腌臜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话到此处,他的语气也不由得变的凝重起来,想来心中也是大为不悦。 “不错,这些倭国人,就和他们的长相一样,既猥琐又恶心。”芷曦说着,忍不住的啐了一口口水,显然是内心厌恶已极。 “当年父亲,就是一时不察着了他们道,这才输了比试。以致江湖上,说我公孙家有名无实。”芷曦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拳头。 “夫君,要不我直接去挑了那七名倭国人,也省的裴旻动手了。”她这句话说的极为自信,仿佛她只要出剑,那七名倭国人,必死无疑一般。 芷曦自信满满,龙墨轩却是摇了摇头,缓缓的说了两个字:“不可!” “为什么?夫君,难道你担心我会输给他们?”芷曦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倒不是,以你现在的修为若想赢那七人,绝非难事。” “可是别忘了,这里是扬州啊。裴家早已发了武林贴,到时候扬州群雄都会到场。若你现在挑了那七个倭国人,岂不是盖过了裴家的风头?”一番解释,芷曦豁然开朗。 “这......倒是我疏忽了。”芷曦小声的说道。 同为三大世家的传人,她怎会不知道,世家望族的眼里,名誉声望的重要性,俨然超过了生命。 那七个倭国人,在扬州为祸一方,各方人士都深受其害。寻常的武林门派,又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此刻,裴家出手,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战击败他们七人。 不仅为扬州除去一害,又能大大增加裴家在武林的威望,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岂能容他人破坏? “可是夫君,若是裴旻真的不慎战败,那又当如何。”芷曦悄声的问道。 此话一出,运河的岸边,安静的出奇。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龙墨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才语气凝重的说道:“若真是如此,那裴家便会多出一个剑神,替他收拾了这帮,倭国的贼寇。” “夫君,难不成你是要........”此言一出,惊的芷曦差点跳了起来。 裴家多出一个剑神,这不摆明了,他要以裴家弟子的身份,再行挑战吗? “夫君,你这么做,龙家的声望不就.........”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摆摆手打断了。 “此番争斗,不比寻常。三大世家,斗的如何厉害,那也是华夏内部争斗,无伤大雅。可若是让倭国之人取胜,辱我华夏武魂。身为华夏子孙,岂可坐视不理。” 龙墨轩掷地有声的一番话,端的是义正辞严。 “夫君,你.........”芷曦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个人荣辱事小,华夏武名事大。任何人,休想辱我华夏武魂。” 芷曦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那一身浩然之气,光耀万世。 这一刻,剑神临凡。 想我华夏大地,悠悠千载。 多少豪杰浴血江河,多少名士燹骨成丘。 看那历朝历代,总有那舍生忘死的忠义之士,护佑华夏安康,守护山河无恙。 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辉光。 你看那桃花灼灼,艳丽无比,浅草青青,万物苏萌。国泰民安之下,那精魂仍在,其立身无悔。 “夫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也一样。” 一直站在身后,听他二人对话的江漓,亦是铿锵有力的说道。 夕阳斜斜而落,幽静的月光,轻轻的覆盖在,平静的水面上。微风徐徐,点点涟漪,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祥和。 月上树梢,静静的夜里。 一人在月下独自舞剑,身姿宛如蛟龙一般。远远的看去,那飒爽的英姿,总不免让人心驰神往。 那柄剑,月光之下,寒光熠熠。 一招一式之间,尽显那大家风范。 一进一退之中,彰显那剑神气度。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只见他突然收剑问道。 “这么晚了,你不也没睡吗?”一个窈窕的身影,迎着月色缓缓走来。 “夫君,你今天说的,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芷曦坐在他身边,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说道。 “是,也不是。”龙墨轩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是华夏武人,决不能折损华夏武名。可作为龙家传人,若真是如此,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他把剑插在地上,一脸无奈的说道。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若认为值得,便放手去做。”江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望去,只见江漓左手,提着两坛子酒,右手拎着一个食盒,踏着月光,坐在了他的身边。 “喏,给你带了好酒,还有一只烧鸡,两碟小菜。”话音未落,烧鸡小菜,两坛美酒,尽数摆在了他的面前。 “来夫君,我陪你喝。”芷曦拿起一坛子酒,就着月色和他开怀畅饮。 兄弟阋墙,外御其辱。 龙渊太阿,华夏武魂。 裴家门里,东岛倭人的一封书信,将那丑恶的嘴脸,揭露无疑。 第五十二章 残局 扬州的冬天,从来与众不同。 数九隆冬,即无寒风做媒,亦无瑞雪为伴。 其之高冷,一如世间,爱剑成痴的剑客。 裴家门里,堂前屋下,长剑手中舞,剑经口中吟。 太阿剑执在手,裴旻已然物我两忘。便是那久未相见的瑞雪,亦未能让他动心分毫。 只听他口中颂道: “起手一剑祭苍茫,再施精诚礼四方。 此剑开天我独有,便是阴阳也调当。 狭路争锋互不让,披身六剑柔中刚。 阴阳造化都归我,变动飞潜各有常。 鱼游浅底蓄其势,剑芒一点最难防。 开阖有序身勿滞,进退有方把身藏。 格拦撩崩腕要稳,身随剑走攻亦防。 劲运双臂腰发力,剑势茫茫射青光。 三尺青锋腰上束,道藏心间勿相忘。 天上云霄九万里,独我一剑镇苍茫。” 剑如秋水,身若游龙,人剑相通,优雅自若,令人观之心驰神往。 “少主!” “怎么了?”裴旻答着话,手中剑却是丝毫不乱。 “有一倭人,门外求见。” “倭人?”这两个字,终是让他停了下来,面带疑惑的看着裴绪问道。 “来人自称田木,看起来年纪不小。已在门等了两个时辰,我怎么轰他也不走。”裴绪无可奈何的说道。 “那就见一见吧,正好看看他们,究竟玩些什么把戏。”裴旻收剑入鞘,大摇大摆的往正堂而去。 片刻之后,田木跟随着裴绪的脚步,来到正堂。 “在下田木雄一,见过剑皇阁下。”田木抱拳拱手,恭敬的拜道。 “我裴家与倭国人,素无交集。阁下前来拜门,所谓何事?”裴旻没好气的问道。 “尊扶桑剑圣冢原大人之令,特向剑皇阁下,送上拜信一封。”田木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 裴绪眼见于此,立即警觉了起来,抢先接过了那封书信。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眼观鼻闻,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将信件递了过去。 裴旻放心的接过信件,漫不经心的扔在桌上,撇了田木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信我收下了,人我就不留了,送客!” “告辞!”田木脸色暗沉,目光锐利的盯着裴旻。 心有万般怒火,此刻也不能发作半分。 “这个田木,汉语居然说的如此流畅?”裴旻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的情绪。 “少主,比武在即,倭人此刻送来信件,其心难测啊。” “春秋之礼,曾有此记载。比武之前,双方互送信件,表明此乃比武切磋,并非个人仇怨。倭国人,怎么会知道这等古礼?” 裴旻拆开信件,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少主,信中说些什么?” “哼!狗屁不通。”裴旻满不在乎的,将信扔在一旁。 “别管那倭人了,来我们继续练剑。”比武在即,他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民族荣辱,系在一身。 盛名存世,负累在心。 寒风凛冽,所吹过的地方,不只一个扬州。 司州内坊,一面朱墙,两个世界。 太傅高羽,端坐正堂。一旁的荔枝,晶莹剔透,圆润饱满,娇艳欲滴。 汝瓷的茶具,盛满清亮的茶汤,纤纤玉指,送到嘴边。 浅浅的抿了一口,茶香醇厚,回甘悠长。 娇嫩的荔枝,脱下它红艳的外衣,晶莹的果肉,送到嘴边。 这时间恰到好处,早一分,抢了茶叶的留香,晚一分,卸了荔枝的甘甜。 此刻,清香的茶水,甘甜的荔枝,两股美味合而为一,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享受。 看那荔枝颗颗饱满,极为新鲜,想来是离枝不久。 南方才能存活的荔枝,竟然如此新鲜的,出现在司州城内。 不敢想象,又有多少快马,累死道旁。 此等动用天下的富贵,寻常人实在难以想象。 “报告太傅,有人求见。”高羽正享欣赏着纷纷瑞雪,诗兴大发。 陡然间,门外的侍卫双手递上一枚朱符,打散了他的诗兴。 “让他去二堂。” 高羽看了一眼侍卫手中朱符,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那眼神稍纵即逝,常人根本无法捕捉到。 少顷,高羽在二堂端坐,看着棋经,摆弄着一盘残局。 “卑职见过太傅。”屏风后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向高羽施礼道。 “你怎么来了?扬州出什么事了?” 高羽摆弄着手中棋子,双眼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的棋经,漫不经心的对那人说道。 “太傅明鉴,这段时间,扬州事多且杂。属下怕耽误太傅的大事,特来禀报。” “说来听听。”话到此处,高羽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棋经,背着双手缓缓的走到屏风前面说道。 屏风后的人得到命令,便将这几日以来扬州发生的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龙墨轩去了扬州?果不出老夫之所料啊。”高羽得意洋洋的说道。 “他对宇文家那女子一往情深,不能自拔。既是恢复了自由身,怎能不回那伤心之处?” “不过,他突然之间到来,倒也是难为你了。” “卑职惶恐。” “石家之人,行事竟如此不密,漏了菜人的秘密,所幸秘方没有大碍。”高羽的语气中,透露出对石家的不满。 “他没发现你的身份吧。” “太傅放心,卑职并未露出破绽。” 高羽闻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扬州之事,老夫全权委托与你,凡事你皆可自己做主。” “卑职谢太傅信任,定然不负所托。” “扬州离京都虽说不远,你也要小心在意。你的身份,关系到扬州的局势,切切留意啊!”高羽对着屏风小声的说道。 “是,卑职明白。” “石家即以暴露,便已成弃子。至于什么时候让其退出棋盘,你全权做主。” “至于裴家,暂时不要招惹。保持对他的监视,切切不可,让裴家脱离掌控。” “是,卑职明白。还有一件事,请太傅明示。” “什么事?” “扬州那伙倭国人,应该如何处置。” “哼,蕞尔小国,狼子野心。就凭他那弹丸之地,也敢动我华夏大地的心思?不必客气,他若有僭越之心,你可随时将他们除去,任何手段都可以。” 高羽此话,义正辞严,语气中满是对倭国人的不屑和鄙夷。 此时此刻,他倒展现出几分皇族应有的霸气。 “你记住,我华夏子孙如何争斗,乃是我内部之事,旁人若想染指,一个不留。”语气之中,杀气腾腾。 “是,卑职一定办妥。” “整个南阳,最让我寝食难安的,便是宇文胜留下的大楚死士。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一向冷静自若的高羽,提到大楚死士,也不禁流出几分忧虑。 “太傅放心,我自当探查明白。”屏风后的人,自信满满的说道。 “你去吧,一切小心。” “是,卑职告退。”说话间,已是不见了踪迹。 高羽见其已离开,缓步的踱回自己的棋盘前,手捧棋经,咬牙切齿的说道:“宇文胜,你个老家伙。临死了,还要跟我作对。” 但见他,重重的将棋经摔在桌上,抓了把棋子。 不出几手,便让那残局,变得明朗起来。 对弈之道,取舍有序。 方寸之间,另有乾坤。 棋盘之上,孰黑孰白,本就难以分辨。 大雪纷飞,挡不住一纸皇命。馆驿差官,昼夜急性,终是到了北齐境内。 望着那高山之上的北齐王宫,满是无奈,叹了口气,也只能是打马向前。 王府内,齐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偌大的书房内,只有他孤身一人,自顾自的站在长案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日寻到的石匣。 “王爷。”一声见礼,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你来啦。扬州有何消息?”齐王问着话,那双眼睛,一时一刻也没从那石匣上移开过。 “果不出王爷所料,龙墨轩真的去了扬州。” “哼,那扬州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放不下的。”齐王略显得意的说道。 “郡主在他身边怎么样?”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交代过了,我们的人绝不敢动郡主一根头发。不过,老爷子那边属下便不敢保证了。”后半句话,公叔有意的压低了声音。 “他手下那群人,多都是酒囊饭袋,不可能有人能赢下师兄夫妻的。有这两大绝世高手保驾护航,她的安危,不用担心。”齐王一刻不停地,抚摸着桌上的石匣。 “王爷,老爷子那边,我们真的不管不顾吗?” “哼,他在江湖庙堂,都已经树敌无数。你放心,不用我们动手,早晚都会有人替我们办了他的。”齐王洋洋得意的说道。 “公叔啊,你可知道这石匣里,装的是什么吗?”齐王略略的抬了抬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属下不知。”公叔本能的弯腰低头,避开了齐王的眼神。 在他看来,那双眼神中蕴藏着无尽的黑暗。似乎多看一眼,就会将他吞噬一般。 “听说过十大名剑之一的湛卢吗?”齐王悄声的对他问道。 “属下曾经听说过,不过也有传言说,湛卢剑不过只是传说而已。” “那不是传说,湛卢剑就在这个石匣中。”齐王抚摸着石匣,缓缓的说道。 此言一出,公叔髦不由得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双眼不自觉的往那石匣上瞥去。 “《古今名剑录》,里有过记载。当年欧冶子,偶然之间,得到轩辕剑残片。以五行炼金之法,融合天际陨铁,铸成此剑。” “然炼铸此剑,也耗费欧冶子的生命。初具剑型,尚未注入剑魂,其便撒手人寰。弟子干将,唯恐此剑,落入心术不正人之手,为祸人间。便用天外石匣,配合道家秘法将其封印。而后放出风去,说将湛卢剑埋在湛卢山,恩师的墓旁。其实是暗度陈仓,将剑埋在了滇山之中。” “不枉我苦心多年,总算让我找到了。”齐王抚摸着长案上的石匣,眼神中满是激动之情。 “有了他,我便能控制那四大凶兽的力量。到时候,整个人间仙界,都将在我的脚下。”齐王沾沾自喜的说道。 “王爷高明,属下......佩服......万分。”这等夺人间,占仙界的雄心壮志,已将公叔髦惊的连话都说不全了。 “现在有两件事,是当务之急。第一,我要找到打开石匣和注入剑魂的方法,第二,高宠释放了那木盒之中的力量,你要负责将那股力量找回来。” “是,属下即刻去办。” “那股力量关系到我全盘的计划,你务必仔细,若是出了差错,后果你是知道的。” 齐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吓的公叔髦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至于老爷子那边,只管让他去做,让他替我们消灭一部分对手,亦是美事。” “是,属下明白。”他声音颤抖的应道。 “至于郡主,南阳之地,我已有安排。” “王爷料敌机先,属下万分佩服。” “去吧。” “属下告退。” 公孙髦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魂不附体的离开内宫。 “哼,谁说棋盘上只能有黑白两子,可笑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江湖,庙堂,从来不是一局棋那么简单。”齐王抚摸着面前的石匣,冷哼一声说道。 这局棋,上到朝廷庙堂,下到江湖民间,每个势力,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 然,天下大事,从来不会尽如人意。 总有那计划之外的事,迎面而来。 齐王,安排已毕,正欲休息。 忽听得门卫,前来禀报:“王爷,朝廷急件。” “朝廷?”齐王疑惑的接过,门卫手中的明黄卷轴。摆摆手,令其退下。 “冬至宴!”那明黄卷轴,乃是皇帝委派礼部,下发的请柬。 邀请齐王,七日之后,赴京城参加冬至大典。 自他继承齐王王位以来,从未入过京城。 去年,明帝驾崩之时,天下致哀。唯独他我行我素,既不入京送葬,亦不白袍加身,整个北齐张灯结彩,为他庆生。 今番,小皇帝亲自相请,他竟是爽快答应,也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残局之下,乱局丛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扬州城内,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一团乱麻。 欲寻真像,请看后文分解。 第五十三章 心结 “哗啦”一声。 客房的两扇门,被人重重的推开了。 “嘭”的一声,又被重重的关上。 “芷曦姐姐,你怎么了?” 巨大的声响,惹得抱着汤婆子取暖的江漓,吃了一惊。 眼看芷曦怒气冲冲的坐在桌边,茫然不解的问道。 “可恶。”芷曦答非所问的自语道。 “到底怎么了,芷曦姐姐。” 便在这时,房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龙墨轩面色沉重的走了进来。 “夫君!”见他到来,芷曦平复了些情绪,语气平缓的说道。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两人的行为举止,皆是如此怪异,江漓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郡主还记得那一天,我们撞上了一个,举止奇怪的男子吗?”芷曦对神色慌张的江漓问道。 “当然记得,那个人就好像喝醉酒一般,走路摇摇晃晃的,身上还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同样的人,方才,我们见到了一群。”龙墨轩面沉似水的说道。 “一群?!” “在他们的身上,我偷来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之上。 “这是什么?” 江漓瞪大了双眼,仔细的打量着,纸包中的白色粉末,不明所以的问道。 “五石散!”芷曦怒不可遏的说道。 “五......五石散,那不是朝廷,严令禁止销售的禁药吗?”五石散三个字,让江漓大惊失色。 “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往。朝廷禁令,又算的了什么?”芷曦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小小的黄纸包,是她心里难以磨灭的梦魇,亦是她久久不能释怀的心结。 幼年之时,她曾在叔父家寄居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叔父叔母膝下无儿无女,对于这个侄女视如己出。 她在叔父家中,练习武艺,研读百家经典。除了文武两道,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她皆有涉猎。 如今芷曦那温文尔雅,遗世孤立的气质,皆是年幼之时,广泛涉猎所得。 直到那一天,她平静温馨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 那天她无意中窥见,叔父每次练功前,都会服用一小包白色的药粉。 往日里,武艺稀松平常的叔父,服药后,竟变得宛如剑仙临凡一般。 不仅迸发出,石破天惊的内力。普普通通的剑招,也变得凌厉无比,惊世骇俗。 彼时的芷曦不过六岁,每日跟随叔母,练习站桩,暗室劈香等基本功。六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岁,成天面对这些枯燥乏味的基本功,难免心生厌恶。 “聪明”小脑瓜,总会想到一些,投机取巧的机会。 说来也奇怪,一向心思缜密的叔母,却从来没发现,她的那点小九九。 那一日,她窥见了叔父的秘密。灵巧的大脑,不由得生出了一条“妙计”。 她趁着叔父,全心练功,心无旁骛之际。偷偷潜入他的书房,翻箱倒柜,寻出一小包药粉,欣喜若狂的藏在怀中。 次日早晨,天刚蒙蒙亮。 芷曦便在叔母的督促下,继续日常的基本功练习。今日练得是剑花,锻炼的乃是手腕的灵活,正是千变万化剑招的基础。 她那聪慧的悟性,这剑花一练便会,一会便精。她有意识的越舞越快,趁着叔母分神的瞬间,从怀中摸出她的小秘密。 正当她满心欢喜的,准备服下那白色的粉末时。她那不安分的小手,却被一把抓住。 小秘密被撞破,她不由得惊恐的抬头看去,叔母正瞠目结舌的盯着她。 “你这孩子,从哪里拿到的?”叔母那复杂的眼神,直到今日她还记忆犹新。 疑惑,不解,迷惘,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全部涌现在眼神中。 这么多的情绪之中,那最该出现的愤怒,至始至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呈现。 小手被抓,年幼的芷曦,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 那聪明的脑袋瓜,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练功,她一向光明正大的偷懒耍滑,叔母从来没有发现。 怎的今日,如此小心翼翼,却反而被叔母抓了个现行。 这个疑问,在她的心中,疑惑了很久,终是没有一个答案。 直到后来,长大成人的芷曦,教导表侄女炼剑之时,发现她也时不时的偷懒耍滑。 这一刻,她的心中,终是有了答案。 而她那儒雅亲和的叔父,逐渐的开始变得疯狂。药量不仅越来越来大,且每次服药后,都会变的宛如嗜血的恶鬼一般。 终于,他的妻子倒在了自己的剑下。就连他自己,也因为抵挡不住心中的凶性,而自我了断了。 所幸,叔母提前将她送回了本家,终是幸免于难。 取得力量的代价,就是作为人的理智。 这一切的因果,都是源于这包小小的药粉。 如今,这包药粉再次出现。看着眼前的熟悉的纸包,芷曦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只见她,取了剑。 怒气冲冲的,便往屋外走去。 “芷曦,等一下。” “别拦着我,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于人世间。” 第一次。 自他们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 芷曦第一次,对着心爱的夫君,怒吼着。 “便是要去,也得从长计议。”他拦在她的面前,苦口婆心的说道。 “谁也别想拦我!” 此刻的芷曦,完全没了理性。仇恨和愤怒,充斥着她的脑海。 “芷曦,你冷静一点。” “闪开。” “唰”的一声,纯钧剑赫然出鞘。 疯狂的芷曦,竟然朝着他,挥出了长剑。 龙墨轩看着,平日里温柔贤惠的娇妻,竟然癫狂至此,心中不禁骇然。 他避开了,纯钧迅捷的一剑。 未得半点喘息,第二剑,已攻到胸前。 他再度侧身避开,却不想随之而来的,却是极速的八剑快攻。 “芷曦姐姐,快住手。”江漓在一边,不住的叫喊着,却全是做了无用功。 此刻他赤手空拳,一边寻机会,封住她的穴道,一边勉力的避开她的剑招。 便是如此辛苦,他也未曾动动念想,将那龙渊唤在手中。 又闪过几招,趁着她回剑的一瞬间。抢先一步,想以擒拿之法,卸了她手中长剑,以此来制住她。 本来此招极为巧妙,一击之下,定可致胜。不成想,芷曦狂乱之下,根本不按常理出招。 他右手刚想使出擒拿之法,擒住她的手腕。 却不想,陡然之间,她剑交左手,一剑自下而上斜撩而来。 他连忙收手,闪身躲避。终是距离过近,躲闪不及。 只听得“嗤啦”一声,他的胸口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血溅三尺。 “龙大哥!”眼见他鲜血横流,江漓心惊胆颤的惊呼道。 随着他的一滴血,溅在芷曦的脸上,她顷刻之间清醒过来。 “夫君.......!” 眼前的一幕,不禁大惊失色的喊道。那紧紧握住的纯钧剑,也应声而落。 她冲上前去,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一时间泪如雨下。 “心里舒坦些了吗?”他满眼柔情的望着她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出剑?为什么不把我打醒。”她泪眼婆娑的说道。 “出剑?你又不是敌人,出剑做什么?”他言语中的柔情,让芷曦一时间无言以对。 一滴滴鲜血,顺着他的胸口滴落。 每一滴,都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寸又一寸的割在她的心头。 她红着眼,小心翼翼的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至始至终,没让江漓插一下手。 “你怎么了?”龙墨轩听到了她那小声的啜泣声。 “夫君,我.........”她的声音哽咽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湖儿女,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他望着她红红的眼眶,微笑着说道。 “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芷曦姐姐,别难过,你也不是有心的。”江漓也宽慰她道。 “可我,可我........”芷曦一直打转的泪水,最终还是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江漓看着她那滴落的眼泪,心里五味杂陈。不曾想过,那个飒爽又坚强的女剑客,竟然也会泪如雨下。 “哎呀,能让这么英姿飒爽的女剑客落泪,我这一剑挨的挺值啊。”他打趣的说道。 只是那时的芷曦,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他眼神中的款款深情。 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去吧!” 他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让芷曦和江漓都愣神在了原地。 “夫君,你说什么?” “去调查吧,我知道,那是你心里永远的痛。”他柔声的说道。 “不,夫君,我还是照顾你吧!” “这点伤,不碍事的。去吧,我知道,你的心里终是放不下。” “依我看,竹下楼更像一流转所在。那些个瘾君子,得了药之后,统一到竹下楼吸食。如此一来,不知该如何着手。”芷曦稍显无奈的说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漓,神神秘秘的说道。 当天下午,那两个形容俊美的公子,退房离开。 不久之后,江漓和芷曦两人,身着华贵的衣装,出现在了柜台前。 掌柜的见她二人,容貌艳丽,出手阔绰。哪里还注意到,她们二人的长相和先前退房的公子,一般无二? 果然,钱才是解决一切事情的,不二法门。 “郡主,待会你就装成是毒瘾发作。我想办法把店小二或者掌柜的叫到屋里来,只要他们其中有人去取五石散,我就暗中跟着,这样他们的藏匿之处就会暴露无疑。” 刚进到屋中,芷曦便做起了安排。 “芷曦姐姐,我们不妨先等上一晚。明天再查不迟。”江漓见她如此心急,怕她急于求成,反而误事。 芷曦转念一想,此言不无道理,欣然允诺。 这一夜,芷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让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郡主,去装扮那样一个疯癫狂人。她自己想来,也是千难万难。 心中打定主意,明日江漓若是有半分迟疑,她便亲自出马。 夜半时分,她心烦意乱。 独自一人,坐在一楼空旷的大厅中,一壶清茶,呆呆的望着烛火。 “睡不着吗?” “夫君。” “这里的小二,和掌柜的都换人了。” “不是这样,我怎敢轻易的换回女装呢?” “我方才去了后院,马厩下地宫的入口,已经被封死了。” “怎么会?” “那群捕快,根本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竹下楼所谋之事,绝不止是五石散和菜人,这么简单。背后的真正目的,耐人寻味啊。” 他在她的对面坐下,意味深长的说道。 “夫君,我今天实在是......” “一剑,融合我的血,你的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突然起来的情话,让芷曦一时间失了神。 她痴痴的望着他,这一刻的温情,一点一点的融入她的心间。 “万事小心,保护好郡主,也保护好你自己。”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悄声的说道。 明月为誓,清风作盟。 君心我心,矢志不渝。 “江妹子,我想了一宿。这件事,太过危险,装作瘾君子之事,还是我来吧。”芷曦郑重其事的说道。 “芷曦姐姐,你太小看我了。我是南阳郡主,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怎能临阵脱逃呢?” 江漓此言,正气凛然,颇有江湖儿女的风采。侠之一字,已在她心里,埋下种子。 芷曦见状,对这娇生惯养的郡主,不由得多了几分敬意。 片刻后,就听到芷曦那急促的呼喊声。喊声响彻整个竹下楼,但凡耳朵没问题的都,被这喊声吸引了过来。 “客官,您这是怎么了。”专管芷曦客房的小二,呼哧带喘的说道。 “我妹妹他药瘾犯了,你快去弄些解瘾的药来。”芷曦指着房内说道。 那小二,随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房内江漓状若疯癫。 一会坐下,一会站起,一会哭,一会笑。不出片刻,又把房间内的桌椅板凳,茶碗茶壶,踢倒的踢倒,砸碎的砸碎。 这份状态常人谁看了,只能是惕然心惊。 然而这小二,完全跟没事人一样,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房内发生的一切。 “妹妹,别!”芷曦一声惊呼,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原来江漓抓起了茶碗的碎片,兀自的往嘴里塞。 此情此景,芷曦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的冲了过去,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碎片。 “快去给我妹妹,买些瘾药来来。”说着一锭银子,便扔了过去。 那小二接过银子,却没有半点行动,仍然站在门,外目不转睛的看着。 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早已被竹下楼内,其他的小二驱散了。 见此情形,芷曦内心焦急。照此看来,这店小二也非等闲之辈,不确定真的是药瘾发作,绝没有任何行动。 这份熟练和沉着,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芷曦抓着江漓的手,正在焦急之时,忽听得她迷迷糊糊的说道。 “姐姐,我好热,我好热啊。”说着便不住的撕扯着身上的衣物。 任那玲珑的修长美腿,白玉美背,粉藕玉臂,暴露无疑,丝毫没有半点的羞耻感。 一直面无表情的店小二,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睁大了眼睛。也不知,他是被那美艳的身躯吸引了,还是被眼前发生的事震惊了。 “二位客官稍候,待小人前去向掌柜说明。若需瘾药,也非难事。” 芷曦见他离去,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掀开一条缝,极目的望去。 只那小二,一步三摇,径直的往楼下柜台而去。 外显柔弱,内存刚强。 大勇之勇,一往无情。 竹下楼里,故事繁多,且看江漓芷曦,扫清毒瘤,玉宇澄清。 第五十四章 毒瘤 “区区一个店小二,竟然如此小心谨慎。”芷曦喃喃自语的说道。 “郡主,难为你了。” 芷曦坐在江漓的身边,看着她一条一条的衣衫,满眼心疼的说道。 “怎么样,我演的还不错吧。”江漓俏皮的说道。 “说实话,刚才撕衣服的那一幕,连我都被你唬住了。” 芷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漓会用这种方法,打消店小二的顾虑。 这等抛弃羞耻的行为,所需要的不仅是勇气。 “郡主,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毕竟天凉,别冻坏了身子。” “别,芷曦姐姐。”蜷缩的江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道。 “怎么了?”芷曦疑惑的问道。 “待会店小二回来,若是看到我换好了衣衫,只怕会他的引起怀疑。” 此话一出,芷曦醍醐灌顶。 凭她的智慧,绝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此刻,她的心里,满是对江漓的关心,全然忘却了这一出。 “郡主,委屈你了。” 她把棉被,往江漓蜷缩的身上拽了拽。 “来了!” 芷曦清晰的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急忙向江漓使了个眼色。 这一边,芷曦瞬间变脸,不着痕迹的转变成,那副神色慌张的模样。 那一边,江漓掀开被子,顷刻间便变得眼神迷离。纤纤玉指,仍然不住的撕扯着,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 几乎同一时间,店小二敲开了房门。 只见他鬼头鬼脑的,向门内探去,眼看江漓仍是衣衫不整,眼神迷离的坐在床边。 “两位客官,此物可暂缓痛苦。” 他眼见屋内一切毫无变化,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黄纸包,递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纸包,芷曦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剂量竟是掌握的如此恰到好处,若是药瘾发作,这点剂量能解她半日之瘾。若是装的,即便再像,这一包药下去,便会就此上瘾。 此等精准的剂量,巧妙的安排。绝不是区区一个小二能够设计的,其后必有高人指使。 话虽如此,芷曦此刻也犯了难。若是不服下药,以这小厮的机警,断然不会就此离去。若是服下药,岂不是害了郡主一辈子。 她内心焦虑,不自觉的便显现在眼神中。 眼神闪过,虽然只是转瞬既是,江漓却是完完整整的,读取了她的心思。 “姐姐,药.....给我药。”江漓借助疯癫的状态,猛的掀开被子,将两人罩在其中。 芷曦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以极快的手法打开纸包,用内劲将药粉吸在手中。 同一时间,被子正好落下。江漓将空的纸包放在嘴边,做出了一扫而空的动作。 那店小二在不错眼珠的盯着房内,心有怀疑。 而然,江漓那飘飘欲仙,欲生欲死的满足感,瞬间让他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 此等精湛的演技,莫说店小二了,就连芷曦一时都难辨真假。 “小人现行告退,二位若有需要,随时呼唤小人便是。”那小二略施一礼,关门而去。 “郡主,真有你的。” 芷曦摊开了手掌,两女看着眼前的白色粉末,不由得相视一笑。 “真没想到,你的演技如此精湛!” “总算是把他唬过去了,芷曦姐姐,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江漓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一直衣不蔽体,着实让她冷的够呛。 “我想他们已经认定,你真的是服药的瘾君子,不如就将计就计。方才那店小二拿来的剂量极小,只够寻常药瘾之人缓解半日。若是对瘾大之人,怕是只能维持一两个时辰......” 芷曦说话间,不自觉的和江漓对视了一眼。 此刻,她们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个眼神,对方所思所想,便以了然于胸。 果然,不出半日光景,三楼的那间顶级的客房里,又热闹了起来。 “嘭”,“哗啦”,“哐当”,杂乱无章的声音不绝于耳,整个竹下楼都听的清清楚楚。 如此激烈的动静,少不了引人围观。不出片刻,看热闹的人,便把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一个个伏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还七嘴八舌的讨论个不停。 便在此时,那掌柜领着店小二,来到门前,劝退了围观的人群。 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敲开了房门。 房内,江漓状若疯魔。 手里拿一个麻布裹成的长条,在房里乱砸乱打。台子上的铜镜,桌子上的茶壶,满地都是。 芷曦眼看着房门打开,掌柜站在门外,当即就凑了过去,气势汹汹的说道:“你这小二好没道理,我又不缺你银子,为何只给我妹妹,送来这么一点白药?” 故意说了江湖黑话,所以如此,便是为了进一步让掌柜的放松警惕。 “客官,小店招待不周,万望海涵。”掌柜的略施一礼说道。 “罢了,你来看,你那白药效力不够。我妹妹现在的药瘾已经抑制不住,接近疯癫了。” 芷曦按着江漓的脖子,把她压在桌子上,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她。 “你既是掌柜,快去寻些白药来,我不缺你银子。” 随手摸出几张银票,满不在乎的往桌上一扔。 银票一出来,那掌柜的眼神立马亮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哪里还想得了许多。 只见他拉过店小二,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店小二点了点头,一溜小跑往楼下跑去。 “两位请随我来,小店自有方法为客官解去药瘾。” 那掌柜的走到桌边小声的对芷曦说道,话音还未落地,便把那银票卷吧卷吧塞进了袖里。 这一番话,芷曦悬着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不正是这个目的吗? “妹妹,我们走。” 她取了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扶着“疯疯癫癫”的江漓,跟着掌柜的脚步而去。 一行三人,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行至一楼拐角处,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房门前。 “两位,请!”掌柜的打开房门,右手一摊,漏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对她二人说道。 芷曦凝视着前方的深渊,耳畔回响起,她在叔父,叔母的墓前立下的誓言。 “终我一生,势必扫清世间毒瘤。” 她用余光撇了一江漓一眼,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深渊在前,信念在肩。 剑扫尘埃,玉宇澄清 “妹妹,跟姐姐进去。”她拍了拍江漓的背,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屋内走去。 房间你内布置的十分普通,陈设也已老旧。以竹下楼的标准来说,这间屋子,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只见那掌柜的,转动桌上的烛台,贴着墙放置的床榻,慢慢的往后移动。 不大一会,一个只能容两人通过的狭小道路,出现在眼前。 “两位,请吧!”那掌柜的手掌一摊,略一欠身说道。 芷曦拉着寒烟,几步迈进那通道。 双脚刚刚站定,就听得“轰”的一声响,背后的那扇暗门就此关闭。 “这股香味......” “那天我们闻到的,正是这种香味。芷曦姐姐,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一直装着毒瘾发作的江漓,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说话方式。 “这些个贩售白药之人,大多都是些亡命之徒。如今敌暗我明,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记得我早上教你的‘绝命三招’。” 今天清晨,芷曦在房中,交给了江漓三招剑法。 这三招皆是杀招,一经出手,必要取人性命。此等剑术,只能出其不意,若是被人防住,再无后手。 芷曦也是无奈之举,若今日她只身一人,要扫平这些亡命之徒,不过举手之间。 放眼整个扬州,能与她匹敌之人,除了剑皇裴旻外,也就仅剩裴韶。至于旁人,纯钧剑下,不过尔尔。 她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江漓的安危。 这位南阳郡主,真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对夫君,还是对南阳王,她都无法交代。 “这前面不知是龙潭,还是虎穴。郡主,你怕不怕。” “三年前逃出王府,我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怕了。” 江漓嘴角那淡然的一笑,一时间给了芷曦莫大的欣慰。 “走!” “嗯!” 两个字,一条心。 这条路,两边尽是围墙。说是巷子,更为准确。 两人顺着这条巷子,就这么直直的往前走去,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缓。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窄窄的巷子,瞬间豁然开朗。 一座灯红酒绿的酒肆,赫然出现在面前。 “这里还有座酒肆?”芷曦一脸震惊的说道。 “酒楼开在这里,客人怎么进来?” 江漓环顾四周,这酒肆,被围墙紧紧的围在中央。除了她们来的那条路,再无别的通路。 “看来,这个酒肆只为竹下楼服务。”芷曦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酒肆,语气凝重的说道。 “郡主,委屈你了。” “嗯!” 江漓瞬间进入状态,眼神涣散,欲仙欲死的神态,信手拈来。 “哎呦,两位,您来啦。我们这欲仙楼,各种白药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如此大方的说出,丝毫没有遮遮掩掩。比之前方竹下楼,天壤之别。 “我妹妹药瘾极大,不知你们这儿的白药,品相几何?” “您放心,我们这里各类白药皆是上品,包您满意。”那跑堂拽着江漓的手,急不可耐的往里走去。 踏进门去,眼前的一切简直让芷曦触目惊心。 眼前一个个正值弱冠年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此吞云吐雾,醉生梦死。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金榜题名,早就在这,亦幻亦真的云雾之中,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芷曦看在眼里,虽是默然不语,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此物着实害人不浅,若只是花些银钱,倒也无可厚非。在那些富家子弟的眼里,这点钱确实也不算些什么。 然而此物,不仅耗尽钱财,敲骨吸髓。还让人欲仙欲死,停留在那虚幻的满足之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若是一国之中,青年一辈皆是如此,国破家亡,不过旦夕之间。 正因如此,历朝历代对待此物,无不是严令禁止,重刑惩处。 本朝立国之初,神武皇帝便下达严令。若有人制作或贩售此物,一经查出,不需上报,不需会审,不待秋决,可就地正法,明正典刑。 若坐实其罪,即刻处以凌迟极刑,夷灭三族。 此等严刑峻法的面前,此物之祸,仍是不能断绝。 究竟是利益的牵引,还是自我的颓废? “‘逍遥散’、‘欲仙丸’、‘极乐丹’,这些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啊。只需一点点,便能享受如同登仙一般的感觉。” 雅间内,一名身形消瘦,笑容猥琐的中年男子,绘声绘色的向芷曦做着介绍。 她望着桌上的三个锦盒,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这小小的三粒药丸,不知道又要让多少有志青年,堕落沉沦。 “你这些都不算极品,不必为我省银子,捡最好的拿。”芷曦故意甩了个脸色,略带生气的说道。 此番举动,着实让眼前的中年男子,有些摸不到头脑。他取出的这三粒药丸,已是上上佳品。应对寻常的客人,绰绰有余。 然眼前之人,竟对这药丸,如此的不屑一顾。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 毕竟是竹下楼进来贵客,他也不敢得最半分。当即陪着笑脸说道:“这些个不入流的东西,只好哄哄世人做耍,哪能入得两位的法眼。请在此稍后,小人去去便来。” 其实芷曦,只是故意的刁难他一下,却没想到,效果好的出奇。 片刻后,那中年人洋洋得意的走进雅间,摊开手掌,一个小小的黄纸包,赫然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这么一个普通不过的黄纸包,却让一直以来沉着冷静的芷曦,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惊诧。 纸包的样式,她再熟悉不过了,与当年叔父的服用的纸包,一般无二。 “两位,请上眼。”只见那男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那方纸包,递到她们的面前。 芷曦定睛看去,那药粉比之叔父当年服用的药物,又稍显不同。 当年叔父服用之药,其色如初冬时的头雪,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其质摸上去,颗粒感明显,不够绵软细腻。 现今眼前的药物,其色淡黄,比之那成熟的黍米,还要淡上三分。其质感,绵柔无比,摸上去犹如刚刚绽放的棉絮一般。 “这还像些样子。”芷曦将食指轻轻的一弹,将粘在手指上的药粉弹在了空中。 “看来你们费了不少心思啊!”芷曦笑着说道,可那双眼睛,却是一直紧紧的盯着对面的男子,一刻也不曾松懈。 “客官称赞,愧不敢当。”那男子抱拳拱手对芷曦回礼道。 “这样品质的药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芷曦有意的,将“全要了”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其目的不言而喻。 果然,此话一经出口,对面那男子猛地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盯着芷曦。从那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心中的不可思议。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贵客取笑了,非是小店不出售。此物价格不菲,只怕贵客........” “你怕我买不起?”芷曦白了他一眼说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此物确实价值不菲,如此一包已够一月之用。客官若是全部买去,一来价格太高,二来时间一久,只怕受潮,无法再用。”那男子赔着笑脸说道。 “我若非要不可呢?” 芷曦的气势陡然而变,眼神凌厉如剑,语气杀气腾腾。 此等变故,让那男子惕然心惊。 大氅之下,剑芒毕露。 长风万里,勇毅笃行。 且看纯钧一剑,荡平世间毒瘤。 第五十五章 剑舞 “想明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瘦弱的男子,望着长剑在手的芷曦,居然放出了此等豪言壮语。 但见他双掌一拍。 须臾之间,十几名打手,手持棍棒冲入雅间。 芷曦早就听得明白,这帮人一直游走在门外,以防雅间内任何突发状况。 “阁下若是做买卖,我们以礼相待。若想明抢,只怕你们是,找错了地方。”瘦弱不堪的男子,被十几名打手护在中央,瞬间便有了底气。 “把药交出来。”芷曦面不改色的说道。 “不识抬举!” 不等他说话,那群打手,便已将芷曦二人,团团围住。 此等情形,芷曦面不改色,江漓亦是面色坦然。 “你等在此制白药,为祸一方,敛不义之财。竹下楼百年清誉,全都毁于你们这宵小之手。” 不等芷曦开口,江漓率先拍案而起。瞪着众人,言辞犀利的说道。 “人间天堂”美誉的扬州,短短三年的时间,竟被这帮宵小之辈,弄的如此乌烟瘴气。 身为南阳郡主,怎能不义愤填膺。 此刻,她只恨自己不会武功。若是有芷曦那般身手,早就一人一剑,清理门户了。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这两个贱女人,打死勿论。” 一众打手,气势汹汹的朝二人扑来。 芷曦目不斜视,手握长剑,桌上一拍,内劲迸体而出。 内劲所及之处,一众打手应声而倒。 雅间内的座椅板凳,花几条案,花盆茶碗,无不应声而破。四周的门窗,亦被全部震开。 “你.......你想干什么?” 那男子,望着抵在他胸前的剑鞘,早已吓的魂飞魄散。 “带我去你们制药的作坊,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此刻芷曦的语气中,在没有了往常的那般温存,独属于江湖剑客的那份气质,展露无遗。 这才是属于剑道世家,那独有的气质。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强定了定心神,盯着那双如炬的目光说道。 “我是一个被此物所害,失去至亲的人。”这番话,让男子不寒而栗。 这些年,因此物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他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全因背靠大树。 眼前之人,若是因此而来,今天他只怕小命难保。 “废话少说,带我们去制药的作坊。” 生死攸关之时,男子便是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肯,也是无可奈何。 在芷曦的长剑下,领着二人,慢慢的往作坊而去。 这小小的酒肆,楼高不过二层,占地不过半亩。 其间竟会暗藏,如此众多的阡陌小路,纵横交错,宛如迷宫一般。若不是有人指引,外人便是进到这里,想走出去也是千难万难。 由此可见,这里的制药贩药,是一个精心运作的庞大团队。 如此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她们在明,对方在暗,若有变数只怕难以应对。 “别耍花样,这条路我们刚才走过。” 芷曦一柄剑,直接抵在他的咽喉处,防止他暗中搞鬼。 “到了这里,就不用再往前走了。” 随着男子邪魅的一笑,只听得轰隆隆的声响。这通路四周的墙壁,竟全部开始移动,原本狭窄的通道,顷刻间连成一片,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紧接着,从那纵横交错的暗网中,涌入近百名甲胄之士。他们鱼贯而入,队列整齐,井然有序。一身铠甲,稍有火光,瞬间光彩熠熠。 手扶腰间环刀,双目炯炯有神,端的是威风凛凛。 “背巍军!?”江漓惊呼道。 “不错正是背巍军,你既然识得,想必也......。”他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样,实让芷曦万分不爽,一掌击昏省得他聒噪。 大军面前,芷曦岿然不动。坚毅的眼神宛如巍峨的高山一般,令人瞻仰不止。 “郡主,要上了。” “公孙剑舞,冠绝天下,有幸一观,大慰平生。” 芷曦略略回眸,对她淡淡的一笑。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宛如春风拂柳,令人沉醉。 江漓握着无极剑,双眼之中,满是欣赏。 那人群之中,芷曦一人一剑,往来冲突。远远看去,宛如仙女曼舞一般。 脚步之轻盈,身法之曼妙,将那曹子建赋中所言“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演绎的玲离尽致。 “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柔美的身段,迅捷的剑法,将那“舞”与“武”,融合的相得益彰。 一舞剑器,名动倾城。 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公孙剑舞,名下无虚。不怪那诗圣杜甫,都由衷赞许道“一舞倾城动四方”。 只可惜百年传承下来,公孙家历代掌门均为男子。任你悟性再高,终是难解“舞”之一字。 芷曦出世之时,因其身形较小,体态柔美。自小便学习百家舞技,舞技之高,就算比那扬州八艳,亦是未遑多让。 她自八岁开始习武之后,初初握剑,即刻理解了那“舞武合一”的奥秘。 嫁入龙家以来,这名动天下的剑舞,她从未施真正施展过。今日面对这勇猛骁悍的背巍军,只能是全力施为。 背巍军着实名下无虚,面对芷曦如此惊艳的剑舞,阵脚亦是丝毫不乱。 攻守有序,进退自如。 面对她那形如鬼魅的身法,便是那勇猛骁悍的背巍军,一时间也难以拿下。 任其如何变换阵型,终是摸不到芷曦的一缕衣角。 江湖武艺,往往注重身法灵活,飞檐走壁,往来穿梭。 而军阵之间,讲究的则是强悍的体魄。只有这样,方能在千军万马之间,有所施展。 截然不同的作战要求,致使侠士和兵卒,战斗风格大相径庭。 若是一对一相斗,江湖侠士,当可稳操胜券。 可若在军阵之间,冲锋陷阵,侠士的那点身法技巧,又全无用武之地。 此时此刻,虽有几十名背巍军,围而攻之。 然,既无强弓硬弩,也无长枪大戟,更没有战车战马,往来冲阵。 有的,只是那单刀直入的兵勇,如此一来,便结不成军阵。 一对一相斗,身为江湖人的芷曦,自然占尽了便宜。 然军队之中,所拥有的不只是勇猛,还有作战的智慧。众人久攻不下,一旁的江漓,自然成了新的攻击目标。 只见一名士卒,持刀上前,猛扑而去。一刀照着面门直劈而去,如此的只攻不守,倒颇需要几分胆气。 芷曦虽眼观六路,可她忙于应付眼前的敌人,一时之间也无暇援手。 那柄钢刀,离她的面门不过半寸。忽见江漓右手一抖,以无极剑的剑身,粘住那柄钢刀。右臂顺势挥了一个圈,卸去下劈的力道。 这看似简单的一转,实则,已用上了剑法中的“粘”字诀。 所谓“粘”字诀,便是“以己之巧,化敌之蛮”,乃是剑法中以弱胜强的技巧。 正因此技的诞生,方才使得孱弱轻灵的剑,具备了和长枪,大戟,鬼头刀,这一类厚重武器交手的资本。 然,武学之道,好比世间阴阳。 既有以巧化力,便有以力破巧。 使剑之人,若真是遇上关刀,铜锤,金锏,钢鞭这一类钝器。 这“粘”字诀,亦无用武之地。 书归正文。 江漓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着实让那名兵卒始料未及。 出于自己勇武的自信,让他这一刀只攻不守。全力施为的下劈,使得他根本没有了收招的余地。 如此一来,他被动的随着江漓挥舞的剑圈,手臂也转了一圈。 然而,一个主,一个客,仅此一招,便是天壤之别。 江漓在主,手腕顺向,便于变招。兵卒在客,受制于人,又是反关节的状态,只能被动防守。 如此,一主一客,一顺一逆,优劣之势瞬间逆转。 江漓乘势追击,一剑刺去。 这平平无奇的一剑,若是放在平常,没有丝毫威胁。 可现在,这名兵卒手腕被制,便是本领通天,也不可能违背人体机制。只能是腰身闪动,勉强避开这刺来的一剑。 背巍军着实了的,此等凶险的情况,竟能硬凭身法避开。 然而,避开的如此被动,他也失去了,接下来的回旋的余地。 片刻之后,他只觉得脖颈处,一阵钻心的疼痛,紧接着一股鲜血从中喷出。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方才江漓那直刺的一剑,被那兵卒以巧妙的身法避开。 她却是不管不顾,自顾自的,翻转手腕一剑自下往上斜斩而去。 单以剑法而论,直刺过后紧跟横斩,本是寻常之技。 然,寻常横斩,都是平平的斩去。江漓这一剑,却是自腰间斜上,往脖颈处斩去。 如此怪异的剑招,着实是让人意想不到。那兵卒亡于此招之下,也确实不算冤枉。 这三招,便是芷曦传授的“绝命三招”。这三招剑法总体算不上精妙,却都是剑法中最直接,最有效的杀招。 如此简单的杀招,若是和对手正面相拼,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能是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江漓那纤细的手臂,娇弱的身躯,本就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谁能对这样一个弱女子,充满敌意呢? 正因如此,那名兵卒才会选择对她出手,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丢了性命。 弱者自若,强者自殇。 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这一剑,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震惊的不是剑法,而是有人竟敢斗杀背巍军。 背巍军在朝廷地位超然,毫不逊色于禁府军和虎贲军。 其曾是神武皇帝的贴身卫队,豹字营众。乃是湖广军中,高欢亲自募集的第一支部队。 其跟随高欢,高炅兄弟起兵,逢战登先,斩将刈旗。助高欢平定南方,建立湖广基业。 平定天下后,令其戍守青兖二州,抑制豪强,屯田开垦,以备军需。 朝廷感其功绩,称其为国之长城,风头一时无两。任何私人武装,若杀背巍军罪同谋反,夷灭三族。 江漓身为南阳郡主,岂能不知? 然,她初学乍练,不似芷曦那般收放自如。 再加上第一次出手,便是面对背巍军,心中万分紧张。能将三招剑招尽数使出,都已是尽了平生之力,哪里还记得起朝廷禁令? 一名兵卒一倒下,引得在场的所有背巍军,群情激奋。 只听为首之人,一声令下,立时便兵分两路。 一路三十余人死死拖住芷曦,另一路十余人把江漓团团围住。 如此情形,惹得芷曦焦急万分,也顾不得手下留情。 凝聚剑气于纯钧剑身,一剑挥出,只此一击,便将那三十余名背巍军尽数击退。 “当”,“当”,只听得两声清脆的金属相交之声。 芷曦以极快的身法,闪到江漓面前,替她挡去一左一右的攻击。 她抬眼望去,江漓那双眼睛已然呆滞,本来的灵动荡然无。只是不明所以的盯着前方,握剑的右手也不自觉的颤抖不已。 这份感觉,芷曦心里再明白不过了,此刻她心中,定然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那种感觉,不只是害怕。其中还夹杂着,对杀人这件事的,心理准备。 芷曦对这种感觉,曾经感同身受。 初入江湖,初次动剑,初次动手,便杀了为非作歹的捕快。 那时刻,她望着鲜红的红佩剑,脸上虽是镇定自若,内心却也是矛盾到了极点。 然她毕竟武学世家出世,心理素质,比之此刻的江漓强上百倍。 饶是如此,她也花费了数日的时光,在叔母的悉心开导下,这才逐渐开朗。 江漓这样娇生惯养的郡主,若不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怕很难走的出来。 芷曦和她四目相对,那坚定的眼神,让江漓那跌入深渊的心,获得了一丝淡淡的光明。 “背巍军,国之长城。居然在此为非作歹,助纣为虐。尔等所为,有损朝廷形象,论罪当诛。” 芷曦一番话端的是义正辞严,说的在场的一众兵卒自惭形秽。 虽说奉命,乃是军人的天职。可因此就做出这些,祸国殃民之事,也的确不是他们心中所愿。 此刻,芷曦已不再留手,长剑舞动如风,顷刻之间,便击毙数人。 一众兵卒,眼见其剑法凌厉无比,又杀意纵横,自知不是对手。 只听的为首之人,只说了一个“退”字。一众兵卒,竟是整整齐齐的往后撤去。 那天下闻名的勇士,竟也做出了临阵逃亡,这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来。 进退有方,虚实有据。 因敌而变,谓之神明。 不知这一众背巍军“落荒而逃”,有何玄机,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六章 古剑 眼见一众兵卒,齐齐整整的退去。 芷曦也顾不得江漓的情绪,抓起她的手,紧追而去。 少倾,一抹光晕,照耀其中,黑暗的通路终是迎来光明。 她牵着江漓的手,朝着光亮那方,飞奔而去。 片刻后,她们两人,已然跑出了那错综复杂的暗网。举目望去,此刻竟然已身处空旷的运河岸边。 这般一马平川之地,训练有素的背巍军,即刻排列巍长蛇阵型。 甲胄钢刀明明晃晃,阵型队列齐齐整整,国之长城,名不虚传。 芷曦眼见如此阵仗,心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手中长剑一抖,剑指前方,双目炯炯有神,严阵以待。 “此处,居然还有这样的高手。” 芷曦定睛看去,只见一人缓步从军阵之后走出。 但见其身着墨色长衫,身长七尺有余,左手一柄华丽奇古的唐刀,轻轻捻在手中。步伐轻盈却稳健,呼吸毫无间隔,不急不缓。 “在下李珪,给两位见礼了。”那男子说着,便抱拳拱手鞠躬施礼。 “少来这套,竹下楼,如何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这一百年来的清誉,倒叫你们给断送了。”芷曦怒目而视,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 “清誉?笑话!生于浊土,何来清誉一说。”李规轻蔑的一笑,冷冷的说道。 “我且问你,三十年前,扬州境内,总有三朝未满的孩童无故丢失,而竹下楼内用来招待朝廷大员的名菜里,却为何多了一道人参汤?” “当年名动天下歌姬杨环,又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间暗道纵横交错,又是何人,何时,因何所修?” 李规一连三问,端的是让芷曦哑口无言,江漓眉头紧锁。可她二人细细想来,他所说之事,又无半点虚假。 那孩童一案,曾经震动天下,第一神捕袁莱亲自出马,亦未能勘破。此案至今,悬而未决。 若他所言非虚,其中真相,实在是不敢想象。 “世间哪有非黑即白之事?三大世家,蜚声天下,难道就真的那么干净吗?” 李珪此问明摆着意有所指,作为三大世家之一,公孙家的长女,怎能允许旁人的流言蜚语。 “你敢诽谤三大世家?”芷曦长剑直挺,怒目而视。 “诽谤?”李珪冷笑道。 “雍凉马氏一族,为何消失?” “扬州裴家,和各大势力之间勾连不清,暗通款曲。” “湖州水匪为患,公孙家出面调停,却为何愈演愈烈?一桩桩,一幕幕,解释的清吗?”李珪言语之中,所透露出的不屑和鄙夷,已是溢于言表。 是非善恶,从来难辨。 黑白曲直,岂能概论? “你口中所言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三大家,造福一方,百姓无不爱戴,决不许你来无意诽谤。” “哼!道貌岸然的虚伪之辈。” “你既是如此说,不妨来试试公孙家剑法!”芷曦厉声喝道,手中纯钧,已是摆开架势。 “哼,当年公孙剑舞名动天下,不知道传到后辈手里,还有几成功力?”言语之间,唐刀召虎,已然出鞘。 “便是只剩半层功力,我亦不敢辱没了先祖的名声。”芷曦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李规手中唐刀,名曰“召虎”,相传乃是召穆王手中宝刀,流传至今已有千年。 此刀在唐朝之时,为高祖李渊所得,高祖甚爱之,虽其扫平四海,一统宇内。 高祖退位后,眼见百战峥嵘的宝刀,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心下不忍。遂寻名师,柔和五金,重新锤炼,镶嵌玉石七块,方显今日之貌。 “当”......“当”......“当”,清脆且迅捷的金属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空旷的运河岸边,一男一女身形如风。身影交错之间,两人以招式对拆,激战正酣。 芷曦手持名剑纯钧,招式沉稳中不失优雅,外显强悍,内蕴灵动。将那剑招和剑舞巧妙的融合,无愧于世家望族的名气。 李珪手持名器召虎,劈砍撩斩勇猛凶悍,进退之中挥洒自如,将那大唐的尚武之风,彰显的淋漓尽致,兵器霸主名不虚传。 单凭力量而论,唐刀比之长剑犹有过之。两者相交,其本该有天然的优势。 可偏偏那公孙家剑法,又以轻巧灵动见长,总能在不知不觉中,便将那强悍的力道化去。 如此这一正一反,浑然天成,相互抵消,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占到上风。 若单凭武艺而论,芷曦还要在李珪之上。 然江湖对决,不同于寻常的习武喂招。临场的发挥,招式的判断,心理的应用,甚至于胆量的大小,都会影响到拼斗的胜负。 这十几年来,芷曦独守龙家古宅,每日应对的宵小之辈,何其之多。日复一日的交手中,她的剑术突飞猛进,性格上却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夫家那块“天下剑宗”的招牌,乃是她心中最深的桎梏。因此,出手之时从来小心翼翼,不曾弄半点风险。 看他二人,刀来剑往,不觉间已是斗经百余合。 又拆的十余招,芷曦瞅准机会,趁着他上撩之刀,回招不及的空档。 先是一个鹞子翻身,闪到他的身旁,紧接着使了一招鱼游潜底,一剑往他脚踝斩去。 此等轻巧的身法,精妙的剑招,着实把李珪吓得不轻。他这上撩之势,本就是力从地起,双脚越稳,则威力越大。 然而此刻纯钧剑,离他脚踝不过寸余,这一剑若是斩去,只怕连脚掌被削掉了。 此等情况,已不容他再思拆解之法,只能双脚平平的跃起,勉强的避开这一剑。 那模样十分笨拙,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一般。 如此笨拙且难看的姿势,江湖对决之中,极为罕见。若不是双方实力悬殊,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等状况。 李珪就算武艺不及芷曦,此等状况,也绝无可能。只是这一剑过于巧妙,实在是意想不到。 如此一来高下立判,虽未即刻分出胜负,然李珪先机已失。恼羞成怒的他,愤然向前。却被芷曦左手撑地,翻身而上连踢三脚。 盛怒之下,左右遮挡,勉强挡住了前面的两脚。第三脚却是猝不及防,直接被芷曦一脚踢中脖颈,一连退了数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如何,公孙家剑法还剩下几成功力?”芷曦看着他说道,那嘴角也自然的微微上扬起来。 李珪怒目而视,眼睛中满是不服。江湖比武,他已然败了,方才若非芷曦留手,那一剑便是取了他的性命,亦非难事。 “好,果然高人一等。”话虽如此,心中的不服,却是丝毫不减。 仔细想来,芷曦方才那两剑确实惊艳。无论是剑术的精妙,还是临场的应变,均堪称绝顶。 李珪口中不服,内心对那公孙剑法,亦是钦佩不已。 “督军李子常,还认得我吗?” 一直没有出声的江漓,此刻突然开口说道。 李珪好奇的,循着那声音歪头看去。江漓的样貌,让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愕,随即眉眼低垂,沉思起来。 片刻后突然听得他厉声喝道:“你这样貌,倒是和一位故人相似。可那位故人早在三年前,便已辞世。就算是要假冒,也该先做做功课。” 但见他唐刀一挥,眨眼之间,数百名军兵,持张弓搭箭,将两人团团包围。 这些个军兵衣着,和先前那些背巍军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是他们系着蓝色的腰带。 如此架势,芷曦一时间也不由得胆颤心惊。 这等空旷的场地,又有长弓硬弩助阵,军阵已初具规模。 单凭她一人一剑,如何能从,百余名弓弩手的箭下,逃出生天? 即便如此,她依然义无反顾的,挡在江漓身前。语气坚定的对她说道:“郡主,别怕有我在。”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好似那千斤之力,掷地有声。 长剑出鞘,天地为鉴。 剑客荣耀,向死而生。 芷曦的心中已经做好了觉悟,便是鱼死网破,也要护佑郡主的周全。 “李子常,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江漓说话间,前走了几步,此刻已和芷曦并肩而立。 “郡主!”芷曦惊呼道,语气中不难听出,她的心中已紧张到了极点。 江漓对她会心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督军李子常,当年南阳王府外,是谁救了你,难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南阳王府......郡主.......不,不,这不可能。”李珪好似中了邪一般,不住的往后退,喃喃自语道。 “此物,你可识得。”江漓取出胸前的玉佩,在他的面前摆弄道。 “这,这,这是.........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神情,变的极为怪异。一边疯狂的摇着头,一边不断地喃喃自语,一边不住的往后退去。 这感觉,就如同是见到了鬼一般。 “别过来,别过来。” 江漓步步紧逼,李珪宛如发疯了一般。不由分说,唐刀往她头顶,直劈而来。 “当”,电光火石之间,芷曦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当心啊。” “李子常,前朝皇室遗孤,背嵬军督军......”江漓步步紧逼,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李珪突然之间狂性大发,双手持刀举过头顶,大喝一声竭力劈下。 霎时间,一股凌厉无匹的内力,蕴含着霸道的刀势,向她扑来。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数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这样强的气势,芷曦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随即凝聚剑气在剑身,借助纯钧剑护主的特性,在二人身前生成一道完美的屏障,挡下了这凌厉无匹的一击。 “别乱来。”芷曦展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 李珪那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一般,死死的盯着江漓,嘴里还兀自喃喃的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珪,你忘了对大小姐的承诺吗?”那瘦弱的男子,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 “动手,杀了她......”话还没说完,芷曦手起一剑,便已做了剑下鬼。 “弓弩手,放箭。” 李珪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两人。下令众人乱箭齐发,定要让两人命丧于此。 “嗖”“嗖”“嗖”,霎时间,乱箭齐发,直直的朝着两人射来。 芷曦飞身向前,挡在江漓身前,手中长剑翻飞,将乱箭尽数挡下。 “步兵上前,弓兵准备。” 李珪眼见芷曦快剑如斯,心中又惊又怒。当下指挥步兵上前,以步兵正面进攻,弓兵射箭辅助。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任你武功再高,便是千军万马之中往来纵横,也决计抵挡不了那遮天蔽日的万箭齐发。 此刻,便是如此。 芷曦一面应对步兵的进攻,一面还要阻挡时不时飞来的弓箭,又要守护江漓无恙。 三面受制,着实让她应接不暇。 “先拿下那个女的。” 一声令下,一众步卒,向江漓扑去。 芷曦眼见大事不妙,飞身而去,一剑荡开步卒的攻击。却不想终是被那暗处的弓箭,一箭射中肩窝。 “芷曦姐姐......”江漓惊呼道,慌忙上前搀扶住她。 便是此等险境,芷曦亦未退却半分。仍是奋力一剑,击杀了一名猛扑而来的步兵。 然而,下一波的乱箭,她已是无力阻挡。 “郡主!”她死死的把江漓,护在怀中。转过身去,对她微微一笑。 “不,不要。”江漓望着疾驰而来的乱箭,撕心裂肺的喊道。 生死一线之际,一股汹涌澎湃的内力,呼啸而来。 须臾之间,疾驰而来的弓箭,被这股内力吹的倒卷而去。 不偏不倚,每一支箭,都射断了一把弓。那持弓的兵卒,却是毫发无伤。 “夫君......”那崇山峻岭一般的背影,让芷曦不由的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漓亦是惊奇的说道。 “你是......” “怎么,地宫一别,不认识了?” “你怎么会......” “芷曦,辛苦你了。”他全然不顾目瞪口呆的李珪,径直的走到芷曦的面前,真情流露的说道。 霎时间,伸手拔出了芷曦肩上的箭。一股钻心的疼痛,差点让她昏死过去。 这一刻,她终于松开了,紧紧握住纯钧的手。 “芷曦姐姐她......”江漓捂着她血流如注的伤口,心急如焚的说道。 “解开衣衫,把这药敷在伤口处,要小心一点。”他望着泪眼婆娑的江漓,一字一句的吩咐道。 说话间,右手随意一挥,便将一名偷袭而来的兵卒,击飞在地。 他拾起地上的纯钧捡,还剑入鞘。将其轻轻的,放入芷曦怀中。 如遇古剑,诚见君子。 青锋三尺,浩气长存。 他虽然出手,然此刻芷曦重伤,江漓又手无缚鸡之力。 凭他一人,如何突破这,军阵之间? 第五十七章 局势 “没想到那朱厌恶兽,居然都没能要了你的命。” “很意外吗?” 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着实让李珪心中大为不悦。 倘若不是那天地宫之中,领教过他的实力。此刻他早已提刀上前,大打出手了。 “慢着,这就想走吗?”眼见他扶着芷曦,方欲离去,急忙开口喝道。 “我无意伤人。” 这五个字,稀松平常,却又霸气十足。 直接将在场的一众背嵬军,惊的面面相觑。 他们也算得上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虽说身处太平年月,未经历战场的洗礼。 然,行伍之间,日日操练演习。身体素质,兵器拳脚,优于常人。 被人如此无视,岂非笑话?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传扬出去,我背嵬军,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这位伍长,有何见教?”他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回答着他的话。 “你不留下一手绝技,我这些弟兄,如何能够心服?” “那也容易。” 只见他,若无其事的摆弄着手中的折扇。 陡然之间,手腕一抖,折扇自下而上,斜劈而去。 李珪在内的一众人等,只觉得面前一阵凉风吹过,既无感觉,也无痛楚。 就好似,春天里柔软的微风,轻轻拂过脸颊一般。 “这算什么......”那伍长不屑地说道。 话未落地,就听得“哔哔啵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紧接着,楼内便传来酒保杀猪般的嚎叫:“楼......要......塌......啦!” 在场众人,皆面色惊诧的回身看去。 只见那两层小楼,毫无征兆的破裂开来。那裂痕,自二楼房檐,蔓延至一楼墙角,平平整整,一气呵成。 便是这样,这楼依然没有倒塌。 两边的断口,交错的搭在一起,维持着奇妙的平衡。 抬手断楼! 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若不是亲眼得见,说破天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一刻,在场的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呆呆的望着,那一分为二的酒楼,一言不发。 一时间,也不知,是被惊呆了,还是被吓傻了。 “在下这一手,如何?” 昂然自若的一问,直惊的李珪魂不附体。 身处于宗师之境,他这一生,所交手的高手,不在少数。心高气傲的他,这是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 脑海之间,不断地重复着方才的一幕,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单凭折扇发出的内力,便能斩断这样酒楼。若是给他配上名剑龙渊,真不知其极致在何处?”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的说道。 “伍长大人,这样的表现,可还入您的眼?”他略带挑衅的问道。 军阵之间,何曾见过此等手段。 “这一招若是落在我等身上,只怕今日都得命丧当场。”伍长抖如筛糠的说道。 “等等,方才那一招,我明明感受到了内劲,自我身前穿过。难不成......”李珪想到此处,不由得惕然心惊。 猛的抬起头,望着眼前之人,仿佛梦魇一般,心胆俱裂。 你道他为何如此? 一道能断楼的内力,从身前穿过,一众人等竟是毫发无损。 此等从心所欲的内力施为,放眼当今武林,真不知能有几人到此境界。 “各位若是默然不语,我等可就告辞了。” 但见他抱起芷曦,昂首阔步的从众人面前走过。 “李......李将军,这......这还是人吗?”那伍长颤抖着声音问道。 此刻,他面如死灰,便是开口说话,这等简单至极之事,亦是艰难万分。 一招斩楼,一式断魂。 一剑纵横,一鸣九霄。 江漓此刻终是明白了,沈傲当初的那句话。有他一人在此,天下确实无几人再能伤她。 梅开两朵,各表一枝。 司州城内,上阳坊中,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今年的冬天,冷的古怪。 向来较为温和的司州,今年不知为何,滴水成冰,寒气袭骨。 城外百姓,家无余柴,房不御寒者,数不胜数。 此等寒流,突然袭击。今番,不知又有多少人,冻死街头。 城外,寒风呼啸,城内,温暖如春。 一如那沈傲府邸,堂前屋后,地面光洁一新,一丝瑞雪存在的痕迹,也不曾看到。 府内的下人们,来来往往,穿梭忙碌。身上所着,不过单衣一件,仅此而已。 并非是不惧严寒,只是府内,温暖如春,实在不需要过厚的衣装,徒增烦恼。 每逢中秋过后,司州的高官显贵们,便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木炭囤积。每家每户,最低也不会少于万余斤。 将这些木炭点燃,放入特制的地窖之中。那股暖流,便会顺着暗网,传到府内的各个角落。 此等暖流之下,上阳坊内,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 卖炭之人,冻死屋外,购炭之人,单衣御寒。 世间可笑之事,一如往昔。 沈傲坐于那后院的偏殿之中,手捧香茗,一声长叹,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静。 “这么急找我来,就为了在这看你品茶。”一旁端坐的男子,一脸不悦的说道。 那男子,不过知天命之年,身长八尺,体态魁梧。面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眉毛连城一片,浓密异常。 “别急,先喝茶。这么好的茶,也就是你来了,我才舍得上呢。” “还喝?再喝就飘起来了。”男子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桌上,没好气的说道。 “你有事没事说?没事说我走了啊。” “哎,哎,哎,我这喝口茶,你看你急的。”沈傲白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扔在桌上。 那男子撇了他一眼,拿起书信,仔细的浏览起来。 “扬州......”男子刚要惊呼,撇见沈傲的眼神,立刻压低了声音。 “郡主怎么去了扬州了?” “所以我说,你别急,坐下听我说嘛!” “行、行、行,你说!你们这些个读书人,说点事真是麻烦。”男子重重的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傲望着空空如也的茶碗,一脸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就他这种灌法,再好的茶叶,也和那白水,无甚区别。 “先别急,此刻郡主回扬州,也未见的就是坏事。” “不对啊!不是你说的,扬州形势复杂。让郡主先赶往雍凉,救出王爷之后,再回扬州嘛。”男子情绪激动,大吼大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和谁发生了争吵。 “此一时,彼一时嘛。郡主走的时候,没人知道杨勖,会领三万大军,到了雍凉啊。”沈傲看着眼前的“莽夫”,一脸无语的说道。 “你说清楚点,杨勖去不去雍凉,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你老人家,能不能动脑子想想?” “我懒的动那玩意。” “三万大军,兵临雍凉。郡主若是在横插一刀,章勋一旦狗急跳墙,王爷岂不是有性命之忧?以退为进,赶回扬州,乃是上策。”沈傲耐着性子,给面前这个“莽夫”解释道。 “郡主的安全,你能保证?” “你放心,剑神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那小子,我不放心。武功是很高,一点不上心有鸟用。除非我亲自去,守在郡主身边。” “你现在不能出面。”沈傲一脸无奈的说道。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男子站起身来,瞪着眼,怒气冲冲的对他说道。 沈傲叹了气,摆摆手让他坐下,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袍袖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 那中年男子,眼见他取出此物,先是一脸的不屑,紧接着十分默契的站了起来,身形有意无意的挡在他的面前。 眼见男子挡在身前,沈傲迅速的打开布包。那小小包裹之中,竟藏了一套完整的文房四宝。 这一套纸笔除了小巧一些,和寻常纸笔一般无二。 沈傲填饱了墨,举起笔,刷刷点点的书写起来。 不多时,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草纸,递到了中年男子的手上。 身在自己府中的后院偏房,行事还如此小心谨慎,只怕沈傲的府上,也是暗流涌动。 此等蝇头小楷,也亏那中年男子目力过人。若是换了旁人,便是得了这张纸,也未必就能看清,纸上写了什么。 “壶关守将空缺,不如你就此进军雍凉。我上表朝廷,调任你驻军壶关。如此一来,进可时时关注章勋动态,退也可稳定撤防回京。还能暗中探寻,王爷被囚的准确地点。郡主身边,我已派小伍暗中保护,安全可保无虞。” 寥寥数十字,思路严谨,安排得当,进退有序。如此严谨的谋略,诸葛美誉,名下无虚。 “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做起事来,就是拖拖拉拉了,一点都不爽快。安排好了,直接说不就完了,非要绕来绕去。哎呀,脑壳昏。” “京都这个地方,小心谨慎一点,没错的。”沈傲将那纸条,扔进了火盆中。 “我还是不放心,伍云兴那个小鬼,能保护的了郡主吗?我可告诉你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放心,我让小伍带着百丈穿墙弩呢,一般二般的人,绝不是对手的。” “你说说王爷,好好的,非要布这么一个局。弄的郡主飘零在外,有家不能回的。”男子,怏怏不乐的说道。 “王爷孤身犯险,深入雍凉,这步棋高明啊。” “高明?高明个屁!郡主要是少了一两肉,我跟他没完。” 沈傲看着眼这个耿直的汉子,即敬他忠心耿耿,又怕他鲁莽坏事。无可奈何,只能是低头不语。 “哎,没事了吧!我走了啊,回营等着你的调令。” “到了雍凉,行事说话切莫鲁莽,一切当小心在意。”沈傲拉着他的手,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道。 “放心,心里有数。” 沈傲目光深邃的,望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自顾自的说道:“王爷,如今扬州局势有变,学生不得不改变您的部署。望您宽宥!” 水面如镜,内含暗涌。 漫漫迷途,终有归路。 扬州局势错综复杂,江漓身处惊涛骇浪之中,浑然不觉。 此刻,重伤的芷曦,才是她心中唯一的牵挂。 “嘶......” “芷曦姐姐,抱歉,我弄疼你了。” 她这般娇生惯养的郡主,几时做过这为人换药之事?下手没轻没重,直痛的芷曦全身一紧。 “不碍事的,你上药吧。”芷曦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跑哪去了,你都伤成这样了,他居然不见人影。”江漓看着手中的药瓶,手足无措。又急又恼之下,只能把锅都甩在了龙墨轩的身上。 “我去找药了。”他没好气的说道。 “这不是有药嘛,你还去找什么药?” “光治伤,不疗伤,伤口如何能好?”说话间,他已脱下芷曦的衣衫。 一时间,那如玉般的晶莹剔透的美背,一览无余。体态婀娜,线条流畅,让人陶醉其中。 江漓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治伤的流程,是一点没记住。芷曦的美背,倒是印刻在了脑海中。 “还好这箭没毒,只是皮肉之伤。” “这点伤,不碍事的。倒是夫君,你胸口的伤.......” “行了,我们两都负了伤了,得养几天了。” “你看着我干嘛,我只照顾芷曦姐姐啊!至于你,自己解决。” 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惹得江漓急急忙忙的回怼道。 “天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房内,江漓坐在床边,望着芷曦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黯然神伤。 “还疼吗?” “好多了。” “芷曦姐姐,对不起,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话到此处,她不由得啜泣了起来。 “傻妹子,说什么呢?我还得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找到,这世间的又一个毒瘤?”芷曦握着她的手,软语温存的安慰着她。 “芷曦姐姐,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学武功了?” “我要是也有你一样的武功,能保护自己,就不会连累你受伤了。” “你的要学?” “真的要学。”江漓语气坚定,毫无半点犹豫,看来她这学武之心异常坚定。 “那你可得,拜我为师哦。偷懒不好好学,小心我打你的小屁股。”芷曦打趣着说道。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咚、咚、咚,芷曦还没反应过来,江漓已然模仿,戏台上的拜师礼节,磕了三个响头。 知名不惧,日日自行。 云程发轫,万里可期。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三个响头,竟磕出一个,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 第五十八章 南阳 “大小姐!” “他一把折扇,毁了这一座楼?” “一众军士亲眼所见,此人武功,简直惊世骇俗。”话到此处,李珪的声音仍是止不住的打颤。 “罢了,你去吧。” 李珪闻言,悻悻而去 “酒保。” “哎!大小姐!”酒保腆着那谄媚的笑容,弯腰躬身的应道。 “把地窖的药酒移出去,这个酒肆先封了。” “大小姐,那我......”酒保带着哭腔,哆哆嗦嗦的说道。 “行了,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地方。” “哎!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那千恩万谢的姿态,怕是接了圣旨都没这么高兴。 “行了,行了,滚吧!滚!”石珺莞不耐烦的说道。 那酒保闻言,竟真的缩成一个球,自顾自的“滚”开了。 “老余,损失有多少?” “除了楼和桌椅,白药和瘾君子,都没什么大的损失。” “把药毁了,别留下证据。” “大小姐,要不把原料留下吧,这么大的生意,可惜了。” “老余,你怎么也糊涂了?生意的好坏,从来不在商货,而在于人。只要这帮瘾君子还在,无论过多少年,此物,都一定会存在。” 一语成谶,时至今日,几百年的时光,无数的严刑峻法,此物之祸,依然未能断绝。 “是,是,老夫糊涂了,大小姐高明。” “小冤家,你毁了我的万福寺,断了我的欲仙楼。换了旁人,早都死无全尸了。不过对你,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毕竟下半生,你都要陪着我了。” 石珺莞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等自信,不知从何而来。 “竹下楼安排好了?” “大小姐放心,均已安排妥当。” “丹药乃是头等大事,务必在王爷出发前,准备妥当。” “小姐放心,老夫亲自去办。” “小冤家,我们来日再见了。” 大小姐那邪魅的一笑,惊得在场之人魂不守舍。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究竟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如此垂青。 此刻,他独坐空楼。一壶老酒,自斟自饮。 “夫君,别饮太多酒了。” “你怎么起来了,小心伤口别裂了。” “老是躺着,也有些乏了,下来走走。” “郡主呢?” “睡下了,她也累了一天了。” “没想到,这小小的竹下楼,居然如此暗流涌动。” “扬州的形势,比起雍凉,只怕更加复杂啊。”芷曦在他对面坐下,意味深长的说道。 “只怕不止是扬州,雍凉,北齐,乃至于整个江湖和庙堂,都某人的谋划之中。”他凝视着远方,语气沉重的说道。 “小小一个竹下楼,居然有背巍军守卫,简直匪夷所思。” “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背巍军,而是那帮倭人。四天后,裴旻便要迎战那七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别那么紧张,那天我观察了倭国人的武功。不过就是唐刀的技法而已,还未得其妙。裴旻早已通达神明,绝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吧......” “芷曦姐姐,芷曦姐姐......”正说话间,江漓急促的呼喊声,从楼上传来。 “急死我了,两个客房都没人,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看她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确实是心急如焚。 “这么晚了,你们俩在干什么呢?幽会啊。” “什么幽会啊,别胡说。” “哎呦,还害羞了。” “郡主别闹了,夫君在和我说正事呢。” “什么正事?” “背嵬军。” “背嵬军?宣王爷的直属部队啊,有什么问题吗?” “宣王爷,东宣王高炅?” “是啊,其实背嵬军出现在扬州,就已经极不合理了。” “此话怎讲?”龙墨轩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们久在江湖,不知道也很正常。” “郡主,你能详细的说说嘛。”芷曦追着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了,我记得父王曾经对我说过.........”江漓一瞬间,化身那故事的说书人,将那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话说当年两广会战,神武皇帝高欢消灭辽广拓跋氏,进而一统天下,建立莱阳皇朝。 为保他高氏江山,帝业永祚,遂分封东西南北四位王爷,让其别掌管不同的军队。 北齐王高桓掌管无当军。 西陵王高沛掌管虎贲军。 南阳王宇文胜掌管飞卫军。 东宣王高炅掌管背嵬军。 如此四方军兵分配已定,若是朝廷出现万难之时,四方王爷便可进京勤王,可保高氏江山万无一失。 “等一下,为何只有南阳王,不姓高?”龙墨轩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 “你听说过,当年湖广和吴越之战吗?” “略有耳闻。” “那有没有听过,‘越王空位,宇文当家’,这句话?” “这......确实没听过。”他沉思了一会,摇着头说道。 “宇文一脉,乃是吴越国中最大的贵族。宇文述在国中,同时担任相国和大将军,军政大权皆在他一人之手。” “权势如此之大?” “嗯,可以说权势滔天啊。” “后来这宇文一族怎么样了?” “或许天意眷顾高氏一族,宇文述的长子宇文胜,在湖广遇难,为高祖皇帝所救,二人自此结拜为兄弟。” “怎会如此凑巧?”龙墨轩冷笑着说道。 “这还不算,几年之后宇文述的女儿,宇文霜华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下嫁高祖皇帝。也就是后来的,宇文皇后。” “这样一来,等于从内部瓦解了宇文一族。” “嗯,没想到,你的政治头脑还不错嘛。”江漓望着沉思龙墨轩,调侃道。 “那后来,湖广大举进兵之时,宇文一族作何应对?” “还应对呢?宇文胜直接策反了,他老爹的部队,弄得宇文述措手不及,被两面包夹,战死疆场。” “真是孝顺儿子。”芷曦嘲讽道。 “权势面前,亲情不是那么重要。” “你说的一点不错,权势面前,什么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江漓用认可的眼神,看着他说道。 “也就是说,后来吴越战败,湖广称霸江南。进而才有了后来的两广对峙,莱阳一统?” “嗯,后来宇文胜,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南北,功勋彪炳。高祖皇帝君临天下,将天下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封赏于他,称为南阳。”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他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为什么后来......” “你想问,为什么父王会接替宇文胜,掌管南阳对吗?” “是啊,据我所知,宇文胜有儿有女,王位该世袭罔替才对。”这个疑问,自他和江怀之相识以来,便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哎!这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了......”说话间,江漓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父王对她说过的故事。 想那高欢,二十二岁收拾残局,领兵征讨南北。整整三十三年的浴血奋战,终是扫清四海,一统六合。 让那莱阳小姓,君临天下。 然而,世事难料,神武皇帝称帝不过区区数年时光,便撒手人寰。 临终之时,然废长子高酆,立幼子高涟。 如此的立爱不立长,不由得引得朝野震动。 有道是,失势的太子不如狗。高酆不堪受辱,悲愤之下在皇后面前自刎而亡。 可怜那太子高酆,随神武皇帝征战南北,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湖广尚未一统之时,他便立位东宫,监国理政。其人果敢干练,有勇有谋,又仁义忠厚,多有贤名。 朝中大臣,都说他乃明君之选,圣君之相。 如此少年英豪,却不想临到终了,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皇权之下,皑皑白骨。 情亲在前,负累而已。 宇文皇后,眼见爱子惨死,悲痛欲绝,不久便自缢于太子东宫。 如此惨痛的消息,传至南阳,宇文胜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作为太子的亲娘舅,皇后的亲哥哥,怎么能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一边向皇帝上书,怒斥外甥和妹妹,表明自己忠于陛下的决心。 另一边,暗中联系吴越旧部,和大楚残部,募集军队,积蓄粮草。 经过两年的准备,南阳兵强马壮,粮草充沛。 于是当年秋分时节,宇文胜起水路大军十八万,号称三十万,浩浩荡荡杀奔司州京都而来。 久随神武皇帝的他,本就身经百战,于军中威望极高,封地又是天下水陆枢纽所在。其大军所到之处,一路凯歌高奏,兵锋直指京都。 此番动乱,天下震动。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边境羌族,蠢蠢欲动。 宇文胜兵锋一路北上,直抵汴水河畔。 两岁的小皇帝彻底慌了神,急急忙忙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对策。 时任兵部尚书的高羽,上表献计道:以朝廷禁军,正面对敌。再调拨西陵,禁府两军,左右加击,如此一来,宇文胜首尾不能兼顾,必败无疑。 那年仅五岁的小皇帝,哪有什么主意。听得皇叔如此说,即刻遵照办理。 此等态势,他宇文胜并非不曾预见。 起兵之前,他便给西陵王,北齐王做出了约定。 一旦他夺下皇位,他们三人便分治天下,同为皇帝。 而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威信,也低估了姓氏的威力。 皇帝一旨令下,虎贲乘船顺长江而下,与叛军战于江陵。禁府军马踏中原,在豫州与横扫叛军。 禁府军,虎贲军,当世最强两大最强战力的合击下,任他宇文胜如何奇谋百出,也无济于事。 仅仅三个月的时光,那声势浩大的叛军,就此灰飞烟灭。 南阳飞卫军的精锐,十损七八,宇文胜本人也自焚身死。 飞卫军仅剩的精锐,被朝廷收编至禁军。剩余的小部分人马改为翊羽军,交由南阳王府掌管。 至此,权势仅在帝王之下的宇文一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想他二十几岁投身军旅,凭借自身骁勇建功立业,从一小卒一步步往艰难前行。 后来,天命眷顾,神武皇帝娶她妹妹为妻,随神武皇帝南征北战,建立不世功业。 天下初定之后,其以建国之功,国戚之尊,位列四大王爷之首,风头一时无两。 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凄惶惶的下场。每每想来,总不免让人哀之,叹之。 功名利禄,人皆贪之。 自古功名,难得善终。 此番动乱,虽没有动摇莱阳皇室的国本,却开启了四大王爷之间的明争暗斗。 那数年间,四方王爷斗争不断,战火绵延不绝,比之那乱世之中的争斗,犹有过之。 朝廷不惜重兵,这才堪堪平息。 至此以后朝廷内部,精锐损失殆尽,也逐步丧失了,对四大王爷的管控。 如此藩王自立,争斗不休,哪里还有半点大一统国家的姿态? 天下太平,不到十年光景。内部战乱,绵延不绝。 百姓,何其苦也。 以此事为鉴,朝廷严令,四方军队若无调令,不许擅离封地,否则以谋逆论处。 虽说这种命令,在四大王爷面前不过儿戏,可谁也不愿先做这出头的椽子。 江漓一口气,将她了解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说出。 “如此看来,南阳局势,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龙墨轩语气凝重的说道。 “当年宇文胜兵败身死,朝廷在高羽的提议下,让身为侄子的父王,世袭南阳王。” “看来王爷这个王位,坐的也不舒服啊。” “是啊,同为王爷,可父王毕竟不姓高。地位比另外三位王爷,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江漓闷闷不乐的说道。 “还有那个,和芷曦姐姐交手的李珪,来历也非比寻常。”江漓摆弄着空空的茶壶,大咽着口水说道。 “对了,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那日他见到你,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芷曦递给江漓一杯茶水,问道。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江漓略一迟疑,随后说道:“据我所知,他是大唐皇室的末裔。手中那柄唐刀,据说是高祖李渊的佩刀。他也曾在翊羽军中,担任都尉,所以我才认得他。” “只是奇怪,我记得当年,他和父王一起去赴宣王爷的宴请,怎么会又出现在南阳呢?” 江漓的疑问,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 或许当拨云见日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被那真相震惊。 波涛之下,暗藏汹涌。 局中乱局,扑朔迷离。 第五十九章 皇城 司州,莱阳皇宫。 礼部各司,内侍各员。忙的四脚朝天,如火如荼。 “快,快,快,快把道上的积雪清干净,那三位爷快到了,赶紧准备着。” 皇城外门,一名老太监,操着那老成的公鸭嗓子,急切的吩咐着手下一众小太监。 这些个小太监,多不过十七八岁,小的约摸十二三岁,也还不到。 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不曾想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依旧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或许,死在皇宫中,是他们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 皇宫也好,市井也罢,不过就是换一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罢了。 君不见,皇城内外,红墙金瓦,砖似白玉,柱镶金边,一砖一瓦,皆显富贵。 君不见,穹顶之上,宝石斑斓,阳光之下,五彩缤纷,一点一滴,说尽权势。 君不见,金銮殿里,光鲜亮丽,遍地黄金,满墙美玉,一分一毫,透露奢华。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寸寸民脂,处处民膏。 上元门外,远远望去,一年轻的身影,推着轮椅,徐徐而来。 “哎呦!宣王爷,您来了,老奴这厢有礼了。”老太监满脸微笑,热情洋溢的迎了上去。 “徐公公,经年未见,还是这么健朗。” “托您的福,老奴这副贱骨头,还能在殿前伺候几年。” “呃,这位是?”徐公公打量着推轮椅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是义子高平,小字千乘。如今在背嵬军中,做一校尉。” “晚辈高平,见过徐公公。”高平以一校尉之身,对一阉人施礼。 “折煞老奴了,折煞老奴了。哎呀!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啊。” 老太监一把将高平扶起,双眼之间满是欣赏,仿佛是自己的义子一般。 “这天寒地冻的,还有劳公公在城外等候,小王实在过意不去啊。这些个不入眼的东西,给公公添杯热茶。” 话音未落,高平已从袖筒中摸出一张银票,悄悄的递了过去。 “哎呦,王爷,您跟老奴还这么客气。”这话说的和他接银票的动作,一样漂亮。 “哎!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低头扫雪的小太监,听得他的召唤。慌忙撇了扫把,一溜小跑,跪于面前。 “见过宣王爷,高校尉。” 一听王爷在前,这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吓的浑身发抖。膝盖为足,挪到高炅面前,磕头如捣蒜。 “你们两个,小心的伺候王爷进宫。”徐公公板着脸,颇具威仪的对两个孩子说道。 “王爷,老奴要事在身,不能迎您进宫了,您赎罪。”瞬间又换了一幅赔笑的面孔,向高炅父子赔礼道。 “徐公公,我和平儿进宫就行了。何必劳烦,这两位小兄弟。” “这俩小子,进宫不久。能伺候上王爷,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你们俩还杵着干嘛,没看见高校尉推着车嘛?” 两个孩子刚进宫,哪见过这般大人物?愣在原地,实属正常。 老太监这一声断喝,吓的他俩踉踉跄跄的起身。跌跌撞撞的接过檀木所制的轮椅,步履稳健的往皇宫走去。 莱阳皇朝的皇城布局,仿大兴城所建。 高氏一族,为彰显其一统天下之伟业,遂以“大业”为皇城命名。 内坊所居,皇亲国戚,元老重臣。 上阳坊所居,三省六部,尚书侍郎。 外坊所居,黎民百姓,芸芸众生。 此三坊,层次分明,等级明确,构建起皇权的根基。 内坊,进上元门,便是朱雀街。 一条朱雀街,纵穿皇宫,将其分为对称的东西两市。 入的东西两市,便已到皇城核心。皇宫境内,若无皇帝传召,或特殊身份,任何人不得入内。 “往前便是西市,按照制度,内侍不得进入东西两市,两位就辛苦到这吧。”高炅眼见两个孩子即将越界,好意的提醒到。 小太监耳听于此,吓的拜服于地,叩谢不止。 “有劳两位送小王至此,平儿......” 高平即刻从袖筒中,摸出两锭银子,双手递到二人的面前。 这等美事,两个小太监,做梦也不曾想到。两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伸手去接,那垂涎三尺的银子。 “拿着吧,王爷赏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小太监,这才战战兢兢的接过银子,随即便是一番千恩万谢。 “义父,这等小太监,也值得我们去结交?” “你错了,皇城里面,这些个内侍,才是最值得我们结交的。” “义父,孩儿愚钝。” “你想想,皇城里,能每时每刻陪在皇帝身边的是谁?” “孩儿明白了。”一句话,便点醒了高平。 “嗯,走吧,去西市。” 这父子两,踱步在皇城的街道,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宣王爷安顿于西市,上元门外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只见一百零八个壮汉,抬着一个方圆足有八丈大小的轿子,在皇城外,耀武扬威。 这幅架势,你说他是来逼宫的,只怕没人会不信。 如此浩大的声势,引的那迎驾的徐公公,亦步亦趋的赶了过去。 他自六岁便侍奉高欢的身边,一路走南闯北,至今已有六十年的光景。前期后后伺候了三代皇帝,皇宫里面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无数。 从来也没见过,有谁敢在皇城前,如此耀武扬威。 “窦军统?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徐公公走近了,才认出来,领队之人乃是虎贲军军统窦骁。 “陵王爷到了。”窦骁这声音,一如既往的深沉。 徐公公听闻西陵王到了,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的端详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你要说这是轿子,实在是太大了,这更像是一座移动的行宫。 旁的不说,单是这十八根轿杠子,每一根都有正梁来粗。轿杠的上面,嵌入八尺来厚的苍石。 苍石之上,再立十二根立柱,以此为根基,建一行宫。 至于那行宫所用的材料,哪一样都是名贵至极。 你看那: 金丝楠木为立柱,黄花梨木作大梁。 沱江彩玉门中嵌,西蜀细锦门下藏。 单是徐公公认识的这几样,已将奢华彰显到了极致。 “老奴徐耿,请陵王爷,现身一见。” 片刻后,那扇行宫的门,徐徐的打开了。紧随其后,一阵雾气飘出门外。伴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香味。 徐公公,左手捂着口鼻,右手化为扇子,兀自扇了半晌,那雾气才缓缓的散去。 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倒要看看这位声名远播的西陵王,究竟是个怎生模样。 但见,那行宫的中间,汉白玉制成的王坐上,一颗肉球缓缓的蠕动。 一左一右,十位身材窈窕的美女,随时伺候左右。 “你谁啊,挡着干啥呢?滚!”一个比徐公公,强不了多少的公鸭嗓子,从那蠕动的肉球里传来。 徐公公瞪着眼睛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陵王爷的头在哪里,只能如实的回禀道:“老奴徐耿,奉圣谕,在此迎接王爷。” “呸!迎接个屁!这什么破路啊!这一路,没把本王爷馅给颠出来。”只见那肉球往前一滚,这才露出头来。 那张脸,圆圆鼓鼓的,五官全都挤在中间。 不客气的说,和那包子一模一样。 “你叫徐耿是吧,去给高阳说一声。把工部那帮贪官污吏都斩了,回头我从蜀中给他挑几个能工巧匠。”他那挤在一出的五官,实在是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何表情。 “王爷虽贵为皇室,亦不可直呼圣上名讳,还请王爷自重。” “呦呵,教训起本王来了。你这无种之人,今天怎么这么有种啊。窦骁啊,你那八尺宝刀,有日子没见血了,今天见见吧。”这冷冷的语气,丝毫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苍啷啷”,窦骁手中宝刀出鞘,面沉似水的向徐公公走去。 举起长刀,眼看一刀即将挥下,徐公公立时便会命丧当场。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颇具威仪的声音,从上元门内传来。 “太傅!” “三叔?” “贤侄啊,你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高羽横眉怒目,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这老阉货反了天了,敢当着下人的面教训本王,本王教教他规矩。”听这语气,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在先。 “行了,给我滚下来。”高羽怒斥道。 “三叔!” “滚下来!”高羽的声调,又加重了几分。 “得、得、得,这就下,这就下。” 他那臃肿如球的身形,愣是没看见脚在哪。倒是那下来姿势,确确实实像是“滚”下来的。 “徐公公,您忙您的。方才的事,老夫向您道个歉。” “老奴不敢!”徐公公拂袖而去,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像是从嘴角硬挤出来的。 “你跟我进来。” “三叔,别......”他还想发发牢骚,抬头看见高羽那燃烧的双眼,也不敢再造次。 “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高羽看着那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西陵王,无奈的说道。 “三叔哎,咱能坐下来说嘛。要不,我让他们把轿子抬进来,咱爷俩坐里面慢慢聊。” “你那是轿子?整个一行宫吧。那么宽,城门进得来吗?” “中间那个门,不是挺宽敞的嘛,从那进来不就行了。” “我说你小子这脑袋里,除了吃,就是女人,还有别的吗?中间那个门,是你能走的?” “不都是门嘛,有什么不能走的?” “你个不学无术的蠢材。”高羽终是没忍住怒火,破口大骂道。 他这般心思深沉之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番被他这侄子高潜,气的实在是难以忍受,止不住的大骂道。 “三叔,你不能这么说啊,我还会背武侯的《出师表》呢?要不我给您背一个。”高潜得意洋洋的说道。 “行了吧你,二十年了,就背了这一篇,还好意思炫耀。”高羽瞪着眼睛,怒斥道。 “你给我听好了,在益州,你闹的再怎么出格,我都不管。可这里是皇城,你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要是被高炅听去了,你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啊,高炅那老不死的也来啦?三叔,您别担心,我这就让窦骁,领着虎贲去给他灭了。”他说着话,便要呼唤窦骁前来。 “你给我住口。”此刻,高羽的语气已然变成了咆哮。 “皇城杀人,还杀王爷,你活腻啦。” “你给我听好了,在冬日宴开始之前,你给我老实实的待在东市,一步也不许离开。我找两个下人,服侍你。” “你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全都留在外坊。完事了,你自己领回去。”这不耐烦的大手一挥,高羽此刻已是无奈到了极致。 “三叔啊,这怕是不行啊。没有我那几个侍女,我吃不下去饭啊。哎!听说皇城里美女多,要不您受累,帮我找几个。” 高羽听了这话,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你爹那么聪明一人,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蠢蛋来。” “您别生气啊!您放心,这钱啊,我出,不会让您吃亏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说这个?女人一个没有,你乐意吃就吃,不乐意吃就饿着。就你这体型,饿个半年,一点事都没有。” “三叔......” “金武卫,把西陵王请到东市去,好生保护。” 高潜还欲撒娇,高羽看着这弱智的侄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是让金武卫,将其带往东市。 名为好好保护,实是好好看管。皇城内看似祥和,实则处处都是杀机。 这等弱智的侄子,若不是有他这个叔叔护着,只怕今晚就要变成刀下鬼了。 高羽刚刚安排完他那傻侄子,忽听得背后,有人向他打招呼道:“太傅,别来无恙啊。” “呦!齐王,您这次怎么赏脸来了?”这熟悉的声音,高羽不用思索,也能知道背后来人是谁。 “太傅在此,小王怎敢不来呢?” “去年先帝驾崩,齐王连面都不露。今番,老夫还能有这等面子?” 两人说话的语气,用阴阳怪气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一见面,言辞之间便如此犀利,二人这关系可见一般。 冬日大典,举办在即,今番不知这皇城之中,又有多少故事,充斥其中。 第六十章 武魂 时令,冬至夜。 大业城里,张灯结彩,祭祀之物,一应俱全。 百官衣着华丽,侯于宫门之外。只待来日清晨,早早入宫。 大业城内,天子脚下,故事诸多,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暂且按下,后文详表。 诸君请看,广陵城外,大运河边。 粼粼的波光,倒映着天边的一抹月色。 明媚的月光,糅合着江南水乡的绢绢美景。 身在其中,总在那不经意之间,内心都安静了下来。 喧嚣过后,回归的宁静,那才是独属于你的一方净土。 月光照耀之下,两个身影你来我往,迎着月光翩然而舞。 “托”、“托”、“托”,两根木棍的击打之声,错落有致。 欺身看去,原是剑神夫妇,以那月光为伴,树枝作剑,相互喂招,切磋武艺。 “公孙剑舞,恍如仙女临凡。不愧那惊世一舞,倾城剑器的评价。”龙墨轩架开芷曦的“剑”,不吝溢美之词的赞道。 “哎!难怪世人称你为‘剑神’。任何平平无奇的剑招,到你的手上,便犹如神迹一般。”芷曦收回了架势,回想起方才对拆的几十招,心中亦是大为感叹。 “舞与武,看似天壤之别,实则本意想通。然,若想将两者和谐统一,融会贯通,却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我自幼先练舞,再习武。不敢说两者都傲视天下,也颇有心得了。可是,越到后来,越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这不奇怪,舞讲究的是,灵动隽秀,不拘一格。武讲究的是,成稳大气,一板一眼。二者如此泾渭分明,你有那感觉,实属正常。” 他这境界,确实超然。芷曦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顷刻之间,便领悟其中奥妙。 “泾、渭,不都是河吗?只要是河,管他怎么分明,终不过是万川归海。”一旁静静观看的江漓,终是忍不住吐露了心中所想。 此言一出,芷曦和龙墨轩的心中,皆大受震撼。 世间,江河湖泊何其之多,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浑浊难辨。 然,最终殊途同归,融入那浩瀚的大海之中。 仅此一言,江漓对于道的领悟,远在他们夫妻之上。 无心之言,有心之用。公孙剑舞断绝百年,受此一言,再现江湖。 大运河,河水潺潺,月光下,恬静自然。 漫漫长夜,龙墨轩倚在窗边,看着那天上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知道,那日的决定是对是错。江湖之上尊他为“剑神”,然而三十多年来,他何曾自己做过任何一个决定? 时时刻刻,他都活在世家的高墙里。 那座世家的高墙,框住了墙里,也隔绝了墙外。 墙外的人向往墙里,墙里的人羡慕墙外。 剑断牢笼,力劈加锁。 山高海阔,归于自我。 月隐于天边,日出于东方。 冬至,悄然而至。 天色蒙蒙,广陵城下早已人头攒动。 潮水般的人群之中,不仅有扬州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也有那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不懂武艺,不知什么江湖对决,不明白什么家族荣耀。 但有一点,他们是相通的,那就是对脚下土地,最清澈的爱。 龙墨轩一行三人,今天也是起了个大早。 与其说是早起采气练功,不如说是心事重重睡不着。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眼前的擂台,思绪不经意间,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一年,他和裴旻以剑论道。 他胜,名动江湖。 他败,黯然神伤。 时过境迁,他再次站在这里,虽不是擂台的主角,却有着更加复杂的心情。 就在他沉思的时刻,喧闹的人群,突然间躁动了起来。 三人本能的回头看去,只见那七名倭国人,横行霸道的推搡着人群。 那份傲慢无礼的姿态,惹得一众百姓极为不满。 并非是我们不懂待客之道,实在是那副嘴脸和傲慢的姿态,惹得人义愤填膺。 “哼,这帮家伙,如此的蛮横无理。”芷曦眼见于此,不由的小声的骂道。 龙墨轩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极为愤慨,碍于眼前的形势,也不便发作。 你看他七人,大摇大摆的走到擂台的中间,纷纷席地而坐。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坐在正中。其余六人,一左一右分为两列,依次坐定。 他七人分坐已定,那坐姿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陡然之间,他七人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连续击掌三下,取下腰间的倭刀弧剑,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少倾,只见他七人将手中兵刃,端端正正的放于身前。闭着眼,低下头去宛如默哀一般。 “看起来,这兵刃比人还要金贵啊!”他不免小声的嘀咕道。 “还是这般装腔作势。”芷曦满是不屑的说道。 台下众人,见如此怪异的行为,一时间议论纷纷。 说是好奇也可,说是看戏也罢,总之人群之中,喧闹不止。 不多时,一阵清脆的马铃声响,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觉的,循着那马铃声看去。 只见,裴旻端坐马上,裴绪牵马在旁。 你看他今日的装扮,与平日里又大有不同。 青色的长衫,与手里的太阿剑相得益彰。头上新梳的发髻,笔直挺立,好似他那剑客的傲骨一般。 “裴家家主,裴旻到。”裴绪长啸一声,端的是气势十足。 尚未开战,这气势上便已赢了三分。 这一声长啸,也让台上闭着眼睛的七名倭国人,不约而同的睁开眼睛。 他们七人,早就听闻中原剑皇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既是有幸,怎能不一睹真容。 但见,裴旻翻身下马,手持太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步朝擂台走去。 那步伐虽缓,每一步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剑客的傲骨,一时一刻他也不曾放下。 龙墨轩看着他那步伐,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那种感觉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稳健的步伐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眼见裴旻走到台上来,七名倭国人纷纷起身,严阵以待。 “在下柳生永太,今日有幸的窥剑皇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那左列的第三个人,上前几步,抱拳拱手,用着不太标准的汉语,向裴旻见礼。 对于他的“热情”,裴旻并未答话,只是不屑的撇了他一眼。 “在下斗胆,向剑皇阁下一一介绍今日在场的众位高手。”他这番话仍是彬彬有礼,显得那么的儒雅随和。 裴旻仍是默然不语,只是冷冷的盯着他们,和柳生的那份儒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位,乃是我扶桑国剑道第一高手,‘剑圣’冢原一之,享配天下五剑之首三日月宗近。”柳生手掌平摊,正对着中间的那位,郑重的介绍到。 “这位,乃我扶桑国剑道名人,‘剑鬼’上泉秀纲,配天下五剑之一童子切安纲。”手掌微偏,对着左起第一位。 “此乃我扶桑国剑道达人,‘剑豪’足利义胜,配天下五剑之一鬼丸国纲切。”依次便到了左列的第二位。 “在下柳生永太,现任扶桑国禁卫队首席剑道教师,有幸得配天下五剑之一数珠丸恒次。” “右起第一位,师冈与之,乃是我扶桑国上总介大人,因战功赫赫,获赏赐天下五剑之一大典太光世。” “右边第二位,苇名义宏,乃是天皇陛下的私人剑术老师,天皇陛下御赐名剑,压切长谷部。” “最后一位,诸冈羽之一,乃是天皇陛下的贴身内侍,佩戴家族世代相传的名剑,同田贯正国。” “扶桑国最优秀的七名武士尽数在此,不知是否匹配剑皇阁下威名。” 听柳生的介绍,这七个人,各个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想那蕞尔之国,四岛之地,便是名动天下,终不过井蛙观天。 “在下扬州裴家第七代家主裴旻,乃是当世剑道五雄之一,名号剑皇,配欧冶子名剑太阿。” 裴旻见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做着介绍,自己索性配合着他们,也介绍起了自己来。 “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就是为了给我介绍七个人,七把奇怪的剑?”裴旻的言外之意,此刻已是再清晰不过了。 台下的一众江湖人士,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们大都是着了倭国人的道,从而落败被辱的门派首脑。 各个心中都憋着一股气,今日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定要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擂台上下,剑拔弩张。 万众一心,永去倭患。 此刻,裴旻拔剑在手,那凌厉的目光和太阿的剑芒一样,摄人心魄。 春秋之际,在此广陵城下,楚王一剑退却晋国大军。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剑中英魂,浩气长存。 倭国七人众,见他如此气势,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纷纷拾起地上的倭刀,拔刀出鞘,双手紧握竖于胸前。 那太阿剑,周身萦绕着强悍的剑气。单凭这剑气,便已让在场的众人心惊不已。 可龙墨轩心里却紧张了起来,那剑气看似强悍,却失去了他剑皇本应该拥有的庄严气象。 换句话说,此时的剑气,是单靠裴旻过人的内力堆砌起来的,并没有其剑皇境界的加持。 且他这剑气,忽急忽缓,忽强忽弱,显然是内力不足,衔接不畅所致。 虽然龙墨轩此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那步伐和这剑气,已让他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此刻台上激战正酣,紧张的形势,容不得他细想。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台上的战斗。 裴旻一人一剑,与那倭国七人众打的有来有回。单以招式而论,裴旻超出那七人太多。 到底是传承百年的剑道世家,底蕴毕竟深厚。 倭国众人,所谓剑道,不过只是对手中兵器,使用之心得而已。 相对的,我们的剑道,乃是对于天地之道,和人生经历的感悟,仅此一番高下便已立判。 那七名倭国人,眼见他们七人联手,亦不能奈何裴旻半分。相互之间暗暗的使了个眼色,便布起了阵来。 他们七人分工明确,两人牵制,两人偷袭,另外三人寻求机会一招致胜。 这种巧妙的配合,颇显威力,突然使出倒是让裴旻应接不暇。连续几个杀招都是堪堪躲过,极为凶险。 台下观战的众人,眼见裴旻被逐步压制,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不由得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裴旻极尽身法之技巧,在七人中间闪转腾挪。凭借这灵巧的身法,一时间他也重新打开了局面。 然,武学只中,最容易破解的便是身法技巧。任你身法再妙,我一道强悍的剑气铺天盖地而来,你非得闪身避开不可,如此一来,这身法便破了。 倭国这七人,并没有这么强悍的剑气,但是他们想出来的破解之法,却是异曲同工。 他们七人心意相通,四人抵住裴旻的长剑,迫使他以内力相拼。 另外三人,一左一右一前,三个方位,三种杀招,同时向他攻来。 如此凶险的时刻,饶是裴旻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屏气凝神,一剑荡开面前四人,借着反弹之力向后退去,这才堪堪避开这致命的进攻。 然而这一招,竟然让裴旻单膝跪地,以剑点地。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内力消耗的极大。 “不可能,抵开这样四个对手,他绝不可能消耗如此巨大。”龙墨轩眼见裴旻如此,心中大为不解,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们这群卑鄙的家伙,借拜访之名,暗中下毒........”裴绪怒道。 “小绪,不许多言。” “可恶的家伙。”芷曦听闻裴绪的话,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正欲拔剑上前,却被一旁的龙墨轩一把按住。 “夫君........”芷曦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等等,再等等,要来了。”龙墨轩盯着擂台,神神叨叨的说道。 这一番话,弄的芷曦和江漓,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剑皇裴旻,不过如此。”柳生永太一脸不屑的嘲讽道。 “还能,还能撑下去......我绝不能.....放弃。”他以剑借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加油,少主。” “站起来,少主。” “少主,灭了他们。” 台下观战的众人,纷纷为他加油打气。 “站起来,站起来,你可以的......”龙墨轩也在心里,默默地替他打气。 “加油,加油!”江漓在一旁,随着观战众人,高声喊道。 “今日一战,无关裴家荣誉,无关个人名声,为的只是华夏武魂不失......太阿剑啊,吾今日便以身祭剑,但求退却这些无耻之徒。”裴旻望着手里的太阿,喃喃自语道。 “哼,别再挣扎了。”柳生一个眼神,倭国七人一拥而上,想要就此了解裴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天边突然风雷大作,一股强风席卷惊雷而来。 不曾想,千载之前,楚王一剑退却晋国大军的场景,如今,再现广陵。 陡然之间,只听得“噗”的一声响。 也不知,谁的剑,刺穿了,谁的胸膛。 华夏武魂,岂容宵小之辈,肆意践踏。 丈夫立世,有死而已。 沧海横流,立身无愧。 那一剑,裴旻刺入了谁的胸膛?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一章 太阿 一片丹心,不惧生死。 以身为祭,佑护华夏武魂。 赤诚之心,引发内心之威,牵动剑气之威。 太阿剑自生光华,牵引蕴藏天地的,威道剑气。 威道剑气,引动天地之力。 这股力量澎湃汹涌,原本平静的大运河,一时间仿佛被煮沸了一般。 倭国人正在洋洋得意,志得意满,眼见那肃穆的威道剑气扑面而来,立刻慌了神。 七人合力一处,想集手中那所谓的名剑,化去太阿这威力无比的一剑。 然而,倭国那几柄刀不似刀,剑不似剑的畸形兵刃,岂可与那诸侯威道,汇聚而成的名剑相提并论? “嘭”,得一声响,擂台之上烟尘大作。 这一刻四周安静的可怕,台下观战的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之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一丝担心。 有一人,与众不同。 他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虽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但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多时,尘埃落定。 台下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神色紧张的望着台上。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晨曦之下,一个背影傲然挺立。 那熬然而立的身姿,与倭国众人的矮小猥琐,截然不同。 剑皇在此! 太阿剑,将那倭国的剑圣,一剑贯胸。 那视若珍宝的五剑之首,三日月宗近,也被霸道的剑气所毁,断做几截。 台上的一众倭国人,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心胆皆丧。 扶桑国内,那名动天下的剑圣,竟会成为太阿剑下的第一个祭品。 须臾之间,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之声。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一剑究竟杀的是谁。 但他凭一己之力,击退六人,击毙一人。 毋庸置疑,这场比试,是我华夏获得完胜。 “你们六个,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裴旻长剑直指,冷冷说道。 倭国剩余的六人,眼见剑圣被诛,心胆俱丧,哪里还有半分的斗志。 “剑皇果然好手段,我等技不如人,来日再来请教。”柳生永太挡在五人前面,怒目圆睁的说道。 此等情况,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倭国众人,抬着冢原剑圣的尸身,拾起地上的碎片,慌不择路的逃下擂台。 台下众人压抑已久的感情,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 扬州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名宿,此刻也难得放下了心中的成见。 齐齐的涌上台去,将他们心中的英雄高高抛起,稳稳接住。 这一刻,裴旻不仅是江南武林的英雄,亦是我华夏千千万万武者的英雄。 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成为那些自命不凡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龙墨轩欣慰的看着台上,不由得会心一笑,悄声的对身后的两女说道:“我们走吧。” 台上欢呼声此起彼伏,台下那剑神却是悄然而去。 丹心傲骨,俱在一身。 舍身卫道,忠义千古。 三人告别了那喧嚣的人群,寻了一家僻静的小茶馆,简单的喝杯清茶,吃些点心。 “夫君,裴旻今日算是为我华夏武学增光添彩了。”芷曦给他添上一杯茶,兴奋不已的说道。 “今日也确实是太过凶险。”回想起方才的一幕,他仍不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倭国人,真是下作。”江漓也是忍不住吐槽道。 “哼,他们的下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芷曦不屑的说道。 “夫君,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呢?” “芷曦,你难道没有感受到,那个时刻太阿剑的变化吗?” “当时,我只是感受到了一丝剑意,其余的完全没有感觉到。”芷曦细细的回想,缓缓摇着头说道。 “发出那道剑意并不是裴旻,而是太阿剑。”龙墨轩浅浅的泯了一口茶,缓缓的说道。 “太阿剑自己的剑意?” “名剑有灵,当它和使用者心意相通时,便会激发出其真正的力量。” “不错,上古名剑各有剑灵,可这名剑有自我意识,实在是头回听说。”芷曦一脸的不可思议。 “春秋之时,楚王为晋兵围困,危在旦夕。楚王不屈服,以身祭剑,引动太阿剑真气,席卷风雷,退去晋兵。你不觉得,和今日的情况很相似嘛?” 他这一言倒是让芷曦如梦初醒,方才那一刻,确实是天空骤变,风雷大作。 当时她心里还在暗自奇怪,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怎么一瞬间风云忽变。 “原来是这样,我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天了。”江漓茅塞顿开的话道。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一战,大扬我华夏威名,真是让人提气。”芷曦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裴旻这一剑,只怕也是尽了平生之力了。” 龙墨轩站起身来,看着窗外静静流淌的运河水,若有所思的说道。 “为什么?”两女同时问道。 “他中了毒,又同时和四名倭国人硬拼内力,只怕凶多吉少啊。” 他惴惴不安的说道。 到底是惺惺相惜的对手,果然心有灵犀。 裴旻刚回到府中,只觉得五脏六腑如遭火灼,一时间疼痛难忍,倒地打滚。 裴绪眼看家主,如此痛苦,一时间却是无计可施。只能是搀扶着他回到床上,盘膝而坐,运功抵抗。 然而这毒,着实厉害。 他越是运功抵御,这毒便越是深入骨髓。 不出片刻,裴旻只感觉,周身的每一寸骨肉,都在被锋利的刀片,一寸寸的割着。 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过如此。 纵使痛入骨髓,他也始终牙关紧锁,一声不吭。 裴绪眼看家主,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身上衣物,如同水洗,想来已是痛苦到了极致。 他也想运功,帮家主祛除毒素。 奈何他的那点微末功力,实在是有心无力。 你道裴绪如此小心谨慎,如何还让裴旻中了此等剧毒。 一切文章,都在田木送来的那封信中。 通常下毒手法,无非是想尽办法,将毒药放置在饮食中,通过口服进入体内,从而发挥药效。 裴旻的饮食,一直以来均是裴绪负责。想用此方法下毒,无异于痴人说梦。 提前侦知这一情况的倭国人,为了下毒成功。这才安排田木上门,送上由剑圣口书,柳生代笔的书信。 这平平无奇的书信,裴旻自然也不会多想。 可是他偏偏忘记了,这次比武的是倭国人。 这是一群不讲江湖道义,不知礼义廉耻的家伙,为了获胜,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那封书信,从内到外整个纸张,都在毒水中浸泡过,就连书写的墨水,也是用毒水研磨。 这种毒,和人接触的一瞬间便会使其中毒。 而且只针对内力高强者,内力越高则毒性越强。相反若是内力平平者,这毒却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那一日裴旻拆信之时,便以毒入五脏,起初还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然,随着他每天修炼剑法,运转真气,这毒的效力,终是随着他内力运转慢慢发挥。 直到比武前一天的清晨,他将内息运行过一个小周天后,那毒的效力彻底发作。 突然之间,他只觉的体内气息闭塞,呼吸不畅,五脏六腑,亦是如遭火灼。 稍动内力,体内剧痛更烈止。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毒。 可他思来想去,怎么也想想不出,他是何时何地,如何中的毒。 裴绪对他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是他在饭菜中做了手脚。 听到异响,裴绪急急忙忙的跑进正堂。 眼见家主,盘膝而坐,头顶蒸气腾腾,显然是内力运使到了极致。 过了半晌,裴旻才开口说道,他中毒一事。 裴绪听闻,亦是大惑不解。这长时间以来,家主的每一口饭菜,每一杯茶水,均是他试过之后,方才奉上。 这般谨小慎微,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毒是如何下的? 便在此时,房顶之上一名黑衣人,悄然而至。 只听得他说道:“此乃我扶桑奇毒,中毒之人,若是七日内得不到解药,必会肠穿肚烂而死。剑皇阁下,只要您放弃明日的比武,我等即刻为您奉上解药。” 这黑衣之人,乃是扶桑国内,唤作忍者的细作。 专擅一些个下毒,暗杀的行径。 若不是裴旻此刻,实在是有心无力,今日定叫他有来无回。 裴旻断然拒绝了,这等下作的行径,无理的要求。 便是拼的一死,他也要在毒性爆发之前,兑现承诺。 比武在即,不容多想。他当即服用了家传的解毒药,强行用他那《玄通真经》的强悍内力,压住了体内的毒性。 然而,如此一来,他的内力仅仅剩一成。这才致使,他比武之时内力接续不上。而后又同时和四人比拼内力,彻底油尽灯枯。 那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自己生死事小,华夏武学的名声是大。 今日便是生死道消,他也绝不能让华夏武名蒙尘。 这一番赤子之心,引动太阿剑真元,这才有了台上的那一幕。 当时在场武林高手极多,除了龙墨轩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发生了什么。 可见虽是名为高手,这实力境界也多有不同啊。 言归正传,此刻的裴旻,正用尽平生之力抵御毒性。 本来以他的功力,要强行压制毒性也不难,只是他强拼内力,体内真气已几乎耗尽。残存的一点内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现在的身体。 裴绪在一旁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 猛的听到门外一声巨响,单从声音也能判断,其来者不善。 如此紧张的时刻,裴绪来不及细想,取了佩剑便往中庭赶去。 果不其然,那六名倭国人,已然强凶霸道的冲进了中庭。 也就此时的裴家人丁不旺,除了裴绪以外,只有十余名普通佣人而已。 若是换作当年,鼎盛之时,这六名倭国人,休想踏进裴府一步。 “扬州裴家,岂容尔等放肆?”裴绪拔剑出鞘,向着那六人冲去。 那边苇名义宏手持倭刀,劈手相迎。 两人你来我往,招式互拆了起来。 裴绪这武艺,对付一人游刃有余,若是同时应对两人,怕是输多赢少。 要是六个一起上,只怕连逃都没有机会了。 其余五人,眼见老六拖住了裴绪,不由分说,齐刷刷的往内院冲去。 这等情况,裴绪焦躁不安。 此刻,若是让这五人冲入内院,只会于家主不利。 然而他现在被拖住了手脚,一时间也脱不开身。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有师弟那般,俊俏的身手。 若是裴韶在此,哪里容的他们放肆? 那五名倭国人,横冲直撞的冲到了后院内庭。正欲推门而入,那房门却缓缓的打开。 裴旻手持太阿剑,缓缓的走出,看着眼前的众人。 此刻的他,眼神散乱,面如死灰。 就连执剑的右手,也颤抖不止,此情此景,他哪里还有半点剑皇的气势。 柳生永太眼看裴旻如此状态,不由得走上前去,洋洋得意的对着他说道:“剑皇阁下,我扶桑这追魂绝命散的滋味如何啊,这可是国宝级别的毒药啊,也只有你这样的高手,才配的上。” 裴旻看着他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心中虽是愤怒到了极点,现在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的状态,能勉强站起来,已经是他功力通神的表现了。 “少主,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裴绪摆脱了纠缠,径直的挡在家主的身前。 “小绪,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现在这个状态,虽说力不从心,也还能抵挡片刻,你快走。”裴旻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哼!真是主仆情深啊。”柳生冷笑着说道:“我等无意伤害,只要剑皇阁下随我回国一趟,向天皇陛下说明剑圣如何身死。我等可保阁下,性命无虞!” “剑有傲骨,今日就算我主仆二人在此身死,也决不可能向你等卑躬屈膝。”裴旻颤抖的右手,举起剑来。 便是如此状态,只要长剑一挺,那剑皇得气势,仍是不减半分。 “小绪!” “少主!” 他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准备放手一搏。 不知他主仆二人,今朝生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二章 相惜 广陵,裴府。 那块“国之柱石”的御赐匾额,熠熠生辉。 扬州裴家,几代人的心血,所换得的,不过是当权者的四个字而已。 内庭,后院。 裴家主仆二人,面对倭国六人的围攻,苦苦的支撑。 二人勠力同心,已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裴绪以一敌二,虽不落下风,也不过勉勉强强招架而已。 此刻已是油尽灯枯的裴旻,仍能凭借剑法之妙,不断游走,执照空隙,以一敌四。 然,其内力已竭,时间一长必然难以支撑。 数招之后,他体内毒素发作更盛,五脏六腑宛如刀绞。身法渐渐变慢,被那倭国四人,一人一掌,结结实实的击在胸口。 霎时间,他顿感体内仅存的一丝游气翻涌不止,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随即喷涌而出。身子也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只得以剑为杖,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少主!”裴绪见此情形,一时间乱了分寸,被一刀砍中胸口,又被连环两脚踢飞出去。 柳生眼看二人,均已是重伤之躯,命在旦夕,不由得和其余五人相视一笑。 “今天就让裴家消失吧。”柳生冷笑着说道。 但见他使个眼神,老七诸冈羽一,举同田贯正国,直挺挺的朝着主仆二人劈去。 这势大力沉的一招,以他们二人刺客的状态,根本无力抵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嘭”的一声响,诸冈羽一被震出丈余开外,那倭刀同田贯正国也应声而飞。 这一幕让倭国众人吃了一惊,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顷,一个身影缓缓的走进众人的视野。 但见来人,一身淡蓝色湖丝长衫,头戴斗笠。举手投足之间,似有龙凤之姿。 “什么人,竟然敢插手扶桑之事。”柳生双目圆睁,冲着那人,厉声喝道。 “雍凉龙啸天。”这五个字,漫不经心的从他口中吐出。 “剑神龙啸天!”柳生大惊失色道。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中原武林剑的剑神,剑皇,居然会同时出现在扬州。 这一番,也打乱了他们全盘的计划。 “阁下要插手扬州裴家之事吗?”柳生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亦是华夏武者,缘何不能插手华夏之事?” 一句话,怼的柳生哑口无言。 单是一个裴旻,他们已是穷尽手段下了剧毒,这才堪堪得胜。 如今,剑神面前,岂容他们耀武扬威? 柳生冷汗直流,龙墨轩却是连正眼,都没看他一下,只是径直的朝着裴旻而去。 他此刻瘫坐于地,已是有气无力。眼看着他徐徐的走来,一时间也是极度茫然。 “龙少主........”裴绪挣扎着爬到他的面前,拼尽全力的想要站起身来,只叹有心无力。 “小绪,你退下。”裴旻扯着他的衣角说道。 二人四目相对,龙墨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他的面前。 只见他捧起他的双手,四掌相对,运起内力。一股浑厚的内劲,汹涌澎湃的涌入裴旻体内。 裴旻受那毒药影响,五脏六腑,恍如置于冰窖之中。 此刻,那浑厚的内力涌入他的体内。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仿佛于寒冬之中,置身于温泉水中,当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受用。 “你,你在运功........”裴旻看着眼前的对头,略感吃惊的说道。 “别分心,你我气血合一,逼毒七窍。”说话间,他的内劲又强劲了一分。 六名倭国人,眼看二人头顶白气腾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内力已是运使到了极限。 照此继续下去,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只怕听他的毒,真的要被龙墨轩逼出体外。 倭国这毒药虽说厉害,却也挡不住《玄通真经》和《易筋洗髓功》两大绝世内力。 六名倭国人,岂能让此等情况发生,不由分说各挺兵刃冲杀上去。 一旁的裴绪眼见于此,心中焦急万分。 反观龙墨轩倒是心无旁骛,将他那惊涛骇浪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裴旻体内。 眼见那六名倭国人,即将飞奔到他们二人面前。 陡然之间,一道从天而降的剑气,硬生生阻断了他们的步伐。 “什么人!”柳生气急败坏的喝道。 眼看计划,几次三番的被破坏,他的愤怒也已到了极点。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自天上直直的落下,稳稳的插在他们面前。 紧随其后,一个优雅的身影飘然而落。 你看她一袭白衣,缕缕青丝随风摇曳,那曼妙的身姿,飒爽的身法,宛如落入凡尘的仙女一般。 “湖州公孙家长女,公孙芷曦。”芷曦轻盈的落于地面,手扶剑柄对着倭国众人说道。 “公孙家!”柳生此刻已是气急败坏。 “你叫柳生是吧,我认得你。当年就是你用奸计赢了我爹,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赢的了我。”芷曦言语间,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了起来,凛凛剑气夺眶而出。 柳生一听公孙家,心下本就大为吃惊。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剑道三世家,此刻居然到齐了。 此刻芷曦旧事重提,更是平添了几分惊愕,当即手中倭刀一挥,直挺挺的向她攻去。 眼看柳生抢先攻来,芷曦求之不得。嘴微微一笑,持剑相迎。 芷曦今日之剑法,即快且猛,丝毫没有一点那剑舞,轻灵隽秀的姿态。 此等快招猛攻,不出五招,柳生顿感难以招架。 眼见其凶险万分,老五师冈与之,老六苇名义宏,老七诸冈羽一,纷纷上前助战,顷刻间便将芷曦团团围住。 四人围攻之下,芷曦却是丝毫不慌。右手纯钧使出,将那公孙剑舞施展的淋漓尽致。 虽是重伤初愈,但那婀娜曼妙的身姿,轻灵飘逸的步伐,游走在那四人之间,不显丝毫慌乱。 一招一式,进退有序。 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纵使那四人倭刀舞的密不透风,也未能在她身上讨得半点便宜。 上泉秀纲,足利义胜,一旁掠阵。眼见四人联手,尚不能夺取先机,内心亦是焦躁不安。 此的龙裴两人,周身都笼罩在强大的真气之下,内力外放,已是到了极致。照此下去,估计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裴旻体内的剧毒,便会被完全逼出体外。 若是裴旻完全恢复,剑道三大家的高手尽数在此,仅凭他们六人,如何抵挡?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拿下芷曦,再趁着他二人无法分神之际,同时解决二人,方为上上之策。 二人谋划已定,即刻上前助战。顷刻之间,芷曦已被六人,围在垓心。 倭国的七人之中,剑圣冢原一之虽说地位最为尊贵,然实力却不是最强。 单以实力而论,七人之中当推上泉秀纲为第一。其下,柳生和足利伯仲之间,再次恐怕才能排到冢原一之。 七人之中所以让他居首,无非因为他乃是老剑圣冢原卜传之子,将军的家臣。 这等显赫的家世和身份,其余六人,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了。 正因如此,他虽实力不济,却仍能独享尊位,家族的权势给了他太大的便利。 言归正传。 此刻,倭国六人,一起围攻芷曦。 在其完美的配合下,她一时间也有些应接不暇。 又斗的数招,芷曦被上泉秀纲极为凶险的上撩之势逼的连退数步。原本她还游刃有余的局面,一时间变得凶险起来。 芷曦右手长剑一抖,犀利的眼神死死的盯住对方,心中一刻不停地,思索着破敌之策。 舞与武,究竟如何归于一体,这是公孙家百年来,一直探寻的问题。 “舞者,随心所欲也。即是招式不能取胜,不妨试试舞姿。” 芷曦苦思之际,一句冥冥之音传入她的耳中。正是龙墨轩,以传音入密,指点于她。 “随心所欲”,这四个字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又何其之难。 芷曦凝视着手里的剑,内心也是一片茫然。可大敌当前,容不得她多想。 只见她右手执剑,直直的举过头顶,纯钧剑直指苍穹,左手倒持剑鞘,横于胸前。 怪异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剑招。一众倭国人你望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道,芷曦究竟要做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芷曦一个闪身,向柳生直攻而去。 柳生尚未反应过来,那纯钧剑已然直抵胸口。若不是上泉,匆匆忙忙的替他挡了一剑,此刻他便是不死,也是重伤。 但见芷曦右手剑,左手鞘,左右分击。时而右手剑诀,时而左手剑舞。 此刻的她已然心无旁骛,眼里只有那六名倭国人,心中只有一个战胜的念想。 如此的心境澄明,手中的招式,又岂会落了下风? 她以一敌六,剑与剑鞘互为表里,竟是让那六名倭国人,没占到一丝便宜。 这边芷曦与六名倭国人激斗正酣,那边裴旻体内的毒素,终是被龙墨轩尽数逼出体外。 “你修炼了易筋洗髓功?”裴旻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正在调息的对头说道。 “不错。” “哼!看来单以内力来说,我怕是追不上你了。” “我也不过初窥门径,你那玄通真经尚未圆满,怎么就此评论高低呢?” “没想到,救我的人居然是你。” “我救的不是你,而是华夏武魂。” “呵呵......” “呵呵呵......” 两人盘腿坐于地上,四目相对,不自觉的放声大笑起来。 四条臂膀相互扶持,两人同时站起身来。 “裴少主,是不是先该把这群家伙打发了。” “龙夫人,可否换手一下。” 两人大笑之时,江漓也已替裴绪止住了血。两人十分默契的躲在一旁,这强者的世界里,他们两个,显然过于渺小了。 “龙夫人,可否承让一下。”裴旻太阿倒持,抱拳拱手,十分客气的对芷曦说道。 也不知,此刻的芷曦是打的兴起,还是佯装没听到。 右手纯钧,左手剑鞘,兀自的左右分击,丝毫停手的意思。 “芷曦,扬州之事还是交由裴少主来处理吧。” 此刻她正是兴起之时,忽然听得龙墨轩这么说。心中虽是万分的不情不愿,也只能退到一旁。 这边芷曦刚刚收剑,立足未稳,那六名倭国人,便如恶犬一般扑了上来。 剑皇面前,岂容尔等放肆? 但见裴旻一剑挥出,强劲的剑风,直接将他们手中兵刃,震的脱手而去。 转瞬的刹那,裴旻揉身一闪,太阿剑已然抵在了上泉的胸口。 他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上泉和一旁的柳生,毫不客气的说道:“尔等在扬州所作所为,恶行累累,罄竹难书。本当取了尔等性命,但体上天好生之德,今且放你等回去,若仍对我华夏贼心不死,龙渊太阿之下,绝不留情。” 柳生虽然满脸不服不忿,却也无可奈何。这里是江湖,实力是唯一有分量的语言。 如今,剑道三大家齐聚于此,单是一个公孙芷曦,已让他们六人联手,都无可奈何。更不要说,那傲视天下的剑道双雄了。 上泉听闻柳生所言,心中极为不甘。然此刻,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带着众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没想到,最后救了我主仆二人的,居然是你。”裴旻收剑入鞘,扶起瘫在地上的裴绪,缓缓的说道。 “我救得不是你,而是你那颗,守护华夏武魂的决心。” 一旁的芷曦和江漓,听到这二人的谈话,也只能是相视一笑,无奈的摇摇头。 “这样聊天,师傅,当年你是怎么看上他的哟。”江漓有意无意的调侃道。 “你这小妮子,尽跟我皮。” 芷曦被她这话撩的俏脸一红,又不想被她拿捏。于是佯装生气,在江漓的翘臀上狠狠拍了一下。 江漓吃痛,不敢造次,朝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挽着她的手撒起了娇来。 芷曦被这小妮子弄得也是没有办法,看她那俏皮可爱的样子,只能是打趣的说道:“这次啊就放过你,下次再给师傅皮,小心我打的你屁股开花。” 前面冷,后面热,这四个人的性格真可谓泾渭分明。 龙渊太阿,本就是一对兄弟之剑。不曾想,时过千年竟是成了冤家对头。 然而兄弟之情,远非寻常可比,一念之间,仍是手足情深。 此番二人联手御敌,外御其辱。 一对冤家,无仇无怨,有的只是那,不同的观念。 青山一道,风雨同行。 仗剑江湖,且行且思。 断恩怨,卸枷锁,江湖路上,把酒言欢。 第六十三章 蠢材 欲知广陵寒,瑞雪入江南。 青松枝头俏,寒梅吐幽兰。 冷风拂我意,翠竹挂冰岚。 路人三两个,出行犹自难。 南山风渐暖,笑面迎春来。 扬州的冬天,瑞雪纷纷,许久未见。寒冬之下,雪景美得让人陶醉。 你看那浅浅的白雪,不过薄薄的一层,好似晶莹的白霜,将那份柔美,包裹其中。 江南水乡的独特韵味,在这银装素裹之间,更显别样风情。 裴府门外,三匹骏马,在那飘飘瑞雪之中悠然自得。一份恬静恰,恰如这瑞雪一般,静谧优雅。 “这等江雪美景,扬州百年难见啊。”龙墨轩穿一身大氅,站在浅浅的雪地之中。看那瑞雪纷纷,一时之间,感慨万分。 “怎么,你又回想起那个冬天了。”不知何时,裴旻站在他的身后,缓缓的说道。 “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掉的。” “你和表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难得你一代剑神,居然也如此至情至深。” “你是不是,依然没办法理解?” “身为剑客,当远离感情。可是......” “远离了感情的剑客,还是剑客吗?” 他二人,不知不觉之间,又回到了那老生长谈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这次我都要谢谢你。”裴旻声音低沉的说道。“这次若不是你仗义出手,只怕我和小绪都难逃毒手。” “你能为华夏武名舍生忘死,难道我就不能,打破世家的偏执吗?” “你用易筋洗髓功救了我,却也在我体内留下了两乘功力。年深日久,这份功力必会助我突破《玄通真经》的大关,日后我你就不怕,我的功力在你之上?” 裴旻口中的《玄通真经》,乃是道家内功的精要所在。全篇虽不过寥寥三百余字,却包含了道家修生练气的无二法门。 单以威力而论,当于武当的《太上感应篇》并驾齐驱。 此本真经年代久远,究竟由谁所着,早已经不可考究。 只是知道,大唐年间裴家先祖裴行云,以三招精妙的剑招,与那青莲剑仙交换而来。 裴家以此真经,得以弥补内力之不足。李太白借由裴家的三招剑招,感悟青莲剑意,终成一代剑仙。 只是可惜,那《玄通真经》、青莲剑意,终不过是大唐盛世下的昙花一现。 言归正传,龙墨轩听闻裴旻之言,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若真是如此,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此份恩情铭记于心,来日必当报答。”裴旻抱拳拱手的说道。 这一幕实在太过难得,三大世家之间从来明争暗斗,相互掣肘。这份独属于江湖的礼仪,实在是太过久违了。 “哎!芷曦姐姐叫我们出发了。”江漓站在门口高声道。 “江湖路远,一路珍重。你所说扬州之事,来日,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扬州势力盘根错节,便是你,行事之时也要加上几分小心。” 这一刻,这两个较劲了十几年的对手,四目相对,倒是流露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 “郡主,江湖不比王府,一切珍重。王爷之事,裴家自当全力以赴。” “有劳你了,裴少主。”江漓望着眼前的剑皇,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当年,若不是他做壁上观,南阳王府也不至落到今日的窘境。 然而,这几日所经历之事,件件都是匪夷所思。扬州如此错综复杂的形势,当年的情形,的确也不是他裴家一家之力便能左右的。 寒暄已毕,裴旻主仆二人,目送他三人,打马前行。迎着那漫天飞雪,往道都龙虎山而去。 “小绪,替我发拜帖,就说三日之后的,我将上门造访石家。”送走了他们一行,裴旻转身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先造访石家。 石裴两家,这扬州最为显赫的两大家族,又会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 此间之事,随着龙墨轩的离去,暂时落下帷幕。 扬州之地风雨欲来,京城内外危机四伏。 诸君请看,三日前,皇城中。 朱雀街上,金武,龙虎,豹韬三大禁卫军,往来巡查,周而复始。 三大王爷的到来,让本就守卫森严,皇宫深院,更添了几分紧张感。 金武卫巡东市,守护西陵王。 龙虎卫巡西市,保卫东宣王。 豹韬卫更是一刻不停地,守在麟德殿外,确保北齐王,万无一失。 这三位爷,哪位有了闪失,对于如今的朝廷,都是灭顶之灾。 “哐”,“哐”,“哐”伴随着司更太监的三声锣响,已是酉时。 这个时间,皇城内已然全面宵禁。管你什么公候伯爵,宵禁一到,通通禁足屋中。 杳无人迹的朱雀街上,金武卫恪尽职守,往来巡逻,卫戍皇城的安全。 “什么人,宵禁之时,焉敢随意出入。”眼见稍有异动,一班训练有素的卫军,立时便紧张了起来。 “令狐将军。” “王爷?卑职失礼了。” “不妨,小王久未到京。今番入城,拜访几位故人。不期忘了时辰,误了宵禁。令狐将军,见谅。” 高炅话音未落,身后的高平,即刻抱拳拱手,弯腰施礼。 “还请令狐将军,给小王行个方便。” “王爷如此说,卑职承受不起。”令狐慌忙施礼,谦卑的说道。 “卑职受王爷大恩,未及回报。些许小事,不劳王爷吩咐。” “徐顺,你率半队人马,护送王驾,不得有误。” “王爷请!” “有劳令狐将军。”高平欠身施礼道。 “京畿之地,危机四伏,王爷还请小心在意。”令狐意味深长的说道。 “有劳将军惦记。” 皇城的夜,漆黑的怕人,寂静的,总让人不安。 朱雀街,西市口。 能让金武卫一路护送,京城内外,只怕唯有高炅能享此待遇。 “王爷,西市由龙虎卫戍守,末将等人不便进入,只能护送王驾到此。” “有劳徐将军了,平儿......” “徐将军辛苦,这些散碎银两,权当请兄弟们,添杯酒水。” “这......多谢王爷赏赐。”徐顺迟疑了半天,眼见高平满脸真诚,这才揣入怀中。 “义父。” “还在跟着?” “嗯,距离不远不近,控制的刚刚好。” “他的心机,倒是比那小子深的多啊。” “义父,要不要.......” “不,逼他动手。抄小路,直奔馆驿。” “是,孩儿明白。” 西市阡陌的小路上,高平推着高炅一路急行。多少年了,这幅轮椅,终是有了几分风驰电掣的感觉。 “他怎么还不动手?” “进馆驿!” 他父子二人的交流,从来不需长篇大论。仅需最简单的几个字,便能心领神会。 高平有意的将脚步,放的极缓极缓。做出一副极为艰难的表情,推着高羽往馆驿的正门而去。 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的向右边撇去。 霎时间,一个黑影,趁着月色,飞身袭来。一柄蜀刀,不由分说,朝着高炅的轮椅,直劈而来。 这等速度和力量,大有将其一招毙命的架势。 高平嘴角微微一笑,冷冷的说道:“终于来了。” 只见他右手手掌,重重的在椅背一拍,那椅背弹出一个暗格。一把长弓,数十只雕翎箭,赫然呈现。 电光火石之间,高平持弓在手。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离弦之箭,极速的朝着那黑影而去。那黑影吃了一惊,急急忙忙的侧身躲避。 却不想,右臂突然吃痛。低头一看,一支雕翎箭,结结实实的插在右臂之上。 黑影不禁心下骇然。虽说夜色昏暗,但仅凭感觉,他亦能确定,那一箭他实实在在的躲开了。 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一箭何时命中他身。 “阁下跟了我们一路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嗖”的一声,高平话音未落,又一支箭,向着那黑影急射而来。 这一箭速度即快,距离又近。那黑影不及反应,一箭已经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黑影只觉的面部一凉,下意识的伸手摸去。 他那蒙面的黑巾,竟不知在何时,被那一箭给摘了下来。 漆黑的夜,黑衣的人,一箭射去,揭下面巾,不伤肌肤。 这等箭艺,着实惊世骇俗。 “平儿,够了。” “是,义父。”高平转身将长弓收入暗格之中,动作之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皇城之中,竟敢动手刺杀本王,好大的胆子啊。” “义父,让孩儿擒下他,交于大理寺严审。” 高平正欲向那黑影而去,却见那黑影,飞身而起,猛劈一刀。趁着其侧身闪躲的间隙,施展轻功越墙而走。 “算了,由他去吧。” “义父,为何不让我擒下他,审出背后之人。” “不必了,他是谁,谁派他来的,为父一清二楚。” “先回馆驿。” 高平急速的推着轮椅,二人回到了馆驿之中。 “义父,今日之事,孩儿有几点不明,还请义父明示。” 他父子二人,入得馆驿,在龙虎卫的守卫之下,终是放松了下来。 “说来听听。” “您怎么知道,今日一定会有人,行此刺杀之事?” “今晨的东市,是我故意去的。”高炅意味深长的说道。 “孩儿愚钝。”对于义父的话,高平是一脸疑惑不解。 “我来问你,东市住着的是谁?” “西陵王?”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去东市,只是试试他。没想到,他竟然愚蠢到,让窦骁来刺杀于我。” 高炅虽说周身瘫痪,脸部连表情也做不出来。但从方才的语气中,他那哂笑之意,仍是溢于言表。 “义父,西陵王也是高氏子孙,为何......” 高平欲言又止,他心里知道,这些疑问,不是他能够探寻的。 “都姓高,却不是同一血脉啊。”高炅叹了气,眼神之中,透漏出难以言明的深邃。 皇城之中,刺杀王爷。 此等蠢事,匪夷所思。 “窦骁呢?你把他派到哪去了?”东市的馆驿之中,太傅的怒吼之中此起彼伏。 “三叔,您先坐,别着急嘛?”高潜那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和高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派他去找高炅了?” “三叔,这事可不能怪我。今天早上,那老家伙在东市晃来晃去,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估计肯定是对我不利。所我肯定先下手为强,先给他灭了再说。” 高潜昂起那包子一般的圆脸,洋洋得以的说道。 此话一出,高羽一时间实在是无言以对。只见他捂着胸口,不住的喘着粗气,显然是气的不轻。 也得亏他这身子骨还硬朗,若是稍微差一点,只怕此刻已然背过气去了。 他捂着胸口,无奈的摇着头,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皇城杀人,还杀王爷,还派窦骁去,你爹知道,都得气活过来。” 此刻,心力憔悴的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对着这傻侄子,大吼大叫了。 “啊,父王能活过来啊,那感情好啊。”这个肉球,竟然拍着手,高兴的跳了起来。 “窦骁回来了没有。”高羽摊在椅子上,生不如死的问道。 “不知道啊。” “罢了,罢了,我先回去了。”他看着他那理直气壮的回答,再也没有和他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了。 正欲起身离去,忽听得门有人悄声道:“王爷,我回来了。” 窦骁这一声,着实让高羽喜出望外。只要他没被人擒下,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窦军统,你这是怎么了?” “属下无能,为那高平所伤。” “什么!你没宰了那老家伙啊!” “闭嘴!”高羽对着那傻侄子,怒喝道。 “行了,你回来就好。” 面对受伤的窦骁,高羽轻声的安慰道,还吩咐将其请回府中,着名医为其治伤。 “三叔,他一个下人,您对他那么好干啥?”高潜不满的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的虎贲我暂时接受。等到冬日庆典完毕,自会让你带回去。” “您把虎贲都带走,那我怎么办?” “有金武卫保护你,够了。” “万一高炅派人来杀我,怎么办?” “他要是蠢成那样,到好办了。”高羽没好气的说道,转身而去。 次日清晨,朝堂之上沸沸扬扬。文武百官,口中所言,无不是昨夜宣王爷,被刺之事。 皇城之中,刀光不显。 若欲杀人,岂需动刀? 高炅入得朝来,和那高羽四目相对。喧闹的朝堂,瞬间便安静下了。 不知两只老狐狸如何斗法,请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四章 朝堂 “宣王爷到!” 司理太监的一声长啸,惹的整个朝堂,都紧张起来。 文武百官,探头探脑的朝殿外望去。 眼见高炅父子,面沉似水,脚步沉重的缓缓而来。一个个面色凝重,惴惴不安。 就连那小皇帝,都神色慌张的离开了宝座。 “皇叔祖,您年事已高,怎还亲自进宫?”小皇帝竟行降阶之礼,亲自前来迎接。 皇帝如此举动,朝野皆惊。 降阶之礼,古已有之。原是为别国元首,国王所备。礼在彼此平等,友善共存。 如今,皇帝竟已此等礼仪,迎接朝廷敕封的王爷,实是闻所未闻。 “昨夜若非老臣义子,冒死相救。陛下今日,怕是见不到老臣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就连一向拘谨的百官,此刻竟也在朝堂之上,窃窃私语起来。 “昨夜西市之事,朕已有所耳闻。今晨已着府卫,严加祥查。皇叔祖受惊,朕之过也。” 他高炅,乃是如今皇族之中,辈分最高的存在。其作为高欢的亲生兄弟,乃是当今皇帝的曾祖辈。 这样的辈分面前,若不是龙袍在身,只怕小皇帝,此刻已行祖孙之礼。 “京畿的卫戍,令人担忧。老臣生死事小,陛下万金之躯,倘若有了闪失,岂不天下震动,国本动摇。”高炅声音低沉的说道,语气之中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几许担忧。 “皇叔祖所言极是,朕即刻下令,严查昨夜之事。”小皇帝转身回到皇坐之上,帝王的气质,展露无疑。 “刑部尚书屈笪,府卫戍长沈戎。” “臣在。” “末将在。” “令你二人严查,昨夜西市之事。冬日宴开始之前,务必水落石出。” 皇帝的这一旨意,着实把这二人,吓的全身一激灵。 一个案件,牵扯到皇家,便会变得十分敏感。 查不查的出来,尚且两说。便是查出来了,幕后之人也不是他二人得罪得起的。 然,皇命在前,不容的他二人有片刻迟疑,只能磕头领命。 “下官斗胆,王爷可否告知,昨夜刺杀之人,有何特征?”刑部尚书屈笪,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昨夜天色已晚,小王并未看清刺客的样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此人手持兵刃,乃是蜀刀。”高炅话语之间,有意无意的将“蜀刀”两个字,提升了语调。 此言一出,文官队列里为首的高羽,霎时间面色铁青,眉头紧锁,嘴角不住的抽搐着。 朝堂之中谁人不知,蜀刀乃是虎贲的专属兵刃。高炅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不知不觉间,已将矛头对准了西陵。 此等用心,昭然若揭。 “启禀陛下,据老臣所知,蜀刀乃是虎贲军中佩刀。陛下,不妨查上一查,看看有没有虎贲军,擅离西陵。”袁士诚接着高炅的话茬,意有所指的说道。 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的向一旁的高羽撇去。 但见其面色阴沉,眼神深邃而锐利,如同利刃一般,寒气逼人。 朝堂之事,最怕无人帮腔。袁阁老此刻开口,朝堂局势,顷刻之间,便紧张起来。 “虎贲乃是军中翘楚,国之屏障,阁老慎言啊。”眼见局势紧张起来,小皇帝立时打短,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陛下,老夫有话说。” “太傅有何要事?但说无妨。”眼见高羽气势汹汹而来,小皇帝慌忙应道。 “老夫想问问宣王爷,昨夜是何时被刺?伤在何处?何人作证?” 高羽一连三问,语气一句强似一句,问一句向前移动一分。三句话问完,已然站在了,高炅父子的面前。 “昨夜酉时,西市馆驿门口遇刺。亏义子高平,替老夫挡下致命的一刀,现有其右臂之伤为证。” 顺着高炅的话,高平恰逢其时的漏出了右臂上的伤。 “至于何人为证,太傅不妨问问,陛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他不仅轻描淡写之间,将高羽的进攻一一化解,甚至还反将了其一军。同时还不着痕迹的,将话锋引到了皇帝的身上。 到底是老狐狸,朝堂权数,当真无人可敌。 而高平那伤势,着实让高羽心中一惊。昨夜之事,他已尽数了解。窦骁都没近身,何来伤势一说。 “也就是说,这件事除了你父子外,并无第三人在场。依照律令,亲属之间,应当避嫌。若无旁人为证,难道宣王爷,没有诬告之嫌?” 眼见这老狐狸有备而来,高羽知道正面交锋远非良策。于是话锋一转,搬出律法,指其诬告。 “笑话,老夫上的殿来,和陛下所谈,不过遇刺之事。自始至终未曾点名,老夫诬告谁来?更何况,老夫何等身份,何须诬告。” 这一番说辞,在情在理,直将那高羽逼得哑口无言。 “陛下,请容臣一言。”文官列中,又有一人出班拜于殿前。 小皇帝极目望去,但见此人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眉宇之间,神韵尽显。 当真是“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卿乃何人?身居何职?” “微臣沈傲,现于中书省供职侍郎。” “沈侍郎,卿有何要事要奏?” “陛下,方才王爷和太傅所言,各有道理。然,律法之中,最讲证据。即是证据不足,孰是孰非又何以定论?以微臣愚见,还是等到刑部司员,查有实证,再行定夺。” 沈傲这一番和稀泥的废话,一字一句都说在了皇帝的心坎上。 “卿所言,在情在理,准卿所奏。此事暂存,待刑部查有实证,再行定夺。” 小皇帝接着话茬,顺利地将此事压了下去。至少在冬日庆典之前,暂保朝堂波澜不起。 帝王权术,最在平衡。 不偏不倚,江山永固。 “平儿,今日朝堂之上,可学的什么?”散朝之后,馆驿之中,高炅对卸下“伤势”的高平,意味深长的问道。 “朝堂议事,和孩儿心中所想,相去甚远。”高平一脸失望的说道。 “你心中想象的朝堂,是不是文武百官,彬彬有礼,谦若君子。朝堂议事,仗义执言,为民生社稷,呕心沥血?是不是皇帝英明神武,从谏如流,制定国策,利国利民?” “义父,孩儿......” “这不怪你,曾几何时,义父也曾这样憧憬过。”高炅的语气,不自觉间变的惆怅起来。 “义父......”高平欲开口宽慰,却又不知话从何起,只能站在一旁,缄口不言。 “你心中可有疑惑?” “孩儿心中,却有诸多不解之事。” “但问无妨。” “义父今日,不过浅浅的提了一句蜀刀,缘何太傅如此暴跳如雷?” “真正让他暴跳如雷的,并不是为父的那句蜀刀,而是袁老头的那句‘虎贲’。” “虎贲?”高平一脸疑惑。 “我且问你,虎贲隶属谁的管辖?” “西陵王!” “高羽和西陵王是何关系?” “是这样?可是义父,这关系不是只有您知道吗?”一个疑惑解开,另一个疑惑接踵而来。 “朝堂之上,哪有这许多秘密?” “这么说来,袁阁老是站在义父您这边的?” “哎!傻孩子,朝堂之上的站位,永远都是跟着自己的利益走的。” “孩儿愚钝,袁阁老和我们有何利益?” “袁老头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在我提到蜀刀之后,方才开口。无非是想,借我的话,让陛下彻去查虎贲而已。” “可是义父,袁阁老为何要如此呢?” 此刻的高平已是彻底懵了,初入朝堂的他,怎么会知道,朝堂之上简单对白,其中暗含的玄机? “你仔细想想,虎贲和西陵的背后,都牵扯到了谁?” “是太.......”高平如梦初醒,及时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语。 “那义父,袁阁老为何要帮助我们?” “你还没明白,为父刚才说的话。朝堂之上,没有朋友,只有利益。”高炅看着一脸茫然的义子说道。 “那袁老头立功心切,把高羽当成自己青史留名的契机。无论是谁,只要和高羽作对,他便与其统一战线。” “这等做法看似高明,实则愚蠢至极。这般轻易动摇的政治立场,若是被人利用,只怕袁家一门,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高炅满是不屑的说道。 “朝堂之上,如此可怕。”高平一时之间,只感觉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比起江湖来,朝堂更加血腥。虽刀光不显,然杀意一起,便是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真正杀人厉害的不是刀子,而是权力和利益的争夺。 权益的光辉,吸引着千百万人,为之追逐。耀眼的光辉,总让人忽略了脚下的深渊。 “相较而言,那个叫沈傲的年轻人,倒是颇让为父感到意外。”高炅语气中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义父,那个人说的不过是些废话而已啊?” “朝堂之上,多说或是不说,都是错。若是不得不说,那废话,有时反而是最有用的。” “这……孩儿不解?” “你想想,为何没等为父说完,皇帝便着急下旨,让刑部和府卫的官员彻查此事?” “陛下莫不是想,将此事就此打住?” “孺子可教!今日为父入朝,只是想给某人一些警告。陛下既然派人限期严查,此事本可就此暂了。却不想刑部的那个蠢货,多嘴多舌。” “他既然有此一问,为父岂能不答?既然要答,不如就把矛头直指高羽,试试他的反应。本来高羽缄口不言,也是高招。然而袁老头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两句话惹得他暴怒,如此一来,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高炅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朝堂之上的波涛汹涌,解说的淋漓尽致。 “所以那时候,陛下才会让袁阁老慎言?” “嗯,这老头倒也机敏。眼见情势不对,即刻闭口不言。但话由他而起,必不能由他而止,所以......” “所以需要一个说废话的人,出面调停。”高平如梦初醒,接着义父的话说道。 “嗯,有些长进。”高炅难得的夸赞他道。 “这个年轻人,很会找机会啊。” “机会?” “他说的话,可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从今以后,他可就让皇帝,记在心间了。” “义父,朝堂比江湖......还要可怕。”高平心有余悸的说道。 “江湖,何尝不是另一个朝堂。”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清澈,一个深沉。两种不同层次的人生阅历,尽在父子之间。 江湖朝堂,本是一体。 多少朝廷高官,出生江湖。 多少江湖草莽,源起朝堂。 西市馆驿宣王父子,谈笑之间解读朝堂风云。一街之隔,麟德殿内,齐王听完困敦的汇报,狂笑不止。 “皇城杀人,傻!皇城用刀杀人,更傻!皇城用自己的刀杀人,傻上加傻!有这么个侄子,高羽也挺不容易的。”齐王哂笑着说道。 “不难想象,今天的朝堂何等精彩。” “这等好戏,你错过了岂不可惜?”困敦如此的称呼,对他没有丝毫敬意。 “皇城里,精彩的戏多去了,不差这一出。”面对如此称呼,齐王竟是毫不生气。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都不用做,安静的参加完冬日庆典就好。” “这样,不怕被他们看轻了?” “看轻了才好,谁也不会对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严加防范。” “这不像平常的你啊。” “此间不是北齐,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束。毕竟,我还要称你一声师父。” “十几年了,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困敦一脸疑惑的问道。 “不到最后一刻,底牌是不能漏的,即便对你也是一样。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齐王这等态度,与其在北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麟德殿内,北齐不动声色。 那双眼睛,虎视眈眈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时机一到,犹如猛虎下山,将眼前的一切事物,撕扯殆尽。 冬日庆典将至,皇城内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各部官员,各司其职,将一切事物,打理的紧紧有条。 三大王爷都相安无事,谁还敢在此刻,出一丝纰漏? 却不知此番庆典,又会有几多故事?且听下文分解。 第六十五章 开幕 时令,冬至。 自然人文两大内涵,交织其中。 其时节,白昼渐长,黑夜渐短。有史以来,便是大吉之日。 祭祖,宴饮的习俗,自古而然。 皆因如此,历朝历代的君王,对其都是极为重视。 身处权利顶峰的君王来说,冬至,已经不是一个节日,这般简单。 而是其用来,团结朝臣,彰显国力,巩固皇权的不二之选。 如今的莱阳朝廷,四方王爷之间,明争暗斗不止。 文武官员,奢靡成性,朝无正言。 边疆之地,章氏一族,居心叵测。 羌戎二族,笑里藏刀,伺机而动。 如此复杂的内外局势,刚刚登基,未及弱冠的惠帝高阳,如何打理? 今番冬日庆典,正是整合朝堂内外,安抚番邦的绝佳时机。 三月之前,旨下鸿胪寺,礼部。旨意各部各司,此次庆典乃朝中大事,务求尽善尽美,盛况空前。 礼部尚书胡徕,鸿胪寺卿程比。领旨以来,夙夜忧叹,寝食难安。终是于三日前,将一切准备停当。 今番庆典召开在即,他二人彻夜难眠。这不,天色蒙蒙,东方未白,便已抵达府衙,各司其职。 “快、快、快把灯掌上,记得半个时辰一换。今天的灯,绝不能熄灭一盏。” 这一边,胡徕指挥着礼部的各司员,将数万灯笼高高挂起。一时间,皇城内烛光闪烁,灿若星河。 那一边,隋便和徐公公率领着一众内侍,将那“玉、堂、富、贵”四种花卉,铺满皇城四门,大小街道。只留朱雀大街,来往通行。 霎时间,群芳争艳,百花盛开,芳香扑鼻。整座皇宫,宛如芝兰之室。 皇城四门,一尘不染,光洁如新,就连每一颗门钉,都擦拭的熠熠生辉。 外坊官道,大鸿胪程比,率领一众禁卫军,将表木以外的店铺摊贩,一概净街关闭。表木以内,皆由禁卫军驻守,严加防范。 城外百里,一众身长八尺的仪仗卫队,队列齐整,金瓜金锤,金盔金甲,端的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内阁首辅袁士诚,着一身鲜亮的银青官服,一马当先,立于众人之前。 他那精悍的身材,便是坐在马上,也没比仪仗卫队,高出多少。 与他一箭之隔,一青轻小将,白盔白甲,白马白袍。手持盘龙湛金枪,腰挎苗刀三尺三,姿颜俊美,宛若天人。 “子全,今番护卫之任系于你身,千万小心在意。”袁阁老,神情忧虑的望着身旁的爱子说道。 “父亲放心,孩儿批甲持枪,万无一失。”袁冠于马上欠身道。 你道他,身在武当,几时回到的京城? 约二十天前,皇帝旨下,由袁阁老代表朝廷,用最高礼仪,出城百里,迎接羌国使团。 阁老接此重任,夜不能寐,苦思冥想卫队统领的合适人选。 思来想去,不是信任的能力不够,便是有能力的不够信任。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直愁的他,食无味,寝不安,心烦意乱。 正在他扶着额头,倚在桌上,闭目养神之际,一杯参茶,让他豁然开朗。 苦思冥想了三天,最合适的人选不就在身边吗? 于是,立刻书信一封。要求驿丞,八百里加急,送往武当。 武当山上,袁冠接到父亲八百里加急,不敢怠慢。遂将门内事务,安排停当,昼夜兼程,终是在三日前赶回司州。 父子相见,袁阁老即刻上表朝廷,让其子袁冠统领卫队。以他在朝中的地位,上表不过走个流程而已。 袁冠自此,算是在朝中,担任了第一份官职。他终是踏上了朝堂,这条不归路。 时间一点点的逝去,随着前哨的回禀,袁士诚的一颗心,久久的不能平静。 “若是真有变数,你可千万当心。尽量让手下的人去拼,袁家可就你这点骨血啊。” “父亲放心,孩儿自当小心在意。” 若不是无计可施,阁老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独子,涉此大险。 江湖庙堂,皆非乐土。 若非无奈,谁愿涉足。 “报......羌国使团,已至二十里外。”哨兵快马而来,向阁老回禀道。 “护卫队上前,准备警戒。”袁冠长枪一招,二百余人的卫队,队列齐整,两旁警戒。 袁阁老整理衣衫,正了正官帽,持节相候。 约摸半个时辰,一大队服饰迥异,体格彪悍的羌族人,浩浩荡荡而来。 那服饰,与中原比较起来,截然不同。 你看他们个个身着麻布长衫,外套羊皮褂子,包青色头帕、束腰带、裹绑腿,牛皮靴。腰挂短刀,别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身衣着,朴素得体,又不失雅致大气。 眼见其人马到来,袁阁老即刻下马,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步,端庄沉稳的走去。 “莱阳尚书令兼中书令袁士诚,奉圣谕迎接贵国使团。”袁阁老欠身作揖为礼,声若洪钟,底气十足的说道。 他身形虽低,散发出的气场,却如高山峻岭一般。让人情不自禁的,昂首以观。 使团领队,见这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有如此气场,心下亦是大为敬佩。 只见他整了整衣冠,正了正腰间短刀。 翻身下马,右手搭在左肩上,深深的鞠了一躬。 “西羌左利王拓跋奎,奉我主之命,出使贵国,以示友好。”左利王铿锵有力,气势如虹的说道。 那气场,一点也不输于阁老。 “老臣惶恐,不知王驾到此,恕罪恕罪。”两国盟好,自是平等而论。王驾面前,阁老以臣子自称,并无不妥。 “不敢不敢,有劳阁老出城相迎,小王不胜感激。”左利王见他以臣子自称,不敢托大,立刻回礼,以视恭敬。 “陛下得知王驾前来,一早便在宫中等待。烦请王驾上马,老臣头前引路。” “有劳阁老,请。” 一番繁文缛节,阁老与左利王各自上马,齐头并进,往皇宫而去。 西城门外,礼乐,銮驾早已预备多时。胡徕同程比一起,不错眼珠的盯着官道路口,望眼欲穿。 对于他二人来说,使团一刻不平安抵达,他二人一刻也不得安心。 “不是说接到了吗,怎得还不来?”胡徕忧心忡忡的,踱步自语道。 “胡尚书今日,怎得如此心急?这可不像,你一贯来的作风啊。”程比见他脚步急促,知道他方寸已乱。想着老家伙,平日里总以沉着自居,不由得出言讥讽道。 “我不这是着急吗。” “朝廷之事,有哪一件是不急的?这般失仪失态,日后怎在朝中为官?” “你......”这一番说辞,胡徕在熟悉不过了。 想当年,程比由一介儒生,一夜之间供职鸿胪寺少卿,可谓一步登天。 初来乍到的他,遇到事情,难免手忙脚乱。那时,胡徕便用此言“教导”于他。 一个老臣,愿意指点与你,本是好事。 可程比却觉得,他那趾高气昂的态度,是有意羞辱于他。 十年了,他这口怨气,终是不吐不快。 便在这时,手下急急忙忙来报,袁阁老连同使团,已至西门五里开外。 胡徕一听,即刻张罗了起来,跑前跑后,指点指点这个,吩咐吩咐那个。 程比见这老家伙,事在眼前,自乱阵脚,不由的白了他一眼,眼神之中满是鄙夷。 反观他,缓缓的下的马来。不急不慢的整理衣衫,立于官道当间,只一个眼神,手下之人即刻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份举重若轻,和胡徕比起来,根本就是碾压的态势。 “阁老!” “程大人,见过王驾千岁。” “微臣,大鸿胪程比,恭迎王驾千岁。” “舞!” 程比一言已毕,手下之人一声令下,八佾之舞,翩然而起。 所谓八佾之舞,乃是儒家最高迎接礼仪。佾者,舞列也,纵横皆为八人,共计六十四人。 然,此间之舞,却只得三十六人。乃是因为,拓跋奎毕竟是王爷,并非国君。只能以诸侯六佾之礼迎接。 他拓跋奎,毕竟不是中原人士,虽学过儒学,不过浅尝辄止,几时见过这等规格的接待礼仪? 一时之间,对中原的文化底蕴,深感敬佩。 “怎么就你一个人,胡徕尚书呢?”阁老眼见使团,朝门城内走去,这才小声的询问程比道。 “那位老先生,不知道又去忙些什么了。”程比一脸不屑的说道。 “这个老夫子,实在理不清,轻重缓急。即以到此,使团便全权委托与你了。” “怎么,卫队遇到麻烦了?”程比没有见到卫队同行,心中便已猜到了八分。 “别提了,使团行到一半,遇到一伙歹人,卫队现在还在激战呢。” “阁老怕不是关心卫队,而是关心儿子吧。” “老夫年过六旬,膝下只此一子,如何能不担心。”说着便翻身上马,沿着来路,快马加鞭而去。 行未至五里,正好撞见,疾驰而来的卫队。 “怎么你们回来了?你们队长呢?子全呢?”阁老爱子心切,言语之间不免急切万分。 “阁老,匪徒大部分已被我们诛杀,尸首也已尽数运回。”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子全呢?”阁老终是抑制不住情绪,声嘶力竭的说道。 “袁公子令我们先走,他一人留下断后。” “你们留他一人断后,你们......”阁老闻言彻底方寸大乱,心急如焚的跨马疾驰而去。 那一边,袁冠一条长枪,宛如灵蟒出洞。翻飞之间,已经将剩余的匪徒尽数诛杀。 袁冠正欲打马而去,忽见一人,一身黑衣,黑巾蒙头。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已飞身而至袁冠面前,不由分说,一掌劈面而来。 袁冠身在马背,毕竟不如地上灵活。一时间躲闪不急,只能用横枪御守,接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掌。 却不想,那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即不撤掌,亦不换招,掌面贴在枪杆之上,手掌一翻,一股暗劲,突然爆发。 这股掌力,看似绵软,实则霸道至极。袁冠抵挡不住,跌下马来。连退数步,借助枪杆撑地,这才稳住身形。 “武当绵掌?”袁冠望着眼前之人,大惊失色的说道。 遂将长枪杵在地上,卸了腰间苗刀,去了兜鍪,摆开架势,亦使用武当掌法,与其对拼。 看他二人掌法,尽是些慢吞吞,软绵绵的招式,全无一般掌法的凶悍霸道。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旁人看来,全无劲力的掌法,实则连绵不断,舒展如环。 一推一进之间,强悍的内劲,便已在连绵不绝的掌法中,越积越厚。 只需找准机会,一掌击出。那一瞬间的内力,足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 他二人四条手臂,圆转如意,不断地将对方的招式,一一卸去。 袁冠眼见此人掌法精湛,内力不俗,心下也是大奇。 武当一派,这等高手,屈指可数,没理由他会不知道。 随着二人激战愈酣,袁冠心中越发的涌现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又斗的十余招,眼见四条手臂又一次要,纠缠在一起。便如同那一日,他和师兄,殿前演练一般。 若真是如此,也未见得是坏事。相互制住对方,只需静待后续援军到来,便可知晓,眼前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袁冠打定主意,有意识的将他的双臂往下押,想已自己为索,将其困住。 那黑衣人,眼见袁冠突然变招,瞬间识破他的意图。 他趁着袁冠双掌平推的瞬间,手掌一缴,往下一压。破了他的招式,使其中门大开,双掌全力的往他胸口击去。 袁冠眼见招式被破,双掌往他胸口袭来。忙后撤一步,以退为进,运起内劲,四掌相交,与他硬拼了一掌。 “嘭”的一声,周围烟尘大起。积蓄了数十招的内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澎湃的力量,瞬间将官道两旁的两杆大纛旗,拦腰折断。 这一掌,袁冠连退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而那黑衣人,兀自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袁冠心有余悸的看着,隐隐作痛的双掌,百思不解的望着眼前之人。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带给他愈发强烈的熟悉感。 与此同时,袁冠的身后,响起清脆又急促的马蹄声。 那黑衣人,听的真切,身形一闪,须臾之间,再无踪迹。 “好俊俏的梯云纵。”那背影,让袁冠感受到,愈发强烈的亲切感。 “子全!子全!”阁老一路狂奔,不住的高声喊道。 眼见爱子在前,急忙勒紧缰绳。马蹄未停,便已跳下马来,慌不择路的向袁冠奔来。 “父亲。” “子全,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阁老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爱子,忧心忡忡的问道。 “孩儿没事,让父亲担心了。” “你怎么让他们先走,独自断后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为父怎么给你娘,和外公交代啊。” “父亲,为首之人,武功绝高,孩儿擒他不住,让他逃了。”袁冠自责的说道。 “好了,好了,逃就逃了,有这些人,为父也能为你表功了。” 立功若是不表,立功还有何用? 为官之道的艺术,无非就是那,一立一表之间。 不知袁氏父子,如何应对,这突然起来的变故。 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六章 庆典 “父亲,此次刺杀,古怪至极啊。”袁冠看着众匪的尸首,语气凝重的说道。 “这是何意?”阁老疑惑不解的问道。 “您没觉得,卫队获胜的,太过容易吗?” “嘶......你这么一说,似乎的确如此。”阁老沉思道。“两方激战,敌方全军覆没,卫队却连一个伤员都没有。这样的战况,说到哪里去,都是匪夷所思。” “父亲,您细想一下,若真是行刺。这群人的第一目标,应当是使团才对。”袁冠看着沉思的父亲说道。 “不错,而这些人一上来,便是直冲卫队而来。那模样不像是刺杀,更像是......” “寻死。”阁老不便说的话,袁冠却是脱口而出。 “话虽如此,然而这群人,为何要在这个时间,前来寻死?”阁老百思不得其解的说道。 “父亲,还有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 “孩儿方才所说,这群人还有一首领。” “这何奇之有?” “那为首之人,武功绝高,远在孩儿之上。可他却一直躲在暗处不曾漏面,直到孩儿欲打马离去,这才突施杀手。”袁冠仔仔细细的描述着,方才发生之事。 “武功远超于你?这等高手,为何等到最后才现身?”阁老一时间毫无头绪,眼看时辰将至,若在耽搁下去,只怕误了庆典的时辰。 “此间之事,暂且搁下。待庆典完毕,再做计较。今日你重任在肩,不可耽搁啊。”阁老望着爱子,心有余悸的说道。 “父亲放心,孩儿定不辱命。” “定不辱命”这四个字,着实让阁老心头一颤。此刻,他已然后悔,那一日所做的决定。 庆典开幕在即,心中便是有诸般的不安,此刻也无暇顾及。 父子二人,快马加鞭,往那皇城而去。 上元门外,文臣武将,分左右而立。 文臣在左,武将在右。 莱阳朝廷,向来重文轻武,如此站位,可见一般。 武将队列,以太尉柴寂居首。其虽位列三公,亦是不敢托大,先于一众武将,立于队列之首。 而那文臣队列,为首之人,却迟迟不见。队伍短缺一人,文武之间的平衡,瞬间便有了裂痕。 此等变故,前所未有。 六部九卿,虽然队列齐整,表面毫无波澜。一个个的心中,却展开了天马行空的臆想。 “这般时辰,老袁头还不到?那再好不过了。若是他果真缺席,我便顺水推舟,以文官之首的身份,居于主席。”程比眼见时间将至,袁阁老却是不见身影,心中不禁暗自窃喜。 “想我博学鸿儒的身份,举世皆知。当世儒学,以我为尊,天下士子,皆我门生。由我为首代进,合情合理。那老袁头,形容猥琐,相貌丑陋。以他居首,岂不有损我上邦大国的形象?” 就这样一个瞬间,程比心中思绪万千,甚至连为首觐见的说辞,都已了然于胸。这副胸有成竹的态度,似乎笃定了袁阁老,定会错过时辰一般。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偌大的日晷,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让程比欣喜若狂。 他这名字,也是耐人寻味。身为博学鸿儒,当代儒尊,竟然以“比”字为名,“不周”作字。 “比而不周”真不知,他的门生,作何感想。 眼看仅剩一刻钟,百官便要入朝。程比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不由得跬步上前,欲和太尉并肩而立。 忽然一阵急促呼喊声,从来身后传来。 “众位同僚久候多时,老夫来也。”阁老迈着他的短腿,呼哧带喘的归队首。 “有劳程大人,久候了。”阁老面带笑容,笑眯眯的将程比,挤回了原位。 “阁老德高望重,我等后生晚辈等上一等,也是应该的。”程比亦是面带微笑的回道。 面色虽然和气,但是那眼神之中,却早已将眼前的老家伙,千刀万剐了。 “良辰吉时已到,开城门......百官入朝......” 随着司礼太监的一声长呼,万众瞩目的冬至庆典,拉开了帷幕。 只见那文武百官,队列齐整,官服艳丽,步伐一致的跨过上元门。 迎着冉冉升起的晨曦,往未央宫承乾殿而去。 昨日早朝,司天监殿上奏禀。说天象所示,明日将是风雪交加,寒流刺骨。这等天气情况,恐不利于庆典举办。还请礼部会同鸿胪寺,早做安排,以备不时之需。 却不想,今日里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般天气,举办大型庆典,再合适不过了。 未央宫外,汉白玉所制的御阶,一尘不染。 晨曦的阳光,洒在上面,散发出五光十色的光晕。远远的看去,皇帝的宝座,仿佛置身于万道霞光之中。 这副壮丽的景象,宛如地上天宫一般,绚丽多彩。 文武百官跟随着太阳的脚步,一刻不差的行至未央宫外广场。 此广场,乃是皇宫之中,最大的空地,据说其可以容纳万人。 今时今日,这包容万人的官场,早已摆满,琳琅满目的岁寒四友。 君不见,梅之高洁,迎寒盛开。 君不见,兰之独立,孤芳自赏。 君不见,竹之坚韧,傲然天地。 君不见,菊之隐匿,遗世孤立。 偌大的未央宫前,谦谦四君子,随侍两旁。寓意“君子之国,礼仪之邦”。只有那正中,一条孤寂的“龙道”,空落落的等待着百官到来。 “陛下驾到,众臣见礼。”都太监徐礼,立于龙椅之前,器宇轩昂的对着朝中重臣发号施令。 “臣等恭请吾皇圣安!”文武百官,整齐划一,跪地请安。 “圣躬安。”徐礼抱拳向天,字正腔圆的回应道。 与此同时,皇帝高阳亦在内侍的搀扶下,坐于龙椅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见礼,山呼万岁,稽首而拜。 “众卿平身。”高阳双臂一张,一身明黄龙袍,在晨曦之下,熠熠生辉。 “谢陛下。” 这众生臣服的感觉,哪个男人,不心驰神往。便是那身有残缺之人,亦是对此种感觉,意犹未尽。 “一年一冬至,一岁一安康。臣内阁首辅袁士诚,替群臣代进。恭祝吾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恭祝我莱阳皇朝,四海成平,江山永固。” 袁士诚以国公之尊,首辅之位。作为百官之首,代进祝词,朝中地位,可见一斑。 “阁老平身。” “众位卿家,仰赖上苍垂怜,更赖众卿用命。今岁,四海承平,国泰民安。时逢冬至大吉之日,朕当与众卿,共享富贵,以乐太平。” “谢陛下,臣等终生仰赖陛下福荫。”群臣深揖为礼,感念圣恩。 “臣闻古之明君圣王,仁加海内,德被宇内,内治山河,外理边患。四得其一,盛世明君也。而今吾皇万岁,行仁政,厚德仁爱。明法典,吏治清明。兴水利,福泽万民。平边患,山河永固。” “如此明君圣行,尧舜之下,鲜闻矣。臣等万幸,得遇明君,身逢盛世,得享安乐。此赖陛下,万世明君圣主。臣等恭祝吾皇,龙体康健,如日中天,光耀四海。” 阁老缓步而出,立于群臣正中,向皇帝诵读祝词。 “阁老盛赞,朕愧不敢当。朕尚年幼,治国理政经验尚潜,军国大事,仰赖众卿扶持。”如此盛赞,高阳心情顿时畅快无比。 内心喜不自盛,外表淡然一笑。到底生在帝王之家,喜怒不显的技术,终是炉火纯青。 “臣启陛下,卯时三刻将至。请陛下移驾宗庙祠堂,行祭祖大典。”胡徕出班,上奏道。 “众卿随朕同去宗祠,行祭祖大典。” “遵旨。” 龙撵在前,文武百官紧随其后,队列整齐,井然有序。 莱阳皇室的宗庙,与众不同。不似历朝历代,广选风水宝地。建地宫,立封土,种柳、榕、柏三树,封土之上再兴建祠堂,将祖宗神位供奉其中,以供后世子孙祭奠。 而莱阳这宗庙,居然修于皇城之中,位于正北面,依山而建。祠堂占地之广,比之承乾殿,丝毫不差。 这等奇怪的宗庙设计,据传乃是神武皇帝首创。其在位的第二年,便开始兴建祠堂。 三年后,祠堂竣工,神武皇帝却离奇暴毙。 临终前,留下三份遗旨。 其一,便是废太子,确定新的皇位继承人。 其二,旨意后继之君,将其遗体,以金丝楠木做棺,红杉木为椁收敛,葬于祠堂之后山中。下葬之法亦有讲究,以法葬之法下葬。不修地宫,不封不树,祠堂后山,遇红土即刨,够用即葬。 其三,一次性确立了五代后继之君。高欢之后,幼子高涟继位。高涟之后,由其兄高欢二子高邕继位。高邕之后,其二子高祎继位。高祎之后,高邕长子高憩继位。高憩之后,便是去年刚刚登基的明帝高阳。 此三道遗旨,经由高炅之口,呈现在宗族和百官面前之时,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匪夷所思的三道遗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那高炅,面沉似水,波澜不惊。 龙撵之上,高阳的思绪,又一次飘向了远方。 高欢暴毙之时,他还未满周岁。身为幺子的他,做梦也不敢奢望,皇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况且,还有那贤名在外的太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身为太子,正位东宫,治国理政,能臣心腹极多,皇位岂不垂手可得? 然而,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抱怨也没用,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惠帝对不满的太子呵斥道。 “命中注定?所以父皇,这一切您早就知道了?”皇兄一脸惊愕的看着惠帝说道。 “朕亦是无可奈何。”惠帝背对着太子,长叹一声说道。 一桩桩,一幕幕,好似昨天才落幕的戏一般。每当高阳坐于皇位之上,这戏码总会在不经意间上演。 “陛下驾到。”徐礼的一声高喝,将高阳的思绪拉了回来。 宗祠前,宣王高炅,太傅高羽,齐王高湛,陵王高潜,率领族内众人,侯在宗祠之前。 这四位爷,彼此之间居然如此和谐,着实难能可贵。 毕竟宗祠之前,该要的脸,还是要的。 “臣等恭迎圣驾。”高平推着高炅,上前施礼道。 高炅乃是族长,虽然周身瘫痪,无法行动。然其辈分超然,远非旁人可比。 此次祭祖,由他为首,合情合理。 “诸位免礼,朕尚年幼,虽身居帝位,然宗族之礼,亦不敢违。故请各位长辈到场,一来,表示敬意,二来,彰显重视。” 高阳下了龙撵,迈着四方步,行至四位爷的面前,客客气气的说道。 “皇叔祖,您年事已高,又行动便,还是让朕迎您进宗祠吧。”高阳说着,便从高平手中,接过了轮椅。 “陛下,您乃九五之尊,怎可以宗族辈分,而废君臣之礼?”高炅出言提醒道。 “今番乃是家事,自当以辈分为先。”不由分说,便推着高炅往祠堂而去。 一旁的高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双眼眸冷若寒冰。只是一点微微的余光,便让一旁的高潜,不自禁的了个寒噤。 反观齐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若不是他站于队列最前排,估计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 一众族人,跟随着高炅和皇帝的脚步,往那祠堂而去。 外观宏伟气派的祠堂,内里却是精致万分。除去供奉神位的桌案,那空间也就堪堪够四五个人,入内叩拜了。 高阳换上素服,入得祠内,向祖先牌位行三鞠躬礼,以示怀念和敬意。 礼毕,都太监徐礼,递上玉圭。高阳执玉圭,再行三次作揖礼,以示尊重。 “臣高阳,以不贤之身,偶得帝位,继承大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治国有失,有损先祖贤名。今岁,四海成平,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边关宁静。此皆先祖,护佑所至。” “今逢冬至大吉,臣感先主德昭日月,功盖寰宇。每每思之,深感震颤,今岁来祭,诚惶诚恐。臣祈愿先祖,佑我辈成长,莱阳国运昌盛,帝业永祚。” “臣恭祝先祖在天之灵,极乐安康,福佑后世子孙,恩泽万世。” 高阳跪于神位之前,焚香祷告。再祭酒一觥,以表寸心。 高炅身为族长,然行动不便,唤了义子高平入内,替他上香。 齐王,陵王,太傅,依次上香行礼,以示敬意。 同一炷香,同一脉姓。 暗藏心思,各怀鬼胎。 祭祖之事已毕,皇帝摆驾大祀殿。 文武百官,宗族子弟,同行祭天大典。 第六十七章 宴会 大业城,大祀殿。 皇帝高阳,领宗族子弟,文武百官,齐聚祭坛之下。 古之礼仪,皇帝若行祭天大典,当挟家眷同行。 但他年岁尚轻,未及婚配。父皇驾崩之后,唯一的亲人,便是皇兄。 庆典前夕,他曾严旨府卫,务必将皇兄请到。若其抵死不从,便是绑也要将其绑来。 一张龙椅,让他变成了鳏寡孤独。 顶峰之上,寂寥难堪。 古来帝王,孤家寡人。 “皇兄!”高阳下了龙撵,直奔兄长高威而去。 “皇兄此来,深安朕心。”紧紧握着大哥的手,欣喜的说道。 面对皇帝的热情,他这废太子,却是冷若冰霜。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场面一时间,尴尬无比。 见此情形,徐礼急忙朝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年纪不小的内侍,即刻心领神会,扯着嗓子高声道:“侯爷,陛下和您说话呢,侯爷怎可如此无礼。” 语气之中,尽显不满。 “朕与皇兄说话,几时轮到你这阉人多嘴多舌?滚下去!” 高阳严词厉色的呵斥道,直唬的那内侍,哆哆嗦嗦,身如筛糠。 虽然如此,但之前的尴尬,也得到了缓解。 高阳就坡下驴,顺势拉着高威的手,满脸微笑的往祭坛而去。 这般善于察言观色,又能及时替君主化解尴尬。也难怪他徐礼,区区一阉人,能在朝中混的如此风生水起。 徐礼眼见目的已经达成,急忙将自己三天前,新收的干儿子,护在身后。 虽说他干儿子早已遍布九州四海,多一个少一个,他自己只怕都记不住。但眼前这个干儿子,却是万万丢不得。 毕竟一个长自己十余岁的干儿子,普天之下,独一无二。儿子老,爹年轻,也难怪这般宠着。 “侯爷,陛下对您,那可是朝思暮想啊。自您回兖州后,陛下时常感叹朝堂空空。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陛下总会感叹,若是您还在朝,朝中岂有难事可言。” 寥寥数语,将高威的能力吹捧到了天。每一个字,都说在了皇帝的心坎上。 内侍能做到这份上,天下也独此一份了。 “陛下唤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高威的一句废话,彻底打破了方才尴尬的局面。 “此番祭天,朕想邀皇兄同行,兄弟一心,定可保莱阳国运兴隆。”高阳双手紧紧地握住兄长的手,明眸善睐的说道。 “臣下早已被逐出宗族,陛下旨意,臣恐是有心无力。”高威挣脱了他紧握的双手,双眼远眺,悲怆的说道。 “宗族不认,朕认。” 高阳斩钉截铁地说道,顺势将高威的手,再一次握在手心里。 不由分说,拉着高威,往祭台而去。 那祭台,离地足有两三丈高。以花岗石为料,堆砌而成。 其上雕刻各类符文、瑞兽、花卉,彰显出巧夺天工的技术。 四周置青铜鼎一十六口,象征莱阳皇室化分天下十六州。 编钟、搏钟、编磬、特磬、柷、敔、建鼓、搏拊、笛、篪、箫、排箫、埙、笙、琴、瑟,十六般乐器,花样繁多。 单单是演奏乐器的艺人,就不下千余人。这般浩大的声势,莱阳开国以来,也仅仅两次而已。 高高台阶,每九阶为一层,层与层之间,留一方九尺见方的平台,共分五层。 每一阶台阶,都暗合九五之数,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 这五层祭台,每一层均有讲究。 皇帝立于顶,毋庸置疑。 其下,宗族众人。 再下,六部九卿。 至于一二两层,乃是侍卫和三品京官,所处之地。 等级制度,由此而来。 “皇兄,随朕前往祭天。”高阳不由分说,牵着兄长的手,并肩而行。 这一举动,着实让台下的百官,大惊失色。 九五见方的台阶,本就是皇帝九五之尊,身份的体现。除了皇帝,只有太子储君,方有资格踏足。 自古及今,岂有兄弟并肩而行之理? 话虽如此,群臣之中,却无一人敢出言相谏。 兄弟二人,携手并肩,不多时,已然来到了祭台的顶端。 两丈见方的台顶,各种祭祀用品一应俱全。 你看那: 三牲做祭品,美酒来相伴。 六瑞礼六合,五谷敬四方。 此等祭祀的礼仪,完全仿照周礼。不枉鸿胪寺,呕心沥血三月有余。 皇帝趋步上前,将桌上美酒倒满六觥。 “皇兄请!”高阳递过来的一觥酒,直接让高威一脸诧异,呆呆的楞在了原地。 三觥清酒祭上苍,君权神授由此彰。举酒祭天,本就是皇帝专权。古往今来,岂有双人同祭之理?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百官之中,一老臣出班高声制止道。 “皇兄不必理会,请。”对他的制止,高阳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进行着祭祀的步骤。 “陛下此举,乃是将皇权分割。君权乃天授,自古及今,岂有分割之理?”老臣情绪激动的奏道。 “来人!将这多嘴多舌的老儒打入天牢,待庆典完毕,朕再发落。”一直以来宽仁为本的高阳,今番竟会如此妄动无明。 皇帝旨下,府卫不由分说,便把那老臣拖将下去。 可怜那老臣忠心一片,便是被粗爆的押下去台去,口中忠君谏言,亦不曾松懈半分。 忠君之言,回响于皇城之间,真是闻者伤心。 “陛下......”阁老眼看皇帝大动肝火,想上前打个圆场。毕竟大吉之日,落罪于大臣,终不是吉祥之兆。 “有求情者,与其同罪!”不怒自威的八个字,直惊的阁老,连连告罪,退回原位。 此一番,百官不禁骇然。陛下对阁老向来敬重,连他都受到了训斥,还有何人敢谏。 “天地苍苍,乾坤茫茫。厚德载物,福泽四方。莱阳之民,仰赖天恩。佑我子民,百业兴旺。护我国邦,永绝兵患。臣及万民,永念上苍。” “臣高阳,携皇兄高威,共祭上苍。臣兄弟二人,一命同心,血脉相连。赖上苍眷顾,以臣不贤之身,窃居帝位,奉为天子。即位以来,日日忧思,夜夜焦虑。恐政令不明,损上苍仁爱之名。” “皇兄高威,宽厚仁慈,气量宏阔,至圣至明,尧鼓舜木,德才兼备,实沧海之遗珠也。上苍恩赐贤臣如此,臣不胜感激之至。臣今携其同祭上苍,以感天恩。” 高阳手举清酒过头顶,对上苍诚心相祭。一番话,端的是情真意切,直让一旁的高威,直直的愣在原地,望向弟弟的双眼,宛如秋水一般平静深邃。 那一刻他眼中的高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围在他身边,寻求照护的小弟弟。 此刻,高威眼中的小弟弟,手持玉璧,礼敬六合,帝王气质,淋漓尽致。 “苍璧礼黄天,黄琮礼厚土,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六合之神,护来年风调雨顺,佑万民安康丰乐。”高阳手执六瑞玉璧,念念有词。将玉璧依次抛入,方鼎所盛无根之水中。 “奏乐......”司礼官一声令下,大祀殿,鼓乐齐鸣。祭天典礼,已到了高潮。 伴随着礼乐之声,皇帝又持五谷,蘸无根之水,洒向群臣,恩赐万福。 “谢陛下赐福......”群臣拜倒在地,谢恩之声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皇兄......” “陛下已是九五之尊,若有驱使,臣下谨遵圣谕。”高威对他施礼道。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恩怨情仇,今番便让他随风去吧。 “礼毕......”司礼官一声长啸,莱阳开国以来的第二次祭天,算是圆满落幕。 “祭天之礼已毕,众卿随朕,至承乾殿,尽情饮宴。今日盛会,无醉不归。”高阳牵着兄长的手,大步走下祭台。 兄弟二人,同乘龙撵。领着百官、卫队、仪仗,浩浩荡荡往承乾殿而去。 承乾殿内,百名内侍,正在为宴会做最后的准备。 二十名内侍,伏于地上,用手中的抹布,将地面擦拭的光洁如镜。 其余众人,或三五人为一组,或七八人为一组,将一众席位摆放停当。 大殿内: 金罍金樽,满盛美酒佳酿。 玉盘银着,尽是珍馐美味。 杉木为案,地铺蜀锦作席。 钟鸣鼎食,尽显皇族气派。 真是个金玉满堂,珠光宝气。入的门里,谁还记得一墙之隔的宫门外,黎明百姓,为生计,竭尽全力。 “陛下驾到......”一声通报,在空旷宫殿中,不断回响。 百名内侍,须臾之间,整整齐齐的低着头,退出殿外。以他们的身份,便是抬头看上一眼,对那价值万金的酒席,也是一种玷污。 日及正中,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一尘不染的宫殿之上。就连房顶的每一块明黄瓦片,都光洁一新,阳光之下金光灿灿。 不多时,瘦弱的轿夫,抬着沉甸甸的龙撵,来到宫殿门前。 “落撵。”龙撵平稳落地,一旁年轻的内侍,急忙趴在地上,迎接皇驾。 高阳挽着兄长的手,毫不客气踩在内侍的背上,大步的往殿内走去。 御阶之上,龙椅静静地摆在那里。 皇帝拉着高威的手,君臣同步的从正中,登上御阶 “皇兄不必拘礼,但坐无妨。” “此乃陛下御坐,岂是臣能僭越。” “你我兄弟,何须循那君臣之礼?”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之礼,不可毁也。” 高威跪于地上,稽首而拜,抵死不从。高阳无可奈何,这才命内侍,于龙椅旁置一副席,让皇兄落座。 “众臣进殿。” 高炅,高羽,领着两位王爷,文武百官,共同入殿,分席而坐。 三位王爷,太傅高居头席。 高炅辈分最高,居于最左,其次高羽,再次高潜,最末高湛。 阁老袁公,太尉柴公,居上席。 六部尚书,大鸿胪,三省官员居中席。 其余京官,居末席。 各派分坐已定,高阳端起金樽对百官道:“今岁以来,国泰民安。此皆卿等,舍身用命,勤劳王事所致。国有贤臣如此,朕之幸也。” “此皆陛下圣明,臣等不过仰赖陛下福荫,偶有所成而已。”中席之上,大鸿胪程比,出言和道。 同席的胡徕,见他抢了风头,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小子,真是爱出风头。”胡徕心中咒骂道。 “卿等共同举杯,与朕同庆。” “诺。”众臣异口同声,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之声,一众舞姬偏偏起舞,为这宴会再添一雅兴。 “食色,性也!” 那芊芊的细腰,婀娜的身段,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头席之上,一颗肉球,顶那肥硕的头颅,睁着绿豆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舞姿婆娑的舞女,口水淌了一地。 高羽的余光撇向他,原本笑容满面,一瞬之间,阴云密布。看着高潜那副色眯眯的眼神,后槽牙都咬的吱吱作响。 “来,陵王爷,老夫敬你一杯。”他端起酒杯,想借着敬酒之机,给他些提醒。 却不曾想,连叫了几声,那傻子却没有半点反应。兀自呆呆盯着一众舞女,咧着嘴傻笑。 一瞬间,高羽差点没气炸了肺。不由分说,抓起桌上的酒壶,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 直见那酒壶,直挺挺的冲着高潜而去。眼见就要砸在头上,他竟是鬼使神差一般的,将头向后仰去。 那纯金酒壶,不偏不倚,直直的朝着高湛而去。 高羽眼见于此,心下也是大惊。但酒壶已然离手,此刻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酒壶朝高湛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高湛左手一扬,将那酒壶稳稳的接在手中。 到底是剑神的师弟,身手确实了得。 “太傅的酒壶,怎么掉在了小侄的手中。”高湛阴阳怪气的说道。 “老夫一时不慎,失了酒壶。”高羽兀自的乱说一气。 “太傅还是小心些,若是砸到人,只怕不好收场。”高湛语气突然爆发,手腕一抖,将那酒壶掷了回去。 若是平平安安的掷回原处,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可高湛偏偏在酒壶上,运使了内力。 那酒壶刚刚回到高羽桌面,只听得“嘭”的一声响,桌案瞬间断做两截,碗筷也瞬间全部爆裂。 巨大的声响,将众人的目光,瞬间吸引了过去。 热闹非凡的宴会,气氛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第六十八章 问鼎 “嘭” 这一声巨响,打破了宴会的氛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御阶之下。 头席里,太傅高羽的桌席,断成两节。碗筷菜品,散落一地。 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百官,看着眼前的景象,大惊失色。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嗅觉灵敏的他们,早已捕捉到,头席上散发出的火药味。 歌舞伶人,舞姿依旧绰约动人,沉浸舞曲之中,物我两忘,丝毫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 御阶之上,高阳探身望去。御阶之下,剑拔弩张,不禁心中一怔。 身处高位,远处百官的一举一动,一目了然。却对眼前所发生之事,毫无察觉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若是稍微处理失当,只怕对整个皇朝都是灭顶之灾。 这许多年来,历任皇帝均竭尽所能,力求三位王爷不要碰面。为了这个目的,不惜放任高潜在蜀中胡作非为。 蜀中这些年,在高潜的穷奢极欲下,早就民不聊生,赤地千里了。 便是蜀中百姓上万民书,朝廷也是不闻不问。 在皇帝的眼里,一州百姓的死活和皇权的稳定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娘的,你敢跟我三叔呲牙?走到哪,都戴着个破面罩,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陵王高潜,因齐王飞掷的酒壶,遮挡了他欣赏舞姿。不由得勃然大怒,借着高羽的由头对其发难。 齐王见他那动一下,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样子,一脸的鄙视。 冷哼一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娘的,你敢无视老子,今天不把你那不伦不类的面罩,打个粉碎,老子就不是高家子孙。” 说着话,便气势汹汹的想要站起身来。可他那臃肿如球的身形,坐下来都已是气喘吁吁,单靠自己的力量想站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果然,他和一颗球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兀自折腾了半天。除了让自己多了满头斗大的汗珠外,再也没有半点作为。 一旁的高羽生无可恋,有这样一个侄子,他这个做叔叔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陵王爷身形富态如球,行动不便,不如让小弟,来帮个忙吧。” 只见高湛站起身来,伸手欲将满地乱滚的高潜拉起来。 这一番,着实让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一向以飞扬跋扈的齐王高湛,怎会突然之间,如此宽宏大量起来。 一众人中龙凤尚且不能理解,更遑论高潜那榆木脑袋了。眼见高湛伸手在前,毫无防备的一把抓住,借着力便想站起身来。 高湛眼见他背部悬空,双腿弯曲,无处借力。趁此时机,毫无征兆的松开手,再借力的重重一推。 “轰”的一声,高潜那五百来斤的体重,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整座宫殿,一时间都为之颤抖。 “哎呦!”这一摔着实不轻,高潜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呦!小弟气力不加,陵王爷切莫见怪。”高湛双手上前,欲将倒地的高潜,再次“扶起” “些许小事,怎能劳齐王大驾?你等内侍,还等什么呢?还不快将陵王,扶起来。”御阶上的高威,看的真切。若是再让齐王去“扶”,只怕陵王今天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急忙出言,遣三位内侍将高潜扶起。 高湛眼见自己内心所想,被人点破。心中一时间,竟是起了杀意。 然,现在毕竟身处皇城,不便发作。只能是将杀意暂时压了下来,对御阶上的高威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到席位坐下。 “他娘的,你想摔死老子。”三名内侍的帮助下,高潜终是艰难的站起身来。眼见把自己摔了个半死的齐王,仍是悠然自得,不禁大怒,还要上前一争短长。 “好了,住手!”眼看场面即将失控,高阳不由得怒喝道。随手将手上的铜爵,狠狠的摔在地上。 到底是皇帝,盛怒之下的龙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龙威的压迫之下,一众歌舞伶人,慌忙停下了摇曳的舞姿,跪伏于地。 热闹的宴会,霎时间,变的如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强悍的龙威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高阳眼看宴会现场一片寂静,心中也极为后悔,他毕竟年轻,性子急,有些时候压不脾气。 心中虽是后悔万分,嘴上却是一言不发。毕竟话由他启,岂能由他所终。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从来不适合用在帝王的身上。 “臣叩谢陛下天恩。” 高威忽然之间,跪地叩拜,口谢天恩,打破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皇兄......”高阳双眼空空,望着叩拜谢恩的皇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臣下贱寿,还劳陛下惦记。” “寿?!”高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茫的眼神盯着皇兄,小声的嘀咕道。 高威听他语气之中,尽是疑惑,不由得微微抬头,清澈的眼神和他四目相对。 只一个瞬间,兄弟二人便心意相通。 “朕到忘了,徐公公,快去将朕准备寿礼取来。” “寿......礼?啊,老奴......遵旨。”遵旨两个字,答应的倒是爽快。可心里也犯难,这点时间,让他到哪里去寻寿礼? “伶人起舞,乐师奏乐,今日双喜临门。众卿当把酒言欢,共迎双喜。” 随着舞乐再起,现场原本紧张的氛围,一瞬间得到了缓解。 徐公公亦步亦趋的跑上前来,递上一个锦盒,回禀道:“陛下,寿礼已取到。” 一旁的内侍,奉上锦盒。 高阳心怀忐忑的接过锦盒,心想着这点时间,徐礼从来寻来的寿礼? 锦盒缓缓的打开,高阳却是瞪大了双眼。那锦盒里空空如也,何来寿礼一说? 然而此刻,百官的眼睛,全都汇聚于此,若是不赐下礼物,岂不惹人疑窦? “皇兄,三十大寿,正当而立之年。朕以兄弟身份,备一寿礼,为皇兄赐福。”高阳故作镇定的说道。 “谢陛下赐福。”高威双手接过锦盒,叩谢皇恩。 伴随着众臣的祝福,退回席位。 他这一番操作,将皇帝和众臣全都蒙在了鼓里。 谁能想象到,在这样的局势下,他竟然能想到,用“祝寿”去遮掩皇帝情急之下的“住手”。 而且如此的不露痕迹,丝毫没让人觉得有突兀之处。 至于他的寿辰,除了他自己,天下又有谁会知晓? 这等稳定局势的神来之笔,若非天赋,人力绝不能及也。 随着高威退回席位,头席四位“爷”之间的紧张气氛,也有所缓解。 高阳瞅准时机,令内侍将西陵王,扶到后殿,命御医前往诊治。 又佯怒于徐礼,责他选用内侍不力。竟将损坏的桌席,列于席间。责令他即刻重置席位,并向太傅道歉。 徐礼怎么也想不到,四大宗族之间剑拔弩张。最终板子竟然敢打到了,他这兢兢业业伺候的下人身上。 心中虽是万分不满,也不敢发做,只能毕恭毕敬的向太傅赔礼。 一场风波,终是在高威的神来一笔下,归于平静。 便在此时,礼部侍郎隋便,入殿禀报:“臣启陛下,羌国使团,于殿外候旨。” “宣使团觐见。”此番宴会,所以如此盛大,便是为了向羌国展示国力。 莱阳捂着伤口的起舞,今番终是迎来了最终的时刻。 “羌国使团觐见.......” 随着司礼官的传谕,左利往拓跋奎,领着一健壮的男子,昂首阔步的走上殿来。 此刻殿内,钟鸣鼎食,一派大国气象。 左利王见莱阳国力如此强盛,君臣之间和谐如一,不由得担心起来。 “西羌国左利王拓跋奎,见过上邦天子陛下。小王奉国主之命,出使贵国,盼两国盟好,永绝兵患,榷场开放,商贾互通。小国臣民,皆仰赖天朝恩泽。”拓跋奎以羌族之礼,右手搭于左肩上,向皇帝高阳施礼。 言语之间,敬意满满。 “王爷远来劳顿,不必拘礼。”高阳行降阶之礼,下了御阶,与左利王对面而立。 “国常言,天朝陛下,乃真龙天子,气度非凡。小王今日得见陛下圣容,实乃三生有幸。” 左利王眼见高阳,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心下也不敢小瞧了,这小皇帝。 “王爷称赞,朕诚惶诚恐。朕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想与贵国再续盟约,王爷此来,乃是两国百姓,洪福齐天。”高阳将左利王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亲切的说道。 “今日,乃冬日圣宴。朕与列位臣工,同庆国泰民安,四海承平。王爷今日来访,实乃我朝又一喜事。” “王爷远来辛劳,朕当尽地主,聊表寸心。请!” 二人双手相搭,相互扶持着登上了御阶。 “见过王爷。” “敢问陛下,这位是......” 左利王眼见施礼之人,列席于龙椅之右,知道其身份非同凡响。不敢怠慢,谨慎的询问道。 “此乃朕之皇兄,临淄侯高威。”高阳骄傲的介绍道,只是那临淄侯三字,他说的稍显迟疑。 皇兄着爵位,一直是他心中迈不过的坎。 “即是陛下兄长,请恕小王眼拙。”左利王忙欠身回礼道。 繁文缛节已毕,三人分席落座。 左利王居左,临淄侯居右。 到底是一国之使,国之代表,由他居左,合情合理。 “起舞。” 徐礼一声令下,歌舞伶人迎着礼乐,翩翩起舞。 那舞姿比之先前,又大有不同。 毕竟使团在场,乐舞当显国之大气。 此刻,以太常为乐,霓裳做舞。礼乐庄严,内圣外王,彰显皇家气派。 文武百官,以这舞乐助兴,酒兴正酣。觥筹交错之间,不觉眼花耳热,酒意正浓。 “陛下,今番宴会,盛况空前。微臣提议,文官赋诗,武将演武。为此盛会添一雅兴。”户部尚书钱瑾,奏请道。 “众卿,意下如何。” “臣先来。”大鸿胪程比一马当先,手持酒樽踉踉跄跄,即兴赋诗道: “美酒郁金香,珍馐玉盘藏。手捧盛世酒,满樽琥珀光。” “好!”这满堂的喝彩之声,让程比洋洋得意的回到席位坐下。 以文采而论,这诗算不上惊艳。但毕竟是领头之人,一时间风光无量。 程比起了个头,文臣列队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方唱罢我登场,将这宴会变为了诗文的海洋。俨然一副,大唐盛世的壮美景象。 文臣出尽风头,武将岂甘落后? 只见那金武卫中郎将薛武,趁着空隙,翻身上前,一通拳脚,端的是英武不凡。 一招一式,尽显莱阳武德。 武将上场演武,高阳一改斗诗时,强颜欢笑的样子。目不转睛的,欣赏着武将们的飒爽英姿。 “王爷觉得,此间之武若何?”高阳志得意满的问道。 “陛下,西羌不过边陲小国,岂敢妄论上邦大国之武?” “王爷不必过谦,但说无妨。” “陛下若是真有兴致,臣倒是有一法。” “哦,王爷有何妙法?” “臣同行侍卫中,有一人名唤雅喀,武艺勉强说的过去。若陛下恩准,臣便唤他上殿,于陛下驾前演练一番,也算添一雅兴。” 高阳此刻,已有三分醉意。不急细想,便下令传其上殿。 不多时,内侍引着退出殿外的雅喀,再次上得殿来。 此人生的是虎背熊腰,雄壮异常。 “末将雅喀,见过陛下。”他这汉话,说的别扭至极,想来也是新学不久。 “将军免礼。” “雅喀,你身份低下。此等宴会,你本无权参加。然,上邦天子垂恩,召你上殿,令你展示武艺,为宴会添一雅兴。你务必全力以赴,以求上邦天子满意。 左利王一声令下,雅喀随即演练起来。 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威力十足。 他这武艺,和中原技法又有不同。摈弃了中原武功中的闪转腾挪等技巧,演成凭借力量和速度的纯粹武技。 “好,好武艺。”高阳拍手喝彩。 众武将,看在眼里,心中不服不忿。想他们为国捐躯,不计生死,没想到风头都被一个羌族小将给抢了去。 “臣之小技,不敢承陛下称赞。臣还有一绝技,想在陛下驾前演示一番。” “将军还有何绝技?”高阳饶有兴致的问道。 “臣听闻中原历史中,有霸王举鼎之典。而贵国有铜鼎十六,臣想向陛下借一铜鼎,重现霸王举鼎之壮举。” 此言一出,御阶上的高威,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用余光撇见,皇帝高阳沉浸在氛围中,丧失了判断,竟是满口答应,将铜鼎抬上殿来,让雅喀随意挑选。 鼎乃国之重器,皇权的象征,岂可如此轻易的便抬上殿来,任由人做表演之用? 然,高阳即以下旨,他又如何能驳斥皇帝的脸面? 不多时,十六口铜鼎,整整齐齐的摆在大殿中央。 “楚王问鼎”这一典故,无人不知。然,此刻大殿之内,文武百官,全都沉浸在宴会喜庆的氛围中,竟是无一人出言阻止。 “贵使且慢动手。” 雅喀正欲举鼎,耀武扬威,却被御阶上,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阻止了。 楚王问鼎,心怀不轨。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知雅喀被何人所阻,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九章 武德 “贵使且慢!” 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让正欲耀武扬威的雅喀措手不及。 抬头望去,只见御阶之上,龙椅右侧,高威于席间站起身来。 此刻,他眼神锐利如刀,面色严肃,丝毫没有了先前的平和。这份气质,仿佛他才是那龙椅的主人。 “皇兄......” 高阳此刻酒已醒了三分,眼见大殿中央,象征天下十六州的铜鼎,尽数在此。瞬间明白过来,方才做了什么荒唐的决定。 然,他皇帝金口一开,岂能收回成命?今番只怕又要皇兄,来替他打圆场了。 “今番祭天,这十六口铜鼎,皆盛满热汤,至今余温尚未完全消退。若是灼伤了贵使,岂不伤了两国和气。”高威和颜悦色的说道。 这一番说辞,以退为进,高明至极。虽然任谁都知道,这是睁着眼说瞎话,但却是无可奈何。 “贵使若想展示神力,倒也不难。来人,将大殿外的金狮,抬一个上殿。将这些个危险的铜鼎,置于寒风之中,待其冷却,再请贵使欣赏。” 高威台上发号施令,一字一句皆显其帝王风范。 一旁的左利王,眼见苦心经营的计划被其破坏,气不打一处来。但此地乃是莱阳国土,他去争辩,不过徒添烦劳而已。 愤愤不平的他,只能一边赔笑致谢,一边暗自咬牙。 “侍卫,没听到吗,还不快去。”高阳眼见皇兄,如此云淡风轻的化解了羌族阴谋,心中佩服至极。 但见侍卫,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得火冒三丈,龙椅之上,厉声呵斥道。 皇帝旨下,侍卫岂敢托大?十名侍卫,手脚麻利的将殿外金狮抬上殿来。 “嘭”沉闷的一声,金狮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单从这声音也听得出来,这金狮,重量非凡。 “贵使,这金狮乃是承乾殿的镇物。自此殿落成以来,从未离开殿门。今番贵国使团来访,实乃举国欢庆之事。贵使不必客气,尽情展现神力便是。” 高威的一番话,平淡如水,却杀机四伏。 这金狮少说也有千斤重,便是霸王项羽,所举之鼎也不过八百余斤。他何德何能,敢与楚霸王相提并论? 然而,他已放出豪言,若是不举,岂不是贻笑大方。若是逞强硬举,这重量,只怕压死他不过旦夕之间。 “雅喀,放肆!上邦天子驾前,怎可如此粗鄙,还不退下。”左利王,眼见喀进退两难,不由得怒斥道。 看似怒斥,其实是在替他解围。 “陛下,末将方才观赏使者武艺,深感震撼。末将突发奇想,欲和使者比试切磋,互通有无,以求武学有所突破,还望陛下恩准。”金武卫中郎将薛武,出班上奏道。 “薛将忠勇可嘉。然,今逢大吉之日,怎能与来宾比拳弄武?” 方才雅喀演武之时,高阳便有此想法。然,一国之君,怎可对来访使团,提此无理要求? “陛下,臣之请求,并非好勇斗狠。乃是以武会友,相互切磋,交流心得。”薛武一番说辞合情合理,又不失礼节。 高阳满心欢喜,又不能流于表面,只能面露微笑的看着左利王问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一切全凭陛下吩咐。” “即如此,薛将军便和雅喀将军切磋比试。但朕有言在先,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了两国和气。”高阳特意强调了和气二字。 “是,末将谨遵圣喻。”薛武拜谢皇恩,此番他终是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雅喀,能与上邦将军切磋,乃是你三生有幸。趁此良机,向将军虚心请教。”左利王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话让人听起来,总是那么的不舒服。 “是,王爷,属下定向将军好好讨教。”说话的语气,同是那般阴阳怪气。 大殿正中,十六口铜鼎,具已撤走。空空大殿,正是天然的擂台。 这二人,摆开架势,正欲比试。 头席上,齐王高湛,却突然站起身来,向高阳奏道:“陛下,臣不胜酒力,渐感头晕眼花,不能作陪。还请陛下恩准臣,先行告退。” 突如其来的一着,连高羽,高炅两只老狐狸,都没猜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刻殿中两人,摩拳擦掌,一心一意,准备厮斗。高湛此时提出这等请求,皇帝高阳也是为之一怔,略加思索即刻回复道:“王兄,身有不适?金武卫护送回邸,遣太医前往调理。” 高阳做此决定,乃是明智之举。身居高位之人,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权宜之计。 齐王离席,头席的右侧两席,就此空空。 “呀!” “嘿!” 随着两声呼和之声,早已摩拳擦掌的两人,于御前展开比武。 二人拳来掌往,四条胳膊乱飞,均是施展平生所学,谁也不肯相让半分。 毕竟此刻,他二人的身后,牵扯到的是各自的国家。 几十招过后,薛武顿感压力倍增。不知怎的,雅喀的武艺一瞬间提升了几倍有余。 拳掌开阖之间,速度和力量兼备。身形灵动,招式精奇,那感觉俨然不是军阵之间的武功,而是江湖人才有的武技。 正如前文所表,若是一对一相斗,军阵比之江湖,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果然,数招之后,薛武已被全面压制。也就是雅喀此刻自重身份,若是换做平常,薛武此刻只怕已成手下败将。 毕竟是出使访问,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又过的数招,薛武眼见雅喀双掌交汇,中门大开,正是破绽大露之时。不由分说,一拳全力施为,往雅喀胸口猛攻而来。 自以为今番,定能克敌制胜。殊不知,这一切皆是雅喀有意为之。 趁着他猛攻之际,身形后撤,左手卸去其猛攻的力道,右手凌空一指,正中其胸口檀中穴。 檀中乃是人身之死穴,便是被不会武功的人击打,也有重伤的危险。今番薛武被雅喀凌厉的一指,力透檀中,顿时便没了抵抗之力,软软的倒了下去。 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陛下,小人万死。将军武功绝顶,小人比他不过,一时失手,重伤于将军,还请陛下恕罪。”雅喀急忙跪于殿前,请罪道。 高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本想借比武的契机,一展莱阳武德,却不想竟是败的如此之惨。 “比武失手,实数正常。贵使不必放在心上。”话说的波澜不惊,语气间却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 台下一众武将,眼见薛武受此重创。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请命,上前对敌。 高阳此刻,心中亦是愤愤不平。所有请命,一概照准。 一时间,大殿之中,交手之声此起彼伏。 莱阳诸将,表现的虽是勇武异常,但战绩却是惨不忍赌。 放开手脚的雅喀,面对诸将的车轮之战,丝毫不惧。抬手之间,便将其一一击败。 刹那间,原本嗷嗷叫的莱阳众将,已尽数,躺于地上。 那一个瞬间,雅喀犹如战神降世,一脸哂笑的打量着,躺在地上的众将。 这一刻,莱阳的武德,仍人践踏。 御阶之上的兄弟二人,脸色暗沉,望着满地呻吟的莱阳武将,内心已是失落到了极点。 “贵使,好身手。”高阳咬牙切齿的夸奖道。 “谢陛下盛赞。”左利王洋洋得意的说道。 “不知陛下朝堂之上,还有哪位武将,前来赐教?”话语之间,挑衅之味十足。 然而,一众武将皆被其击倒。如今大殿之内,不过是些穷酸儒生。 这些个老儒,作作酸诗还行,真让他们为国献身,一个个低着头,再不言语。 哀哉,思当年战国乱世,礼崩乐坏。先师孔子,一人一剑,周游列国,天下莫能当者。 君子六艺,更是儒学必修。那时的儒生,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若是遇到今番这等,耀武扬威之辈,不由分说,行剑礼,正胸中浩然之气。 倘若先师,泉下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雅喀不由的张狂更甚。叫嚣着,挑衅着,讥讽着,莱阳这落入尘埃的武德。 “末将不才,愿讨教几招。”高阳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一声,宛如铮铮之音,传进他的耳中。 急忙忙,极目望去。 只见殿外,一青年意气风发。 “殿外何人,入内问话。”高阳难掩激动的说道。 但见那青年,昂首阔步的走进殿内。百官的注视之下,向皇帝行礼。 “卿起身回话。”高阳不由得细细的看去。 只见这青年,身材修长,玉树临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端的是一俊俏好儿郎。 “卿何人?” “启禀陛下,此乃老臣犬字,袁冠。”不及青年回话,文臣之首的袁阁老,出班回禀道。 袁冠此来,让阁老惊慌失措,也顾不上礼节,抢着回禀道。 “原来是阁老爱子,难怪一表人才。卿方才说,愿和雅喀将军切磋武艺?”高阳见他身材瘦弱,俨然一副书生的模样,不禁心有疑窦的问道。 “臣启陛下,臣幼年之时,曾于武当,习得几手粗浅的武功。今闻雅喀将军勇武过人,一时技痒,想请将军指点一二。”袁冠这谦卑的语气,书生的气质,根本就没能让雅喀正眼相待。 “小将军,现居何职啊?”雅喀志得意满的问道。 “在下本是白身,今番奉阁老之命,仍护卫使一职。” “放肆,小小一个护卫使,大殿之上,岂有你立锥之地?给我滚出去!”不等旁人说话,程比率先喝道。 “程大人,陛下尚未下旨,程大人便下令让犬子,滚出殿外。大人的官威,怕是要盖过,陛下的圣旨了?”阁老怒目而视的说道。 “臣不敢,臣不敢。”本欲逞强,却不料被阁老的一句话,怼的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袁卿愿何雅喀将军,切磋武艺?” “臣求之不得。” “需知君前无戏言。” “能和雅喀将军切磋武艺,臣三生有幸。” “好,准卿所请。” “谢陛下。” “将军请。”袁冠抱拳拱手,对雅喀说道。 雅喀冷哼一声,那一脸不屑的表情,根本没把眼前之人,放在眼里。 “为何不出手?” “在下官卑职小,怎敢抢先出手。” “哼,无妨,来吧!” “那在下得罪了。”说罢,一掌抢攻而来。 雅喀得意洋洋,本没把袁冠放在眼中。忽见他这一掌转瞬之间,已至面门,不由的心下大惊,急急忙忙闪身避让。 情急之下,难免略显狼狈。 这一掌,不仅震惊了雅喀。也让一旁胆战心惊的阁老,放下心来。更让高阳,瞬间来了兴致,忙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袁冠一击得手,毫不客气。施展武当掌法,抢攻而来。 那武当掌法,绵软延长,一经使出,圆转如意。不经意间,便将对手的攻击尽数化去。 雅喀与袁冠,连过数十招。只觉的自己的攻击,宛如打在棉絮上一般,虽有千钧之力,却终是泥牛入海,不起半分作用。 如此这般,雅喀心中不禁焦虑万分。兀自加强力道,加快速度,猛攻猛打。 然而,任凭他如何猛攻猛打,袁冠至始至终,不曾加大半分力道,不曾加快一丝速度。 又过得十数招,袁冠已将此人招式摸得一清二楚。趁他一味猛攻之际,觑得机会,将他双掌拨开,运用化劲,双手一推,便将其震的连退速步。 “在下的武艺,可还入得将军法眼?”袁冠嘴角微扬,对一脸惊愕的雅喀问道。 “好!好!”大殿之中,阁老的喝彩之声响彻云霄。 高阳见其得胜,亦是大喜过望,只不过身份在此,不能表现而已。 “小将军,好俊的身手。不知兵器上的造诣,如何?”雅喀冷冷的说道。 “在下于兵刃之道,亦浅有心得,不知将军,还肯赐教否。”袁冠亦是毫不客气的说道。 “小将军,使何兵器?” “枪。” “巧了,在下亦善使枪。” “即是如此,臣恳请陛下,允臣再与将军,切搓枪术。”袁冠向高阳上奏道。 原本高阳对原冠,并不抱以期待。只是想着有人应战,不至于过度折损莱阳武名,如此而已。 却不曾想,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袁冠,武艺竟是如此了得。 如今他既有所请,岂有不准之理。 当即便下令,于殿外空地,立四方兵器架,以为擂台。宴会各官员,尽数前往观战。 “子全,你怎么擅自做主,与那羌人比武?万一有个闪失,你叫为父如何是好?”阁老趁着准备间隙,将爱子拉倒一旁,关怀的问道。 “父亲,身为臣子,岂可眼见国家受辱,而不出手?” “哎......那你拳脚赢了也就是了,又何必答应和他比枪?” “孩儿自幼学习家传枪诀,虽有小成,却始终未窥的其妙。今番,若是能借此机会,领悟枪诀,亦是美事。还请父亲成全。” “哎......万万小心啊。”阁老望着眼前的爱子,无可奈何的说道。 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 万众瞩目之中,袁冠和雅喀两人手持长枪,对面而立。 袁家枪诀,名冠天下。 寒芒一点,万军难敌。 不知袁冠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章 秘密 “好......” 承乾殿外,喝彩之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那空旷的广场,被一众大内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是水泄不通。 正当中,袁冠迎面而来的一枪,将雅喀死死的压制。 雅喀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架枪御守,欲将袁冠的右手,推将开来。 然而,他那天赐的“神力”,却命中注定般,遇上了以柔克刚的道家功法。 任凭他如何全力以赴,都是徒劳无功。 号称西羌第一高手的雅喀,内心的骄傲,此刻已是荡然无存。袁冠那云淡风轻的神情,击碎了他内心最后的坚守。 眼看枪术,内劲,均被压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也顾不上什么名声,趁袁冠不备,使出藏于左臂的袖箭,往其心口直射而来。 袖箭这类暗器,全靠机关弹簧发射,速度极快。一丈开外,杀人、伤人,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此刻,他二人相距不过四尺。如此近的距离,这般快的速度。他袁冠便是天神下凡,也绝难躲开。 果不其然,那箭矢离他胸口不过寸余,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闪身避让,却还是结结实实的中了一箭。 万幸,他略略侧开了身子,未被正面击中心口。虽性命无忧,却也是身负重伤。 “子全!”阁老眼见爱子受伤,瞬间情绪失控。撕心裂肺的嘶吼着,所幸太尉柴寂死死的拉住他,才不至于做出有损身份之事。 眼见雅喀下作至此,高阳内心不由得一惊。猛的扭头,对一旁的若无其事的左利王,狠狠地瞪了一眼。 围观的侍卫,亦是群情激奋。场内的局势,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受此重伤,袁冠的劲力已被尽数卸去。趁此良机,雅喀爆发蛮力,大喝一声,将其长枪荡开。 趁他反应不及,一杆长枪往他心口,直挺挺地刺戳来。 这一招,力透枪身。全然不顾及现在的身份,定要将袁冠置于死地。 袁冠遭此重创,心中勃然大怒。又见其一枪,竭尽全力而来。不由分说,长枪一横,架开他这猛如蛟龙的一枪。 顺势枪身一转,以枪杆重击其脚踝。受此重击,雅喀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向右倒去。 袁冠以迅雷之势,在其倒地之前,以枪杆垫于身下,借着韧性力发千钧,将其弹飞三尺之远。趁其倒地之际,一枪直抵胸口,彻底断了他再行争斗的念头。 如此一来,胜负已分。 袁冠重伤之下,尚能克敌制胜。其之枪诀,已有祖父遗风。 “子全,子全......”见爱子得胜,阁老心中的激动,再也抑制不住。 顾不得众人的喝彩之声,火急火燎的冲入人群中。 “子全,子全......子全,你没事吧。”阁老看着爱子,胸口不断渗出的鲜血,心如刀绞的说道。 “父亲,孩儿没事。”袁冠淡淡的一笑,着时让阁老安心了不少。 “今番,不知将军,以为如何?”袁冠面露愠色的说道。 “雅喀,早就提醒汝,切不可好勇斗狠。怎可如此,不择手段?”不等雅喀答话,左利王冲上前来,怒斥道。 “陛下,小王治下不严。竟出了这等不讲武德之徒,还请陛下治罪。”左利王如此恭恭敬敬的请罪,反而将了高阳一军。 心中便是火冒三丈,如今的情形,也由不得他发作。只能着鸿胪寺,将二人好生送回迎宾驿休息。 以进为退,这位左力王,亦不是等闲之辈。 “子全,子全,你怎么了子全。”羌族两人前脚刚走,后脚袁冠便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御医,快传御医。”在皇帝驾前,直呼快传御医。这等僭越之言,竟会从一向谨言慎行的阁老口中蹦出。 “阁老勿忧,令郎乃国之栋梁,朕穷一国之力,也要保他无虞。”高阳安慰着老泪纵横的阁老道。 “陛下,箭镞有毒,微臣才疏学浅,不识此毒。所幸毒未入脏腑,臣先稳定住毒性,确保袁公子性命无碍,再会同几位御医共同诊治。”御医俯身在高阳耳边,低语道。 “将御药坊,赐于阁老。内藏药物,可随意取用,直至令郎,康复为止。”皇帝的御药,乃是各地进贡的药材,只要医书有记载,这里就找的到。 坊中御药,非皇室血脉,绝对不赏。高阳以御药赏赐,足显皇恩浩荡。 随阁老的叩谢皇恩,莱阳皇室筹备了三月有余的冬至庆典,就此落下帷幕。 夜幕下,喧嚣热闹后的皇城,归于宁静。千余名,因人手不够,临时募集的小太监。 脱下内侍服,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包袱里。抬起头,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富丽堂皇的皇宫。 低着头,背上那曾经的“憧憬”,凄凄惶惶的踏上了,渺茫的前路。 寝宫内,高阳屏退左右,与皇兄同榻而卧。 “今日宴会之上,若非皇兄才思迅捷,只怕已然惹出大祸来。”此刻寝宫内,只有他二人。兄弟之间,已有好长时间,没有这般开诚布公的促膝长谈了。 “陛下,西羌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虽是四下无人,高威依然恪守君臣之礼。 “此间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兄长何须循礼?”高阳慌忙上前,将兄长扶起。 “你如今是皇帝,毕竟有所不同。”高威平淡的一句话,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兄长,小弟从来不曾觊觎过皇位。奈何太祖圣意,不可违背,小弟亦是无可奈何。”高阳情真意切的望着兄长说道。 “皇位之事,我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但我不明白,为何你一上位,便将我贬为临淄侯?” 高威此问,正是高阳定要将他请回的原因所在。 “若非如此,怎能保兄长周全?”高阳叹着气,无奈的说道。 “哎!朝堂之上,牛鬼蛇神,遍地都是。能把这样一个烂摊子,收拾成今天这般模样,确实不容易啊。” 高威监国理政多年,朝堂之上的伎俩,他一清二楚。 “当年父皇突然驾崩,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太傅高羽,又仗着皇族的身份,兴风作浪。小弟万般无奈,不得以将兄长外放。小弟想来,兄长在外,远离风波,保全自身,方为上上之策。”这番话,在高阳心中压了许久,今番总归一吐为快。 “父皇当年走的,确实太过突然。”高威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深邃起来。 “这一年多以来,小弟细细回想起来,包括父皇,历代君王,崩的都极为突然。”高阳凑到高威的耳边,悄声的说道。 “嗯,我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可却始终一无所获。”高威沉思了一会说道。 “皇兄,不知你对高祖的三道遗诏,有何见解?”这话题太过敏感,便是皇也不敢大肆张扬。 “那三道诏令,哪一道都是匪夷所思。”高威亦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从来没听说过,开国之君,直接确立了后世的五代君主。” “而且还都是立幼不立长。” “父皇当年所言之事,皇兄认为......” “虽说耸人听闻,但细细想来,却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小弟今番请皇兄来,便是为了破解此事。” “你的身份,确实不方便行此事。” “不知皇兄,有何高见?” 皇城内,寝宫中,皇族兄弟,所谋者,并非天下,而是宗族。 无独有偶,东市馆驿,宣王高炅,与义子高平,谈论着今日宴会所发生的一切。 “义父,朝中几时多了这样一位高手?” “你说的是那个袁冠?” “是,此人枪术不一般啊。”高平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钦佩之情。 “你可知,他的祖父是谁?” “孩儿不知。” “两广会战之时,曾有一小将,连挑辽广上将三十六员。” “莫不是那枪王袁公?想不到,孩儿竟然有幸一观袁家枪诀。”高平欣喜若狂的说道。 袁烈乃是高平心中偶像,那天下无双的枪诀,更是让其心驰神往。也曾经不止一次的表达过,想学习枪诀的愿望,奈何终是未能如愿。 “这小子,确实一表人才。袁老头唯一的能耐,就是生了这个好儿子。”高炅话道此处,语气中不免多了几分悲凉。 “义父......”高平心中知道,义父这是又想起,惨死的儿子了。 “没事,去把香点上吧,为父有些乏了。” 这些年,高炅每每思念起爱子,都会让高平焚香。借着香薰,才能安然入眠。 说来也是奇怪,高平伺候义父安寝,一时间,突然感觉疲累无比,睡意止不住的袭来。 他强打了几次精神,终是无果。不知不觉中,靠在榻边沉沉的睡去。 未过多时,本已安然入眠的高炅,却忽然坐起了身子。 “平儿,平儿......”几声呼喊,高平毫无回应,他这才翻身下榻。 那轻盈的步伐,那里还有半点,全身瘫痪的影子? 只见高炅,打开窗户,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这等轻功,和先前那老态龙钟,瘫痪几十年的高炅,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已是临近亥时。月色蒙蒙,高炅迎着月色,在宫殿中穿行。仗着对皇城布局的熟悉,巧妙的避开了,巡逻不息的大内侍卫。 不多时,高炅已到了宗祠门外。 宗祠门外,只有巡逻的侍卫,不设站岗的守卫。 趁着换防的间隙,高炅一个闪身,不着痕迹的进入了祠堂内部。 祠堂内,长明灯终年不灭。若是稍有动作,外面巡逻的士兵便会看的一清二楚。 高炅何许人也,那是随着高欢,南征北战,一统天下之人。这等低级错误,岂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闪身在房梁之上,一百二十岁的年纪,也着实难为他了。 一般人或许不知道,卫队换防,中间会出现约一盏茶的空隙。这个时间,无论你做什么,卫队都看不见。 高炅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第七十一章 虚虚实实 赣江,勾连南北,通波千载。 借由这条水路,风光一时的赣商,应运而生。 极为便利的水路交通,获得了大批,商贾之士的垂青。 靠水吃水,一辈又一辈的赣州人民,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构筑起了风光一时的,商业帝国。 然,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财富之路,亦无永恒。 近些年来,上游的湖州,水匪之患,愈演愈烈。赣江之上的往来船只,通行商贾,越来越少。 没了往来贸易的商旅,赣商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贯通南北的赣江,再也没了往日里的繁华。 夕阳斜斜,徐徐而落,宛如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将半边天,都照耀的红彤彤的。粼粼的江面,倒映着余晖下的美景。长天一色,端的是美不胜收。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马背上的龙墨轩,陶醉于江面的美景,杨广的名句,不自觉间脱口而出。 “哎!哎!哎!这么美的景色,你就不能念点欢快的诗吗?”江漓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说道。 江漓的这番话,着实让他无言以对。这两句诗,虽是名篇,却总不免有一种寂寥之感。 如此美景在前,吟诵孤寂之感的诗句。不得不说,确实大煞风景。 “她那郡主的脾气,又上来了。”芷曦笑着对他说道。 “哎,真是拿她没办法。” “是啊,毕竟黯然销魂,为别而已嘛。”芷曦对他嫣然一笑,随着江漓的脚步,缓缓的走到岸边,欣赏起了残阳下的,漫天霞光。 “黯然销魂,岂止‘别’之一字。”他淡淡的一笑,饶有深意的说道。 “走了这么远,居然连一间客栈都没看到。”江漓跳下马来,伤感的说道。 在她的记忆里面,这条路上各类商户往来不绝,大小客店通铺,也如雨后春笋。 谁曾想,短短数年的时光,竟会落败到这副模样。 “想不到,湖州的水匪竟然如此猖獗!此间事了,我便回到湖州,倒要看看,这帮水匪有多少斤两!”芷曦义愤填膺的说道。 言外之意,她一人一剑,便能将为祸一方的水匪,尽数剿灭。 说她自信也可,笑她自负也罢,追根溯源,不过是一片侠义之心罢了。 “今晚,我们只能在这江边,凑合一下了。”要说最务实的人,还得是他。 话音未落,但见他一剑掷出。陡然之间,只听的江边的小树林中簌簌作响。在他意念的控制下,龙渊剑在树林中穿梭,所过之处,大小不一,粗细各异的树枝应声而落。 龙渊剑削金断玉,遇上这树枝,还不像切豆腐一般简单。不多时,积累的木材便足够一夜之用。 但随着他剑指一挥,龙渊剑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的插回剑鞘之中。 一人一剑,心意相通的如此默契,不枉他剑神之名。 冬天的夜晚,来的总是突然。这边,篝火刚刚升起火苗,那边,夜已然悄悄的降临了。 三人围坐在,哔哔啵啵的火堆四周。将捕获的赣江鲜鱼,逐一烹熟。 “烤鱼不放盐,就是不鲜活。”江漓嘴上抱怨,大口吞咽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出门在外,将就下吧。”龙墨轩对江漓的小性子,也是无可奈何。 说来奇怪,自那一日四通客栈以后,江漓总是时不时的,对他使些小性子。 火堆哔啵作响,烧的正旺。黑漆漆的岸边,一抹火光刺破了,这漫漫长夜。 “芷曦,那一日裴府,我见你以鞘化剑,双手迎敌。你是如何想到,这种精巧的技巧?” 当日裴旻府上,龙墨轩见芷曦双手对敌,心中大奇。只是当时身在裴府,不好详细发问。 今日闲来无事,一时兴起,不由得脱口而出。 “夫君,不是你用传音入秘告诉我说,剑术要随心所欲吗?”芷曦一脸疑惑的望着他问道。 “我指点的?”龙墨轩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了片,这才说道:“当时我所有的功力都汇在裴旻的身上,、哪里还能分神,以传音入秘来指点你。” 此言一出,芷曦如梦初醒。 当时他正给裴旻祛毒,功力运使到了极限。确实不可能,再动用极耗精力的传音入秘。 “不是你说的,可我当时确实听到了一声随心所欲。这才突然想到,剑舞芷中,曾经有过双手剑舞的记载。我这才试着左右双持,只是没想到,效果竟是出奇的好。”芷曦吃惊的说道。 “芷曦姐姐,当时我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随心所欲不好嘛。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听到了。”江漓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说的.........”芷曦细细回想起来,那声音确实是从身后传来的。 “你这个小妮子,一天武功都没学过,你怎么会........”芷曦欲言又止,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惊愕。 “我只是觉得,芷曦姐姐的剑法太过繁琐。要是简单一点,想到哪打到哪会不会更好一点,情不自禁的说漏了嘴。”江漓看着芷曦那瞪大的双眼,小声地嘀咕道。 “我的剑法繁琐,我的剑法........”芷曦听罢她的话,更是吃惊到蹦了起来。 还从来没有人敢说她的剑法繁琐,便是龙墨轩,裴旻也不曾说过这般“狂言”。 繁琐一词,若是用来形容剑法,那意思和华而不实,无甚区别。 而华而不时,则是对剑法,最大的否定。 “芷曦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我只是.......”江漓只是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啦,好啦,芷曦先不要争了。不过,你那一手双手剑确实惊艳。”龙墨轩眼见芷曦面露愠色,赶紧上来打圆场说道。 “这左手使剑,确实别扭。”听得他这么说,芷曦也暂时没和江漓再多做计较。 “这几日我细细想来,若是你能苦练左手剑,将剑法反过来练。这样一来,你双手持剑,一正一反,当今没有几人能够应对。” “若是加以勤修,练就忽正忽反,亦正亦反的境界,前途当不可限量。”龙墨轩对她这双手剑法,丝毫不吝溢美之词,也指出今后的境界不可估量。 “夫君,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芷曦也是没想到,身为剑神的他,居然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只是这条路,说说容易,真要做到又是何其之难。”龙墨轩说着,站起身来,望着天上的明月,感慨的说道。 “寻常剑客,便是想练就右手剑,已是千难万难,甚至要耗费毕生的精力。更不要说,双手剑法一正一反,还要穷尽变化之能事,实在是难于登天。” “这就好比将一个人,化作两人来用,两只手各自为政。如此一心二用,纵观华夏千年历史,剑客多如黄河之沙,又有几人能够达到如此境界?” 这话原也不假,芷曦倘若真到了这个境界,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确实前无古人。 “细细想来,剑法的凶险,无非在于虚实之间。若真是双手持剑,实正实反,亦正亦反,便是虚实之间圆转如意。这种境界,当世何人可敌?”龙墨轩语气深邃的自语道。 “我不知道,毕竟这个境界,实在是.......”芷曦思索了片刻,这才回答道。 “在我看来,怕是只有孟舸和田让,可以勉强为之。” “嗯,若是他们二人,确有这般实力。” 这夫妻二人的语气,十分谨慎笃定。单从这语气,也能知道。方才所说的种种,乃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并不是一味的吹捧。 “我记得你们不是说过,五大剑雄并列于世吗?怎么现在听你们的语气,又像是孟舸独领风骚一般呢?”江漓十分不解的问道。 “当世五大剑客,虽说齐名于世,却也有强弱之分.........” “那到底谁才是最强的呢?”江好奇心旺盛,还没等他说完,便追着问道。 “当世若论实力,儒家掌门孟舸独领风骚,墨家巨子田让紧随其后,这两人伯仲之间很难评判。”他缓缓的回过身来,慢慢的坐在火堆前。 他思索片刻,随即又说道:“再次该就是如今的武当掌门人,赵天一。不过他江湖上并没有出手的记录,实力也一直是个谜。虽然有传言说,他已在孟舸之上,但毕竟没有佐证,不能作数。” “武当一派,名垂百年,却是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武学理论,实在是让人惋惜啊。”芷曦缓缓的摇着头说道。 “哎!这么多年来武当一派宗教地位突出,武林地位却无人问津。”他也叹了一口气说道,难免有些惋惜之情。 “不会啊。我记得父王之前有个侍卫长,就是武当一派的弟子。他给我说过,他的武艺都是武当所授,感觉并不差啊。”江漓疑惑的问道。 “这事啊,以后再慢慢给你说吧。”芷曦故意吊着她的胃口。 “再往下,我和裴旻很难说究竟谁更胜一筹。若是就前几日的表现来看,此刻我应该略胜他半筹。”话到此处,他言语之间也没了之前的笃定。想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很难评判他们两人如今的实力。 不过他说自己稍胜半筹,也不算自大。 那一日万福寺一战,他与那紫衣剑客,全力相拼。两大名剑的剑气不断交织,在两人的四周,形成了巨大的气场。 置身其中,龙墨轩宛如被上百人,同时按压着周身的各大要穴,使得他的真气在全身不断流淌。 那种感觉,便好似大河决堤一般。真气内劲源源不绝的肆意流淌,四肢百骸都被冲洗一新。 周身废穴亦被全部打通,仿佛身体被整个连成一片。不需再用任何运使,内力可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单从内力来论,不要说远在裴旻之上,只怕当世武林,也无出其右者。 剑客的实力,总体来说要看三个标准。招式,内力,境界,缺一不可。 三者缺其一,都算不上绝顶剑客。 当境界相同时,谁的招式更妙,内力更强,便会取得先机。 夜渐渐深了,虽说南方的冬天相比雍凉起来,要柔和许多。可这江边,不住吹来的江风,却总是让人难以抵御。 芷曦为了照顾江漓,不得不带着她睡上了茂密的树梢。借由茂密的树叶,抵御寒冷的江风。 而龙墨轩则是靠在一株大树旁,静静的守护着篝火,等待天明。 江湖之人,天作毯,地为床,本就是常态。任他江风呼啸,潮起潮落,又岂能让他动摇半分? 次日清晨,他靠在树边睡意朦胧,睡眼惺忪,突然听到长剑挥舞簌簌有声。 出于剑客的本能,陡然之间,便警觉起来。抓起身边的佩剑,一跃而起。 他本欲出手,定神之下方才发现,原来是芷曦,迎着那将出未出的朝阳,演练剑法。 只见她右手纯钧,左手无极,左右开弓,将那公孙家剑舞,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却始终不能将双手融会贯通。 龙墨轩看着她稍显笨拙的身影,心下大受触动。 原来真的有种爱叫做,你的一句话,便是我努力的全部理由。 “这么早,你怎么起来了?”他看的入神,也不知道,江漓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转头看去,江漓精神抖擞,想来也是一早便已醒来。 那边,芷曦的双手剑法越舞越快,章法却也渐渐变的散乱起来。 龙墨轩怕她急于求成,走火入魔。随即引剑出鞘,以剑招和她对拆起来。 彼时金属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他二人虽以剑招对拆,却不是剑客间的比试。 龙墨轩只是想给她一些启发,让她不要那般急于求成。 他二人你来我往,对拆了百招有余。芷曦的双手剑虽有进步,可却依然不成规矩,甚至忘却了单手剑法中的奥妙。 如此下去,便如邯郸学步,双手剑的奥秘还没领悟,连单手剑的方法也给忘却了。 龙墨轩本欲停手,却不想,芷曦好似疯魔一般,双手剑乱挥乱舞,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左遮右闪,避开她的剑招,想趁着她破绽之际,将她双剑拨开。可她此时,俨然已经癫狂,出剑之时完全不管不顾,宛如一头发疯的野兽。 如此一来,他也变得束手束脚,根本不敢随意出招,只怕一招不慎,重伤于她。 又过的几招,趁着她双剑交汇一点之时,以行云穿剑,一剑贯入,想以此拨开她的双剑。 此招极为巧妙,一剑出手定可致胜。却不成想,芷曦狂乱之下,根本不按常理出招。 他这一剑,剑分左右,即拨开了右手的纯钧,也架开了左手的无极。想着进一步控制住她,却不想她左手的无极,自下而上斜撩而来。 如此一来,龙墨轩进退失据,进一分则重伤于她,退一步又制她不住。 左右为难之际,那无极剑已到身前,他不急多想只能是笨拙的侧身躲避。 可距离过近,终是躲闪不及。只听得嗤啦一声,他的左肩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血溅三尺。 此等情况,一旁的江漓瞬间慌了神。谁能想到这两人比着剑,竟还能出现如此状况。可她对武功一窍不通,只是干着急,毫无办法。 随着一滴血洒在芷曦的脸上,她顷刻间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失声喊道:“夫君.......”,那持在手中双剑也在同一时间应声而落。 她冲上前去,看着他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一时间竟是失了声,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这一剑的伤口,与半月之前,竹下楼的伤口,奇妙的连在了一起。 两处伤口之间,衔接的恰到好处。你说这一剑,形成的伤口,只怕没人会不信。 短短半月的时光,她竟两次失神,重伤与他。芷曦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有些人,在她心里,你的分量比她更重。 有些爱,一旦确定,此生便无怨无悔,无论在你心里,是不是还装着另一个难以割舍的她。 落花有心,流水有情。 蒙君不弃,至死不渝。 第七十二章 天生奇才 一抹鲜血,染红了芷曦的双眸。 她望着胸口,和肩头的两处伤痕。一颗心,不住的滴血,就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寸寸的割在心头。 她红着眼,小心翼翼的给他的伤口涂上药。 “怎么了?”龙墨轩听到了她那小声的啜泣声。 “夫君,我.........”她的声音哽咽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湖儿女,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望着她红红的眼眶,微笑着说道。 “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芷曦姐姐,别难过,你也不是有心的。”江漓也安慰她道。 “可我,可我........”芷曦一直打转的泪水,最终还是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江漓看在眼中,内心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一次涌现。 “哎,这伤口和胸口这一道,契合的如此完美。嗯,剑术造诣,非比寻常。”他若无其事的说道。 “夫君,你别说了,我........”她带着哭腔的说道。 “行了,该赶路吧,不赶到码头,今夜只怕又要在江边过夜了。”说罢便跨马而去。 她看着他那背影,暗自神伤,兀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芷曦姐姐,快走了。”江漓一把拉着木讷的芷曦,打马而去。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在这个进入数九的隆冬中,顿时便让人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体验。 如此明朗舒适的天气,依然没能驱散芷曦心头的阴霾。或许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爱,叫做“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她一直闷闷不乐的,话也不搭理我,你的妻子,你自己去哄吧,我不管了。”江漓翘着小嘴,略带娇蛮的说道。 芷曦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只是他,从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无论是面对亲情,还是爱情。 “只曦你知道吗,一点情人血,一滴爱人泪。当他们交融的时候,他们的主人,也会深深的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那一剑,我流了情人血,你滴了爱人泪,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他慢下马来,伏过身去,在她耳边柔声的说道。 芷曦一时间心神荡漾,没想到那个不苟言笑,不懂风情的夫君,竟也能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告白之语。 她抬起头,满脸柔情的看着。,那一刻她终是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款款深情。 只是这份情,迟到了整整十二年。 或许是情到深处,一向谨慎的他竟是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女子,也将这份告白听得真切。 此刻在她的心,早就随着思绪,飘到了那个黄沙漫天的晋阳古道,那个依偎在一起,为她御寒的夜晚。 相比修炼剑道来说,情之一字,或许更难以让人领悟。 三匹马徐徐前行,冉冉升起的太阳,涓涓而去的江水,这一刻似乎也在迎合着他们的脚步。 不觉间已是日上三竿,正午时分。 三人正行间,突然被一阵诱人的香味吸引了脚步。 顺着那香味寻去,一个茶摊横在路边毫不起眼的茶摊映入眼帘。 那茶摊看起来也不大,两根弯弯曲曲的木棍,勉强支撑起,枯草铺的薄薄的顶棚。 顶棚下,支一个黄土砌成的火炉,上面一个黝黑的粗磁茶壶,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旁边两张破旧的桌子,想来也是有些年头了。 不远处,一个老翁弯着腰,窄窄的灶台前,一口沸腾的油锅里炸着春卷,闻起来香气扑鼻,勾的人食指大动。 “我们歇歇脚吧,赶了一早上的路,马也乏了。”他大吞口水的说道。 “我看不是马乏了,是你馋了吧!”江漓听着吞咽口水的声音,毫不犹豫的揭了他的短。 话虽如此,江漓还是一步不差的,随着两人,把马拴在一旁的树上,向那茶摊而去。 那忙活着的老伯,看到有客人来,忙眯着眼,笑盈盈的道迎接道:“三位客官,请坐请坐,老朽即刻奉茶。” 他三人找了个位子坐下,看着那桌上缺口断嘴的茶壶和茶碗,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 “想不到,百姓生活竟是如此的艰难。”江漓情不自禁的说道。 她身为南阳的郡主,看着治下民众,生活如此之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便在这时,那老伯提着一壶茶水,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看那姿态想来腿脚也多有不便。 “老人家,你就一个人守着这个茶摊吗?”江漓对倒茶的老伯问道。 “嗨,老朽本来也有个儿子,爷俩守着这茶摊。三年前,听同村的人说,扬州城里有发财的门路,就去闯荡了,这一去啊就再没回来。”老伯说着话,涓滴未洒的倒满了三个茶碗。 闻言,龙墨轩心里不禁一愣。 三年前,扬州城,挣钱的门道,至今未归。 这一切,都不由的让他联想到了,石家那吃人的买卖。 “三位客官请用茶。”老伯的一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茶水黑漆漆的,比之苦口的良药,只怕也未遑多让。怎么看,也不像是茶水的样子。 三人端起茶碗,浅浅的茗了一口。顷刻间,只觉得味蕾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那所谓的茶水又苦又涩,还夹杂着难以言明的土腥味。 “呸、呸、呸”,江漓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将嘴里的茶水,一股脑的吐在了地上。 “老伯,你这也叫茶啊!”江漓的五官都扭曲了,小嘴张的老大,连舌条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她表情十足,可是那老伯只顾忙着手中的活,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郡主,这是茶,这就是最普通百姓的茶。”龙墨轩说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龙大哥我........”江漓此刻只觉的自己双颊发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啦,夫君你也别说郡主,她也是无心的。”芷曦上来打圆场说道。 “三位客官,吃些春卷吧。”那老伯,端着一只缺口的粗瓷碗,盛着三根油汪汪的春卷,轻轻的放在三人面前。 “老人家,你还有什么亲人吗?”龙墨轩一反常态,美食在前,竟是不为所动,反而和老伯拉起了家常。 “没有啦,儿子没了音讯后,老朽便老婆子,守着这个摊子。去年冬天,老婆子摔了一跤,然后就没起来,不出一个月就走了。自此以后,老朽便一个人守着这茶摊,挨到哪天算哪天吧。”老伯平淡的说着,无奈的摆摆手,缓缓的向后走去。 这一番话,让江漓顿感无地自容。身为郡主,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即便逃亡了三年,在沈傲的照料下,也丝毫没有亏待过她。 从来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自然也不会知道,底层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今日陡然之间,体验了这份人间烟火,这种感觉在她的心头,久久的不能忘怀。 “别说,这炸春卷的手艺,真是不错。入口酥脆,咸淡适中,油而不腻。”龙墨轩大口的咀嚼着,还不吝溢美之词。 江漓见他夫妻二人,大快朵颐。腹中顿感饥饿,也夹起一只春卷放入口中。 说来奇怪,这春卷在她的口中,竟是索然无味。除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她什么滋味也没品尝出来。 “天色还早,芷曦来我们再来演一演剑法。”他对芷曦说道。 “夫君,还是不要了吧,万一我要是.......”看来清晨的那一剑,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害怕,她怕第三次控制不住自己。 “论剑不一定非要用剑。”他找了一双,长短粗细,大致相同的筷子,在她面前比划着说道:“比如,用这个也是可以的。” “你用双筷做双剑,我用单筷做单剑。”他把筷子递到她的手上,也不等她答应,便和她比划了起来。 “哒”“哒”“哒”,竹筷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二人的交手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约摸几十招之后,龙墨轩突施一剑,往她中门刺去。这一招速度极快,芷曦本能的双筷相交,架了他这一击。 虽说架开了这一招,可芷曦心知肚明,这一剑他收了手。否则只需剑尖一点,她手中“长剑”已经脱手而飞。 “这双手正反剑法,确实难于登天啊。”他叹着气说道。 “只怕,我是一辈子都领悟不到了。”芷曦的话中,充满了无奈和不甘。 “学剑之道本就道阻且长,不过只要你见性志诚,必会有心领神会的那一天。”他看着丧气的她,鼓励道。 “芷曦姐姐,你刚才那一招为什么一定要双手去挡啊?若是用右手去挡,左手再从侧面这么刺过去,是不是就会落败了。”江漓拿着筷子,比划着说道。 此言一出,让他二人都大为惊奇。这胜负之数,他二人心知肚明,可江漓这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女子,怎能如此精准的说出胜负之数呢? “郡主,你说我败了?那你到说说看,我怎么败了?”芷曦佯装不知的对她问道。 “芷曦姐姐,你两把剑叠在一起,等于失去了双手剑的优势啊。若是刚才他剑尖往下一点,你这两把剑就非得分开不可,他若再进一招,你避无可避,这不就是败了嘛。”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才不会败呢?”芷曦的语气中,已经满是疑惑,她实在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是我的话,既然都已经两只手都拿剑了,干嘛不发挥出两把剑的优势呢?我用右手挡下,左右再从侧面这么刺过去,是不是会更好一点啊。”江漓煞有其事的比划着说道。 江漓这一通比划,让面前的两人瞠目结舌。他二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内心的想法。 “怎么了,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啊,是我说错了什么吗......”江漓看着两人瞪大的双眼,一脸茫然的问道。 “你真的没学过剑?”芷曦也问出了几个月前龙墨轩同样的问题,可她却忘记了,那时说江漓没有一双剑客之手的人,正是她。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看着你们这么比划,心中想着可能这样会更好,这才随口说出来的.......”她急急忙忙的解释道。 “算了,我还是去给你们加些茶水吧。”说着低着头,快步的跑开了。 “当真是天生奇才啊,这等天赋世所罕见。”龙墨轩看着她的背影,小声的说道。 “她说的不错,那一剑我若是以单手来接,再以左手进攻,确实就不会落败了。”芷曦看着放在桌上的筷子自顾自的说道。 “以她的天赋若是不学剑,实在是剑道的一大损失啊。”芷曦喃喃自语道。 “要不我们来试试?”龙啸天望着她说道。 “也好,反正竹下楼,她也说了拜我为师。我便索性教她几招剑法,看看她的悟性到底如何。”说着便向她走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那边便传来江漓惊喜的声音:“真的吗芷曦姐姐........” 龙墨轩转身看去,只见芷曦拿着筷子,正在教导着她公孙家剑法。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这四招,属于中等剑法,对于初学者来说,难以掌握。 芷曦有意识的教她这几招,内心的想法,昭然若揭。 不觉之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生怕耽误了时辰,赶不到码头的三人,结了茶钱,再一次打马前行。 龙墨轩打马走在前面,两女紧随其后,却是在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芷曦,怎么了,你们争些什么啊?”他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 “这小妮子,她居然说我教她的四招,剑法华而不实?”芷曦气冲冲的说道。 昨日说她剑法繁复,芷曦想着她不是江湖中人,没跟她计较。今日竟是直接说,公孙剑法华而不实,芷曦瞬间便火冒三丈。 这话若是龙墨轩说了,她也就罢了,毕竟实力和身份摆在那里。 可她这初学乍练的小妮子,竟敢如此大放厥词,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若不是自己教的,只怕高低要和她手下见真章。 “我不是那个意思芷曦姐姐,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又是剑圈又是剑诀的好麻烦,我直接一剑刺去,或者斩去不是更直接吗?”江漓急急忙忙的解释道。 龙墨轩见她二人,争吵不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道:“这样吧郡主,我和你比上一比。你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出招。只要能让我的脚,离开这个圈子,就算你赢。”说着,便地上画了一个圈,那个圈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够圈住他的双脚。 “我再让你占点便宜,我只用左手,不躲不闪,你只管来攻。”他说着便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拿在手中。 “那我要是赢了呢?”江漓悄声的问道。 此话倒是让他心中一怔,那份自信的神态,仿佛成竹在胸了一般。 “你若是能赢,我就教你一招精妙的剑法,保证你受用无穷。” “真的吗?”她兴奋的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语气坚定的说道。 “那我来了哦。”她挺着无极剑,毫不客气的攻了过来。 这一交手,让龙墨轩心中又一次震惊不已。 虽说只学了四招,却能自行演变出如此多的变化。甚至有些变化,就连他也在意料之外。 他左手使剑,虽说不弱,但毕竟不够灵活。二十余招后,她突如其来的一剑,竟然让他本能的侧身闪避。 “你赢了。”他一脸欣慰的看着她说道。 “真的吗,我赢了?”她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真的,我答应你不躲不闪,如今我已经闪身避开了,当然是你赢了。” “那你答应教我的剑招?”她一脸傲娇的看着他说道。 “好,我就教你一招,看好了。”说着便摆出了架势。 “这一招叫‘回龙贯骨’,是龙家剑法的起手式。我只使一遍,你能学的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只见他身形闪动,须臾之间,剑招便以演示完毕。 江漓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不自觉的跟着演练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喋血紫衣 赣江边,码头旁,繁星点点,渔火疏稀。 一家破败不堪的小客栈,孤零零的矗立在月色中。 “郡主,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啊。”芷曦看江漓不断地比划的双手,好奇的问道。 “芷曦姐姐,你看这剑招,我好像有些领悟了,就是感觉有些别扭,你来帮我看看好吗?”江漓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的说道。 听闻此言,芷曦先是一怔,随即平和的说道:“好吧,不过这里太窄了施展不开,去外面的院子吧。” 两人迎着月色,走到后院。这后院,也不过就是一小块空地,立着一根破旧的柱子,柱子旁边堆了一些草料,如此而已。 只有两间客房的小客栈,能有这么一块空地,让你安置马匹,已经是极为不易,还能奢求什么呢? “来,你来演给我看看。”芷曦将无极剑递了过去。 江漓一剑在手,身形一抖,舞动之间,确确实实的将“回龙贯骨”完整的演示了一遍。 虽说身形略显笨拙,徒有其型。然而,剑招的路数和走向,却是准确无误的。 “师傅你看,怎么样。”一脸的骄傲的对芷曦问道。 “郡主,夫君他骗了你。这一招可不是什么起手式。这招回龙贯骨,一招化为十三道剑芒,分击四面八方的同时,还要守护中门不失,属于上层剑术,极难掌握。” “当年叔父传这招给我的时候,我花费了一个月时光才堪堪掌握。掌握之时,与你现在的表现一般无二。可我当年毕竟剑术已成,不似你这般全无根基。” 芷曦从她手中接过无极剑,还剑入鞘,而后缓缓的说道:“你一天之间便能领悟到如此境界,这份天赋只怕和当年的剑祖相,才可相提并论。” “剑祖?”江漓惊奇的问道。 “天也不早了,明日一早还得赶到长枫渡口,早点休息吧。”芷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嗯!”江漓应了一声,像个小女孩一般,兴高采烈的跑回了房间。 芷曦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微微的偏头,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另一间客房,随即便转身离开。 那客房里,透过点点烛火,龙墨轩站在窗边,刚才的一切他,尽收眼底。 他低头沉思,呆呆的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外面。眼神游离之间,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缓缓的坐回到那张窄窄的床上,背靠在墙上,思绪万千。 “这等天赋,难道当年《洛书》的预言,要实现了。”他小声的自语道。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一行三人,便来到了长枫渡口。 这长枫渡口,乃是赣商历史上最久远的渡口。百多年来,一直扮演着勾连南北,货通天下的重要角色。 历代赣商,通过这条水路,南来北往,聚米为谷。终是成就了段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商贾传奇。 “船家。”龙墨轩跳下马,一个箭步跃上了停靠在码头的客船。 “呦,三位爷您来了。”一名舵工应声而来。 “三位爷,我来,我来。您上船,这马匹交给我就好。”那舵工一把接过三匹马的缰绳,拉着那三匹高头大马,往另一条大趸船上走去。 “哎,你要把我们马牵到哪里去?”芷曦着急的问道。 “芷曦姐姐,你不知道,这是赣江上独有的飞货。就是用另一条船来搭货,到了对岸再凭借舵手给的数牌取回对应的货物。”江漓小声的对她解释道。 当年赣江之上,船来船往,鱼贯而入。许多商贾,携带大批货物去上游贩卖。 若是人货同行,效率未免太过低下,难以维系这大队的商船转运。 聪慧至极的赣州商人,遂发明的飞货法。 人货分离,一艘船装货,一艘船载货。如此人货分流,每艘趸船都能达到最大的装载量,运输的效率大大的提升。 因为此法的盛行,赣江水路的生意,也一天红火过一天,甚至一度超越了湖州,被世人称为“江右商帮”。 然而,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赣商耗费百年心血,建立的商业帝国,不过短短数年的时间,便轰然倒塌。 这条滚滚而去的赣江之水,依然奔流不息,但那些走南闯北,往来贸易的赣商,却早已物是人非。 “船家,这么大的一艘趸船,缘何只有我们三个人?”龙墨轩对着正在奉茶的船工问道。 “哎,客官您有所不知啊,自从上游的水匪愈演愈烈。这些年来,江上同行的商户也越来越少。像我们这种大趸船,原本不下十余艘,如今也就仅剩我们一艘了。今日若不是您三位到来,只怕又是放空的一天啊。”船手苦笑着说道,眼神中满是无奈。 这些靠水而生的船工,本就是靠着往来不绝的商户行人维持生计。如今赣江之上形如死水,这最后一艘趸船,也似那风中落叶,即将凋零。 “漕运不兴,民生凋敝。湖州乃水路枢纽,湖州匪患不除,这大运河就是一摊死水。”江漓看着窗外湍急的江水,摇着头说道。 “哼,区区水匪,有何作为。夫君,待此间事了,你我赶往湖州,将那群水匪剿了也就是了。”芷曦满不在乎的说道。 她此话原也不假,区区水匪对于她公孙家来说,的确不算得什么。 他二人联手,要想剿灭绝非难事。只是她或许想不到,如今湖州的匪患,早已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这几年湖州水匪,不断做大。如今的势力,怕是只有朝廷禁军,大举压境才有剿灭的可能。 “过了江便是龙虎山地界,道教仙宗之地,其宗教地位领袖群伦。此番上山,我们切切不可失了礼数。”他喝着茶,对两女说道。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自上一代天师张桓羽化之后,天师之位一直空缺,现任天师之位乃由主教张玄之暂代。” “哦,此事我倒是头次听说。”龙墨轩疑惑的说道 “此事已过去四十余年,只有龙虎山的老一辈才知晓。当年父王与龙虎山相交甚厚,这才对我说起过。”江漓解释道。 “那也就是说,现任天师并不是教祖道陵血脉?”芷曦吃惊的问道。 “依照父王所说,的确如此。” “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难怪我当年游历天下之时,叔父反复嘱咐我,若上龙虎山只能称呼为掌门,切不可称其为天师。”龙墨轩恍然大悟的说道。 三人喝着茶,吃些茶点,悠闲的看着窗外的江水,飘飘然之间已经到了江中心。 “船家,船家,添些茶水。”芷曦呼喊着船工。 “船家,船家!”却一连喊了几声却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三人正在疑惑间,突然觉得身后寒意逼人。 那份寒意,不同于自然之中冬季的寒意,而是一种阴森和恐怖,仿佛将人置于刀山之中,千刀万剐一般。 “杀气!”龙墨轩惊呼一声,拍案而起,两步便跃到了船头。 芷曦一见形势不对,立马拉着江漓,奔到船头站立。 “夫君......”芷曦叫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回应,兀自神情严肃的望着江中心。 芷曦顺着他的目光,极目望去。 只见那江中心,有一人,双手抱于胸前。踏在一叶竹筏之上,如同离弦之剑,朝大趸船,极速而来。 “此人不用桨,不用篙,居然能让小竹筏,行驶的如此之快?”芷曦大惊失色的说道。 “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龙墨轩神色慌张的说道。 第一次,她一次见他,如此惊慌失措。 “夫君......”这般态度,芷曦心里也是疑惑不解。 “快,带着郡主和船家,坐小船走。快,要不来不及了。”眼见那竹筏越来越近,龙墨轩焦急的催促道。 “是,我知道了......”芷曦拉着江漓,领着一众船工,登上小船,往对岸而去。 而然,尾船毕竟太小。这艘趸船,摇桨的,打杂的,不下三四十人,小小的趸船,根本无法装载。 事态紧急,来不及多想。水性好的,跳江向对岸游去,这才堪堪全船人员,得以撤退。 “轰隆”芷曦一帮人,没走出多远,只听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夫君......”芷曦望着被撞的支离破碎的大趸船,紧张的说道。 此时江面之上,烟尘大作。一艘双层小楼,七八丈长的大趸船,竟被一只单薄的小竹筏,撞成了一块块,碎木板。 若是不说,谁能知道,这些木板,会是曾经赣江上,最为辉煌的大趸船? 只见那竹筏上之人,飘然而落,不借助任何外力,竟浮在了水面之上。 此人,紫衣紫袍,紫色头巾包裹,戴着紫色面罩,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腰间一柄佩剑,呜呜作响,想来也不是凡品。 “芷曦姐姐,他没事吧。”江漓看着支离破碎的趸船,紧张的问道。 未及芷曦回答,猛然听得一声断喝。紧随其后,一道剑气冲天而起,直射苍穹。 龙墨轩宛如九天之龙,冲破废墟,腾空而起。 眼见那紫衣人,浮于水面,不由分说,一剑劈来。 紫衣人,也不多话,自腰间抽出佩剑。一架一缴,将攻势,卸在一旁。 “阁下几次三番,与我为敌,报个蔓吧!”他亦是平稳的浮于水面,见此人穿着佩剑,与万福寺所遇一模一样,这才有此一问。 “湖州,紫衣坊。”紫衣人冷冷的说道。 “紫衣坊?”他在心中不断地搜寻,实在想不出来,江湖上几时有了这个门派?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此刻他的语气俨然凝重了几分。 “取你的性命。”短短的五个字,端的是霸气十足。 龙墨轩死死的盯着,那双露在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双眼,冷淡如冰,似乎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夫君......”快到岸边的芷曦,神色慌张的喊道 “保护好郡主。”简单的五个字,芷曦却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从未有过的严肃,便是面对裴旻,也从未如此。 “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紫衣人话音未落,“嗖”“嗖”“嗖”自江中,窜出数十名紫衣人。 只在一个瞬间,便将他围住。 这些个紫衣人,脚上穿着大如荷叶的鞋子,借着这股浮力,竟然也能安然的立于水面之上。 “他交给我,你们去把小女子捉来。”紫衣剑客吩咐道。 一众紫衣人,得了命令,不由分说,往岸边飞奔而去。 这波人,水面上行走,如履平地,简直匪夷所思。 “郡主......”芷漓和江漓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点了个头。同时摆开架势,准备迎敌。 江漓虽说初学乍练,但所学毕竟是公孙世家的剑术,这架势摆开,倒是颇有几分样子。 “来吧!”他缓缓的拔剑出鞘,长剑一抖,一股湛蓝色的剑气,霎时间便萦绕在他的四周。 那紫衣人也不答话,撩开包裹住全身的长袍,右手缓缓的抽出挂在左腰边的佩剑。这剑没有剑鞘,仅用两根细绳挂在腰间。 紫衣人缓缓举起手中的剑,直指正面的龙墨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紫色的剑气,如猛虎出闸一般,向着对面的剑神扑去。 两股剑气在空中相撞,一时之间竟是哔哔啵啵的作响,仿佛除夕子时燃放鞭炮一般。 芷曦自幼学剑,至今也有二十五个寒暑了,眼前这种情况她也是平生仅见。 只听得铛铛铛的金属碰撞之声,一直对视的两人,正展开着剑客间最原始的较量。 你看那两人交手: 这一边剑来如潜龙出海,气势如虹。 那一边剑去如天际流火,迅如闪电。 这一位是剑道世家,当世剑神。 那一位是江湖鬼神,为剑成魔。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对拆百余招,也未分个胜负高低。 “果然不愧剑神之名。”那剑客虽说语气虽冷,心中的佩服也确是由衷之言。 “阁下到底何人,在下孤陋寡闻,实没想到江湖人才辈出,竟有阁下这等高手。”龙啸天眼神犀利的看着他说道。 “你若能胜的了我手中长剑,自会知道。”他摆开架势,径直的冲了过来。 龙墨轩也不客气,亮出剑招劈手相迎。 芷曦看在眼里,惊在心中。她也在脑海中拼命的搜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江湖上何时多了这样一位高手。 看他的招式和内力,都丝毫不在龙啸天之下,此等高手江湖上竟然没有一丝的消息。 他二人又斗二百余招,两人的剑招早都互拆了一遍,却也没有谁取得一丝便宜。 两人强大剑气的交织之下,那艘大趸船在江中心不住的打转。 芷曦扶着摇摇晃晃的寒烟,心中焦急,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船就要分崩离析了。 现在正在赣江的中心,真要是船沉了,她有轻功可以自保,可寒烟如何逃脱。 思来想去,不能坐以待毙,她拉着寒烟跑到船尾,一剑劈断栓挂尾船的绳索,拽着寒烟跳上船去。 这二人交手余波越来越大,载着两人的尾船还没划出多远,就听得轰隆的一声,船上的船庐轰然倒塌。 只见他二人飞身而起,在那船帆之上又斗经七八十回合。 这紫衣剑客似乎有意不和龙啸天比拼境界,仅以剑招和内力和他硬拼。 当两人的剑招和内力相差无几的时候,光凭境界并不能取得绝对的优势。 这边两人激斗正酣,那边芷曦的尾船已经稳稳的到对岸。 她二人远远的看去,他二人施展轻功浮于水面,一边招式对拼,一边内力相抵。 右剑左掌,右手双剑相交,左手双掌相抵。 两股强悍的内力,在两人掌中游走。 龙啸天感到此人内力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当即运足了功力和他相拼。 那平静的江水在两人的掌力之下,竟如同被煮沸了般,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泡。 芷曦有心上前帮忙,可又怕留下寒烟一人,旁人加害于她。一时间左右为难,只能是站在岸边干着急。 有道是天外天,人外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原来江湖之广,绝顶剑客并不只有那五位,此人的实力绝不在五大剑雄之下。 未知他二人胜负如何,且听下午分解。 第七十四章 迷雾之下 “嘭” 一声巨响,水面上激起丈余高的水柱。 两股强大的内力相撞,只将两人震的倒飞而去。 他二人,浮于水面之上,完全凭借自身内力。此番,猛然之间,倒退而去,难免有些措手不及。 只见他二人,身形一转,各自寻了一块巨大的木板,立于其上。 芷曦站在岸边,紧张的来回踱步。那冲天的水帘,遮蔽了她的视线,根本就无法分辨,此刻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片刻后,两道凌厉的剑气激射而出,刺破了萦绕周身的水帘。 芷曦紧张的睁大了眼睛,竭尽全力的看去。 他二人,以半截折断的桅杆借力,双剑相交,火光四溢。 斗到此处,谁也无法取胜。不得已之下,只得借助名剑之威,开启了极致的剑气比拼。 滚滚而来的剑气,霎时间,江面之上剑气激荡。 直惊的九天之云震动,四海之水颤栗。两人使出毕生所学,定要见个高低。 芷曦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想要相助,又恐歹人对江漓不利,左右为难,只能站在岸边焦急的踱步。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突然,龙墨轩身后白气蒸腾。一时间,竟生出六道剑气,且每一道剑气均演化成形。 紫衣剑客眼见于此,心下大惊,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剑气化形?” 话音未落,那六道剑气,便分三路急攻而来。 此等变故,紫衣剑客始料未及。匆忙之中,一剑荡开龙渊,左遮右拦,勉强化去了这六道剑气。 但如此一来,他中门大开,趁其防守不及之际,龙墨轩手起一掌,往他檀中穴攻来。 檀中本就是人身死穴,即便被全无武功的人击中,也难保没有性命之虞。 果不其然,这一掌直让紫衣剑客,气血翻涌。咔嚓一声,连肋骨也断了两根。 陡然间,他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得此先手,龙墨轩毫不客气,一剑往他脸上的面罩急刺而去。 紫衣剑客猝不及防,急急忙忙扭头闪避,却还是被一剑刺破了脸颊。 此一番,让他心中惊骇不已,再也无心恋战。遂一剑激起数尺高的水柱,借此逃遁而去。 龙墨轩见其离去,并不追赶。长剑一挥,半截桅杆,直挺挺的往对岸而去。与那紫衣人,脚踏竹筏而来,一模一样。 见他得胜,芷曦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没事吧你,怎么喘的这么厉害?”江漓关心的问道 “是啊夫君,你没事吧。”芷曦见他呼吸急促散乱,不由的担心起来。 “没事,功力消耗过大,休息一下就好了。”他依旧大口的喘着粗气说道。 “这个人不简单啊,竟然能和你对战到如此地步。”芷曦扶着他席地而坐说道。 “此人便是万福山后的剑客,几日不见,他的功力居然精进了这么多。”他缓缓的闭上眼,一边运功调息,一边说道。 “凡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绝逃不出剑道三大世家的情报。可我们居然对他一无所知,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芷曦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或许此人实力不行,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呢。”江漓猜道。 “不可能,就此人今日的表现来看,硬实力绝不在夫君之下。此等高手,江湖上,不可能全无消息。”芷曦的语气从疑惑变成了震惊。 “此事后面我们在慢慢调查,如今我们还是赶紧上龙虎山。方才一战,我全力施为,剑气化形,内力损耗极大,一时恐难以复原。”一小段时间的气息调整,他呼吸已然平和了许多。 “龙虎山乃是道教都庭所在,没有人敢在此滋事。”他站起身来,对着两女说道。 “夫君说的对,如今形势不明朗,我们上龙虎山乃是万全之策。”芷曦也在一旁说道。 三人既已打定主意,接下来的事便再简单不过了。先去长风码头,取了马匹包裹,所幸飞货之法,货船先行,这才没有连同那趸船一起,毁在江中心。 毁了船家的趸船,龙墨轩心中也是不忍。从包袱中摸出一锭银子,用做赔偿。 却不想那船家的一句话,倒是让他自惭形秽。 只听那船家笑着说道:“罢了客官,本来这些年赣江之上的商人越来越少,这船运早就维系不下去了。只是我还心有执念,毕竟此船乃是祖辈所传,就此让它埋没,也确实于心不忍。今日毁于江中,此船,也算不枉此生了。想来也是祖辈告诫于我,该放下了。”船家虽然笑着说道,可他声音中的颤抖却不难让人听出,心中的无奈和不甘。 赣州不愧是道教都庭所在,文化底蕴深厚,确不是其他地方可比。 江湖之中,刀光剑影。 庙堂之上,权利更迭。 “圣谕.......”承乾殿上,都内侍徐礼,手捧明黄绢帛,神气十足的宣读道。 “古来治世,君臣各司其职。人尽其才,君主之职也。古时房谋杜断,已有成论。临淄侯高威,勤勉忠正,实乃国之栋梁,沧海遗珠也。朕思之再三,加封临淄侯高威,一字齐肩王,任中书令,领平章事,都督内外诸军事。朝中大小事宜,皆可节度。钦此!” 圣意下达,朝堂之上,瞬间便炸了锅。 一字齐肩王,与皇帝并驾齐驱,再加上中书平章事,都督内外诸军事。经此一番,朝中的军政大权,集于高威一身。 不客气的说,高威才是莱阳皇室,真正的掌权人。 “陛下.......” “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程比出班,正欲上。岂料话未出口,已被驳回。 高阳语气决绝,断无商量的可能。 今日朝堂之上,太傅高羽,袁阁老均告假,百官群龙无首,眼见程比都受道训斥,还有何人敢谏? “徐公公,继续宣旨。”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着实让百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旨意,中书令袁士诚,任中书左仆射,行中书令平章事。门下侍郎沈傲,任中书省右仆射。榜眼钦此!”徐礼的语气中,莫名的多出了一丝妒意。 “臣谢陛下天恩。”沈傲出班,磕头如捣蒜,叩谢皇恩。 中书,门下,尚书,虽同列三省,地位却截然不同。 门下省不过草拟章程,而中书省却是直接参与,政务决策,当之无愧的权利中心。中书令,左右仆射,更是权掌中枢,位同宰相。 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他沈傲一夜之间,位极人臣,怎能不山呼万岁,叩谢皇恩。 “陛下,如此任命,只怕百官难以心服啊。”程比依旧不死心,继续上奏道。 “不知程博士,觉得朕的任命,何处不妥?” 这般质问的语气面前,程比瞬间没了气势,自讨没趣的退了回去。 “陛下......”这一声苍老的声音,让百官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所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的交汇在了,宣王高炅的身上。 “老臣请辞。”高炅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百官刚刚燃起的希望。 “皇叔祖年事已高,此回兖州千里之遥,一路之上务必小心。倘若有了闪失,朕心难安啊。”一句在平常不过的寒暄,皇帝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刺耳。 “陛下放心,老臣还有心愿未了,不会这么轻易,就去见祖宗的。”高炅的语气之中,也是令人颇觉不快。 百官,静静的注视着高炅远去的身影,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 “义父......”前脚刚刚离开承乾殿,高平就忍不住的问道。 “别多问,先回兖州。”高炅低沉着声音说道。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望着眼前的皇帝,只感觉无比的陌生。平日里极为谦和的小皇帝,今日怎会一反常态,言语之间,如此咄咄逼人。 “退朝。”朝堂这般氛围,根本不是议政之所。 徐礼的一声通报,几十年如一日的早朝结束了。 朝廷,重复着昨天的工作。 百姓,继续着求生的本能。 今日的百官,如同鸟兽散。一个个慌不择路,寻到轿子,飞一般的逃离而去。 唯有一人,与众不同。 闲庭信步,悠然自得,一步三摇的往上阳门外而去。 第七十五章 道门仙宗 “子全,子全,哪里去?”袁府内,阁老忧心忡忡的喊道。 “父亲,道门之中,有大事发生。孩儿受师兄重托,暂理武当,岂能有负重托?”剧毒方解的袁冠,火急火燎的说道。 “你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呢,别什么武当了,安心在家,毒清了再说。”说着便拉着他往里屋走去。 “父亲......”袁冠还欲争辩,却被袁阁老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什么都别说了,好好歇着。”阁老颇具威严的说道。 “老爷,内侍来报,陛下请您即刻入宫议政。”管家老宋,进屋传话。 “尔等随时随地伺候在少爷身边,切切小心,倘有差池,为尔等是问。”阁老罕见这般对待下人,确实极为罕见。 想来,也不过是一个爱子心切的老父亲罢了。 “父亲,父亲......”袁冠呼喊的声音越大,身边的下人,就越是紧紧的拉住他。 “少爷......”管家老宋,亲自送上滋补药品。 “不必了,不必了,出去吧......”袁冠此刻心如乱麻,管你什么滋补圣品,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 “外面何事?吵吵嚷嚷?”袁冠心烦意乱的问道。 “府内的两名侍女......”老宋低着头,小声的说道。 “唉!罢了,老宋叔,您去吧。”袁冠无奈的叹了气说道。 自他受伤中毒以来,府内每天都有侍女,为了争夺伺候他的机会,大动干戈。甚至闹到了,阁老亲自出面的地步。 这份苦恼,常人羡慕不来。 下人一一退下,袁冠一人独坐屋中,心急如焚。 他即以接手,暂理武当一派,怎敢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已有了对门派不利的传言,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武当一派,武林地位,道门第一。然而,若论宗教的地位,较之龙虎山,还要稍逊半筹。 毕竟后者那“道都”的名号,光耀万事。 赣州鹰潭,此地常年雾气萦绕,日照充足。 每当那日出与日落之时,阳光照耀之下,七彩的霞光,照耀四方,世人皆传说,此乃道陵祖师,飞升之时所留神迹。 想当年,祖天师张道陵,于梦中得道祖点化,传“三天正法”,授“天师”之名。 而后云游四方,于蜀中斗法败去六大魔王,八大鬼帅。又使符篆治病传播医术,结庐传道,造福一方。 四海扬名的青城道医,由此而来。 彼时籍籍无名的云锦山,那辉映千古的因缘,悄然降临。 道陵祖师蜀中荡魔传道,教化民众,功德圆满。遂再次云游天下,欲传道于万民。 偶然之间,祖师云游至鹰潭贵溪,见一奇山隐匿于云端之间,远远看去霞光万丈,瑞彩千条,蔚为奇观。 此等奇观异景,不由得使人心旷神怡。道陵祖师遂入此山,感悟天地之法,明大道之行。大彻大悟之间,做《老子想尔注》传于后世。 又于山中置顶鼎炼丹,据说丹成之时,有龙虎绕于鼎之四周。自此那籍籍无名的荒山云锦,一跃成为光耀后世的道教都庭龙虎山。 道陵祖师羽化之后,其后人于龙虎山设立天师府,奉天师令,天师一脉流传至今。 “龙虎山不愧是道教仙福之地,这个季节,居然还能有氤氲紫气绕于山间。”那如临仙境的美景,惹得龙墨轩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往年每逢二月十五,父王都会领我上龙虎山,拜会玄之掌门。自从父王失踪后,这些年也没上山拜访,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好。”江漓语调之间,略带着一丝悲愤之情。 “郡主不必担心,南阳王当年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想来必会逢凶化吉。”芷曦安慰着她说道。 三人正前行间,忽见前方云雾之间有一人若隐若现。复行数十步,只见一老道士,约摸古稀年岁。 但见其手持玉尘麈,头戴逍遥巾,身着戒衣,足蹬云履,三缕长髯,面容清瘦,双目却炯炯有神,面颊红润,有鹤发童颜之姿。 这一路行来,他们三人所见的道士,可谓是五花八门。 有人衣冠楚楚,私下里却行着,骗人敛财的勾当。 有人衣不蔽体,却仍恪守道心,济世救民美名扬。 “师叔!”江漓忽然惊呼道,跳下马,向老道士飞奔而去。 “郡主,好久不见啊。”老道士一脸慈祥的端详着江漓说道。 “师叔?”夫妻两人,异口同声的疑惑道。 那道士转头又对龙墨轩二人,抱拳施礼道:“贫道龙虎山张玄素,奉掌门师兄之命在此迎接贵客” 龙墨轩也不敢托大,急忙跳下马来,抱拳欠身,回礼道:“有劳道长,晚辈龙墨轩,这位乃是拙荆公孙芷曦。” “剑神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师叔,一别三年,您一切安好吧。”江漓挽着他的胳膊,满眼关心的问道。 “安好,安好,老道这身子骨,可是硬朗的紧啊。”张玄素微笑着答道,那宠溺的眼神,一点不次于寻常的祖孙。 “三位请随贫道上山,掌门师兄已久候多时。”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拂尘一甩飘然而去。 玄素道人论辈分是他们的祖父辈,他步行在前,他们三位晚辈岂可托大,纷纷下的马来,随在身后缓步前行。 龙虎山此行,江漓倒是彻底放开了天性。你看她一把挽着玄素法师的胳膊,一路上和他有说有笑,欢声笑语,那份感情就和最普通的祖孙一样。 “或许这才是她的天性吧。”芷曦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淡淡的说道。 “至少,我们证明了她郡主身份不是假的。”龙啸天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啊,你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她的身份。如今看来,这确然无误了。” “可是这也引出了更多的谜团,沈仲元到底意欲何为?”他的目光这一刻深邃了起来。 “或许上一次插在石柱上的那封信会有什么玄机。”芷曦悄声的说道。 “梁甫吟,诸葛武侯,玉面诸葛,这在清楚不过了。此间事了,我们还真的得去拜访一下那雍凉侯。”他语气凝重的说道。 四人一前一后,步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穿过那天门瀑布,走出那名满天下翠竹林,越过那清如明镜的泸溪河。抬头望去,那座气势恢宏的天师府映入眼帘 旁的不说单是那“嗣汉天师府”五个大字,端的是金光闪闪,气势雄浑。据说单是这五个字,便耗费黄金约五千余两。 府门前那先天八卦太极图,彰显其道教都庭的地位。一左一右两座麒麟瑞兽,镇守门庭,英武不凡。 “果然是天下道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龙啸天看着那传承千年的宏伟建筑,他由衷的赞叹道。 他久闻龙虎山天师府大名,当年虽有计划,却因为自己被囚北齐而被搁浅。 “三位请随老道至天师私第,掌门师兄正在中厅等候。”玄素真人领着他们三人,穿过二门,来到天师私第。 今日这龙虎山好不热闹,众多道士在此忙碌不堪。虽不知在做些什么,但看他们排列有序,井井有条想来是在练习什么阵法。 再说这天师私第,乃是历代天师掌教的生活区,寻常待客皆在此处。 “掌门师兄,贵客已到。”玄素真人对着紫气门抱拳施礼道。 “剑神大驾光临,敝派蓬荜生辉,快请入内一叙。”话音未落,只听得吱呀一声,紫气门双门大开。 只见那张玄之端坐于逍遥椅上,一身紫色道袍彰显着他的地位。那双眼睛深邃之中不失冷静,睿智之中充满慈悲,仿佛早已看透这人世花开花落,堪破这世间云卷云舒。 龙啸天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仿佛他那眼神随意一瞥,便能看透某个人的一生。 “晚辈龙啸天,见过龙虎山掌门仙尊。”他恭恭敬敬的施礼道。 他身后芷曦和寒烟,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 “剑神不必多礼,老道日前见西南方有一紫云飘过,便知有贵客临门,今日得见剑神风采,实为三生有幸,还请上坐。”张玄之见他施礼,慌忙起身,邀请他坐在客座。 “这位想来就是公孙家大小姐,公孙芷曦了。果然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只是心中仍有桎梏,难以明朗。”张玄之打量着芷曦说道。 “晚辈公孙芷曦,见过掌门仙尊。”被他如此一说,芷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是再次施礼。 “郡主一别数年,心中可有所得?”张玄之满眼慈祥的对她问道,那份慈祥宛如爷孙之间一般。 “一别数年师父神采依旧,让人不甚叹羡。”寒烟握着张玄之的手说道。 “师父?”龙啸天和芷曦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剑神有所不知,早在郡主幼年之时,贫道便已将其收为记名弟子。这些年来,贫道虽未赐其道号,却仍以师徒相称。”张玄之向龙啸天解释道。 “原来郡主与龙虎山还有此等渊源。”龙啸天笑着说道。 “想不到吧,其实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所怀疑,怀疑我这个郡主的身份。我本来想着,在雍凉找到父王,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不想今日龙虎山上,师父替我正了名。”寒烟俏皮的望着他说道。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让他无地自容,他也未曾想过,寒烟心思如此机敏。 他望着她的眼神,心中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淡淡的一笑掩饰内心的尴尬。 “敢问掌门仙尊,晚辈方才上山之时,见观内道士正在演练阵法,未知所为何事?”龙啸天对张玄之问道。 “今日天色已晚,此事来日再说,贫道已备下斋饭,三位还是先请用斋。”话音未落,他便拉着龙啸天的手往饭堂走去。 未知龙虎山上有何事发生,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六章 九菊一派 “咚”、“咚”、“咚”,悠长的晨钟之声,刺破了夜的宁静。 道房之内,龙墨轩慵懒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自他踏上江湖路以来,还是第一次睡的如此安稳。 烦恼由心,自由随性。 万般枷锁,原是自我。 龙墨轩深深的吸了一口,只觉的,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说不出的畅快感觉。 此时的无忧无虑,让他神清气爽。 换上剑客的衣装,取了佩剑,趁着将出未出的晨曦,采气练功。 穿行于山川之间,云雾蔼蔼,峰峦叠嶂,碧水如镜,叶落如诗,空谷幽幽,令人陶醉其中。 果真是个人间仙境,道教乐土,身处其中,逍遥于不觉之间也。 纵有千般苦痛,万般烦恼,亦消失在不觉之中矣。 “风吹云动,究竟是风动,还是云动?”天上风吹云散,惹得他莫名的感慨起来。 “风动,云动,都不过心动而已。心动如流水,一念之间,沧海桑田,一心之念,十万八千。”一个沧桑却不失稳重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仙长!”眼见张玄之悠然而来,龙墨轩急忙迎了上去。 “剑神好兴致。”张玄之抱拳见礼道。 “山中风景秀美,晚辈情不自禁。”龙墨轩笑着回道。 “这山中,本无甚美景。只是此刻,剑神心中宁静祥和,故才有此雅兴。”张玄之捻须微笑,言语之间,已将他的心思点明。 “晚辈愚钝。”这番话,龙墨轩似懂非懂,又不敢妄言,只能推说自己愚钝。 “所谓‘道’之一字,不过心之所思,心明则道现。”老道长眼眸深邃,打量着眼前天赋异禀的年轻人。 “剑神心有涟漪,澄明的道心,为细微的水波所阻。若能放下心中所思,道在眼前矣。”张玄之眯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微笑道。 “仙长......”到底是龙虎山掌教,随意的一瞥,随心的一言,便将他心中桎梏点出。 “烦请剑神移步,老道有要事相商。”张玄之恭敬相请,倒是让龙墨轩受宠若惊。 二人脚步不停,过了私邸门,直奔万法宗坛而去。 那万法宗坛,乃是祖天师张道陵,祀神之所。供奉三清四御,三官五老,一众神像。 更有那,百年樟树,参天蔽日。千年松柏,郁郁葱葱。左侧王灵官,右侧赵玄坛,镇守宗坛。鹅石铺路,百花竞艳,真是个幽雅肃静的福地洞天。 法坛正中,一方空地,九宫八卦,彰显其中。 又有道门弟子二十八人,分东西南北,四方而立。 每方七人,分执青、白、红、黑,四色旗帜,进退有序,整齐划一。 如此统一的动作,不用多说,也知道这些人,正在演练某种阵法。 “敢问仙长,诸位道长,所行何事?”昨日上山之时,龙墨轩便已关注到,诸多道长演练此阵。但所谓何来,却是丝毫不知。 “剑神可曾听过,‘九菊一派’?”四字一出,一直以来泰然自若的张玄之,也不免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严肃神情。 “九菊一派?”龙墨轩仔细的想了想,谨慎的摇了摇头说道:“从未有过耳闻。”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剑神,入殿内详叙。” 法坛后方偏西,有一处幽静的院落。隐在角落之中,不彰不显,极难发现。 矮矮的一座小楼,没比一旁的树,高出多少。斑驳的院墙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与正前方的天师府比起来,说是破房子,也是毫不为过。 龙墨轩随着张玄之的脚步,行至院落正门前。 抬头望去,一副对子映入眼帘。 上联写道:“心存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下联应道:“扶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道,心也。 所谓善恶,具在一心。 其心正,见神不拜,亦如神明。 其心邪,烧香礼敬,亦是无用。 “剑神,请。” “不敢,仙长请。”如此规规矩矩,对他这世家公子,江湖剑神来说,也是不多见的。 右脚刚踏过门槛,龙墨轩只觉的一股剑气,徐徐而来。 为这股剑气所吸引,他不自觉的走到正堂中央。见那道陵祖师的画像前,供奉着一根三尺不到,微微发黄的竹竿。 那股剑气,由此而出。 身为剑神,遇此剑气,总会不自觉的伸手触碰。 就在五指触碰到的一瞬间,那根竹竿,竟是不断地抖动起来。 “唰”的一声,不知何时,一柄二尺余长,薄薄的细剑已拿在手中。 此剑在他的手中,瞬间光华四溢。泛黄的竹竿,也变得青枝绿叶,生机勃勃。 龙墨轩细细的打量着剑身,那剑身极细极薄。 细不过双筷,薄好似蝉翼。 虽说单薄至此,那铮铮剑气,亦是摄人心魄。 那剑气,非凡铁所能铸就。它源自山的坚韧、水的灵动、风的狂野,心的宁静。 道法自然,当人与自然平衡共鸣之时。这股剑气,凝聚成形,划破长空。 这便是道家最高境界,自然之力的剑气。 “这把剑!”龙墨轩凝视着手中之剑,惊呼道。 “此乃道陵祖师的佩剑,当世名剑‘竹修’。”张玄之见镇派之宝,飞入他手中,不仅不惊讶,反到心平气和的介绍起来。 “什么?这就是名剑‘竹修’?”龙墨轩难以置信的,端详着手中之剑。 竹修与龙渊一样,位列当世“十大名器”。虽然排名,较第五的龙渊低了两位。 然,即入名器之列,排名的先后,已不能说明强弱的对比了。 话虽如此,但这竹修,也太过普通了。若不是自行出鞘,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只是一根普普通通,泛了黄的竹子而已。 剑的构造也是极为简单,无剑脊,无剑格,无剑首,无剑箍。只是一块薄薄的铁片,削尖了,插在最寻常的竹子中,如此而已。 简单到了极致,反而最不简单。 “好剑,好剑。”龙墨轩由衷的称赞道,小心翼翼的还剑入鞘。 “久闻龙虎山有三宝,名剑‘竹修’位列第一。今日有幸得见,令晚辈大开眼见。”此言全无恭维,尽是由衷之言。 “剑神过誉了,请上座。”这三个字,瞬间点醒了龙墨轩。他二人来此,乃是为了九菊一派之事。 “方才仙长所言,九菊一派,请恕晚辈孤陋寡闻。”龙墨轩正襟危坐的说道,这般拘谨,也却是少见。 “哎,那是龙虎山,百年来的宿敌啊。”张玄之微微的叹了口气,深邃的看着远方说道。 “宿敌?”龙墨轩吃惊的说道。 龙虎山的地位,早就领袖群伦,便是武当一派,在其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能被其称为宿敌,不知这九菊一派,究竟何方神圣? “话说大唐年间......”龙墨轩随着张玄之那沉稳的嗓音,神游四方。 唐,一个光耀后世的王朝,其武德充沛,包容开放。 那强盛的国力,先进的文化,无一不是,周边诸国,争相模仿的目标。尤以东岛倭国,最为狂热。 十数年间,数以千计的遣唐使,留学生,前赴后继的奔赴大唐,将那心驰神往的先进文化,带回东岛。 然,小人终是小人。面上谦卑好学,内里蝇营狗苟。打着学习的幌子,行鸡鸣狗盗之事。 “哼!这些个倭国人,一如既往的让人作呕。”龙墨轩十分不屑的说道。 “卑劣之人,行卑劣之事,便是沧海桑田,亦是本性难移。”以张玄之的修为,能说出这等话来,足见其内心的厌恶。 “那这九菊一派,究竟是何方神圣?”龙墨轩追着问道。 “一百五十年前,茅山派发生内乱,南北分立,大部分精英流落江湖。而后一个叫华阳真人的道士,将这些精英归在一处,漂洋过海,远渡东岛。” 随着他沧桑的声音,时间回到了,一百五十年前。 数百名茅山一派的道士,聚在一处。门派的分立,让这群门内的精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大部分人,萎靡不振,靠着乞讨施舍,苟活于世。 小部分人,依靠道术,做些祈福法事,勉强度日。 堂堂道教第一福地,竟是落魄到了这般田地。 思之,令人嗟叹。 然而,福祸从来相依。一年后,这些个道门精英,迎来了新的“曙光”。 华阳真人,年纪轻轻,却辈分奇高,能力出众。不出十日的时光,便重新一统江南道教,成立“阴阳道”。 门派中人,皆以驱邪祈福,禳星算命为生存法门,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木秀于林,必惹人妒。 那些个心性不明的道士,岂容他人抢夺香火? 纠结多方势力,对那阴阳道门人,大肆追捕。 华阳真人扬天长叹,他道心澄明,奈何对这人心,一窍不通。 为了保全门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远渡重洋,抵达东岛倭国。 东岛国主,本就醉心道术,华阳真人的到来,正随其心。 遂将其奉为上宾,请教道术。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华阳真人,虽有万般不情不愿,亦是无误奈何。 遂将“天文”“占星”“祈福”“历法”“追傩”,五种小法传授。从未窥见奥妙的东岛人,一时间奉为珍宝。 全国上下,不论男女老幼,达官权贵真相学习。 阴阳道,显赫一时。 最初的阴阳道,占星祈福,趋吉避凶。所行者,皆善事。 然而这一切,却随着华阳真人的突然羽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阴阳道门派内,两大弟子“芦屋彻”“安培益才”,为争夺衣钵,反目成仇。 其后三年间,同门相残,你争我夺,流血无数。最终安培益才胜出,继承阴阳师身份。 败北的芦屋彻,则率领拥护者,逃往北方,成立了后来的九菊一派。 “哦,如此说来,九菊一派,也是道门后裔?”龙墨轩震惊的说道。 “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道门旁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往事,张玄之也不免口干舌燥。正巧道童奉上清茶,不由分说,猛饮了一大口。 道门之人做事,向来率性而为,不会太过在意繁文缛节。 “既是同为道门旁支,九菊一派又缘何会与龙虎山,结下恩怨?”好奇心的驱使下,龙墨轩追着问道。 “九菊一派行事诡谲,邪恶异常。转擅用些奇门邪术,夺人气运,坏人风水。七十年前,九菊一派曾暗中派遣多名高手,潜入神州,在各地秘密的设立法坛。” “当年八月,天生异象。北斗南移,正是阴阳颠倒,大乱之兆。” “借此星象之力,九菊一派发动邪术,想借此窃取我国运。”话到此处,张玄之罕见的,出现了一抹愠色。 “窃我国运?”龙墨轩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此事尚未发迹,便为天师所知。我龙虎山,作为道宗,岂可坐视不理?”张玄之义正辞严的说道。 “所以,当年龙虎山,破了九菊一派的阴谋?”龙墨轩猜道。 “不错,而今九菊一派贼心不死,卷土重来。剑神今日所见,正是众弟子,演练阵法,欲抵挡其狼子野心。” 一席话,让龙墨轩肃然起敬。 地位在前,责任在肩, 道门仙宗,名下无虚。 “老道,有一事相求,还望剑神成全。”张玄之竟是起身,向龙墨轩作揖为礼。 “仙长缘何如此?有何吩咐,但请驱使。”此等大礼,龙墨轩实不敢当。急忙上前,一把扶起。 “方才剑神入殿,竹修自行离鞘,光华万丈,足见修为之高。如今九菊一派,蠢蠢欲动,老道恳请剑神,施以援手。”张玄之再次抱拳拱手,诚恳相请。 “仙长不必如此,但凡力之所及,晚辈万死不辞。”龙墨轩清澈的眼神中,透露着无比的坚毅。 “老道欲布星宿大阵,借星宿之力,破去邪法。奈何老道,并非天师血脉,无法驱使竹修。致使阵眼,无法形成......” “仙长不必忧虑,即是有此缘分,晚辈必当全力以赴。”这等决绝的语气,严肃的态度,装是绝对装出来的。 一念既出,万山无阻。 龙虎山上,浩气长存。 欲知龙虎山如何破敌,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七章 石门血案 扬州城,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芸芸众生。一壶浊酒,几颗泥豆,古今多少事,尽入笑谈中。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门外传来。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向窗外望去。 “衙门又来人了!” “都第三波了,今个这是怎么了?” “我听说,上面来了大官了,估计出大事了。” “甭管什么事,总之肯定好不了。” 众人七嘴八舌,谈论的正欢。忽见得门外,一人匆匆而来。来人约摸不惑之年,身长不过六尺,面容清瘦,文质彬彬。 一身公服,已然发白。 “虎子,虎子,快给来俩馒头。”还没踏进门,就焦急的对店小二催促道。 “五哥,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虎子一边递上热气腾腾的馒头,一边小心的询问道。 “哎,别提了,知州大人来了。刺史大人,都亲自赶去了,我等岂敢怠慢。”五哥喘了口气,神色慌张的说道。 “啊!出什么大事了,连知州大人都亲自来了?”一旁的食客,瞪大了双眼,震惊的问道。 “哎,天塌了。别问了,衙门里的事,知道的多了,没好事。”五哥接过了虎子递来的馒头,没好气的说道。 “账先记着,月底一并算。” “好说,好说。” 望着五哥风风火火的背影,虎子满口答应。 别看这五哥模样不济,稍显寒酸。但人家可是扬州刺史府的记事,实打实的官家。 这样的身份,寻常百姓巴结还来不及,岂敢有半点怠慢? 莫说月底一起结账,就是白吃白拿,店家也只能,乐呵呵的陪笑。 五哥走后,宁静了片刻的小酒馆,又喧闹了起来。 这篇文章,既然起了头,就断然不会这么草草的结束。 在一众食客,那神驰八荒的想象力之下,什么光怪陆离的故事,都显的稀松平常。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个奇思妙想,有一天会成为,解开秘密的关键。 机关算尽,枉费心机。 漫不经心,阴谋破尽。 “虞小五呢?” “这呢,这呢,见过法曹大人。”五哥含胸弓背,亦步亦趋的回应道。 “快随本官进去,刺史大人该急了。”法曹大步在前,虞小五唯唯诺诺的跟在身后,至始至终,慢他一个身位。 “刺史大人。”法曹对焦头烂额的刺史见礼道。 “书杰啊,快去看看现场吧。”刺史面色煞白的说道。 刺史何等人物?一州政务,皆在其手。什么场面没见过,怎得今日会如此惊慌失措? 法曹带着疑问,踏进了门槛。 霎时间,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法曹用衣袖,狠狠地擦拭了双眼。 定睛祥看,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偌大的宅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二三十具尸体。 这些个人,每个穿着,写有“石”字的长衫。从身边散落的兵刃,不难推测出,他们乃是私人募集的护院武装。 “仵作。” “大人。” “这些人怎么死的?”法曹职责所在,只能是强定心神,仔细勘察询问。 “回禀大人,整座宅子,分为前中后,共计尸首七十有二。死因皆是一般,被人以利剑,割破脖颈而亡。”老仵作简洁明了,将现场的情况说的明白。 “还有死者?”法曹惊恐万分的说道。 “大人请随属下来。”仵作头前引路,法曹将整座宅子,巡视了一番。 “何处强人,如此狠辣?”法曹怔怔的说道。 “大人,依属下愚见,这些人是被人,一剑杀死的。”仵作伏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此话怎讲?” “大人请看,此处的十余具尸首,皆是头朝内,脚朝外。由此可见,这些人因是队列整齐,在不察之下,被人以迅捷的动作,一剑击杀。外院,中庭,皆是一般。”仵作比划着说道。 “岂能有人,一剑杀死这么多人?这需要什么样的剑,又需要什么样的速度和力量?”仵作的话,让法曹陷入了沉思。 “书杰,有什么发现?”刺史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现场过于散乱,属下需要详细勘探一番。”法曹谨慎的回道。 “随我来。”刺史大步而去,法曹一步不落的紧随其后。 “现场的情况,仵作已经全部回禀过了,你怎么看?”刺史饶有深意的问道。 “依属下来看,此事太过蹊跷。怎会有人,能一剑杀死这许多人,如此的速度和力量,不知何人可及。”法曹将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的说出。 “嗯,言之有理。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刺史阴阳怪气的问道。 “依属下愚见,该当仔细勘察,揪出真凶。”法曹回道。 “你知道,死的这家,是什么人吗?”刺史凑到他的耳边,语气阴冷的问道。 “属下不知。” “石家。” “石家?莫不是......”法曹大惊失色道。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知州大人亲临?” “听好了,有人看到案发前后,裴旻曾经进出过。”刺史意有所指的说道。 “若是剑皇,那这一切便合理了。”法曹小声的嘀咕道。 “书杰啊,我知道你神探之名,也相信你的能力。但是现在,我们不需要真相。”刺史的话,让一向正直的法曹狄书杰,瞪大了双眼。 身为狄公后裔,他断案如神,清廉刚正。任法曹期间,纠办了大量积压的案件,深受百姓爱戴,冠以青天之名。 刺史吴邈,对其亦是颇为器重。连续三年,上报吏部的评定,均为甲等。因此,狄书杰对其,也是极为尊敬。 却不想,平日里处事仔细谨慎的刺史大人,今日竟会说出,此等不负责任之言。 “为官之道,不宜过刚,不宜过柔。过刚得罪人,过柔受人欺。”吴邈双手背立,遥望远方,略带感慨的说道。 “我且问你,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 “最重要的是交代,给知州大人一个交代。”吴邈见其一脸迷茫,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直接挑明了。 “所以就让,裴少主他......”狄书杰欲言又止,心中已如明镜一般。 “案子只要破了就行,若是要抓捕这种级别的犯人,就不是刺史衙门,力所能及的了。” 吴邈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朔朔寒风之中,只剩下那刚正的执法者,怅然若失,久久不愿离去。 几个时辰后,扬州城内,刺史府委派几路人马,鸣锣街道,画影图形,缉拿杀人凶犯裴旻。 一个个公差铆足了劲,扯着嗓子喊道:“刺史府悬赏缉拿,杀人凶犯裴旻。凡举报有功者,赏银百两。缉拿或协助缉拿者,赏黄金千两,良田百顷。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这中气十足的嗓音,配合上穿透力极强的铜锣。一时间,真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扬州城里,谁人不识裴旻,谁人不知裴府大门在何方?只要举报,便是白银百两,这白捡的富贵,谁人见了不动心? 动心,又如何? 裴旻端坐府中,大敞府门,地址公开。天下之大,又有几人,敢去试那太阿之威? “裴旻在此,诸君自便。” 门外的地上,八个大字,赫然醒目,凛凛剑气端的是霸气非凡。 自大?狂妄?不过是实力之下,油然而生的自信而已。 想拿我裴旻抵罪?可以!那要问问,这三尺青锋,是否答应? 皇者之睥睨,亦不过如此。 看得到,拿不到,泼天的富贵,终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夤夜时分,裴府上下灯火通明。 裴旻,裴旭主仆二人,大大方方的端坐在正堂,若无其事的举杯对饮,真是好不快活。 “进来吧!”兴至酣处,裴旻突然对着门外说道。 须臾之间,一道黑影,跃入院中。 “少主,师兄。”那黑影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向二人施礼道。 来人,正是那石家侍卫长,穆王剑主裴韶。 “怎么,石家侍卫长,要来拿我归案了。”裴旻嘴角微扬,调侃道。 “不敢。小弟此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裴韶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是。”裴旻不假思索的答道。 “果然。” “你信?”他的回答,倒是让裴旻稍感意外。 “少主说的,我信。”裴韶的语气,万分坚定。 “你这么晚来此,就为了说这个?”裴旻端起茶碗,猛饮了一口。 “三日前,小弟途径九江郡,偶遇倭人作乱,为祸一方。” “你擒了他们?” “是的,但是有件怪事。” “怪事?” “这群倭国人中,有一人会说汉话,且流利异常。本来,小弟已经将他擒拿,去不想回程的途中,其被一阵风所摄,不知所踪。” “能从你手中,将人摄走?”裴旭惊奇的说道。 “那阵风,甚为怪异,不似自然之力。”裴韶心有余悸的说道。 “倒是怪事一件。”裴旻若有所思的说道。 “与此同时,小弟还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龙虎山。” “龙虎山?”这三个字,让裴旻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深邃的眼眸,若有所思。 “难道说......” 陡然之间,裴旻拍案而起。身边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二人,留守府内。在我回来之前,寸步不得离开。”话未落地,取了剑,转身而去。 “少主哪里去?”裴旭急问道。 “龙虎山!”裴旻神情严肃,头也不回的快步而去。 山下,剑皇快马加鞭,飞奔而来。 山上,剑神身披道袍,脚踏禹步。 这几日以来,龙墨轩晨昏颠倒,苦练道家术法。 “夫君,你真的要去布那,九死一生的阵法吗?”芷曦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担忧,出言问道。 第七十八章 道心清明 龙虎山,天师府。 身手矫健的小道士,一路狂奔。 “掌......掌门,不好......不好了。”小道士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的说道。 “何事如此慌张?”手捧古籍,聚精会神的张玄之,一脸不解的看着小道士问道。 “请掌门过目。”说罢,一张折叠的薄纸双手奉上。 近几日以来,张玄之废寝忘食,翻阅各类古籍,探寻阵法奥妙,力求发挥阵法最大的威力。 正是心无旁骛之时,本来并不打算,为些许杂事,扰乱心神。 但见门下弟子,语气恳切,神情严肃,还是放下古籍,浏览了起来。 “什么?裴旻屠戮了石家一门?”虽然震惊,但语气依旧平和,不似寻常人那般反应激烈。 “此事颇为蹊跷。”张玄之沉思了片刻,自语道。 “大敌当前,此事暂且搁在一边,待退却九菊一派后,再做计较。此事,暂且保密,绝不可再让他人知晓。” “是,弟子明白。” 小道士应声而退,张玄之目光深邃。 眼前的公文,让这位沉稳睿智的老道长,也不免心生疑惑。 一纸文书,江湖沸沸扬扬。 裴旻这一路行来,受到多少名门正派,江湖败类的围攻。 这些个人,卑鄙下作的手段使了个遍。任你什么明枪暗箭,也没能让剑皇低眉半分。 他快马加鞭,一日一夜,已到扬州边境。 入夜时分,人倦马乏,就在这江边小路中生了堆篝火。摸出两块“阁老饼”,就着壶中的凉水,对付了一顿。 明月做灯,江水伴奏,一人一剑,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跟了一路了,出来吧。”咽下最后一口饼,裴珉目不斜视的说道。 话音未落,黑夜中,闪出一个人影。 “我这快马加鞭,一路疾驰,你居然能跟的上来?”此人的突然出现,裴旻非但没有半点意外,反而颇为惊奇。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此人并不陌生。 “我绝不会放弃的。”不由分说,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拼了命的向裴旻刺来。 剑皇面前,这点程度的攻击,简直如同玩笑一般。 裴旻神色自若,连瞥都没瞥一眼。 那柄短剑,直刺到他身旁三寸有余,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为两截。 黑影眼见短剑断做两截,不由分说,又从袖中摸出一柄匕首,以迅捷的动作急攻而来。 趁势偷袭,这等为人不齿的手段,若是换做平常,只怕早就已经剑下做鬼。 而然今日,向来杀伐果断的裴旻,只是轻轻的震飞了他的匕首,对其身体,秋毫无犯。 单从此人的两次攻击来看,有点武功在身,但也就仅限于有点而已了。 “何苦呢?”裴旻轻叹了一口气,惋惜的说道。 “某受石家大恩,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替主家报仇雪耻。”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全然不似装腔作势。 “已经是第三次了,我若是想动手,此刻,你已经是死人了。”裴旻不紧不慢的语气,阐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丈夫立世,有死而已,何惧之有?”这大义凛然的语气,倒是颇让人感到意外。 “蠢货!”一直以来和颜悦色的裴旻,第一次动了怒。 “以你现在的武功,想杀我,根本是痴人说梦。若要找我寻仇,得先活下来。”语气虽重,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规劝之意。 “废话少说,今日落入你手,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那略带稚嫩的脸庞上,满满的视死如归。 “死?哼,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决定你的生死,你自己也不行。”这等霸气,天下只怕只此一人而已。 “欺人太甚。”那黑影,冲上前来,还要争强。 此人年纪轻轻,却重情重义,敢爱敢恨。这等率真的性格,裴旻极为欣赏,否则也不会容他,一再放肆。 话虽如此,但这般无止境的纠缠,总不免让人心烦意乱。 只见裴旻手腕一抖,点住他的穴道,只在一个瞬间,便让他动弹不得。 “你......你想怎么样。”此刻他那青涩的脸庞上,终是露出了久违的惊恐之色。 “听好了,当你觉得武艺大有进步之时,便来找我报仇,我就在扬州,随时恭候。”话虽冷,语气之中,却是难掩对他的欣赏。 “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这一路上的宵小之辈,已被我尽数清理,你可以安心的候上半个时辰。”裴旻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说道。 半个时辰后,穴道自行解开。那稚气未脱的黑影,望着黑洞洞的远方,呆呆的拾起,面前的两锭银子,不明所以的转身离去。 谁也想象不到,这一转身,江湖剑道,又多了一位大宗师。 羊肠小道上,裴旻悠闲的躺在马背上,回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自言自语的说道:“也许那家伙说的对,用剑之道,当诚于人。” 道常在,不过心境而已。 奈何,人道渺渺,剑道茫茫。所求者,难解其惑,难明其心。终是桎梏难破,道心难清。 江水悠悠,处众人之所恶,几于道也。 裴旻于这江水之畔,忽有所悟,道心已明也。 龙虎山,见道明心。 武当山,见花问道。 你看那山间小路,崎岖难行,每一步,都是万般艰难。 路虽艰,行之将至。 袁冠躬身前行,虽是步步维艰,仍是一往无前。 你道他为何如此坚决?此事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那时节,袁冠为雅喀毒箭所伤,居府静养。 所幸,御药坊内奇药无数,将他体内奇毒,一一化解。 剧毒虽祛除,阁老却是久久的不能心安。遂着人采购大量滋补食材,一日三餐,悉心照料。 虽身在权贵之家,袁冠却无半点娇贵之气。从小到大,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从不麻烦下人。衣食住行,也是极为平常。 如今,陡然之间,山珍海味,雪蛤鹿茸,着实让他有些无福消受。 可为了让父亲安心,也只能是极力的配合着。 这天正午,吃罢了午饭,百无聊奈。忽见随身伺候的老龚叔,送来书信一封。 “袁师兄收”四个字,字迹工整,笔锋有力。想来书写之人,手腕之力,非比寻常。 所用之墨,袁冠在熟悉不过了。那是武当山上,独有的松墨,能用此墨者,必是武当门人。 顷刻间,袁冠便紧张了起来。 此刻,武当来信,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萦绕心头。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一页信纸徐徐展开,袁冠的双眼,也在同一时间,不自觉的瞪得溜圆。 这般神情,不用多问,定是心中的预感成真了。 这一刻开始,袁冠整日里是坐卧不宁,收拾行装便要赶回武当。 后续之事,正如前文所表。 阁老令一众侍从,昼夜伺候,绝不让袁冠离开府门半步。 可那袁子全,何许人也。 趁着月色,施展梯云纵,越过院墙,歇马不歇人,一路疾驰,往那武当赶去。 未免父亲责怪侍从,留书信一封。言明乃是自己越墙而走,与他人无涉。待武当事了,再回父亲面前请罪。 见此书信,阁老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数日的疾驰,袁冠终是在昨天夜半时分,赶回了武当。 次日清晨,东方微白,便踏上了前往金顶的隐蔽小路。 世人皆知,武当金顶,乃门派圣境所在。除历任掌门外,只有大缘之人,方可涉足。 坊间流传,欲上金顶,先请天下第一龙头香,再攀南岩外万仞绝壁。 过这两关,方可上达天听,登入武当绝顶。 有道是:“万寿宫外南岩旁,悬岩万仞道法藏。欲得真武英灵现,需请龙头第一香。” 奈何,袁冠功力未到此等境界,无法攀登万仞绝壁。只得选荆棘布满的小路,受尽千般苦楚,登入武当绝顶。 鲜血斑斑,尽是求道之心。 伤痕累累,满怀至真至诚。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一念见性,一念至诚。 “武当三代弟子,清虚子袁冠,求见掌门仙尊。”真武大殿外,袁冠稽首而拜。 “何事如此惊慌,不惜穿越荆棘小路,也要前来见我?” 那声音,宛如清泉般澄澈,似清风般悠然自得。不觉之间,能使人心净化念,宁静平和。 让人陶醉其中,恍如置身仙境一般。 “启禀掌门仙尊,东岛倭国,欲行不轨之事,于华夏气运不利。弟子惭愧,无力阻止这场祸事,特来请示掌门仙尊。”真武殿大门紧闭,袁冠隔着门,与掌门天一道长对话。 “此事,我已知晓。因果不在武当,你等守护山门,三日之后自有分晓。”这声音,不急不慌,不张不驰,似乎一切早已在预料之间。 “掌门仙尊,东岛倭国,狼子野心。曾使龙虎山,天师一脉,断了传承。今番若对我武当有所图谋,弟子不知该如何应对。”袁冠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祸事已起,却不在山门之外。” “弟子愚钝,还请掌门明示。” “道缘已现,玄机需你自行参悟。当你放下,应当拿起之物时,便是道心清明之时。” 天一道长,一番话,着实让袁冠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也没能领悟其种奥秘。 “去吧,去吧。” 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徐来,竟将袁冠凭空刮起。不急不缓,将其稳稳的送回,紫霄宫前。 第七十九章 雷鸣破晓 北斗南移,生死错乱,阴阳颠倒,大乱之兆。 姑苏城外,茅山脚下。曾经的道教福地,如今的残垣断壁。 尘封的遗迹,静悄悄的矗在哪里。陪伴着那朝阳落日,皓月繁星,诉说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故事。 空谷幽幽,老树昏鸦。沉寂,早已成了这里的常态。 落日斜阳,霞光满天。一阵稳健又急促的脚步声,终是打破了这尘封的沉寂。 一队人马,鬼鬼祟祟,循着月色,摸上山来。 这群人,衣着怪异,行为诡秘,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但就这副神色,便不难猜出,这些家伙的肚子里,没装着什么好水。 半山腰间,一座废弃的法坛,这队人马,停下了脚步。 说是法坛,也不过是风霜洗礼的碎石块,堆砌在那里而已。 四周五阴之树,排列齐整。每每入夜,阴气骤聚,直叫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老星主,遗留的法坛?”为首之人问道。 这队人马,大大小小不下二百余人。此人居于首位,足见其身份地位。 话音未落,但见其身后闪出一人,上前半步,轻声回道:“正是,百年前就是在此,老星主饮恨而回。” “一百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帮臭道士,这次休想再阻止。”为首之人,对那法坛稽首而拜,言语之间自信满满。 “快,设坛,祭酒,请电母,静候星主降临。”众人得令,各司其职。 沉寂百年的茅山道场,霎时间又喧闹了起来。 “此番斩断华夏气运,让王上引兵东进,达成老星主夙愿,成就不世之功。”那为首之人,得意洋洋,实不知这份自信,由何而来。 皮毛之术,也敢在道门仙宗面前,耀武扬威? 龙虎山上,张玄之,张玄安,张玄若,张玄素,四大仙师齐聚天师府。 他们四人,围着一份上古历法,闭眼掐诀,似乎正在推算着什么。 “咄咄怪事?”张玄安这难以置信的语气,让一旁的张玄之,坐立难安。 “师兄,有何见解?”急忙上前问道。 “依照古籍所示,北斗南移之日,当是明日寅卯之交。可为何......”张玄安一把抢过弟子送来的情报。 那上面赫然写着,九菊一派布阵的时辰,乃是五日之后,十二月十二日的辰时。 “怎会偏差如此之多?”张玄之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惊愕之色。 星象堪舆,乃是道门基础。虽说数百年来,茅山于此,独领风骚,并不代表龙虎山,疏于此道。 旁人不论,单说这“安之若素”四大仙师,哪一个不是此间之道的高手? 只是龙虎山超然物外,不屑用此手段,干预天命罢了。 “此乃九菊一派,恐我等出手,故为此谋。”四人之中,居右之人语气笃定的说道。 “四师弟所言极是,小弟亦有此感。”张玄之的附和,做实了这等猜想。 这四兄弟四人,同年同月入门,只不过拜师时间,差了些许时间而已。 幼年到青年,青年至中年,中年变老年。这几十年的朝夕相处,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了。 老大张玄安,性格烈火,嫉恶如仇,眼不揉沙。此等性格,行事之时,难免有失偏颇。 老二张玄之,不卑不亢,不柔不刚,又忠正耿直,不偏不倚。正是那整理山门,勾连内外的不二人选。 老三张玄若,沉默寡言,踏实可靠,乃是最值得依仗之人。 老四张玄素,本是朝廷探花,因缘入道。四人之中,属他最为机敏,才气过人。 四人若是联手,天下能当者,不知能有几人也。 若论星相堪舆,大师兄张玄安,不敢说独步天下,也是排名前三的存在。 即是他测出了星象,想来绝无偏差的可能。 如此一来,这封信的真实性,便显得十分耐人寻味。 要知道,龙虎山一脉的弟子,从来忠贞不二。百年前,所以能退却九菊一派,便是靠着门下弟子的舍生忘死,前仆后继。 门内精英,几乎陨落殆尽。道门仙宗,用天师一脉的传承作为代价,粉碎了九菊一派的阴谋。 虽已历经百年光景,门内小子,每每提起,不由得肃然起敬。常于心中暗思,若是有朝一日,祖师垂青,赐予此等机缘,必当舍生卫道,无愧道门。 此番九菊一派,卷土重来。龙虎山众弟子,早就摩拳擦掌,欲成那千古之名。 由此便有了,众弟子日夜磨砺阵法,严阵以待的一幕。如此众志成城,若说门内有人暗通款曲,实难叫人信服。 “师兄,若是如此,小弟的安排就......”张玄之这等超然物外的修为,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星象之力,不比寻常,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莫说差了五日,便是差了五个时辰,也是天差地别。 这等意料之外的情况,使得龙虎山原本胜券在握的局势,变的愈发紧张起来。 “此刻,怕是只有一个办法了。”张玄安面露难色的说道。 “师兄莫不是要......”张玄之神色惊愕道。 “借星宿之力,阻止北斗南移。”此言一出,一片沉寂。 “若如此,只怕自今而后,这龙虎山上,再无道士矣。”张玄之悲怆的说道。 音未落地,只见张玄安道袍一甩,大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于祖师牌位前,稽首而拜。 只听他口中说道:“祖师明鉴,不肖弟子张玄安,为保华夏气运不失,自作主张,强改天命。若天道见怪,弟子愿一肩承担。”张玄安那苍老的,此刻竟是出奇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弟子张玄之,身为一派门掌,行事不慎,为歹人迷惑,迫使师兄出此下策。此间因果,皆在弟子一人之身,与旁人无涉。若是祖师见罪,便请责罚弟子一人。”张玄之跪在师兄身旁,言语之间的恳切,一点不输于师兄。 “两位师兄,好没道理。此乃龙虎山门派之事,岂能让两位师兄独抗罪业?”一向沉默寡言的老三张玄若,难得说出这般浩气凛然的话来。 “三位师兄,怎将小弟撇在一旁。”张玄素箭步上前,跪在三位师兄身旁。 想那青春年少之时,他们四人,共拜师门,同修大道。让那四大仙师之名,名扬四海,此来已有五十年矣。 四位老人,于祖师位前,正道因果,不觉惹人类目。 “吱呀”的一声,大门洞开。 点点星光之下,龙墨轩仗剑而立,身后两女领着二十四位道门精英。 “四位仙师,此番乃是国之大事,我等华夏子孙,责无旁贷。若上苍见罪,当有我等,一并承担。” 强行改变星象,乃是逆天改命之举。千百年来,一句“天命如此”,锁住了多少人的桀骜不驯。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最终也在天命之前,屈膝臣服。 天命,真的无法改变吗? 若是无法改变,那光武皇帝,何以再兴大汉? 只是这改变天命的业力,非同小可。便是道陵祖师复生,也不敢夸口能承受此等业力。 第八十章 青竹之誓 “轰隆隆”几个炸雷,直挺挺的落在大业城中。 一时间,山河震动,直惊的皇帝高阳,从龙床上滚落。 “护驾,护驾。”偌大寝宫,仅有他孤孤单单的一人,除了招呼左右护驾,再无他法。 “陛下。”内侍总管徐礼,第一时间赶到了皇帝身边。 “这隆冬时节,哪里来的雷声?”高阳头疼欲裂,有气无力的问道。一遇打雷便头疼欲裂,这病根自小伴随长大,无数名医名药,皆束手无策。 “陛下,司天监监正李大人,正在殿外候旨。”徐礼贴在他的耳边说道。 “快,快传。” “陛下,天生异象,恐有大事发生。”一八旬老者,颤颤巍巍的拜于驾前。看他那发冠散落,呼吸不畅的模样,想来也是一路狂奔至此。 从司天监到寝宫,不下二三里路。这老儿,平日里路都走不稳,今日也不知何处来的精神,一口气飞奔了过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缘何这隆冬时节,竟会有此惊雷。”高阳缓了口气,强撑着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陛下,老臣夜观星象,北斗南移,实乃阴阳逆转,不详之兆。”老头调整了下气息,不紧不慢的回禀道。 “卿有何解?”身有不适,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老臣临行前,已令手下查阅古籍,寻求解法。只待陛下旨下,老臣即刻率领属下,展开行动。”人老奸,马老滑,在这老儿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能将这毫无把握这事,说的如此掷地有声,也不枉他入朝六十余年,至今仍受恩宠。 “即是如此,此事便全权交由爱卿负责。”高阳拖着病体,有气无力,想也没想便应允了。 老头见目的已成,片刻也不敢逗留,当即叩谢皇恩,扬长而去。 “陛下,安神丹!”皇帝五官紧锁,面如死灰,显是痛苦已极。徐礼此刻献上丹药,就好比寒冬之中的一股暖流,让人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这些年,也就你知晓朕的心思。”服下丹药的高阳,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头痛也缓解了不少。 “此乃老奴职责所在,不敢受陛下夸赞。”徐礼施礼谢恩,心中属实乐开了花。 “朕这病,万不能让外人知晓。”一面赞许,一面惊醒,这等帝王手段,着实有些火候。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徐礼心中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起来吧。”这等贴身的近侍,敲打一二也就罢了,若是劲使大了,只怕祸及自身。 “陛下,齐肩王到了。”一小太监入内通报,这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皇兄?”高威此时前来,倒是让高阳颇为惊奇。 “陛下。” “你等退下,无旨意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老奴告退。”徐礼领着下属,门外伺候。 “你我这病根,愈发严重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你我,也要步父皇的后尘了。”高威同样捂着脑门,痛苦异常的说道。 “九菊一派的人,已经到位,想来不日便有计较。”高阳拉着皇兄,坐在龙床边。 “这些个倭国人,可不值得信任。”对倭国人的态度,一如既往。 “朕也是无奈之举,除了九菊一派,世间再无人知晓茅山术法。”高阳仰头望天,无奈的说道。 “哎,高祖皇帝,因一场梦灭了茅山一派,实在是令人不解。”一念之差,遗祸子孙,怎么也看不出,他那所谓的英明神武。 “你我兄弟,能否度过此厄,全赖今番了。”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样深邃的眼神,印证了相同的内心。 九菊之祸,缘起皇帝。 神州大地,何其悲哀? 然世间之事,有阴必有阳,有圣必有盗。 既有倭人谋国,必有道君背剑。 一块黑云,笼罩龙虎山。一时间,天雷滚滚,隆隆作响。 雷法,至正至纯,乃是天地正气所在。管你什么妖魔邪祟,雷法之下无所遁形。 可今日之雷,似有不同。非但没有丝毫正气,反而有种扰人心智,蛊惑人心的邪恶力量。 心志不坚的弟子,毫无抵抗之力,纷纷乱了道心,瘫坐于地。 此等突如其来的变故,任谁也始料不及。若是如此下去,只怕尚未斗阵,门内已先大乱了。 存亡之刻,“安、之、若、素”四大仙师,率领剩余布阵的二十位精英,冲上前去,帮助那些修为尚浅的弟子,抵御雷声干扰。 可如今这世道,道清明之人,好似凤毛麟角,不净之人,堪比黄河之沙。 单凭他们二十余人的力量,又如何能救得,这满山的芸芸众生? 手忙脚乱之时,忽见一道剑意,自万法宗坛,激射而来。 剑意所过之处,乌云剑开,雷声戛然。 恍惚之间,一柄翠绿色的竹竿,不知何时落在了龙墨轩的手中。 “这是......”龙墨轩顿感惊奇,呆呆的望着手中之剑,不明所以。 “竹修?定是祖师显圣,前来助弟子化解此厄。”眼见于此,张玄之也不免激动了起来。 今番那竹修剑,又与之前大有不同。 那剑格之处,重生枝杈,竹叶翠绿,生机盎然。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枯黄萎靡,全无生气。 身为剑神,一剑在手,竟然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的望着,那窄窄的剑锋。 陡然之间,一股莫名而来的强大力量,推动他持剑的右手,向天边云层直直的击去。 这一剑,集龙虎山千年气运,可开天,可裂地,可佑护众生,可扫清奸邪。 这一剑,击得九天云层洞开,清风徐徐,阴霾顿扫,惊雷戛然。 这一剑,剑气绵延数千里,威不减,势不衰。将那千里之外,九菊一派的至宝雷母,化作齑粉。 “咦?”隐藏在黑烟之中的星主,不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何人,破去了孤的雷母?”遮遮掩掩的星主,终是露出了真容。 其人,周身笼罩在黑色的长袍和长衫下,黑纱蒙脸,就连眼睛也遮上了。声音亦阴亦阳,动作亦刚亦柔,也分不清究竟适合性别。 “星主。”前日领队之人,急忙忙上前拜道。 “田木,你这厮如何办的差?怎得龙虎山上,还有如此神力?”一声严厉的斥责,唬的那田木老头哆哆嗦嗦,双腿打颤,跪地叩头,恕罪祈饶。 “这等废物,留之何用?”话音未落,便有两人上前,将其羁押。 第八十一章 孤月独明 一句半句便通玄,何须经书千万篇。 心若不为形所累,处处皆是大罗天。 相传,道陵祖师飞升之时,曾遗此诗,传于世间。 自此,龙虎山天师一脉,奉三天正法,秉道门正统,佑华夏无恙。 而今,倭人寻衅,邪祟四起,猫鼠同寝,欲念丛生。正是那礼崩乐坏的,末法之世。 值此腐败之世,正需天师临凡,玉宇澄清。 而今,他来了。 凭一点灵蕴,借张玄之肉身,通灵显化。 点化世人?我看未必。终是放不下,这些个徒子徒孙罢了。 只见他脚尖轻点,足下凭空聚起一团祥云,飘然而起,飘然而落。 张玄之,天师道袍在身。目之所及,满山弟子尽收眼底。 “众弟子听令,张玄安,执青旗,守东方;张玄若,执白旗,守西方;张玄素,执红旗,守南方;江若初,执皂旗,守北方。众弟子各守本位,不可乱了阵脚。” 众弟子皆是愕然,此刻的掌门,比之寻常,简直判若两人。 玄安,玄若,玄素,师兄弟三人,稽首而拜,口称遵令。 他三人,皆知晓,而今面前之人,不只是张玄之,而是祖天师。 天师令下,莫敢不从。 只见: 张玄安,率弟子六人,各执青旗,列阵在东。依角、亢、氐、房、心、尾、箕,布青龙之形。 张玄若,率弟子六人,各执白旗,列阵在西。依奎、娄、胃、昴、毕、觜、参,成白虎之威。 张玄素,率弟子六人,各执红旗,列阵在南。依井、鬼、柳、星、张、翼、轸,表朱雀之态。 江若初,同师兄六人,各执皂旗,列阵在北。依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 其余弟子,排巽、震、离、坎四卦象。各守本位,不得大惊小怪,不得交头接耳,不得自乱阵脚。 这一番布置,正是那星宿大阵。 地表列二十八人,化作诸天星斗,借星宿之力,改变天道命数。 众弟子井然有序,列法布阵。江漓跟在其中,一举一动,似孩童蹒跚学步,让人颇觉突兀。 莫说旁人了,就连江漓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以她这般资历、道行、辈分,如何能位居众师兄之先,领导北方之位? 江者,水之大者也。漓者,水之澈者也,二者皆为水缘。 北方属水,又有灵兽玄武坐阵。 江家之缘,深也。 龙墨轩静静地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正在出神间,忽的之间,一声剑鸣传入耳中。那剑鸣之音,上鸣清泉,下彻九幽,天地正气,浩然常存。 剑鸣声声,竹修拔地而起,颤动着,飞至龙墨轩的面前。通过那薄窄的剑身,龙墨轩隐约之间,似乎听到了有人正和自己对话。 “贫道张道陵,后世娇子,有缘一见。”那声音好似清泉一般温润,语气平缓,却有威严之相,悠扬婉转,仿佛天籁。 “张道陵?祖天师!?”龙墨轩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说不是道门弟子,可那张天师之名,天下谁人不识? “人间仙界有别,贫道本不便出面。奈何九州大地,祸乱将起,延绵千里,生灵涂炭。贫道实在不忍,故此借一丝灵蕴,显化于此。” “然而,此子剑心,尚未得窥其妙,道心虽强,却是无法驱使竹修。贫道显化在此,功法百不存一,亦是无法驱使。只借助小友修为,驱使竹修,光复大道。”天师透过竹修,和龙墨轩剑意相交。 天师言到此处,后世小子,岂有推脱之理?一念闪过,那剑已牢牢的握在手中。 那一瞬间,他和竹修心意相通。剑意牵引着他,一步步往阵法的中心走去,缓缓的盘腿而坐。 双眼缓闭,感受着自然之力,源源不绝的涌入体内。 这边布阵方才完毕,那边星相骤变。天狼星明亮,紫微星暗淡,天生异象,万物震颤。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生为阳,死属阴。一生一死,一阴一阳,为之道也。 而今北斗南移,生死辟易,阴盛而阳衰。那茅山法坛四周,所植五阴之树,陡然之间枝叶繁盛,树干粗壮了数倍不止。 姑苏,本是四战之地,千百年来,大小战阵无数。姑苏城外,白骨累累,寒山寺里,哀鸣声声。 更兼,前隋大业年间,炀帝不恤民力,强修运河,十万征夫,化做泥沙。 大运河通波千载,勾连南北,两岸日益繁荣。可怜那,冰冷的河水下,十万尸骨,怨念丛生。 生前的怨气,无处释放,死后的冤屈,无人诉说。这股怨愤,漂落世间,凡遇世间阴盛之时,哀鸣于世间。 惊扰世人?我看未必,不过是对那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眷念而已。 而今北斗南移,生死相交,正是阴气至盛之时。 更兼星主,取柳木做幡,桑枝为杖。再令弟子,手持扬枝,半蹲身子,围着法坛跳起了诡异的阿波舞。 这诡异的舞姿,在那阴森的三味线琴音之下,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松、柏、槐、榆、桧,这五株树,因其性喜阴,寿数又长。故而种植于陵墓,祠堂等阴宅之地,遮蔽阳气,以求先祖泉下得安。 便是阴宅,这阴树,也不宜多植,或三株,或五株,便也够了。 而这茅山法坛,四周百亩,依极阴之数,种植排列。如此大规模的汇聚,使得法坛四周,变为了极阴之地。 世间怨气,汇聚在此。 生前的遗憾,死后的不甘,此刻被无限的放大。 一念善起,一念恶生。 那一丝眷恋,最终变成了怨念。这份怨念,裹挟着千年汇聚的阴邪之气,真是个鬼哭神嚎,天愁地惨。 “时辰快到了,尔等速速结印。”星主仰头望天,见星斗移位,正是最为要紧的时刻。 “嗨!”众人齐声应道。 “临、兵、斗、者、阵、列、在、前!”田木和足利,率众弟子,依次结“独钴”、“大金刚轮”、“外狮子”、“内狮子”、“外缚”、“内缚”、“智拳”、“日轮”、“宝瓶”九印。 又凌空划五横九字纹,喝声“即”结印干净利落,动作整齐化一,这些人的实力,确实不俗。 此刻九菊一派,阵法已成。只待星象到来,便将这百年的怨念,倾泻而出。 第八十二章 沐猴而冠 “长生哥,长生哥。”姑娘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急切的呼唤着。 “妹子。”院落深处,一声阳刚不失温荣的应答,飘然而出。 “你看,今日的月光好生奇怪。忽明忽暗的,总让人心不安”馨儿靠在李长生的肩头,指着天空吐气如兰的说道。 “没事,有我呢。”李长生轻轻的将她揽在怀中,眼带情丝柔声的说道。 “小姐一走数月,没有半点音信,总不免惹人担忧。”馨儿柳眉微蹙,言语之间满是忧虑。 “你家小姐,身手过人,姑爷的武功更是独步天下。他二人联手,这条江湖路,怕是再安全不过了。”李长生轻声的宽慰道。 “是我家小姐,就不是你的小姐了?”馨儿佯装嗔怒的说道。 “呃!”李长生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痴痴的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那支支吾吾,束手无策的样子,惹得馨儿哭笑不得,不自主的打趣道:“堂堂一个戍边军官,几时变的这般拘谨了?” 馨儿这幅娇蛮的模样,当真是将他勾的悸动不已。痴痴的望着她,眼神中溢出满满的爱意。 “行啦,我说着玩的。”这般深情眼神,馨儿又如何忍心,再来打趣于他? “我听旁人说,新的壶关守将,前日已到任了。”见她面露愉色,终是放下心来。 “也不知,是敌是友。”馨儿略带一丝忧愁的说道。 “无妨,明日我自去壶关,好歹探个明白。”李长生拍着胸脯,自信满满的说道。 “你这性子,又刚又急。明日前去,切莫与人争执,只探个清楚,便早早的回来。”馨儿依偎在他的怀里,吐气如兰的说道。 “嗯,你且宽心,我心里已有计较。”军阵打拼半生,刀头舔血,也不知几时学会了这般柔情蜜语。 雍凉城里,你侬我侬。 皇城大业,鸡飞狗跳。 “大人,大人......”观天台下,司天监少监,手捧古籍,飞奔而来。 “可有线索?”李国璞焦急的问道。 “大人,卑职寻遍古籍,并未寻到只言片语啊。”少监的一席话,好似当头一棒,彻底打碎了李国璞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便如何是好?陛下等着老夫回禀,如今却是毫无头绪,这让老夫如何交代?”老头沉稳了一辈子,几时有过这等惊慌失措?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天生如此异象,哪个皇帝不是紧张万分?更不要说,十分关注星象预试的高阳了。 自这诡异的星象出现后,几乎每个时辰皇帝都会派内侍前来,询问情况。这般重视,他若是一无所获,岂能交差? “谨慎了一辈子没成想,居然在这里磕掉了老牙。”老头心里满是不甘。 便在这时,又有一内侍,趋步而来。未及见礼,便开口询问星相之事。言语之间,不难听出,皇帝似乎已没了耐心。 “公公,您辛苦,快请坐,快请坐。”少监见其到来,笑逐颜开的迎了上去。 他深知此刻,监正大人正在伤神。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拖延时间,让上官找到应对之法。 此乃为官之道也。 “少监大人客气了,咱家皇命在身,可耽搁不得啊。”少监的小心思,被其一语道破。 “那是,那是。公公稍坐,下官即刻前去通禀。”这厮一点情面不给,少监心有不悦,却也不便发作。只能陪着笑脸,自己寻个台阶下了。 “大人,这阉狗当真一点面子不给啊。”少监一脸不悦的对老头说道。 “嗨!人家侍奉皇帝左右,给你面子做甚?”老头的一句话,醍醐灌顶。 气冲冲的少监,顺间便收敛了脾气。 “当务之急,得赶紧找个由头,先给他打发了再说。”老头眼见南方紫气氤氲,不由得计上心来。 于是乎,史书记载:“隆佑元年,南方忽有紫气东来,天降祥瑞。实乃太平盛世,大吉之兆。” 史书,官家的谎言。 几时天降祥瑞?何处太平盛世? 所谓的紫气东来,乃是龙虎山倾尽全力,舍生忘死,护佑华夏气运的一腔热血。 天色所以忽明忽暗,正是两大门派,斗法已到了极致。 这一边,布星宿大阵,遮蔽星相,迫使北斗偏移。 那一边,借灵宝秘法,拨云见日,定要祸乱阴阳。 此刻,斗法正酣。 天师借助飞升前的一丝灵蕴,通灵显圣。而受了神降的张玄之,身体行动再不受自己控制。 不知何时,他手中竟是凭空多出了一柄木剑。 但见他: 一碗灵水照乾坤,三柱清香命鬼神。 脚踩禹步走天罡,手掐灵诀驱奸邪。 朱笔落尽灵符现,四方神只听吾遣。 桃木剑下演五行,浩气长存敬道门。 手中木剑一横,喝声“即!” 一声令下,竹修剑恍若新生。剑鸣声声,夺鞘而出。 剑身盘旋于空,聚天地之正气,行大道之无涯。 “后世娇子,且将你那武技,暂借贫道一用。”一声低语,传入龙墨轩的耳畔。 只一个瞬间,他只觉得周身内力,犹如高山之水,奔流不息,不住的向竹修剑涌去。 得了龙墨轩的修为,竹修剑真正的魅力,逐渐绽放。 剑横九野,气贯八荒。 霞光蔼蔼,光耀万世。 一朵朵祥云,顿扫阴霾之气。 “轰”一声巨响,施法的星主被这股祥瑞之气,震的倒退几步。 幸得田木的搀扶,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不急众人开口音询问,“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星主!”众人见状,顿时慌了神。 “龙虎山上,竟还有这等高人?”星主踉跄的站起身来,不服不忿的拭去了嘴角的鲜血。 “七子听令,布七星煞阵。” 星主一声令下,天枢贪狼,天璇巨门,天玑禄存,天权文曲,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 守护七子,应声而出。 此七人,十分神秘。明明和星主形影不离,可就是无人能察觉,他们的行踪。 门内诸人,也形容其如同鬼魅。此刻七人竟是同时登场,这等阵仗,也是生平仅见。 到了此刻,倭国人已是以命相搏。几十年的谋划,老星主的夙愿,绝不能这样便付诸东流。 星主手持菊一文字,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诀,右手一抬,让那北斗七星,幽而复明。 然而这等手段,也只能哄哄世人做耍。 天师面前,岂容放肆? 星相尚未改变,天师便已察觉。 只见其不慌不忙,左手倒持木剑,右手凌空画符,口颂《太上三天正法经》。 须臾之间,天降紫电金雷。不由分说,往那九菊一派的法坛,直直劈去。 “神霄雷法”龙虎山天师一脉的最高秘术,当年凭借此法,道陵祖师于蜀中败去鬼王阴帅,光大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