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 第1章 魇—美人如花隔云端 油纸伞上绘紫槿,那女子一身白裙,姿容静婉,立在檐下。 晚歌负了雕弓,铁胎里冰冷延伸的凤鸟纹,凤嘴叼一枚雅致莹润的玉坠子,逆光中正随她豁然回首的动作一荡,一荡。 素手收伞,长及脚踝的黑发泼墨氤氲,玲珑赤足踏上冰凉的玉石阶梯,踝间一串银铃叮当,琮琮悦耳。风骤起,裹动沿路而至的细微气流,宛如溪水涤荡过般的清透,可以嗅到药草混合了沉木气味的幽香。 水晶垂帘被打起了,供奉在金台上的三十六颗宝珠薄纱轻覆,尘埃不沾,隐隐浮光潋滟。本是莲蕊清雅,只那一眼,却忽然宝相光华。女子从容敛衽。“酹月见过陛下。” 抬眸的瞬间,光影起落,忽如初见。 “这便是我族法力最最精纯的巫师,酹月。”王捻住颚下长长垂落的棕黄色须发,眉目间满是得色。“你们日后便同心协力,莫要辜负本王一番信任。” 白衣拂雪,广袖如云,长发只以一条雪色丝绦松松挽在腰后,整齐的额发下一双深如极夜的眼,直至此刻才淡淡望向了她。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天生一股清冷摄人心魂。非黑即白,倒是眼角旁一颗细小如针的朱色痦子蓦地生动起来。 晚歌偏了偏颈子,眨眼间,斜风蓦然长势,挟带着冰凉的雨水狂肆地灌入殿中。 锦衣护卫仓惶跃出:“关门,快关了殿门!” 檐廊坍塌,一路明烛俱灭,殿口的侍从被狂风肆意卷起、抛落,哀声惨叫,王惊恐地躲在侍卫层层包围之中,颤然望住狂风中正淡然对望的两名女子。果然是身负异能的神女啊……能在如此飓风席卷中安然无恙,她们定然是大地之母赐给王族的恩赐!如此神力,何愁不能为他练就长生不死的丹药,助他千秋万代,日月长明。 两人乌发俱被飓风扬起,却以着一个奇怪的据点缭绕起来,两两地缠住了。晚歌微挑了眉头,侧脸掠一绺乌发绕在指尖,却已然无法辨清是她的,还是,她的。 从家乡与父亲一路流亡至此,路上环肥燕瘦数不胜数,死在她手下的男男女女更是不计其数,可从未有哪个人,哪张脸,令到她在半柱香的时间里仍跃不出半分的念头。无论好坏,她一贯冷静的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凝眸。这么年轻的大巫女,若非得到传承,便是天赋异禀,而她,很显然属于后者吧。 那女子…… 酹月一如既始的淡静,周身却隐隐流动着常人无法洞悉的气流,泠然伫立。 她听说过她,两年前随一名老者来到此处的异族人,却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手段竟得了王的信任与欢心,放任她割地为居,甚至要她与她一同进行不死药的研究与炼制。身为本族的大巫女,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女子周身的诡魅气场,铮铮傲骨却身绕血雾,正邪难辨。身负铁弓,长身而立,一身黑色的软皮衣甲。哪里像个巫师?却多像个战士。 凝神,风势却骤然消了,她不甚明朗地望一眼颓然曳下的乌发,很快感受到身前炽热的眸光。 她正看着她,肆无忌惮的眼神,不似素日见了她便即顶礼膜拜的族人,没有崇拜与仰望,有的,仅仅是□□裸的打量与欣赏。 须臾,血雾弥散。那女子蓦然伸手拽下了凤嘴下叼着的玲珑玉坠,一步上前。“晚歌,我的名字。” 光影交错间,她的脸上似是浮现一抹和暖的笑意。“明日我去寻你,一起,为王炼药。” 她淡然颔首,却不置一言。目光落在她递来的玉坠上,不动声色地抬眸。何意? “我们家乡的规矩。”晚歌幽幽浅笑。指一指她左足上系着的那串银铃。“换礼。” 第一章 凉月送归思往事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月正中天。晴夜朗朗,凉风习习,半点也不肖似方才那诡异梦境里的狂风骤雨,更遑论那怪异的古装扮相,文绉绉的说话,天,她竟然一句都没能记住。 不由腹诽起这可恶的记性,怎么说也是两个美人,还是古代美人。依稀是看了场奇怪的戏,梦中那第三视角十分明朗,只不知自己身在了何方。此刻惶惶然惊醒,触目可见是柔和的台灯灯光,淡淡柠黄色的床单、被子,半杯喝剩下的牛奶。 她这才真真儿地醒了,原来真是发梦。 扯了被子去睡回笼觉,心底到底是不畅快起来。明明翌日有着要赶去太奶奶家过寿那样重大的事,可深心里她竟隐隐期待这个诡异的梦能够继续。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梦里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绝艳美女呢?看戏看半场,好生扫兴来的。 不不不,千万不要误会,唐小软可以肯定她的性取向很正常,二十岁的年纪,交往过两个小男友,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平日里没什么高大的爱好,睡睡懒觉、逛逛街,花着老爸不怎么辛苦赚来的钞票,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了,那就是——看、美、人。 对唐小软来说,美人是不分男女的,只要样貌精致、气质高雅,她一律爱看。一如她的性子,看不起男权,却也并不女权,花名更是软小糖一颗,十足十妥帖地描摹了她的小模样,娇娇俏俏的小脸蛋,水当当的一双大眼睛,小巧挺翘的鼻梁,再往下,是一张天生含笑的嘴。 唐小软出生时就喜坏了她的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过四十才得此女,接生的医生都说,从没见过这样一出生就会笑的孩子啊!唐家一门老少,但凡脑子清醒的就都夸了,瞧那小脸长得,瞧那小嘴翘得,眉含情眼含笑,这孩子,看得人心都软了,还犹豫什么呀?就叫唐、小、软! 于是,唐小软的闺名就在长辈们群策群力的情况下十分和谐地敲定了。 其实这名字真不错,具体体现在,再怎么和她不对付的人叫起她来也得是掐出水儿地软,这让唐小软内心里十分受用,哪怕是祖宅里那严肃得龙头拐杖一杵,爸爸级的老头们就个个噤若寒蝉的太奶奶看到她,都得是酸牙倒口地喊一声“小软”呢。 说起太奶奶这个家族唯一的大长辈,却有点不得不提的往事。 唐家祖上据说出了个有些道行的奇人,召神弄鬼手段惊人,在当地颇有名望,两袖清风了一辈子,死后不过留了几本泛了黄的杂书,没人看得懂,只除了太爷爷从外地娶回来的太奶奶唐云氏。也不知是命定的因缘还是格外天资聪颖,作为唐家唯一看得懂杂书的后人,太奶奶靠着那几本杂书,无人指点竟然学了些道法,战乱时凭着几块破骨头摆弄出逃难的方向,又涂抹了几个谁也看不懂的符给一户地主老财家里“驱鬼”挣了盘缠,才保了一家老小没被战乱祸害,也没被饿死。 还有个故事。 □□的时候,有个“政委”三代单传,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甫一出生不哭不闹也不吃喝,俩小眼就只虎虎地瞪着那“政委”。据说孩子脸色铁青,面带沉怨,四脚着地地爬着也想尽了办法抻胳膊抡腿想扑上去咬他亲爹。“政委”本来想抱抱儿子,被这架势唬到了,再看看儿子凶神恶煞的眼神,仿佛是要给他抽筋扒皮的不共戴天,不由吓出一身汗,转身就逃。 连着三天他都没敢进房,断续听说儿子什么也不肯吃,人奶、牛奶、羊奶、米糊,喂什么吐什么,也不哭,便和那成人闹绝食一般。赤脚医生来了,量体温检查身体样样正常,也没辙了,家人都暗暗自觉怕是糟了什么邪,可当着到处破四旧反迷信的“政委”面却没人敢提。 三天下来,孩子眼看着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政委”媳妇月子里的人急得又哭又闹,最后还是“政委”妈心疼孙子,趁着“政委”外出公干,偷偷找了唐家太奶奶唐云氏想请她来瞧瞧。太奶奶自然是不肯的,倒不是怕什么邪祟,那个年代真正吃人的其实是人,你说你是救人,扭脸被拉去□□了,只怕到时是没人来救你。“政委”妈急了,指天誓日会拦着她那不孝子,又是哭又是跪的,终于是把太奶奶给拗得点了头。 到了夜里,太奶奶依约去了,一进院门就大大地皱了眉,这个“政委”真是百无禁忌,四方方的天井里种了一棵枝叶森森的大槐树,夜风里沙沙作响,树根处隐隐盘绕着一团浓浓的黑气。进了屋,再看一眼孩子,太奶奶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婴儿印堂发黑,脸色惨白,虽然有气无力,可一见太奶奶进来却立刻瞪眼看她,那眼神活脱脱一个成人。显然就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附身有两种情况,一种,婴儿本便是死胎,游魂附在死胎上操控婴尸,这叫做鸠占鹊巢,一作法驱走游魂,婴儿也立刻死了,尸身会马上发青变硬。 第二种,婴儿本身活着,只是被游魂乱了灵台,魂魄不齐,这时候就需要先驱走游魂,然后再替婴儿召回丢失的魂魄。 太奶奶虽有几分道法,可一时却也辨不清这到底是哪种情况,万一是第一种鸠占鹊巢的,她一驱魂不要紧,回头看孩子走了,赖说是她害的,她去哪里分辨? 太奶奶一皱眉,那孩子妈和奶奶便吓得齐齐磕头,孩子奶奶听了情况分析,咬咬牙:“老姐姐,我信你,你只管放心治,就是出了什么事,都是我来担着!”说话间拎起笔便唰唰几字:“我孙病重,唐门云氏只是把脉,我孙若命薄去了,一切但与旁人无尤!”写完,又黑漆漆地沾着灯油按了手印,将纸递了上来,再不多说。 第二章 白云生处有人家 乍暖还寒的天气,空气都湿漉漉地令人不胜欢喜。 今天是唐小软二十岁生日,别人家都有些什么习俗她不知道,可唐家却自来有个家规,所有唐家子嗣,凡满二十周岁都是要回祖宅大摆筵席的,倘若是女孩,听说老太太还要亲自给她梳头,若是机缘在身还能从老太太手上得到一两件传家的宝贝,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起唐家现在这位老祖宗,唐小软的太奶奶唐云氏,经过战乱,也熬过十年□□、□□,如今也是九十二的人了,却还能用拐杖砸地,骂儿子、骂孙子,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唐云氏育有四个儿女,三男一女,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是长房长孙,但却因着当年上山下乡落了些许病根,四十的人了才得了唐小软这个活宝,子嗣上倒是不及其他兄弟姐妹。本来今天宝贝女儿的二十岁生日,唐勤之无论如何也该出席,然而临出门前却又咳得起不了身,被赵医生安排了在家中挂水,只能口述了地址,盼望十几年没回过祖宅的唐小软能自己顺利找到地方。 于是刚刚才拿了驾照在手的唐小软无比兴奋地开着她爸的路虎越野便兴冲冲往祖宅赶去了。三五岁时才去过的地方,脑海里哪里还存得半分记忆,凭着老爸的几句描摹,生平头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唐小软从上午九点开到下午五点,四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八小时,一路卖萌打滚问路七八趟,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 唐家祖宅是旧时庭院建筑,很是古朴清雅,老太太一直不肯搬离,只说是住得惯了,冬暖夏凉。 入目是一整片的红瓦青墙,屋阁错落,曲径幽深。唐云氏住在东园,穿过四四方方的天井,再行过冗长宽敞的回廊,东园便飒飒在望。唐小软正要细细打量一番,园内忽然走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一见她便倒竖了浓黑的眉毛。“小软,你怎么现在才到,奶奶等你许久了!” “三叔,我这不是迷路了吗?爸爸又咳嗽了,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呢。”说着话便抱住了三叔唐胜之的手臂。“手机信号也不好,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都急死了。” 要说唐小软的长相那真的是属于天生带媚,眼角眉梢都朝上扬着,连嘴角也是微勾,不说话就已经眉含情眼含笑了,更遑论现在还使着劲地撒娇。唐胜之对自己一对儿子那是心肠硬得很,可一遇上这娇娇媚媚,又是唐家细孙辈唯一的女娃唐小软,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是自己吞回腹中。“唉,你这孩子。对了,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咳血,要说赵医生也真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哪不对,爸对西医生气了,最近正吃中药调理呢。” 唐小软说完不自禁便皱了皱眉,她爸唐勤之从去年年底开始忽然就得了莫名的咳血病,隔三差五的咳几口血,胃口也不如从前,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体虚无力。赵医生的医术别说是在市里,放眼全国都算是顶顶尖了,给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所有器官挨个儿查了一遍,硬是找不出原因来。 “唉,上次跟大哥打电话说起你生日快到了,才知道大哥生了病,我在家琢磨着,兴许你太奶奶能有点什么土方子也说不好,总之先进去吧,你快去给太奶奶磕头。” 本来唐小软的小男友方清浩都订好了酒店给她举办生日宴,被爸爸一句家规给黄了,唐小软倒是没争,一来怕长辈啰嗦,二来也是冲着太奶奶威名远播,本就想着要打听打听爸爸的咳血病有没有土方子调养了,现下听了二叔的话更是暗暗期待,抖擞精神便随他走了进去。 穿过拱桥状的园门,再绕过一面汉白玉雕刻的扇形屏风,一幢二层高的小楼便即收入眼底,朱门褐窗,窗牖乌沉,雕着大片的折枝海棠。晚霞斜映着碧澄澄的飞檐,光斜影横,六棱石子铺就的小径环绕着一处清池,栽着三五种水生,小径旁更是开满了时令的鲜花,尤以桃花与木棉正盛,淡粉嫣红相应,煞是喜人。 园子里已然围坐了一群人,喝茶的、打牌的,还有下棋的。唐胜之领了唐小软进去,一一介绍:“这是你二房的爷爷,快叫人。” “二爷爷好。”唐小软自小嘴甜,叫人这种事得心应手,更有点南方姑娘的饶舌,每次说二都会念成恶,二爷爷一秒变成恶爷爷。明明别的话都说得挺好,就这点,二十年了没改。 可二爷爷也好,恶爷爷也好,意义都不大了。面前这位爷爷,穿一领洗得半旧的灰色长马褂,虾米一样团着身子靠在石桌旁,脸色晦暗,目光呆滞,唐小软叫他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唐小软正满心诧异,唐胜之又介绍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这个是你二爷爷的儿子,你要叫二伯。” “二……”一个伯字尚未出口,那中年男人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唬得唐小软飞快躲到了唐胜之背后,心里突突地颤着,这二伯是跟她有仇吗,怎么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打断腿的野狗? 男人也不说话,站起身一边咳嗽着一边一拐一拐往里屋走去,唐小软十分惊叹地发现他的腿还真是瘸着的。看他这一身病,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个是你二房爷爷家的女儿——” 唐胜之还没介绍完,二爷爷旁一个长得颇为端丽的中年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冲唐小软诡异地笑了笑,又伸手召唤。 总算遇见个会笑的亲戚了,唐小软不由欢喜,连声叫着“姑姑”便迎了上去。 “哈哈哈,姑姑,姑姑,你过来啊,姑姑,我有布老虎,我还有小白兔,你有没有?哈哈,你要不要?” “……”唐小软有点懵,再仔细看那女子,长相虽是文秀,可一双大眼却是呆滞无神,再看一眼她怀中果真抱着的毛绒玩具兔子…… 离得近了,那女子瞧她一眼,笑容忽然僵住,指着她便大声哭喊起来:“啊!蛇,好多蛇!蛇要吃我的兔子,要吃我!救命!”一边叫嚷一边踢翻了几张凳子,手脚并用地便往桌子上爬。 唐小软被她踢翻的凳子撞到,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唐胜之忙上前帮忙将那女子扯了下来,一把按住。那女子哭喊得尤其惨烈起来,口中犹然骂着什么老虎兔子蛇的,喋喋不休。 见唐小软一脸看得呆了,唐胜之苦笑道:“唉,你爸爸没和你说吗?我们这一辈儿,除了我和你爸是正常人,其他房里的兄弟姐妹不是残疾就是疯癫,还有两个夭折了。三房的爷爷也死了,两个女儿疯疯癫癫,四房那边,你姑奶奶嫁了人就没消息了,想也是凶多吉少。现在族里,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全靠你太奶奶一人支撑着。” 唐小软直到此时才醒悟为何爸爸从不和她提起半点唐家的事,平日里偶有往来的也只有住在邻市的二叔一家。这样一个惨淡而厄运缠身的家族史,哪个长辈愿意提起? 那女子渐渐安静了,唐胜之手一松,她手舞足蹈地便向远处奔逃。唐胜之望着她三岁孩童般的行为举止,摇头叹道:“不要管她了,走,我带你去见太奶奶。” 第6章 魇—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心思。索性整个躺了下去,任后背深入骨节的伤口淋漓渗出血液,一点点染红身下的青草。 抬眼,是那双白玉般的赤足。仓促间只裹了外裙,她闻到她身上微凉的湖水气息。竟仍能说笑:“放心,死不了。” 垂眸俯身,整齐的额发下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忧色虽只是一瞬,可月色下光影透叠,袭入晚歌的眉间,早已潺潺如溪。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第四章 我本将心托明月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可眼下情况紧急,怕是等不了太久。”唐云氏斟酌着。“半个月。” 见沐槿衣不答,她干干地笑道:“我也知道是紧了些,只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咚得一声钝响已然划破夜色,紧跟着是一道尖细的小嗓子明显失控的怒吼:“shit!” 唐云氏看一眼沐槿衣,见后者正一脸淡静地望着窗外,她默默叹一口气。“还是一个月吧。” 早知道这么辛苦爬墙出去又摸黑开车回家找老爹哭诉得到的竟然是一样的答案和新鲜出炉的两口老血——这又是何苦呢! 唐勤之背靠在软枕上,一旁的陶瓷罐子里是他新咳出的血,那深红的一滩看在唐小软眼底当真是如受火焚。“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跑回来……”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太奶奶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你从小养尊处优,全身上下都是富贵病,让你去寻找陵墓,爸爸也是万分放不下心啊。” 唐小软看着老爹自从患病后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眼眶都青凹进去了,心中无比愧疚,嗫嚅着道:“太奶奶说有个沐姐姐可以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害怕,唉,要是光找个什么法器的也罢了,偏是要我去盗墓,墓地里……墓地里会不会有鬼啊?” “什么姐姐?”唐勤之微微一怔。“姓沐?” “对啊,太奶奶说是她的一个什么道友,功夫了得,说她会陪同我一起去寻找夜郎王陵墓。”唐小软道。 唐勤之嗯了声,似是想说什么,可一阵急猛的咳意又袭了上来,他脸色大变,蓦地抓住一旁的陶瓷罐子又咳了起来。 唐小软苦着脸看着老爹如此的受罪,良心大受谴责,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太奶奶先前的说话,千年的诅咒,唐家子孙代代的应咒,男的咳血身亡,女的就多发疯癫……算了,去就去吧!她蓦地便下了发狠的心思,不就是盗个墓,不就是上个山,也许路上会有些危险,可是有两个堂兄在,还有那个太奶奶口中功夫了得的沐姐姐,总归是有人保护自己的吧!再者,自己身上流着的也是唐家的血,如果这个千年的烂账不去消解了,先不说老爹的身体日渐式微,以后保没准自己也应了咒呢?或者以后她的儿子女儿去应了咒呢?光用想的就够堵心了。 “爸爸,我决定去了,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太奶奶说的那个什么法器,打碎它,把你的怪病治好。”唐小软拉着唐勤之的手,犹如指天誓日般发起了宏愿,一张小脸满是紧绷绷的真诚与孝心。 唐勤之叹道:“小软,你不必勉强自己,横竖这件事也只是老祖宗口耳相传,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爸爸不忍心你去冒这个险。” “没事,有哥哥们和沐姐姐陪着,我不怕。”唐小软故作无谓地抻了抻脖子,眼珠子左右一转,转眼一只雪白的小手便伸到了唐勤之面前。 唐勤之老脸一紧,了然地抽了抽眼皮,本还想说两句类似爸爸很感动之类的话也瞬间吞咽了回去,哭笑不得。“小软,你这孩子……” “出门在外尤其要多些钱财傍身,爸,我可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唐家去卖命。”唐小软理所当然地道,五根手指举在唐勤之眼皮下动静有序弹钢琴一般抖动着。她本生性乐观,一旦决定了去寻夜郎王陵墓,心下不再纠结,情绪便立刻定了,这一定就导致她直接将未来的这场盗墓之旅当成了云贵之地n日游,旅游最不嫌少的是什么?那就是钱呀!要钱找谁呢?那当然是她家日进斗金的财神爷老爹。 “行行行,回头我让小孙给你账上再转五十万。”唐勤之自然明白宝贝女儿的脾气,“你看看还缺什么,自己去多多添置。” “开什么玩笑,是太奶奶要我去盗墓的,还能让我自带干粮?”目的达到,唐小软果断起身准备出发。“我不管,我要再问太奶奶要一份盗墓基金,她不付给我我就不干活。” 第五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上) 一夕而尽,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唐小软便被敲门的声音吵醒了,抓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半,她起床气发作了,怒道:“谁啦!不要吵我睡觉!” “该出发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幽幽响起,明明那声音也并不大,明明更隔了一扇木门,可那声音却仿佛自有着生命一般,忽忽悠悠地便钻进了唐小软的耳朵里。仿佛就贴在她耳畔说出也似。 唐小软一个激灵便坐起了身来,什么什么,出发?去哪里?哦对了,今天好像要上山来着,可是上山也不需要起这么早吧!她苦恼地顶着一头乱发,正纠结到底是服从指令起床呢还是抵死不从一定要睡到八点钟,门外的女声又响起了:“十分钟后我在大门口等你。” 啊啊啊啊!唐小软在肚子里一阵鬼哭狼嚎,最终还是咬着牙掀开了温暖的被子,光着脚跳到地上一通发泄,然后额头抵着床柱站着睡了五分钟,在十分钟还差三分钟的时候神奇地睁开了双眼,穿衣服,套袜子、裤子,再穿好鞋。走人。 于是十分钟后。 “沐姐姐,咱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沐槿衣冷冷看一眼院中水池旁站着的女孩,因为咬着牙刷说话,一不小心就吐出了两个泡泡。 哼,一大清早的又不理人。唐小软有点气闷,快速漱完口,又洗了把脸,将垂落的发丝用一枚淡粉色的发卡别住,这才伸了个懒腰,小跑着去往沐槿衣身旁。“我好了,沐姐姐我们走吧。” “今天就算了,以后每天早上都只有十分钟时间,包括洗漱。” 唐小软刚伸了双手想要抱住沐槿衣的手臂,被她轻轻一闪便避了开去,再听到那样一句冷淡无情的交代,纵然那声音便如滴水敲打水晶般泠然动听她也开心不了了,忍不住道:“我还没吃早餐呢!我没吃早餐就不干活!” 沐槿衣微蹙了眉尖,冷声道:“训练结束才可以吃早餐。” “什么啊,哪有饿着肚子训练的啊!”唐小软不开心了,满心想着耍赖,再堆上她男女老幼通杀的甜美笑容,“沐姐姐,拜托拜托嘛,我肚子好饿,不吃早餐会低血糖的。” 没得到期待中的回应,那冷淡的眼神掠过她空无一物的双手,然后,比眼神更冷的语声便幽幽传来:“带上换洗衣物。” “为什么要带?”唐小软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等等,你不会是说我们接下来一个月都要住在山上吧?” “是。” 唐小软原地转了一圈,再开口,声调都略微地劈了。“那我们睡哪儿?吃什么喝什么?还有,我们在山上怎么洗澡?啊,对了,你自己为什么没带衣服?” 面对连珠炮般的质问,沐槿衣显然是嫌她烦人了,那本如黑水晶般的眸子寒意顿生,像覆了薄薄一层冰雾,不言不语间便已唬得唐小软倒退了一步。目光掠一掠面前那冷如冰山的高挑女子,银灰色的短风衣,白色衬衣,黑色军装裤,同色的简易腿挂看起来鼓鼓的,不知是不是放了什么凶器……等等,她不会是想打我吧?正害怕处,却见一侧厢房的大门蓦地开了,方清浩没头没脑地揉着脖子走了出来。“耗子,你快过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唐小软立刻大喊,“去帮我把行李背到山上去。” “软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方清浩走出两步,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沐槿衣,他脸色一白,刹住了脚步。“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昨天就是这个变态的女人打晕我的!” 唐小软小脸一僵,窘迫地望向了方清浩不怕死地指着的那个“变态的女人”。“哈、哈哈,是他说你变态,可不是我!” “你到底走不走。”看都没有看方清浩一眼,更仿佛刚才那句诋毁也只是空气一般,沐槿衣紧蹙着眉头直直地盯着唐小软,不耐地问道。 “走、走,可我得找个人帮我搬行李。”唐小软被方才那冰寒的眼神冻伤尚未痊愈,只好心有余悸地小声讨价还价。 “身份不明的人不可以进入后山。” “我只是要他帮我把行李搬上去,搬完他就可以走了,再说我都告诉过你,他是我男朋友,不算身份不明。” 沐槿衣眸中再次一冷,也不多话,抬手便是不知道什么物事打了出去,唐小软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方清浩哼都没哼一声便再次四仰八叉地躺倒了下去。竟连姿势都与昨天傍晚如出一辙。 “……”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唐小软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清浩身旁地砖上滴溜溜打着转的小石子儿,再听着那声音冷幽幽响起,喜怒难辨,更是惊于沐槿衣刚才那一手暗器功夫。她紧闭嘴巴,乖觉地立刻回身入房,拉了自己的行李箱,想想爬山不太合适,于是挑了几身换洗衣服塞进背包里,默默地背着背包又回到院中。“报告沐姐姐,可以走了!” 沐槿衣淡淡地看她一眼,再不多说,转身便快步走出大院。 “还……还有多……多远啊……”在第三次失去沐槿衣的踪影不得不加快步伐猛跑一路然后再次在前方不远处发现她正迎风而立后,唐小软终于找到一棵大树一屁股坐倒了下去,“我走不动了……真的……真的走不动了……”奇怪,明明只背了几件衣服而已,怎么这背包竟重得仿佛装了几块石头,肩膀都痛得快要断掉了。 沐槿衣凌然而立,略略垂眸看了看她,一张淡红的并指菱唇微微起阖,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起来,还有一半路程。” “你说什么?!”唐小软要抓狂了,她的世界都快天崩地裂了,竟然才走去了一半!“我不要走了,要走你自己走!我要休息,要吃饭,要喝水!” 要不说有的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呢,唐小软是这方面的翘楚,眨眼间已然忘了刚才便宜车夫和搬运工方清浩是怎么被放倒的了。抻着脖子跟面前比冰山还要冷比钢铁还要无情的女人抬杠,并且怒摔背包。“说不走就不走!” 这一摔背包她彻底傻眼了,那明明只装了几件衣裤的背包扔在了地上竟是咚得一声巨响,她眼巴巴地拉开拉链伸头一看,我去——这谁干的啊,太缺德了吧,她的背包里什么时候竟然多出来两块巴掌大小的花岗石!怪不得那么重呢!可再一想,不对啊,她的背包根本就没离过身,从头到尾都她自己背着,谁能不声不响地给她包里放上石头还不让她知道啊?这也太神了吧? 说到神……唐小软心头突突一跳,立刻马上地便盯住了身前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是你放的吧?” “负重二十斤登山,你的训练项目。” 沐槿衣若无其事的声音像勾魂的使者一样在唐小软耳畔缭绕,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跳起身,她定然是要冲到沐槿衣面前怒目而视了:“沐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循序渐进!我是个跑一千米都得死的人,你让我负重二十斤爬山,我要是死在路上你赔得起吗!”喊便喊了,本也没指望能说服这木头一般没人情味的女人,可眼下她眼中骤然闪过的寒光又是为了哪般?唐小软哆嗦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半小时前方清浩的下场了,还没来得及吭气,面前那冷血的女人雪白纤细的手指摸上了腿挂,跟着眼前一花,一条银白色的东西便蓦地迎面甩了上来。 “不要!沐姐姐我错了!”唐小软果断抱头求饶,耳旁啪一声皮鞭抽到皮肉的闷响刺痛了她的脑仁儿,她紧闭双眼一阵哆嗦,隔了好几秒才渐渐反应过来——哎,怎么不痛? 睁开眼,却见沐槿衣正一脸肃容盯着指尖捏着的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唐小软吓得体力暴增,噌一声便跳起身来:“蛇!” 眼底一道暗影掠过,沐槿衣随手一丢,那碧绿的小蛇便落在了几米外的泥地上,仿佛摔晕了般抽了几下,立即游走了。她卷起手上一根银白色的软鞭重又放回腿挂里,这才冷冷抬眼:“还有一半路程,背起背包,继续走。” “沐……我……你……”唐小软这辈子受惊吓的记录在这个早晨被狠狠地刷新了,对眼前那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女人更是从好感十足down到了好感全无,可偏偏又震慑于她极好的功夫与手捏毒蛇的魄力不敢顶嘴,只好乖乖地背起背包跟了上去,一路之上蔫头耷脑老实无比,再也不敢讨价还价大呼小叫。 第五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下) 从六点一直走到七点整,在太阳终于完完全全照亮整个天空之前,唐小软终于来到了接下来她要住一个月的地方。 日满东山,半冷半暖的淡金色光芒薄薄地笼罩着四四方方的一间青石庭院,与太奶奶的大宅不同,这院内无花无草,却是遍植修竹,正门上一块四方牌匾,上书两个大字:筠舍。 沐槿衣径直走进院内,推开正中央一扇木门,这才转身看一眼无尾熊一般抱着一棵竹子狂喘气的唐小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可以吃早餐了。” “啊,早餐!”唐小软早已饿得头晕眼花,闻听早餐两字,顿时双眼放光。“在哪?” 沐槿衣回身便走,潇洒利落的身姿看得唐小软又是一怔,被那浓浓的follow me气场牵引,忙扔下背包跟了上去。 “什么?!我这么辛苦背了两块石头和你上山,你就给我吃这个?” 厨房间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白馒头,目测是四个,两碟小菜,一旁的灶台上正咕嘟嘟地温着一锅白米粥。唐小软自打出生以来所吃所用无不是怎么矜贵怎么来,非好的不吃,非贵的不喝,现下竟一夕给她回去了解放前,也无怪乎她实在接受不了。 沐槿衣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拿一只瓷碗去灶台旁盛了半碗白粥,又到桌前坐下。一双素手捏了筷子,自顾自便吃了起来。 “喂喂喂,沐姐姐,我不爱喝粥的,能给我一盘水果沙拉吗?要没有给我块火腿面包也行。”唐小软等了几分钟见沐槿衣仍是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有点无趣地蹭了过去,伸头去看沐槿衣面前的瓷碗,却见半碗白粥已然见底。 沐槿衣放下筷子,又将瓷碗收起拿到一边的水池里洗了,这才淡淡说道:“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眼前那修长纤细的侧影在水池旁泠然而立,朝阳透过木窗透洒进来,她凝白的皮肤便恍如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望去竟是神祗般飘然出尘。 沐槿衣望着她,见她又是一脸懵懂眼神呆滞地看着自己,不禁微蹙了眉头。“早餐上午七点,午餐正午十二点,晚餐下午六点。每次用餐时间三分钟。” 唐小软发了个小呆,一不留神便被沐槿衣下一句话给冻了个透心凉。“三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呢吧?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要吃这个,我不管,我要打电话给太奶奶,要她送别的吃的过来!” 沐槿衣淡眉微挑:“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她再次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 “你——”唐小软觉得自己的脾气正在蒙受一个巨大的挑战,淡定,淡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真害怕那冰块女人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就把所有吃的扔掉,麻溜地扑上木桌,一把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去。 哎,这馒头的味道好奇怪,似甜非甜,似苦又非苦,隐隐竟似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总之和她想象中馒头的味道太不一样!也顾不得多想,她大口地咽下了一个馒头,来不及盛粥了,便抓着汤勺去锅里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毫无形象地一顿西里呼噜。上帝佛祖啊,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可算不再腹鸣如鼓了。 “时间到,该去训练了。” “沐姐姐,我才刚吃完饭……”耳听得沐槿衣那勾魂的小嗓子再次发功,唐小软不禁小脸一垮:竟然真的在给她计时…… “走到木桩区需二十分钟。” 这言外之意就是刚好给她散步当消食儿了?唐小软苦着脸。“我还要再负重吗?” “当然。” “……” 眼见沐槿衣已然旁若无人地出了厨房,唐小软郁闷地跟了上去,却见她不知从哪拿过来一件古古怪怪的黑色背心,递到她面前。“穿上。” “这是什么?”伸手去接,却一下子倾了个趔趄,差点就爆粗。这是铁布衫吧!这么重! 被沐槿衣冰寒的眸子盯着,她不敢造次,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整个人顿时如被一股闷力往下拽去,每走一步都得实打实地使劲,没走出一百米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喘起气来。明知沐槿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不会理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总想着好累好想瘫倒这种没有希望的事。 在几次三番的卖萌、逗趣、挑衅皆无果之后,唐小软彻底崩溃了,天啊,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啊,她是机器人吧?太奶奶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木桩区就在眼前,入眼是一大片乌沉沉的木桩,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高耸,高矮不一的木桩距离不等地呈不规则图形摆布,最矮的茶碗高矮,最高的也不过是到腰部的高度。 唐小软正忙着喘气,沐槿衣睨她一眼,镇声道:“上桩,今日先练习基本步法。” 唐小软愣了一秒,不曾多言便默默踮着脚站到桩上去了,想到从前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大侠习武有朝一日竟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觉得有趣,她也不等沐槿衣开口,踩着木桩便一步一步地踏行起来。唐小软虽然体力不济,可自幼顽皮好动,运动细胞却是不错,身上穿着二十斤重的古怪背心拖累了她的速度,可饶是如此,那一套木桩她仍是只用三分钟便走到了尽头。 得意洋洋地跳下地来,她龇牙笑道:“很简单嘛,你看,我不用你教就学会了!” 老祖宗发明任何词语一定都是有他们的理由的,比如乐极生悲,比如自以为是。唐小软下一秒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在沐槿衣的眼神示意下再次上了木桩,正准备沿原路返回,却见原本冷眼旁观的沐槿衣不知何时手里却多了一个沉甸甸袋子,她手腕一扬,一个黑乎乎的沙包已然握在手上,劈手便向她砸了过来。 “喂!”唐小软反应极快地便闪跳到一侧桩上,险险躲过了那个沙包的袭击。“你干吗!谋杀啊?”正要鄙视沐槿衣偷袭失败,眼前一花,却是两个沙包同时向她砸了过来。 “靠!”这下饶是她快速闪跳也只躲过了一个沙包,扭脸就被另一个沙包打中了膝盖,砰一声摔下了地去,疼得她小脸一抽。“你有病啊!干吗拿沙包丢我!”明明是软乎乎的沙包,可被沐槿衣这么一丢竟然沉如铁块,她只觉膝盖一麻,半条腿瞬间便没了知觉。 沐槿衣迎风而立,那淡静的姿态竟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得简直气死人。风衣不知何时脱去了,上身一件雪白的棉质衬衣,随着她抬腕的动作半露出玲珑的两道锁骨,鸟翼般向肩膀伸展而去。衬衣底部松松地束在黑色的军装裤里,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修长,比例极佳,袖子挽在了肘下,淡金色的阳光晕染在她凝白的小臂上,均匀的肌理隐隐可以看出长年锻炼的痕迹。她完全不理会唐小软的愤怒与质问,弧度优美的眉毛只微微地轩了轩,转眼又是两个沙包握在了手上。“上桩,继续练习。” 冷淡而不带丝毫感情的吩咐令唐小软心头一麻,腿上的知觉倒是恢复了。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噩梦才算真正得开始了。从两个沙包到三个、四个,她连沐槿衣是何时又是如何移动身形的都看不清楚,只觉那女人简直是会凌波微步一般嗖、嗖、嗖,她眼前只余一片晕芒的白光,再有,就是那四面八方随时随地的空袭。完全不记得到底是摔了多少次狗□□,满头大汗连到底是疼还是累都分不清,终于在她眼前一黑基本要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沐槿衣天籁一般的大赦终于响起:“先到这里。你休息一下。” “你……这个恶毒的……”唐小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趴趴地摔倒在泥地上,两眼一闭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番休息委实是够彻底。 第14章 魇—会挽雕弓如满月 窗外桃花三两枝,树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只白色的蝴蝶忽然飞进窗中,扑棱棱地便停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肩头。晚歌立在窗下,不无诧异地望着那花纹奇特的白蝶,纤细的翅膀仿佛勾勒着花瓣样的纹路。 一身素色的广袖轻罗裙,墨如裂锦的长发在腰间的位置以一条雪色的丝绦松松束着,纤手如凝了霜雪,酹月微微地偏首。“你怎么来了?” “哎?”晚歌一怔,随即笑道:“酹月姊姊可真是好耳力。” 素裙女子却只是微蹙了眉头,凝神等了片刻,方道:“好,我知道了。” 晚歌愕然地望她,那奇特的白蝶却在酹月说完话之后便扑棱棱飞走了,只留空气中一缕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酹月弯身拿起矮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裹,推开木门走入院中。正看到一脸笑意立在窗下的晚歌。莹黑的眼瞳微光闪过,晚歌抢先说道:“去哪里?我陪你。” 一张素净的小脸惯是藏不住情绪,心若迟疑,面上便必是充满抗拒的冷清。 “这么夜了,酹月姊姊还要外出,必然事出紧急。”晚歌摊一摊手,眉目中却是满满的笑意。“我知道你还没能习惯驾驭御风。”说罢,两指放入口中一声尖利的哨响,马厩里便传来一阵急遽的躁动,只眨眼间,白光骤起骤灭,一匹通身雪白仅额心一绺水样冰蓝的独角马便昂然地停在了晚歌身前,眼如雷电,发如寒霜,强健有力的四蹄在青砖上踢踏有声,周身更似绕有一层淡淡的冰雾,一眼便知非是凡物,神气逼人。她欢喜地仰脸一笑。“酹月姊姊,我与御风可都准备好了。” 将御风牵至酹月身前,见她仍是迟疑不决,她不由叹道:“我拿命换来的,你好歹也看上一眼,下回我再想送你什么物事,可未见得还有命回来见你。”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酹月容色冷肃,望一眼被乌云遮住小半的月亮,她眉目间的郁色便愈加深重。匆匆拔足欲走,却被身后的晚歌一把拉住手腕。 “我知道了,你不是讨厌御风,你是不敢,对不对?”晚歌笑得促狭,忽然便将手臂探入了酹月腰间,迫她转过身来。“很简单的,你瞧,踩上这里再稍一用力便坐上去了。” 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的清幽,酹月凝如初雪的脸颊蓦然飘起一丝洇红,不甚自在地挣动身子,却不提防那青衣女子竟尔弯下腰去,抬手捉住了她的足踝,然后微一使力便放在了脚蹬上。“你——” 一句“放手”犹然梗在喉间,这次竟是腰上一暖,她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被整个抱起,径自放上了马背。 “这么美丽的脚,可不该浪费在走路上。”指尖划过她光裸的足踝,晚歌似笑非笑地看她,眉心,眼角,发梢,尽都是令她忽觉赧然的赤诚热度。“御风,出发!” 只一声清叱,御风便疾如雷电般冲出了小院,酹月紧紧抓着马背上的金属扣环,若不是天生清冷的性子强逼她不曾惊叫出声,只怕早已是吓得从马背上摔跌下去。这个晚歌,总是将她一厢情愿的意愿强加于她的身上,浑不管别人是否领情,这不世出的神物就该让它好好地待在赤炎坡才是,非要九死一生地将它猎来当了坐骑,还定要强送给她,为此又要走了她一件缠臂银钏作为换礼。酹月被疾风打在面上,长发凌乱如雪,丝绦也被吹落了,心下不禁微愠,从精舍走到神农坡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才不需要什么坐骑——等等,那前面便是神农坡?一炷香时辰才能走到的神农坡,御风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跑到了?!还有,她根本就没有带动方向,怎么这御风竟然还能够与驾驭者互通心思,径直便带她来到她心中想去的地方? 一阵叽叽咕咕的怪异声响潮水般涌来,酹月不及多想,抬眼望去,顿时心头大震,神农坡上空,一大片遮天盖月的人脸鬼蝶正天网一般笼罩着生长还魂草的药林。是错觉吗?九年前,上一次还魂草成熟的时候,那时她年方七岁,跟着师傅一起看守药林,也曾遇到过一次大片的人脸鬼蝶来袭,可那时的鬼蝶也只是巴掌大小,怎么现如今竟连触须都有儿臂长短,通身焦黑,双翅展开,那对称的两张人脸竟与常人一般大小! 黑色的瘴气急遽升腾着,酹月快速地查看一眼周围,药林那九年一熟的还魂草已然失去了多半,余下不少受那剧毒的瘴气侵扰也正逐渐化为焦黑的一团齑粉,空气中飘散着冲鼻欲呕的血腥恶臭,连方才还神气有如天马临世般的御风也紧张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倒退着往后躲去。 酹月定了定神,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青铜的小鼎,她默念了几句咒语,凌空一挥,那小鼎中瞬即便渗出缕缕青烟。 此时人脸鬼蝶仿佛意识到了威胁,却也并不进攻,只大片地集中在一起齐齐扇动翅膀带来一阵腥臭的飓风,瞬间便将酹月包围了起来。 鼎中青烟受到飓风的摧扰消散了不少,酹月却不惊慌,身形快速闪动,眨眼已在四周布下了抵御瘴气的结界。乌黑的长发交缠着雪白的裙裾在疾风中猎猎飞扬,药林湿气阴寒,丝丝透入衣衫,她本便凝白的脸色渐渐如染青霜。迎视着百米处流蝗飞沙般的大片鬼蝶,她断然咬破了右手中指,将三滴血缓缓滴入鼎中,再默念几句,尔后快速自腰间取出一支刻有符文的玉笛便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白光骤起,小鼎中渗出的青烟愈发明晰,任凭飓风如何狂涌也自是笔直向上。前方拼命闪动翅膀的人脸鬼蝶开始焦躁不安了,领先的几只发出令人耳热心磨的怪叫,酹月也不受干扰,白着面色死死地捏住指端的玉笛。不知是什么时候,风势逐渐停住了,短促而怪异的笛声催动起莫名的一层青色雾气,转眼之间便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酹月姊姊!” 凌空一声脆喊,酹月心神一乱,那遮天盖月的青雾便骤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只人脸鬼蝶猝然扬翅冲来,却尚未冲到结界外便听一道利刃破空之声锐啸而起,啪——那蒲扇大小的鬼蝶摔落下去,肥胖恶心的身躯上贯穿着一枝黑羽利箭,污血溅了一地。 晚歌手持铁弓自一侧树上凌空跃下,正正便落在了酹月布下的结界中。见酹月脸色苍白,持笛的手指更是渗出丝丝血痕,她忙搭了箭矢在手:“我帮你!” “走开!”酹月不及多说,立刻又集中了心神开始吹笛。清澈的眼瞳仿佛凝出冰霜,她快速催动着咒语,浑然不觉身旁的晚歌正迎风而立,搭箭向敌。她挡在她身前,姿如雪松,挽弓的手臂绷起线条分明的薄薄肌肉,眨眼间便射落了数十只鬼蝶。 “这么多?!”望着那缺口处不断飞过的人脸鬼蝶,晚歌心中暗惊,再一看箭筒里只剩下不到十枝箭矢,不由暗自咬牙。正惶然间,足下所立之地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以她与酹月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开始一波波潮涌般的颠沛震动,她几乎站立不稳,慌乱中去扶身旁同样摇摇欲坠的酹月,却见她双目遽睁,漆黑的眼瞳中两道冰芒快速闪过,竟似那粲然而放的白莲在暴风中凋零了芬芳,软软地倒在她的怀中。 她一怔,一手揽紧了她,触手的冰冷令她心头震颤,一手持紧了铁弓,随时御敌。 哗啦一声巨响几乎撕破夜空,大片的污浊被掀上半空,晚歌惊得暴睁双眼,但见身前不远处一只硕大的青背红眼蜘蛛正动静巨大地破土而出。身前的青雾逐渐消散了,她渐渐看清楚身前的一切,那可怖的青背蜘蛛几乎有房屋大小,它缓慢地挪动着身躯,不断向半空中喷吐着细韧的银丝,而刚才还凶猛异常的人脸鬼蝶则瞬间乱成一团,吱吱怪叫着大片大片地被银丝裹住摔落下去。 酹月伏在晚歌怀中,鼻息间忽然撞入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她猝然清醒,忙推开她站直了身子。“快走。” “这也太……太让人惊叹了。”晚歌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切,望着那只巨大的神蛛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掉了所有的鬼蝶,连零散逃窜的几只都被它喷吐银丝给抓了回来。瘴气渐散,刚才还被遮去了一半的月亮也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貌。那巨大的蜘蛛解决完所有的鬼蝶,不慌不忙地继续吐着银丝将它们全部裹在一起,然后便伏下身去,刺入口端的尖刺开始慢慢享用。 夜色轻摇,青雾彻底散尽。白皙如雪的手指虚弱地拢了拢额发,长睫隐隐地轻颤,酹月镇声道:“地蛛现身一次,就会吃光所有的入侵者,包括召唤它的人。快走,我们要在它吃完鬼蝶之前离开这里。” “哦,好!”晚歌对酹月的话自是深信不疑,闻言将铁弓背在了身前,转身便道:“上来,我背你!” “不……不用。” “御风那个胆小鬼早就吓跑了,我罚它明日没有草吃。”仿佛是看出了酹月的尴尬,晚歌小声笑道。“你没轻功走不快,上来,我背你。”不由分说便拉了酹月的手背过身去。 酹月仍想拒绝,只一个迟疑,身后地蛛已然发出了躁动的声响,那上百只鬼蝶竟然这么快被被它吸食殆尽了。想起上一次召唤地蛛,师傅一时不慎便被蛛丝所伤,中毒过深整条左臂都毁了,这召唤之术果真是反噬之术,非不得已,不能动用。回身望去,却见地蛛眼中红光大盛,血腥之气隔了百米都浓重地冲鼻欲呕。她不敢耽误,只好皱着眉头伏上了晚歌的肩头,任由她快步跑开又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人已在百步之外。 第六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上) 再醒过来时已然是深夜寂寂。 唐小软眨了眨眼,恍惚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梦中的那一幕惊险刺激在脑海里回荡不休,依稀仿佛仍能看到那两个古代装扮的女子,一个扬眉浅笑,一个淡静冷然,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妥帖。 为什么总是会梦见她们两个人?最无法理解的是这梦境竟然跟连续剧似的隔三差五播一集,还越做越明晰,从一开始的模糊难辨到如今她竟能隐隐听到一点动静,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算了算了,不想了,大概是自己脑电波真的异于常人吧。动一动身子才发觉自己的软瘫无力,就着房中那一豆灯光,等等,一豆灯光?为什么是一豆灯光?她瞪着床边木桌上那个造型古朴由来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油灯,简直就要怒了,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卧室竟然连电灯都没有! “醒了?” 一道熟悉到令她猝然心跳(吓得)的声音就那么悠悠然地传来了,唐小软噌得跳下地,光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果不其然,沐槿衣正悄然立在门口,眉目泠然,衣带当风。 “沐……沐姐姐,我肚子好饿,有吃的吗?”被她那净如琉璃般的黑瞳静静一望,唐小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竟而消散无形了,不得不承认这冷冰冰的女人真的很好看,不施脂粉的脸上满是冷冽的清妩与飒沓,一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形状优美的菱唇总是严肃地抿着。她盯着她发了会儿呆,摸一摸瘪瘪的肚皮,哎,古人说秀色可餐都是骗人的吧?再好看也不顶用啊,还是得努力加餐饭才行。 沐槿衣对唐小软这种间歇性的目光呆滞已经习以为常了,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也不在意,只淡淡道:“厨房有剩下的晚餐。” “太好了!”唐小软欢呼一声,正要冲出去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她吐了吐舌头,穿好鞋老老实实地跟在沐槿衣身后去到了厨房间。 “沐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只能吃这些了……” 本以为比起早餐,晚餐总应该像点人样吧,拖着残花败柳般的肉体跟在沐槿衣身后一步一摇地进了厨房间,看到木桌上摆着的同样几个馒头两碟小菜和一锅白粥之后,唐小软极度悲伤之下连愤怒都忘记了,吸了吸鼻子,默默在肚子里流下了辛酸的热泪。 “要测试你的灵力,近期不可以沾荤。这些馒头都是特制的,有助于帮你拔除体内的浊气。”眼看那一脸孩子气的女孩鼻子一吸一吸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沐槿衣皱了皱眉,忍不住道。 “那可是连着一个月都吃这些,我会营养不良的。”唐小软扁着嘴,筷子戳着一个馒头忧伤地咀嚼着。 “不会,都说了,这些馒头是特制的,你接受训练所需要的营养成分它里面都有。”沐槿衣又道。 “……”说得这哪里还是馒头,这简直是王母的仙桃。唐小软本想顶嘴,无奈腹中饥火难熬,她也没心思挑食了,西里呼噜喝下去一大碗粥,又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两个馒头。抬眼,面前那比冰块还冻人的女人正垂眸望着她,唐小软一怔,忽然有些莫名地脸红。厨房间和她卧室一样只点着一个老旧的油灯,那晕黄的灯光下沐槿衣的脸上如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浅黄色柔光,消淡了她眼角眉梢寒冰般的冷意,却是隐隐浮上一抹近似圣洁的光辉。 挺翘的眼睫安静地垂覆着,在她眼底投落两道浅浅的阴影,见唐小软放下了筷子,她伸手去拿过她面前放着的空碗,不动声色地便在水池中洗了。唐小软偷眼瞧着她洗碗的动作,心情复杂,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沐姐——” 一声姐还卡在喉咙口,沐槿衣倏然的转身,唐小软想要伸去她肩上的手还僵在空气里,那沾着水滴的左手便已然劈将过来,在距离唐小软颈动脉只余一厘米不到的地方生生悬住。 面前一双冷冽如冰的眸子,唐小软吓得浑身僵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你……”上苍啊,她只是好心地想和她说她可以自己洗碗而已啊!这一记炫酷冷傲的手刀又是什么意思啦!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沐槿衣眸中一冷,寒光在她眼底打着旋,却又被生生压下去。她眼底的戾气消淡了,转瞬间已是几种情绪交错回落,须臾,手掌缓缓垂下,她红唇微抿,似是警告又似是烦厌地看一眼唐小软。“别随便靠近我。” “你干吗要这么讨厌我啊?”唐小软本来就为吃得不好心情郁郁,眼下又被这山上唯一可以和她沟通的活物这样拒绝,自尊心严重地受到了伤害,一股强烈的委屈凶猛地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害怕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吗又要答应太奶奶训练我?难道就是为了虐我好玩么?” 沐槿衣讶然抬眸,分明是不解唐小软这忽然的怨气从何而来。 唐小软见她竟不吭声,满腹委屈更是喷薄而出。“我现在对你很不满!” 然而面对她这发自内心的深刻指责,面前那女人竟然只是不解地挑着眉头。“嗯?” “嗯你个头啊!”唐小软终于彻底爆发了。“太奶奶明明要你教我野外防身的本事,教我法术,可你教我的是什么?啊?你让我像个猴子一样在木桩上上蹿下跳,还把我打得鼻青脸肿!” “那是训练你的身体灵敏度。”沐槿衣道,被唐小软嚎得一脸冰寒,终于明白她到底为何怨念,不由冷声道:“这都吃不消,劝你还是趁早回家,无谓浪费时间。” “你不要欺负我不懂,我也是参加过露营的,搭帐篷钻木取火爬树我全会!”唐小软被她这话一激,登时急了,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才艺都尽数报出。“我还会弹钢琴,会画画,我还会游泳!告诉你,我才不怕去找什么夜郎墓,你少看不起人!” “……”完全不明白弹钢琴和画画对寻墓有任何帮助的沐槿衣不禁皱了眉头,冷眼看着面前濒临抓狂的唐小软,眼底一道暗影丝丝掠过。“首先你要有命活着才有机会去搭帐篷钻木取火。” “什么?”唐小软被她一句话给震住了。不是说好了只是去寻找一个叫夜郎的陵墓吗?最多就是路途艰辛了些环境恶劣了些,最多就是吃得差了点睡得少了点,什么时候上升到会死人的高度了?!没有人和她说过啊! “沐姐姐,你吓唬我的吧……”舔舔嘴唇,她直直地看着沐槿衣,满心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玩笑的意味。 沐槿衣却是冷冷地瞪她一眼,镇声道:“丛林沼泽,毒虫猛兽,更不必说墓道里可能遇到的各种夺命机关。寻墓不是你以为的探险游戏,踏进去没有回头路,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唐小软,如果你到现在还没有作好随时可能丧命的觉悟,下山吧,我不会拦你。” 这是唐小软自打认识沐槿衣以来,她和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并且她还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虽然冰冷无情,好歹字正腔圆。唐小软忽然觉得自己底气严重不足,刚才还一腔的愤怒被沐槿衣几句话便杀得干干净净,只好嗫嚅着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唐小软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隐隐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贼船,忽悠她上船的有太奶奶、爸爸以及唐家所有奇奇怪怪歪瓜裂枣的亲戚们,甚至还包括面前这个脸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身手厉害脾气古怪的冷漠女人。她忽然有一瞬间想哭的冲动,沐槿衣的话很深地戳中了她心底一直回避着的恐惧与不安,她一直努力地暗示自己这就是一趟按照地图进行的旅行,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她也最终会平安回家。命运选中她作为唐家的“救世主”,她就该担负起拯救爸爸和所有亲戚的重任。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她毕竟也只是个才刚二十岁的女孩,前二十年又都那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怎么也想不到一觉醒来竟然就莫名背负了这样深重的责任与期待。 其实唐小软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作好,只是现在被沐槿衣这样冷口冷心地一激,她忽然就有一种特别不想服输的冲动。硬着头皮道:“我不会怕的,我会坚持下去,找到夜郎墓,解开我们唐家的诅咒。我不怕,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不怕,沐姐姐,你……你别看不起我。” 沐槿衣沉默着,黑曜石般的眼瞳冷静肃然,目光笔直地打在唐小软的脸上。 唐小软被她看得有些慌,又紧张自己是不是脸上哪里不对劲,不禁伸手胡乱地摸了摸脸颊。 终于,沐槿衣再次开口了:“去洗澡休息吧,明天开始正式训练。”微微地垂下了眼帘,她神情凝淡,看不出悲喜。 “……”唐小软才刚说完雄心壮志便被这句“明天开始正式训练”给惊得够够的,搞半天今天这还不算正式训练……佛祖啊,她还能活着熬到去找夜郎墓的日子吗…… 腹诽归腹诽,嘴上却也是不敢再多抱怨半句,她点点头,转身看着窗外。“沐姐姐,今晚都看不到什么月亮呢。” 沐槿衣一怔,微微讶然地看着唐小软说完这句话便拔足向外走去。她心思一动,竟脱口便道:“你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 唐小软刹住脚步,“沐姐姐?” 沐槿衣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唐小软心底一震,“沐姐姐!”明知沐槿衣本便是太奶奶找来负责训练她保护她的人,可不知为何,亲耳听到沐槿衣说出“我会保护你”这样一句话,她仍是无法抑制地欢喜了起来,连明天会遇到的也许更恐怖的训练都似乎没那么可怕了。沐槿衣对她越严格,就越是对她的生命安全负责不是吗?想开点,有时候,“虐待”也是一种保护吧! 第六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下) 唐小软怎么也想不到她对沐槿衣的感动竟然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 “沐姐姐,现在是三月,你这是想冻死我吗?”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硕大的木桶,里头的冷水在寂寂深夜里一盏小油灯旁正十分寂寞地透着丝丝的凉气。唐小软深深地吸一口气,望着身后泠然而立的沐槿衣。说好的……洗澡呢?洗澡的含义,难道不是洗一个热水澡? “你要习惯冷水。”沐槿衣的声音被冷津津的夜色传递,听入唐小软耳中时只觉更加冰冷。一瞬间口口声声说了要保护她的天使沐姐姐烟消云散了,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冷漠无情的冰块女人。 “又是为盗墓做准备是吧?”唐小软悲凉地吸了吸鼻子,伸手去触触水温,不说冰寒刺骨,可绝对是冷水无疑。她长这么大都没有洗过冷水澡,更别提还是在这春寒时分。 沐槿衣没什么表情,微微点一点头,忽然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拧开,淡淡绿色的有着奇怪味道的药水就这样缓缓地倒入了木桶里。 “等……等等,这个又是什么?不像是精油啊?”唐小软叫道。 “可以增强体质的药水。”沐槿衣淡淡地说,拿着瓶子的手迟疑了几秒,似乎很是犹豫要不要继续倒入。片刻后她停住了动作,将瓶子重新拧好收了起来,看一眼腕上的手表。“今天半小时就可以了。” 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唐小软默默地开始脱衣服。如此干脆利落倒是令沐槿衣微微一怔,蓦地转身便走。 “哎,沐姐姐,我记得上午我好像晕过去了,所以是你背我回来的吗?”唐小软一边脱衣服一边随口问道。等了几秒钟没听到回答,她回身望去,“沐……姐姐……” 门关上了,刚才还在她身后的沐槿衣早已不见人影,偌大的房间里便只留了她一个,光着半边身子站在木桶旁默默感慨:这女人是猫托生的吧?走路竟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一条腿进了水里,唐小软顿时被冻得哼唧一声,抖了好几下才勉强又伸进去另一条腿。这下腰部以下都被浸在了冷水中,只觉一股冷寒从脚底直涌全身,她被冻得牙关直颤,扶着木桶边缘的两条手臂更是哆嗦得如受电击。心底一时委屈,忍不住就开始恨起自己,怎么就为了五十万零花钱把自己卖了呢?怎么就被一句“我会保护你”给感动地什么都听她的了呢? 在各种后悔无助悲愤以及茫然的怨念之下,唐小软不知不觉竟然在冷水中泡了半小时,除了最开始的几分钟特别难熬之外,她意外地发现当身体适应了水温之后就渐渐没有那么难受了。水里放着的奇怪药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开始闻不太出,可泡着久了,竟散发出和沐槿衣身上很相近的香气来,似花非花,似露非露,很是好闻。她渐渐有些迷糊,闭上眼睛放空着,脑子里却忽然冒出那梦境中怪异的场景来,身负铁弓的飒爽女子,还有那白衣出尘的冰雪女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总是做梦梦见她俩,而且随着时日的推进,那梦境还有着愈发明晰且长久的趋势。 正想到无解处,木门忽然被叩响了,沐槿衣的声音悠悠传来:“时间到了。” 唐小软心下一窘,什么,洗个澡她还给我计时呢?又想起好似先前沐槿衣是说过半小时即可,想是又有什么训练的讲究吧。也懒得细问,她嗯一声便站起身来。 而此时的沐槿衣却在敲完门后便陷入了一阵突入其来的恍神中。行程就在眼前,一个月的时间更是转瞬即逝,要带一个毫无灵力的人进入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苗寨,根本是九死一生,若不严加训练,届时莫说保护她的安全,只怕连自己也会受到拖累。所以除了日常的训练,她擅自使用了自己从小浸泡用以强身健体提升灵力的药水给唐小软浸泡,那药水配合冰冷的溪水至少要泡够一个小时才能达到全部功效,可根据短短的几次接触不难看出唐小软根本没有半点灵力基础,体质也只是普通,若是按照她以前的用量,只怕泡够一小时人就直接吐血了。如此揠苗助长……她半抬起手臂轻轻掠一掠耳边的碎发,心底恍然,又有种似乎不该一时手软的懊恼,毕竟她的任务就是一个月之内要将唐小软训练到体能上佳,能够应付各种变故并护送她安全寻到夜郎陵墓,其余的事,说到底,又与她这个外人何干? “沐姐姐!” 正迟疑间,背后忽然一声脆喊,她讶然转身,下一秒——她已然撇开脸去,冷声道:“穿上衣服。” “呃……我、我忘拿换洗衣服了。”唐小软站在窗口,一手还保持着推窗的动作,另一手尴尬地抱在胸前。天杀的,光顾着泡澡了,换洗衣服都没拿,她可不习惯洗过澡还穿换下来的衣服。 多亏夜色漫漫,油灯又昏暗,唐小软看不太清沐槿衣的脸色,就见沐槿衣二话不说便转身去了卧房,不多时已拿了衣服过来。见她正抱着胳膊在窗口打喷嚏,沐槿衣蹙了蹙眉:“快穿上。” “哦、阿嚏!谢谢、阿嚏!沐姐姐、阿嚏!”唐小软探过身子来抓衣服,而沐槿衣却在她欢天喜地接过衣服的同时默默地又撇过了脸,停了几秒,她径直转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沐——”唐小软望着夜色中那很快消失掉的白色身影,不禁暗自郁郁起来,我都乖乖泡澡了,她怎么还对我爱理不理的? 歪着头又想了几秒,“哈,难道她是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理解过来沐槿衣的反应,她顿时乐了,原来这个武功高强气质高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冰山居然怕看她光着?哈、哈哈,这可真是个不能更棒的发现啊,所以下次再被虐待到受不了的时候是不是只要一脱衣服就能逆袭了?咳,打住,唐小软啊唐小软,你好歹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好女青年,脑子里能不能想多点靠谱的东西,这种损招也亏你想得出来啊,脱了衣服吃亏的到底是哪个!而且,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回去睡一觉来的实际吧,她可不会天真到以为沐槿衣会因为她今天晕过去了就放过她,明天管保还是五点半就催命鬼似地叫她起床了。 唉,这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 穿好衣服,关门,回房。闭上眼睛,唐小软很快便陷入了黑甜乡。 第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上) 此后一个月,唐小软每天认命得五点半就起来跑步练习耐力,然后去踏桩练习身体灵敏度,下午又被沐槿衣带去山里的溪水旁游泳,练习闭气。晚上沐槿衣还会教她几手简单易学的防身功夫,由于什么神奇的招式到她手上都得打点折,所以多厉害不好说,对付一两个小毛贼倒是绰绰有余了。 不得不承认沐槿衣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这一个月练下来五千米她二十分钟不到就跑完了,木桩上健步如飞,并且被沙包打到的几率也降低了一多半,水下闭气更是从一开始的一分半硬生生练到了四分钟。除了隔三差五半夜被沐槿衣硬生生叫醒带到坟地里去打坐这件事又恐怖又恶心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外,基本上这一个月她咬咬牙也就撑下来了。 想到坟地打坐事件的时候,唐小软偷偷看了看身旁不远处的沐槿衣,大亮的阳光下她凌然而立,一脸冷淡从容,正与堂哥唐愷在谈明天出发去云南的事情。 唐小软现在一看到唐愷就感到恶心,当然不是恶心他本人,而是训练到半个月的时候,她的训练里便多了一项:看唐愷杀猪宰羊。看着体型壮硕的堂哥手起刀落,活生生的一只猪或者羊就立马倒在了血泊里,身首异处血污四溅。唐愷手法利落,没几下便内脏归内脏骨头归骨头地摆置好了,沐槿衣押着她上前观看全过程,自己一脸冷然麻木,只苦了她这从不看恐怖片的人,一次次吐得死去活来。 “你得早点习惯,不然会有更多的猪羊死于非命。”唐愷了解这小堂妹的性子,趁沐槿衣背身,暗地里挤挤眼睛。 “你……我……哇……”唐小软被恶心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被唐愷那满手血污一刺激,转脸便吐得很凶。 现如今可好,总算是熬过这夺命的三十天。唐小软眼巴巴地看着唐愷手舞足蹈,三句话不离夜郎陵墓,沐槿衣却只是静静听着,好半天才淡淡地嗯一声。心下不禁暗暗欢喜,唉,原来她跟谁都是这般磨人的冰冷,不单单是对她嘛!仔细想想,沐槿衣对她的态度可还比对两个堂哥要好多了,和他们说话,非万不得已,她基本都是单音节。 唐愷交代完唐云氏的话,三人便一起下了山。回到唐家大院,唐云氏一早备下了丰盛的晚餐,一桌子飞禽走兽看得吃了一月馒头的唐小软几乎眼冒绿光,果断抛下一切甩开肚皮大吃一顿,末了抹一抹嘴,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唉,可算吃到点像样的饭菜了。” 唐云氏笑得慈和:“小软啊,这一个月你可受苦了。太奶奶已经托人将你们此行所需要的物品采办齐全,另外还有六十万的盘缠,你们留着路上花用,若是不够,就给太奶奶打电话。” 财迷属性爆表的唐小软一听到有六十万进账,立刻将明日就要出发的忧心冲淡了不少,欢天喜地地笑道:“太奶奶尽管放心,我和沐姐姐一定会努力找到夜郎墓的下落为您分忧的!” 平白被遗忘掉的唐愷唐炜两兄弟闻言也只好摸摸鼻子,又与亲人话别几句,酒足饭饱后便各自睡下了。 唐小软却因为吃得太多一时睡不着,扭捏着滚了几圈,索性爬起身来去敲隔壁沐槿衣的房门。“沐姐姐,你睡了吗?” 沐槿衣显然是刚洗完澡,乌发被她松松地挽在后脑,完整地曝露出整片白皙光洁的额头与颈项。纯白的丝质睡裙,将将及膝的长度,大亮的灯光下她的肤色透出接近乳白色的光晕,长睫深覆,不点自漆的冰瞳水光柔漾,却又深不可测。 唐小软一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怔怔望着面前半开了房门的女子泠然地轩一轩眉头。“有事?” “呃……嗯……嗯!”害怕回答没事会立刻被拒之门外,唐小软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先应了,二话不说便错身走了进去。 沐槿衣也不与她计较,默默关了房门。 同样老式的房间,和自己那间摆设一模一样,唐小软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随后走进房中的沐槿衣。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模样呢,唐小软在腹中暗自琢磨,她的皮肤真白,呃,身材也真好。沐槿衣比她高了约莫半首,一米七多是肯定有了,举凡身高到一米七多的女人大多容易骨骼偏大,虽然高挑却不免失了细致,可沐槿衣却生得线条异常柔美,骨肉匀称,尤其一双凝白的长腿,修长笔直,彷如初雪一气雕成,连关节处都严丝合缝。 唐小软生平有个最大的爱好便是看美人,如今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便俏生生地摆在她面前,还是佳人如玉,秀发半湿,又岂有不看呆了之理? 沐槿衣皱了皱眉,十分不解这平时古灵精怪的女孩怎么总在自己面前走神,时不时地目光痴呆,一脸傻笑。可转念一想,根本上来说,她对这意外出现的“巫师之血”本便一点都不了解,她也不需了解,无论如何,她的任务都只是安全护送她找到夜郎墓不是吗?其余的,她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唐小软不开口,她便也不追问,转身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呃,沐姐姐。”唐小软总算意识到自己深夜跑来人家房里的奇怪行径急需解释了,嘴巴一快便说出一句事后无比后悔的话来。“太奶奶给了我这张卡,不过我觉得还是由你来保管更安全些!” 沐槿衣微微愕然,看着唐小软献宝一般递过来唐云氏刚刚给她的银行卡,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唐小软见状忙将卡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反正跟着你我很放心的。” 沐槿衣很想说你自己拿着吧,何况等到了苗寨,能花到钱的地方也实在不多。可一见那女孩满脸殷勤地望着自己,一双灿然的桃花眼忽闪忽闪,这模样,分明是还有下文。 果然,唐小软扭扭捏捏地又开口了:“那个,沐姐姐,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哎。”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怎么?” “那个,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唐小软鼓足勇气在冷面冰山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我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不能。” 本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可当冷面冰山果然就这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自己时,唐小软一贯厚实的面皮也禁不住有点疼。“为什么嘛,反正大家都是女生啊……” “还有别的事?”沐槿衣却不理会她的纠结,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这摆明是要送客了。 “……”唐小软被动地也站起身来,在沐槿衣冷然无谓的眼神下愈发郁闷退缩,只好蔫头耷脑地道:“没……” 一抬头,却见沐槿衣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门后,抬手便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看她,清楚的示意。 “那好吧,沐姐姐晚安。”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直白的请走,唐小软扁着嘴,一脸委屈地蹭到了门口。刚想要再回身看一眼,沐槿衣却毫不犹豫地便关上了房门,动作之快差点撞上她的鼻子。她心头一冷,忍不住便腹诽一句:死冰山! 第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中) 当初太爷爷大江南北地贩烟叶真不算白走,自汉代而起,山河沧海、平原谷地几经易变,一张地图,任你保存再完好,按照原有的线路在现代也很难找到所谓的夜郎墓位置。 太爷爷是个极富钻研精神的好老头,在对比了无数古今地图之后,他其实已经找到了夜郎墓的大体方位,只是因为“巫师之血”一直没有诞生,隐藏线路始终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到死都没有能够最终破解这份夜郎墓地图。不过也多亏了他老人家之前的功劳,才使得这趟出行变得轻松许多,绕去了不少弯路。 三天后,唐小软和沐槿衣以及两个堂兄唐愷与唐炜一行四人便到达了云贵交界的一个小村落。唐小软虽是听说了自己祖上竟是少数名族,但自己有记忆以来却一直是以汉人自居,身份证上写的也是汉,所以对少数名族的同胞们依然是十分好奇,这一路走来就没能闲着,东看一眼西看一眼,走不几步就落在身后,最后还得被沐槿衣一个冷眼外加堂哥们的大嗓门给催得快跑几步追上队伍。 除了他们一行之外,街上也有其他穿汉服的人,更多还是穿着各色少数民族服装的当地人,戴着款式繁多的银饰走来走去,叮叮当当,阳光下很是惹眼。 沐槿衣领着他们在一户“熟苗”家住了下来。按照地图的指示,这里也许就是他们能走到的大片人类集中地的最后一站了,再往前走,应当就到了苗寨的腹心地段,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 唐愷去雇了两匹骡子,又催着唐炜收整好行装准备第二天出发。唐小软看着他一脸兴奋地说这说那,还找了块大青石不断地打磨他的匕首,瞬间又让唐小软想起了那段杀猪宰羊,不,是看杀猪宰羊的苦难岁月。而唐炜更夸张,吃过晚饭就在小院里吭哧吭哧地做俯卧撑,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在月色下一张一紧,油光闪亮,宛如等待许久终于即将上台的拳击手似的急猛,看得她阵阵地倒牙。 唐小软看不下去了,想想还是回房去找沐槿衣。“沐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好像特别兴奋?难道他们都不怕危险吗?” 彼时沐槿衣正在抬头研究房间里的一根木梁,头也不回地说:“人为财死。” 唐小软一怔,顿时暗叹自己真是蠢笨,太奶奶想找夜郎墓是为了子孙的健康,这俩堂哥无病无灾,自然是指望着墓地里捞些钱财了。不过怎样都好,他俩身强体壮,身手也厉害,全当是多了俩可靠的苦力——反正她才不稀罕墓地里的死人财。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虽然近年来糟了病,但先头生意做得好,又搞地产又开会所,着实有点财产,唐小软自出生便不曾缺过花销,手一伸就是大笔零花,自然是体会不到捞钱的辛苦。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如果等下去了夜郎墓解决了诅咒问题,又能顺手捞些值钱的古董什么的,拿去卖掉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以后再想花钱都不必找老头子伸手,那岂不是更好?没理由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傻大个堂哥啊。这样一想,唐小软对此次寻墓之行便更添了几分期盼,心情也大好起来。“沐姐姐,明天我们出发去哪儿呀?” 沐槿衣仍在研究那根在唐小软看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木梁,看也不看唐小软一眼,眉头微蹙着,隔了好几秒才淡淡一句:“一个苗寨。” 唐小软只当自己听错了。“一个苗寨?” 沐槿衣又不理她了,这次隔了更久,久到她终于从那木梁上移开了眼光。唐小软忙抓准时机又问了一遍:“我知道是苗寨,我是问我们明天具体去哪儿?” 沐槿衣皱着眉,十分不解地看她一眼,淡红的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四个让唐小软恨不得当场扑倒的字来:“一个苗寨。” “……”这个人真的是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唐小软十分气闷地想。她本是闲不住的性子闲不住的嘴,可同行四人,俩堂哥是男人,还是俩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她看一眼就够了,独沐槿衣能说点体己话,偏生这女人嘴巴比蚌壳还紧,非万不得已根本不接她的话,更别提主动理她。就像白天在街上似的,她兴奋无比地和她说起看到的新鲜事儿,说了足足半个小时,沐槿衣居然只回了她一句:“人地生疏,你不要乱跑。”就转身走了。转、身、走、了!把她一个人晾在一边气了足足五分钟。 眼见沐槿衣又转身去研究墙壁了,唐小软决定她的忍耐到此为止。她几步上前,考虑到之前那记冷傲炫酷的手刀她没敢伸手去拍沐槿衣,只大声嚷道:“沐槿衣,你就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吗!我快要无聊死了!” 沐槿衣终于及时地给了她点反应,她回身看她,讶然地挑眉。“说什么?” 唐小软被她噎住。“说……就说说去哪个苗寨也好啊!再比如我们为什么要去苗寨,去了要注意点什么,或者要去多久,等等等等,这些都可以说啊!” 沐槿衣眸中一沉,一股冷意便径直打在了唐小软脸上,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无论什么苗寨,我带你去便是。” 唐小软思索了下,觉得这言外之意大约就是:没有方向感又没本事的人你在担心什么?姐姐我心里都有数,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问什么问? 沐槿衣见她扁着嘴,一脸苦大仇深,顿了顿,又道:“经过禁地时会有危险,你不要擅自行动。” 禁地!看,问出重点了吧!唐小软咽了下口水,赶紧问道:“什么样的禁地?” 这次沐槿衣是真的不想理她了,冷淡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继续去看墙壁,唐小软一大堆话堵在喉间,可眼见如此却也不敢造次,只好默默腹诽:哼,就等着看你怎么带我们过去! 第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下) 月朗中天,夜渐深沉。 唐愷和唐炜早就睡了,唐小软想打扑克解闷的血槽在沐槿衣面前又掉得滴血不剩,精神亢奋无法入眠的她只好溜溜达达出了房间,坐在吊脚楼外的青石楼梯上望着黛蓝色的夜空发呆。今夜是满月,皎洁的月光匀薄地洒落在整个村庄里,小楼如山,竹林似海,一阵夜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新湿润的泥土和竹子气息。 唐小软正看得入神,忽然一阵笛声传来,不同于素日听惯的丝竹绕耳,这笛声短促尖锐,忽而高亢悠扬,忽而尖脆嘹亮,听得她阵阵心惊,却又忍不住被牢牢地吸引住。借着亮堂的月光,唐小软走过几步,身前便是一大片深幽绝尘的竹林,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斑驳的竹影下她很快看到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正斜坐着一个女孩,一身苗家少女的青色裙装,白色绸裤,半露出脚上一对青色缎面的绣鞋。乌发如云,戴着花样繁复的银饰,圆润的耳贝上戴一对银质蝴蝶络索,手持一根青竹短笛正幽幽吹着。 唐小软正要问话,耳边忽然一阵沙沙声响,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入目所见竟是一大片的小蛇正潮水般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地上的竹叶被它们碾得七零八落,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身为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唐小软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要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在,早已一屁股摔坐下去。 “不要怕……不要怕……”在心中疯狂默念着,唐小软强忍着冲鼻欲呕的腥臭,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沐槿衣强迫她背诵的心经。 身体周围仿佛是被这蛇群包围了,满耳皆是令人心麻的咝咝声。可奇怪的是,那些小蛇却仿佛对唐小软并不感兴趣,层层叠叠浪潮一般向着那苗衣少女的位置涌去。到了青石旁蛇群却停下了,似是很想上前却又迫于什么原因不敢靠近,成片地叠在一起扭动身体,瞧去甚是可怖。 那苗衣少女忽然停止了吹笛,探手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拔出瓶塞便将一些淡青色的粉末沿着巨石的边缘倾倒了一圈。粉末见土即化,而那一大片扭动的蛇群却忽然间疯狂起来,它们开始毫无目的性地自相残杀,一时间空气中遍布猩红的血雾与腥气,地上的竹叶被污血染透,催人欲呕。 唐小软又害怕又无助,心经还没背完,一条冰冷柔软的小蛇忽然游上她的脚背。因天气较暖,她穿着一条九分长的仔裤,□□出的皮肤被那小蛇一蹭,登时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刚要张嘴大喊救命,一只手蓦地绕过她身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唔——”唐小软瞪大了双眼,待到鼻息间闻到那熟悉的清香,她整个身体才蓦地放松了下来。太好了,是沐槿衣!感觉到身后有了依靠,唐小软定了定神,偷眼去瞧身后的沐槿衣,只见她一双黑瞳在月光下玄冰一般冰冷,目光直直地打在前方,淡而旖旎的长眉轻轻蹙着,仿佛正在思索什么难以想通的事情。 唐小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神秘的少女又开始吹笛了,不断涌向她脚下又不断自相残杀的蛇群尸体愈堆愈高,刚才还潮涌般的蛇群很快便成了三四堆蛇尸。眼看还有零散的小片蛇群在几米外缓缓游动,唐小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被沐槿衣揽在怀中僵持着,冷汗顺着额角缓缓而下,径直滑入了脖颈中。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终于停了。 那些幸免于难的小蛇如蒙大赦般飕飕地四散而去,眨眼间便逃得干干净净。苗衣少女轻飘飘地自青石上一跃而下,动作麻利地在几个尸堆里各自翻捡出什么东西塞进袖子里,这才抬眼向唐小软与沐槿衣望了过来。 沐槿衣终于放开了唐小软,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唐小软一怔,望着沐槿衣高挑挺直的背影,心头不禁一暖,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那苗衣少女竟踩着蛇尸向她俩缓缓走来。皎洁的月光下只见那少女皮肤白皙,圆圆的小脸,约莫十六七的年纪。她走到距离沐槿衣不到两米处停住脚步,唐小软很快闻到她身上一股奇怪的异香,不似任何花草或人工的香,隐隐似掺杂着淡淡的腥味。 少女目光落在沐槿衣脸上,笑得一脸无邪。“沐姐姐,你还敢来?我姨妈可说了,要再看到你,就要把你扔进蛇窟了!嘻嘻,你胆子可真大呀。”那少女长相甜美,声音更如风动银铃般悦耳,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是冰冷异常,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般,令人不自禁便涌出一股寒意,望而生畏。 那少女说罢,眼珠咕噜噜一转,看一眼躲在木槿衣身后的唐小软,嘻嘻笑道:“这个漂亮姐姐又是谁呀?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我们阿虎最爱吃了。” 唐小软吓了一跳,不禁暗自腹诽:靠,老娘这是误闯了食人族的领地吗!阿虎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又向前走了一步,将唐小软彻底挡在了身后。这才冷冷挑眉:“阿罂,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蛇窟我是不会去的,但是那里,我一定会去。替我转告你姨妈,明天我就会去登门拜访。” 那少女闻言瞪圆了双眼,手持短笛指着沐槿衣喊道:“你还是不死心!告诉你,那里可是禁地,我们族人都不敢进去,你敢去见我姨妈,一定会死在她手里!我保证你连我的蛇阵都过不去,哼!”说完蓦地转身,脚步轻盈地快步跑开,转眼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一直到那苗衣少女彻底不见人影,唐小软才退开两步,皱眉望着随之转身欲走的沐槿衣。“你以前就来过这里?刚才那女孩是谁啊,和你有过节?” “嗯。”沐槿衣看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对她擅自跑出来很是不满。停了几秒才又淡淡说道:“回去吧。” 这一声嗯倒是简单,把她三个问题都给回答了。唐小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见沐槿衣已经走开,忙快步跟了上去。“沐姐姐,我们明天真的要去那个什么……什么禁地?”其实唐小软想问的是她们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和那个恐怖的少女再打交道,更别提那少女还口口声声提到的姨妈,搞不好可是鬼姥般的变态人物。 沐槿衣睨她一眼,“问题真多。” 唐小软被她呛住,本能地就想顶撞,可脑中一动又想起刚才沐槿衣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来。她抿抿嘴,终于还是妥协了。“好嘛,我、我不问就是。” 带着这样那样的疑问回去房间,唐小软辗转难眠,本想冒着被打出来的危险去骚扰下沐槿衣,可一想到她方才和那恐怖少女关于禁地的对话,又觉得实在不该打扰她休息。只好辗转反侧,拼命数羊,终于在天际已然蒙蒙亮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第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上) 翌日一早,唐小软是被外头的嘈杂声给闹醒的,穿好衣服推开窗一看,两个堂兄早就装扮整齐地在楼下站着了。微微迟疑,轻而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她侧脸望去,沐槿衣正从廊檐下缓步走来。 “沐姐姐!”唐小软撒娇的时候声音甜甜糯糯,就像撒了一把砂糖的糯米。笑盈盈地望着那身披阳光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明知一大清早就看人家看得傻眼实在太丢脸,可唐小软仍是禁不住微微走掉了心神。长发扎成了马尾,仍是惯穿的白色衬衣,黑色军装裤,这本男性化十足的装扮由沐槿衣穿来却是又帅又媚。她的身材极好,削肩窄腰,尤其一双长腿纤长笔直,令唐小软又是爱慕又是艳羡。不施半点脂粉,可肤色却是光华如月,五官线条极美,尤其一双眼眸,旖旎轻扬,琉璃般净澈。 沐槿衣在她窗外停了下来,递过一套衣服。“换上。” “这是什么?”唐小软好奇地接过了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登山衣。她吐了吐舌头,“哦!” 沐槿衣淡淡地看着她,阳光正足,那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孩抱着衣服,一双粲然的桃花眼却是水汪汪地盯住了她。和她那清汤挂面式的长发不同,唐小软的发长只到肩下,上直下卷,淡淡的亚麻色在阳光下跳跃着温暖的光泽,再配上她俏尖的瓜子脸,白色体恤,粉紫色风衣外套,通身上下都萌动着少女独有的明媚与娇憨。想到接下来一天的行程,再看看这娇气十足的女孩,她不由微微蹙了眉头。“换完衣服下去吃早餐,今天会很辛苦。” “哦。”唐小软咂咂舌,不禁暗想:自从离家到了这里,可有哪一天是不辛苦的?她关了窗,默默换好了衣服,又溜溜达达地下楼吃过早餐,看唐愷正和沐槿衣说着什么,不禁暗暗心虚,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只有她自己诚惶诚恐云里雾里,一股淡淡的不安挥之不散。 一行人很快出发。翻山越岭,从上午走到中午,稍事休息吃了些干粮后又继续出发,唐小软这辈子没有一口气走过这么远的路,好几次想不要脸皮地骑到骡子身上去都被沐槿衣一个冷眼给吓住了,只好看着骡子身上背着的大包小包暗自郁郁,都怪堂哥不好,没事给骡子带那么多行李干吗呢? 直到傍晚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脚下才渐渐出现了一小片零星灯火。 唐小软拖着软洋洋的步子跟在沐槿衣身后,只见这一路树木愈发多了起来,连绵成片的树冠投下一路的荫影,偶有小松鼠之类自树干上蹭蹭跳过,冷不丁吓人一跳。再走不到一小时,山道却是不好走了,两侧的山壁巍峨陡峭,入口却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唐愷与唐炜各牵了一匹骡子小心地在竹林里穿梭,唐小软紧跟在沐槿衣身后,借着明月清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竹林如海般随风耸动着,地上落满青翠的竹叶,踩上沙沙作响。 唐小软望一望头顶幽蓝色的天空,凉凉薄薄的一面玉盘,夜色如水,晚风沁凉,携来空气中满满的竹子清香。想起昨天夜里那恐怖的少女和蛇群,心下微有些不适,正想和沐槿衣说说话,那利落的身影却蓦地停了下来。她不禁一怔:“沐——” “别说话。”沐槿衣轻声制止了她,又摆摆手示意牵着骡子走在后面的唐愷与唐炜也停住动静。 唐小软很快便被看到的一幕惊得瞪大了双眼。和昨夜一样的情形出现了!前方的竹林深处一阵嘈杂的沙沙声响,一大片小蛇再次潮水般向他们一行涌了过来,一边快速游动着,一边咝咝地吐着信子,空气中迅速卷入一股浓浓的腥臭,迎风欲呕。 “老太太说你对付毒虫毒蛇不在话下,怎么着,给我们哥俩显显本事吧?”唐炜斜着眼珠子看着沐槿衣,一手已然按住了腰上挂着的mp5,等下若是见势不妙,随时预备一顿点射。 沐槿衣也不理他,径自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打开倒出几颗黑乎乎的药丸,一人给了一颗:“含着。” 唐小软看一眼两个堂兄,唐愷倒是直接塞进了口里,唐炜犹豫了几秒,也吞进口中。她无可奈何,只好也跟着将那难闻的药丸含进了嘴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直灌鼻腔与脑门,整个人颤了一颤,瞬间抖擞了精神。 沐槿衣又拿出几个系着绳子的小袋子,分别递给他们三人:“挂上。”末了自己打开一个装满奇怪粉末的袋子,一路走一路轻撒,只见她走过之处蛇群立刻散开,在他们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一片片昂首伺望,蠢蠢欲动却又始终不敢靠近。 “嚯,还真有两下子。”唐炜嘀咕了一声。 唐小软心中一动,偷眼看着身前不到一米处的沐槿衣,看她从容不迫地自蛇群中穿行而过,脑后乌黑的发辫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不禁暗暗想道:没想到她这样轻松地便解决了一切,还以为所谓苗人的蛇阵有多了不起呢。 竹林后便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村子,唐小软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落后于现代文明上百年陈腐老旧杳无人烟的破村落,没想到那村子里一户户吊脚小楼盖得整整齐齐,楼后古木茵茵,家家门前都悬挂着一对淡黄色的油纸灯笼,橘黄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跳闪闪,莫名的鬼气森森。 一大片的小木楼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四五家亮着灯,却一道人声也听不见,村里的小道打扫地出奇干净,一片落叶杂物都没有。沐槿衣静静观察了一会,打手势示意唐小软不要乱动,自己则迈步向着其中一户亮灯的人家走去。谁料她才走出三步,那屋中的灯光骤然灭了,她蓦地止步,只见刚才还亮着灯的四五户人家竟然约好了似的齐齐灭了灯光,眨眼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便迅速包围了他们一行,仿佛置身在与世隔绝的废墟死城。 “怎么弄?”唐炜粗着嗓子问,不知何时腰上挂着的mp5已经被他端在了手上,他警惕地皱着一对浓眉。“会不会有埋伏?” 沐槿衣没理会他的问题,只凝神望住这一片幽寂,微侧着身子挡在唐小软的身前。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蛙叫,“呱——呱——”声音便如是钝物在水泥地上摩擦一般刺耳闹心,还带着隐隐的回声直透夜空,被骤然吹起的夜风携裹着径直灌入他们的耳朵里。 鼻尖蓦然一股腥臭飘来,唐小软眼前一黑正要软倒,那腥臭味却又被她口中所含药丸的味道给顶了出去。她使劲摇摇头,勉强恢复了些许神智,赶紧去看身旁各人,见他们都安好无虞,她这才放下心来。 两匹背着装备的骡子忽然长嘶一声便双双跪了下去,唐小软勉力支撑着,可手脚还是快速地冰冷了起来,双腿也不听使唤,完全动弹不得。她口中含着药丸不敢出声,正黑天黑地地恐惧着,忽然,冰冷的左手蓦地一暖,她的手被谁给握住了,一股温暖干燥的触感迅速从她指端蔓延至全身。 回头望去,不禁心中一安——正是沐槿衣。 第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中) 唐小软悬着的心脏登时落回了原处,讷讷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手持一截奇怪的黑色木头,迎风举着,木头上端不断地冒出丝丝白烟,仔细端详了一眼唐小软,见她双目清明,印堂处缭绕着的青黑之气已然散去,她才松了手,又举着木头快速绕着唐愷与唐炜转了一圈。 “妈的,刚才这是中邪了吗!大哥,你好点没有?”唐炜与唐小软反应一样,被白烟熏过后手脚才恢复了自如,白着一张方脸去问一边的唐愷。 “好多了,小软,你要不要紧?”唐愷抚着胸口,总算是压下了那股恶心想吐的憋闷感。 “我没事。”唐小软呆呆地望着自己刚被沐槿衣抓握过的手指,一时竟有些怔忡难明。 沐槿衣又拿出一小袋粉末快速向周围撒了一圈,把大家围在中间站定,低声道:“别走出这条线。” 不远处的街道尽头忽然大亮,而街两边的房屋也全部亮起了灯,这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唐小软惊得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前方十几米处,一群点着火把的男人从小楼里呼啦啦地涌了出来。为首一个矮个的干瘦老者,华服高帽,须眉皆白,手拄一枝支乌沉沉的拐杖,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上次想进禁地被赶了出去,怎么,你还敢回来?”左手一挥,他身后十几个汉子便齐刷刷搭起利箭站了出来。黑羽的利箭支支箭头青乌发亮,分明是淬了剧毒。 “他妈的,这是要干群架!”唐炜一边叫骂一边端出了枪,瞪着眼睛快速扫视一眼周围,又死死地盯住了前方,只等着一有动静立刻开枪。 那干瘪老者一见唐炜亮了武器,立刻叽里咕噜大叫一通,又一大群苗人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将他们四人牢牢包围了起来。 我的妈呀,这可不是拍电视,这这这——这是来真的啊!本来先前看到堂哥揣出一走火就要人命的真枪已经够刺激了,哪想到大半夜的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唐小软吓得牙关打颤,本能地去看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定沉稳,仿佛置身事外般从容无谓,她一怔,不由得也冷静了下来。沐槿衣……她有办法的吧?她一定有办法! 被无端寄予了厚望的沐槿衣沉吟了几秒,忽然向前一步,摆了摆手,镇声道:“一寨的人打我们几个,也算不了什么。” 老者眯了眯眼,冷笑不已:“都说汉人狡诈,上次让你混了进去,这次你休想再逞口舌!” 沐槿衣不以为意,淡淡问道:“阿公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老者一怔:“赌什么?” “我知道阿公的蛇毒厉害,可你的蛇,却过不了我这条线。”沐槿衣脚尖一点,在她洒出的药粉圈内划出一道横线,语气淡然,却分明一股轻讽与挑衅。 那老者须眉皆颤,片刻后不怒反笑:“哼,小丫头,一点点药粉就想逞强,你以为我的神龙是村口的小东西能比的?也好,今天就用你的血来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眸中冷峻,语气却极是轻淡:“好,如果我输了,我的命自然任阿公处置。可我若赢了——” “你这是痴人说梦!”老者吼道,隐隐有些气急。 沐槿衣淡淡垂眸。“阿公何必动怒?我若赢了,也并不为难,不过是希望阿公高抬贵手,放我们去见大祭司而已。” 老者乍一闻听到大祭司三字,眼中微有迟疑,可转瞬便被怒气取代了。他连声冷笑道:“好,好!你们汉人总讲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来又是长了什么能耐!”说罢,一声沉喝,手中的拐杖猛地往下一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沉的泥坑。 搭箭的汉子们闻声齐齐收箭,垂下手臂,十分恭顺地退到老者身后。唐小软眼尖地发现火光下那些汉子们嘴角似都挂着意味不明的阴笑,不禁担忧起来,不会是有陷阱吧? 唐炜揣着枪,可没有沐槿衣的指示却又不好行动,眼见如此直愣愣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刚问完就被唐愷捅了一把,示意他注意前面。 只见那老者袖子一甩,不知摸出什么物事塞进了口中,吹出十分刺耳烧心的声响。他身后的苗人汉子有人拎了一个箩筐来,打开盖子,随着老者吹出的声响愈发尖锐刺耳,那箩筐中很快游出一条通体碧绿、却只头顶血红的小蛇来。那小蛇个头不大,动作却是极快,只眨眼间就飕飕地游到了沐槿衣洒下的药粉圈外。唐小软惊地一口气吊在嗓子口,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沐槿衣的衣袖。 沐槿衣皱着眉头抽回袖子,冷眼盯着那碧绿的小蛇在药粉圈外踯躅不前,昂着血红的脑袋不停地吐着信子,很快便放弃前行向旁边游去。唐小软眼巴巴地盯着那小蛇绕着药粉圈游了一圈,说也奇怪,那小蛇却仿佛真的是害怕这药粉,折腾了好几分钟也只敢在药粉圈外游动,始终不敢越过。 抱着看热闹心理的苗人汉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那干瘪老者显然是寨子里最会玩蛇的人,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大大地折了颜面。 老者见那小蛇竟然真的不敢越线,也微感诧异,叫道:“哼,有点本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请出神龙来了!”说罢便开了腰间挂着的竹筐,一道黑影瞬间掠出,啪一声便落在了他身前几米处。 唐小软定神一看,什么神龙,原来就是两条小蛇嘛。刚才那么古怪的小蛇都不敢靠近药粉,难道放两条就管用了?不敢再去拉沐槿衣的袖子,只好拉自己的,看着那所谓的“神龙”慢慢游近。它游动的姿势很古怪,速度并不快,两条蛇好像是纠缠在一起慢慢扭动着。借着火光和月光唐小软忽然就被吓到了——原来不是两条蛇,而是一条蛇有两个脑袋!一白一黄,高高昂起的蛇头左摇右晃着吐着信子,在颈下约莫巴掌长的位置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倒三角,最后合成儿臂粗的一截身体,越往尾部越细。 周围的苗人汉子们低呼起来,集体后退了好几步,连沐槿衣的神色都微微凝重了起来。那双头怪蛇终于来到了药粉圈外,一股浓郁的腥味夹杂着一丝奇怪对的香气,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直直钻入鼻腔,唐小软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一张嘴便吐掉了口里含着的药丸。 药丸一出口,那腥臭味忽然就没了,只是愈发浓重的香气开始肆意萦绕,唐小软迷迷糊糊地走出一步,脚尖才触到那药粉的边缘便被沐槿衣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动!” “沐……沐姐姐……”唐小软被她一声清喝惊醒了几分,眼看着沐槿衣递过来一个青瓷小瓶,低声道:“涂一点在人中上!”她忙依言照做。深吸一口气,只觉一阵冷冽的气味由鼻腔直直钻入肺部,整个脑袋便如被按进冰水中清醒了起来,那原本盈鼻的香气忽然消散了,空气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明,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边她才好了一点,身旁的唐愷和唐炜也是两声干呕,药丸吐在了地上。唐小软忙拿着瓶子去给他们一人涂了一点。 本以为那双头怪蛇会和之前的绿蛇一样被药粉圈拦在外面,没想到它竟然只是微微停顿,两颗高昂的蛇头左右一晃,下一秒,身体便已经越过药粉圈游了进来。 第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下) 刚才对付绿蛇那么厉害的药粉,此刻居然这样不堪一击。双头怪蛇丝毫不理会药粉,径直游进圈内,停了几秒,非但不急着进攻,反倒是转回头去舔食起药粉来!唐小软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是瞎了,这药粉不是驱蛇药吗!怎么这怪物竟然让吃得如此美味,嗑了药一般摇头摆尾! 除了唐小软,唐愷与唐炜也是死死地盯着那双头怪蛇,生怕它忽然改变口味就向他们扑去。普通毒蛇咬一口马上腿肿,这要是被这怪蛇来一口,怕是好死都死不成。唐愷拔出了手枪,唐炜更是直接端起了冲锋枪,暗想等这怪物吃完药粉一有不对就直接一梭子扫死!就连最不学无术的唐小软都颤巍巍地拔出沐槿衣给她防身用的双刃刀来举在身前,随时防备着。唯有沐槿衣,面色凝如霜雪,姿态清冷桀骜,却什么武器都没拿,只紧紧地盯着那怪蛇的动静。 须臾,那怪蛇已然将它身周药粉舔食殆尽,昂一昂头正要向旁边游去,沐槿衣忽然吹出一声清锐的口哨,那怪蛇明显顿了一顿,就在它迟疑的瞬间,沐槿衣蓦地拿出一个小瓷瓶快速拧开,哗一声,一小片药水便向着那怪蛇头部直接泼了上去。怪蛇身旁剩余的药粉被那药水飞溅竟像瞬间煮沸了一般,滋滋作响,很快化成黄沫。那怪蛇被药水一泼,飞快昂起两颗三角蛇头,蛇身一挺便向着沐槿衣飞扑而来,谁料却在飞到一半时身子一抽,便如被点了穴一般僵住,啪一声落回地上。唐小软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身前白影一闪,一个口袋已然冲着那怪蛇兜头兜脑地罩了上去! “啊啊——你,你这丫头!你耍诈!”对面一声怪叫,那干瘪老者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挥舞着拐杖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掩护!”沐槿衣快速退后,唐愷与唐炜立刻持枪拦在了她与唐小软身前。唐炜脾气急躁,端起冲锋枪对着老者身前的泥地上便是一个点射,“哒哒哒”的枪声惊破夜色,面前顿时飞起一片泥土。 枪声一停,唐炜冷笑道:“想死的就上来,看是老子的子弹快,还是你们动作快!” “你——你!你这臭丫头,斗不过人就耍诈!你把我的神龙怎样了?快还给我!”那干瘪老者迫于子弹威力不敢上前,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所有苗人汉子也都搭箭瞄准,一个个蓄势待发,就等着那老者一声令下,好将这四个汉人入侵者射成刺猬。 沐槿衣眸光一转,望着那气急败坏的老者,淡淡道:“阿公,上次我来,可是规规矩矩请你带我去见大祭司,你却是如何对我的?若不是你暗中使了毒,我又怎会还没见到大祭司就支撑不住。别说斗法,连性命都差点没了。你使诈在前,我今天不过是还施彼身,阿公又何必动怒?” 老者急喊:“丫头,你不就是想见大祭司,你先把我的神龙还给我,一切都好商量!” 看来那干瘪老者是相当紧张那条双头怪蛇。唐小软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沐槿衣,见她眉目冷然,衣带当风,唇角微微勾起,十分果决地拒绝了:“对不起了阿公,你的话我是不会信了,想要回你的神龙,就带我去见大祭司!” “你……你这臭丫头!”老者分明是急坏了,拐杖在身前跺得笃笃作响。“竟然在驱蛇药里加了神龙最爱吃的毒物粉末,青蛇怕药不敢吃,我的神龙却不怕!你猜我会一时得意任它去吃,结果你趁它吃得高兴就撒药水!你……你……你这死丫头,等我抓到你,我一定要你活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却并不恼,隔着布袋捏住那被困的双头怪蛇,任它软趴趴地悬在半空。“阿公只猜对了一半。你的神龙的确厉害,我特意为它准备了掺入麻药的毒物,所以我洒下解毒水的时候它才会立刻起了反应——说起来,还真要多谢阿公你才是,这解毒水正是从你对我所下的蛊虫里提炼出来的。” “你……你竟然从我的蛊虫里炼出解毒药来?!”老者明显惊住了,声音都打着颤。 沐槿衣却不接他的话,径自提着那软成一团的双头怪蛇冷冷道:“好一条神龙,十里外都能闻见血香,能用百味药材作引喂养这罕见毒物,使它毒性猛增,阿公果然是个中高手。” 老者须眉皆颤,怒道:“你……废话少说,你到底还不还我?” 沐槿衣眸中一沉。“这神龙,阿公养了十多年了吧?还没完全蜕皮,不知道蜕完皮又该是何等厉害。只可惜,你如珍似宝了十几年,眼下却要被我弄死了。听说双头神龙百年才醒一次,就不知阿公是否还有长命等着再去偷蛇蛋?” 这一番话撂下来,那干瘪老者算是彻底崩溃了,浑身发颤,老脸憋得紫红,口唇几次蠕动却又生生止住,不发一言。他身后的弓箭手们看他的脸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嗡”得一声利刃破空,一道诡异的蓝光在夜色中激射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直扑沐槿衣面门而来。沐槿衣直觉寒气扑面,眨眼间利箭已到面前,根本来不及侧身避开,仓促中只得向后弯腰,生生避过了那迫在眉睫的一箭。正要起身,却见又是一箭破空而来,这次却是直指她小腹而来。沐槿衣不及起身,只好顺势向下仰去,单身撑地借力一翻,险险再次避过一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等到沐槿衣安然无恙地抬眸时,唐小软才赫然发现她已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唐炜愣了一秒,立刻端起冲锋枪便扣下扳机,却被沐槿衣电石火光般一抬手臂,枪口向上,子弹全部都打向了半空中。 枪声一响,对面搭弓戒备的苗人齐齐开弓就要发箭,沐槿衣目中冰寒,扬声喊道:“我死之前一定捏死它!” 那神龙一被举起,干瘪老者才终于回过了神一般跳脚嚷道:“住手!住手!是谁射的箭!通通给我住手!” 他这一出声,形势总算平静了下来,但两边人马俱都凝神以待,连唐小软都吊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紧紧地抓着她防身的武器不敢撒手。 对面忽然一阵安静,那群苗人汉子自动让开了道,一个紫铜色脸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穿着和老者差不多的衣服,深目阔鼻,中等身材,可一身肌肉却被衣服勒得仿佛要爆裂出来,很是可怖。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弓箭,身后跟着一队手持火把的苗人,见到老者他不慌不忙地低下头,沉沉喊了一声:“阿爹!” 第九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上) 干瘪老者看清楚来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磊,莫动手,有话好说。” 唐小软看着一路的苗人汉子见到那中年男子俱都低下头来,齐齐喊一声:“族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怎么连族长都出来了?沐姐姐的“面子”可真大。 那中年男子恶狠狠地扫了沐槿衣一眼,道:“这个女人上次惊动了大祭司,害得大祭司差点受伤,从此咱们族里灾难降临,诸事不利,这两年好多族人神秘死去,连巫师都救不得,阿爹,一切都是拜这女人所赐,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这一番话说出,连唐小软都不禁暗自咂舌,想不到那冷面无趣的女人居然在这穷乡僻壤干了这么多坏事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偷眼去看身前的沐槿衣,修长优雅的背影,夜色勾勒出朦胧柔软的曲线,这生死关头的肃杀她却站得如此轻松飒沓,通身上下掩不住的孤高与桀骜。 老者瞪了沐槿衣一眼,这才转向男子气愤道:“她骗了我的神龙,要是不让她见大祭司,我的神龙就性命不保了!阿磊,神龙花了我多少心血啊,何况以后还要靠它去找——” “阿爹!” 老者顿了顿,警惕地又看过来一眼,才接着道:“总之,先把她交给大祭司,拿回我的神龙要紧。要是她再耍诈,你想打想杀都随你。” 中年男子闻言沉吟了片刻,又抬眼向唐小软一行望来。唐小软很不爽地撇了撇嘴,她十分厌憎那个什么族长的眼神,像是猎豹在盯视着属于它的猎物,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唐愷默不作声地站着,唐炜却仿佛遇到了死敌般端紧了冲锋枪,暗暗想道:这家伙看起来气力不小,箭法也好,和我比起来不知道谁输谁赢。他还是个什么族长,要是一窝龟孙子一起上,我可顶不住。等下见势不妙,老子先扫他一排子弹再说! 约莫过去一分多钟,那中年男子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你去见大祭司,哼,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也很想亲手了结你。”说罢便转身摆一摆手,“你们都散了!我与阿爹去见大祭司,阿明你带一队人继续巡视,提防再有人混进来!” 眼见问题解决,沐槿衣将那双头怪蛇扔进一个小竹篓里,挂在腰间,这才转身向着唐小软几人道:“都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哦!”唐小软自然是巴不得的,闻言忙紧跟在沐槿衣身后走出了药粉圈。骡子早软瘫了,唐愷与唐炜将物资和装备卸了下来各自背上,将唐小软护在中间,跟了上去。 干瘪老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团烂肉般被沐槿衣丢来甩去,肉疼地哼出声来,忽然出其不意地凑近到唐小软身边,抬手便要拍她肩膀。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头出掌带风,而那诡异的掌风里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她才反应过来,那满是皱纹的枯掌已然就要落在肩上,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斜跨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抬手架开了老者的手。 老者嘿嘿笑道:“不过是看这女娃娃长得好生可爱,却不知死活地跟着你走,太可惜了,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沐槿衣收回手臂,面无表情地看那老者一眼。“再可爱的人,中了蛊也不可爱了。阿公还是带路吧。” 干瘪老者闻言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快走几步跟上了中年男子。 唐小软心有余悸地问:“刚才他是要给我下蛊?”这死老头也太缺德了吧!等会有机会非得踩他那破蛇两脚不可。 沐槿衣眸中凝然,淡淡道:“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没有我的允许,看都不许乱看。” “任何人包括你吗?那我能跟你说话不?”唐小软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应该不差,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沐槿衣没理她,只健步如飞地跟在老头身后走着。唐小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又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就厚着脸皮追了上去:“沐姐姐,你以前来过这里?” 见沐槿衣不理她,她正沮丧,身后的唐炜忽然扯着嗓门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的吧?那老头会不会给咱们带错道儿?” 沐槿衣微蹙着眉头,闻言并不答话,只抬头看着天空中一轮明月,停驻了几秒后再次拔足快走。 “妈的,拽什么!” 听到唐炜骂了一声,唐小软眉心一皱,忍不住就看了唐炜一眼。唐炜却没看出唐小软眼神中的不满,以为她是害怕,紧上几步道:“我在前面踩吧,你跟在我后面。”看一眼沐槿衣疾步而走的背影,他低声道:“小软,那个沐槿衣毕竟不是咱们唐家人,你也要提防着点。” 唐小软一怔,不知唐炜话中的提防到底指的是什么,在她看来沐槿衣的能力很明显是她们四人中最强的,在训练期间她就见识到沐槿衣的厉害了,那女人一直少言寡语,便连表情都少得可怜,也不肯让人亲近,可是现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说还有一个最能保护到她的人,那也只能是沐槿衣了吧?提防她?提防她什么呢?她对唐炜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拒绝了让他上前的提议,默默跟在沐槿衣身后走着,想起几次遇到危险时都是她挺身相护,想起她抓住她手的一瞬间,那微微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咬咬嘴唇,她默默想到,沐槿衣如果要害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好吧?堂哥真是小人之心了! 于是唐炜的话立刻便成了耳旁风,嗖一声就吹过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好几段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多亏沐槿衣一直就在她身前不到半米处,唐小软才算是坚持了下来。眼见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稀疏了,想是人烟愈发罕至,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终于,那干瘪老者和中年男子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看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可天色却已然是黑得透了,更衬得月色如霜,洋洋洒洒地笼着前方一间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湿润的泥地泛着淡淡草药的清香,一座木桥横亘其上将小木屋与外界连接起来,窗户里透出暖淡的晕黄灯光,与湿泥氤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可以隐隐看到星星点点飞舞着的不知名的小虫,远远望去竟是朦朦胧胧一片,如涉幻境。 中年男子对着小木屋叫了几声听不懂的苗语,那小木屋中灯影晃动,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看身形依稀是个少女。“族长,天都黑了,有什么要紧事?” 那少女走下阶梯,又上了木桥,唐小软这才看得清楚,竟然便是前晚在竹林里遇到的弄蛇女孩儿,阿罂。 少女向唐小软一行望了过来,在看到沐槿衣时,她眼色不自然地晃了晃,咬唇笑道:“沐姐姐,你真的来了?” 第九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中) “就是那个丫头!她、她抓了我的神龙,硬要来见大祭司,我想大祭司反正也想抓她,不如直接送了来给她老人家处理。”那干瘪老者义愤填膺地嚷道。 被唤阿罂的少女闻听双头怪蛇被抓,脸色微变,怪笑一声。“沐姐姐,一段日子不见,厉害了呀。” 面对这样阴阳怪气的奉承,沐槿衣只淡淡应道:“不敢当,想在见到大祭司之前能保住性命,总是要学一些的。” 阿罂转了转眼珠子:“说的也是。不过,你这次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沐槿衣道:“请你转告大祭司,我带了她想见的人来,事关你们寨子的生死存亡,请她老人家务必见我。” 见她说得如此果决,阿罂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闻言自是呆了一呆:“好吧,我这就去请示大祭司。”她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回去,足踝上一串银铃一阵叮当乱响。 唐小软不禁暗自腹诽这沐槿衣的扯谎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什么生死存亡,不就是个借个道么,说得这么唬人。 不多时,那小木屋门前骤然亮起了两盏油纸灯笼,木门大开,阿罂在木桥尽处喊道:“你们进来吧!” 唐小软看沐槿衣向前走去,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隐隐闻到很奇异的花香,忍不住四顾寻去,可不管是桥上还是桥下湿泥中均是空无一物,当真奇怪。 这座吊脚小屋依山而建,远看虽然不大,可走近了一看,其实真不小,格局快赶上二层小洋楼了。一进大厅,唐小软便是一怔:怎么这屋中摆设竟然和太奶奶祈福时的摆设那么相似?靠墙一个供桌,悬着两道白幡,一个黑漆漆的香炉摆在供桌中央。 厅正中摆着一把竹椅,一个满身银饰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着她们。女人脸盘略大,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与那弄蛇少女阿罂倒是有几分相似,然而一股戾气,脸色阴冷,眼神冷毒,仿佛看谁都是她杀父仇人一般。唐小软被她扫了一眼,顿觉浑身不适。 片刻后,那女人冷冷道:“阿磊,怎么现如今你堂堂一个族长也管不得事儿了,什么人都敢往寨子里放,大祭司岂是外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原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大祭司啊,唐小软暗自琢磨,又悄悄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大祭司千万不要是如这中年女人一般的更年期欧巴桑,阴声怪气。 那阿磊闻言冷哼道:“呵呵,阿萨师姐说笑了,我不过空有一身蛮力,哪里比得过师姐你精于毒蛊之术,自然是挡不住来客。” “哼,你少讽刺我,今天我先解决了这个死丫头,回头再和你算账!”女人瞪一眼阿磊,忽又转向沐槿衣道:“姓沐的,上次被你逃走就算了,你还敢回来?当真是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哼,正好大祭司要祭祀虎神,就拿你做贡品,虎神一定喜欢!”她说着,又扫视一眼唐小软和唐愷唐炜兄弟,阴笑道:“把双头龙好好交出来,我可以让你的同伴们少受点苦。” 唐炜蠢蠢欲动,被唐愷一把按住,瞪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沐槿衣的指示。唐炜愤愤地缩了手,望向沐槿衣,却见她仿佛没听到那女人说了什么似的,黑冰般的眼瞳只是盯着女人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木门上描着一个奇怪的朱红色双五角图形,图形中又描着一只白色的猛虎,虽只寥寥数笔,那猛虎却栩栩如生,神气非常。待得看到那白虎虎头额心一点朱红,沐槿衣脸色微变:“就算要交,也是交给大祭司。桑坤阿公,你擅自养蛇的事大祭司也不知道吧?” 那老者,桑坤脸色一紧,正要开口,阿萨抢先说道:“大祭司亲自交代将双头龙交给我喂饲。” 桑坤闻言顿时怒瞪阿萨一眼,却也没有强辩。沐槿衣淡眉微挑,冷声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师吧。” “你胡说什么!”阿萨脸色一沉,目光中却分明几分鬼祟,一闪而逝。 沐槿衣并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来寨中,便觉毒气深重,你的族人面色发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术反噬阳元的面相,怎么你身为族长反倒看不出来?” 阿磊目中闪烁,迟疑道:“我不知你胡说什么,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从未求得神佑,帮不到我们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师,能用邪术帮你们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师招来神龙为我族人守住圣地,请恶鬼护寨帮我们抵挡外敌,还种——”他眼色一变,紧忙住了嘴。 沐槿衣却已然听明白了,眸中瞬间冰寒:“还种毒物给你们卖钱,是吗?你们居然开始卖毒。” 阿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来沐槿衣所言是实。唐小软听得心中暗惊,感情这是一毒村,这族长是个大毒枭啊!她暗自琢磨,倒也想透了形势,沐槿衣想找一位大祭司(看样子应该还是旧识)借道进去夜郎墓,但是不料这个苗寨却被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控制了,这巫师不仅精通毒蛊之术,还操纵族人卖毒。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生意做得广,开了好几家夜店,唐小软知道里头就有不少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让她亲身来到了一个卖毒的山寨。看一眼脸色青白不定的族长阿磊,又看一眼神色各异的老头和中年女人,唐小软心里叫苦:这下惨了,看对头都是什么族长巫师的,可沐槿衣的靠山大祭司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等下动起手来不知会不会吃亏? 一番沉默,那干瘪老者桑坤沉不住气了,嚷道:“少废话,小丫头不知道爱惜性命,再不交出神龙,休怪我老人家对你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身子已然快闪,眨眼已拦在了大门口。而与此同时阿罂与阿磊也立刻移动身形,各自守住了一扇窗,加上阿萨,四人正正便将沐槿衣一行牢牢围在了厅中。 眼见势成,桑坤叫道:“不要和她多嘴,抓了他们去见大巫师!”一双老眼瞪得浑圆,想是为了他的神龙豁出去了。 唐小软吓得不轻,赶紧去拔腰上的双刃刀。沐槿衣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凌然道:“既然你们不肯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捏一捏拳,左手只在腰后一掠,一把短刀已然握在手中。 和她的双刃刀不同,沐槿衣手中的短刀不足小臂长,刀背较厚,刀尖却如闪电一般微微挑起。唐小软看呆了眼,见沐槿衣握刀的方式与她截然相反,刀刃向上而刀尖朝地,她心中一动,学着沐槿衣的样子重新握了刀,顿觉底气足了不少。 第九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下) “少废话!交出神龙,我给你个痛快!”桑坤厉声叫道。 唐炜抬起冲锋枪,才要扣动扳机,忽然啪一声闷响,铁鞭卷落,他一条粗壮的手臂登时皮开肉绽,饶是他忍痛力极强也不禁闷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枪。 唐愷见弟弟受袭,见阿萨又抡起乌沉沉的铁鞭,他抬枪对着阿萨便射。啪啪两声枪响,却被阿萨闪身滚入桌底躲过,待要再开枪,忽然腕上一凉,抬眼,竟是阿罂将一条小蛇径直丢向他的手腕。若是明刀明枪也还罢了,一见竟是毒蛇,唐愷惊地连连挥手将它摔落,只几秒的耽误,利器破风之声又起,却是阿萨的铁鞭再次挥了上来,啪一声便卷上唐愷的手臂。唐愷闷哼一声,手枪掉落,连身子都被铁鞭拉得歪倒出去。他低头只见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然爬满了如那日竹林所见的黑色小蛇,不禁头皮发麻,忙凝神站稳身子,反手抓住铁鞭便与阿萨进行了拔河战。 唐炜眼见大哥也掉了武器,待要忍痛去捡,却瞬间被四面八方仿佛从木头缝里游出来的小蛇给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唐小软被满地的黑蛇吓得瑟瑟发抖,本能地就望向了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静,右手在腰间一摸,一道药粉洒出,阿罂招出的黑蛇顿时被隔在了线外。 唐炜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捡枪,阿磊却抢先截了上来,一个手刀便斩落唐炜脖颈。唐炜一惊,忙侧身避过,顺势抬肘向阿磊撞去,谁料他手掌一翻,啪一声架住唐炜手肘,一顶膝就撞他下身。 唐炜一惊,歪嘴骂道:“狗娘养的,他妈使阴招!”一边骂一边险险地避开那一撞,挥手又是一记老拳,两人打成一团。 论臂力阿萨自是不敌唐愷,她见唐炜与阿磊正打得不分上下,心生一计,猛然松手。铁鞭脱手,唐愷收力不及连连倒退,竟一下子撞在了唐炜身上,兄弟俩摔成一团。阿磊逮住机会冲上前去,一拳便砸在唐炜脸上,打得他眼窝乌青,目眦欲裂。 “沐姐姐,你快帮忙呀!”眼看两个人高马大的哥哥转眼间人仰马翻,唐小软对沐槿衣负手旁观的态度看不下去了。 沐槿衣并不理会唐小软的叫嚷,稳稳站着,只是挡在她的身前。直到阿萨又快速捡起鞭子退到一侧,从怀中摸出几个布偶,又取出符纸贴上,她眸中寒光顿闪,这才终于出手。 一道白影飞鸿般掠过,唐小软嗔目结舌,只见沐槿衣闪身的瞬间手中短刀疾划,迫得阿萨不得不暂时放弃作法,跳开几步咬牙怒视着她。布偶掉了一地,她看也不看便一脚踢开,更仿佛后脑长着眼睛一般左足垫地轻轻一掠便躲过了桑坤的偷袭。眼见一击不成,桑坤跳开一步,劈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篓,他对着沐槿衣邪邪一笑,忽然打开竹篓便向唐小软抛了过来。 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竟是十几只蝎子劈头劈脸扔了过来。她吓得尖叫出声,毫无章法地挥刀便仓惶后退,忽觉颈子一痛,心里顿时昏天暗地:完了,我要被咬死了! 沐槿衣眼底一寒,短刀斜挑,桑坤暗叫一声不好,只眨眼间一道银芒便掠喉而至。他闪身急退,只觉喉中一痛,抬手一抹见是血痕,脸色顿时灰败如土。然而沐槿衣却只是虚晃一招,并未当真想要取他性命,刃不沾血,目的只是桑坤腰间悬挂的药篓。眼见得手便快步退开,先是唰唰几刀迫地阿萨与阿罂都退到墙角,这才将药篓丢给唐小软:“红色药丸含到嘴里!黑色外敷!” 唐小软手忙脚乱地找出沐槿衣所说的红黑两色药丸,照着她的吩咐做了。桑坤眼见解药被偷,气得胡子乱跳,竟毫无章法地举起一把竹椅便向沐槿衣砸了过去。沐槿衣侧身避开,抬眸却见阿萨悄步移近供桌,她心头一凛,已然猜到她必是想要使毒,右手自腿挂掠过,手臂扬起,一条银色软鞭已然凌风而落,啪一声便砸在了供桌上。 阿萨惊叫一声,眼见那木质的供桌竟生生其中而裂,香炉咕噜噜滚到一角,她脸色涨得通红,一时想要咒骂,一时却又不自禁摸上自己的手腕,暗暗庆幸自己及时收了手。然而沐槿衣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她足下一跃,眨眼间已来到阿萨身侧。阿萨面色一紧,眼见无路可退只得迎上,劈手抓向沐槿衣的脉门竟想空手夺她手中短刀。谁料手刚抓上便是嗷一声惨呼,只见沐槿衣短刀斜挑,嗤一声轻响,阿萨的手臂已然被划开一道口子。她刀尖径直掠向阿萨的领口处,另一手反捏住阿萨的脉门,眨眼便扭着她的手臂转了半圈,正要喊声“住手”,却听得阿罂先她一步叫道:“都住手!” 唐小软来不及感叹沐槿衣鞭子的威力和动作的潇洒,只觉脑后一寒,跟着一柄硬物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弄蛇女阿罂尖脆的声音自她脑后幽幽传来:“都别动,否则我杀了她!” 沐槿衣神色微动,眼见唐小软竟被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阿罂控制住了,还眼珠子乱转,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一时很是无语。唐小软被沐槿衣略带无奈的眼神扫过,心中顿时羞愧无比,怎么也是集中火力训练了一个月的,也教了她一些防身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拿下了,还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唐氏兄弟俩与阿磊也停了手,桑坤瞪着沐槿衣,一手仍按在脖子上。唐愷悄悄挪步想接近阿罂,却被她察觉,尖声嚷道:“谁敢动一下,我立刻杀了她!” 由于各有质子,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正各自心中盘算,沐槿衣忽然轻喝一声:“手肘!” 唐小软只愣了千分之一秒便条件反射地抬肘向后一砸,阿罂吃痛,手臂一松,一直伺机而动的唐愷急上一步便顺势扭过了她的胳膊:“小丫头,还敢学人挟持人质了!你有你叔叔的力气么!” 而与此同时,白影骤闪,唐小软只觉身子被一把抓住转了个圈,暗香扑鼻,眨眼间已被沐槿衣拉入了怀里。她定了定神,正要欢呼沐姐姐好棒,沐槿衣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手中软鞭飞出直逼桑坤面门。桑坤转身想逃,那细韧的软鞭却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只一拽便将他拽得连退数步,唐小软这次反应倒快,不等沐槿衣开口便持刀架在了桑坤脖子上,仗势叫道:“都不准乱动!” 沐槿衣睨她一眼,没吭气,唐小软吐了吐舌,顿觉自己威风了不少。 “阿爹!”阿磊见桑坤被制,不由分神,唐炜记着刚才一拳之仇,动作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手枪对准了阿磊,喊道:“站着别动!”见阿磊站定,他冷笑一声,一手持枪,另一手冲着阿磊兜脸便是一拳,这才心中舒坦,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能用枪还是别用拳头,妈的,打得老子浑身疼! “姨妈,姨妈快救我!”阿罂被唐愷反折了手臂痛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就向阿萨求救。 阿萨白着脸,眼见侄女与桑坤、阿磊竟眨眼间全部被制,心头大急,举手要抽鞭子却抽了个空,一看沐槿衣腰上正歪歪斜斜地挂着她的铁鞭,她一怔,又去摸腰封里的符纸——也一张都没了。她脸色僵住,暗暗咬牙,死丫头,手脚倒快,什么时候偷走的? 前后只几分钟的时间,局势转了几转,现在沐槿衣一行是绝对的上风,只剩阿萨一人,无论如何也扳不回局面了。沐槿衣看一眼药粉线外的小蛇,竟被桑坤丢出的蝎子蜇死了七七八八,唐愷捡起唐炜的冲锋枪对着地上的蝎子和蛇便是一顿点射,木屋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腥臭之味。 “阿萨巫师,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见大祭司了吗?”沐槿衣也不多说,淡淡问道。 阿萨仍自踌躇,又望一眼内堂,紧闭的木门里屋没有半点声响。她皱了皱眉,终于十分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 流萤明灭夜悠悠(上) 沐槿衣递给唐愷一个小瓷瓶:“里头有四颗药,你给他们吃了。” 唐愷依言接过,见沐槿衣掌心正托着一只肥肥白白的小虫,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沐槿衣却不看他,平摊了掌心向着桑坤淡淡道:“桑坤阿公,你可还认识它?” “子、子母虫?”只一眼,桑坤脸色骤变。“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母虫?” “阿公记性不错。”沐槿衣眼光微垂,“这还是上次你给我的临别赠礼,只是阿公太过小气,只给了子虫,我只好自己动手,捉了母虫带走。” 唐小软伸头凑过去看那虫子,只觉它胖得离谱,在沐槿衣玉雪的掌心趴着,一扭一扭,忍不住便道:“好像蚕宝宝啊。” 沐槿衣睨她一眼,将胖虫子扔回了一个小篓里。“子母虫,顾名思义,母虫一死,子虫无法独活,死前体内毒素散出,腐蚀五脏六腑,桑坤阿公,你说,届时又会如何?” “会……会肠穿肚烂,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桑坤脸皮抽动,立刻警惕地瞪住了正要给他们几人喂药的唐愷。 “阿公知道就好。”沐槿衣说罢,微微侧脸,示意唐愷动手。 “这里头是小虫子?”唐愷打开瓷瓶看了一眼,一想到药丸里裹着的竟是虫子,顿觉一阵恶心。 沐槿衣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眼见桑坤与阿磊都是嘴巴紧闭,死不肯吞,唐愷撩起袖子就要硬掰,她淡淡道:“吃不吃由你们,反正你们死了,我再慢慢找大祭司也总能找到。” 唐小软一听说沐槿衣竟然要堂哥喂人吃虫子,心里略微有点反感,觉得她下手狠了点。可转念一想,这虫子就是老头子的,并且当初他还用来害过沐槿衣,倘若现在被抓的人是他们,搞不好被喂虫子的也就是他们了吧?这样一想又觉得沐槿衣的做法没什么问题了,该,就该给这些坏人吃虫子。 “要是见到大祭司,你……你把母虫还给我吗?”桑坤颤声道。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如果大祭司为你们说话,我就还给你。” 桑坤神色纠结不定,内心明显正天人交战。一旁唐炜却已失了耐心,抬手对着他帽子便是一枪,老头被吓得一阵腿抖,连声叫道:“别开枪!我吃,我吃!” “嘿嘿,知道怕就好,我可是暴脾气,你不吃虫,我就给你吃枪子儿!”唐炜一边骂一边抢过唐愷手中的药丸,捏住桑坤的下巴颏儿,一使劲就将药丸给塞了进去。“死老头,快吃吧你!” “你,你们……你们得罪我,就是得罪我们全族——唔——”族长阿磊正要发狠,转眼也被如法炮制塞进了一颗药丸。因有着刚才的私仇,唐炜这一下捏得尤其使劲,阿磊的下巴顿时乌青一块。 阿萨与阿罂姨侄俩好女不吃眼前亏,也不废话,自己接过药丸就吞了下去。眼见一切就绪,沐槿衣这才安下心来。苗人施毒用蛊防不胜防,她自己倒是好说,唐小软和唐家兄弟二人要是不小心着了道可就麻烦了,为免万一,只好出此下策。本来她更担心的是里屋的大巫师,可观阵法图,白虎额前带血,想来那大巫师必然正在做什么要紧的法事闭关不出,趁此机会正好去见大祭司。 当下再不迟疑,押了四人就走。绕过山脚,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一路上绿竹渐盛,山路两侧开满不知名的野花,但最令唐小软兴奋的是她发现了好多萤火虫,一大片一大片地集聚着,绿莹莹的冷光将笔直冗长的山道照映得清清楚楚,比堂哥们的手电都好用。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个绿竹小院,推开柴扉进去是一座两层的吊脚小屋,普普通通并不惹眼,一条青石小道直通楼下,两侧种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清冽的花木清香熏得唐小软阵阵心醉,又见眼前幽光明灭,潺潺如溪,忍不住暗想,这大祭司莫不是神仙般的人物吧?住的地方都跟仙境似的。 小屋里亮着灯光,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莎阶寂静,那门竟然是半掩着的,仿佛一早就知她们会来。 阿萨扬声叫道:“大祭司,有汉人闯入寨子,逼我们吃下子母虫,还请您老人家见她一见!” 唐小软一怔,不禁暗骂:这老女人,这就告上状了?怎么不说是你们先动的手! 屋内很快响起一道慈和淡然的声音,似远似近,幽眇难明:“贵客驾临,等你们多时了。快请进来吧。”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率先拾阶而上,推门便入,忙跟了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小屋,只见厅正中的墙上悬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白虎下山图,唐小软猛一抬头,几乎吓了一跳。怎么又是老虎? 白虎图下摆着一张竹椅,一个穿一身黑色法袍的女人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唐小软好奇地打量几眼,只见那女人一头银雪般的长发,乍一看只因为是耄耋老人,可面容却不见苍老,身形也并不佝偻,事实上她面色红润,皮肤紧致,身形挺拔,瞧去最多也就三四十的模样,容貌端秀,一双眼睛生得却很是威严。她就是沐槿衣所说的大祭司?这不是白发魔女吗……唐小软暗自嘀咕,一抬头,不知是否她多心,那大祭司竟恍如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一屋子所有人她都不理,就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有点犯怵,忍不住将身子藏到了沐槿衣身后。 沐槿衣对这大祭司倒是十分恭敬,弯身便行了一礼:“晚辈沐槿衣,见过大祭司。本不敢打扰大祭司清修,只因有夜郎墓的消息,这才不远千里而来,还请大祭司不吝指教。” “远来即是客,都是年轻人,都是勇士,不错不错。我腿脚不便,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己坐。”那大祭司微微笑道。 唐小软走了这半天,也确实累了,一见沐槿衣欠身坐下,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偷眼看那大祭司一眼,见她又在看着自己,不由一慌,忙转开脸去。 大祭司笑道:“这位小姑娘倒是有趣。” 沐槿衣正色道:“她正是唐家嫡传血脉,传说中能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巫师之血。” 大祭司微微一怔,一双利目自唐小软脸上转了一转。“当真?” 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止水般的眸光很快撞到唐小软回看过来的眼神,她微偏过脸去。“是。” 大祭司似是想说什么,转眼却看到阿磊正对着唐炜怒目而视,她又看一眼站成一排的其余三人,不禁微微动怒:“你看看你们几个,印堂发黑,天庭晦暗,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用毒蛊,巫术反噬折损阳元,到头来,害的还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子孙。阿磊,当年老族长将重任交托给你,原是看重你年轻有为,行为果断,如今你却要令他九泉之下也死不安心吗?” 阿磊闻言脸皮阵阵抽动,动了动嘴似是想要分辨,却终究没有开口。沐槿衣察言观色,心底已然安了不少,看来这伙人虽是背着大祭司做了不少坏事,可对于大祭司本人他们还是敬畏的。 阿萨眼珠子一转,抢道:“大祭司,这姓沐的不是好人,她逼我们吃下子虫,用母虫威胁我们带她见您,一定是有阴谋,还请大祭司拿下她,替我们几人做主。” 那大祭司闻言冷冷一笑,“你是当我老糊涂了吗?你们几个眼睛发红,脚步虚浮,分明吃的是衔草丹,中气不足而已。自己学艺不精,就不要浑赖别人害你。” 四人都愣住了,桑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是了,那子母虫喂养要求极为繁复,对环境的要求尤其严格,沐槿衣能自行解开蛊咒取出子虫就算不错了,凭她一知半解,又在山外的环境怎么可能饲养母虫存活至今?不知道是被那死丫头拿什么破虫子给耍了!待得想清楚一切,桑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可当着大祭司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怒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前,伸出手。 沐槿衣也不多说,解下腰间装着双头蛇的竹篓丢给了桑坤。桑坤如获至宝般抱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三人一见桑坤离开,也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着走了。大祭司看着几人的背影,摇头叹道:“子孙越来越浮躁,竟妄图以巫术求存,早晚是自取灭亡啊。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愿虎神保佑,不要让他们越走越远。” 第十章 流萤明灭夜悠悠(下) 沐槿衣微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由来都只能如此。” 大祭司看了看她,又望向唐小软,目光深如夜色。唐小软见她不动刀枪地就将那四人给驱走了,对大祭司好感大增,再一看她为子孙发愁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顿时想到了自家太奶奶,也顾不上犯怵了,插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大祭司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不知道的只当您才三十岁呢!要不是害怕不敬,我都敢叫您姐姐。” 大祭司闻言顿时大笑出声,朗声道:“小丫头嘴可真甜,三十岁?那可是六十年前的事儿咯!” 什么?这个白发魔女竟然已经九十岁了?唐小软暗自咂舌,这可真是驻颜有术啊,不知道怎么保养的,有机会非得问问。 这马屁拍得太显眼了,连唐愷唐炜都忍不住看着唐小软偷偷一笑。唐小软却半点也不害臊,扭脸去看沐槿衣,正撞上她也看了过来,目光相对,唐小软咧嘴一笑,沐槿衣却瞬即转过了脸去,双目微垂。 唐小软一怔,唉,又被无视了。算了算了,不跟冰山生气。 大祭司屈起手指轻扣桌面,忽而说道:“我前两日卜卦,卦象表明西边将会有大动静,难道……” 沐槿衣思索了下夜郎墓的大概方位,点点头:“极有可能。”顿一顿,又道:“我带了这个孩子来,就是为了证明给您看,她确实是继承巫师之血的唐家后人,如果传言无误,她就是唯一能够开启夜郎墓的人。这是想要解除唐家诅咒的唯一方法。所以,我斗胆向大祭司借道禁地,同时还要向您借取能够克制双头神龙的符印。” 大祭司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远古的传说于今已经历经太久,期间是否发生变动也未为可知,诅咒一说更是无从考证,但是双头神龙却是确有记录的。为了解除你一家诅咒,就要我拿出守关的符印,恐怕难以服众,何况,若你所说为实,这个姓唐的小姑娘对我们族人恐怕很是危险……” “请大祭司慈悲。如果能破解唐家诅咒,魔鬼咒语自然也能破解。何况双头神龙虽然看护禁地,但您怎知它就一定不会造成危害?”沐槿衣打断了大祭司的话,语气虽是平静,可说出的话却隐隐一股风雷之势。“如果当年的诅咒应验,敢问大祭司您是否有把握能请白虎神上身,驱邪降魔?” 大祭司一怔,手指扶住额头又思索了片刻,忽然抬手向着唐小软招了招:“孩子,你过来。” 唐小软忙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点头示意,这才走了过去。刚要开口,只听啪得一声,手腕已然被那大祭司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唐小软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那么和蔼的老太太手劲儿居然这么大,更可怕的是这么近地一看,那大祭司虽然脸色红润如少妇,可一双手却是形如枯木,死死地缠在她的手腕上,任她使尽了力气也不能挣脱半分。 正惊惧万分时,沐槿衣走了过来,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别怕。” 她一回头看到沐槿衣平静的眼神,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低头看那大祭司以三根手指按住了她的脉门,闭目苦思的神情一会儿惊诧,一会儿又似有着迷惑,再看沐槿衣也是紧蹙眉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大祭司的脸,唐小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无法逃避的考验,虽然不知道要考什么,可自己已经作为一块鲜肉被放在了砧板上,无法逃避,只能乖乖听判。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软只觉站得脚都快麻了,那大祭司总算松开了手。眉头紧锁,望一眼她,又转向沐槿衣道:“沐丫头,你可曾听说过预言术?” 沐槿衣点点头。“其实所谓预言术,其本质不过是能在一定范围内看见特定的人将来会做的事,或者特定的地点将会发生的事。这些未来会提前呈现在预言者的脑海里,其实只不过是借由预言者之口说出来而已,结果如何,并不会发生改变。”她说着,看一眼大祭司。“我听说预言者有先天和后天两种,能力不同,所预言的范围和准确度自然也不相同。后天的预言者需要借助外力,但真正的先知,只需要接触相关地点和人物,有传递的媒介就可以进行预言,起坛作法或者水晶球之类,不过是噱头而已。” 大祭司微微一笑,“不错,你了解得很清楚。我就是天生的先知,虽然能力有限,但判定一个人的心术好坏,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还是颇有把握的。然而……”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看一眼唐小软,目中神色微闪。“然而,我看不清楚这个孩子。她的未来混沌一片,心也在摇摆。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你口中族人的救星,还是蔓延诅咒的灾星。” 沐槿衣闻言,直直地盯住了唐小软,眼中瞬息万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唐小软也愣在了当场,看一眼沐槿衣,又看一眼正一脸茫然的两个哥哥,下意识地抠抠指甲,尴尬难言。 “也罢!”大祭司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诡异的沉寂。“我给你们进入禁地的令牌,至于进去以后会如何,你们就听天由命吧!我相信虎神会保佑它的子孙,消除邪祟,敢不敢进去,全看你们自己。”说罢,从腰封里取出一块黑色的人形木牌扔给了沐槿衣,阖眼再不多说。 沐槿衣接住令牌,仔细地收好,躬身向大祭司行了一礼:“多谢大祭司。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总胜过坐以待毙。我们这就告辞了。”说完,再不多留,带着唐小软三人便走出了小屋。 唐小软腹中一堆的疑问,本还想问问大祭司是如何保养皮肤的,看这气氛也只能夹着尾巴跟了出去。刚走下阶梯,身后木门便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回头去看,屋中竟是一片漆黑宁静,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她不禁呆了一呆。 “小软,想什么呢?快点跟上。”唐愷喊道。 抬眼,沐槿衣正悄然立在不远处,纤腰一束,衣带当风。身侧是盈盈的几朵花枝,流萤点点缭绕,橙红碧绿相映衬,煞是动人。她似是在等她,又似只是在看这风景,却浑然不知自己也已然入了她的眼底,成为一道风景。唐小软忽然心中一动,也不知是为了沐槿衣眼中的风景,还是为了她眼中的沐槿衣,只觉方才那复杂难明的情绪消解了不少,打起精神便快步跑上前去。 第十一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上) 一行人走出去约莫三百米,身后便隐隐传来一阵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唐炜回头一看,顿时怒骂:“妈的,这帮孙子不服气又想来干群架了!” 沐槿衣默不作声,想也猜到来人是谁了,必然是那族长不服气,带了人要来报私仇。她观望了一下前方的形势,沉声道:“快走。” 唐愷与唐炜立刻紧了紧身上的背包,快速向前跑去。唐小软还想追问,却被沐槿衣一个眼神镇住,当下再不敢多说,闷头跟着她向山后绕去。 大祭司的屋后不远处便是两座山峰,月光下影影绰绰地耸立着,虽然看着不高,可观影却是十分险峻陡峭。唐小软看得眼晕,本以为沐槿衣是要带她攀上山头还在心里暗暗叫苦,却没想到她带着她在两座山峰间绕了几绕,面前忽然便出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窄道——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两侧都是黑沉沉的山体,那窄道也不过三米多宽的模样,月光被蔽住了大半,唐愷与唐炜赶紧打起了手电。唐小软瑟瑟缩缩地挨着沐槿衣站着,仿佛直到这一刻,夜晚的冰凉才算真正来临。 沉寂巍然的山峰只能隐隐瞧见些许冷硬的轮廓,沐槿衣停住脚步,目光在小道旁的木牌上转了一转。唐小软伸头望去,只见那木牌上用汉语写了“禁地”两字,还有几个她看不懂的文字,想来应是苗语的警告语。 “沐……”她迟疑地喊,正想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沐槿衣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随她目光望去,只见黑沉沉的夜色中一只大黑狗忽然便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窜了出来,龇着白森森的犬牙冲她们猛吠,两只眼睛狼一般泛着幽绿的冷光。这狗也太大个儿了吧!唐小软惊叹一声,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只大狗都要更大,一身的腱子肉,恶形恶状,这都是吃什么养大的啊!自家那只小松鼠要是放这哥们眼前,估计都不够它塞牙缝的。唐小软一口口水梗在喉咙口,赶紧躲到了两个堂哥身后。顿了顿,又伸手去抓沐槿衣的手,想将她也拉到堂哥身后。 沐槿衣被唐小软这么一拽,待得清楚她的用意,不禁微微哑然,下一秒便抽回了手去。而随着那大黑狗的吠叫,不远处忽然亮起一片晕黄的灯光,唐小软这才瞧清楚那秘道旁不到十米处有一间小小的吊脚木屋。吱呀一声门响,那木梯上走下来两个身形略胖的苗人,一男一女。为首的男人先是喊回了那只大黑狗,然后便对着他们一通叽里呱啦地乱喊,唐小软愁眉苦脸地与两位堂哥对视一眼,正发愁鸡对鸭讲完全听不懂,沐槿衣却一步上前,从容淡定地应对了两句。唐小软来不及惊叹沐姐姐的博学,那男人已然走到了他们面前,眼睛瞪得浑圆,直勾勾地盯着沐槿衣举在手中的那块黑色人形木牌便皱眉嘀咕起来。他身侧的女人瞪她一眼,一把抓过那木牌上下左右地仔细看了看,片刻后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将木牌丢还给了沐槿衣,又板着脸对着秘道口挥了挥手。 面对此情此景,唐小软自动脑补了一番对话,大意便是: 胖男人:“你们几个什么的干活?再不站住我关门放狗了!” 沐槿衣:“我有大祭司的通关令牌,快放我们进去。” 胖男人:“我去,你们居然会有大祭司的令牌?这不科学!” 胖女人:“闭嘴,令牌是真的……好了,你们几个给老娘滚进去吧。” 果不其然,在胖女人挥完手之后,沐槿衣立刻收起了木牌,然后便率先踏入秘道。唐小软与唐愷、唐炜三人立刻跟了进去。 “沐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还会说苗语!”唐小软兴奋地说,正要抓住机会猛拍沐槿衣一顿马屁,身后的地面忽然一阵砰砰砰闷响,她一惊,糟,莫不是那个阿磊带人追上来了? 距离他们进入秘道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身后已然响起族长阿磊的叫骂声和一群人的吆喝声,唐小软回头望去,只见秘道口一片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不知是来了多少人,忍不住低声喊道:“追来了追来了,他们追来了!怎么办!” “没事,他们不敢进入禁地。”沐槿衣话虽是这样说,仍是拉着唐小软闪身避在一棵大树后面,又对唐愷唐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也各自隐蔽。 唐小软紧挨着沐槿衣站着,头一抬便撞到沐槿衣温暖的后颈。黑暗有别于光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人抛却眼睛看到的五光十色,简单而纯粹地用心去体会和感受身边的一切。比如此时,明明秘道口那里阿磊的斥责声伴随着刚才那胖女人厉声的尖叫此起彼伏,可唐小软却仍是在这沸反盈天的环境中,内心独到的清明起来。这清明使得她眼底再无了他物,也再无了恐惧与不安的鬼祟心思,所闻所感,便只得眼前那女子,沐槿衣而已。下意识地想要靠着沐槿衣更近些,她悄悄挪动身子便贴了上去。 沐槿衣身子一僵,侧脸看了过来,却对上唐小软一双秋水横波的桃花眼正深深望她,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番情绪,只觉她目光似远似近,似深似浅,微光跃动,却幽眇难述。这感觉实在是怪异,她本猜想大约是这小姑娘害怕了,所以本能地向她寻求庇护,可那水光滢滢的眼睛却又分明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连带着她左眼下一颗细如针尖的胭脂小痣都仿佛怪异地灵动了起来。错开眼神的胶着,又思量了两秒,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了她。 唐小软自是察觉到了沐槿衣的闪避,撇撇嘴,却也不恼,竖着耳朵听禁地口的动静倒是消停了,火光愈发消减,想是在那两个守卫的阻挠下,阿磊他们终于放弃找他们寻仇了。忍不住暗想,少数民族的人果然还是比汉人实诚、守规矩啊,今天换做是她有死敌在禁区,她才不管什么规矩,照样要把仇人揪出来打。 “人走了。”沐槿衣轻声说道,绕过树身走了出来。 唐愷与唐炜也走了出来,都没吭气,只默默等着沐槿衣的安排。经过今晚上那一番变故,就连脾气暴躁的唐炜对沐槿衣也是服了不少,只想着太奶奶的安排果然是不错的,这个女人虽然年纪轻,却有勇有谋,确实有几分本事。 唐小软也跟着晃悠了出来,看着天空伸了个懒腰,细声细气地问:“沐姐姐,接下来我们干嘛去呀?” “休息。” “什么?”沐槿衣短短两字说得太淡定也太理所当然,唐小软看一眼周围环境,有点不能接受。“休息?在这儿?!”她不是不能接受露宿,而是——这可是秘道口啊!睡在这里也太不安全了吧? “嗯。”沐槿衣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便示意唐愷与唐炜将帐篷取出来准备搭建。 唐愷与唐炜环顾一眼四周,只见除了自己所在之处栽有两棵大树之外,其余地方皆是一马平川,地面干燥,四面环山,只有秘道口是入风口,却还竖着一块大石头正好挡住了风。倒确实是个适合扎营的好地方。当下也不再迟疑,打开背包取出帐篷就开始搭建起来。 唐小软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不甘心地左右走动着,看着两个堂哥已经麻利地开始搭建帐篷,忍不住又绕到沐槿衣身前,低声道:“这里真的安全吗?”离得入口那么近,万一那个阿磊半夜不服气跑来偷袭怎么办? 沐槿衣正拔了短刀在手准备去砍些树枝煮东西,闻言只淡淡一句:“很安全。” 见她说得肯定,唐小软也便不再追问。又看她动作利落地已经砍下来好几枝树枝,她忙拔出腰间的短刀上前帮忙。不一会儿便斩落了一小堆,沐槿衣收起短刀:“可以了。” “哦。”见她弯腰便去抱那堆树枝,唐小软抢先抱了过去:“我来吧!” 沐槿衣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打着手电又向前方走去。唐小软呆愣愣地抱着树枝在树下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沐槿衣去了又回,手上却多了几块石头。立马明白她是要做什么了,好歹咱也是玩过露营的。唐小软立刻凑上前去,丢下树枝便抢过石头便要搭灶台:“沐姐姐我帮你!” 沐槿衣冷眼看她一股脑儿地把活儿都揽了,搭好灶台又去挑树枝,有模有样地选了几根较粗的树枝,削去树叶,再折成小段垫在最底下,然后又将略细的树枝一根根折断,在灶底搭成角锥形的一个小柴火堆。“哈哈,搞定!”唐小软点着火,去堂哥的包里翻出一个铝锅,又找到两捆挂面,矿泉水,通通抱到沐槿衣面前,献宝似地搓一搓手:“可以煮东西吃了!” 暖暖的火光亮起来了,沐槿衣将挂面放进锅中开始煮,唐小软又去翻出几包肉干和榨菜,非常明显过分偏心地将肉干都放在自己和沐槿衣的碗里,榨菜则丢给了两个堂哥。正卖力搭着帐篷的唐炜看到这一幕,心碎一地,忍不住抗议道:“小软,你也太偏心了吧?重物可都是我们哥俩背的,不吃肉可没力气,下次换你背吗?” 做坏事被抓包,唐小软扁扁嘴,这才默默从自己碗里分了一半给唐愷和唐炜。一回头,正看到沐槿衣沉思静坐的模样,目光笔直地打在面前微微跳跃着的火光上,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这边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唐小软一怔,不禁微微地闪了神。火光映照下的沐槿衣,一贯凝白如雪的肤色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橙红,那暖红将她素来的冰冷融去了不少,此一时的她,长睫轻眨,眼波横流,竟通身都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与温柔。 所谓看呆眼,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第十一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山野里四下无声,安静地仿佛能听到野鸟飞过的轻响。火光无声跃动着,而就在这时,沐槿衣忽然抬起手来,轻轻地掠了掠耳畔的一绺碎发,红唇微启:“看够了吗?” 唐小软一下子掉了手里捧着的碗。 沐槿衣讶然抬眸,伸手帮她捡起了碗,略带无奈的眼神掠过她一脸呆滞的傻笑:“呵、呵呵,沐姐姐,你知道我在看你呀?你长得可真好看。” 沐槿衣微微蹙眉,望着面前一脸嬉笑插科打诨的女孩,莫名不悦。淡淡道:“你总是这么油嘴滑舌,不脸红吗?” “油嘴滑舌?我哪有?”唐小软一怔,“我心里觉得你好看,嘴上就说出来了,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啊,怎么能说是油嘴滑舌呢。”她一边解释一边揣摩着沐槿衣的眼神,待得瞧清楚她眼底深深的不以为然,思考了几秒,唐小软蓦地反应过来:“啊,你说刚才大祭司的事儿啊!这有什么好脸红的啊,大祭司是个好人,拍好人马屁让好人开心,她开心我也开心,大家开心,只是嘴皮子动动,又不少块肉,有什么好脸红的呀?再说她也知道我是哄她开心,其实也不算拍马屁嘛。” 沐槿衣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你以后还是别叫我姐姐了。” 唐小软愣住:“为什么?” “我也没九十多。”沐槿衣面无表情地说。 “……”我晕,她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哟。唐小软咬着嘴唇,暗想自己刚才不过是拍那大祭司一个小小的马屁怎么就把沐槿衣给开罪了。见沐槿衣沉着脸又不理她了,唐小软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蓦地笑道:“那不叫你沐姐姐叫你什么好呢?沐槿衣?不行,这太没礼貌了,那,槿槿?呃,有点像男孩子……那衣衣?哈!我知道了,沐沐!” “沐沐,哈哈,沐沐怎么样?”她伸着头调笑,一脸欠揍。 喀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双筷子齐中而折,唐小软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角边。“咳,沐姐姐,我错了。以后我再不管别人叫姐姐了,拍马屁也不叫。” 面对唐小软如此恳切的忏悔,沐槿衣却淡然不语,连一个眼神都懒怠回赠给她,只默默扔了手中折断的筷子。面煮好了,她揭了盖子,又取了一双筷子将面分盛到四个碗里。唐小软见她放了最多肉的那个碗却被沐槿衣放到了对面,俨然是给唐愷或是唐炜了,赶紧伸手把碗换了回来,讨好地推到沐槿衣面前,细声细气地说:“这个是给你的。”见沐槿衣仍是没什么理她的意思,她大着胆子伸手去抱她手臂。“沐姐姐……” 沐槿衣只轻轻一挣就挣开了她的手,淡淡看她一眼。“你有什么事就直说。”那女孩一向口甜舌滑喜欢见缝插针,今夜忽然转了性,忙东忙西各种卖乖讨好,不用寻思也知道她必然是有事相求。 唐小软再次被沐槿衣戳中内心,终于微微不好意思起来。“咳,那个,荒郊野外的,我不敢一个人睡……”想着上次沐槿衣毫不留情的拒绝,她为难地咬着嘴唇,要是今晚她还是拒绝我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睡啊…… 原来是为了这一出。沐槿衣端着碗,先将唐小软偏心分给她的肉干匀出大半在唐愷与唐炜兄弟俩碗中,然后才不动声色地看了唐小软一眼。“本来也只有两个帐篷。还是你打算和他们睡?” 唐小软一口面条差点吸溜进气管里,扭头一看,两个堂哥已经搭好了帐篷,一左一右隔了两米多的距离。一阵郁闷狂涌上心头,她悲愤地咬住了筷子,沐姐姐算是白叫了!活儿也白干了!抬眼,沐槿衣正眼神微闪地望着她,大约也是想到这点了吧……唐小软忽然一阵尴尬,只觉那冰山女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可眼神却分明是在揶揄她。为掩饰尴尬,她忙大口吞下了几口面,也不知是真饿坏了还是心理作用,那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挂面竟仿佛吃出了鱼翅的鲜美。她口中不停,三两下就扒去了小半碗。 “嚯,我们唐大小姐看来是真饿坏了啊?”唐愷见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寡淡无味的挂面,忍不住调侃一句。 唐小软不理他,偷眼去瞧身侧的沐槿衣,只见她端着碗不急不缓地吃着,间或抬头看一眼墨蓝色的夜空。她不禁微微怅然起来。倘若这不是去寻那见鬼的什么夜郎墓而只是一场旅行该有多好,夜晚,凉风,野营,放松的好心情,还有个让她总忍不住想骚扰一下的冰山…… 唉,只可惜,终究只能是想想罢了。唐小软咬着筷子,何况若不是去寻那见鬼的夜郎墓,只怕自己根本也不会遇到这个讨厌的冰山吧? 一碗素面几片肉干,很快就各自吃完。沐槿衣又取了药粉给两个帐篷都细细地撒了一圈,唐愷捡了几块石头把火堆保护起来,再添进去几根较粗的树枝,见沐槿衣走了过来,他起身道:“你去睡觉吧,我们哥俩轮着守夜就行。” 沐槿衣看一眼正缩身站在帐篷旁边的唐小软。“后半夜我来守。” 唐愷一怔,挠了挠头:“我跟小炜就够了,你安心睡吧,小软胆子小,你要不陪着估计她睡不好。” 沐槿衣却已然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了,淡淡道:“后半夜我来换班。” “……”唐愷眼睁睁看着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那不容置疑亦无须关照的态度太过清楚分明,他不由暗自咕囔一句:这女人可真是倔。 走到帐篷旁时,唐小软已经进去了,沐槿衣将两人的鞋子都用塑料袋包好,这才拉好拉链坐了进去。将两个睡袋都铺好,一抬头,却见唐小软正坐在防潮垫上望着她发呆,也不知是呆了多久,双手抱膝,表情沉默。她微微一怔,不太自在地偏了偏脸。“睡觉了。” “不习惯睡地上,也不习惯用这个。”唐小软指了指睡袋,眨眨眼,“好像要把我马革裹尸。” “别胡说。”沐槿衣轻声嗔道,“山里气温低,不用睡袋会着凉的。” 唐小软又眨了眨眼睛,“没啊,我没觉得冷。沐姐姐,要不咱们盖毯子好不好?”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从身后的包里翻出一条薄毯,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就搬走了两个睡袋,再抖开毯子盖在了两人腿上。“哈哈,我们两个都瘦,这个毯子刚好够用,他们两个就惨咯,只能‘马革裹尸’啦!” 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沐槿衣沉默着,隐隐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女孩说的并不是真话,害怕睡袋什么的,一个惯去野营的人可能会害怕睡袋吗?可又实在理不清她说这个谎言又能有什么目的抑或是好处。正迟疑间,脸上忽然一凉,她一惊,本能地便抬手挥去,一片凉凉的东西啪一声掉在了她的手背上,与此同时唐小软闷哼一声,一脸委屈地抱着手便瞪住了她。“你打我干嘛呀……我只是想给你擦擦脸……” 沐槿衣这才发现那凉凉的东西是一片湿纸巾。不甚自在地捡了起来,又看一眼正鼓着嘴巴一脸委屈的唐小软,她忽然莫名烦躁:“再往里走就会有水源。快睡吧,明天要早起。” 唐小软眼巴巴地看着沐槿衣说完话便自顾自躺了下去。揉一揉被打痛的手指,她脱了外套也跟着躺了下去。“沐姐姐……”发现沐槿衣只盖了一点点毯子,大部分毯子都在她身上,她忙伸手拨了一半过去,帮沐槿衣盖好又把自己也裹好,这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照顾盖被子还真是头一次……沐槿衣默默无语地仰面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帐篷顶。因着刚才误伤她的事,她一口气始终是悬着的,生怕那女孩又不知轻重地靠近过来而自己再本能地回击,只怕下一次,她未必有足够的幸运只是被打痛了手指。思虑在心,却抵不到喉舌,想着还是应该说些什么对她示警,可才一动唇,颈子处便被一股温热的气流包围了。她警惕地侧过脸去,正撞上那女孩忽闪忽闪的桃花眼意味深重地看着自己,红唇微动:“沐姐姐……” 她心头烦躁,语气便尤为冷了三分:“有什么事?” “我睡不着……我能抱着你睡么?”唐小软糯糯地问。 “不能。” “沐姐姐……” “我不习惯。”沐槿衣不自然地向一侧挪了挪身子。 “可我以前睡觉都是抱着公仔抱枕睡的,这段时间抱着枕头睡已经很辛苦了。”唐小软委屈地说。 “我不是枕头,更不是抱枕。” “……”面对沐槿衣毫不退步的拒绝,唐小软转了转眼珠子。“沐姐姐,我心情不好。” 沐槿衣没有接话,一双冰瞳却是幽幽望住了她。唐小软见她有了反应,忙再接再厉道:“那个大祭司说我可能是个坏人……为什么,太奶奶不是说我是去破解诅咒的好人吗?” 沐槿衣眼神微动,方才大祭司的一番说话不期然便浮上心头。暗暗叹了口气,她正色道:“这世上本也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管她说什么,你无愧于心就好。” “那,沐姐姐你不会因为大祭司的话讨厌我吧?”唐小软得寸进尺地向前挤了挤,“你保证。” 沐槿衣眉头微蹙,望着那不动声色又挤到她面前不到两厘米处的小脸。片刻后她转回脸去,淡淡说道:“别胡思乱想了。” 唐小软抿了抿唇,手指在毯子下距离沐槿衣手臂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悄悄划拉着。“要不,你让我抱着胳膊睡成吗?沐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我睡不着就会缠着你说话。” 等了半晌等不到沐槿衣的回答,唐小软只当她在犹豫了,心中一动,大着胆子便将手指触到了沐槿衣的手臂上。孰料只在下一秒,啪一声闷响,沐槿衣已然反手攫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压她便痛得鬼叫起来:“痛痛痛!快放开我!” 沐槿衣冷脸以对,松开她的手腕便和衣躺下。事情从发生到结束总共不过几秒的时间,唐小软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就已然被制住了。揉着被压痛的手腕,再想一想刚才被打得差点断掉的手指,眼泪差点掉出来。怎么也不敢再乱碰沐槿衣了,只好口中讨个便宜:“好歹我也是要去开夜郎墓大门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哼,不给抱拉倒!” 沐槿衣不理会她,径自闭目沉睡。唐小软看她一眼,忽然又生起气来:“不理我拉倒,我去找堂哥聊天去!” 才一掀毯子,沐槿衣便睁开了双眼,一双冰瞳沉静地望着她,隐隐的风雨欲来。“你到底睡不睡?” “不睡!”唐小软说着话便要从沐槿衣身上翻越过去。 沐槿衣忽然坐起身来,也不说话,一伸手便敲在了她头顶心。唐小软手指才摸到帐篷的拉链眼前便是一黑,跟着脑中便如狂风乱卷,霎时间便失了意识,软软倒了下去。 这一软倒,自然便是黑甜乡沉睡,一梦千年。 第30章 魇—长河渐落晓星沉 “公主,我都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晚歌她不在我们这里,您找错地方了。”第一百零一次面对着面前那一脸羞涩中透着诡异幸福感的公主殿下,玲珑再细致温和的脾气也给磨得耐性尽失了。忍不住便将手中的捣药杵重重地放进了药罐里,“这里是月祭司炼药的地方。” “可父王明明说了,晚歌她是与月祭司在一起炼药的。”十四芳菲,豆蔻年华,地位尊崇无忧无虑的沅沅公主却自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深深恋慕上了那一身黑衣苍茫,黝黑的眼瞳,温柔的微笑,苍白纤长的手指托起她摔倒在草丛里的身子。原以为是策马而来的少年郎君,谁料一梦醒来,那浮浮于世的飒沓之下,竟是同样的女儿芳华。自出生以来便是国王的掌上明珠,于人于事,从来只有想不想要,没有求而不得,异族又如何?同为女子又如何?都说苗女热情奔放,感情上尤其自主,放在沅沅公主身上,倒确实相得益彰。 “可她并不常来,就算是我们月祭司也并不常见她。”玲珑重又捡起了捣药杵,一边捣药一边思付道。 拈一拈肩下垂落的发辫,沅沅难掩心底的失落与不快,然而生性乐观的她仍是微微一笑:“那好,我改日再来。” 那娇俏的五彩身影甫一离去,玲珑站起身来,推开菱花吊窗,一眼便瞧见酹月正在院中静静伫立。她轻轻咬唇,忍不住喊道:“月姊姊——” 酹月回身,一双冰瞳如覆青霜,幽幽望她,仿佛已是知道她想对她说些什么,她淡淡道:“无妨。若卦象所示无误,月盈之日,便是她归来之时。” 惊蛰才几日,可天气已然有了渐渐回暖的趋势。 静夜深沉,银辉满身,晚歌踏一地清霜而来,忽而仰头,黛蓝色的夜空中,只见星辰寥落,薄月如环。她走得很慢,一张沉静淡漠的脸上肤色透着苍淡到诡异的冷白。 “你回来了。” 抬眼,面前素衣白裙的女子正在柴扉前盈然而立,精致而寡淡的容颜,淡静一如那天空微凉的薄月。她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声音平淡又似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可黑眸深处却分明闪动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酹月姊姊。”她忽然心情大好,曼声喊她,她快步迎上前去。“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一月。”酹月答她。细细的柳眉微微蹙起,她望着她,周身隐隐的血雾环绕,映衬着她灿然的笑意,夜色下森然可怖,令她心底生寒。可以笃定的是并非错觉,她周身的血雾较之从前分明是深浓了不少,五步之外都仿佛能嗅到那淡淡的腥甜气息。 晚歌怔了怔,“一月……竟然那么久了啊。”些微的停顿,复又慵懒微笑。“酹月姊姊想不想我?” “……”酹月沉默,望着面前那一身青衣飒沓却分明身负血债的女子,她心头微震,不动声色地问:“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呵呵,酹月姊姊可是族里最最灵通的先知,我去了哪里,怎么你却无法预知么?”晚歌淡笑道。 “你若存心掩藏,再神通广大的先知也无法洞悉你的去向。”酹月静静说道。 晚歌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长长的停顿。酹月忽而启口:“离公主远一些。” 她忽然吃吃笑了,“沅沅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喜欢她。” 酹月肃然凝眸。“用黑巫术伤她,又治愈她。这便是你的喜欢?” 晚歌笑而不语,一双粲然的桃花眼缓缓眨动,夜色下如水流般的柔情丝丝漫溢。“酹月姊姊的话,我可听不懂呢。” 可酹月却显然并不想花费心思与她纠缠,径直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竟然这样问我,酹月姊姊可真是让人伤心啊。”晚歌微微笑着,可那笑意便只如烟花璀璨,浑不入眼底。“不过是想和她做朋友而已,就像酹月姊姊一样啊。” “我?” “当然,我还是更喜欢酹月姊姊多一些。”晚歌懒懒地笑着,再开口时,语气中竟添了三分的娇嗔。“所以一回来就来见你。姊姊当真半点也不想我?” 眸光回转,酹月淡然沉默。晚歌失望地叹一口气。“亏我还一直记着姊姊的教诲——” “地火明夷。”不待她说完,酹月冷冷道,“如此异卦,却是为你而卜。” 笑意僵在了脸上,晚歌静静地望着面前一脸肃穆的酹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这一个月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好吧,我全都告诉你就是。”蓦地几步上前,指尖探出,缓缓掠过酹月乌沉沉的刘海,她眼底隐隐跳跃着的诡谲快到一闪而逝。忽然发力紧紧将她抱住,压向怀中,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找到生命之果了。” 饶是酹月一向淡静,闻言也不禁微微一颤。王一心想要求得的长生之果,传说中只可能生长在海外仙山难寻踪迹的长生之果……她竟然……竟然找到了?这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信。”晚歌轻声笑着,手指从那张清冷如月的脸上轻轻滑下,转而勾住她细致的下颚。她深深望她入她的眼底,那水晶般莹澈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我带你去。怎样,酹月姊姊,敢不敢,愿不愿……随我而行?” 静静思量片刻,酹月拨开她勾在她颚下的手指,凝若冰霜的眼底再无了半分迟疑。“好。” “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去见公主一面。” 晚歌愕然,下一秒,已然笑出声来。“不是要我离她远些的么?” 酹月面色一沉,不甚自在地侧过脸去,泠然道:“你既招惹了她,便该给她个交代。” “这可如何是好。”晚歌手指托着下颚,原地转了一圈,再望向酹月时,眼底已然一派深情,浓如夜色。“比起沅沅,我可是更想给酹月姊姊一个交代呢。” 第十二章 山青一点横云破(上) 翌日唐小软是被唐愷一双粗糙的大掌给活生生拍醒的。还没来得及回味那再再再次诡异出现的连续剧一般的梦境,睁开眼睛就见到堂哥唐愷正弯身蹲在帐篷外,万分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唐小软一脸莫名地坐起身来,随手抓过外套披上。 “小软啊,你也太能睡了吧?我拍了你脸十几下,喊了你五分钟,捏你鼻子你就用嘴巴呼吸,反正就是不醒!”唐愷盯着她看了半晌,好笑道。 唐小软有点尴尬,可转念一想,什么啊,她明明是被沐槿衣打晕的好吧!顿时气上心头:“她人呢?” “谁?哦,你说沐小姐啊,她在弄早饭等你起床呢。”唐愷笑道。 唐小软一怔,心底里一股郁气隐隐好似淡去了些许,但对于沐槿衣竟然如此简单粗暴让她睡着的行为还是有些窝火,顿一顿,暗想:做早饭怎么啦,又不是特意给我做的,她自己也要吃啊,反正她打我就是她不对! “快起来吧,吃完早饭就得赶路了。”唐愷哪里知道唐小软此刻那点内心的小猫腻,交代完之后便起身走开了。 扁着嘴起床,穿好外套钻出帐篷,深吸一口气便觉满心满肺的清爽涤荡,山中的空气就是好啊!用漱口水漱了漱口,又取湿纸巾擦过脸,唐小软伸了个大懒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刚抬头想扭扭脖子,冷不丁却看见昨天她去砍树枝的那棵大树上竟挂了好几个很大的用稻草绑着的圆柱形物体,活像是超大的马蜂窝。她不禁一怔,抬手指着“马蜂窝”便道:“那是什么?” “啧啧,你看不出来吧?”一见她起床就立刻来拆帐篷的唐炜闻言停了手,故作神秘地凑近她道:“早上我和我哥就看到了,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想着爬上去看看清楚,结果被沐槿衣给叫下来了。她说……”唐炜说着话,看一眼正坐在不远处等着面熟的沐槿衣,压低了嗓门道:“那是尸体。” “什么?!”唐小软直接惊呆了。 “是挂在树上的尸体。他们族里的规矩,有罪的人会被割下脑袋,放在缸里用蜡油密封起来,然后再用稻草裹住吊在树上!地上还有尸油,咱们可就在这儿睡了一晚上!”唐炜说着话,狠狠地点了点头,话中有话地说:“怎样,够狠吧?” 唐小软无比纠结地看着唐炜一脸的躁郁,抠抠指甲,迟疑着问道:“真的假的啊?”沐槿衣不会这么坑吧?明知道是尸体,还让他们睡在这里?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自己问去!”唐炜说完便不再理她,转身又去拆卸帐篷了。 唐小软立刻跑去了沐槿衣身边,也顾不得生气昨晚挨打的事儿了。“那个,那个,我问你,树上那几个大蜂窝真的是尸体?” “嗯。”沐槿衣头也不抬地说。 唐小软本还抱着点唐炜脑子不好使所以理解错误了的希望,闻言顿时如丧考批:“你居然让我在尸体下面睡了一夜?!” 沐槿衣终于抬起脸来,淡淡望她一眼,一双黑瞳透着说不出的冷静与淡然。“树葬而已。” 树葬而已?言外之意就是她大惊小怪什么个劲儿了?唐小软急了,忍不住喊道:“你……你还在这儿煮面,在流着尸油的无头尸体下面谁还吃得下去东西啊?啊,昨天我还吃了,完了,我好想吐!” “什么尸油,什么无头尸体?”沐槿衣微微敛眉,看一眼刚才跟唐小软咬了耳朵的唐炜,眼神瞬间肃了几分。 “就树上的尸体啊!”唐小软犹然愤愤难消。“堂哥说是你告诉他的。” 沐槿衣眼神一凛,站起身来。“只是树葬,就和汉人的棺葬一样,习俗而已。尸体都是完整的,你不要总是胡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吃饭,吃完还要赶路。” 唐小软被她忽然这样冷冰冰地扫了一眼,顿时懵住了,不敢再纠缠不休,乖乖坐了下去。沐槿衣随后也坐了下来,再不多说,默默揭了锅盖就开始盛面。 唐小软咬着筷子,看着寡然无味的素面被递到眼前,她忙双手接了过来。“沐姐姐……” 沐槿衣睨她一眼,眼神平静温和,分明是在等她开口了。她心中一动,还是不相信沐槿衣居然是故意让她睡在尸体下。“那个,你昨晚也不知道这里有尸体,是不是?” 沐槿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顿一顿,她迎视着唐小软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温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会感到不舒服或者害怕,但是它们真的没有危险,不要再想这个事情了,好吗?” “嗯!”本以为会再被冷眼以对的,没想到竟意外得了沐槿衣如此温柔的对待,唐小软一怔一下情绪大涨,立刻乖乖地点头答应。吃了几口面,又想到刚才唐炜乱说话对沐槿衣的抹黑,她抱着碗便跳起身来,跑出几步对着正闷头打包行李的唐炜屁股便是一脚,让他编排无头尸体!让他编排尸油!让他诬赖沐槿衣! 临出发前,问题又来了。唐炜虽是对沐槿衣服了不少,可天生的刺儿头个性,他提出要沐槿衣将地图交给他来保管的要求。对此唐愷倒是没有阻止,只若有所思地看着沐槿衣,等她表态。唐小软忍不住道:“大家都是一起的,谁来保管有差吗?沐姐姐认识路,地图给她拿着怎么了?” 唐炜瞪她一眼,却没接话。沐槿衣淡淡道:“我虽然来过这里,但禁地却是第一次进。地图给你可以,那么探路也便由你来探。” “什么?”唐炜似是没料到沐槿衣会来这么一句,顿时蔫了,辩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太太花钱请你来就是要你带路的,这地图是我们唐家的东西,我来保管怎么了?” 沐槿衣不理会他,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在肩上,又将短刀插好,这才取出唐云氏给的那张地图作势便要丢给唐炜。唐愷终于开口了:“小炜,你闹什么脾气,老太太安排沐小姐给咱们带路自然有她的道理,你要地图做什么?真要有什么事,你拿着地图也没用啊。” 沐槿衣容色未改,唐炜的脸色却一变再变,他似是想争辩,可对着自家哥哥又惯于服从,因此只嘴皮子动了动便默默地别过了脸去。唐小软见状,思付了几秒,叫道:“都别争了,要不这样,地图放我身上,我来保管,这样都没话说了吧?二哥也没意见了吧?”她望着唐炜,语气尤其地重了几分。 唐炜一怔,眼珠子转了几转,终于哼道:“好,就让小软来保管。” 沐槿衣也不多说,抬手便将地图抛给了唐小软,只淡淡一句:“收在贴身的衣服里,千万不要丢失。” “嗯!”唐小软接过地图,展了开来,望一望身边的三人。“先研究下接下来怎么走吧。” 四人研究了一下,发现地图规划的关于这个“禁地”的范围里只描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穿过沿途的山脉河流,一直延向远方。沐槿衣抬眼望了望前方,倒确是一条狭窄的小道,可这路到底通向何方,前方又是否真如地图所画,一切却又都不得而知了。可小路两边便是陡峭的山壁,除此路之外,俨然已是断了其他的想头。等等,倘若只是峭壁而再无别的路径,只是一条直路又何必多此一举立上禁地标志?恐怕这其间必有玄机吧。沐槿衣沉吟了几秒,看了唐小软一眼便率先向着那条小路走去。 唐小软忙收好地图跟了上去。走不多远,小路便越来越窄了,她跟沐槿衣这么瘦的姑娘也不过勉强能够并行,唐愷与唐炜背着厚重的行李只能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侧的山壁越来越陡峭,坚硬的山体上寸草不生,唐小软默默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峭壁几乎是垂直向上,犹如两把利刃直插天际,目之所及,堪称“一线天”。偶有一两只飞鸟嗖嗖掠过,那声音亦如平时不同,仿佛切割空气的质感,听得她耳朵阵阵地发麻。 又走了一阵,约莫半小时的样子,唐小软忽然发现山壁略高的地方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凸起物,更有一些看不出品种的黑鸟在半空中盘旋,嘶嘶鸣叫。再走不到十分钟,两侧的山壁忽然出现了一些蔓藤,粗细不一,最粗的能有消防水管那么粗,最细的也有儿臂粗细。顺着蔓藤的长势向上望去,却一眼望不到头,这些奇怪的蔓藤倒仿佛是从山顶上长出来似的,长得不可思议。 沐槿衣忽然停下了脚步,又抬手比了个止步的手势。唐小软见她仰头望着峭壁,顺着她的目光仔细一看,心底顿时咯噔一声:怎么会?这看似陡峭的山壁上居然有着一些明显是人为挖出来的凹槽,每隔不到半米远就有一个,一直绵延而上,望不到头。 第十二章 山青一点横云破(中) “看来我们要准备爬上去了。”沐槿衣转身淡淡道,看一眼唐小软,“等下你跟在我身后。”若她分析不错,地图所示的小路根本就不可能在地上,而这山壁上忽然出现的凹槽和藤蔓便正正说明了这点,既然不在地面上,那只能是在半空了。这地图是很多年前所绘制,那时候没有3d画法,画不出空中路线也是正常。放到如今来看,这算是个小小的意外。 沐槿衣找了粗细适中的一根蔓藤,试了试韧度,感觉很是牢固,于是率先抓住藤蔓就向上攀了起来。攀上约莫两米的高度时低头看了一眼唐小软,示意她跟上。唐愷与唐炜殿后,防止唐小软手软滑下来。唐小软咬着牙抓着藤蔓踩着山壁上的凹槽慢慢向上爬着,也不是没玩过攀岩,可那时身上都绑着绳子的,像现在这样毫无保护措施地进行真正的“攀岩”这辈子真的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她心里紧张地要命,一抬头看到沐槿衣身轻如燕地向上攀爬,一眨眼功夫就甩开她三五米了,堂哥背着那么大的背包还在下面仰着头催她:“小软,你快点,别怕,闭着眼睛往上爬!”唐小软简直心碎成渣。 又爬了一会,她咬着嘴唇,瑟瑟缩缩地低头一看,眼前立刻一阵发晕,这至少也有十几层楼高了吧!脑袋发晕,手脚一阵发软,正念叨着完蛋了是不是要摔下去时,一条银白色的软鞭忽然悠悠垂落在面前。她一怔,仰脸看去,沐槿衣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半空中了,可软鞭却是从她正上方约莫三米处垂落下来的。沐槿衣的声音被越到高处越凛冽的风声割裂,又在她耳边隐隐重组:“抓住鞭子。” 唐小软心底一定,腾一手抓住了鞭子,在腕上绕了两圈又立刻抓住了藤蔓。耳听沐槿衣又道:“别怕,就快到了。” 只是一句简单的鼓励,可唐小软却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尤其沐槿衣落下鞭子的动作更是大大地宽慰了她。不想让沐槿衣失望,她咬咬牙,闷头便踩准了一个凹槽,紧紧抓着藤蔓又向上攀了起来,很快便来到沐槿衣所处的洞口。那洞口其实颇为隐蔽,若不是沐槿衣眼尖拨开了覆在洞口的藤蔓,恐怕很难发现。唐小软一直到足尖点到洞口,一滴冷汗才悠悠滑落了下来,长长地嘘出一口浮气:“沐姐姐……” 沐槿衣伸手托住她的腰,带着她稳稳地站住了,又拉着她站到自己身后,这才微微探头去看唐愷与唐炜的动静。唐小软深呼吸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下内心的害怕与激动,一抬眼,直愣愣地便看到了她们所处的这个山洞正对面的石壁上竟然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山洞,蜂窝煤一般密密匝匝,大小都差不多,约莫两人并行的宽度,山洞口突出半截乌沉沉的木头,仔细一看,居然是棺木!每个洞口都一般无二地卡着一副棺木,如是看来,少说也是几十副了,且所有棺木俱是一半卡在洞里,一半伸出洞外,也不知是受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淋,俱都腐烂不堪。成群的黑鸟在这片区域盘旋嘶鸣,有些甚至直接站着了棺木上,唐小软看着发憷,正想悄悄挨着沐槿衣更近些,眼前的视线却蓦地一黯,竟是不知从哪飘过来一大片乌云生生便蔽住了原本明朗高照的日色。两道山壁间骤然响起呜呜的风声,凛冽如刀,被对面那几十副棺木一衬,俨然便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鬼哭神嚎,唐小软拽着沐槿衣的腰带,几乎是立刻回头看了一眼:万幸,她们所处的山洞里什么也没有! “悬棺而已,不用怕。”沐槿衣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的女孩必然是吓到了,淡淡交代一句,将唐愷与唐炜一先一后让了进来。 唐小软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终究还是没说,只愣愣地看着两个堂哥也挤进了这并不算多宽敞的山洞中。她迟疑地看一眼沐槿衣,又看一眼对面山壁上的悬棺,心底一丝怪异的感觉终是慢慢散去了。怎么可能呢,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悬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这一定是错觉,对,一定是的。 四人都进了山洞,沐槿衣便率先向着山洞深处探去。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这山洞刚进来看着窄,却越走越宽,沿路堆着几块大岩石,光滑平整,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有人刻意打磨过似的,可四周围却又看不到半点有人逗留过的痕迹,更别提这洞中的环境也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走不到一分钟,山洞却又窄了起来,和洞口一样只得了两人宽,三四米高。唐小软紧紧跟在沐槿衣身后不敢拖沓半步,唐愷与唐炜照旧断后。 离得洞口远了,可视度愈发差了,沐槿衣开了近光手电细细地打量一番四周,只见山洞的岩壁看上去很是坚硬晦暗,但却有几处手掌宽的裂缝从洞顶直劈洞底,仿佛刀削一般,泄进一线晦涩的天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碧绿色植物顽强地从裂缝中生长出来,爬山虎般紧贴着岩壁。先前在外头行走时,耳边总是不断响起猎猎的风声,还有嘶鸣不断的鸟声,谁知这一入山洞便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周遭一片瘆人的静谧,安静地甚至有些可怕。 每个人都仿佛各怀心思,默默走着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考虑到节省电源,唐小软只跟着沐槿衣手中的光亮四处看着,正亦步亦趋地走着,走在最后一个的唐炜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东西?!” 众人回过头去,因走得不算太远,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洞口处一小片濛濛的光亮,可就在那隐隐约约的白色光圈里却赫然多了一个乌漆漆似人非人的怪物!唐小软惊地瞪大了双眼,猴子?还是猩猩?那怪物看起来似乎有手有脚,直立着堵在洞口,身形巨大,看身量只怕是比个子最高的唐愷还要高上一大截。 沐槿衣迅速调了远光照过去,那怪物似是被吓了一跳,身影一闪便消失了踪影。“小炜,去看看!”唐愷冲身后的弟弟努了努嘴。 唐愷闻言立刻抄起冲锋枪,回身边走:“老子就不信了,这么高的地方还能有狗熊!” 唐小软刚动了动腿便被沐槿衣拉住了,她并不看她,眼光直直地跟随唐炜而去,看他大踏步往回走,眼看就要走到宽敞的那一段路上,沐槿衣蓦地轩起眉头:“小心!” 话音未落,唐炜右前方突然闪过一道庞大的黑影,只听砰一声钝响,唐炜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那黑影一巴掌拍翻在地。 “不好!”唐愷眼看弟弟受袭,端了枪便追了过去,刚赶到唐炜身后不远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眼前一个全身黑色硬毛的怪物正缓缓站直了身体,这一站不要紧,隔着几米远的唐小软吓得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是猩猩吧?头都快撞到山洞顶了,这也太大个儿了吧?!现实版的猩球崛起吗?! 这边是她还在胡思乱想,而直面大型怪物的唐愷就没这么轻松了,眼睁睁看着那怪物一脸青面獠牙,面皮紫黑,似猿非猿,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血盆大口外翻着两只十几公分长的獠牙,白森森的獠牙上还沾着明显的血迹——饶是唐愷当过特种兵,以一敌五都没问题,此刻也不禁微微胆颤起来。 只两秒钟的功夫,那怪物忽然张开大口吼了一声,仿佛平地惊雷直刺耳鼓,唐小软被它吼得耳鸣眼热,只觉整个山洞都在摇晃,嗡嗡作响。 “怎么会?”沐槿衣面色微晃,“快退回来!” 唐愷急道:“小炜还在它脚边!” “你先退回来!”沐槿衣扬声喊道,说话间已然拔足上前,在唐愷听命后退的同时蓦地扬手便撒出去一把药粉。 哗地一声风响,那正低头冲着众人怒吼的怪物瞬间抬手捂住了脸。“嗷!”它急切地在自己眼睛上抓弄着,想是吃了巨疼,只是几下抠抓脸上便已然滴出血来,唐小软正看得瘆人,不提防怪物却又大吼一声,猛抬手臂便砸在了一侧的山壁上。一阵剧烈的震感瞬间传来,洞顶喀拉拉掉下来好多小碎石,沐槿衣顾不得更多,在怪物仓促后退的同时啪一声便甩出鞭子,正正勾住了倒在地上的唐炜的小腿,她使劲一拉便将唐炜扯了过来。 这边沐槿衣刚把唐炜拉进了安全区域,那边怪物却已然发了狂,不顾自己正双眼血红满脸滴血,它只气得全身的硬毛都炸了起来,几步上前一爪子便向着沐槿衣抓了过去。那怪物虽体型巨大,动作却很是灵活,饶是沐槿衣反应极快向后疾闪也只是险险避过,那黑色的利爪在她胸前不过两厘米的距离险险划过,带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令人闻之欲吐。唐小软一声“沐姐姐”梗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沐槿衣死里逃生,再一看那怪物一抓落空,钢铁般的利爪一下子挠在了山壁上,发出咯吱一声刺耳的锐响,坚硬的山壁登时被抓住五道深深的指痕。 “哒哒哒”一阵枪响,唐愷端起唐炜的冲锋枪对着那怪物胸口便是一顿扫射,谁料那怪物竟若无其事地吼了一声,伸出爪子像挠痒痒一般在自己胸口抚了一把,他刚打出去的子弹便全部啪啦啦地掉在了地上。唐愷大惊失色,这怪物是铜皮铁骨么,竟连子弹也打不进去? 那怪物低头看一眼略略受了点皮外伤的胸口,一阵沉闷的低吼声已然在喉间酝酿。唐小软脑子一抽,劈口便喊:“快跑!”怒气值满槽,再不跑这货眼看就要爆大招了! 就在唐小软嚷着逃命的同时,沐槿衣也是沉声喊道:“快退!”唐愷一怔,二话不说背起晕迷过去的唐炜便向后退去,沐槿衣看一眼喊了快跑后却愣在当场的唐小软,眉头紧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向后拖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小绿字君。今天,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感谢小jade的鼓励:-d你是作者君的小天使 感谢小妖这个顶楼狂人一如既往的痴狂。 ……说好的一句话呢- - 小绿字君:美德如说话算话(啥?)什么的,作者君这种无节操(能吃?)的人才没有呢。 第十二章 山青一点横云破(下) 一行人疾步撤离,那怪物眼看猎物要逃自是穷追猛打,径直追出十来米,眼见前路愈发窄仄,终于那怪物一头撞在了忽然矮下不少的洞顶上,身体也被卡在了只能容唐小软与沐槿衣并行而过的窄道外。它拼命扭动身体,一张紫黑的脸被岩石挤擦得血肉模糊也浑不在意,拼命地伸出爪子在空气中划挠着,喉间发出闷雷般的怒吼。唐小软看得连吞口水,好容易才定下神来问沐槿衣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山魈。”沐槿衣正弯身检查唐炜肩上的伤,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微微蹙了眉头,暗自想着那怪物形貌倒像是山魈,可身形却比一般山魈要大了不少,皮毛还如此结实,刀枪不入。这也太奇怪了。 唐小软待要再问什么,一直晕迷着的唐炜蓦地哼了一声,慢慢醒转了,一看到沐槿衣和唐愷正站在他身边,他双眼一瞪叫道:“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老子还没来得及开枪就先被它扇晕了,真他妈晦气!”一边骂一边撑着地面想要爬起身来。 唐愷忙伸手扶住他,没好气地说:“得了吧,开枪也没用,那东西皮厚着呢!你小子还能骂人,看来脑子没坏,算你命大。” “是沐姐姐救了你呢!”唐小软见缝插针地补一句,“二哥,你还不给她道谢?” 沐槿衣一怔,似是没料到唐小软会这么说,淡淡看她一眼,眼底却是清楚的一片不以为然。唐炜则是脸皮一涨,看一眼沐槿衣,表情十分尴尬。 唐小软见状哼道:“二哥,刚才那么危险,沐姐姐为了救你自己都差点出事,你连说句谢谢都不愿意?你这样以身作则,以后还怎么让我服你啊。” 唐炜被唐小软戳中了要害,紫红着脸瞪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终于是对着沐槿衣咕囔了一句:“谢、谢谢!” 沐槿衣淡然无语,唐小软却莫名地得意起来,仿佛沐槿衣的荣光便是她的荣光,沐槿衣让堂哥吃瘪,她也高兴地额手相庆,看得唐愷暗暗叹息,果然女生外向,这才认识多久啊,俨然已是忘了谁才是同根生的自家人了。 唐炜面皮通红地转过身去。那山魈仍卡在窄道外拼命吼叫,想是平日里横行惯了,极少吃亏,如今竟被这几人给戏耍了,自然是万分地不甘心,死守在窄道口不肯撤离。唐炜心中憋火,此刻尽撒在那山魈身上,端起冲锋枪对着它的脸皮便是一梭子。任你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眼睛始终是死穴,一梭子子弹过去,那山魈被打得满脸是血,眼珠子都淌了出来,惨叫声声震群山。唐小软只觉耳膜都快震破了,更被那血腥的一幕刺激得有点懵,几人所处的窄道顶上啪啦啪啦砸下来好多小碎石,疼得她赶紧戴上了外套的帽子。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一眼正忙着泄愤的唐炜,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哦!”唐小软带头响应沐姐姐的命令,拽一下还在对着山魈骂骂咧咧的唐炜,嗔道:“别打啦,浪费子弹,刚才怎不见你这么神气?” “小软,你——”唐炜再次被胳膊肘外拐的堂妹小软背后一刀戳得好痛。 “嘿嘿,别生气,我开玩笑呢。”唐小软摸摸鼻子,见好就收,也不敢真惹恼了这部队里出来的二哥哥,别的不说,一身蛮力这一路上当脚夫可是万分尽职,真罢工了,那么大的行李包她可背不动。 众人不再理会那发狂的山魈,沐槿衣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唐愷唐炜照旧断后。唐小软亦步亦趋地跟在沐槿衣身后,只觉山洞愈发窄矮起来,外头的天光是一丝也看不到了,眼前只有沐槿衣打着的手电光一晃一晃。山壁上大片的怪石嶙峋,光照下如同一片片魅影在她眼角余光里张牙舞爪,她干咽了口口水,走到窄仄处,手指不小心划过山壁,只觉那山壁上似覆着一层滑腻腻的东西,冰冷而黏腻的触感仿佛是摸到了毒舌的脊背,带起一股寒气从指尖直钻心脏,刺激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便收回手指拼命地在自己裤腿上擦了起来。 “小软,你怎么了?”走在她身后的唐愷发现不对,低声问道。 唐小软苦着脸道:“这墙上好恶心啊,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摸了我一手。” 唐愷闻言伸手便去山壁上摸了一把,顿时笑道:“没有啊,我怎么什么也摸不到?你是错觉了吧,别自己吓自己。” 怎么可能?唐小软呆了呆,硬忍着恶心又壮着胆子去山壁上轻轻触了触,哎?什么也没有?这下她傻眼了,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尖,暗自思付,难道刚才真的是她产生了错觉? 抬眼,沐槿衣却已然将她落下快两米远了,唐炜也正抻着头问:“怎么不走了?”她咬咬牙,不再多想刚才的事快步追了上去。 又走了一会,也不知是走到哪里了,脚下却渐渐平顺起来,没有了深浅不一的陷落与各种绊脚的凸起。唐小软正暗自庆幸路越来越好走了,走在最前面的沐槿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唐小软紧张地问。 “前面没路了。”沐槿衣镇声道,将手电调成远光四处又仔细地照了照。唐愷也开了手电,这下唐小软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景象……除了瘆人之外她再想不到别的形容了。很大的一个山洞,差不多能有上百平方,呈半圆形的构造,周围的山壁上长满了和外头一样的藤蔓。枯黄的藤蔓一直蔓延向上,看不到头,可被藤蔓包裹住的好多像岩石一样凸起的东西却一块块层层叠叠地布满了大半山壁,乍一看还以为是藤蔓上结出的硕大果实,可只要仔细一看就不难发现,不是岩石,更不是果实,它们是和刚才在山洞口看到的那几十副悬棺一模一样的……棺木。唐小软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揉揉眼睛,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是的,一点也没有错,他们正面对着上百副悬棺。 “这也太诡异了吧?这些棺材都怎么、怎么挂上去的啊?”唐愷皱眉喊道。除了他们所站立的地方,以及向左右各自延伸的约莫五六米的平台,这整个山洞看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坑,强光手电向下照也完全照不到头。完全没有着落点能够走向对面和两侧的山壁,这些悬棺到底是怎么被挂上去的?! 沐槿衣沉吟了几秒,忽然抬手自身旁的山壁上抠下来一小块碎石便向下丢去,约莫两秒后听到咚得一声硬物坠入水中的轻响——原来这下面竟是个水潭,只不知深浅如何,又或者有无通道通向别处。 唐小软闲不住了,也开了自己的手电四处晃着,想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出路。照到头顶上,隐隐觉得仿佛有一两点怪异的红光。她心里一动,忍不住喊道:“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在唐小软问话的同时,沐槿衣与唐愷、唐炜也都发觉出不对劲了,唐炜脾气暴烈,劈口便喊:“妈的,这什么怪东西?”他声若洪钟,这一嗓子喊完,唐小软只吓得倒退一步,就见头顶上的红色亮点越来越多,像是霓虹灯里的小灯泡一样一片片地亮了起来,密密匝匝看得有密集恐惧症的她几乎扶墙欲吐。 “是蝙蝠。”沐槿衣沉声道,盯着那明显比一般蝙蝠要大了好多的蝙蝠们,大片大片地聚集一起倒挂在洞顶,暗紫色的皮毛,双眼血红,有部分已经张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锐齿。她心头一凛:“大家小心,这种蝙蝠嗜血,有可能会主动攻击我们!” 唐小软这辈子最害怕的动物就是老鼠,而眼下出现的这些蝙蝠们偏偏就长得一副尖嘴利齿的老鼠样,还附带能勾住石壁的利爪,血红血红的眼睛……她死死地抓住了沐槿衣的手,腿肚子开始不争气地打颤,哆哆嗦嗦地喊:“沐……姐姐……” 沐槿衣不必回头也能知道这姑娘的脸色必然是惨白如纸了,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温声宽慰:“别出声,蝙蝠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的。” 唐小软心里一堵,很想回嘴那你又说它们嗜血,会主动攻击我们?可眼下紧要关头哪里敢得罪沐槿衣,只好苦巴巴地抓着她的手不放,暗自想着等下要是蝙蝠们飞下来她宁可跳到水里也不要看到它们。 沐槿衣挣了挣发现唐小软吃奶的劲儿都使上来了,怕弄伤她只好由着她抓着手,继续打着手电观望四周的情况,突然,一只蝙蝠蓦地张开翅膀滑翔机一般从洞顶直冲而下,两道肉翅展开足有六七十公分,恍如一只小鹰般唰一声便冲向了下面的水潭,消失在众人眼前。唐小软还来不及阖上张大的嘴巴,那蝙蝠却又唰一声从脚下的黑暗处重新飞了上来,后爪上勾着一条半尺来长的小鱼,飞到半空中忽然身体向上一甩,后爪一松,那小鱼便打着旋儿地被抛了起来,一秒后直勾勾地落到它的嘴边,被它一口叼住,后爪一蹬,瞬间开膛破肚。 殷红的几滴鲜血自半空中洋洋洒洒地滴落下来,唐小软看得心颤,吃鱼的蝙蝠?沐槿衣说得没错,丫们果然嗜血! 沐槿衣仔细地观察着动静,自那只蝙蝠成功捕获一条小鱼之后,那群蝙蝠仿佛全都苏醒了,急雨一般齐刷刷地向着水面冲去,抓起一条条小鱼又向洞顶飞去。与第一只蝙蝠一样,它们在半空中便将猎物肢解入腹,霎时间半空中乌压压一片肉翅扇动,鲜血乱舞,场面十分血腥壮丽,万幸的是,那群蝙蝠仿佛只钟情于小鱼,并没有一只飞过来主动攻击他们。 “它们……它们不吃人的哈?”唐小软壮着胆子看一眼蝙蝠群,瑟瑟缩缩地问。刚一开口便听到半空中一阵吱吱乱叫,吓得她半边身子都软了,直直就挂在了人家沐槿衣身上。闭着眼睛心里一阵鬼喊:啊啊啊,上帝啊,求你们快带走这群会飞的老鼠吧! 沐槿衣被她这么一挂不免眉头紧蹙,抬手待要推开,却正对上她一张小脸煞白的可怜样,连往日里总是浮光潋滟的桃花眼里也不见了神气,心头一软,她硬生生止住了手,不甚自在地轻声道:“前面有个裂缝,看样子挺宽,不知道能不能走人。” “试试。”唐愷也低声说道。看着沐槿衣所指的方向,约莫十几米开外果然有道一人宽的裂缝,贴墙走出几米,再抓住藤蔓应该可以荡过去。众人正思量着,忽然,那裂缝里竟响起与头顶上的蝙蝠群同样的扇动翅膀的声音,唐小软眼前一花,“啊”了一声,转眼便见一小片白色的影子从裂缝里飞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们头顶上的蝙蝠群叫得愈发急促激烈起来,那白色的影子所掠过之处,紫黑色的红眼蝙蝠便如落雨一般啪啦啦地从半空中向下坠落,伴随着刺耳的吱吱声,噗通噗通地砸落进水潭里。有几只就掉在距离她脚下不到两米处,唐小软吓得一个激灵,抓着沐槿衣的手指便更使劲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小绿字,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开头很正常,中间很刺激,最后很悲伤。 从前,有个叫唐小软的同学,无意中遇到一个叫沐槿衣的姐姐,然后,她就变成了大家眼中的花痴。 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大家。 什么,居然说我讲得太差劲了?妈蛋,那你们还是看楼上的小黑字吧,它讲得辣么慢,急死你们! —————————————————————我的小绿字的分割线—————————————————— 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小绿字:怪小软糖花痴的亲们,我只能说,耐心看吧…… 第十三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上) 一阵乱糟糟的□□之后,众人都瞧得清楚了,原来那白色的一小片竟然也是蝙蝠,只是那白色蝙蝠比起刚才那群紫黑色蝙蝠体型就实在是小得很了,张开肉翅也不过可乐罐子大小。通体几近透明的雪白色,同样是一副尖牙利齿的鼠样,双眼却是碧绿色,比血红色更添了三分的鬼魅。 “啊,白老鼠在吃黑老鼠!”唐小软咬指在腹中惊叹。眼睁睁看着那些雪白的小蝙蝠十分利落地咬住黑色蝙蝠的腹部,牙齿仿佛带着倒刺,一口下去便是一片血肉模糊,利爪再向伤处一撕,黑蝙蝠疼得吱吱惨叫却又被死死按住翻不了身,没几下就纷纷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而更诡异的事情也便发生了,那些可乐罐大小的白色蝙蝠雪白的皮肤一点点泛起了血红色,肚子也慢慢鼓了起来。 “这些畜生在吸血!”唐炜大惊之下不由低喊一声。 “坏了!”唐愷面色一变,那些白色蝙蝠一下子被唐炜的动静吸引住了,扑棱了几下翅膀,竟然齐齐歪头“听”向了唐炜。 “小心!”沐槿衣已然看出了苗头,抬手从腿挂中抽出软鞭。果不其然,不过两秒钟的功夫,两只白色蝙蝠便在空中弹了弹了利爪,唰一声向着唐炜的方向冲了过来。 啪一声血肉撕裂的闷响,唐炜的扳机还没来得及扣动,沐槿衣收回软鞭,一绺血迹沿着软鞭缓缓滴落,而最先冲来的两只蝙蝠却已然身首分家地掉在不远处的石台上了。唐小软看了一眼,只见两滩浑浊的污血,掺杂着黑白两色的绒毛、碎肉块铺了一地,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这也太恶心了! 两只前锋阵亡之后,不容沐槿衣等人做出更多反应,那群白色蝙蝠便呼啦啦集体向他们冲了过来,像饿了几百年终于见到食物的吸血鬼一样龇着尖牙睁着绿莹莹的小眼蜂拥而至,发动自杀式袭击。这一来,软鞭就鞭长莫及了,沐槿衣先是用强光手电狠狠晃了它们一下,抽出短刀便迎上前去。 唐愷与唐炜也立刻动上了手,一排子弹扫过去,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绒毛飞舞。唐小软被扯到了最里头躲着,可饶是如此她仍是被两只小蝙蝠盯住了,一只勾住了她的背包,另一只直直冲向她的手臂,隔着衣服一口咬了下去。唐小软疼得尖叫一声拼命地摔着手,可那张牙舞爪的白老鼠却像水蛭一般顽强地吸附在她的手臂上,她甚至已经看到自己的血液被一点点吸出来,顺着那尖锐的白牙直溜溜地灌入这死老鼠的身体里。正豁出去想拔出腰间的短刀来剁了丫,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沐槿衣回身一刀便斩在了那蝙蝠身上。手起刀落,那蝙蝠身体一分为二,啪一声掉在了地上。“保护好头部!”沐槿衣只来得及轻喊一声便又转身迎战,后背下意识地向后一挤将唐小软护在了她与山壁的中间,这分明是拿自己的身体来掩护她了。 唐小软心中一动,自己用刀子将还残留在手臂上的蝙蝠头部挑落下去,一想到沐槿衣这样舍身相护,自己更俨然成了个巨大的累赘,心头恶气涌起,她扶住沐槿衣的肩膀便轻轻一推:“沐姐姐,我要帮你。” 沐槿衣一怔,本想劝她自己躲好就行,可一见她双目灼灼神色坚定的样子,一句话在喉咙口转了一转,硬生生咽了回去。地上到处掉满了蝙蝠的尸体,可不知是否来了外援,那群蝙蝠却仿佛越杀越多,唐愷和唐炜手中的枪支已然不响了,腾不出时间换子弹,只好舍了枪支也取出匕首一阵乱砍。唐小软虽是雄心万丈地冲出来了,可迎面被六七只蝙蝠一撞,一刀挥去只斩下了几绺绒毛,又被蝙蝠在眼皮子前掠过带来的一股腥臭之气刺激到,她心中一惧,急退两步却不小心踩到蝙蝠的尸体脚下打滑,砰一声就摔坐了下去。见沐槿衣已然分神望了过来,她心中惶急,想爬起来却又被几只蝙蝠逼到了眼前,情急之下只好死死抱住了脑袋护住头脸,其余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沐槿衣眉头紧蹙,眼见唐小软摔倒,唰刷两刀砍落几只蝙蝠后便闪身到她身侧要拉她起来。原先攻击唐小软的蝙蝠一见沐槿衣过来便向她咬了过去,被她一刀斩落,唐小软听到刀声,缩手便喊:“沐姐姐——”话音未落,另一只蝙蝠便快速冲出直扑她面门而去,唐小软避让不及,本能地闭上双眼大叫一声,待得耳畔确切响起嗤得一声皮肉撕裂的闷响,她脑中一片空白,满心只是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必然是要破相了。 几滴温热的血珠瑟瑟地滴落下来,正正便滴在了唐小软的脸上。她心头一动,怎么……怎么会感觉不到疼痛?睁开双眼便见沐槿衣雪白的手背上一道清楚的血痕,她没看她,只一脸冷静地默默用刀子勾落蝙蝠残留在她手背上的脑袋。唐小软瞬间明白了,沐槿衣她竟然……竟然用自己的手护住了她的脸……她心口一胀,咬牙爬起身抓住短刀便学着沐槿衣的样子一口气砍死了两只蝙蝠,边砍边骂:“让你咬人,我让你咬人!王八蛋!” 另一边,唐愷与唐炜也各自挂了彩,唐愷是两只手臂上被咬得皮开肉绽,唐炜更惨,一只蝙蝠在他的后颈处咬了一个很大的伤口,纵然唐愷帮他将那蝙蝠挑下来砍死了,可唐炜的后颈处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颈子上的皮肤薄弱,血管密集,唐炜只觉一股股热流滚滚而下,也不知伤没伤到大动脉,他担心自己的伤,又被大片的蝙蝠缠得发狂,整个人都如疯癫了一般嗬嗬怪叫,疯砍一气。 沐槿衣又杀死了十几只蝙蝠,心中很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拉着唐小软快步退进洞中想另谋出路,唐小软却蓦地轻喊一声:“里面也来了好多!” 沐槿衣抬头一看,眼神顿时肃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身后的山洞里也挂满了饥肠辘辘的白色蝙蝠,一双双绿色的小眼睛在一片幽暗中跳跃着诡谲而凶邪的冷光,腹背受敌,这可如何是好! 沐槿衣让唐小软打着手电,自己又匆匆砍死几只蝙蝠,为了护住唐小软自己手臂上又被咬了一口,她眉头紧蹙,借着灯光看到唐愷与唐炜也都快支持不住了,可四周却噩梦般仍然布满了绿幽幽的鬼眼,她咬一咬嘴唇,心中也不禁惶急起来。身上的驱蛇药粉对蝙蝠怕是不起作用,这样短兵相接太耗体力,只怕过不了几分钟他们几人便全部都要累瘫下了。快速张望了一番地形,蓦地灵光一闪:“跳到水里去!”话音刚落,她飞快取出一团绳索系在一块结实的岩石上,一手抓住绳索,一手便去拽唐小软。 唐愷与唐炜反应也快,闻言立刻一个掩护另一个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团绳索,照着沐槿衣如法炮制,两人率先向下滑了下去。 “别怕。”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仓促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蝙蝠又涌了上来,来不及顺绳而下,她双目一凛,一手抱住唐小软的腰,另一手拉着绳索就往水里跳去。 死就死吧!唐小软已经被这群白老鼠折腾得快要疯了,只觉这世上但凡是没有白老鼠的地方就是天堂,想也不想就反抱住沐槿衣的身体,由着她带着自己快速坠落下去。本以为就算不摔死也会被磕得够呛,却没想到沐槿衣抱着她的腰,双足在岩壁上快速蹬了几下,一番借力将下坠之势消去了大半,待到落入水中时竟是半点也没觉着疼,只觉瞬间一股冰凉的水流将自己给淹了个透。 潭水的气味倒并不难闻,看来不是死水,只是伤口到底是被激得一阵刺疼,唐小软拼命地屏着气,隐约看到几只白色蝙蝠狼狈地在水里上下扑腾着,想是挂在她们身上被带进水中,又不识水性,眼看是要挂了。想着总算是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她悄悄探头浮出水面缓了口气,借着点手电的反光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大片白色、黑色蝙蝠的尸体,头顶上方还有十几只蝙蝠在盘旋着,仿佛是不甘心就此放过他们随时准备二次袭击。她心头一惊,深吸一口气忙又潜了下去。 这水潭的水流倒是清澈,就算睁着眼也并不太难受,唐小软一转身就见到沐槿衣正在她身后不到半米处,一激动吐出了一串泡泡。伸手去握沐槿衣的手,却见她轻微地蹙了蹙眉,她一怔,蓦地想起沐槿衣手背上的伤口来。想着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受伤,心底很是过意不去,水中无法交谈,她又急着想表达自己心中的内疚,只好对着沐槿衣连续眨了两下眼睛。 沐槿衣似是微微错愕,一双莹黑的眼瞳在水下直直地望着她。唐小软心中一动,只觉隔着清凉的水流,沐槿衣那一贯冷静无谓的眼中竟是流淌出一股说不出的纯净与天真,她心头一颤,忽而想起,再怎么严厉与冷然,她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啊……不知是受了什么缘故受雇于太奶奶,虽然她很少说话,做事也直来直去不太顾忌他人感受,可,她肯安慰她,肯保护她,几次三番舍身相救她的心意,其实……也是真诚的吧。 沐槿衣自是不会明白面前这女孩脑子里又在琢磨些什么了,被她拉着伤手本想挣开,可那女孩却已然自己消解了气力,只轻轻搭住她两根手指。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愈发深重起来,那寒星般一点深浓却是她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的迷障。她心头微动,有什么怪异的情绪渐渐涌上却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只是害怕吧,她想,这养尊处优的女孩平日里又哪里曾吃过这样的苦头,所以……她只是习惯性地想向自己寻求庇护。 这边沐槿衣眼中一点深思很快消弭,而唐小软却又憋不住了,想再次浮上水面换气。她谨慎地先观察了下水面的动静,确认安全之后刚要上浮,脚脖子上却忽然一紧,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唐小软慌了,想低头检查,奈何水底太暗什么也瞧不清楚,她慌得连吐了好多气泡,又捏一捏沐槿衣的手指,再踢踢腿,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分明在说:沐姐姐救命啊! 沐槿衣眼神一晃,拔出腰间的短刀便向水下潜去,抓住唐小软不断踢蹬的脚踝一看,竟是被一种形状奇怪的蔓藤状植物给缠住了。她不及多想,挥刀将那植物斩落,唐小软只觉脚上一松,哗啦一声便钻出了水面。“呼——吓死我了。”她狼狈地甩一甩头上的水,看一眼四周。“沐姐姐,那些蝙蝠们都撤了!”水面上又多了好多黑蝙蝠的尸体,唐小软思付着,想必是那些白蝙蝠等不到他们,便将黑蝙蝠撕咬了一顿出气,撤退回巢了。 沐槿衣也随之浮出水面,唐愷与唐炜也纷纷冒出头来。唐炜脖子上的血迹被潭水冲去不少,又有新的流出,一脸苍白地怒视着头顶:“妈的,这群畜生,再让老子碰到,老子——” “好了,少说两句吧。先赶快上去想办法治治伤。”唐愷拍了他一把。兄弟俩一前一后拽着绳子慢慢爬上平台。唐小软知道沐槿衣肯定是要让自己先上去的,当下也不再犹豫,抓着绳子便憋足了劲向上爬去,脚一踩稳就立刻回身伸出双手:“沐姐姐,我拉你。” 沐槿衣本已攀上了平台,被她这么一招呼,也微微有些愣住,下一秒就被唐小软抓住了手臂。她没吭气,默默使了力攀上去,脚一站稳便立刻去翻找背包里的外伤药。唐炜也正靠墙坐着,一脸忿忿还想开骂,又怕再引来吸血蝙蝠,只好憋着嘴巴被唐愷拿了碘伏在后脖颈上抹着,又贴上止血膏。唐小软亦步亦趋地跟着沐槿衣,看她翻出止血药来便立刻伸手去抢:“沐姐姐我帮你!”这么近地低头一看才发现沐槿衣的手背伤得很严重,皮肉被那死老鼠撕咬开,又被潭水泡到现在,几乎都能看到伤口里淡粉色的肌肉组织。唐小软心急火燎地抱住她的手:“糟糕啊,那些老鼠,不,蝙蝠有没有毒的啊?不会得狂犬病吧?”被小狗咬了都得打针呢,这山洞里的蝙蝠可不更带着病毒呢? 沐槿衣闻言微微挑一挑眉,没接话,只默默取了碘伏便倒了一些在伤口上,又撒了消炎粉。唐小软取了干净的绷带出来,二话不说便拉过沐槿衣的手细细包扎起来。看着她原本雪白纤细的手掌被包得严严实实,再想起她冲向自己为自己扫开蝙蝠的样子……唐小软心里一阵揪着难过起来,沐槿衣……她可是为了她才伤成这样的。 仿佛是实在不习惯这女孩突然的低气压,低眉顺眼的模样,捧着自己的手掌一声声叹着气,沐槿衣不太自然地抽回手来。“只是皮外伤,不要紧的。”她稍一用力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唐愷与唐炜道:“你们怎么样?” 唐愷也站起身来。“现在怎么说?走走不掉,回又回不去。里头是一群吸血怪,外面还有只吃人怪!” 唐小软一听这话也跟着懵了起来,对啊,外头可还有着一只大山魈呢!没路可回了,怎么办? 沐槿衣不吭气,走出两步静静地盯着下面的寒潭。唐炜看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冷嘲热讽:“哼,是你带我们进来这个破山洞的,现在可好,进退无路。怎么着,你想到办法没有啊?” 沐槿衣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反倒是唐小软忍不住了,哼道:“进洞之前二哥怎不发表发表高见呢?现在出事了,倒来责怪别人的不是了。你这么有主意,你来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二哥,我们都听你的。” “小软,你——” 眼见唐炜被唐小软几句话气得面皮通红,唐愷忙道:“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给我内讧?” 唐小软冷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边,探头向下望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明白沐槿衣盯着寒潭沉思的原因了。“沐姐姐,你是不是想——”她拉住沐槿衣的手,轻轻晃了晃。“咱们试试看,走水路?” 沐槿衣看了她一眼,目光淡静无波,却是看不出她心底所想。唐小软有点心虚,忍不住又道:“沐姐姐,刚才咱们跳进水里,我闻着水里的味道挺干净的,死水不可能没臭味。这水……这水里肯定有出入口。”她说完,眼巴巴地盯着沐槿衣,生怕她给自己第一次勇于提出的意见一个巨大的打击,这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作者君的小绿字,今天这锅饭做得略多了,希望大家不要客气,尽情吃饱。 第十三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中) “刚才我在水下好像看到有个洞穴,只是被水草挡住了大半,具体多深,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按照地图,前面应该是有路的,或许时间久了,陆地变成水潭也未为不可。”约莫三秒钟后,沐槿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她抬手掠起一绺滑贴在颈子上的发丝,重新将脑后的乌发绑好,这才望向了唐小软。“我想下去看看。” “我陪你去!”唐小软立刻接话。 沐槿衣微微迟疑。“不了,是不是活路还不清楚,再说水底很可能有别的危险。” “我不怕,我宁可在水里被水草缠死也不要再见到那群会飞的老鼠了!”唐小软急乎乎地表态,语气十分坚定。一打开手电就看到那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要不是沐槿衣在旁边站着,她真的是差点又跳回水里去。 沐槿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思付着万一她走后吸血蝙蝠再度来袭唐小软也确实是死路一条,于是点头应了。“你要跟紧我,如果有不对劲立刻浮上水面。” “嗯嗯!”唐小软一边点头一边打开唐愷背着的背包,取出潜水器材。沐槿衣很快便穿戴妥当,一回身见唐小软还在跟脸上的蛙镜搏斗,她默默上前帮她调整好,打开防水头灯,又检查了一下她背着的小氧气瓶接口有无问题,末了,拍一拍她的肩膀,她比了个下水的手势。 唐小软紧跟在沐槿衣身后,看她拉着绳子下去了,正要跟下去却被身后的唐愷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他俩竟然也都穿戴好潜水器材了。唐愷指一指头顶上方又再指一指下面,意思很清楚,都是害怕吸血蝙蝠卷土重来,索性跟着一起去探路。唐小软点点头,也有模有样地拍了拍堂哥的肩膀,然后拽着绳子便哧溜溜地滑了下去。 唐小软打架不济,游泳潜水却玩得很转,没几下便潜入了水底。瞧见沐槿衣在不远处悬浮着大概是在等她,她心中一喜,忙追了上去,没几下便撵到沐槿衣身边,刚想伸手去拉一拉她的手,那女人却立马跟游鱼一般滑溜走了,她一怔,顿时郁闷起来。 唐愷与唐炜陆上禁打,水下功夫却一般,倒也不逞能,慢慢悠悠地游了过来。一见唐小软竟自顾自发起愣来,唐愷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抬手指一指前方。唐小软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发了个小呆的功夫沐槿衣竟然已经游出老远了,她心里着急,忙挣开堂哥的手便向前游去。 借着头灯的光线不难发现这水潭底下长满了细细长长张牙舞爪的水草,唐小软不无心惊地盯着每一根随水流舞动的枝蔓,生怕自己再被缠住腿脚。想一想,索性将腰上的短刀拔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忽然间手背上一痒,她紧张地望去,却见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地从她身旁游了过去,顿觉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被吓怕了,这一会儿的确是有些草木皆兵。又游了片刻,沐槿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唐小软停住动作静静地看着她,她却浑然未觉,没受伤的那只手正拿着短刀在斩一大团水草,很快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约莫两人宽的样子,乌黑一片看不到头。 沐槿衣并未多做停留便闷头游了进去,唐小软自然是紧紧跟上,氧气量有限,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只这一路游来却是愈发见不到底了,那洞中的路径仿佛是倾斜而下的,唐小软游得并不吃力,却隐隐感觉哪哪儿不太对劲,怎么这么久了还是看不到尽头?这山洞到底又有多深?她渐渐感觉身后的氧气瓶用量已经快过半了,不禁迟疑着要不要提醒沐槿衣,倘若氧气瓶过半还是到不了洞口,大家就只能原路返回。正思量着,身前被水流冲刷得模模糊糊的石壁上竟然斜刺里钻出来许多的水草,她惊得一下子差点大喊出声,这水草……这水草和她刚才在水潭底下看到的却又大不一样了,深深的紫黑色,枝蔓又长又细就像女人的长发一样,眨眼间便将她所能看到的山壁包覆住了。唐小软吓得手足无措,只觉身上、脚下仿佛都被缠上了这怪异而恐怖的水草,隐约还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沐槿衣在挥舞短刀斩着什么,她心中惶急,迫切地想赶快去到沐槿衣身边,忙挥舞短刀一顿乱砍起来。 好容易才将面前缠绕的水草斩掉一片,唐小软拼命地分路而出,可抬头一看,原先在她身前不到三米处的沐槿衣竟然不见了!她急得一阵发慌,又回头去找两个堂哥,却发现他们俩居然也不见了。惊觉此地险恶,又只剩自己一人,恐惧与绝望便铺天盖地地狂涌而上。唐小软一泡眼泪差点涌出眼眶,掂掂氧气量肯定是不够回去了,又想着沐槿衣和两个堂哥会不会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留下是必死,向前没准还有活路,她咬咬牙,不敢再多做耽搁,硬着头皮便快速向前游去。 然而越是向前游着,她一颗心便越冷,不管她如何加快速度都再也看不到沐槿衣的身影,身前反而还越来越暗,仿佛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她自己。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自己就会彻底地陷入到绝望之中,索性咬着牙继续游着,这时候别说是沐槿衣了,哪怕是那个老是嘴欠找茬的堂哥唐炜也让她遇到一只啊!只要是人就行啊!就在她绝望地快要飙泪之前,眼前一亮,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游出那个狭长而压抑的山洞了,眼前是一大片宽阔的水域。“赶紧浮上去!”唐小软心里兴奋不已地暗叫一声,不管如何只要能浮上水面就不怕氧气瓶告罄了。 正兴奋间,脑后忽然传来一阵哗哗地分水声,更有一股股水流向她身体撞了过来,唐小软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就见头灯照见的几米内一只不知什么生物嗖一声便游了过去,好像是被什么在追咬着,它游过之处的水里顿时被拉出一条细细而污浊的血线。唐小软一时好奇又仔细看了一眼,终于在那生物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前看清楚了,模样倒有些肖似八爪章鱼,身体的一小半已经被吃掉了,剩下的一半上面吊着一绺一绺的烂肉漂浮在水中,随着它一路逃窜不断地渗出污血。她不禁微感恶心起来,估计是最后残留的神经反射在驱使那一团烂肉逃命吧,被咬成这样,其实早就死了吧……心底有些害怕起来,虽然这水下目前一派平静,但,能将那差不多有自己身体一半大的八爪鱼咬成这样,得多大的鱼才能做到啊?这水潭深处出现八爪章鱼已经够奇怪了,别告诉她接下来还会有鲨鱼!想到这里她再不敢停留片刻,赶紧踩着水就往上浮去。 刚窜上去没多远,脚下又忽然哗哗地水响起来,唐小软一阵头皮发麻,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大乌龟从幽暗处游了出来,不急不缓地经过她的脚底,还被她踩了一脚。“八爪鱼?海龟?”唐小软脑子彻底凌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小小的潭底到底是通向哪里啊,怎么会出现这些生物?她一边思付一边继续蹬水,不远处的水里忽然涌上一大片血污,她一惊,忙扶了头灯望去——从那以后谁再和她说乌龟爷爷慢吞吞她就跟谁死磕!谁说乌龟动作慢了啊,那是你没见到水底的乌龟,出场时还不急不缓呢,忽然一个加速跟踩足油门的f1一样,脚蹼一划,唰一声就窜到十几米开外。那刚才还忙着逃命的八爪鱼呼啦一下就被它吞进了嘴里。都说乌龟是没牙齿的,可唐小软看得清清楚楚那乌龟张嘴的瞬间居然露出了几颗白森森的锐齿,一口咬住那八爪鱼,咀嚼了几下,似乎又嫌弃不好吃吐了出来,停了一秒又吞回去,如此这般几下,再吐出来……看来这只长牙的大乌龟牙口不太好,只能咬出食物却不能咬碎…… 如此血腥的一幕简直不忍猝看,唐小软看着那八爪鱼很快就只剩下一小团肉糜在水里翻滚了,这下是彻底死透了。她不知道这倒霉的八爪鱼是怎么被这个长牙齿的大乌龟逮住的,更无法想象稍后自己被这乌龟用那只长了几颗牙的嘴一块一块地啄下肉来,吞进嘴里又嫌弃不好吃再吐出来的样子……只是这样稍微幻想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不做大乌龟的食物,在这个意念的催使下她也瞬间变身为开足马力的f1,为了不想死而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一口气窜上去几十米。这一幕要是被她的游泳教练看到,估计她得进国家队了。 半步都不敢耽搁狂蹬水的唐小软终于在氧气瓶彻底轻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头顶上方一片若隐若现的光亮。她心头大喜,正要狂蹿上去,脚下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水流一撞,跟着整个身子便被水底忽然涌出的巨浪给远远地推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一处岩石上。眼前一黑,好容易才恢复了视觉,不用摸也知道后脑必然是肿了。她痛得泪眼汪汪,心脏收成一团,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天籁般的呼唤——“唐小软!唐小软你听得到吗?唐小软!” 唐小软听着那一声声看似平静却实实透着紧张与担忧的呼唤,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顾不得脑后剧痛拼命划水探出头,一眼就看到沐槿衣正打着大灯在水面上四处扫着,一边扫一边喊她的名字。待得看到她冒出头来,她一惯冰冷无谓的脸上竟是明显的一丝激动划过。“唐小软!” 唐小软手脚发软地爬到岸上,拿下氧气瓶又摘下蛙镜的那一刻立马嚎出了声来,死活抱住沐槿衣不撒手,眼泪鼻涕稀哩呼噜全往人家胸口抹去:“沐姐姐你弄丢我了!你把我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软糖发动进攻之熊抱! 沐姐姐(黑脸):放手。 小软糖:(嚎)沐姐姐你弄丢我了,你把我弄丢了! 不开眼的二哥:小软你这两句话不是一个意思咩? 小软糖表示被二哥捅了一刀现在都好痛。 第十三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下) 面对着一边嚎哭一边将整个身子都如树懒一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沐槿衣感到很无语,几次试着拉开她都被她报以更紧的一阵抱,僵持一番,她终究是放弃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同情还是无奈,手指轻轻搭在唐小软的肩上,她尽可能温和地说:“好了,现在没事了。” 谁曾想不说还好,这一说,那女孩子竟哭得更加厉害了,抽抽噎噎地抬起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我、我、水下面……有八爪鱼……还有、还有吃人的乌龟……我、我游着游着就看不到你了……你……你丢下我了……” 沐槿衣感到自己的内心正在面临一种从所未有的挑战,由小而大接受的训练和任务里,怎么就没有一项是和安慰别人有关的呢?她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任由唐小软自己又哭了半晌,直到她再次抬起脸来苦哈哈地看着自己:“我哭得这么难过,你都不肯哄哄我。” 沐槿衣眉头紧蹙地推开她的肩膀,十分不自然地开口:“你现在没事了吧?没事就起来吧。” “……”唐小软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蓦地伸手就摸到沐槿衣领口处,作势要给她擦襟口处被她糊上去的眼泪,没看出半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沐姐姐,把你衣服都弄脏了。” 指尖还没来得及往下滑溜半点,啪一声,沐槿衣便将她手给打落了,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来,淡淡道:“没关系,反正衣服也是湿的。” “……”大约是意识到差不多可以了,再搞下去只怕冰山要抓狂,一个回旋踢把自己送进水里就糟了。唐小软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沐槿衣身后。“沐姐姐,他们在干什么?”走出几步才发现自己两个堂哥正头抵头地蹲在一个角落里不知在捯饬着什么,唐小软有点不爽,她差点挂了,这两个亲堂哥居然对她不闻不问! 沐槿衣头也不回地说:“清点一些发现,好像是远古时期祭祀的东西。” “哦?”唐小软打心眼儿看不上俩哥哥撅着屁股捯饬东西的蠢样,仿佛捡了多大的宝贝似的,忍不住道:“有什么稀奇的啊,最多就是些青铜器呗,比我老爹的收藏品可差远了。” 沐槿衣淡淡看她一眼。“未必,我也看了,有几件还是很值钱的。” “那又怎么了,我才不稀罕钱,我又不缺钱。”唐小软一边哼哼,一边三两步窜上前去伸头看唐愷与唐炜围着的那堆东西,浑然忘了刚才是谁说了不稀罕的。 沐槿衣看着她故作不屑又很快露陷的小样,不知怎地,心头竟是一动。隐隐觉得这女孩子倒真没她想得那么脆弱,不说别的,刚刚才死里逃生,脑后还明显肿着一个鼓包,她都做好心理准备她要哭上半小时再撒娇撒痴闹腾一阵了,没想到她只抱着她哭了几嗓子就蹦蹦跳跳地起来了,一边说着不稀罕,一边眼睛睁得浑圆,仿佛生怕错漏了什么宝贝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一小堆东西。长睫轻眨,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暗暗思付自己或许想得太多了,不管如何她的任务就是护送她找到夜郎墓,打开大门,解开那盘亘在她心头多年的疑惑,至于唐小软究竟如何……又与她何干呢? 唐小软自然不会知道在她身后站着的沐槿衣此一时心底里已经默默将她分析了一遍了,她正眼巴巴地看着地上那一堆看不出好坏的东西,想着自己不懂行,听沐槿衣刚才说有几件价值不菲的也不知是哪几件,蓦地转身见沐槿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动,顿时想起自己刚才那番特拽傲的白富美言辞了。有点尴尬,于是清了清嗓子。“咳,话说回来,好歹是咱们四人一起找到的,没理由都便宜他俩啊,对吧沐姐姐。” 见沐槿衣一脸不置可否,唐小软屈起手指贴在唇边又假模假式地咳了一声,一双桃花眼如湖水般荡漾。“所以值钱东西都在哪儿呢?”下一秒,她无比认真且严肃地问道。 一直在听壁脚的唐愷闻言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招呼着:“小财迷豆子,过来吧,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唐炜看一眼唐小软,挖讽道:“跟着人还能迷路,你也真够路痴的!你再不上来,我们就得下水找你去了。” 唐小软一见他拽哄哄的德行就不打一处地来气,立刻哼道:“等你找我,我早就浮尸了吧?还不是沐姐姐找到我的?二哥哥就只会打嘴仗,哼,我要是挂了,你们也可以趁早儿地打道回府了。”小卷舌发挥作用了,一句二哥哥硬是喊成了“恶哥哥”,唐愷听得噗嗤一声便笑出声来。 唐炜被她一顿抢白,又是郁闷又有点生气,转念一想,算了,都知道整个唐家就她一朵娇花,从小众星捧月,自己和她计较什么呢?摸了摸鼻子继续琢磨东西,脑子里还是忍不住转了一转:这死丫头从上山开始就总对我冷嘲热讽的,我怎么得罪她了? 唐小软才不管二哥哥的内心戏,伸手指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些破铜烂铁都是些什么啊?” “不知道,我也正研究呢。”唐愷皱眉道,“有石器也有铜器,看着像是汉代的,还有些根本看不出朝代,目前看来都像是以前的巫师用来祈福或者作法的东西。” “起开。”唐小软也蹲□去,毫不客气地将唐炜挤到一边,十分仔细地琢磨起面前那一堆东西来。还真是……挺大杂烩的,有占卜用的龟甲,时隔多年早已石化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有雕着恶鬼模样的青铜面具,不得不夸一句,古人虽然技术有限,可手艺却真是精巧,那恶鬼面具雕得活灵活现,要是大晚上一个人看到准得吓得够呛。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怔,这面具……怎么好像和太奶奶祈福的房间墙上挂着的那张画像里,巫师所戴在脸上的面具那么像? 还有些似乎是石头打磨出来的四方形器皿,她伸手去拨了拨,忽然发现几颗零散的造型很特别的铃铛滚了出来,忍不住捡到手里仔细看了看。 “是不是觉得这个很像是先前那个弄蛇女身上戴的铃铛?”唐愷道。 唐小软点点头,须臾,又摇了摇头。“乍一看是有点像的,但是,这上面有奇怪的纹路。”没记错的话,阿罂身上的银铃是没有纹路的。 “这是什么?”不过片刻,唐小软又发现了一块造型古朴的椭圆形石头。 唐愷看了一眼,道:“嘿,小屁孩倒是会问。这是玉兽珏,也叫玉猪龙。” “什么猪什么龙?” “玉猪龙。你仔细看,这上头是不是刻着一个猪头,下面是龙的身体和尾巴,猪头与龙尾首尾相连,像不像是猪头要吃龙尾巴?”唐愷笑着解释道。 唐小软睁圆了双眼,抢过那石头便去跟沐槿衣献宝。“沐姐姐,这个石头挺好玩。” “小心别弄坏了!”唐炜见她随意地便抓走了那玉猪龙,紧张地喊道。 唐小软哼道:“不就是块烂石头吗?你喜欢回去我送你一吨。” “小软,这不是石头,这是玉器。只是年岁隔得久了上面包上了一层石化物质而已。”唐愷见她拿着好东西不当菜,忍不住提醒道。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也微微点头,这才郑重地将那玉猪龙托在掌心里仔细看了起来。沐槿衣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放松,只当她琢磨得晕乎了,淡淡道:“其实这就是远古时期图腾崇拜的一种玉佩,你拿的这一个,看大小应该是祭祀用的。只是……” “只是什么?”唐小软一怔。 沐槿衣微微沉思,道:“只是这种玉佩一般都是在内蒙、辽宁这些北方地区才会出现,却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是在咱们来之前,已经就有人来过这里了,这东西,是那些人留下的?”唐小软大胆假设。 “有这个可能。” 虽然沐槿衣只是淡淡地一句,既不认可也不否决,唐小软仍是开心了起来:“我能戴着它不?这个猪头挺可爱的。” “你想得倒美,这么大个儿的玉猪龙,你有那腰挂吗?”唐炜白了唐小软一眼。 “你管我?”唐小软也立刻白眼回去,毫不客气地将玉猪龙收入囊中。 沐槿衣不理会他们一伙争执,忽然道:“这些都是小物件,前面还有大的。” 唐小软立马兴奋了:“哪儿呢?” “往前走,上了台阶就是。”沐槿衣说着,率先便走上台阶。 唐小软忙跟了过去,十几步开外,一个十分高大的山洞出现在面前。令她稍稍惊奇的是这山洞很明显是被人工开凿过的,整个山腹呈现半圆形,就像球场的那种形状,沿着山壁怪石嶙峋错落有致,甚至还凿出了好几处阶梯。四周竖着几个残破的石柱,最完整的一根约莫有三层楼那么高,隐约看到上面顶着一个类似大石碗一样的东西。 她们现在正踩在石阶上,再向上走上五六阶,一个约莫十几平米的石台出现在眼前。石台的正中间摆着一个一米来高,两米左右宽的桌子。唐小软一见那桌子就兴奋地嘿了一声,再不懂行也能看出那桌子的材质很特殊了,时隔这么多年仍呈现出这样光润的青白色,她大着胆子伸手一摸,冰凉入骨,滑腻如瓷。“这也是玉的吧?”手感度极佳啊。 沐槿衣的注意力却浑不在那供桌是不是玉器上,她半蹲□来,仔细地看着供桌侧面刻着的一些奇怪的符文。符文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简单的图案,寥寥几笔很难辨清,隐约像是画的远古时期的祭祀场景,人们手托贡品跪倒在地,头顶还画着奇怪的圆形物体,却又不像是太阳。 正暗自沉吟,耳畔唐小软忽然轻喊一声:“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高冷禁欲的姐姐大约也只有小软糖这种走着走着脚软了就把自己吃掉的主儿才有可能扑到吧。 以上! 大家好,我叫小绿字。像作者君这种喜欢自言自语刷出存在感的抖m,我才不认识她呢。 第十四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上) 沐槿衣扬脸望去,唐小软手指着供桌后面一个奇怪的突起,眼睛睁得滚圆:“在那儿,你看。” 绕过供桌向后走不几步,很容易便看到一整块白玉石挖出的一副棺椁。沐槿衣俯身望去,那棺椁没有棺盖,内里置着一副乌沉沉的木棺,同样是被打开了的,棺盖也不知所踪。棺椁内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她简单瞄了两眼,脸色已然凝住。 唐小软也跟上前去,一看见棺木先是吓了一跳,转眼看沐槿衣就在身旁,她定了定神,又伸头看去。唐愷与唐炜也过来了,小声地跟沐槿衣说着话,很快唐愷便上前去埋头棺木中翻找了起来。 唐小软呆呆地站着,看着堂哥翻找东西的背影,又看一眼那古古怪怪的玉石棺椁,不知为何心底阵阵不安席卷而来。她后退了几步,正撞上沐槿衣回身看她,眼底隐隐浮动的疑问令她心底悚然一惊。想也知道必然是自己脸色太古怪令她不安了吧,唐小软眨眨眼,扯了个不甚诚恳的笑意。 虽只是短短一月的相处,可唐小软的性子沐槿衣早已了解几分,那女孩爱笑爱闹,面上从来也端不住事。此刻她眼露惧意表情尴尬,那笑容,分明是刻意挤给自己看的了。难道是因为惧怕棺椁?可观她面容却又不仅仅是惧怕,否则一早便躲到她身后而不是刻意后退与所有人都拉开距离了。 唐小软并未意识到沐槿衣心中所思,她匆促一笑后便将脸撇向一侧,脑中晕晕乎乎无法集中思想,反复只是重复着一个念头:为什么那棺椁她看着十分眼熟?她可以确定她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来过这里,就算来过云南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地玩了趟丽江,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对这奇怪的山洞里一个奇怪的棺椁产生这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仿佛……仿佛曾亲眼见过这一番端倪。 “哥,你找什么呢?”唐炜平时胆子大,可那是对着人,冷不丁一个棺椁放在面前还是有点犯怵的,隔着三步远瞪着唐愷背影:“你小心点儿,万一跑出个僵尸粽子什么的……” 唐愷抬头看他一眼,笑道:“哪来那么多僵尸啊,这棺材是空的,里头连件衣服都没有,倒是扔了不少铃铛,哎,沐小姐,你看这些铃铛和外头那些是不是一样的?” 他抓过几颗铃铛,平摊在掌中。沐槿衣拿起一颗看了看,点点头。“一样的。”又看一眼那棺椁,蓦地弯腰从那棺木下翻出一对好似是鹰爪模样的铁器来。 唐愷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沐槿衣将那铁器上下左右反复看了几遍,终于是放弃了,摇摇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不是古董,应该是后来有人留在这里的。”她将铁器放回去,一扭头见唐小软还站在几步外,直勾勾地盯着石台角落处的一个铜鼎,眼神飘忽表情呆滞,分明是在发呆。长睫轻覆,她低声喊她:“唐小软?” 一言既出,那向来以逼她说话为己任,一听到她开口就各种话痨的女孩居然毫无反应。沐槿衣微有些错愕,走到她面前,静静望住了她。 “啊,沐、沐姐姐。”唐小软总算是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喊。 “你到底怎么了?”眉头微蹙,沐槿衣认真地看着她。 “没、没怎么啊。”唐小软干涩地笑着,目光终于聚焦在那铜鼎上,心头一动:“哦,我刚在看那个鼎呢,呵,挺奇怪的,怎么只有三只脚啊。” 沐槿衣尚未开口,一旁唐炜就接话了:“多新鲜啊,鼎不是三只脚,难道还两只?” 唐小软脸上一红,自知自己急着从乱纷纷的思绪中跳脱出来说了蠢话,见不得唐炜嘲笑她时那副自得的嘴脸,辩道:“两只脚的那是你。”一边说一边向着那铜鼎走去,自我解嘲:“咳,不是也有好多鼎是四只脚的?” 这铜鼎摆放在距离棺椁约莫一米远的地方,一半都被嵌在了山壁中,尽管如此仍能看出个头很大,目测得唐家兄弟俩手拉手才能勉强抱住。唐小软仔细看了几眼,说是鼎,其实更像是个大锅,没有鼎耳,也不知是本就没有打造还是后来缺失了。鼎身上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却因锈迹斑斑而难于辨认。 沐槿衣也走上前来,半蹲□子仔细地观察这个铜鼎。唐小软只感觉身侧一阵微风掠过,回身望去,正望见沐槿衣那凝肃到几乎凛然的侧脸。想起刚才沐槿衣唤她名字时的神情,静静望着她的模样,又见她取出短刀轻轻地刮去铜锈研读鼎上的符文,她心头微动,不禁轻声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看她一眼,眼神分明在说:什么事? 唐小软动了动唇,忽然听到头顶处响起一阵细碎的窣窣声,她一怔:“沐姐姐,你看上面——” 沐槿衣迅速抬眼望向洞顶,本自平静的眼底随即涌上一股冷凝。她站起身来,手一带便将唐小软扯开几步,目光死死地盯住头顶正上方忽然垂挂下来的一根蔓藤。那蔓藤生得好生奇怪,不是绿色,也不是枯黄色,却是棉絮一般的雪白色,柳枝一样地倒挂下来,末端悬着一颗约莫脑袋大小的白色鼓包,却不知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唐炜叫道。 “啊,有鬼!”稍一定神便发现那白色的鼓包缓缓张开了,里头隐隐是一张鬼脸,正圆睁着双眼怒视着下方。唐小软尖叫一声,一把抓住沐槿衣的手。 一道强光照了上去,唐愷举着手电,唐炜更是直接掏出了枪来,一瞪眼,却发现那鼓包不见了,他慌道:“哪儿呢哪儿呢?” “就在你头顶上!”唐小软急道。唐愷正要将手电打过去,就听嗖嗖嗖几声响,一个黑影从洞顶直降而下,瞬间就落在了唐炜的脑后。 “小炜!”唐愷大喊一声,还不及反应就见面前银光一闪,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毛茸茸的黑影被短刀插住斜斜飞撞出去,啪一声落在地上,一阵滋滋乱响,仿佛是有汁液流淌出来的声音。他忙将手电照了过去,一看之下,顿时恶心得汗毛倒竖。只见地上赫然掉着一张皱皱巴巴的老人脸皮,一柄短刀直插眉心,那老人脸上喷溅着黄绿交杂的汁液,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犹然瞪得滚圆。 沐槿衣疾步上前,抬手便将短刀使劲向下一压,那人脸骤然一抽,又是一阵滋滋怪响。紧跟其后的三人还没来得及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便见那人脸下方忽然伸出好几条毛茸茸的触足在地面上疯狂抓挠着,看起来就像是要顶着那张人脸逃命,却又被短刀钉住只能胡乱蹬腿。唐愷与唐炜兄弟俩面面相觑,唐小软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人脸蜘蛛。”沐槿衣紧声道,皱着眉头盯住那疯狂挣扎的一团,她心中也是阵阵不解,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巨大的人脸蜘蛛?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也太恶心了吧?”那人脸蜘蛛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冒出新的汁液,红黄绿这下都齐了,湿乎乎粘哒哒,就像是重伤毁容的人脸躺在地上还挤眉弄眼。唐炜就近看了一眼,差点没吐了。 “小心!”眼看唐炜抱着块石头就要砸上来,沐槿衣低声喊道,忽然起身疾退。 唐炜一怔,抱着石头向下瞪去,只见那血胡麻擦的人脸忽然发出一声类似血肉撕裂的闷响,那“嘴巴”蓦地裂开,一群白蓝相间的奇怪虫子呼啦啦潮水般涌了出来。唐炜手一抖,石头砰一声就掉在自己脚边。 强光照在那张鬼魅的人脸上,唐小软很快发现那一群只有拇指盖儿大小的虫子原来全是些小蜘蛛,密密麻麻地向着四周黑暗处逃窜,而那人脸的“嘴巴”里仍在不断地涌出新的。眼看一小堆蜘蛛居然慌不择路地向着她跑过来,她慌得急忙向台阶上跳了上去,生怕那些蜘蛛像跳蚤一样蹦到她的身上。 沐槿衣看一眼唐小软,见她所站的位置还算安全,她随即将手电照到了那些奇怪的藤蔓上,这一看,她本就冷凝的脸色更加的沉重起来。原来那些藤蔓之所以呈现出奇怪的雪白色,是因为外头被包裹了一层细细的蛛丝,她又抬头望去,不禁暗叫一声“不好”,洞顶上本就好多根蔓藤集结在一起,此时一番动荡,那些藤蔓上的蛛丝剥落下来许多,藤蔓集结的中间部分一大片蛛丝都散开了,隐隐有着一片不知什么东西似乎正摇摇欲坠。 “大家都散开!”沐槿衣低喊一声,随即向后方退开几步。就在她喊话的同时那东西啪一声自半空中直直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什么东西?”唐愷急忙打着手电望去。 沐槿衣戴上手套,又拔了唐小软腰上的短刀几步上前,随便取了一块剖开,原来白色的蛛丝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根骨头,看模样,似乎是不知什么野兽的肋骨。只不知为何原本应是白色的骨头却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她不敢多碰,只暗暗思量:“这人脸蜘蛛果然身怀剧毒。” 又剖开另外几个看了一眼,俱是骨头,沐槿衣站起身来,先将短刀递还给唐小软,又去检查那人脸蜘蛛,想确认下它是否死透了。唐炜忽然大叫一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他妈的,这水里的鱼也太猛了吧,老子去洗个手,差点没被咬死!” “大家都在这里,你一个人跑去洗什么手,也不怕出事?”唐愷见自家弟弟竟然脱离组织独自行动,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这不是被这恶心玩意儿给恶心坏了么?”唐炜嘀咕着,看一眼那软趴趴一动不动的人脸蜘蛛,他一时怒起,抬脚踩了上去。 “当心——”沐槿衣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炜便大叫一声,表情痛苦地缩回脚跳了起来。惊悚的一幕发生了,那看起来明明像死透了的人脸蜘蛛居然在唐炜踩下去的瞬间猛地张嘴一口便咬在了他的靴子上,触足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腿不放,任凭他踢来甩去,甚至踩到山壁上又是滋得一声爆响。唐愷忙上前帮忙,倒转了手上的手电筒对着人脸蜘蛛一阵猛砸。在他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之下那蜘蛛总算是彻底地稀巴烂了,唐愷拔出腰刀使劲一挑,蜘蛛啪一声便落在了地上,活似一滩烂泥。 “妈的,这畜生居然敢咬我!”唐炜脸皮涨得通红,怒冲冲地道。 “快看下有没有咬伤?”唐愷担忧地看着弟弟。 唐炜一边骂娘一边脱下了靴子检查,果然,那蜘蛛居然咬破了那么结实的皮靴,把他右脚脚趾头咬破了,棉袜上一片血污。 唐小软紧张地伸头看一眼,条件反射地去问沐槿衣:“沐姐姐,他不要紧吧?” 沐槿衣目色微闪,沉吟几秒道:“不好说。”看一眼不怎么当回事儿都准备穿上鞋子的唐炜,她皱眉道:“快脱了袜子处理下伤口,这蜘蛛有毒。” 唐炜一听这话顿时懵了,赶紧将袜子扯下来丢到一边,打着手电仔细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只见被咬破的地方伤口并不大,正汩汩地向外流淌出紫黑色的血液。他不禁慌了:“这血怎么都变色了?” 一时半会也实在无法辨析这蜘蛛的毒性,沐槿衣想了想,取出解蛇毒的药粉给唐炜撒了些在伤口上,又吩咐他不要乱动。原地坐了约莫一刻钟,再检查伤口发现没什么异常,唐炜心下定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惨白了。“我说,这就没事儿了吧?” “不好说。”沐槿衣仍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唐炜心下不快,暗想什么好不好说,老子这不是都没事了吗?就显得你能耐,凡事都要留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吧,你们就使劲儿霸王我吧。嘤嘤嘤 伤心地碎觉去。 第十四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中) 沐槿衣递给唐炜一块干净的纱布让他包扎伤口,他嫌麻烦,直接套上了袜子,口中嘀嘀咕咕:“几滴血而已,这就止住了,包什么包,又不是个娘们儿。” 唐愷闻言立刻瞪了他一眼,他这才醒悟自己刚一得瑟就把队伍的一半儿给得罪了。一时有些讪讪,穿好鞋子站起身来。 唐小软撇了撇嘴,难得没跟唐炜斗起来,转脸去看沐槿衣,却见她正望着那死成一滩的人脸蜘蛛静静出神,忽听得唐愷叫道:“嘿,那大柱子上头是什么?” 手电照了过去,正是一进山洞便看见的那几根大柱子,只不过他们此刻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柱子顶了。唐小软忽然发现那柱顶上的石碗里似乎有一些暗黑色的膏脂状物体,不禁心下一哆嗦,这不会是……不会是那什么吧…… 只能说她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沐槿衣看了一眼,随即断绝了她的后路:“应该是动物的尸油。” “尸……油……” 沐槿衣看一眼唐小软,仿佛是没看出她眼底的纠结,轻声道:“去找些树枝或者枯藤,我们做几个火把,这样可以节省电池。” “哦……”唐小软自然不会违背沐槿衣的指示,走出几步,又拉住她的手。“咳,你陪我一起。” 沐槿衣倒是没有明确地拒绝,只是挣了挣手腕。唐愷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们女孩子啊,真是,去哪儿都得寻个伴儿。就不能单独行动啊?” 唐小软连声哼哼:“要你管要你管。”偷眼瞧一眼沐槿衣,见她面无表情似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下安了不少,忙积极地寻找起来。 这山洞里树枝很少,枯藤倒是挺多,沐槿衣拔起被人脸蜘蛛弄脏的短刀清理干净,砍了几截枯藤绕着树枝做成火把,唐愷挖来尸油试了试,居然点着了火,大喜过望:“太好了,这可省了不少电!” 四个火把点起来,整个山洞顿时明亮了不少,唐小软想着刚才那只恶心的人面蜘蛛似乎是惧光的,现在这么亮堂总不敢再来了吧?沐槿衣仔细地探寻出路,唐炜却暴脾气上来了,非说刚才的水潭里有咬人的鱼,举着火把端着枪去瞄了好一会儿,湿哒哒地拎着一口大黑锅回来了。唐小软嗔目结舌地望着那口锅,忍不住道:“二哥,你从哪儿找来的锅啊?这山洞里还有锅?!” 唐炜挤眉弄眼地大笑几声:“你也觉得像锅吧?哈哈,这是个王八壳!乖乖,这王八壳够大的,我特意拎过来给你们开开眼。你看这王八壳子上面还凸出来一块块,跟那皇宫大门儿似的,还带凸钉儿,感情是真把谁家大门儿给背身上了?” 唐小软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去摸摸那乌龟壳,心下暗暗一惊,果然是像唐炜所说无比坚硬,摸上去更像是套着一层有利刺的战甲一般。可奇怪的是这么坚硬的乌龟壳边角上居然缺了一块,看纹路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去的。“乌龟……乌龟……八爪鱼……”唐小软蓦地一个激灵,一下子想起刚才在水底见到的大乌龟来,难道这就是刚才那只大乌龟的壳?可是不应该啊,那家伙看起来那么凶猛,谁还能制得了它? 正百思不得其解,唐愷忽然站在东边儿的山壁那里叫了一声:“快来看,这儿有壁画,上面画了好多小人儿!” 唐小软见沐槿衣已经走过去了,忙将乌龟壳的事儿丢在一边跟了过去。那壁画线条十分简单,阴刻在石壁上,虽只是寥寥几笔纹路却十分清楚,人是人山是山。整整一排山壁上刻满了壁画,唐小软挨个看去,越看越觉心惊。 第一幅壁画,一个身穿长袍头戴鬼面的祭司正对着一块巨大的石身鬼面叩拜着,四周点满了火把。 第二幅壁画,一个石桌上摆满了猪牛羊三牲的首级,鲜血不停地流淌下去,沿着石桌一直流到长着很长野草的草地上。 第三幅壁画,一个长发的少女赤身裸体地被几个带着鬼面具的男子举起,投放进石棺里,身穿长袍的祭司向石棺里倒入各种毒虫,蜈蚣、蜘蛛、蝎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少女全身。 第四幅壁画,祭司高举起一把尖刀,剖开少女的肚腹取出内脏,赫然便是一颗人心,鲜血顺着祭司的手掌一直流到地上,他将心脏高高举起供奉到石身鬼面前。 第五幅壁画,一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魔鬼破石而出,嘴里啃咬着心脏,手上还抓着一条人腿,地上似乎还掉着一些人肉残渣。 第六幅壁画,那巨大的魔鬼脚下踩着几个服饰明显与前面不同的人,手中还捏着几个,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在夜色下森森如骨,撕咬着一切它所能看到的生物。 第七幅壁画,少女葬身的石棺旁放着一个巨大的鼎,鼎下生着火,隐隐可以看到鼎里漂浮着残肢碎肉般的东西,一群头戴鬼面的人有的捧碗跪在一旁,有的举着残肉手舞足蹈似在跳舞。 第八幅壁画,又是很多带着鬼面的人手持长矛与一些身上缠蛇的人打成一片,尸横遍野,远处似乎还有堆积如山的人皮与人骨。 第九幅壁画,一群身上缠满细蛇的人们正对着一条大河在跪拜,河里隐隐现出一个巨大的怪兽黑影,奇怪的是,那怪兽似乎是有着两颗头颅,一左一右迎风摇摆。 第十幅壁画,一大片的蔓藤下,赫然放着一具石棺,与刚才的石棺不同的是,这具石棺是密封住的,被蔓藤缠绕包裹着,棺盖上开着一朵硕大的花。 不知不觉走到尽头处了,唐小软呆呆地站着,思绪仍未能从那十幅诡异惊悚的壁画中跳脱出来。沐槿衣也看完了壁画,脸色肃穆地站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手中的火把映得她脸颊一片暖红,长睫深覆,眼底是隐隐的幽光流转。很明显壁画所描述的地方就是目前他们所处的这个山洞,那白玉石棺,还有石棺旁的铜鼎,无不对应了壁画中的场景。那壁画所画应该是古代祭祀的场景,只是为何这祭祀的不是神仙而是恶魔?如果她的分析没错,壁画所画是用一个少女当祭品供奉恶魔,召唤恶魔出来消灭敌人,最后再与恶魔分食人肉的过程。一想到刚才那铜鼎是曾用来烹煮人肉的,饶是她一贯冷静,此刻也不由有些微的反胃。她深深吸了口气,脑中快速地开始搜索起沿路见闻,忽然想起先前看到的禁地口的树葬和山洞里那一大片悬棺来,再联系到壁画中那被蔓藤包裹的石棺……难道,这里曾经死过那么多人,并且都是用于祭祀而死的少女?还是说,是那些戴着鬼面的人,抑或,那些身缠细蛇的人?可那石棺上硕大的花朵又是什么呢?这一路而来所见到的植物除了蔓藤再无其他了,连枯枝都少的可怜,更何况是花朵。 唐愷和唐炜也都看完壁画走了过来,脸色俱都不善,唐愷忽然大叫一声:“你们看,怎么这蔓藤又变色了?!” 沐槿衣一怔,怕火把的光照对颜色分辨有误差,还是打了手电照上去。一看之下也不由惊住了,这一处洞顶上的蔓藤竟然是锈红色,并且整个山洞顶上满满匝匝全是蔓藤,就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整个洞顶,大多盘绕在洞顶的岩石上,并未垂落下来。越看越是心惊,只见那堆蔓藤愈往洞边愈是密集,她率先向前走去,沿着蔓藤的长势一路寻摸,终于在西北角的上空发现了蜘蛛网般密集的蔓藤,上面居然倒挂着好几张人脸! “这不是——刚才那个人脸蜘蛛吗?!”唐小软惊道,我的天,一只就已经够呛了,这里竟然出现那么多只! 沐槿衣不接话,挥了挥火把,整个西北角像是被这些人脸蜘蛛做成了捕猎的专属角落,一张超级大的蛛网便横亘在众人头顶不到两米处。好几只黄黑色交加的大蜘蛛静静地吊在蛛网上,后背上的老人脸皮在火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一时仿佛在挤眉弄眼桀桀怪笑,一时又仿佛怒目而视,阴森恐怖。唐小软悄悄贴近了沐槿衣身后,轻声道:“沐姐姐,它们好像在狩猎?” 沐槿衣沉吟几秒,轻轻点头。这些蜘蛛分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却完全没有行动,看样子确是在集体狩猎,只不过,目标不是他们。 唐小软又待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啪啦啦的扇动翅膀的声音,定睛一看顿时噎住——这不是那群刚才把他们逼得跳水逃路游了几公里,差点淹死的吸血蝙蝠吗?! “他娘的,这些畜生怎么会跟来?它们会游泳啊?!”唐炜一看到那群白色小蝙蝠,吓得顿时端起了冲锋枪。 “吸血蝙蝠惧水,不可能从水底游过来,这些蝙蝠应该是从石缝里钻过来的。”沐槿衣镇声道。“看来这个山洞里有缝隙与外界相通,也或者,这里根本不止一群吸血蝙蝠,它们各有各的地盘。” 唐小软想起那群吸血蝙蝠似乎是以吃那群黑色大蝙蝠为生,可这一路走来也再没见到黑色的大蝙蝠,那这些蝙蝠都吃什么? 正思索着,就见一小片吸血蝙蝠忽然齐刷刷地向着他们头顶上的蛛网撞了过去,被蛛网黏住后也是拼命扇动翅膀挣扎,无奈那蛛丝不比寻常,几乎有成人小指粗细,韧性十足,吸血蝙蝠只要一粘上去便再无逃遁之力。第一群吸血蝙蝠很快全部被制服住了,第二群又跟着撞了上去,和攻击他们时一样的自杀式袭击,看得唐小软阵阵咂舌,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等到第三群、第四群蝙蝠也撞上蛛网时,那看起来固若金汤的蛛网终于破损了一小块,可也仅仅是一小块而已,很快,洞中出现的吸血蝙蝠就全部被蛛网黏住了,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小。“蜘蛛动了!”唐小软低喊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几张老人脸忽然动了起来,慢悠悠地从四面八方向着蛛网中心靠近,一边爬一边从口中咝咝地吐出蛛丝将吸血蝙蝠裹住,等待享用美食。 这可比看电视里的人与自然要刺激多了,这是活生生的捕食者掠食啊,还是这样一大片的屠杀行为。唐小软看着一只人面蜘蛛已经靠近了蝙蝠群的边缘,吊在蛛网上的触足晃了晃,正要开始将口中的尖刺刺入蝙蝠体内,那吸血蝙蝠忽然垂死挣扎,吱吱怪叫一声便猛地咬住了人面蜘蛛。蜘蛛吃了痛,自然是一口反咬住吸血蝙蝠,一长串的鲜血从半空中滴落下来,场面甚是血腥。终于,一番拼斗后,吸血蝙蝠渐渐不动了,那人脸蜘蛛慢条斯理地又开始吐丝将它彻底裹住,卷去一边慢慢享用起来。唐小软暗自咂舌,该,让你们的同伙在外头咬我,现在换你们被咬了吧?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完,一阵吱吱怪响,回身一看竟然是又一大片吸血蝙蝠飞了过来,由于蛛网上已经被大量吸血蝙蝠的前驱者占满了,新来的蝙蝠很轻易地便勾破了蛛网边缘穿越过去,飞到了大量锈红色蔓藤集中的上空。 唐炜一见蝙蝠群成功突围,紧张地端起冲锋枪便要射击,被沐槿衣一把按住。“你干吗?” 沐槿衣抬手指一指正围绕着蔓藤打转的吸血蝙蝠,沉声道:“看样子这群蝙蝠与蜘蛛不是第一次大战了,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看看它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沐槿衣话音刚落,那群突围的吸血蝙蝠便围住了上空的锈红色蔓藤,窸窸窣窣地挂牢身子之后,张开老鼠一样尖利的牙齿齐刷刷地咬住了蔓藤茎。那些本来爱好吸血的蝙蝠居然像蜜蜂吸食蜜汁一样开始狂吸蔓藤的汁液,原本扁扁的肚皮一会儿就鼓胀了起来,并且和之前吸那些黑蝙蝠的血一样,雪白色的吸血蝙蝠身体很快就全部变成了淡红色,就像是磨砂罐子里注入红色颜料一样的诡异。而下方蛛网上的人面蜘蛛却忙于吃被制住的那大一片美食而顾不得突围成功的蝙蝠,只约莫两三分钟的时间,突围成功的那群想是吃饱肚皮了,不敢久留,立刻扑扇着翅膀又原路飞了回去。 这餐饭吃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点吧。唐小软正感叹甘做先锋用命换取同伴喝饱那得是多高的觉悟,忽然蛛网上的人面蜘蛛集体停下了动作,唰唰几下便勾住蛛网翻到了上层,直勾勾地盯住了蔓藤的位置。 “怎么回事?”唐愷脸色一变,担忧地看一眼沐槿衣。 沐槿衣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一双冰瞳牢牢地锁定在上方一只吃饱喝足却迟迟没有离开的吸血蝙蝠身上。仔细看了几秒,她确定那蝙蝠从蔓藤堆里叼出了什么东西,只是相隔甚远看不清楚,隐约,似乎是个小果子模样的东西。而那群人面蜘蛛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疯狂起来了,放下美食不管齐刷刷地勾着蛛丝冲向山壁,目标直奔那小蝙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补评的机器人,are u ok? 十分感动每章都留评的几位同学,从君莫而来你们就一直如此坚定地支持洛。除了默默码字,多多更新,也实在没什么能说的了。(v?v) ~ 第十四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下) 几只人脸蜘蛛很快便攀上了山壁,对准小蝙蝠的位置咝咝吐出蛛丝。那小蝙蝠反应倒是也快,叼住小果子模样的东西撒开翅膀就想跑,结果半路上被蛛丝给裹了个正着,眼瞅着直勾勾就摔了下来。正当唐小软以为这小蝙蝠挂定了的时候,四下里竟然又飞过来好些吸血蝙蝠吱吱叫着开始攻击人面蜘蛛,摆明是给那小蝙蝠打掩护。人面蜘蛛吐出的蛛丝是有毒的,自己块头也大,可架不住吸血蝙蝠的数量多,一离了蛛网的范围就没那么厉害了,一堆吸血蝙蝠拥着几只人面蜘蛛在半空中上下翻腾,地上掉下的蝙蝠尸体也越来越多,这场架倒是不知要打到何时才有个结果了。 “掉下来了!”唐恺忽然叫了一声,唐小软定睛一看,果然一个枣子大小的果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滴溜溜滚了滚,却不知滚去哪里了。 沐槿衣晃一晃手上的火把便走了出去,显然是想要冒险去找那颗小果子。唐小软纠结不已,抬眼看蜘蛛与蝙蝠似乎还没意识到果子已经掉了,仍然打成一团,她咬咬牙,勇敢地举着火把跟了上去。才走出几步便见沐槿衣停住了脚步,轻声咦了一声,她忙问道:“沐姐姐,怎么了?” 沐槿衣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火把向着身前一掠,唐小软顿时看呆了。那些锈红色的蔓藤原本只生长在山壁边缘和洞顶,可前方地面上却不知何时也长出了鲜红欲滴的蔓藤茎叶,这还不算什么,最吓人的是那些蔓藤茎叶居然硬生生地穿透了地上掉落的蝙蝠尸体茁壮生长起来。茎叶上布满了针尖一般细锐的绒毛,并且那些绒毛似乎都是中空的,蝙蝠尸体的血液透过绒毛一点点地流向蔓藤的根茎处,那蔓藤就仿佛有着嗜血的生命一般疯狂吸食着尸体的血液,生长速度惊人,就她们盯着看的这一小会儿又几片茎叶伸展开来,藤蔓也长高了约莫半指高。不一会儿,更多的蝙蝠尸体被蔓藤茎穿透了,顶到几乎半人高,那些原本还血淋淋的尸体干瘪得如同风干过一般耷拉在藤条上,悬在半空中,在火光下随着蔓藤的生长动静扑簌簌颤动着。唐小软隐隐还能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吸血蝙蝠绿莹莹的眼珠子,心下一阵发颤。 很快,那些蔓藤不再长高了,反倒是向着周围开始扩散,不一会便扩散到那株根茎最为粗大直抵洞顶的主蔓藤旁边,顶着一身的蝙蝠尸体慢慢绕到主蔓藤后面,再一点点向上蔓延,最终与它彻底融结在一起。而颜色也从最初的鲜红色逐渐黯淡下去,变成和主蔓藤一般的锈红色。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看得唐小软目瞪口呆,回身一看,唐恺与唐炜也俱都是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只唯独沐槿衣沉稳如故,然而侧脸冷凝眼睫轻颤,很明显心中也是波澜起伏。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吸人血的蝙蝠,后背长着老人脸皮的蜘蛛,还有生长完全突破自然与科学定义的吸血蔓藤!唐小软一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活人走进这个山洞并且到现在都还能吐气儿,没有变成一块随时随地被吃掉的肥肉简直是万幸。 那群打斗的蜘蛛与蝙蝠仿佛终于意识到争斗对象——小果子不见了,蜘蛛们唰唰唰便抽身出来回去了蛛网上,继续开始稳坐中军帐守网待蝙蝠的日子,而幸存的蝙蝠们也立刻展翅逃走。山洞中很快恢复了安静,唐小软举着火把又向沐槿衣走近两步,忽然听得她低声道:“小心。”火把低了下去,一眼便看到西北角主蔓藤的根茎前隐隐堆了一大堆白骨,看构造也知道必然是人骨了。有些已然腐朽到一碰即散,有些看上去却颜色尚新,仿佛是不久前才刚刚罹难的尸骨。沐槿衣微微垂眸。“难道,是有人刻意在喂养这些吸血蔓藤?” 主蔓藤的根茎部是挨着唐小软她们游出来的那条水流的,沐槿衣举着火把顺着蔓藤根部看了下去,却见那蔓藤根茎似是扎得极深,并且看蔓藤的长势竟是斜着生长,这样看去,那根茎的最底部倒仿佛是在水底了。可水底又怎会长出这样奇怪的藤蔓来?沐槿衣也想不明白了,火把从左手换到右手,正思索着要不要冒险潜下水底去查看查看,身后跟着的唐炜忽然“哎哟”一声便一屁股摔坐下去。 “他妈的,怎么回事儿!我的脚——我的脚怎么不能动了!”唐炜抱着脚踝,一脸惊惧地看着地面上长出来一根细细的鲜红色蔓藤,绕住他的脚踝,穿透他的皮靴就钻了进去! 唐恺急忙掏出匕首割断那新长出的蔓藤,顾不得鲜红色的汁液溅了一手,急乎乎地就去脱唐炜的皮靴。靴子一脱下来,伸头看到情形的唐小软立马叫了一声:“啊……”天啊,二堂哥原本只不过是蜘蛛咬了个小小的伤口,并且在沐槿衣的治疗下已经停止流血了,怎么现在那伤口竟然扩大成一个血糊糊的大洞,一条鲜红色的们蔓藤就像是被截断的蚯蚓一样露出血红色的半截,当着众人的面仍在不停蠕动,而余下的部分自然是都钻入了唐炜的皮肉里。那因紧张而暴起的血脉里仿佛是钻入了一条红色细蛇,随着血流的脉动一下下弹跳着,唐炜慌忙将裤腿直卷到膝盖,眼睁睁看着那突突的跳动一直蔓延到膝下,仿佛随时随地会破皮而出! “哥,哥!要实在不行你哪怕给我一刀!”唐炜一张方脸涨得发青,哆嗦着抓住唐恺的手,颤声叫道。 “别瞎说,小炜,你疼得厉害吗?沐小姐,快,麻烦你帮小炜看看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恺也是慌了,猛然想起身后站着的沐槿衣,直觉地便向她求救。 早在他开口之前,沐槿衣就已然走过来了,蹲□子仔细看了看唐炜的腿,她抬手在那弹跳的位置轻轻压了压。“这样疼吗?” 唐炜连连摇头:“不疼!就、就是麻得慌!” 沐槿衣又皱眉思索了几秒,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这奇怪的蔓藤似乎是没有根茎也能继续生长,现在只能抓紧时间试一试,看看能否将它拉扯出来。” “沐小姐,那样一定会伤到血管筋脉的吧?小炜他……”唐恺似有迟疑,讷讷问道。 唐炜叫道:“只要能把这鬼东西扯出去,动刀子砍我也没事,快!快帮我扯了吧!” 沐槿衣说话的同时就已然准备好动手了,取出手套戴上,又让唐小软靠近过来为她照明,她一手扶着唐炜的小腿一手去捏那不断蠕动的蔓藤尾部,低声道:“一会儿可能会很疼,你千万忍着,无论如何不要蹬腿。” 唐炜咬牙应了。唐恺不忍地转过了脸去,想了想又不放心,怕唐炜吃痛挣扎,转而去按住了唐炜的肩膀。唐小软却因为要帮沐槿衣照明不得不眼巴巴地盯着,就见那露在皮肤外的一小截蔓藤被沐槿衣捏在指尖轻轻地向外扯动着,与此同时唐炜果真是痛得全身抽搐,脑门青筋暴突,冷汗像急雨一般流淌下来。这一刻她对着这个讨人厌的二哥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崇敬的意味来,痛成这样都能保持冷静与理智,换做是她,恐怕早就厥过去了。 沐槿衣想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动作很慢,可尽管如此唐炜仍是脸上一阵白似一阵。唐恺劝慰道:“快了快了,小炜,再坚持几秒钟,马上好了。” “别乱动。”沐槿衣低垂着眉眼,唐小软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声音却似是裹了一层寒冰,想也知道必然是十分紧张在意。唐小软眼睁睁看着那蔓藤被扯出来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至少都能有十几公分了,唐炜只是稍微抽动了下小腿,那蔓藤便突然滑出沐槿衣的手指一下子又向他皮肉里窜进去几公分,唐小软一口口水哽在喉咙口:这哪里是蔓藤啊,这真的是一条蛇吧! 沐槿衣动作飞快地追上去捏住,之后也顾不得唐炜疼不疼了,加快速度一口气扯了起来。多亏这蔓藤韧性极佳,居然没有断裂在皮下,终于被沐槿衣扯出来啪一声摔在地上。 “还好,大血管没有破。”沐槿衣淡淡道,动作飞快地撒上止血粉,又接过唐恺递来的纱布包扎了起来。 “他……他妈的……抽血也不过一寸长的针头啊!老子真是倒霉,这得吸了老子多少血啊!”唐炜眼见大劫得过,顿时恢复了几分气力,愤愤骂道。瞪一眼,又是吓傻了。只见那蔓藤被沐槿衣丢在一边,虽是不能再吸血了,却并没有停止生长,反而一头钻入了地下,一头又向着别的蔓藤游过去。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它就悄悄儿长了十几公分,从刚才小蚯蚓般模样长成小指粗细,直到一头终于缠到了别的蔓藤上才逐渐停止了生长,慢慢变成锈红色。 “妈的,这东西也太邪门了!”唐炜瘸着腿站起身来,取过背后背包里的铲子一瘸一拐追上去对着那蔓藤便是一顿狠砸,又将它从地下硬生生揪了出来砸得稀巴烂。那蔓藤吸了他的血,此刻被他砸成一片暗红色的渣滓,还没来得及凝固住的鲜血很快又将附近的蔓藤引了过来,窸窸窣窣像蛇一般四面八方地游来围住那一小堆鲜血,眨眼间便吸食殆尽。 唐炜看得阵阵头皮发麻:“真他妈的,一滴血都不肯浪费啊!” 沐槿衣不理会他的发泄,转身向着唐小软道:“你刚才受伤的地方都包扎好了吗?” 唐小软不解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又见她脸色严肃眼神冷凝不似是随口问问,只好点点头道:“都包了。” 沐槿衣嗯了声不再理她了,唐小软稍稍思索了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吸血蔓藤都是闻血而来,二哥穿着皮靴都能中招,她的伤口要是□着岂不是太危险?正嘴甜地也想去关心沐槿衣两句,转念又想,不对啊,若说单纯是被伤口吸引而来,他们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伤呢,怎么那蔓藤谁都不找,却唯独盯上二哥?莫不是,他那伤口本身就有问题? “沐姐姐,你的伤口……需要换纱布吗?”甩甩头,懒得想那么多了,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受伤的手背,忍不住道。 “不用,这是防水的。而且我的伤一般——”沐槿衣忽然顿住,停了一秒,看一眼唐小软,若无其事地便收住了话茬。 “你的伤一般怎么了?”唐小软不解地揉了揉鼻子,见沐槿衣眼神冷淡地看着远处的山壁,她正要发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革命精神,忽然一声怪异的咕咕声打破了周遭的安静,而一向脸皮颇厚的唐小软同学居然后知后觉地脸红了。是真心有点尴尬,这里到处布满危机,地上一片狼藉,半空中还吊着一小群阴森森的人面蜘蛛,而她居然在这个伟大而寂静的时候突如其来得唱起了空城计,实在是丢脸。唐小软撇撇嘴,摸了摸肚子,无奈地看了沐槿衣一眼。“呃……那什么,我好像……好像有点饿了……” 唐恺见弟弟没事,心情自然也放松了不少,闻言笑道:“游了这么久,又受了这些吓,早该饿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唐小软不理堂哥,眼巴巴地只是看着沐槿衣,好容易等到她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唐小软是一脸卖乖的笑,沐槿衣却面无表情,只眼底微微生波。唐小软轻轻咳了一声:“我看那些蜘蛛一时半会也理不了我们。” “那就休息一下。等吃完饭再继续寻找出路。”沐槿衣淡淡道,仿佛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调侃,她将火把找到一处缝隙插好,拎起背包找到一处岩石便坐了下来。 唐小软忙跟过去挤着,好在那岩石够大,她俩也够瘦。一抬眼见沐槿衣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来,她一见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背就立刻上前抢过那瓶水,在沐槿衣错愕的目光下笑嘻嘻地拧开瓶盖,再递回去。“好了,现在可以喝了。” 沐槿衣淡淡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眼底微微生波。默默喝了两口,又将水收好。 这一会儿谁也没心情生火造饭了,到处弥漫着鲜血的腥气,吃熟食只怕更没胃口。唐小软从包里翻出几块压缩饼干无甚胃口地吃下肚去,又喝了半瓶水,眼见沐槿衣一副吃完了准备起身的模样,她翻翻包,忽然摸到一块巧克力。想起她放零食的包被蝙蝠咬破了食物丢得七七八八,没想到居然残存了一块巧克力,她顿时喜上眉梢:“沐姐姐!” 沐槿衣回身望她,一眼便看到一块被高高举起的巧克力。冰瞳微睐,她冷声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吃一个嘛,我、我这还有呢。”唐小软急着就给巧克力剥了出来,厚着脸皮往人家嘴边塞。 很明显冰山姐姐沐槿衣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而一个多月的相处好容易锻炼出来的对牛皮糖一点点的适应度也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破了。被塞巧克力的那位态度十分冷漠甚至略带凶恶地拍开了唐小软的小手,那块仅存的巧克力便直勾勾地掉在了地上。 “沐姐姐……”唐小软瞪着面前那瞬间如寒霜覆面的清颜。怎么了这是? 而当事人之一的沐槿衣却只在片刻的停顿之后,立刻起身走开,只留给唐小软一个柔和却冰冷的背影与一肚子的纳闷与委屈。 怎么了?不就是一块巧克力吗?刚才还都好好儿的呢,她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样一闹唐小软也没心情吃东西了,草草擦一擦嘴就站起身来,又看一眼沐槿衣冷漠无谓的背影,她心底也隐隐来了气。这女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啊,认识这么久都是她腆着脸各种找话,她都难得主动理她的,不吃就不吃,发什么脾气呢,还把她最后一块巧克力拍地上……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索性也不理沐槿衣了,背着背包就跟在二个堂哥后面傻站着。 沐槿衣自然不会关注到某小孩正在闹脾气,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又都放在找路这件事情上了。这山洞里既然能够生长植物,说明氧气是充足的,所以肯定与外界的某处通联。众人在洞里找了一圈,偶尔能看见一些岩石的缝隙是通往外头的,然而却越往后越是细窄,无法通行。这些岩石质地十分坚硬,肯定也是无法砸开,真不知道当初选择这山洞做祭祀场所的人们是怎么在那样落后的技术水平下打造出这里的。 再往回走就又到了来时的水流处了,剩下的氧气量绝对支撑不到原路返回,这山洞也再无别的岩洞能够通向别处,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沿着水流走,再走不了了,就只能想办法造筏子走水路,飘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作者君的小绿字,今天,我想给大家唱一首歌,歌名就叫做:castlethe cloud 一大把年纪重听这歌,居然泪流满面。果然越老越容易伤感吗。 btw,哭完又看了一遍saving face。瞬间治愈了。我好容易满足~~~ 第十五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上) 然而这山洞里,除了石头便是蔓藤,连一棵树木都没有,更别说是适合扎筏子的竹子了。沐槿衣思索了片刻,目光定在那些足有消防水管粗细的蔓藤上,或者,可以考虑下用这些蔓藤来做个筏子? 在沐槿衣思考出路的时候,正忙着跟沐姐姐生气的唐小软溜达到了一大片蔓藤根下。虽然在生气,但她仍是习惯性地去关注了沐槿衣的动静,见她先是盯着水流看,跟着又看蔓藤她就立刻猜到她想做什么了,哼,百分百是想用蔓藤来做筏子。于是唐小软晃悠到几棵粗度可观的蔓藤下,十分自信地等待沐槿衣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等下她就可以装作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跟她不疼不痒搭句话,毕竟这山洞里除了沐槿衣就剩那俩傻哥哥了,这么和她较劲儿好像自己也挺难受的。 越是在等人就越要故作若无其事,唐小软同学深得其中真髓,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忽然看到一颗艳红如宝石般的东西嵌在几株蔓藤根下。这不是……这不是刚才那群畜生争相夺取的小果子吗?!她忙几步上前将那果子捡了起来。这么近地看过去,只觉那果子红艳欲滴,拿在手中当真便如一颗红宝石般玲珑动人,凑到鼻尖上闻一闻,竟还有一丝淡淡的果香,完全不是她初时猜测的腥臭味道。这是这种吸血蔓藤上结的果子吗?那这红色难道也是鲜血?可是闻着却没有半点血腥味啊,而且这果子除了红了点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比红樱桃略大了一点,为什么吸血蝙蝠和人面蜘蛛都对它那么紧张在意?唐小软想不明白了,不过她有一个非常良好的习惯那就是绝不钻牛角尖,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搁着睡醒再想,遇到看不懂的东西就收着,改天再看。于是她立刻从背包里翻出喝剩下的半瓶水,运气不错,那果子居然能塞进去,有水养着倒也不怕它会枯萎。 刚收好瓶子便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听动静也知道必然不是沐槿衣,唐小软没好气地回身便道:“走这么大声,也不怕把这山给震塌了。” 唐恺笑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了也不理。” “叫我干吗?”唐小软眨了眨眼,难道是沐槿衣找她? 唐恺却很快灭了她的希望:“不干吗啊,你啊,不干活儿也别在这儿杵着,沐小姐要这边的蔓藤做筏子,走远点,别不小心伤了你。” “你砍你的,怎么会伤到我……”唐小软眼见计划失败,顿时有些不快,扁扁嘴让到一边。正待再说什么,忽然看到沐槿衣停了手上的动作警惕地看向了水流的方向,几乎是立刻对着大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唐小软一怔,不自禁地安静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水流是在山中,回声很大,一点点动静被四周的山壁反射都会变得很大声。一片静谧中,一阵湍急的水声便渐渐明显了,不似是自然的水流声,倒仿佛是行舟的动静。唐小软与离自己最近的大堂哥交换了一个无解的眼神,唐凯立刻拉住她躲进了山洞中的阴暗角落,她不甘心地看一眼远处的沐槿衣,忽然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和她闹这个脾气了,现在她距离沐槿衣起码有十米以上距离,她不来就她,只能自己去就她。谁料才一动脚,沐槿衣那边就如同脑后长眼一般立刻一个等同于“你丫别乱动”的冷酷手势甩了过来,唐小软看她都已经摸上腿挂似乎准备取鞭子了,顿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片刻后,一道隐隐相熟的人声响起,说的却是苗语。沐槿衣微微一怔,桑坤?他怎么来了?指尖已经捏住了鞭子,随时可以脱手甩出,她定了定神,行舟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几秒后,一条竹筏便随着水流慢慢出现在眼前。桑坤划着筏子靠了岸,竹筏上走下来三个人,其中阿萨巫师倒是认识的,但最后一个上岸的人却委实奇怪地狠。看穿着像是个喇嘛,光头,身穿一件红色的大袍,露着一只胳膊,大红色的袍子上用金线缝着奇怪的符文。这些也都罢了,最奇怪的是他的腰上竟然缠着一条成人胳膊粗细的金色蟒蛇,那蟒蛇身形颇长,在喇嘛腰上足足缠了三圈,蛇头盘踞在他颈边,咝咝吐着信子。 甫一上岸那三人便停住了,沐槿衣等人虽然各自隐蔽,但那明晃晃的四个火把却都在地上扔着呢,任是不瞎的都看出来了:这里来过人。 “还有别人知道这里?”那奇怪的喇嘛开口了,令沐槿衣颇感讶异的是这喇嘛竟然说的是汉语,虽然咬字含糊生硬,但,她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汉语。 “不可能,就连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上古祭祀的圣地,这才是第二次来,就连竹筏也是昨天才做好,运上来可废了老大的功夫。怎么可能还有别人进得来?”阿萨奇道。 桑坤老头不接话,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然后从腰间的竹篓里仔细地捉出一条蛇来,正是当着大祭司的面沐槿衣还给他的那条双头蛇。他放了双头蛇在地上,这才如释重负又微带紧张地说:“这里很多毒物,咱们可要小心点啊。” “啧啧,桑坤老爹年纪越大,胆子却越小啊,有你的神龙在还怕什么毒物?再毒的也不过是给神龙增加修为罢了——只要不是那死丫头制的麻药。”阿萨一边笑讽桑坤,一边又侧脸看了看那喇嘛的脸色。 “你,去四周查看。你,带我去看圣物还在不在。”喇嘛对着那二人的态度明显很不客气,颐指气使地就给二人分配了工作。 桑坤没多说什么便紧随着双头蛇慢慢走了起来,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那高高昂起的蛇头。本身蛇这种冷血动物对热量就特别敏感,嗅觉也十分灵敏,又经过桑坤这十多年的喂养与训练,不夸张地说,用以追踪杀人是绝无问题。 唐小软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一时担心双头蛇发现自己怎么办,一时又惦记那喇嘛所说的圣物到底是什么。转而一想,这双头蛇不是沐槿衣的手下败将么,怕什么,还是看清楚那喇嘛到底是要阿萨带他去找什么比较重要。她定了定神,不再关注桑坤的动作,就见阿萨领着那怪模怪样的喇嘛径直走到那白玉石棺旁边,弯腰便将手伸了进去。唐小软一怔,那石棺早已被他们几人摸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像是个圣物的东西啊。正纳闷着,忽听到阿萨难掩惊喜地叫道:“果然像您说的,这棺底下有机关。” 话音刚落,就听到沉闷的石板与岩石摩擦的声音瓮瓮传来,阿萨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那石棺居然缓缓地动了动,而站在一旁的喇嘛立刻猛推开阿萨抢上前去,一脸大喜过望。那喇嘛是正对着唐小软的,她清楚地看到那张古铜色的方脸上露出无比惊喜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然后面向西方跪下,行的是五体投地大礼,口中念念有词,每说一句就重重磕一个头。最令唐小软嗔目结舌的是那缠在喇嘛腰上的金色蟒蛇居然通灵似的,每次喇嘛磕头的时候,它必然也会向下点一下头。 一连磕了五个头,那喇嘛才展袍起身,然后双臂张开面带恭谨地俯□去,自那石棺中捧出一副雪白的尸骨来。唐小软一惊之下差点尖叫出声,幸亏自己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那副尸骨……真的好奇怪啊!肉体包括头发都早已腐烂没了,但那骨头却保存得异常完好,听说隔绝空气保存的尸骨一旦接触空气都会氧化甚至朽烂,可那尸骨被喇嘛捧了出来竟然毫无变化。可是,喇嘛口中的圣物,难道居然就是这个尸骨?这也太奇怪了吧。 正暗自琢磨,那喇嘛已然将尸骨恭敬地头西脚东摆放在面前,然后双手合十又念了几句类似咒语的话,念完后,双手伸到那尸骨胸口的位置,取出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白色物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副通体雪白的尸骨在喇嘛拿出那白色物件的那一刻便如被一股黑色的潮水瞬间覆没,从脚到头骤成焦土,哗啦一声化作一摊齑粉。喇嘛似笑非笑地伸指捻起一小撮齑粉,看了看,又弹在空气中,然后便郑而重之地盯着手上的物件笑了起来。由于距离较远,唐小软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见那喇嘛如获至宝般捧着那白色的东西,一边抚摸一边念念有词唱起经来。 火光下这一幕映在唐小软的眼底,忽然便觉一阵说不出的恶心,也不知到底是因为那副尸骨的异变还是单纯受不了那喇嘛一脸瘾君子正在嗑药的陶醉表情。不自禁悄悄后退了一小步,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吓得立刻转身望去,大堂哥唐恺抬起一手指向了沐槿衣所在的角落,眼神中隐隐的担忧。唐小软一怔,心下也是暗叫一声不好,只见桑坤的那条双头蛇不知何时游到了距离沐槿衣不过两三米的地方,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双头蛇兴奋地两颗脑袋左摇右晃,两条蛇信咝咝乱吐,已然是进入了攻击状态。 “这里有人!”桑坤意识到不对,立马尖着嗓子喊道。 角落环境窄仄,沐槿衣无法使鞭,幸亏她一早抓了两颗碎石在手,在桑坤的火把晃到脸前、而那双头蛇也一跃而起的同时她快速扔出碎石打中半空中的双头蛇,人也跟着一闪而出,几步冲到桑坤面前,左手握住短刀虚晃一招,吓得桑坤一下子便摔了手上的火把。 最好的防守只能是进攻,沐槿衣深知机会稍纵即逝,一旦桑坤缓过神来与那双头蛇配合默契,只怕自己再无机会出手。于是不容桑坤喘息,抬手便直劈他面门,桑坤下意识提手去架,胸口要害大开,沐槿衣短刀轻轻一挑,嗤一声轻响,桑坤藏在衣内的短枪只稍稍露了个头便被她抄入手中。忽听得耳后腥风咝咝,她眼神一凛,不及回身抬手便将短刀甩了出去,那双头蛇反应灵敏也不是假的,饶是这样快的速度,它蛇头一低,险险地便避过了短刀,躲过七寸致命一击后啪一声摔在地上。蛇身一扭,只停顿了短短一秒的时间,那畜生便再次发力向沐槿衣跃去。 “沐姐姐!”唐小软再顾不得安危,一下子冲了出来。 唐恺与唐炜眼见如此也只得双双跃出,唐炜端着冲锋枪在手却无从下手,沐槿衣与桑坤缠得太紧,若是轻易开枪只怕不小心便会误伤到自己人。正迟疑时,沐槿衣忽然一脚扫向桑坤的膝盖,跟着右脚轻点,唐小软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下一秒桑坤老头已然被她反缚住双手,而双头蛇迎面冲来,想是被那短刀给惹恼了,不分敌我张嘴便是一口。 “啊!”桑坤无力闪躲,被自己的宝贝一口咬在了左大臂,脸色顿时灰败如土。 作者有话要说:沐姐姐我爱你。 第十五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中) 那双头蛇喉咙进了血就再也不肯松口,一只蛇头死咬住桑坤左臂不放,鲜血沿着利齿丝丝淌落,而另一只蛇头在短暂的警惕之后也张开大口似是准备一咬而下。 从被双头蛇咬住到四肢麻木只不过三秒钟的时间,桑坤干枯的喉头快速抽动着,蓦地耳边一声利落风响,跟着一阵温热便噗一声狂涌而出。他眼皮轻颤掉下几滴浑浊的血泪,傻呆呆地看着地上掉着的属于自己的左臂,再想看清楚什么眼前却已然是一片血红,隐隐感到喉中一股急热涌动,他动了动嘴皮子,鲜红色的血液便顺着嘴角流淌出来。 沐槿衣在桑坤被咬住的那一瞬间跃身捡起自己的短刀,而后毫不犹豫便将桑坤的左臂连同蛇头一起斩落。双头蛇一颗蛇头被斩犹自咬住手臂不松,一眼望去那□的皮肉已然是紫黑一片。另一颗蛇头却立刻咬住了寒光闪闪的刀背,咯咯吱吱一顿猛咬,精钢打造的刀身硬生生被那利齿咬出了两颗浅浅的凹痕,透明的毒液从牙管中渗出,刀身上顿时被烧灼出两团乌黑。沐槿衣反手一刀将蛇头削断,然后快速丢了短刀,拔出刚顺走的短枪对着仍咬在刀背上不撒口的蛇头便是两枪。唐炜也冲了过来,掂着冲锋枪对犹然在扭动的蛇头一阵点射,连着桑坤的胳膊一起都打成了一滩肉泥方才作罢,重重吐了口气:“妈的,这玩意到底还是怕子弹,我还当它真有多神!” “桑坤!”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阿萨终于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已恢复到死一般的平静。阿萨顾不得沐槿衣等人的威胁,扑过去抱住桑坤的肩膀,只草草看了一眼便瞪着沐槿衣怒骂道:“姓沐的,你太狠了!你拿桑坤做挡箭牌害死他,还趁机杀了双头神龙!”她目中厉色闪过,猛地掏出一把手枪,谁料还没来得及指向沐槿衣,自己的脑袋便被唐恺拿枪顶住了:“老实点!” 唐炜的冲锋枪其实子弹已经不多了,他见大哥制住了阿萨,转而便将枪口对准了不远处正冷眼旁观的喇嘛。唐小软也拔了短刀赶到沐槿衣身边,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反倒是沐槿衣本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无视阿萨的谩骂冷冷开口:“给他放血,再用蛇血清洗伤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萨一怔,刚才沐槿衣斩断桑坤手臂的行为她看在眼里,其实心里是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的,只是神龙的毒性太强,纵然断臂也止不住毒液逆流入心,桑坤此刻已然是七窍见红,只怕至多再半分钟就要彻底一命呜呼。至于沐槿衣所说用神龙血来清洗伤口一法倒是没有试过,可眼下死马也只能当成活马医,横竖得试一试。当下再不犹豫,立刻取了双头蛇的身体挤出血液冲洗桑坤断臂的伤口,那双头蛇只剩了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抽搐,被阿萨使劲捏挤出大量的鲜血哗哗地冲在伤口上。只见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处不断流淌出紫黑色的血液,一股浓浓的腥臭味瞬间扬起,唐小软等人俱是皱眉欲吐,却也无可奈何。唐炜忍不住嘀咕一句:“真是的,干吗要救这个死老鬼。” 沐槿衣不理会他的牢骚,在阿萨开始动作之后她便冷冷地盯着那喇嘛看着,而那喇嘛也眯起眼睛打量起她来,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忽然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轻慢。 眼神交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那喇嘛先开了口:“呵呵呵,怎么,你也想要这神喻罗盘?” 沐槿衣并不答话,目光微动,她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大慈大悲的佛爷!”喇嘛淫邪地笑着,看一眼对面其余三人俱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他浓眉一顿:“呵呵,不是我小看你们,今日我若不想你们活,你们就只能乖乖死在这里!” 他说罢,慢悠悠地将那神喻罗盘放进袍子里,从腰间取下那条金色对的蟒蛇搭在了脖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沐槿衣。“你们就是那群废物口中强行进入禁地的人吧,也是来找夜郎墓,我说的对不对?呵呵,小丫头,你把夜郎墓的地图交给我,佛爷心情好,或许可以饶你们不死,你这细皮嫩肉的,做祭品倒是好得很。”那喇嘛一边调笑,一边色眯眯地用眼角自沐槿衣身上扫着,又看一眼横眉竖目的唐小软,他咧嘴笑道:“嚯,今日收获不错啊,两个上等祭品!” 沐槿衣眉头微挑,正待开口,忽然唐炜两步冲上前来:“嘿,什么狗屁佛爷,跟这儿他妈废什么话啊?老子就不信了,子弹打不烂你那秃瓢脑袋!”他本就是暴脾气,此刻被那喇嘛口口声声饶个不死,顿时怒上心头。 那喇嘛横了唐炜一眼,脸上隐隐可见几颗麻子在火光里泛着恶心的油光。冷哼道:“哼,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是不知道你佛爷的厉害。”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来。虽说是念珠串,但那念珠却并不圆滑,反而像是一些小骨头被串了起来。喇嘛左手捏着念珠,右手抚了抚金色蟒蛇的头,忽然抬手指向唐炜,双目圆睁口中念念有词,几秒后大喝一声:“去!” 那金色的蟒蛇猛然张开大嘴对着唐炜的方向滋一声射出一股透明的毒液,恍如利箭离弦,挟着风势便直扑唐炜面门而去。 沐槿衣一惊,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唐炜向一旁侧翻过去,躲开了毒液的喷溅,而那透明的毒液却一下子化成一团淡淡的烟雾,飘飘荡荡便消散在空气中。 果然是这样!她心头一凛,看着唐炜眨眼间手一哆嗦冲锋枪便掉在了地上,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也只是动了动腿,“咚”得一声重重摔倒下去。沐槿衣虽是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屏息凝神,可那毒雾却仿佛能从皮肤渗透入骨似的,一股麻意顿时席卷全身,饶是她定力上乘,此刻也禁不住手脚发软,握在手中的短枪啪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身后咚咚咚三声,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唐小软与唐恺、阿萨都着了道了。沐槿衣竭力要紧牙关站稳身体,可脚下便如踩着棉花似的死活使不上劲,她尽力捏紧拳头迫使自己凝神,忽然鼻尖一暖,却是一股怪异却又似曾相识的甜香扑鼻而来。大脑似乎有些转不动了,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思索出来,这甜甜的花香味……似乎就是先前她在大巫师闭关的小楼前所闻到的味道。这喇嘛,和大巫师有关系? “小丫头,你能撑到现在还不倒下,佛爷对你刮目相看。”喇嘛呵呵笑道,“不过,劝你还是别费劲了,我这宝贝可从未失手,任谁也躲不过这迷香摄魂!” 这毒雾真的好厉害……沐槿衣暗自咬牙,怎么办?现在她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剩下手指还能勉强动弹,其余人的定力都不比自己,此刻只怕早已昏昏欲睡,必须尽快自救! “哈哈哈哈……”那喇嘛眼见毒雾放倒了所有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你……你怎么把我也放倒了……”阿萨紧张地问道。 喇嘛邪邪一笑:“你这样的废物,活着也是白费。” “这是……什么毒?”强撑住神智,沐槿衣咬牙问道。 “毒?哈哈哈哈,你们汉人果然没有见识!”喇嘛一手摸着下颚,怪笑不止。“让佛爷我教教你吧,这不算毒,只是我圣教的小小蛊术而已,怎么样,在你们死前能够见识到我的手段,真是不枉此生啊!” 那笑声如金属摩擦般尖锐刺耳,又像电钻乱钻一般刺激着唐小软的耳膜,她痛苦地伏在地上,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和心脏俱是一阵紧似一阵,似是想吐却又吐不出,不由得哼了一声。喇嘛转脸看一看她,忽然笑道:“能抗住我的迷魂蛊现在还清醒着,小丫头倒也有点门道。”说着笑嘻嘻地向她走了过去,捡起她掉落的短刀便直接在她腿上划了一刀。 唐小软连痛意都察觉不到,就看着自己大腿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不深,可鲜血却一下子渗了出来。她心里气得恨不能问候那死喇嘛祖上十八代的先人,却又提不出气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变态喇嘛一脸陶醉地盯着她腿上的血口,又凑过去深深地嗅了嗅:“真香啊……小丫头,你的血可真是极品啊,来,让佛爷亲口尝尝。” “死……变……态……”唐小软嘴唇哆嗦着,费尽全力想踹开那张看着就想吐的贼脸,可任她咬紧牙关,全身也是无法集聚起半丝的气力。再看着那喇嘛居然真的伸出手指去蘸她伤口上的血液,再一脸兴奋地放进嘴里舔舐,她眼前一黑,只求速死。 “你真是可笑。”沐槿衣忽然镇声道,看那喇嘛起身看她,她目色凌冽,冷冷道:“举凡蛊术都会反噬,你……用蛇毒做介质,却不知……早已引火烧身。” 喇嘛凝神看她,忽然哼道:“小丫头,你懂的倒是不少。” 沐槿衣狠狠咬一咬嘴唇,又强迫自己聚起一丝气力,继续说道:“更何况,你似乎忘记了,我……连双头蛇都不怕,你可以对我下蛊,我自然……也可以对你下蛊。” 唐小软怔怔地望着沐槿衣,脑子已经越来越晕了,就连沐槿衣的脸都有些看不清楚,隐约听到她说什么下蛊,她心口突突一跳,瞬间涌起一丝希望来。沐姐姐她……她有办法? 沐槿衣冷冷与那喇嘛对视着,一边还要在脑力明显跟不上的情况下拼命地搜索着说辞。“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否……则,我……保证,你会比我更快一步……成为祭品。” 喇嘛听了她的话倒也不生气,只呵呵笑道:“小丫头,不用白费心机了,我根本没有中你的蛊,不过你说的没错,只要使用蛊术都要付出代价,只不过这种反噬我可以转嫁到我的祭品身上,由他们代为承受。这一点,你就不知道了吧?”他说着话,将唐小软扔在一边,大步走到沐槿衣面前,短刀轻轻抵住她的脸颊,目光自她脸上转了一转,他淫邪一笑:“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这么死了,佛爷可真是心疼。”污浊的手指伸出来了,在沐槿衣雪雕般精致的下颚上猥亵地捏了捏,又慢慢滑到她细瓷般的颈子上,他粗糙的指腹在那薄嫩的皮肤上轻轻抚弄着。“是一块一块割下来好,还是直接挖心呢?小美人,你有没有试过吃自己的血肉,要不要佛爷帮你试试?” 沐槿衣用力一挣转开脸去,屏住呼吸拼命抗拒着那越来越浓郁的花香气味,其间夹杂着难以忍受的腥臭味,也不知到底是来自那吐完毒液便软趴趴搭着的蟒蛇,还是来自于那喇嘛一口恶心的大黄牙。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三个脑洞,每天都要告诉我自己:你y给我写完这篇再开新坑!!! 这样纠结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嘤嘤嘤 第十五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下) 胸口一口真气始终是提不上来,手指虽然能动,手臂却完全无法动弹。冷冰冰的短刀就这样贴在自己的脸上,这情形,似极了几年前她第一次出任务,不小心曝露行踪被目标发现差一点死在野外,要不是大姐及时赶到,只怕自己的人生早就终止在十八岁那年。可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能帮到自己,想要活命,她必须自救!心底一丝急躁涌动起来,她不怕死,更不怕拼命,可是她憎恶现在这样的情况,束手就缚,想拼命都无从拼起。 屏息久了脑子难免有些迷糊不清,隐隐感觉颈子上一丝凉意袭来,更有蚂蚁爬过般的麻痒感丝丝入心。沐槿衣不必想也知道喇嘛对自己做了什么,看着面前那张恶心猥琐的脸,因为看到她颈子流血而逐渐流露出的淫邪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迟疑了。 而与此同时,那喇嘛的神情已经从最初的挑衅变成了□裸的淫邪与猥琐,色眯眯地看着那道细细的血痕一直蔓延到沐槿衣严丝合缝的领口处。殷红的血液缓缓自伤口处渗出,汇聚成颤颤的一滴,沿着那细瓷般的颈子一点点滑落,径直没入衣下。他目光一闪,手中短刀一挑,两颗衣扣应声而落,一道寒光掠过,眨眼间那血痕便延至了沐槿衣正缓缓起伏的胸口。 “你的血,可比刚才那小丫头的还要香啊,这样上等的祭品佛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可得好好享用。”喇嘛陶醉地深吸一口气,舔舔嘴唇便将头凑上前去。 就在他动作的时候沐槿衣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舌尖,极度的刺痛之下她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二话不说用力地抬起前额就向喇嘛鼻梁上撞去。砰一声闷响,那喇嘛被撞得连退几步,惨叫一声后一脸痛苦地按住了鼻子,眼看指缝中已然是鲜红迸发,他怒上心头,抬手便挥着短刀向沐槿衣划去。 刀身掠过带起一股淡淡的腥风,夹着自己鲜血的气息一起钻入鼻尖间,沐槿衣难掩心头的愤恨,在侧身避开刀锋的同时两手使劲一握——那一直无法使上气力的手指终于可以握紧了!刀锋擦着她的颈子险险掠了过去,削落她颊侧散落的一绺发丝,她也不与那喇嘛纠缠,眼尖地发现唐恺的手枪就掉在不远处软瘫成泥的阿萨身侧,就地一个翻滚抓住手枪,一回身对着手提短刀直追而来的喇嘛直接便是一枪,正中喇嘛的右手臂。待要再开第二枪,枪膛却咯噔一声——没子弹了。她心中一紧,没丢开枪,只不动声色地望住了喇嘛。 麻脸喇嘛顶着一脸的血杀猪般嚎叫起来,短刀掉在地上,他眼中喷火地瞪着自己被子弹打中的右手臂,失声嚷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破得了我的蛊术!”一边嚷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奇特的摇铃一阵乱摇,眼神近似癫狂,口中念念有词。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又被这死丫头美色所迷没有早一点拿出摇铃,看那死丫头唇角带血就知她必然是咬舌了,在蛊术已经发挥威力的时候,她居然还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摆脱他的控制——这丫头绝不简单!他心中又是愤恨又是懊恼,同时却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忧心。就如沐槿衣所说,从来巫蛊之术都有反噬,而他的这个金蛇毒蛊一旦施放,如果不能及时起坛作法用中蛊之人的鲜血来祭祀,很可能就会反噬到自己身上。而现在沐槿衣已经清醒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一时应激式的清醒还是彻底摆脱了蛊惑,可她能开枪打中自己,光凭这点就足够威胁了!拖得越久越是危险,倘若这死丫头没有吹牛,她真能解他的金蛇毒蛊,那么自己就彻底失去了存活的价值,一旦失手,只怕必死无疑。 另一边,唐小软尽了全力才不让自己昏晕过去,迷迷糊糊地看着摔倒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沐槿衣,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抓着手枪。衬衣的扣子被挑落了两颗,火光下她本皎如新雪的皮肤被镀上一层暖暖的橙红,而那猩红的血痕此刻便显得尤为刺眼起来。她无法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只看了两眼便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只是想着为什么沐姐姐拿着枪不打死那个死变态啊……待得看到喇嘛摇起铃铛来,天旋地转顿时被加了倍,唐小软眨了眨眼,眼前怎么好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鼻息间隐隐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浓郁冲头,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模糊间听得那摇铃声愈发清晰,唐小软只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跃出胸腔而去。迷迷糊糊快要伏倒时,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了,抬眼便见一张放大的清颜,她心口一窒:沐姐姐! 沐槿衣见唐小软虽然睁眼看她,却分明眼神涣散神思不属,她心中一急,用指甲在唐小软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一把。唐小软吃疼,哎哟一声,眼神才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清明,待得看到沐槿衣嘴角的血渍,她一怔:“沐姐姐……” 沐槿衣紧抿着嘴唇摇摇头。那喇嘛的收魂铃确实厉害,要不是口中不断地有鲜血溢出,热烫腥甜地划过喉舌,只怕她也要撑不住了。一抬眼却见唐小软半伸着舌头用齿尖啮住,一张小脸几乎皱成麻团,她不禁怔住,以眼神问道:你做什么? 唐小软尴尬地缩回了舌头,咬舌这事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的,一想到那个疼,她就蔫吧了。忽然突发奇想,费力地抬手碰了碰沐槿衣,她磕磕巴巴地说:“你帮……帮帮我……” 于是下一秒沐槿衣看到的就是一个闭着眼睛探出舌尖,预备赴死般一脸苍凉凄淡的小孩儿,挨着她手臂的手指还哆哆嗦嗦,再联系她刚才那句“你帮帮我”,饶是沐槿衣一贯淡然冷静,此刻也不由有些尴尬无语起来。这孩子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咬舌这种事也能找人帮忙?她正要推开那不知所谓的家伙,忽然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她心头一动,唐家兄弟与阿萨俱都晕厥了,身后就只剩下桑坤的尸身,所以,难道是桑坤他—— 来不及多想,就见身前一直忙于摇铃念咒的喇嘛一脸惊呆了的神情,只愣了不到两秒钟就拔足向她们冲了过来,却是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径直冲到桑坤的尸身旁。沐槿衣跟着望过去,这一望之下,一贯冷静无波的眼底也终是波澜顿起。桑坤到底还是死了,许是抢救太晚,也许是蛇血其实回天无力,他死得很凄惨,浑身缩成一团,皮肤发紫,身下是一大滩紫黑色的毒血。就在喇嘛走过去的同时毒血开始快速地向着地底下渗透,那本空无一物的泥地忽然裂开好几处,几根极细的蔓藤破土而出,就像是饥渴了几百年的吸血鬼一样迅速吸光了地面上残留的毒血,然后抽枝发芽迅速长大了好几倍! 麻脸喇嘛似乎看呆眼了,早已忘记了摇铃,直勾勾地瞪着那些吸血蔓藤。唐小软等了半晌等不到沐槿衣的帮忙,睁开眼睛,也瞬间被眼前那惨烈的一幕给惊呆了。最初的几根蔓藤已经变成了一小片,蔓藤枝叶呈几何式扩张生长,很快就长到了半人高的模样,其中好几根蔓藤居然从桑坤的七孔钻入他的尸身里,就像是植物人浑身插满了细管子一样,随着管子里的毒血一点点外流,桑坤的尸身也愈发干瘪,苍老干枯的皮肤下血肉快速萎缩,很快就只剩了一张枯皮包裹着骨头,被蔓藤当做人体化肥直接吸收了。 这小半天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有了之前吸血蝙蝠的前科在,唐小软虽然恶心,倒不至于被吓到晕厥。只那喇嘛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场景,惊得不由自主便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开始一连串叫喊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吸了毒血后疯狂生长的蔓藤,几次伸手又退缩回去,终于是下了决心,小心翼翼地自桑坤尸身上揪下了一根细细的蔓藤来。那蔓藤一断裂开便溅出几滴血液,带着从桑坤身上吸取的血肉蚯蚓般扭动不止,根茎上仔细看去,一层薄薄的绒毛就像无数根中空的尖刺,一旦被沾上就万难脱身。喇嘛小心地伸手去折了折,那蔓藤却柔韧得很,非但没有断裂,反而在他手中仍然缓慢地生长着,仿佛是嗅到了喇嘛受伤的胳膊上血液的味道,那蔓藤扭了扭,角度便自动对准了那枪伤的血口,沿着喇嘛的胳膊一点点环绕着,终于最前端的触须渐渐到了伤口的附近,它微微一颤,立刻便钻了进去。 眼见如此,那麻脸喇嘛却不惧反笑,手上短刀一挑便将那蔓藤连着自己少许血肉一起挑落,又静静观察了几秒,蓦地上前将桑坤的枯皮从蔓藤上剥离出去,然后找到根茎受力的部位,使劲一拔将那一大丛蔓藤都从地下拔了出来。那蔓藤的根须非常长,他拔了好半天才彻底拔出,没有了根茎的支持,又渐渐没有了鲜血的供应,那一大丛蔓藤在喇嘛怀中逐渐停止了生长与扭动,慢慢静止下来,从刚才那嗜血的怪物又变回了原本的植物模样,只初初长出时的嫩绿色,最终变成了这山洞中满满都是的锈红色。 麻脸喇嘛笑了几嗓子,将身上的红袍子脱了下来仔细地把那丛蔓藤扭好包了进去,这才想起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以及,或许还清醒着的沐槿衣。毕竟是手染鲜血的人,他下意识地便意识到了危险,情急之下一个转身抬起短刀便砍。 他的危机感确实没错,然而反应却终究是慢了那么一拍,刚才还软倒在地上的沐槿衣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他的身后,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高踢腿正正便踢在他的脸上。这一脚是下了死劲儿了,沐槿衣侧摔出去后双手撑地静静喘息了好一会才勉力起身,而那麻脸喇嘛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早已是大气儿都出不匀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小区几十个大妈的热情轰炸之下,居然还完成了这一章。今晚我要向自己表白。 第十六章 雪浪摇空千顷白(上) 沐槿衣上前一步,一脚勾起喇嘛掉下的短刀便抓到手中。喇嘛挂在脖子上的金色蟒蛇见主人倒地竟而昂起身子想要攻击,奈何刚下完蛊,体力还未回复,又跟着喇嘛好吃好喝地作威作福久了,体形肥胖动作不太灵活,才昂起蛇头就被沐槿衣反手一击,手起刀落,蛇头喷着鲜血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出老远。 连番动作下来,沐槿衣透支的体力也将耗尽,怕喇嘛忽然醒来而自己没有体力对付,她不敢耽搁,拖着沉重的脚步去背包里找了麻绳来将喇嘛手脚捆缚住,短刀撑着地面喘息片刻,她蓦地起身,抬脚便踩在了喇嘛的手腕上,用力一碾。 麻脸喇嘛顿时哀嚎出声:“啊——”待得看清楚自己手脚被绑,爱宠也身首异处,他一脸惊恐痛惜,厉声喊道:“死丫头,我跟你不共戴天!” 沐槿衣根本不与他废话,看那喇嘛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将短刀贴在他脖子上,如法炮制地划出一道血痕。喇嘛见状叫道:“有本事就杀了你佛爷,我要是死了,你们一群人都别想活!”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痛快地死?”沐槿衣冷冷地说,从喇嘛包好的蔓藤中割出一根,轻飘飘地举到他脖子上的血口前。果不其然,那喇嘛一见她拿出蔓藤脸色顿时变了,颤声骂了一句:“算你狠!” “解药。”沐槿衣凛声道。捏着蔓藤的手指其实正在微微地发着抖,这该死的毒蛊,也不知是不是有着麻痹神经的作用,过了这么久仍是有着眩晕和力不可支的感觉。要不是她体质异于常人,又被大姐用特殊的药水从小浸泡,在喇嘛放出毒蛊的瞬间她就和唐家兄弟一样软瘫在地,任人宰割了。此刻她心知自己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暗自着急,也不敢多说多做,万一被那喇嘛看破,就前功尽弃了。 麻脸喇嘛眼珠子转了两转,看着沐槿衣道:“我将解药给你,你是不是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你们汉人一向狡诈,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遵守承诺?” 沐槿衣微微挑眉:“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喇嘛一怔:“你自己不怕死,你的同伴们,他们的死活你也不管?”心中不禁叫苦,看来今天是撞到硬茬子了。 “谁说我不怕死?”沐槿衣淡淡道,“我先杀了你,再想办法解蛊,也不是不可以。” “唉,我不过是想求你答应饶我不死,既然如此,我把解药给你,你……你快将那魔藤拿开。”喇嘛叹了口气,见沐槿衣依言收走了蔓藤,他眼角快速瞟了一眼死在地上的金色蟒蛇,很快收回眼神。“你伸手入我怀里,有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的就是解蛊的药。” 只是这极为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能逃过沐槿衣的眼睛,她眯了眯眼,伸手抓住了那金色蟒蛇身首异处仍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果然,麻脸喇嘛一见她抓住了蟒蛇,嘴角顿时抽了一抽,眼神一下子慌了起来。 蟒蛇被喇嘛养得很肥壮,沐槿衣体力不足,只好将它又扔回地上,想了想,她用短刀破开蛇腹,一小颗碧绿的蛇胆很快被挤了出来。她看一眼早已如丧考批的喇嘛,心中更加笃定,于是立刻起身去找了背包里的水壶,拧开壶盖就将蛇胆汁挤了进去。眼看着胆汁很快便溶入了水中,她皱着眉,再不迟疑,仰头便是一口。苦、腥、臭,却又带着奇异的花香味道立刻盈满喉舌间,胃部一阵暖烫,微微地刺疼,很快消弭。 拿着水壶站了几秒,缓了缓,再抬起手时似乎就没有先前那般费力了,看来她冒险冒对了,解蛊的药正是这蟒蛇的蛇胆。 麻脸喇嘛早在沐槿衣抓过蛇尸的时候就知道这下完了,再一看她竟然如此大胆直接去吃下蛊的毒蛇胆,他心急如焚,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要将被捆缚住的手脚挣脱开来。眼见沐槿衣抬眼看他,眼神愈见清明,他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沐槿衣一刀就划在他的胸口上,冷声道:“你怀里的解药呢?不知道让你自己吃下去,结果又会如何。”内衫破裂掉出来一个黄色的香囊大小的袋子,沐槿衣轻轻一抽绳子,见袋子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径直用刀迫着喇嘛张嘴。 麻脸喇嘛自然是不敢吃,紧闭着嘴巴呜呜惨叫。沐槿衣情知这必是杀人的毒药,也并非真要他吃,不过是之前被他折辱了,心中愤懑想讨回来而已,见状将袋子抛到一边,抬起一脚便踢在喇嘛的胸口。她体力恢复后的这一脚和刚才那一脚又自然非同日而语,刚才那脚其实只是取巧,刚好踢到颈动脉才导致喇嘛的暂时晕厥,现在这一脚可是实打实的,只听喀拉一声脆响,喇嘛脸色一抽,肋骨已然是断了几根。他又痛又怕,语无伦次骂道:“你这巫女!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一对一斗法,佛爷我一定要让你七窍流血而死!” 一抬眼,沐槿衣却早已不在他身前了,想是踹了他一脚后就忙着拿解药去救人。先将唐小软扶了起来,见她浑身发软却眼珠子乱转,她心中微动,低声道:“喝一点,这是解药。” 唐小软哼哼唧唧地扁扁嘴。“沐姐姐,我……我没力气。” 沐槿衣情知她倒也没有说谎,只好将她半扶半抱着坐起身来。这下可好,唐小软整个人都贴靠在她打开的怀抱中,也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明明软成一团的人一坐起来居然动来动去,她渐渐失了耐心,抬手压在她肩膀上,命令道:“快喝。” “哦……”唐小软只好就着沐槿衣手中的水壶勉强喝了一口。那水一进嘴里顿时苦得她满脸开花,一下子就推开了水壶:“这也太苦了吧!”一抬手才惊觉自己气力的恢复,她心中一动,又动了动脚。“沐姐姐,我能——” “动了呀”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唐小软便瞪大了双眼,傻呆呆地看着距离她眼睛不到一厘米的那张清颜。她一激动直接转过了脸,而沐槿衣因为扶着她,又要喂她喝水,脸颊就在她脑后不到半指远,她这蓦然一转不要紧,啪一声就撞到人家脸上了。有句话叫近而示之远,攻击不备,饶是沐槿衣反应极快,面对唐小软这忽然又意外的袭击,她也只能来得及将脸颊生生侧开些许,于是唐小软那大咧咧的小嘴巴好巧不巧地就贴在了她的嘴角上。 唐小软脸皮一红,“呃……”神仙啊,沐姐姐嘴巴好软哦…… “我看你是恢复了,自己起来吧。”沐槿衣倒是面不改色,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便推开她站起身来。 唐小软只好讪讪地撑着地面爬起身,一抬头就见沐槿衣将水壶也递了过来:“解药,去给他们喂了。” “哦……”唐小软接过水壶,脑中还在回味刚才那一亲的温柔,走出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话要说,蓦地回身,却正撞见沐槿衣匆匆转过脸去,脸色未变,只抬手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发丝。她在看她?她不禁微微怔住:“沐姐姐……” 沐槿衣回身看她。她脱口便道:“你等下!”先不管二个傻哥哥了,她窸窸窣窣地就去包里翻啊翻,明明记得出发前带过云南白药粉的。果然找到了!急乎乎地跑去递给沐槿衣:“你的……你的舌头要止血。” 见沐槿衣淡淡看她,她忙道:“你手上都是蛇血脏死了,我给你涂吧。” 沐槿衣眼神微晃。“不了。” “不行,你舌头破了哎,电视里那些咬舌自尽的刺客最后都会死的。”唐小软急乎乎地说。 “我没有咬舌自尽,而且咬舌自尽这方法本身就是骗人的。”沐槿衣瞥她一眼。 “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得帮你止血。”眼看忽悠不成,唐小软有点急了。 “真的不用。”沐槿衣转身欲走,却被唐小软自后撵上,一把拉住了手腕。“沐姐姐,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沐槿衣一怔,使劲抽回了手,略有些不满地瞪住了面前嬉皮笑脸的女孩。唐小软笑嘻嘻地:“没关系啊,大家都是女孩子,这有什么啊。”拧开瓶盖倒出来一点,二话不说就蘸在指上强迫沐槿衣张嘴。 沐槿衣的反应和以往并无不同,照例是一巴掌拍开了那不知死活的手,于是被拍开手的唐小软终于是彻底委屈了:“你,你帮我那么多次,我只是想帮你一次而已。我们不是自己人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啊?”一边喊着,一边特委屈地就将药粉塞进自己嘴里。 “你……”本已转身欲走的某人被这一幕微微地震住了。 “我怎么啦?我心受伤了。”唐小软嘬完手上的药粉,又吸了吸鼻子,一双桃花眼隐约是浮上了一汪水汽,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沐槿衣忽然拿走了手上的瓶子。沐槿衣并不看她,默默倒了一些药粉在瓶盖里,然后又倒进口中,这才将瓶子拧好还了给她。于是我们心思灵活生性乐观的唐小软同学一下子高兴起来了,水汽消散无踪,耶,沐姐姐真棒,沐姐姐果然还是不忍心她不开心的。 “我看看你伤口。”得寸进尺说的就是某人没跑。 沐槿衣似乎很是无奈,却又实在是拗不过那又话痨又执着的女孩,稍许的迟疑后总算微微启口。唐小软伸头看去,只见淡粉的舌尖上一处清楚的齿痕,血迹犹鲜,却并没有她原以为的那般严重,看来不是咬得不深就是恢复得颇快。她心满意足地摆摆手:“好了,我去给堂哥喂药。”哼着小曲儿就转身走了。 不一会,唐恺与唐炜便都悠悠醒转,一看到桑坤好好一人居然变成了一张带骨人皮丢在地上,饶是这哥俩一贯胆大也不禁吓得低喊一声。唐炜暴脾气发作了,一恢复力气就起来将桑坤的人皮还有毒蛇尸体一股脑地拖到水边扔了进去,又离得那邪门的蔓藤八丈远站着,这才放心地喘了口气,擦起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生……病……了…… 唉…… 沐姐姐怎么都不保佑…… 第十六章 雪浪摇空千顷白(中) 唐小软稍稍思考了下,还是开恩将阿萨也救了起来。沐槿衣见她拖着被划伤的腿走来走去,忍不住出声提醒:“把你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换做是平时这浅浅的划伤倒是不打紧,可目下情况特殊,环境非常,还是尽量不要见血的好。 唐小软吐了吐舌,忙照着吩咐做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沐槿衣便又与那麻脸喇嘛对上了。她掂着短刀不远不近地站着,一手正拿着刚才喇嘛从石棺中取出来的白色物件。这样近地一看,那物件俨然是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看材质应是白玉所制。沐槿衣冷冷望着面如死灰的喇嘛:“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夜郎墓的事?” 喇嘛一怔,咬牙道:“哼,别以为你这样就能威胁我,即便你杀了我,我的灵魂也会被无上之神照拂,脱离苦海。哈哈,你们这些低劣的汉人,是注定要下无间地狱的!” “这吸血的蔓藤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神喻罗盘是不是和夜郎墓的启示有关?四个问题,你想清楚再回答。”沐槿衣不理会他的挑衅,语气平淡中透着无法忽视的坚定,一边问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喇嘛脸上的表情。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死了心吧,我们教徒早已将生命与灵魂都献给无上之神,又怎会受你摆弄!”喇嘛恶狠狠地说。 “呵,是吗?”沐槿衣淡淡接口,手指再次拈过一株蔓藤,一脸平静地在指间把玩着。“我对下地狱不感兴趣,倒是你,不知你的无上之神是否会垂爱一个鲜血流尽的干尸教徒呢?” 一醒来就茫然地瞪着这一切的阿萨这时回过味来了,见沐槿衣居然拿着吸血魔藤对付喇嘛,不禁目露不忍,又有些微的憎恶,忍不住道:“沐丫头,出来行走都讲究一个义字,你做事也别太狠太绝了,今日我们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你,可你想要问话就该有问话的规矩,如此逼问也实在是太过——” “你闭嘴!”唐小软一怔,忙抢先打断了阿萨的话。“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这死贼秃下毒害人,要不是我们拿到解药,连你都会一起死在这里。你当他是自己人,他可拿你当送死鬼。” 阿萨情知她所说不假,闻言顿时讷讷。 “生死关头,我不在乎手段是否英雄。”沐槿衣看也不看阿萨一眼,淡淡道。“而且,我敢保证,倘若现在束手就缚的人是我们,你们想要问出话来,只怕,手段绝不会比我英雄。”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如果现在是你落在我的手上,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我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拿去喂魔藤,将你们剥皮拆骨!”喇嘛忽然厉声喊道:“怎么样,害怕了吧?哈哈,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神喻罗盘就算落在你手上也不过是废物一个!” 沐槿衣蹙眉瞪他,眼见如此却也一时没有办法,只好计划着先收拾好有用的东西再作打算,好在人员都没有损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唐小软见她走了过来,忙迎上前去:“沐姐姐,现在怎么办?”瞪一眼那摆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喇嘛,她撇了撇嘴,暗暗想着是不是应该用刀子去给他脑门上刻一只王八。 沐槿衣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水中竟然传来一阵大浪翻腾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她们足下所站的地面居然也颤抖了起来!什么情况?!她快速地扫一眼站在她身前一脸惊惧的唐小软,脑中快速搜索着应对,忽然心头一颤:难道是山体坍塌?!来不及说什么,就见站着最靠近水岸的唐炜忽然大叫一声:“有水怪!啊——”一个大浪砰地拍上岸来,一下子就将唐炜整个人卷了进去。 “二哥——”唐小软吓得面色惨白,只见那水浪翻空半明半暗之间,一个巨大的轮廓渐渐显现,是……蛇?可是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蛇啊!龙?拜托,课本里早就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龙啊!就在唐小软一脑袋浆糊完全失了方寸之时,那粗长巨大的黑影猛然一跃而起,挟裹着大浪滔天,那原本平静的水潭仿佛煮沸的滚水一般轰一声炸开,一大片水浪向着洞内倒灌进来,而那巨大的黑影就在水浪包裹中狠狠抽动身子,巨鞭一样恶狠狠地向着洞内抽去。 比起刚才小小的颤抖现在算是彻底山摇地动了,唐小软左摇右晃已经快要站立不住,头顶上还不断砸下来细碎的山石,虽不致命却也砸得她疼痛难忍,耳听得巨浪翻腾声中阿萨尖声叫道:“你们是不是把双头蛇的尸体扔进水里了!” 沐槿衣的声音随后响起:“怎么?” 阿萨的声音透着震颤人心的惊恐:“完了,你们触怒神龙了,这可是真正的神龙!” “什么神龙!”唐恺的声音被淹没在暴雨般疾落而下的水声中,又是一个大浪打来,阿萨不及开口,几人连同手脚被捆的喇嘛全都被卷进了水中。 先前喇嘛一行划来的竹筏早被浪头卷到了半空中,又拍落下来,在水面上砸得四分五裂,竹子在激流中打着旋,砰一声撞到阿萨的头上,她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沐槿衣水性极佳,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仍是快速探出头来,水珠不断地喷溅影响了她的视线,又不能放声喊,她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小片黑色长发浮了上来,她忙奋力游了过去,一把抓住唐小软的手腕奋力将她拉了上来。正好一截竹子落在旁边不远,她使劲带着唐小软游过去抓住她手抱住了竹子。 唐小软虽然说不出话,可脑子却清楚地很,知道这竹子是救命的忙死死抱住了。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是一阵气血翻滚,千斤巨浪砰一声从高处重重砸落下来,她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浪头没顶拍下,鼻腔、嘴巴、耳朵里一瞬间冲灌进冰凉的潭水,身体就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抛过来甩过去,水流挤压得她胸口一阵钝痛,也不知内脏有没有受伤。好容易缓过来一点劲儿,她忙手脚并用地拼命向上蹿去,才冒出头就见水面上下起了碎石雨,一大片碎裂的岩石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唐小软被几颗碎石砸中,头晕眼花,救命的竹子被大浪冲走了,水面上隐约可见三两根绿色,忽然一根竹子被水流推动直直向她后脑撞去,她浑然未觉,在她身旁不远的沐槿衣慌忙一把拽过她,那竹子险险地擦着她的肩膀唰地就冲走了。唐小软吓得不轻,刚要是被撞到了,百分百得歇菜啊。 沐槿衣用自己的软鞭在唐小软腰上快速绕了一圈,又在自己手腕上匆匆打了个结,附在她耳旁喊道:“潜水,沿着石壁走!”说完便率先一头扎进水中。 唐小软被腰间的软鞭一扯,人也跟着闷了下去。那地动山摇的恐惧感虽然淡去不少,但仍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岩石砸落水面,还有沉雷般的水浪翻滚。比较起水面的沸腾,水底更像是炸了锅,好多先前都没见到的水族逃命似地疯狂游蹿,她甚至看到一条外形和鳄鱼很是相似的鱼唰一声从身旁掠过,拖着一条血糊糊的被咬断的尾巴在半浑浊的水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唐小软惊得倒灌进嘴里一口浑水,呛得不轻,当下再不敢四处乱看,只老老实实跟着跟着软鞭的牵引向前游去。 游出去没一会,两人气息都渐渐有些不足,这时候水流忽然湍急起来,推动着她们直直地向下游冲去。沐槿衣不敢怠慢,急忙拽着唐小软钻出水面,拼命稳住身体抓住了石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唐小软随后冒出头来,一见眼前的阵仗当即懵了:“前面……前面好像是瀑布?” 原来水流将她们送去的这个方向竟歪打正着地就是这禁地的出口。沐槿衣喘息道:“不知道有多高,就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摔死。”身后忽然一阵激流涌动,她一惊,忙回身望去,就见远处一道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地昂起身子左右摇摆,头几乎撞到洞顶,隔着水雾望不太清,只那水怪的头却是长得十分奇怪,不是圆形也不是三角形,倒好像是一颗脑袋齐中剖开变成两瓣儿。她心头突突一跳,不知怎地竟是想到那条死在她手上的双头蛇来,如洞中壁画所描述,这祭祀禁地是由双头神龙看守,可是这不过只是古人图腾崇拜的远古传说罢了,难道这世上竟然真的存活着如此巨大的双头蛇? 她想不明白,可眼下也没有时间再去多想了,生死一瞬,那怪物若是要追上她们只需要几个起伏,不过弹指之间。前有悬瀑,后有水怪,沐槿衣毫无选择余地,当下抓住唐小软的手腕,一脚瞪在石壁上借力猛向前一跃,不顾一切地借着水流速度向前游去,眨眼间便到了那瀑布顶端,然后哗啦一声被大水径直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一下。 第十六章 雪浪摇空千顷白(下) 高速坠落的时候无法调整姿势,更没办法保护自己,几十米高的瀑布仿佛从天而降,唐小软的后背直接砸在了水面上,只觉整个身体都像散了架一般剧痛起来,胸口一阵热流翻滚。好容易勉强恢复了一点气力,才要浮上水面,远远就见被一起冲下来的一根竹子速度飞快地向她冲了过来,砰一声钝响——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脑子里只剩了最后一个念头:这下死定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好半天都没能回过魂来,喉咙口如被火灼,全身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的疼痛与难受,唐小软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静谧的幽暗,天空中几点繁星闪耀,耳边隐约还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声,拍打在岩石上不断发出哗哗的响动。她想动动身子,却赫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茫然地低头一看,顿时傻眼——沐姐姐? 那瘦削紧致的肩膀,乌黑的长发,不是沐槿衣又是谁?唐小软这才发现自己被藤条绑在了树干上,而沐槿衣却在距离她不到半米处的地方半踩在粗大的树枝上,一手勾住联结在两棵树之间的藤条,一手抓着短刀,似乎是全神贯注地在盯着下面看。她也跟着望过去,这一望之下顿时吓了一跳——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啊!有这么大只的黄猫吗! 树下燃着一个小火堆,火堆旁一只身长约莫一米左右的大黄猫正仰头向树上瞪着,夜色中它的双眼闪耀着近似碧绿色的光芒,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饿得狠了……是豹子吗?可是豹子身上不是有花纹的?这大黄猫一身暗黄色的皮毛,也不像豹子啊。唐小软紧张地干咽一口,又见那大黄猫身上带着鲜血,尾巴笔直地绷起,浑身的细毛似乎都炸了起来,随着它来回地走动,淅淅沥沥的鲜血一点点滴落下来,她心中一动,它受伤了?是……是沐姐姐打的吧? 沐姐姐……唐小软说不出话来,只能在腹中轻轻喊了一声,挣了挣身子,发现腰间的藤条绑得极紧,她不由一怔,是她把她弄上来的吧?自己摔下来时就晕过去了,除了沐槿衣,还有谁会顾到她的死活。只是……看她那样纤瘦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从水里捞上岸又搬上树的啊,也真是难为她了。 沐槿衣并没有发现唐小软醒了,她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树下那只大黄猫身上。唐小软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隐隐的侧脸弧度,抓着藤条的手,手背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她蓦地自腿挂中取出一副钢铁指虎戴上,又将短刀牢牢绑在了软鞭鞭头。就在她做着这一切的同时那大黄猫突然大吼一声,一个躬身嗖得直蹿上树干,硕大的爪子啪一声就给树干上挠下来一大块树皮。唐小软一声尖叫屏在喉咙口,正想着自己被绑在树上岂不是活生生等死,沐槿衣忽然啪得一鞭子便甩了上来。大黄猫倒是不傻,一见寒光闪至,侧身便跳,半空中一扭身子向着沐槿衣扑去,扬爪便拍。 沐槿衣蓦地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就地一个翻滚避开了那黄毛畜生的攻势。刚一起身就见它又撵了上来,她不敢大意,急忙收了鞭子抓住短刀反手一刀便挑那畜生的肚皮。那畜生身上带伤,又对沐槿衣仇恨至此,想也知道就是吃了她的亏,一见短刀挑至忙转身跃开,转身的瞬间铁棍般的尾巴啪一声便向沐槿衣手上扫去。沐槿衣躲避不及,被那畜生的尾巴扫中手臂,轻哼一声便掉了手中的短刀。多亏她事先想到将短刀绑在鞭子上,否则这情形武器脱手就是必死无疑。那黄毛畜生一见短刀掉落,十分灵活地转身,后腿一蹬凌空跃起,张开大嘴便咬,锋利的锐齿闪着嗜血的寒光,仿佛一口就要咬断猎物的颈动脉,结束这场战斗。 沐槿衣正要抽回短刀,眼见退避不及只好放弃,立即抬手以镶有钢刺的指虎一手扫向它的眼睛,一手则一拳捣进那畜生大张的嘴里。指虎上一排尖利的钢刺正正便卡在它的齿间,痛得那畜生嘶吼一声便洒出一片鲜血。这一招实在是兵行险招,倘若那畜生嘴巴再大一些,她这样做无异于自断手腕,所幸那畜生体型中等,头部更是比寻常家猫大不了多少,沐槿衣这一拳进去,生生便将它卡得上下颚无法并拢了。 那黄毛畜生一双招子被刺,顿时飙血,又兼嘴巴被制,大约是痛到失控了,它疯狂地甩着头,一时间血水混杂着眼中的其他液体淅淅沥沥洒了一地,疯了一般将沐槿衣扑倒在地,抬起前爪便死命地拍了下去。 唐小软动弹不得,费尽全力抻着脖子向下看,正正便看到那黄毛畜生将沐槿衣扑倒在地,一人一畜俱都一动不动,地上一大滩殷红的血液,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她呆呆看了几秒,脑子里嗡得一声便彻底炸开了,拼命地挣扎着要扯开藤条,那韧性十足的藤条竟然被她手指硬生生撕开,只是沐槿衣大约是怕她不小心掉下来,除了她腰上,连腿上都各自绑了两根。她又挣扎了几下,直到手指被磨破流出血来,刺痛感一下下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才终于狼狈地停了手。一双粲然的眼瞳如被盐水浸泡,她眨眨眼,眼泪便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满脑子只剩了一个念头,沐姐姐……沐槿衣……她……死了? 她真的……死了? 胸口一阵钝痛,排山倒海,手指紧紧地抠在藤条里,鲜血不断地渗出,可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原来当一个人内心恐惧疼痛到一定程度,是真的可以忽视掉肉体的小小伤痛的。 如果……脑子里一闪而逝的念头,唐小软眸中渐渐赤红,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她是不是早就跑掉了?她根本就不需要和那畜生以命相搏!是我……是我害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开心吧~ 第十七章 孤云晓色尚无寐(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地间死寂得可怕,唐小软扯开了腰间绑着的藤条,探过身体呆呆地看着下方一动不动的一人一畜。就着篝火那暖黄色的光芒,她忽然看到那黄毛畜生身体一阵晃动,心中一颤,二个堂哥怕是凶多吉少,沐姐姐又……若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黄泉路上跟沐姐姐做个伴,也是够了…… 正胡思乱想,忽然那黄毛畜生砰一声就重重地摔了下去,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抓着一把短刀,走出一步又重重跪了下去。短刀颤抖着支在地上,火光映红了她惨白如雪的半边脸,她急促地喘息着,细瘦的肩膀上不断滴落鲜血,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被血渍凝成一绺一绺。 唐小软一口气就这样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咙口。太好了……太好了!沐姐姐没死,她还活着!她心中骤然燃起了希冀,顾不得疼痛更加大力地拉扯起藤条来。可那原本警惕性极高的女人此刻却仿佛完全意识不到半点异动,全部的精力都被用在压制疼痛与保持清醒上了。她根本没有发现唐小软已经醒了,更不知那女孩此刻正拼命地挣扎着,一心想要从树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狠狠地抱住她。 原来,在那黄毛畜生扑上身的一瞬间,饶是沐槿衣及时避开始颈部要害,仍是被那利爪一下子拍在了肩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她死咬着牙关撑住没有软倒,任凭手腕被利齿磨破不断渗出鲜血,另一手快速抽过鞭子捉住短刀,抬手对着那畜生的肚皮便是一刀。黄毛畜生垂死般厉吼一声,上下颚一阵抽动急欲将那卡在它口中的拳头咬碎,沐槿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全身骨骼疼痛欲裂,她一鼓作气将刀子从那畜生腹部一挑到头——一股温热瞬间将她上身浸润了。 长达好几分钟的僵持,那黄毛畜生万般不甘却也总算是死得透了。这一场殊死搏斗她侥幸获胜,也多亏得这畜生向来独居,要是再来一只,只怕是要了结在此处。 静静喘息片刻,终于是恢复了一些气力,沐槿衣丢开短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一侧树下,跪倒下去,拿出装水的水壶拼命地往脸上手上倒水,几乎是神经质地在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污。火光映照下她拿着水壶的手仍在轻微地发着抖,唐小软看不清她的脸,却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傻住了,眼睁睁看她倒光水壶的水后便将它抛在一边,然后……脱起衣服来。 沐槿衣根本不知道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正有人睁着一双大眼不错眼珠子地看着她,她只是稍微平静一些了,于是便背对着火光三两下将衬衣脱了下来。白色的运动背心因为紧贴着伤口,不能直接脱,她只好用短刀细细挑开和伤口粘黏的部分,拿消炎粉在伤口上撒了一些,等了一小会,再用干净的纱布缠了几圈。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那一抹白皙光滑的后背,微微急促地起伏着,脊背中间一道弧度清浅的凹陷,火光下竟然是那样清冷而绝美,无法移目的端倪。目光渐次向上,圆润的肩头上一道令人不忍猝睹的血腥伤口,夜色中张牙舞爪地不断迸出新的血液,刺得她眼窝灼疼。那一直以来总是又冷静又坚强的女人此刻正冷静坚强地独自处理着几乎致命的伤口,那安静绝然的姿态,天地之大,可在她眼中除了沐槿衣,其它一切都仿佛成为了虚无。 黛蓝色的天空上,一大片烟云忽然消散了,原本幽暗不明的夜色骤然被一片清辉染透,夜风缓缓撩起她乌黑的发丝,她静静地跪坐着,任凭自己凝白的肌肤被月光晕染,黑与白的极致,又添几分血腥的肃杀与艳丽。彷如开天辟地以来便卓然而至的旷世女神,孑然一身却又如此动人,冰清玉洁却又勾引众生。清润的脸颊隐没在黑暗中,唐小软看不清,只是见她冷静地整理好衣物,终于慢慢站起身,空气中渐渐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月光,火光,还有……她缓缓转身面对过来时,那眼底沉稳又冷静无比的波光,湖水般澄澈干净的眼睛,倒映着亿万星辰,彷如绛河辽阔。 刚杀完豹子时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体力透支,人也有点恍惚难免注意不到周围的动静,可冷静下来后就听到身后一直传来沉重粘滞的呼吸声,那极度的激动与紧张散发出特殊的气场,沐槿衣不必回头也知道,唐小软醒了。 怔怔地与她对视着,那一贯口甜舌滑的女孩竟然嘴唇颤抖,只字都吐不出口。一滴清泪忽然从她左眼中跌出,笔直地流淌下去,轻轻滑过那颗小小的滴泪痣。 沐槿衣微微仰脸,不知为何,那泪水落下的瞬间,她竟觉一丝隐痛重重划过。非是心疼,她与那女孩不过是合约关系,多次生死一线早已令她尘心如铁,别说只是一滴眼泪,就算是谁哭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心疼这种奇怪的感觉。更非是什么多余的感悟,哪怕是前一刻刚刚才死里逃生,在她推开豹子的尸体站起身后一切就已经回到原轨。那么,为什么?她想不明白,那滴眼泪就仿佛是从九重天外径直落入她心里,带着浮光潋滟却难以窥探的秘密,然后,瞬间凝结成冰。 “沐……沐姐姐……”终于还是唐小软打破了沉默。她兴奋地抬手擦一擦眼睛,却一不小心将手指上的血渍揉到了眼里,顿觉一阵刺疼。 沐槿衣淡淡拢眉,望着唐小软又哭又笑的孩子样,在忽然亮堂起来的月色下对着自己使劲地眨着眼睛。这才发现她竟然自己硬生生将藤条给撕扯开了,她不动声色地抓起短刀,三两下便爬到她身边,挥刀便将绑在她腿上的藤条割断。 “沐姐姐……” “什么时候醒的?”沐槿衣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索性便在一旁的树干上坐了下来。 “就是,就是你开始跟那只黄毛怪物打架的时候。”唐小软活动了下略有些麻木的腿脚,忽然额头上传来一阵沁凉,她一怔:“沐姐姐……” 沐槿衣收回了覆在唐小软额心的手。“奇怪,你的烧自己退了。” 啊,她有发烧吗?唐小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凉凉的,也不知是沐槿衣覆上的清凉未散,还是真的就是自己命大,发烧又自行好了。定了定神,她又望向沐槿衣,明明是一身血迹狼狈,神色却从容淡然,仿佛刚刚与野兽搏杀死里逃生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在下游找到仅剩的一个行李包,运气很好,也很不好,里面只有纱布和药粉,其余生存用品全部遗失了。”沐槿衣抬眼望一望寂寂深浓的夜色,忽然轻声说道。“天一亮就得赶紧去找出路,不然,像刚才那种情况再来一次,很可能就真的结束了。” 唐小软低头沉吟了片刻,她很清楚沐槿衣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可不知为何明明是这样山穷水尽的可怕境地,只要一想到沐槿衣还活着,还好好儿地在她身边和她说着话,她就觉得一切都会变好,没什么要去担心害怕的。 “还有件事。”沐槿衣自然是不知道那女孩心中再想些什么,见她低头沉思,面带惆惘,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的两位兄长了,不无遗憾道:“你的两个哥哥都失踪了,生死不明,我没办法原路返回去找他们,只能先顾着你。” 唐小软一怔,“他们……他们会不会……” “说不好。”沐槿衣终是没忍心说出心中所想,瀑布是禁地唯一的出口,到现在都见不到人,更别提当时水中还有着那样一只攻击性极强的水怪。到这半天都没能见到人,很大可能,就是出事了。 唐小软习惯性地就想抠抠指甲,却在看清楚手指上的鲜血后呆住了,喃喃道:“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找,我们两人都能活下来,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不会这么差劲。” 沐槿衣轻轻嗯了声,看一眼正一脸怔忡却看不出悲喜的唐小软。“最迟明天下午,我们必须离开。” “沐姐姐……” “各人有各人的命。如果明天上午找不到,”沐槿衣知道她在纠结什么,闻言只是侧过脸去。“我还是只能先顾你。” 唐小软被她淡然无谓的态度刺了下,本能地就想抱怨她太过冷漠,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抱怨沐槿衣呢,就是这样一个对别人死活淡然无谓的她,刚刚才拼了性命保住了自己。想到自己安全地坐在这里,而两个堂哥却生死不明,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心情复杂,不知是该为堂哥伤心还是为自己庆幸。 沐槿衣眼见她一忽儿眉头紧皱一忽儿却又嘴巴轻咧,眼珠子更是咕噜噜乱转,只当她仍是在为两个哥哥的安全发愁,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看天色不早了,便站起身道:“下去吧,吃点东西早点休息。” 吃东西?不是说装食物的行李包全丢了吗?唐小软这才注意到架在篝火上的树枝上似乎串着什么东西,见沐槿衣起身,她忙跟着站了起来。短暂的休息已经足够沐槿衣恢复大部分的体力,不费力地便从树上跃了下去,唐小软可不敢这么酷炫,老老实实地抱住树干滑了下去。走近篝火旁仔细一看,妈呀,原来沐槿衣烤的竟然是一条蛇!体型倒是不算大,比起刚才深潭里见到的那只简直是蚂蚁与大象。一想起刚才那死成一滩的蝙蝠啊蜘蛛啊蛇的,顿时没了胃口,看沐槿衣取下树枝搁到一边晾着,她忍不住道:“沐姐姐,不吃蛇……” 沐槿衣淡淡道:“那你自己去割了豹肉烤来吃。” “……”唐小软看一眼那死样凄惨的大黄猫,现在知道了,原来人家是没花纹的豹子。怎么办,蛇肉跟豹肉都不想吃,可是沐槿衣绝不是在和她开玩笑,这深山野林的她还挑食那绝对是准备去吃树叶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之后向沐姐姐表白还是有点用的! 第十七章 孤云晓色尚无寐(中) 正思量着,沐槿衣已经将烤蛇的树枝折成两段。那蛇肉本已烤得焦烂,一下子就连皮带骨地撕开了,冒着腾腾热气被送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秒钟,还是伸手接了。抬眼见沐槿衣一脸平静地盯着她,眼神却分明在说:你丫给我快吃。她烟了咽口水,好歹也是烤熟了的,算了,狠狠心吃一点。 生烤的蛇肉吃到嘴里倒是没她想象中那么难吃,只是很难咬烂,很多骨头,因为没放佐料有些淡淡的腥味。她咂了咂嘴巴,在沐槿衣的眼神监视之下,含着一泡热泪默默将分给她的半条蛇都吃完了。 唐小软吃完之后沐槿衣才快速吃完了剩下的小半条蛇,拿起水壶便走。唐小软跟屁虫似地跟前跟后,见她走到下游处用水壶接水,看着清澈的水流跳跃着水银般的光泽,她心中一动,正想着是不是可以清洗一下黏糊糊的身体,就见沐槿衣已然将水壶放到一边,弯身鞠了一捧清流扑在脸上。 唐小软喜不自胜,忙也跟着过去清洗起来。沐槿衣垂落的长发末端丝丝缕缕地纠结着,一丝红线沿着发尾缓缓滴落,这艳丽的一幕瞬间促动起她记起刚才那一场生死相搏的恶斗来。她忍不住探手握住那一绺乌发,在沐槿衣微带讶异的眼神中,掬一捧清流细细地洗了。 沐槿衣侧脸看她,凝白的面容上附着着几颗水珠,月光下跃动着异样的光泽。面对她如此亲近的举动,竟难得没有反抗。 唐小软一抬眼便见沐槿衣悠悠地望她,她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讷讷:“刚才,那么危险,你……你都不怕吗?” 沐槿衣看着她的眼神坚定又柔和,闻言只是淡淡垂眸:“生死关头,想不到那么多。” “下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你就自己先跑,别管我。”唐小软话一出口,便见沐槿衣倏然抬眸,墨玉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她。她咬咬嘴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该说什么了。 “我答应过老夫人一定会护你周全。”沐槿衣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洗好了么?” 唐小软一怔:“好了。” 沐槿衣见她一脸愁苦地看着水流,又看着自己,温声道:“再忍忍,等出了山找到民宿就可以洗澡了。” 唐小软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发了个呆,却不想竟得了这样温柔的安慰,心情顿时大好。“嗯!”正要起身随沐槿衣离开,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水流下隐隐一点赤红色闪动,她忙拉住沐槿衣:“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沐槿衣随她手指方向望去,眼底登时浮上一丝诧异。她摆摆手示意唐小软在岸上等她,踏水而下,很快便走到那赤红色旁边。不敢大意伸手,取短刀轻轻对着那红色拨去,却是噗得一声闷响,月光下隐隐看到塑料瓶子的反光。她一怔,伸手拿了起来——一个矿泉水瓶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果子,月光下正隐隐跃动着妖异的红光。 “咦,这不是——”唐小软一眼认出那正是她捡来的红色果子。“怎么被水冲到这里来了?” 沐槿衣上了岸,就着月光仔细地观察起来。那红色的蔓藤果子当真是妖异地紧,不过是泡在水里,又没土壤也没血液供给,竟然硬生生抽出了一根极细的枝芽来,轻轻晃动瓶子便能看到那细芽在水中悠悠摇摆,唐小软惊叹不已:“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 沐槿衣拧了细眉,神色凝重,眼底却也是一径的迷茫。“你捡的?” “嗯,当时在山洞里看到,我就顺手捡起来了。”唐小软老实地汇报,“是不是,它本来就要发芽了,刚好被我捡到放到水里,所以……” 沐槿衣又思索了几秒,终于是放弃了,轻声道:“我也不清楚,还是带回去给唐老夫人认一认。” “嗯。”唐小软接过瓶子,又不甘心地在四周看了一圈,眼见确实再找不到半点背包中的遗漏了,这才郁闷地跟沐槿衣回去树下。 沐槿衣让唐小软又去树上呆着,自己则去找了足够多的树枝来把火烧得更旺,将水壶吊在树枝上烧起水来。又拔了几棵不知名的野草放进火里烧着,据说是有驱蛇虫鼠蚁的功效。唐小软坐在树干上看她忙东忙西,又将篝火旁边用石块垒出一个挡风的外围,这才放心地爬到树上。 原先唐小软被绑的地方其实是被被沐槿衣用藤条联结树枝做了一个临时的树床,看着略有点瘆人,不过如果睡得老实一点或者干脆把腰上绑上藤条,倒是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沐槿衣坐稳身子,见唐小软眨巴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略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第一次睡树上,感觉好奇怪。”唐小软扁扁嘴,讨好地笑着,“不过,沐姐姐你好厉害啊,居然能用藤条做出来一个吊床。” 沐槿衣不理会她的夸赞,扯出一根藤条系在唐小软腰上,打了个结。“好了,快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朦胧幽眇的月色下,她半边脸颊覆落着树藤投下的阴影,唐小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却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熹微的光芒。她心中一动,忍不住就问:“为什么,沐姐姐,你一早知道咱们这次出来是九死一生,还肯答应太奶奶保护我去找夜郎墓?” 沐槿衣正努力地给唐小软空出更多的空间,自己贴在边缘处躺着,闻言微微沉默,似是并不打算回答。 唐小软看出她的回避,顿时不高兴起来。“沐姐姐,我们四个人出来的,可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说不定,明天又遇到什么凶险,我连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太奶奶和爸爸都不知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就算是这样你都不能对我说说心里话吗?我……我只是想要更了解你一些。” 良久,久到她以为沐槿衣真是不打算理会她了,无法言喻的委屈浪潮般涌上心头。沐槿衣忽然睁开眼来,却并不看她,只淡淡应道:“拿人钱财,□□。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我不信。” 她一怔,就见那女孩气鼓鼓地坐起身来,仿佛是和谁赌气一般大声道:“太奶奶能给你多少钱啊,多到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出卖?” “随你怎么想。”她微敛眸光,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不信,不信你是那么爱钱的人。”唐小软执着地瞪着她,一脸意味不明的愤然。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打在了沐槿衣的脸颊上。在她正要抬手挥开之前,那女孩软软糯糯的嗓子就这样不期然地在耳畔响了起来:“你这么拼命保护我,其实也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沐槿衣倏然凝眸,眸光笔直地打在唐小软脸上,她温热的吐息几乎拂在她的面上,她感到隐隐约约的不适与烦躁。“走开。” 唐小软堵着一口气,明知道沐槿衣快要翻脸了,仍是死撑着不肯挪开。一来,要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心中不甘,二来,这样近地挨住了沐槿衣,她竟然察觉到心中一丝无法遏制的热流蠢蠢欲动,微风中自己的脸颊应是红了,隐隐约约地热烫着,多赖这幽暗的光景,沐槿衣应当是看不出来。 沐槿衣抬起的手掌就贴在唐小软颈间,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立刻让这聒噪的女孩闭嘴,可那灼热中透着倔强的眼神一再一再地锁定在她眼底,那女孩眉头紧皱的模样竟仿佛受尽委屈。她心情复杂,这一掌却又是怎样也打不下去了。好半晌,她终于按捺脾气,低声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和沐槿衣的对峙第一次赢得胜利,唐小软惊喜交集,立刻应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太奶奶才答应保护我,可,这么久了,我不相信你对我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感情?”沐槿衣眼底一片明澈无暇,波澜不惊,望着面前连连点头的唐小软,她的表情一如她平静的眸光。“你想要什么感情?” 她如此直爽回应,提出问题的唐小软反倒是蔫吧了。她想要什么感情?沐槿衣问得够狠,一下子就将原本气势汹汹想要迫她承认对自己的关心不仅仅是因为任务的她给推到了一个无法言喻的境地。唐小软尴尬地咧了咧嘴,在沐槿衣坦然冷静的眸光中缩身回去,呆呆地看着天上亮堂堂的一弯明月,想着自己刚才胡搅蛮缠的一番质问又到底是源于什么内心。沐槿衣是太奶奶找来的人,沐槿衣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护送她去找到夜郎墓并且打开大门,沐槿衣一路上对她保护有加却总是冷然淡漠,沐槿衣……她忽然便怔住了,为自己整理记忆时,满脑子到处乱跳的那三个字,那一张脸。 其实最初只是想要沐槿衣承认她不是因为太奶奶的缘故才这样拼死护着自己,可面对她坦然无谓的眼神,她忽然就慌了。那眼神,干净飒沓地容不下半点质疑。多日的相处,沐槿衣的性子她了然于心,在她,从来只有想不想说,没有言不由衷。她会这样护着自己,其实,真的就是因为受太奶奶所托吧,只是自己不甘心,深心里总希望她对自己终归是有那么些不一样的,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她又似乎没去思考太多,只本能地为得到沐槿衣的爱护欢喜着,又为被她冷待生气与不安。这希望来得又急又烈,在她尚未体察到自己内心的纠结时,情绪便早已凌驾于理智之上。生死一线的时候,她脑中想到的人不是父亲,更不是那一起吃一起玩的男朋友,竟然只是这个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沐槿衣!她想要……什么感情?再回到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四两拨千斤的问题上来,唐小软咬唇沉思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想要什么感情,快活自在了二十年,从来要风得风顺顺利利,如今忽然便体会到了烦恼的滋味,求而不得,暧昧不明,心情复杂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窍这种事。。。 第十七章 孤云晓色尚无寐(下) 吊床宽度有限,尽管沐槿衣已经尽量地贴在边缘睡了,唐小软一躺下去仍是不可避免地挨住了她的肩。沐槿衣倒是没说什么,唐小软心头突突跳了跳,忍不住就侧脸望了过去。沐槿衣睡觉的样子特别安静优柔,长睫深覆,青丝参差,乌墨墨的几绺长发缠绕在她白皙的颈间,裂锦般胶着着黑亮的柔光。手臂轻轻地环抱在胸口,许是伤口不时作痛,她的表情沉静,眉间却偶有颤动。注意到她衬衣掉了两颗扣子,一不留神眼神就滑进了那微敞着的领口下,雪白的颈下横着纤细的两道锁骨,她侧睡的姿势使得某个本就弧度优美的部位呈现出几乎令人口干舌燥的形状来……唐小软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为女人居然盯着另一个女人的胸部看得脸红耳赤,蜷在腿上的手指收紧又放松,再收紧,再放松,终于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轻轻地,搭在了沐槿衣的腰上。 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古井一般沉寂,深不可测。她心头微颤,忙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我冷……” 沐槿衣沉吟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说完话便小猫一般缩成一团的女孩,仿佛是为了强调她真的很冷,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在察觉到她的后退之后,她搭在她腰上的手掌蓦地使劲:“你再让要掉下去了!” 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半边脊背已然悬空。一个分神便被那女孩给搂了过去,动作飞快地解开自己身上穿着的登山衣便盖在了两人身上,搓一搓光裸的双臂,只穿了t恤的身体便硬生生挤到她身边。沐槿衣默然无语,又想唐小软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只要不太过分也便由着她罢了,何况山中夜晚气温本就偏低,自己能抗住未必她也能扛住,要是真冻着了,反倒更影响赶路。 正沉吟间,腕上忽然一阵酥痒,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蓦地覆了上来,然后,五指分张着轻轻一扣——干燥而温暖的触觉顿时盈满整个掌心。随之而来的,是胸前骤然而起的温暖,那女孩暖和得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呵出一口温热后,她仰脸看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忽闪着清透的笑意:“这下好了,咱俩都不冷了。” 她心头微动。垂眸望她,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深深地覆着,她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那一瞬间,那明显讨好卖乖的模样让她顿失了抽回手去的决意,一愣之后,更添一分无解的茫然。 明明……冷的那个人,是她啊…… 大量的出血与体力的流失令她整个人都虚弱起来,手足冰冷,若不是她自幼锻炼的底子摆在那里,只怕早已冷得浑身哆嗦。可是,好奇怪,这小姑娘明明底子孱弱,畏寒怕热,这会,怎么会这么暖和? 若不是她检查过她确实已经退烧,真要怀疑她是不是烧得愈发严重了。 沐槿衣一贯浅眠少眠,天际刚透出一丝薄光,她便悠悠醒转了。一低头看到怀中趴着一个乌墨墨的小脑袋,她微微怔忡,顿了顿,轻轻拿开那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将唐小软小心地挪到一边,盖好衣服。 动作很轻地跃下树去,昨晚留下的火堆仍在跳跃着细微的火星,她忙添了树枝进去,又小心地将火苗吹起。 唐小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指在藤条上四处摸索,骤然发现一片空落,她一颤,立刻醒了。沐姐姐人呢?!心中一时惊惧,转脸却听到树下传来一阵细微的毕毕剥剥声,仿佛是柴火燃烧的脆响。她忙解了腰间的藤条低头望去,只那一眼,心情顿时好转。 沐槿衣正跪坐在火苗旁,右手仿佛是无意识地轻轻揉着左臂,左手却捏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弄着。唐小软回过神来,动动腿脚发现自己恢复地不错,心中欢喜,立刻爬起身穿上外套。她见沐槿衣没有反应,存心想吓她一跳,拉着藤条便向下跳去,本以为可以来个潇洒地落地,没想到手一滑,身子便呈现出无法控制的滑翔姿态甩了出去,砰一声摔了个屁股开花。 “痛——”唐小软一泡眼泪差点飙出,咧嘴看着转身望向自己一脸无奈的沐槿衣,她顿觉丢脸,只好讪笑着爬起身来:“哈、哈哈,沐姐姐,早上好啊。” 沐槿衣也不与她多说,见她走了过来,抬手便将水壶递给她。唐小软接了过去,先倒两口漱了口,然后才大口大口地喝了小半壶。一抬头见火堆上正烤着昨天杀掉的豹子肉,她吞了吞口水,主动自觉地凑上前去帮着沐槿衣将豹肉翻了个面儿。一低头,见沐槿衣仍是拿着那根小树枝在地面上划弄着,她不由一怔:“沐姐姐,你在做什么?” “在想,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沐槿衣淡淡道。 “位置……啊,地图!”唐小软蓦地想起那被她贴身存放的地图来,紧张地一阵乱摸,糟了,地图哪儿去了? 沐槿衣看她一眼,轻轻举起一卷东西:“别找了,在我这。”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把地图弄丢了呢……”唐小软一见地图安然无恙,可算放下心来。又看一眼沐槿衣凝肃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能找见我们现在在地图上的哪里吗?” 沐槿衣摇摇头,“地图上根本找不到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她说着话,仿佛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掠一掠鬓边的碎发,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侧脸望去,更是骨肉匀称,鼻梁高挺。长睫轻眨,她垂眸沉思的模样恍如油画的质感,通身漾出的那股灵秀与纯净竟仿佛与生俱来,纵然是一身狼狈、血污加身也难以抵消半分。 低头看她,不小心又见着她掉了扣子的衬衣领口,一片冰雪若隐若现。她干咳一声,忽然不快,起身便脱了自己的外套递去。“那个,你快穿上。” 沐槿衣微怔,并不去接,只淡淡道:“我不冷。” 唐小软不禁急了,语气也强硬了几分:“不行,你快穿上!”什么嘛,夜里一片漆黑也便罢了,这大白天的,等下下山肯定得遇到人,这衣领敞地也太不含蓄了。都怪那个杀千刀的喇嘛,怎不让他被那怪物一口吞掉!搁在平时自己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满大街都是袒胸露腹的女人,早也看得视觉疲劳了,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是沐槿衣会被别人乱看,她就说不出地不爽起来。 沐槿衣很明显没领会到她心中所想,她只是很正直地看了一眼唐小软内里穿着的小t恤,然后,再次拒绝了她。“我真的不冷,你自己穿着吧。” 唐小软眨眨眼,“那这样,我穿你的衬衣,你穿我的外套。” 沐槿衣显然还是没领会到精髓所在,闻言不耐地挑一挑眉。“你怎么这么麻烦。快点吃,吃完还要去找人。” “我——”唐小软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被沐槿衣的不开窍气得差点开骂。望着面前递过来的一小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豹子肉,她吸了吸鼻子,破釜沉舟地说:“你看你衣领……这样敞着好看啊?” 低头看一眼自己襟口,相比较唐小软的躁动,沐槿衣却淡定多了,若无其事地抬头道:“怎么了?” 怎么了?她居然说——怎么了?!那潜台词就是:你有什么意见?!唐小软抓着豹子肉,被沐槿衣的云淡风轻激怒了,什么嘛,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自爱的,她好心跟她换衣服她还不乐意?心事重重地吃着没味道的豹子肉,她不时偷眼去看沐槿衣,见她三两下便解决了早餐,起身去拾掇仅剩的行李,她忙快速咽下最后一口豹肉,不死心地跟过去:“沐姐姐……” 沐槿衣无奈转身:“你到底要做什么?” “换衣服,你跟我换了衣服我就闭嘴。”唐小软抓着外套,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短暂的相持,一个是讶然而无语,另一个却是满脸的坚持与无赖。沐槿衣忽然便烦躁起来,动作飞快地脱了身上的衬衣丢给唐小软,又抓过她手上的登山衣外套穿好,拉上拉链,冷津津地看一眼正咧嘴笑着的唐小软:“现在可以走了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唐小软眼见目的达成哪里还有继续顶撞的道理,按捺下心头的喜悦,三两下穿上衬衣。见沐槿衣踩灭了篝火,她忙抢着去背行李包。 “我们不能走太远,也不能分头找。”沐槿衣望一望四周遮天蔽日的大树与峭壁,眉头蹙了起来。“沿着水流的方向找一圈,不管有无收获,中午前必须下山。” “嗯,都听你的。”至此刻,唐小软对沐槿衣的安排自是不会再有丝毫疑虑。 山路委实是难走,一路磕磕绊绊,各种绊脚石勾脚石陷脚石,要不是沐槿衣一路扶持唐小软光跟头都不知要摔多少次。眼瞅着日渐中天,两个堂哥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唐小软心中难过的同时却也暗暗抱有一丝希望,只要见不到尸体,就表示他们还有生存的可能不是? 沐槿衣看一眼日色,终于放弃搜寻了,再不想办法下山,只怕今夜就仍要留宿山中,再遇到一次山豹袭击,怕是不会再有上次那般好运。 两人稍事休息片刻,又喝了些壶中的温水,沐槿衣看一眼唐小软不断揉腿的小动作,温声道:“坚持一下,日落前能下山,就能找到民宿。” “嗯。”唐小软于默默坚持之际得了这样温柔的一声抚慰,哪里还顾得上脚疼,立刻笑着应了。 一路艰辛奔走,唐小软对沐槿衣真心是佩服入骨,她就像个活体地图,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带着她左走走右走走,绕过两个小山头,又越过一条浅溪,在太阳就要沉下地平线收走最后一丝光明前,前方山路上终于隐隐飘出了袅袅的炊烟。她激动地一跃而起:“沐姐姐你看!前面有人家了!” 沐槿衣仍是一脸淡静,辨不出悲喜。闻言只默默握了握别在身后的短刀,淡淡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小软糖,请不要放弃治疗。 第十八章 风压轻云贴水飞(上) 唐小软眼见希望在前,连腿疼都忽略不计了,急走两步忽然被沐槿衣拉住了手腕:“沐姐姐?” “戴上。”沐槿衣自腿挂中拿出一对银镯子来,颜色微微暗沉,其上雕着奇形怪状的花纹。 唐小软只觉得微微眼熟,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那个阿萨巫婆手上戴的镯子吗?怎么落在沐姐姐手上了?她讶然地接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笑了:“沐姐姐你好坏啊,什么时候偷来的?”越想越觉得好笑,别看沐槿衣平时冷冷淡淡一本正经的,手脚可是灵活,招不走空,每次一场架打下来不声不响就偷了不老少。只是,这镯子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要她戴上? 沐槿衣只当听不出她话中的戏弄,淡淡道:“这镯子非同一般,上面的刻纹代表佩戴者的地位。你戴着,不要摘,这里懂巫术的人看到镯子就不敢对你起意了。” “哦。”唐小软接过镯子,一思量又还过去一只:“那咱们一人戴一只。” “不用。”沐槿衣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眼底浮光清浅,微微一掠,人已在几步之外。 唐小软咂咂舌,忙跟了上去。 夜色愈渐深浓,那袅袅炊烟看着不远,真走到那简单到几乎简陋的小木屋门前,仍是花费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唐小软仔细一看,那小木屋外头支着三块木板,上头摆放着一些认得出认不出名字的香烟、茶叶、米酒,木板旁的木墙上还用绳子挂着几串腊肉。门口挨着路边摆着两张方桌,几张木凳,四周并无人烟,可其中一张方桌上却放着两杯犹然冒着热气的茶水。 沐槿衣抬手轻敲木窗,“有人吗?” 吱呀一声轻响,那木窗打开了,一个矮个子的年轻女人探出头来,略有些警惕地看一眼沐槿衣,又看看唐小软。唐小软穿着沐槿衣染血的衬衣不禁微微尴尬,只怕那店主以为她是在逃的凶犯,可不想那年轻女人却若无其事地便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和沐槿衣搭起话来。她听沐槿衣要了两杯茶,两块面饼,那店主堆出些笑意,又问要不要点些酒菜,一边问着话,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唐小软去接茶水的手腕,待得看到那明光闪闪的银镯子,她脸色微微一变。 唐小软端了茶水在手,与沐槿衣对视一眼,沐槿衣只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两人便在木凳上坐了下来。 那店主须臾便端了面饼过来。沐槿衣不动声色看着她,只见她眼光闪烁,不断偷看唐小软手上的镯子,当下再不迟疑,蓦地截住她正要收走的手,一把便扣住她的脉门。 “你……你做什么?”那店主愣住了,却不看沐槿衣反倒急匆匆地扭头向屋里望去。 沐槿衣心下诧异,正要将她扭过身来,忽然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跟着便是一个小女孩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中间夹杂着男人的怒骂,桌椅坍塌的闷响与嘈杂。那年轻女人蓦地哭喊起来,拼命挣扎着要摆脱钳制,这次说的却是听不懂的苗语了。唐小软讶然地瞪着沐槿衣,却见她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忽然砰地一声响,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一身少数民族装扮,手上拖着一个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歇斯底里地冲了出来。沐槿衣下意识地松了手,只见那女店主疯了一般扑上前去,一边哭喊一边狠狠咬住了那年轻男人的手臂,男人痛得大喊一声,一巴掌便打在了她脸上。 女店主摔在地上,很快屋内又冲出一个男人来,一见女店主倒地,上前便狠狠踹了她一脚,仍是不解恨,揪住她的头发扬手啪啪两声,那女店主一张脸顿时肿了起来。 唐小软看得心头火起,正要开口,余光却瞄见一贯冷静的沐槿衣竟已拔足冲了出去,一个箭步便跃到那拽着孩子的男人身前。一言不发,直接抬手一记手刀砸落,那男人只来得及瞪上一眼便闷哼一声,直挺挺摔了下去。她蓦然转身,死死地瞪住了那正揪着女店主打得欢畅的男人。 那男人被沐槿衣吓住了,看一眼自己软倒的同伴,颤声道:“你是谁?你干什么要多管闲事,我是她男人,我打她关你什么事!” 沐槿衣却不理他,只望向那坐在地上放声痛哭的女店主,沉声道:“他是你男人?” 那女店主一愣,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哑声哭喊:“不,他不是我男人,不是我女儿的爸爸,他不配!” 沐槿衣一双冰瞳如寒风过境,只一眼,那眼底便寸草不生。“我也觉得他不配。”她冷冷道,走到那一得解脱便跑到母亲身边哭泣的小女孩面前,蹲□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闭上眼睛。” 说也奇怪,那刚刚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居然在她的眼神下乖乖地停止了哭泣,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沐槿衣站起身,唐小软呆呆看着她一脸青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要开口就见那男人忽然搬起一张木凳砸了过来,她一惊:“沐姐姐——” 沐槿衣回身一踢,那男人痛哼一声便仰面飞摔出去,她疾步跟上,手中寒光一闪,眨眼间锋利的刀刃便掠过那男人薄弱的颈部动脉。只是眨眼,只是一瞬!她收刀后退,那前一秒还嚣张动手的男人一脸痛苦地捂着脖子,大量鲜血泉涌般从他指缝中迸流而出,他全身抽搐着倒在地上,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口中嗬嗬怪叫,双脚乱蹬。 唐小软惊呆了,彻彻底底惊呆了,沐姐姐……杀……杀了他?不是没见过沐槿衣的功夫她的手段,可,再怎么危险的境地她也多为自保,从来没有主动伤人,更别提这样主动地手刃一个陌生人!面前这个男人手无寸铁,也不是喇嘛那样的高手,一个普通人而已!不是蛇也不是豹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沐姐姐居然这样毫不手软地就把他给杀了? 那男人很快便停止了抽动,唐小软知道,他死了,因为颈动脉破裂大量出血,死状极其凄惨。她默默地在一旁站着,思绪纷乱,面对沐槿衣投注过来的善意的关怀她竟无力面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那女店主也惊呆了,惊恐地瞪着沐槿衣的背影。沐槿衣收起短刀,走到那女店主面前,看着一旁仍乖乖闭着眼睛的小女孩,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如果她要恨,恨我好了。” 转身欲走,却被那女店主蓦地爬起身追上,伸手便去拔沐槿衣别在后腰的短刀。唐小软尽管心中不解,也对沐槿衣的行为隐隐不满,可见那女店主伸手拔刀,她只当她要伤害沐槿衣,急忙上前喝止:“你干什么!” 沐槿衣却一脸从容淡然,任那女店主拔走了短刀握在手中,只淡淡望着她一脸的激愤:“你杀不了我的。” 女店主摇摇头,抓着短刀便踉踉跄跄跑到那被沐槿衣打晕在地的男人身旁,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咬紧牙关一刀刺了下去。那男人一声痛呼便醒了,鲜血迸出,溅了她半边脸。她见男人醒了,红着眼睛又连捅数刀,终于,那男人抽搐一阵便慢慢不动了,一大滩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溢出,唐小软恶心地连退几步,一脸复杂地瞪着那女人,又瞪一眼沐槿衣。 女人摇晃着起身,将短刀还给沐槿衣,幽幽道:“我会和孩子说,她不会恨你的。” 沐槿衣收好短刀,不甚在意地撇过脸去,看一眼唐小软,眼神淡静,语气冷然:“走了。” 唐小软一怔,眼见沐槿衣说完话便转身离开,她正要跟上,却听那女店主追上来喊道:“你们,等等。”说着便推开屋门,原来那木屋后面尚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她吆喝几声,拉出一辆小小的骡车来。“这个,给你们。” 唐小软是真的无语了,沐槿衣不是杀了这女人的丈夫么,怎么她不但不恨她们,反而这么感激涕零地,还送她们一辆骡车? 沐槿衣微微蹙眉,望着一脸诚恳的女店主,终于开口:“这里不宜久待,能搬家就搬了吧。这车,我们不要,你自己留着。” 女店主摆摆手,擦一擦脸上染上的血污,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淡淡道:“本想留你们歇一晚,不过,现在也不方便了。”她又看一眼唐小软,“不要再戴着那个镯子,他们就在前面树林里,从东边走,绕过去!”顿了顿,又进屋去,片刻后出来,用白布包了几块面饼匆匆递过,“这个给你们路上吃。” “不,不用……”唐小软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的两块面饼。 那女店主苦笑道:“那个,有毒!这个,可以吃。” 虽是意料之中,沐槿衣仍是微微挑眉,冷冷看了一眼那桌上早已冷去的茶水。唐小软却是吓了一跳,讷讷地接过那个白布包裹,想了想,将自己腕上戴着的一条宝石手链摘了下来,递给那女店主:“这个给你。”见女店主摆手不要,她也不想多说,硬将手链按在她手里便抱着包裹追上沐槿衣。 女店主愣了几秒,忽然拉过一旁呆站着的小女孩,低声说了几句。那小女孩点点头,牵过骡车的缰绳便踢踢踏踏地向沐槿衣走去,仰着脸,细声细气地说:“恩人姐姐,求你成全阿妈的心意。” 她说的是苗语,唐小软听不懂,却见沐槿衣表情不似先前冷硬了,长长地停顿,她终于弯身接过了小女孩手中的缰绳,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小女孩眼见沐槿衣接受了馈赠,终于噙着眼泪笑了,小跑着回去母亲身边。唐小软抱着包裹呆呆站着,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沐槿衣说,可昏黄的灯光下她一脸的凝肃与黯然却让她如鲠在喉。 终于,还是沐槿衣打破了沉默,握紧了缰绳,她看一眼目光闪烁神色不安的唐小软,温声道:“上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她要恨,恨我好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子云淡风轻的沐姐姐简直迷死人了……扔掉唐小软来找洛小软吧!我比唐小软好使多了(v?v) ~~ 第十八章 风压轻云贴水飞(中) 唐小软没吭气,抱着包裹默默坐到车上。那骡车虽是不大,却用木板钉了四四方方的一个小车厢,想睡得舒服是不能了,勉强打个盹还是没问题的。她将包裹放好,自己坐到了沐槿衣身边,看她若无其事地望着远处深浓的夜色,一张素净的脸庞,眼底无波。 月亮升起来了,唐小软听着骡车行进时木板不断发出的咯吱声,怯怯地看一眼从离开小木屋到现在,半个小时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沐槿衣,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沐姐姐,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做?”面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女人,带着一身青霜,从容淡然地永远让她感到深深的迟疑与无力,月光下她努力地看着她灵秀洁净的侧脸,很多话却问不出口了,这个聪明机警几次带她死里逃生的女人,这个能杀蛇杀豹子又能眨眼间杀死一个大活人的女人,她真的,仅仅是太奶奶花钱雇来的一个普通的保镖吗?这样简单的称呼与身份,于她根本不合衬,她手染血腥,眼底却清澈如冰,她的到来,于目下这乱成一锅粥的一切,到底是保护,还是,杀戮? 沐槿衣握着缰绳,并不回答,只眼神静默地望向了远方。起风了,树林间阴影起落,风声簌簌,偶有野鸟掠过,夜空中划出冷厉的弧线。唐小软心头微动,联想起刚才那一番变故,忍不住又道:“打老婆孩子虽然是可恨,可……” 她本想说可也实在罪不至死,不曾想沐槿衣却蓦地收紧缰绳,猛然转过脸来:“不止是这样!” “沐姐姐……” “这种禽兽不如的男人,卖妻鬻女,还……糟蹋自己的亲生女儿……”沐槿衣咬了咬嘴唇:“你可以认为我心狠手辣,可是这种人,遇到一个我就会杀一个,我不在乎你怎么看。” 唐小软一怔,又如一记惊雷自头顶哄哄炸过,幡然醒悟:“那他可真是该死!” 她激动起来,沐槿衣倒是微微地不适应了,讶然地望着她一脸激愤:“你……” “沐姐姐,你做的一点都没错,那种人杀一个少一个,真的,他就是该杀。只是,”唐小软拉住沐槿衣的手,认真地说,指尖一触及那凉凉的皮肤,她心头便是一颤。“他不配你亲自动手,沐姐姐,那样的人渣太多,我们可以想别的方法弄死他们,不必要脏了你的手。” 沐槿衣淡淡垂眸,没说什么,只默默抽回了手。 唐小软低下头,沉寂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常常杀人吗?” “必要的时候,是。”沐槿衣冷然应道。 唐小软咧了咧嘴,看你都问了个什么蠢问题!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太不懂事,触动了沐槿衣的忌讳。虽然她仍是对她过于嫉恶如仇的行为有些小小的不解,可,她杀的是坏人,她保护的是好人,这不就够了么,做什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看着忽然便竖起了防备的沐槿衣,她心中懊恼,只觉好不容易才和她拉近了些许距离,却又因着自己不懂事的追问给搞砸了。心中如滚水翻腾,再想要解释几句,却又怕说多错多,只好讷讷沉默。 她一沉默,沐槿衣自然更是冷如冰山,于是夜色中便只听得骡车行进的嗒嗒声规律地响着。唐小软吃了一点干掉的饼子又喝了两口水,被那规律的嗒嗒声催眠着,渐渐有些犯困,沐槿衣余光瞥见她偷偷打哈欠的小模样,轻声道:“困了就进去睡吧。” “不困,我陪着你。”唐小软揉揉眼睛,固执地说。 沐槿衣也不生劝,却在唐小软又要开口时蓦地眼神一凛,手指抬起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小软一怔,以眼神相询:怎么了? 前方的小路口,两侧树林里忽然露出两道身影,疏影摇摆间隐约可见弓箭一角急晃而过。应当是一早便听到骡车的动静了,沐槿衣只听耳边风响,那藏身树林中的人影已然悄悄在引弓搭箭。她不容多想,一把便将唐小软向车厢里推去,纵身跃下的瞬间一支白毛翎羽啪一声便钉在了木板上。匆促落地后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想也知道是唐小软在企图爬出车厢,她头也不回地喝止:“不准出来!”就势一个翻滚便钻入了树林中。唐小软缩身在车厢里只来得及看到白影一闪,跟着便是利落地两声钝响,那藏身树林中的两个弓箭手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砰砰倒地。 “沐姐姐!”她心中着急,忍不住压着嗓子喊道。 沐槿衣很快回到车上,望着她一脸担忧却又碍于她的命令不敢出来的模样,眼底微动,须臾,温声道:“没事了,出来吧。” 唐小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出车厢:“他们是什么人?”那个女店主不是说东边是安全的吗,为什么还有人埋伏,难道她在骗她们? 仿佛是看出她脑中所想,沐槿衣沉吟道:“是寨子里的人,不过,不像是埋伏,只是歪打误着撞上了。合该他们倒霉。” 唐小软想想也对,埋伏的话就不会只安排两个弓箭手了。对付沐槿衣这样身手的人,除非一圈弓箭手360度无死角包围起来把人射成刺猬,两个弓箭手?就是再多两个,想要制住她也纯粹是来搞笑的吧?她眼见风波平定,从骡车上跳了下去,鬼鬼祟祟地便去查看仰面向上躺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伸脚踢了踢见毫无动静,不由一惊:“他们……不会是死了吧?” 想是听出她话中的余味,沐槿衣睨她一眼,眼露不满:“我又不是杀人狂。”顿一顿,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道:“刚才那个男人,是除任务以外,我第一个主动攻击杀死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唐小软说这些,似是解释,却又觉得荒谬。本是任务中合约关系的对象,她误不误会有什么打紧?然而她仍是解释了,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眼底波澜微惊,转瞬便恢复平静。 唐小软脸色一松,伸手去握沐槿衣的手,见她只是轻轻一挣,却很快屈服于她的坚持,她心头更是无比欢畅,欣然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挑眉望她,她一时心悸,只觉满心满眼皆是她云淡风轻的淡淡一瞥,月光落在她周身,恍如花树堆雪,她茕茕孑立,却谪仙一般飘然。迎视着她疑问的眼神,她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莫名其妙蹦出一句:“我想要他们的弓箭。” 沐槿衣略略哑然,看一眼脚下躺着的两名弓箭手,腰间红色的木弓倒是雕得精细,成色上佳。她弯腰捡了起来,递给满眼放光的唐小软:“你能拉得动吗?” 其实沐槿衣这话问得纯是疑问句来着,并无歧视某人的意思,可急于在沐姐姐面前有所表现的唐小软一下子不高兴了,接过弓箭在手中使劲拉开,摆开射雕英雄传的开场pose,一头热汗地叫道:“小瞧我了吧?看,帅不帅?” 沐槿衣双臂环在胸前,见状只是轻轻摇头,一步上前便站到唐小软身后,轻轻按住了唐小软拉弓的手:“这样不对。” “呃……”唐小软只觉后心一热,跟着整个脑子都有些迷糊了起来,隐约感觉沐槿衣柔软的前胸轻轻贴在了她的后背,微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口中还在轻声地说着话:“左手握紧弓身,手臂要伸直,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扣住弓弦。头不要乱动,左转九十度,稳住,对,这样拉动弓弦到耳下。” 静默,仿佛淹没一切的静默,铺天盖地就席卷而来。唐小软脸颊热烫耳朵通红,注意力早已完全不在拉弓一事,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与身后那令人心折的柔软近些,更近一些!“咳……”她不无尴尬地动动颈子,仿佛只是无意地侧首,一道温暖的气息便悄悄打上了脸颊。 沐槿衣比她高了约莫半头,此时正仔细地指导她拉弓的正确姿势,哪里提防她忽然地侧脸,她闪避不及,嘴唇将将便在她颊侧定住。 一时沉默,沐槿衣默默后退一步,眼神微微闪烁。唐小软转转眼珠,挤了粲然的笑意:“嘿嘿,我会用了,谢谢沐姐姐指导。” 沐槿衣屈起手指压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见唐小软小心地把弓箭背了起来,又弯腰去摘箭筒,不禁微有诧异:“你真要带着?” “是啊。”唐小软一脸正经地点头,“我很喜欢弓箭,可惜平时没什么机会玩……这把弓蛮漂亮的。” 沐槿衣默然不语,两人很快并行着回到车上。唐小软将捡来的弓箭收起,心情大好。“沐姐姐,咱们走吧。” 沐槿衣点点头,骡车又行进半小时的样子,估摸着也快有十点钟了,她将车子靠在路边上停下,放了那骡子自去吃草。“今晚在这里将就一下,天亮再想办法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为什么要杀这个男人,这里给解释到啦。女店主说的苗语小软糖听不懂,那个男人不光卖女儿,还糟蹋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沐姐姐直接让他game over了。 第十八章 风压轻云贴水飞(下) 唐小软微微不解:“为什么?”反正有骡车,她们可以连夜赶路早点下山呀。 沐槿衣望一望前方一望无际的山路曲折,隐隐似是听到水浪拍打岩石的潮汐声。“没有照明,赶夜路风险太大,何况这山路我并不熟悉。” 她说得在理,唐小软于是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地钻到车厢里去窝着。一抬眼却见沐槿衣笔直地坐在了车头。她一怔:“沐姐姐,你不睡吗?” 沐槿衣头也不回:“你睡吧,我守夜。” 唐小软咬咬嘴唇,“那,我跟你轮班,你可千万要叫我起来,不准一个人撑到天亮。” 微微的停顿,沐槿衣终于转过身来,眼底是淡淡的和暖。“你醒得来再说吧。” 一夜无话,一向睡觉雷打不动的唐小软仿佛是和沐槿衣憋上劲儿了,居然睡不到三小时就自己醒了,死拖活拖将沐槿衣拉进车厢中睡觉,自己拔了短刀有模有样地蹲到车头守起夜来。沐槿衣也不和她争,抓紧时间打了个盹,天际刚蒙蒙亮起她便醒转了,轻轻拍一拍正明显放空的某人肩膀。 “啊!”唐小软吓了一跳,大叫一声便转过身去。一见是沐槿衣,她小脸一松,撒娇笑道:“沐姐姐你吓唬我。” 沐槿衣淡淡掠去一眼,见她两眼乌青眼神发直,不禁微微担心。“你进来吧,再睡会也可以。” 唐小软见她说完话便钻出车厢,跺跺脚活动了几下,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睡了。忙仰脸道:“我不睡了,沐姐姐,我们说说话吧。” 沐槿衣不解地看她一眼,“说什么?” “说……”唐小软被她的毫无情趣给彻底打败了,懊恼地咬咬嘴唇:“随便啊,就说,就说你怎么会被太奶奶请来的也好啊。” 她不过是无心一句,不想沐槿衣听了却是脸色一肃,很明显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唐小软心头微动,正要再开口,沐槿衣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声。” 她一惊,下意识地捏紧了刀柄。那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间或还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说的却是苗语。如此光明正大,应当只是普通路人吧。沐槿衣稍稍放松戒备,将短刀收好,望着不远处山路上渐渐露出头脸的一男一女两个苗民,身背药篓,手提药镰,分明是上山采药。 那两个苗民看到她们也是吃了一惊。沐槿衣很快与他们攀谈起来,糊弄几句,两人倒是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清了,原来他们是两口子,平日里就靠贩卖药材为生,见沐槿衣与唐小软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在山里头迷了路,自然是热情地提出帮忙要带她们下山。 “沐姐姐,他们……能信吗?”几番变故经历下来,唐小软也学乖了,看沐槿衣将骡车做了顺水人情送人,一边跟在夫妻俩身后走着,一边悄声问道。 “应该没问题。”沐槿衣道。心中只是想着刚才那夫妻俩告诉她的话,这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别的人家了,而她们想要下山到达地面上的小镇竟然要越过江水,怎么走着走着居然走到江边上了?难怪昨夜似乎听到潮汐的声响。 那苗人夫妻收了沐槿衣的馈赠,自然是大方地一路将她二人带到江边。唐小软一看到滚滚的江水就在脚下隆隆作响,两岸皆是笔直冲天的峭壁,只一条粗如儿臂的铁索穿过薄雾直达对岸,当场傻在了那里。有没有搞错啊!这里没船又没筏子,她们怎么过江?难道要游过去?等等,就算她能游过去,可是这几十米的高度光是跳下去都有可能摔死吧?! 苗人夫妻并没看出唐小软的崩溃无语,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指着铁索兴奋地叫嚷了几句,推一推她同样胖乎乎的老公。唐小软听不懂她说什么,就见那男人将粗粗的绳子绑在腰间,拿出一个比衣撑子略大的三角形铁架子勾在铁索上,脚下一蹬,哗啦一声便挂在铁索上带着风地向对岸冲了过去。她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过江,是根本是玩命啊,脚下那滚滚的江水深不可测,这人居然只靠一根铁索一个扶手就荡过去了! 中年女人一见老公成功抵达对岸,抽动绳子便将铁架子拉了回来,热情地看向了唐小软,叽噜咕噜又是一顿叫嚷。唐小软心中害怕,本能地便看向沐槿衣求救,却见那中年女人忽然抬手指指她,又是叽噜咕噜几句,而沐槿衣也随后看向了她,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她不由害怕起来,干嘛干嘛?盯着她看想干嘛?不会是想把她卖了吧?欺负她听不懂苗语,所以这两人已经悄悄谈好价钱了?唐小软感觉不妙,选择江边做成交地点,她岂不是想跑都跑不掉?说起江边,人家杜十娘好歹还有个百宝箱,她可是落魄地连十块钱都没有了……不要啊,她不要被卖在这里,再说卖在这里也卖不到好价钱啊! 沐槿衣只一眼就看透了她乱七八糟的心思,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乱想什么呢?她说你太轻,在半空中可能挂住过不去,要我们绑在一起过去。” 唐小软面上一红,为自己刚才小人之心暗自羞愧了一把。再一想到那胖女人的建议,绑在一起么……她悄悄咂舌,心底又隐隐有些不明所以的开心起来。 沐槿衣将绳子呈八字形绑住唐小软双腿,又在她腰上绕了一圈,最后才绑上自己的腰。两人面对面站定,她是一脸的淡静,可唐小软就淡定不起来了,虽然一路上两人肢体接触也不少,危险关头搂搂抱抱更不在话下,可,就这样面对面地贴在一起还真是头一次。心跳好像有点快,呼吸也不顺畅了,最要命的是,只不过被她那样平静地看了一眼,不争气地居然脸就烫起来了! “别怕,抱紧我。”沐槿衣只把她的情绪反常当做了紧张,双手抓紧铁架子,轻声道。 她话音刚落,唐小软便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动作之快之果决俨然蓄谋已久。入手的清瘦令她心头一动,忍不住便道:“沐姐姐你好瘦啊!”见沐槿衣不理她,她忽然坏笑:“如果没有我,说不定你也得挂在半空中。哈哈。” 沐槿衣长睫微颤,心中只觉这死小孩实在太欠了,当下更不理她,抓紧铁架子便猛地一蹬,两人随即向前冲去。脚下骤然悬空,耳边又是呼呼的风声,唐小软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偷偷低头看一眼脚下滚滚的江涛,再一想起先前被瀑布差点冲散架的景象,顿时吓得树袋熊一般死死抱住了沐槿衣,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敢再看。 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又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太糟心了,凛冽的风声中连呼吸都破碎成渣,唐小软喘着粗气,鼻息间却忽然闻到那淡淡的草药清香,她于万般无助恐惧中猛然睁开双眼,正正便看到面前不到两厘米处那一张温柔宁静的清颜。为什么,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张脸却总是那样的安然与平静?她的眼底看不到惊恐,看不到任何不类的情绪,就算生死关头也是坚冰一般冷然,只要看到这张脸,就仿佛感染到她似乎与生俱来的沉静与平和,任局势多么危险与恐惧,那一瞬,她也能立刻安下心来。唐小软第一次发现,面对未知的恐惧,睁着眼竟然比闭上眼更要安心。 只因为沐槿衣。只因为,她在自己身边。 仿佛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其实只有一瞬。在离对岸还有一两米远的地方,胖男人帮忙扯了扯绳子将她们拉到岸边。能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唐小软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直到沐槿衣为她解开绳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 铁架子又被拉了回去,那胖女人背着药篓,嗖得一声就到了眼前。果然,生存才是最好的导师,就冲人家刚刚露的这一手,可比杂技精彩多了。 “你们可真厉害。”唐小软发自内心地对夫妻俩比了比大拇指,一脸佩服。 胖女人呵呵笑着,用半通不通的汉语说道:“没有桥,只好这样,也有的,摔死了。” 唐小软笑不出来了,尴尬地咧了咧嘴便躲到了沐槿衣身后。见沐槿衣从口袋中掏出一把不知名的野草递给了胖女人,那胖女人眼睛一亮,一脸看见金子般的喜悦,连连道谢,唐小软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草?” “很名贵的解毒药草,我在山洞中无意间看到,扯了一点。”沐槿衣淡淡道,“卖钱也好,自己留用也好,我也没什么能给他们的了。” 唐小软一想也是,要没有这夫妻俩,她们俩就算有本事找到江边也没法子过江,这可真是救命之恩。小姑娘大方惯了,立马摘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递过去:“这个给你们!” 胖女人眼前再次一亮,这次是货真价实看到金子了,那细细的链子虽是不重,可吊坠上那颗明艳艳的宝石可价值不菲。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看不到我的小剧场感到不嗨森,我带着病还要写小剧场容易吗?小软糖有沐姐姐抱着,我的沐姐姐却还没下班回家,我容易吗?为一个整天在群里当疯狂奶妈的大众金牛,我还写小剧场……也是拼了! 第十九章 沙上不闻鸿雁信(上) 夫妻俩对视一眼,迟疑着不敢收下。唐小软笑道:“我戴着玩儿的,也没有多贵重。你们可是救命恩人,快拿着。” 胖女人这才喜气洋洋地收了。须臾,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神情,放下药篓取出干粮要送给她们。唐小软也便笑嘻嘻地收了。 沐槿衣问明了镇上的路,与苗人夫妻就此分道扬镳。唐小软抱着面饼在一边石头上坐着,看沐槿衣极目远眺,忙掰了一块饼子递给她,口齿不清地咕囔:“沐姐姐,你也吃点嘛。” 沐槿衣接过饼子,却不忙吃,只默默地盯着她看。唐小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道:“怎么啦?”见沐槿衣默默不语,她不禁急了,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没什么不对劲啊?“沐姐姐,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沐槿衣掰开一小块饼子放进口中,停了半晌,方悠悠道:“没事。我就想问你,一会儿的路费你还有吗?我可是身无分文了。” “啊?”唐小软一下子被饼子给噎住了。路费?完全忘记这事儿了啊…… 沐槿衣看她一脸呆滞眼神发直,不用想都知道怎么了,眯了眯眼,嘴角微勾:“你还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呵。” 唐小软听出她话中的挖讽,一想到自己把可以典当成路费的首饰义气干云地就送出去了,也是心虚不已,忙伸手去摸水壶想借着喝水掩饰尴尬。一掂水壶发现居然空了,正要撇嘴,耳边便悠悠响起沐槿衣的声音:“这下,连滴水也不剩了。” “……”唐小软无语地瞪着沐槿衣,见她一脸事不关己,她又急又尴尬,忍不住大声叫道:“那你刚才怎么都不阻止我啊!我没钱回家,你……你不也没钱回家吗?” 沐槿衣不声不响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株奇形怪状的药草来,淡淡地看一眼正一脸愤愤的唐小软:“卖了这些,我的路费差不多了,可是顾不了你。再说你要做好人,我怎么好拦着呢?” “沐姐姐……”唐小软急得汗都出来了,“你……你说过一定会顾我的……”看沐槿衣一脸淡然不似说笑,她呆了两秒。“哼,我就不信这里没有银行。” “说对了。”沐槿衣默默吃完最后一口饼子,掸掸手站起身来。“这里没有银行。” 望着话音刚落人已经在三步开外的沐槿衣,乌黑的长发,修长的身姿,那干净利落的背影,唐小软连饼子也顾不上吃了,死皮赖脸地跟在人家身后,腆着脸就去拽人家的手。“沐姐姐,镯子,镯子!”她想说她还有沐槿衣顺来的阿萨巫师的那对银镯子,是不是可以把它卖了换点路费呢。 沐槿衣却直接给她当头一棒断了她的念想:“那种带符文的镯子,镇上根本没人敢买。” 唐小软一怔:“不能卖?那,那我们岂不是真的走不了了?” 沐槿衣侧过脸颊,悠悠看她一眼。“是你,不是我们。” “沐姐姐!”唐小软红着脸,这下彻底恼羞成怒了。“你,你要是丢下我——”正要说几句狠话,转念一想,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万一沐槿衣生气了真把她丢在这语言不通的半蛮荒之地,她就算揣着六十万的卡在兜里也没命花呀。赶紧小嘴抹蜜:“沐姐姐,你这么温柔这么善良,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姐姐,你不会忍心把我丢在这里的对不对?沐姐姐~” 沐槿衣被她这么一喊,大约是有些毛骨悚然,又被腻得烦了,挣开手就快步走出去。唐小软在她背后吐一吐舌头,哼,才不信她会忍心把她丢下呢,忙快步跟了上去。 蹒蹒珊珊地在山路上走着,看着四周一副穷山恶水,心底再次哀叹,唉,要是真找不到银行取钱就只能想办法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派人来接自己了。可要是连爸爸也联系不到……那,她只能考虑加入丐帮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成功抵达了山下的小镇。唐小软不甘心地四处张望,磕磕巴巴地一路打听,果然,这镇上别说银行了,就连邮局都是没有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基本都是苗人,偶尔见到一两个汉人打扮,背着收来的药材行色匆匆,一见唐小软血糊糊的上衣就老远躲开了。 沐槿衣倒是淡定,东走几步西转两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唐小软很快沉不住气了:“沐姐姐,能想办法找个电话不,我叫我爸派人来接咱们。” 沐槿衣语带无奈:“你看这里像是有电话的样子吗?” “那怎么办?”唐小软真的绝望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落魄过,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没钱花的一天。“不行,我得想点办法,饿肚子事小,回不了家就惨了。” 沐槿衣淡看她一眼,不甚在意地问:“你有办法?” 唐小软认真地想了想,扭捏着道:“我,我会弹钢琴,还学过小提琴。”按照电视里演的,到这步一般主角都会去选择卖艺了吧。要不,她也试试? 沐槿衣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唐小软扭捏了半天倒是自己忽然给回过了味儿来——这破地方,只怕连个二胡都找不到,哪里来的钢琴还有小提琴啊!“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卖身了!”她又急又气,索性胡言乱语。 眼前一张清颜默默转开,脚步微顿,片刻后淡淡飘来一句:“卖得掉再说。” 唐小软小脸一垮:“喂——” 沐槿衣再懒怠理会某人的“奇思妙想”,转而拉住了一个中年胖大婶。唐小软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只见她三言两语便哄得那大婶连连点头,扭脸就带她们去了自己家。 “今晚先住这里。”沐槿衣轻声道。 唐小软跟在后面,一脸不敢置信,不是一毛钱都没有了吗?居然还能找到这么舒服的大屋子住? 胖大婶拉住沐槿衣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很快便送来两件七八成新的衣服。唐小软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一转身就被沐槿衣拉进了一间小房间。“干……干嘛?” 沐槿衣也不和她多说,递过来一件淡青色的衣服示意她换上。自己拿了另外一件,转过身去便刷刷地脱了外套。 唐小软两眼一扫发现那雕花木窗正向外支棱着,三两步便冲上去把撑子放了下来,心中有些嗔怪沐槿衣的大咧咧,万一窗外有人偷看岂不是亏大了!一回身却见她已经连背心都脱了,正微侧着脸颊小心地处理肩头的伤口。雪白紧致的后背直勾勾地闯进眼底,像一场宝镜迷梦,带着繁复的绮丽与花香,兜头兜脸向她砸了过来。唐小软喉头抽了抽,一不留神便是咕咚一声。 沐槿衣诧异地回首望她,而我们正忙着吞咽口水的唐小软同学居然要死地没来得及收回那火辣辣的小眼神,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她耳根一烫,作死地先发制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换衣服连窗都不关。知道你身手好,可要是被人偷看了一样吃亏的好吧?” “吃亏?” “对、对啊!”看沐槿衣一脸懵懂无谓,唐小软急了。“你这人,怎么一点自我保护的自觉都没有啊?昨天在山里也是,你知道有人没人啊就脱衣服,要是被别人偷看了多吃亏的,我看你就是太不当回事了——” “吃亏,又怎么了?”沐槿衣不耐地蹙眉,冷声打断了她的絮叨。 沐槿衣的反应让唐小软没说完的下半截话一下子夭折在肚子里,她半张着嘴巴,只觉下颚快要脱臼。好半晌才一蹦三尺高:“什么叫吃亏又怎么了啊!”天,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脑构造啊! 沐槿衣看她的眼神基本等同看一个神经病无疑,懒理她发癫,给伤口重新换了绷带便自顾自地穿上了胖大婶给的衣服。唐小软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激起了心底的邪火,来历不明却气势汹汹,浑然忘记自己跟人家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个事实了,像丈夫逮到出墙的红杏一样不依不饶地抓着人家不放:“那反正你以后不准再这样啊。” 沐槿衣没好气地甩开她缠过来的手:“我怎样?”不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她只是不明白,她换个衣服怎么就能招出这么多废话了。那天在山里要她去哪里找屏障躲着处理伤口?再者,倘若真有人伺机偷窥,根本也躲不过她的耳目。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当心被人偷窥了,又关她什么事?她吃她的亏,用得着她在这里说一道二的吗?瞪着面前耳根通红一脸执着的唐小软,她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蓦地扭头便向门口走去。 “沐姐姐你去哪儿?”见沐槿衣甩脸就走,唐小软傻眼了。糟,不是生气了吧? 沐槿衣头也不回。“既然你如此介意,我先出去,以免影响你换衣服。” 话音刚落,门便关上了。“我——”唐小软一个激灵,差点爆粗。什么嘛!这人是故意的吧,她哪里是介意这个,她是介意她被别人占便宜好吧!真是狗咬吕洞宾! 作者有话要说:姨妈你和妈妈桑今晚不醉不归了,丢下我一人情何以堪? 不要再刺激我,再刺激我,我就写成渣攻贱受了哦╭(╯^╰)╮ 第十九章 沙上不闻鸿雁信(中) 拿出衣服要换,无语地发现胸口居然是一朵硕大的紫蝴蝶。这种诡异的民族风情……可眼下没挑没捡,唐小软无可奈何地换上衣服,拽门出去,一抬头却见沐槿衣在院中树下悄然而立。 许是听见动静,她回过身来望她,眼底眉间一色的清丽,一双冰瞳冷然中透着淡淡的温和,坚硬如冰,却又透彻如水。 她心头一震,千言万语只在这一眼的回眸,瞬间折软了心肠。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她纤细的肩头,明明只是一件普通得甚至有些俗气的白色苗服,却叫她穿得如此妥帖又温柔。前襟绣着几枝红梅,裤子下摆是细腻旖旎的云水纹图,她在树下盈盈站着,长身玉立,纤腰一束,青丝掩映间那眼落寒星,面如籽玉,若不是眉宇间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淡然与飒沓太过惹眼,分明,就是一个柔情美丽的苗家姑娘。 想是被某人盯着看太久了,那眼神又实在灼热得不像话,沐槿衣略感不自在,轻咳一声:“我要出去一趟。” 唐小软总算是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嫌弃自己衣服了,几步窜上前去:“我也一起!” 沐槿衣似乎并不很想带她,闻言微微蹙眉:“不了,你在这里等我。” “我不!”唐小软此刻只觉天大地大,除了自己就剩沐槿衣了,吃住行都恨不得绑在一起,哪里肯分开片刻。 沐槿衣无奈,也只能由着她。带着唐小软又去到街上。“沐姐姐,你从前也来过这儿的吧?知不知道怎么打工赚钱呀?”唐小软一路都在纠结这衣服实在太丑了,看见路边上有人卖衣服,瞧模样竟然是汉人服饰,忍不住又旧话重提。“还有,刚才那个胖大婶为什么答应让咱们住她家啊,还这么好心给衣服咱们换,你是给她草药交换的吗?你的草药呢,放在哪了,怎么我都看不到?啊,沐姐姐——” 唐小软打开了话匣子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小蜜蜂一样在沐槿衣耳边不断地嗡嗡嗡,嗡嗡嗡,终于沐槿衣不胜其扰,蓦地停住脚步,冷冷扫她一眼:“你去找块空地,给他们唱首汉人歌曲,也许可以赚点钱。” “真的?这样就可以吗?” “嗯。”沐槿衣一边随口应着,一边环顾四周,压根没注意某人眼前一亮,立刻马上地挑人多的地方钻了进去,贼头贼脑地左顾右盼,见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几个行人的注意,咳嗽一声,再深吸一口气,仰天便是一嗓子:“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沐槿衣本只是被惹烦了,随口敷衍一句,转脸却听到身后一个细嗓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一怔。回头看去,身前已然围上了七八个人,正交头接耳看得一脸喜庆,被围住的那个傻瓜还在一本正经地大吼:“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哎,沐姐姐你拉我干嘛?” 沐槿衣冷着脸,一把抓住唐小软的手腕,分开人群便大步走了出来。唐小软被她拉得急了,脚步不稳连声嚷嚷:“干嘛干嘛?不是你让我去唱的吗?” “我让你唱你就唱?你故意的?”沐槿衣微微动气,松开手。“你也不嫌丢脸。” 唐小软一脸委屈地揉着手腕。“你不嫌我丢脸就行啊,不然我们怎么有钱回去?” 沐槿衣刚要开口,抬眼便撞上那双黑瞳,一汪水汽隐隐浮动,倔强的眼神直抵心底。她心头一软,撇开脸去。“我只是随口一说。算了……跟我走吧。” 看沐槿衣的态度,估摸着自己是被耍了,唐小软本是一肚子委屈,可转脸就被这么温柔的一句话哄住,立马消了气,乐滋滋地去抓沐槿衣的手:“哎,其实这里都没人认识我的,不算丢脸。对了,我嗓门挺大的吧?哈哈,其实我唱歌很好听的,要不我给你唱首别的吧。”她说着话,又小小咳嗽一声,不顾沐槿衣眼神中的反对便轻声唱了起来:“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原来你也在这里。” 沐槿衣本是一脸的不耐,只是不忍甩开那小姑娘撒娇撒痴,可听到她唱到这里,那一双莹澈的黑瞳星辰般闪烁,看她的眼神却灼热地令她莫名烦躁不安起来。她挣开了唐小软握着她的手,“别唱了。” 唐小软却不依不饶。“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 “都说别再唱了。”沐槿衣毫不示弱地瞪着她一脸的固执,以及,那呼之欲出的眼底的深刻情绪。“你还想不想回家?” 被她这么一斥,唐小软却难得地没有闹脾气,似笑非笑地抿着嘴,看沐槿衣将她拉到一处角落里站好。“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望着沐槿衣交代完转身便走,唐小软心头一动:“沐姐姐!” 沐槿衣诧异转身,就见那女孩面露微笑,她望着她,一双桃花眼眯成那样顽皮又可爱的弧度。两手比出一颗心的形状放在心口位置,粲然一笑:“我会,一直,在,这里。” 一直止水般的心,忽然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颤了颤,许是为了那抹涤荡人心的笑意,也许是,为了那乖巧中透着明显暧昧的保证。她虽冷然少情,却也并非草木,不是没有察觉这女孩对自己愈来愈重的依赖,于是告诉自己她只是将自己当做沧海浮木,待得自己将她平安送回家中,她与她的牵扯也便暂止。 转身离开,在人最多的集市上转了一圈,很快手上便有了三个钱袋,两张身份证。唐小软乖乖地在街口屋檐下蹲着,远远见到沐槿衣轻盈盈地向她走来,她正开心地起身,对面街上却又走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背着个麻布口袋,袋口露出几棵草药,看来是个药贩子。 药贩子很快便被沐槿衣吸引住了,一脸猥琐地盯着她看,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的。唐小软心中不满,正用眼神对他使着打狗棒法,就见沐槿衣若无其事地与那药贩子错肩而过,右手仿佛无意地抬起轻轻掠一掠发丝,转眼间便已来到檐下:“走吧。” “哦。”唐小软跟上两步,回头看一眼那猥琐的药贩子,见他还是直勾勾地瞪着沐槿衣的背影傻看着,心中对他顿时又是鄙视又有点同情,这傻瓜蛋,压根没发现自己的钱篓子被沐槿衣顺了吧?光顾着美女缕头发了。让你丫乱起色心,活该。 沐槿衣带着她拐过几条街口,见路边上有一家小饭馆,张望了几秒觉得没有问题,这才拉着唐小软走进去。一见到热腾腾的饭菜唐小软顿时欢腾了,就差没喊“沐姐姐万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看沐槿衣老神在在地掏钱付账,她不由嘿嘿一笑。一直以来都很看不起小偷这个职业,但看过天下无贼之后,唐小软忽然觉得原来这职业也是个技术活儿,到今天再放到沐槿衣身上,技术活儿俨然已经上升到了艺术活儿,你见过谁偷东西还偷得这么优雅淡静的?你见过谁偷东西还偷得这么赏心悦目的?人心真是最复杂的东西,原来当你对一个人有了好感,再看不上的事儿放到她身上你都能欣然接受,不光接受,还得扶额赞叹。 沐槿衣睨她一眼,自然知道这小姑娘笑什么,也不挑破,只默默喝着茶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一眼新进来的两个客人。 “怎么了?”唐小软也觉察出不对劲,用唇语问道。 沐槿衣没吭气,只以搁在木桌上的手轻轻对她摇了摇。那两个苗人打扮的年轻男子语速很快,唐小软是完全听不懂,沐槿衣也只能勉强明白个大概。脸色愈发凝重起来,见唐小软吃完最后一口,她低声道:“走。” 唐小软从认识沐槿衣到现在,非是危急时刻,她从来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冷淡样子。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情形不对,赶紧抹抹嘴就跟着出了饭馆。“到底什么事?” 沐槿衣低声道:“那两个人说寨子里传出消息,有叛徒私自开启上古封印,惊动了禁地的守护神,桑坤与阿萨都受到惩罚而死。寨子里现在一片混乱,听说大祭司与大巫师同时出关要追查内鬼,更封锁了各大交通出口寻找四个汉人。” 四个汉人……唐小软一惊,这不就是指她们吗?只是那些人不知道两个堂哥失踪了而已。她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可是,我们进去禁地也是那个大祭司同意了的,我们更加不是什么内鬼,为什么要抓我们?” 沐槿衣摇摇头。“大祭司出关不一定是事实,若我猜测不错,这件事,应当是大巫师一力促成。我们是不是内鬼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就是有人想要抓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铛铛铛,女三就快要出场了哟~什么?居然有人猜女三是早就领了便当的大纪总,话说蝴蝶同学嫩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啊,我是那种懒到连女三都借上一部的人吗! 第十九章 沙上不闻鸿雁信(下) 沐槿衣这么一说,唐小软一片混沌的脑子也渐渐回过神来:“大巫师……阿磊族长……对,肯定是他们,假公济私想报复我们!”现在没法去了解到底寨子里发生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被通缉了。“沐姐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能留在这里了,现在就走。”沐槿衣带着唐小软回去那胖大婶家中,用从药贩子身上顺来的一小口袋草药换了些路上的吃喝,胖大婶比比划划说了几句,沐槿衣点点头,一转身见唐小软将捡来的弓箭也带上了,她眉头一蹙,上去便解了下来。 唐小软一怔:“沐姐姐?” “这个带不上车。”沐槿衣抬手便将弓箭也送给了胖大婶。 “我的弓……”唐小软欲哭无泪地看着胖大婶一脸喜庆收走了弓箭,“沐姐姐……” “这个真的带不上车,你还想不想回家了?”沐槿衣见她小孩儿心性发作,很是无奈。 “那可是——” “没有可是。”沐槿衣将背包背好,示意唐小软跟上她。见她仍是一脸悲恸如丧考妣,她无奈叹道:“那只是普通的雕弓,不值什么的。等回去以后我给你看真正的好弓。” “啊,真的?”得了这句话,唐小软顿时化悲为喜,“吶,沐姐姐,我记性很好的你可别骗我啊!” 沐槿衣淡看她一眼,不再理她。出了院子,一辆小卡车赫然便停在门口,胖大婶跑上前去拍一拍驾驶室,一个年轻男人随即伸出头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唐小软见沐槿衣上了车,忙也跟着钻进去,却被沐槿衣拦在副驾口:“你去后面。” “可以坐的。”唐小软不甘心地看一眼驾驶室。 沐槿衣也不多说,只冷冷看她一眼,指尖不动声色地掠一掠刀柄。唐小软顿时会意,原来她是担心这司机有问题。只好老老实实退了出去,翻上车斗,小心地避开草药捆坐了下来。 沐槿衣见她坐稳了,立刻让那司机开车。这个小镇上没有正式的车站,胖大婶的儿子脑子比较活络,倒卖草药赚钱买了辆小卡车,能运货又能运人。沐槿衣和他谈妥价钱让他送她们去最近的县城,从那里就可以买票去市里,再转火车回家。 一路无惊无险,唐小软躺在车斗里睡了一觉,醒来便已是月正中天了。她爬起身,隔着玻璃偷看驾驶室里的两人,就见那年轻男人像磕了药一样兴奋,嘴里不停地叨逼叨叨逼叨,隔空就转脸去看一旁坐着的沐槿衣,笑得一脸谄媚。大约是看沐槿衣长得漂亮,雄性动物的本能便发作了,只可惜这女人不是别人,是沐姐姐哎!活该他一腔热火撞上了坚冰。唐小软看着沐槿衣乌墨墨的后脑,自动脑补她一脸冷淡又忍耐的表情,蓦地笑了,抬手便敲玻璃窗。 沐槿衣随即转过身。唐小软指一指那司机的后脑勺,一边坏笑一边比了个“敲晕丫”的动作,然后意料之中得到冷眼一枚。她嘿嘿乐着,又指指沐槿衣,然后双手合起摆在颊侧。 沐槿衣眸光微敛,摆摆手便不再理她,转回身去。 唐小软闷闷地坐回去,看样子沐槿衣是打算一直盯着那司机到底了。没人理她,只好接着睡觉,再醒来时天色便已经蒙蒙亮了。车子在一家药材行门口停了下来,沐槿衣叫了她下车,那司机一脸依依不舍,跟上来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唐小软没好气地问。 “他说可以送我们去车站。”沐槿衣皱着眉头翻译司机的话,“还有,请我们吃早餐。” 哇塞,这位兄台来真的啊?唐小软特不爽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我不跟他吃,你也不准去。” 沐槿衣没什么表情地将背包背好,转身便走。那男人大约是不信邪,又或者热情的苗女见多了,非不信这世上有冷若冰霜翻脸无情的女人,死缠活缠地跟着沐槿衣要请她们吃早餐。唐小软气得不轻,眼神对那男人使完一整套打狗棒法眼看就要出辟邪剑了,沐槿衣蓦地站住脚步,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记。眸光淡淡掠过一脸目瞪口呆的唐小软,她轻声道:“走吧。” 唐小软呆愣愣地盯着脚下倒着的男人,那本勉强算得上清俊的脸此刻正狗啃泥一般伏在了地上,“哈、哈哈……”她蓦地爆笑起来,“沐姐姐,你真棒!”如此简单粗暴的拒绝,真不愧是她的沐姐姐,想当初她可也没少挨揍呢,啧啧,这倒霉鬼,看着都替他疼。 沐槿衣先带唐小软找了家早点摊吃早餐,等店铺都开张了,她又找到一家衣服店买了两身汉人衣服。两人换好衣服打车去车站,唐小软一路上心情爆好,好得沐槿衣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只觉这小姑娘是不是又抽什么风了,一直傻乐。 仿佛是看出沐槿衣眼底的思量,唐小软抱住她的手臂,软糯糯便喊:“沐姐姐……” 沐槿衣才不理她撒娇,抽回手,定定地看她一眼,认真寻思这小姑娘如此卖乖是不是又想要什么好处。 唐小软笑嘻嘻地说:“沐姐姐,你发现没有,你现在都不怎么爱和我生气了哎。”要不是刚才看到那倒霉男人被打得狗啃泥,她都几乎要忘记沐槿衣这简单粗暴让人闭嘴的手段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沐槿衣对着她似乎脾气越来越平和,即便被她惹到也很少对她下狠手了,不光如此,对她有意无意的触碰,她似乎也越来越习以为常,虽然还是别扭,可比起最初那样隔着一米远就让她滚开可真是好出几条街了。 沐槿衣望着窗外,对唐小软的问题无意回答更无意思考。被放置处理,唐小软也不生气,厚着脸皮又去抱人家的手,这么近地望过去,她忽然发现:她没打耳洞哎!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发现,可放在沐槿衣身上,她就是要忍不住大惊小怪起来。“沐姐姐你怎么不打耳洞?” 三秒后。“好奇怪,女孩子不是从小就都打了么,为什么你都没有?” 五秒后。“沐姐姐,你的耳朵好好看,我能摸一下不?” 终于沐槿衣忍无可忍地转过脸来,强压下心头的郁闷:“不能。” “哎呀,你不要这么小气嘛……”唐小软厚脸皮地抱怨。 我小气?沐槿衣忍了又忍才压下将她一掌打晕的冲动,冷着脸道:“到了,下车。” 一下车就将烦人鬼唐小软甩开两米远,很快买到去市里的车票,在车站简单吃了点早餐,唐小软找到公用电话亭往家里打电话,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奇怪,怎么都不接电话啊?”家里电话没人听,爸爸的手机甚至秘书小孙的手机都没人接听,怎么会这样?“沐姐姐,你记得太奶奶家的电话么?” 沐槿衣没接话,只默默拨出了一个座机号码。十秒后,她挂断了。“没人听。”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怎么全都不接电话?”唐小软见太奶奶那里也扑了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沐槿衣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当下再不耽搁,买了最快一班回去的火车。唐小软一见没有卧铺本想抱怨,可转脸看沐槿衣一脸沉肃,她怔了怔,将几乎出口的抱怨给吞了回去。 沐槿衣一买完票便将偷来的两张身份证折断丢掉了。两人很快上了车,沐槿衣让唐小软坐到靠窗的位置,自己靠过道坐着。唐小软在卡车上睡多了,此刻精神得紧,老想和沐槿衣说话,沐槿衣却明显一脸兴致缺缺,任你天花乱坠,我自巍然不动。 中途停车上来一个带着孩子的阿婆,大概是买了站票,站到沐槿衣身侧来了。小女孩个头不高,站在座位旁,头顶将将便顶到小桌子。火车开动的时候车身一晃,那小女孩儿额头一下子对着小桌子磕了上去。唐小软看在眼中,正要提醒那老太太,却见一只素净的手蓦地探出,正正便挡在了小女孩与桌子中间。 那阿婆正低头翻包,并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倒是小女孩抬头看着沐槿衣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奶牙。 唐小软见那小女孩笑得可爱,忍不住就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沐槿衣却照旧是一脸的冷淡,扭头看向窗外,可右手却有意无意地一直搁在桌沿。 唐小软不由暗暗好笑,怎么这么别扭嘛,做好事也需要这么尴尬吗?她心情大好,冲那小女孩儿粲然一笑,招呼她进来坐。本便是一双讨人喜爱的桃花眼,这一笑更是弯如眉月,衬得她越发温柔可亲,童叟无欺。 阿婆连声道谢,指了指不远处,刚才上车一阵乱没发现,现在都坐定了竟多出来一个空位,正好她祖孙过去。 唐小软微笑着跟那小女孩摆手再见。小女孩走了,沐槿衣才收回眼神,默默地将挡在桌沿上的手放了下去。望着她一脸的沉默,唐小软心头一动,只觉这一刻的沐槿衣又不同于她先前所了解的任何一面,明明是一颗温柔的心,却非要绷面扮冰山,真是可爱到不行!忍不住探手便抱住了她的手臂。“沐姐姐……” 沐槿衣一怔,侧脸见那女孩正呆呆地望她,眸光对上的同时她眼中微光闪动,低低地喊她。 她心中一软。“怎么了?” “没怎么。”唐小软笑盈盈地,闻言又更挨近了她几分。小巧的下颚枕在她的肩头。“就是,有点累了。别这么小气嘛,借我靠靠好不好?” 沐槿衣本能地想避开,可稍微一挣便察觉唐小软越发使力,不想惊动他人只好作罢。静静坐了片刻,半边身体一直渡来一股股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只不知是否真是被这女孩子缠得惯了,她虽仍有些别扭,却又不似最初时那么强烈的反感了。微侧过脸,车窗上倒映着唐小软靠在她肩上的画面,她默默收回眼神望向别处,心中只是想着,无论如何,回去就好了。 是这样吧?回去,就好了。 车窗外一片漆黑,隆隆的行车声不绝于耳,这趟列车就这样将她们带回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抖m你补评补得好嗨森!爱你么么哒!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上) 火车一到站唐小软又立刻给家里以及父亲的手机打过去电话,还是没人接听,连口凉水都顾不得喝了,她打车便直奔她爸平日疗养身体的私人医院而去,心中只想着难道是病情严重了,被赵医生接了过去? 沐槿衣陪着她,脸色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见唐小软热锅蚂蚁似的,她忍不住道:“你先别胡乱着急,到底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家里平时都有人的,就算爸爸不在,阿姨也在的,怎么会一直都没人接电话?肯定是爸爸出了什么事了。”唐小软急乎乎地说。到了医院一问,非但爸爸不在,就连赵医生也好几日没出现了。唐小软愣了半晌,还是沐槿衣拉着她走出医院大门,她被迎面吹来的小冷风激了激,蓦地一怔:“沐姐姐,你再找找太奶奶呢?” “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找过了,情况一样。”沐槿衣淡淡道。 唐小软彻底蔫了。原地转了三圈,一咬牙:“我回家看看!” 打上车回家,一路上惴惴不安,眼看着那一排小别墅就在眼前,唐小软下了车,急急忙忙奔回家。拍着院门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她又紧张又着急:“沐姐姐,怎么办?我没钥匙。” “你家没有备用钥匙吗?”沐槿衣淡看她一脸的惶急,忽然问道。 “啊,有、有的!在后院玻璃门外的花盆下面。”唐小软仿佛找到救星般兴奋起来。 沐槿衣隔着院墙的菱花镂空处看到唐小软口中所说的玻璃门,原来是个日光房。她二话不说便翻身越上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傻呆呆仰脸看她的唐小软,将手递了过去:“上来。” “哦、哦!”唐小软这才回过神来,拽着沐槿衣的手小心地爬上院墙。 沐槿衣见她蹲稳了,自己轻盈盈地便跃了下去,又回身叫她:“下来吧。” 唐小软跟着跳了下去,将将便被沐槿衣接了个正着。软玉温香撞了满怀,可眼下也顾不得发痴了,她心思沉重,快步跑去玻璃门前取了钥匙打开房门。 果不其然,楼上楼下跑了个遍,家中空无一人,不光爸爸不在,连做了二十多年帮佣的李阿姨都不见了。唐小软用家里座机给三叔唐胜之打去电话,心中又蓦地想起生死不明的两位堂哥来,她喉头微微堵住,听着听筒中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半晌,呆呆地放下电话:“也没人接。” 沐槿衣倒是并不诧异,只若有所思地四处看了看,试图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寻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来解释目下的困境。唐小软见她四处走动,也不甘地乱转起来,在客厅翻了翻没有发现,又去爸爸的卧室里东翻西翻,试图找到一点讯息,哪怕是有坏人强行闯入的痕迹也好啊!然而一通折腾下来,她累得出了一脑门细汗,却偏偏半点发现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书桌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抽屉里还放着一叠钱,约莫两万块的样子,一块江诗丹顿的机械表正躺在一旁静静地走着,就连正中央的大床,被子都只拉开一半,仿佛前一晚仍有人在这里睡过。她怔了怔,忽然发疯般冲到床头柜前打开柜子,又拉开一扇暗门,保险箱,爸爸用来放钱和贵重物品的保险箱!仿佛借着确认全家最值钱的这个保险箱是否还存在就能抚平她心中对于爸爸失踪一事生出的各种揣测与恐惧。然而她终究又是失望了。墨绿色的保险箱稳稳地蹲在暗格中,看模样,似是完全没有打开过。 脚下一晃便坐倒在地毯上。保险箱的密码她只听爸爸说过一次,当初不上心,现在回忆起来更是一片茫然。呆呆环顾四周,其实,她的猜测也很可能是不准确的吧?即便在家时她也很少进来爸爸的卧室,压根就不记得这屋子的细节了,床头柜有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抽屉里到底是不是只有这些东西她根本就不确定。她离开这个屋子,离开这个家有一阵子了,不算长,却也不短,现在贸贸然地回来,却发现一切都陌生地可怕,仿佛没有了爸爸,她就连这个家的主人都不再是了。 唐小软发了会儿呆,爬起身默默从爸爸的卧室退了出去。一抬眼却见沐槿衣在走廊尽头处站着,后背静静地贴靠在墙壁上,右足微微踮起,双臂环抱。听见声响她侧过脸来看她,容色淡静,一双冰瞳透着无法言说的平稳与沉着。她心头一颤,不由加快步伐跑去她的身前:“沐姐姐,我爸爸他……他真的不见了……”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给抛弃了,这原本熟悉且享受着的美好世界支离又破碎,她忽然就成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没爹没妈,没亲戚,只剩一个放满了家具的大屋子。 沐槿衣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这细微的一个动作却令唐小软心底最后一根绷着的弦也叮一声断裂了,猛地冲进沐槿衣怀中便死死抱住了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直哭得浑身发颤,双目发直,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眼睛肿痛如受火焚,她才总算是略略回过了一点神来。呆呆退开一步,望着面前始终冷然淡静的沐槿衣,她嘴唇颤动,哑声低语:“沐姐姐,你不会也丢下我的,是不是?” 沐槿衣蹙眉望她,长长地停顿,她撇过脸去。“别胡思乱想了。” “告诉我你不会!”唐小软紧紧盯着她,固执地咬住嘴唇。 沐槿衣容色微晃,然而不过转瞬。她不答她的话,只淡淡说道:“你父亲应该只是暂时失踪,你其实不必太过忧心。” 唐小软思量着她的话,忽然便觉得话中有话:“沐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沐槿衣见她神志清醒,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迷离,点点头,又将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这才幽幽说道:“你父亲的私人医生也一起失踪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抓他的人想要他的命,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有,刚才我去院子里找线索,你隔壁邻居告诉我前些日子见到你家进出过几个光头男人,还以为是你父亲雇来的新保镖,也是从那天之后就再没见你父亲回来过了。这屋中并无任何偷抢痕迹,半点打砸破坏都没有,车库里你父亲的车子也还在,所以……” “所以?”唐小软怔怔地接了话,蓦地打醒了精神。“你是说,我爸爸是被人好好儿地带走的,他没事,他没有死!” 沐槿衣不理会她的激动,冷静地沉吟着,片刻后道:“我推测,你父亲如果不是有急事出门,便是被那几个光头男人请走了,是请走,绝不是绑架。目前来看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已遭遇不测,我想应该是如我们先前一样,不方便和外界联络而已。” “那可是,如果是很客气地请走的,为什么爸爸连一点消息都没能留下呢?而且三叔和赵医生也不见了,太奶奶那里也联系不上。”唐小软迟疑着问。 沐槿衣正色道:“他们都不见,恰恰说明你父亲更安全,至于唐老夫人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沉吟着,定定地看了正抱头苦思的唐小软一眼,轻声道:“我要过去一趟才能知道。” “沐姐姐,你……你要走?”唐小软听到这后半句整个人都傻了,一个激灵便跳起身来:“我和你一起!” 沐槿衣正要开口,门铃忽然响了,她对唐小软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起身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纤细修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想起那怪异的铃声她心头一动,忙抓了把水果刀在手上跟上前去。脑中模糊想着家里都没人了,怎么会忽然有人来找?不会就是绑架她爸的那伙人吧?说起来她爸做生意一向以和为贵,到底又能有什么要命的生死仇敌呢,不声不响地就将他给抓走了,不管再怎么客气,再怎么“好好儿的”,抓走就是抓走吧! 脑中一个百转千回,那壁厢,沐槿衣却已经转头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眼熟一个不眼熟,眼熟的那个一见唐小软面就嗷一声扑上前来抱住了她,一口一个小软喊得戚戚断肠:“小软,我想死你了啊,你怎么去趟云南去了这么久啊,电话也打不通!我来你家找你,伯父也不在家!我都快急死了!” 唐小软手上还抓着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一见方清浩扑上前来她当场愣住,连丢下刀子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多亏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收了她的刀。她呆呆地望着面前八爪鱼一般抱住自己的男朋友,一时竟觉恍惚,内心深处隐隐的抗拒与尴尬,却又因那一声“小软”而悄然弥散。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心头复杂难明,蓦地便想起刚才利落夺走她手中短刀的女人来。她有没有受伤?!心头剧震,她不及多想,本能地便抬头望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你们最终猜测我的女三属性就是三选一:逗比,妖娆,清冷? 敢不敢多开点脑洞啊喂!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下) 沐槿衣却似乎并没注意她,唐小软看她的时候,她正在跟另一个年轻男人交涉,唐小软注意到那男人手上提着一个xx店标记的快餐箱,原来是送外卖的。看沐槿衣若无其事地付钱收外卖,又将餐盒拿过去客厅餐桌上摆好,她心情复杂,上下左右在在颠了一番,最后定格的竟然是一股莫名的怨怒。这怨怒来得迅猛无比,虽然无的放矢,她仍是一股气闷顶上心头,间接就撒在了正抱着她诉衷情的某人身上。“走开啦!” “小软……你怎么了?”方清浩被唐小软忽然一巴掌扇去一边,满心不解。 唐小软不理会他,气鼓鼓地走到沐槿衣身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会儿想着老爸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会儿又想着什么嘛,人家发生这么悲惨的事,她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还有心情叫外卖。 沐槿衣回身见她过来,直接递给她一双筷子。唐小软一呆,看着沐槿衣冷冷淡淡的脸,再看一眼手上的筷子,心情更不好了,一个没忍住就挤出两颗金豆豆来。方清浩不明情况,只顾上前讨好:“小软,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些啊,走,我带你去出去吃。” “吃你个大头啊,就知道吃吃吃!”唐小软怒骂。 方清浩被骂傻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唐小软,又看一眼她身后站着的曾两次把他打晕的“女魔头”。沐槿衣自然是不会理会小盆友打架的,在唐小软怒骂小男友的同时,她已经慢条斯理地将快餐盒一一打开开始吃饭了。唐小软眼见金豆豆和发脾气都没能成功引到沐槿衣注意,终于沉不住气了,挤到沐槿衣身旁坐下,瞪着她,特委屈地哼道:“喂,你怎么那么没人性啊,没看我在哭哎,你还有心情吃饭。” 沐槿衣头也不抬,冷然道:“我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你哭你的好了,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 唐小软听了这话顿时一呆,要不是怕被打真想拿抱枕扔她!可再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占着理儿了,本来嘛,沐槿衣不过是收了太奶奶的钱来保护她,又没兼顾她们全家的破事儿,人家不过只当自己是保镖,如今保镖都做到这份上,也真的是够意思了。她见沐槿衣冷着脸,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掂量着找点话来化解尴尬,于是抽抽噎噎:“我、我也饿了。” “不是给你筷子了吗?”沐槿衣终于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唐小软一怔,抹了抹眼睛,赶紧闭嘴。端过饭来吃了两口,这才反应过来男朋友还在后面杵着。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那个,耗子,你先走吧,我这还有事呢。” “小软,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啊,你忘了我大舅是局长,我可以叫他帮你的。”方清浩见唐小软红着眼圈默默吃饭,英雄主义大爆发,恨不得立刻马上地帮她解决烦恼。 唐小软呆了呆,正要接话,沐槿衣却淡淡开口:“不要惊动警察。” “为什么?” 沐槿衣放下筷子,看一眼方清浩,明显一脸避而不谈。唐小软会意,起身便将倒霉鬼往门口推:“走走走,有事改天再说。” “小软你——”方清浩被她一口气推到了门口,一脸郁郁,却又不敢造次,只好讷讷道:“你们要说什么,我在外头等你就是了。” 唐小软正要说不用,沐槿衣却道:“我一会就要离开,他留在这里也好。” 唐小软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眼底的情绪,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是一贯的冷然与无谓。她又莫名怨怒起来:“都说了叫你走了!”发起狠来将方清浩一脚踹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沐槿衣淡淡挑眉,只不知这小姑娘又发什么疯。唐小软气鼓鼓地走回餐桌旁,将几份菜戳得一塌糊涂。“你要去太奶奶那儿,我也一起。” “可能会有危险,你就留在这里等消息。”沐槿衣凝思片刻,“我怀疑,你邻居口中的那几个光头男人,很可能和我们在禁地遇到的喇嘛有关。” “喇嘛?”唐小软蓦地想起那个恶心的麻脸来,心有余悸。“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麻脸喇嘛怎么样了。”当时潭水忽然卷入洞中,那喇嘛又被捆住了手脚,估计是凶多吉少。 沐槿衣自然是与她想到一处了,眉目间凛色掠过,片刻后淡淡道:“你也见识过那喇嘛的手段,我之所以判断你父亲还很安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唐小软心头一动:“我明白了,你是说,假设就是喇嘛的人抓了我爸爸,倘若他们想害他,直接在我家动手就行了,根本犯不着把人带走。”那喇嘛杀人用蛊,千奇百怪,若真是他的同伙动的手,只怕警察来了也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搞不好一句“被毒蛇咬死”就结案了。而且沐槿衣说的没有错,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了,贸然报警引来警察的干预,到时候敌人抓不到,反而自己做事束手束脚了。她理清楚这些事,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看沐槿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沐姐姐,你什么时候弄清楚这些的啊。” “在你哭的时候。”沐槿衣嘴角微勾,终于收回眼神,起身去接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唐小软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我也是关心则乱,哦,那你说,我爸他现在可能在哪儿呢?” 沐槿衣不答话,一双冰瞳略略凝住了,好半晌方道:“比起你父亲那边,我担心的是你太奶奶。喇嘛那边的人很明显也知道夜郎墓的事,又是敌非友……” “那,等我吃完饭我们就一起去太奶奶家查查看。”唐小软想到太奶奶可能出事,心里也是一紧。 沐槿衣仍是拒绝了她。“你就留在这里。” “沐姐姐——” 她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唐小软的话。“我刚才检查过,这附近没人盯梢,周围都有人,也有保安,你留在这里很安全。至于你太奶奶那边,我总觉得可能会有埋伏。”略略的停顿,她站起身。“总之我自己过去就好,有情况我会联系你,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啊,而且明知道可能会有埋伏她还要去?唐小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特不走心地慢慢吃着饭,能多拖得一刻是一刻。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拖延招数,沐槿衣起身道:“你吃多慢都行,记得要吃完。关好门窗,我会和你保持联系。” 眼看她说完话真的就向门口走过去,唐小软急了,撒开脚丫子撵上去:“沐姐姐!我怕你有事……我不想你有事……”她眼中水汽隐隐,只强忍着憋了回去,反正,就算自己嚎啕大哭哭到晕过去也是要被无视的吧。 沐槿衣微微沉默,停了几秒,轻声道:“如果真有危险,你过去也帮不了我,我会看着办的。” 看着办?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硬拼,如果真有危险,会先顾着自己的性命了?唐小软定定看着她,仿佛一再确认般咬牙:“那,我就在家里等你,无论如何你得回来找我,你要是不找我,我……” “你就自己想办法逃命。” “喂——”唐小软被她这句类似遗言的话给刺激了,使劲一抓她的手,怒道:“我说认真的!不管太奶奶那里发生什么事,你得顾着自己,打不过就跑,你又不是天兵天将,真以为自己九条命啊。” 沐槿衣挣开她的手,转身拉开了大门。一眼便看到方清浩可怜兮兮地在门口不远处蹲着,眸光微敛,她又转回身去。 唐小软还以为她改主意了:“沐姐姐!” 沐槿衣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离这里不远,城郊有个孤儿院,认识路吗?” 唐小软一呆:“认识。” “孤儿院对面有个很旧的小区,进去第一栋二楼第一间,钥匙在牛奶盒里。如果情况不对,你就去那里等我。三天内等不到我,”看一眼墙角蹲着的方清浩,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你就报警寻求保护。”说完话,再不停留,转身便快步离去。 唐小软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沐槿衣却已大步流星地去了,转眼便消失在视线里。她呆立在傍晚的微风中,隐隐想着,若不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安全,她应当一早就赶回老宅去了吧?沐槿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太奶奶雇来的保镖?不,倘若真的只是保镖,求财而已,何苦几次三番为了她这个任务人物连命都差点搭上,明知可能有埋伏还不顾安危要去找人,她真的只是个保镖? “咳,小软。”一个不开眼的家伙见“女魔头”走了,黏糊糊地又凑了上来。“你晚上一个人会害怕的,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你走吧。”微风中,唐小软淡软的额发轻轻扑簌着,她转过身来,冷冷望着一脸紧张的方清浩。“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作者有话要说:哦,小软糖跟沐姐姐分开了。 哦,女三你终于快要出来了。我都想你了。 第二十一章 衰灯络纬啼寒素(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唐小软泡在硕大的按摩浴缸里,盯着墙上挂着的分机。按照常理来算沐槿衣应该是已经到了,可是十五分钟前她打过电话去,依然是没人接听,而沐槿衣也没有如约打过电话来。她心中烦躁不安,深吸一口气便向后仰倒,整个人埋进水中,仿佛与这个混乱的世界彻底隔绝才让她寻回了一点安全的感觉。四肢软绵,神经松弛,可大脑却意外地清晰了起来。 “小软,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捉迷藏,有一次你怎么也找不到爸爸,连小狗狗都找不到爸爸。” “是呀是呀,爸爸,你当时到底藏在哪儿了?我都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了!” “小笨蛋,爸爸就藏在书房里呀。” “不可能!书房我去过了,连壁柜都翻了!” “哈哈,小笨蛋,你没想到吧,爸爸藏在书房的小床底下呢!” “爸,你又骗人,书房的单人床那么矮,我都钻不进去!你还当我六岁呢!” “爸爸不骗小软,你都没去找过,怎么知道爸爸不在呢?小软,你要记住,捉迷藏,那可是咱们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切,我都这么大了,谁还跟你捉迷藏啊,跟你的钱包捉迷藏还差不多!” 也许是心中潜意识地还在寻找爸爸的身影,唐小软闷在水中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便跳出来曾经和爸爸开玩笑的这样一段对话来。玩笑……玩笑?也许,不是玩笑?!她倏然睁开双眼,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匆匆穿好衣服便来到一楼左角的书房。打开所有的灯,书房里本便陈设简单,此刻一目了然,一张书桌,一台电脑,两排书架,还有一张看书累了可以小憩片刻的单人小床。唐小软走了过去,默默比量了一眼,确实很矮啊……和自己记忆中的高度并没有太大差别,整个床高只到自己小腿一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张矮榻,别说是个成年人,就算是六岁时候的她想要钻进去都很是勉强。唐小软蹲□来,拍一拍床,又使足力气抬了抬,居然只抬起了一点点,这小木床这么重?!她不死心地俯□去向床底张望,床底空无一物,只有如四周一般的木质地板。难道是她多想了,爸爸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玩笑而已? 在床沿上坐了会儿,到底是不甘心,她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小床推开了一点,手指在露出的地板上东敲敲西敲敲,笃笃传来的沉闷声仿佛在嘲笑她脑中的奇思妙想,真以为是拍电影么,床下还安着密道?不死心地整个身体趴下去,仔细一看,终于被她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地方,怎么床身紧贴地板与墙面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约莫两指宽的小凹槽?直觉地便抻直了手臂向凹槽里探去,两根手指伸进去,很快便感觉到里头似乎有一个冰凉的金属环,唐小软心头一震,用力一扯,就听脚下轰隆隆一阵响,本来陷在凹槽内一直贴在地面上的指背忽然感觉一空。她只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手指向着拇指方向一勾,果然感觉抓住了地板边缘,她憋着气使劲向上一掀,一块约莫半米见方的地板便被掀了起来,随着她挪开地板的动作,几节台阶随之出现在视线下方。 唐小软站直了身体,深吸了好几口气,在这个屋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书房里居然有个暗室!这里头藏着什么?会不会和爸爸的失踪有关?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心脏呯呯直跳,沐槿衣不在身边,没有依靠没有指引,这时候似乎只能靠她自己了。找来手电筒,又拿了把水果刀,费尽全力将小床挪开,她不再多想,大着胆子向台阶踩了下去。 没有扶梯,只好摸着墙壁小心地走着,约莫走出十几阶,脚下平坦了,她扬起手电四处照照,发现这下头是个和上面书房差不多大的房间,摆设也差不多。唐小软强压着心底的恐惧与不安,抬着手电到处看,绕过一排书架,手电一晃,她看清楚眼前的东西立刻吓得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怎么会?!为什么这密室里竟然放着一口棺材!握着手电的手不受控地哆嗦着,好几次想着扭头逃走又终究被强压了下去,好歹也跟着沐槿衣冒过险,见过悬棺还见过吸血蝙蝠,没理由一副棺材就把她吓跑对吧?再说,这可是她的家。她咬着牙,一点点向着那棺材走近,鼓足勇气仔细看了起来。棺材是纯黑的颜色,也不知究竟在这里放了多久,里头又有没有尸体,棺身上雕着奇形怪状的纹路,似字非字,似图非图,倒有些肖似先前在禁地石棺上看到的符文。她大着胆子伸指在棺材上敲了敲,沉闷的笃笃声很快传来,手电再一抬,她看到棺盖上却放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不知为何直觉就不太敢碰那本书,唐小软压下好奇心,绕过棺材又向前走了两步,一个同样黑色的书桌很快出现在眼前。书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旁边是一支她熟悉的钢笔,是爸爸的钢笔,她心情沉重,拈了钢笔看一眼,又放了回去,一低头,却发现钢笔旁边一个古旧的相框被到倒扣在桌面上。她将相册翻了过来,手电打上去细细一看,却是四个年轻人在一个残旧的小二楼前的合影,左数第一个就是她的父亲唐勤之,其余三人却都不认识了。 唐小软在照片上父亲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将相框又放了回去,正要回身离开,一抬头却见棺材后面的墙上似乎是挂着一幅画。她将手电打上去,画上画的竟是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头戴一顶毡帽,侧脸被夜色遮去了一般,也看不清眼睛,可饶是如此,她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唇形,仍能看出是个灵秀的漂亮女子。唐小软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手电照着那幅画静静看了半晌,脑中却只是想着,椅子的扶手都磨得残旧了,如是看来,爸爸也曾多次就这样坐在椅子上,静静望着墙上这幅画吧?这幅画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就算是多么不世出的美女,看了这么多年也早看腻了吧,而且,为什么要将画像挂在棺材的后面?难道这画中女子却是爸爸认识的人?会是谁呢?心头突突一跳,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妈妈?妈妈?!会是她吗?那个因为生她难产而死的可怜女人,她的妈妈……会是她吗? 椅子被她忽然一撞,砰一声便倒在了地上,于这静夜中制造出一声悚然的巨响,她也顾不得了,三两步绕过棺材冲到画像前想要看个清楚。谁料这么近地望了过去,她却瞬间吓得尖叫一声,面前的画上哪里还是什么白衣女子,分明是一个黑衣的巫女!那巫女生着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角留着血泪,枯骨般的手指笔直地向前伸着,仿佛随时会破画而出掐住面前人的咽喉!更遑论她身上还缠绕着好几条毒蛇,脚下哪里还是刚才看到的飘逸白袍,分明是森森的白骨!唐小软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不慎撞在了棺材上,她本能地挥手想要稳住身体,却啪一声将压在棺盖上的黑皮书给挥到了地上。时间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在那黑皮书落地的一瞬间,唐小软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而去,直觉告诉她必须将那本书捡起来重新放回棺盖上去,可就在她弯腰捡起书的瞬间,“呵呵……”耳边蓦地一凉,竟仿佛是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幽幽一笑!“谁?!”唐小软猛地转身,手电对着身前四周一顿乱晃,“谁在笑?!” 那笑声却只一声便止,屋中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只不过是她幻听。她抓着手电慢慢向着阶梯处后退,才一动脚——“咯吱……咯吱……”一阵类似尖锐的指甲在木头板上抓挠的摩擦声忽然幽幽响起,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尤其毛骨悚然。唐小软干咽了一口,后背上已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意,眼底、耳畔俱仿佛被冷风幽幽拂过,手臂上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鬼?还是……僵尸啊?不会是和那画像上的女人一样的僵尸吧…… 仿佛是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不过短短的十几秒,轻笑声,抓挠声,甚至冷风拂过耳畔的轻声,唐小软只觉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久远,恐惧如影随形,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脑子里明明不断地下着指令:快跑,跑上阶梯就好了,把地板重新盖好把这一切恐怖的东西都继续掩埋起来!可一双腿却仿佛灌入了沉铅,她根本动不了!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她几乎能听到它们滴落在地板上的瑟瑟声。 万般的沉寂中。 忽然。“叮铃铃……叮铃铃……”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唐小软心头一震——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不起女三,您还得等小软糖撞完鬼- - ps主要我都是看大纲说话的,下次再也不预告了,再预告打手! 第二十一章 衰灯络纬啼寒素(下) 来自楼上的电话铃声,这个无比真实的声音穿透了沉闷压抑的空气钻入唐小软的耳中,将她从恐惧与迷乱中一瞬间抽离了出来。她的腿瞬间能动了,于是再不敢多逗留片刻,抓着那本黑皮书回头就跑,一口气跑上楼去。明亮的灯光让她心底一下子踏实了不少,她径直冲到客厅抓起来电话:“喂!沐姐姐,是你吗?是你吗?!” 电话那头却不见人声,反倒传来阵阵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声响,就在那难听又刺耳的摩擦声中沐槿衣的声音断续却明显急促地传来:“走……孤儿院……” “沐姐姐?沐姐姐?”唐小软呆呆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电话挂断了。沐槿衣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可是无论她怎么费劲也没法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听到孤儿院三个字。她心头一跳,孤儿院?沐姐姐是要她去孤儿院对面的小区等她?不甘心地又按了回拨,可无论她再怎么拨打沐槿衣都不再接听了,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唐小软心中惶急,又想起沐槿衣鲜少用这样焦急的声音对自己说话,很明显这个电话就是要她逃命的吧?她只迟疑了两秒,决定听从这个警示,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连爸爸都失踪了! 她快速地回去书房里,大着胆子走过去秘道口,盖好地板砖,又费力地将小床挪回原位,耳边仿佛仍在响着刚才暗室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飞快地逃了出去。拿上钱和家里的备用手机在身上,又手忙脚乱地收了几件衣服,连同从暗室里拿出来那本黑皮书一起塞进背包里,背好背包,又拿了手电和水果刀在手上,深吸口气向门口走去。忽然,家里所有的灯集体一黯,唐小软一呆,整个人顿时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况,只隐约看到一点窗外半昏半明的路灯。停电了?还是,跳闸?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很难得才遇上的,不会这么巧吧?她正琢磨着,伸手想要拉门,蓦地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传来,跟着门铃便被揿响了。 “是谁?”因为停电了,视频没法用,唐小软只好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哦,我是物业的,我在巡逻看到你家楼上楼下的灯一起黯了,你家里是不是跳闸了?要帮忙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 唐小软松了口气,原来是物业的保安。她嗯了一声,“你等等。”伸手便去开门。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她停了半秒,将一边挂着的防盗链挂上了。 大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唐小软拿着手中的手电照过去,一眼便看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戴着保安帽的男人。她才要安下心来,手电灯光滑下去的瞬间,她看到了那保安穿的鞋子。不同于一般保安会穿的黑色皮鞋或者运动鞋,她看到的,是一双沾满了灰尘的靴子,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想到的是在太奶奶家后山训练时沐槿衣对她说过的话:“就是要你穿着登山靴跑步,否则在山上你还能穿什么?”一句话,让她穿着厚实的登山靴跑了一个月。此刻她一眼看到那保安的靴子便认出是一双登山靴,哪有穿着登山靴巡逻的保安?!唐小软心头一颤,暗叫不好,下意识地便抬手推门,谁料对面那人反应更比她快,一脚踢了进来,卡在了门缝里,然后一只大手便猛力地拍在了门上。 多亏唐小软开门时就留了个心眼,绑了防盗链,那男人这一拍才没能拍开大门。眼看着门是没法关上了,唐小软关掉手电掉头就跑,正听到身后男人劈开防盗链的声音,她心知多停留半秒钟就得完蛋,黑暗中凭着直觉冲向了楼梯的位置,猫着腰便直冲二楼而去。 大门被撞开了,凌乱而沉重的几处脚步声嘈杂不休,蓦地里响起一个男人干哑的嗓音:“抓活的!不准开枪!” 他们想趁黑抓人,这反倒帮到了唐小软,她快速跑到了二楼自己卧室,将房门锁好,耳听得楼梯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她白着脸,快速扯下床单用水果刀割开,一撕两半,打好结,再绑在飘窗上。从这里跳下去便是后院,就不知后院有没有人埋伏,无论如何也只能赌一把了!唐小软不再耽搁,抓着床单便向院子里滑去。谁料才跳下去便觉落势被阻,她一怔,抬头望去,头顶上方一张恶狠狠的黑脸,那穿着保安服的男人两手抓住她绑的床单条,一边阴笑一边就将她向上拉去。唐小软心脏一阵狂跳,也顾不得摔到了,撒手便向院子里落去。那男人似是没料到她竟然来此一手,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扭头就跑。 唐小软运气不错,四五米的高度只是摔了个屁墩儿,也顾不得疼了,爬起身就向院外冲去,眼角余光瞄见隔壁院里的大叔正在院里抽烟,她灵机一动,扯开嗓子便喊:“余叔叔,你家进小偷了!” 老余差点被一口烟气呛到:“什么?小偷?”二话不说抄起院里铲草的铁锹便骂:“哪个龟儿子敢偷老子的东西,吃老子一锹!” 他这么一喊,他家里的灯光便纷纷亮了,两个儿子也都拿着家伙跑进了院子里,“小偷呢?小偷在哪?” 在他们闹腾的时候,唐小软已经成功地打开了后院门,仗着自己熟悉地形,撒丫子便向大道上跑去。她知道那里每天晚上都有几十个大妈在跳舞,果不其然,刚跑出几十米就看到了。大妈们正围成一个半圆形欢快地扭动着,唐小软一边发足劲奔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抓贼啊,有贼啊!” 须知中国大妈们对凑热闹与管闲事这两件事的热衷是任何好战分子都无法匹敌的,唐小软这么一喊,大妈们舞也不跳了,呼啦啦地便向着唐小软围过来,真正的保安也被惊动到,推开门提溜着警棍就过来了。那几个男人没敢追来,想也是怕事情闹大,唐小软在大妈们的掩护下成功地混出了小区口,直到打上车坐进去,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刚才是分泌了多少肾上腺素才保佑自己成功地逃了出来。她给司机报了孤儿院的地址,看车子开出去,这才拼命地在大腿上擦着掌心的汗意,使劲咬牙控制自己不再发抖。那些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抓她,是不是,爸爸也是被他们抓走的?她虽然成功地跑掉了,可是内心深处却是一片茫然,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逃都不知道。 车窗外的冷风阵阵地灌了进来,唐小软甩甩头,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冷静。孤儿院到了,她付钱下车,很快便看到沐槿衣口中所说的那个老旧的小区。穿过马路跑进小区里,按着沐槿衣的交代找到街口第一栋,二楼第一间,早餐奶的盒子放得很高,里头却没有牛奶瓶,只静静地躺着一枚钥匙。稍稍的迟疑,唐小软拿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 一只脚才跨进去半步,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疾闪而过,转眼便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只觉喉头一阵窒痛,身体被拉进了房里,大门在身后被关上了,一把冰冷的匕首轻飘飘地便抵在了她的心口:“你是谁?” 一道女声,明显是压着嗓子说话,唐小软仿佛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冷香萦鼻而来,她强打精神,哑声道:“我、我是唐小软。”万万也没想到这屋子里竟然会有人,且不知是敌是友,她紧张地冷汗直冒,不知该不该提沐槿衣的名字。 刚报出名字,那勒在她脖子上的力道便蓦地松去了。“你就是唐小软?”那女人微微沉吟,收回了匕首,啪一声打开了灯。 骤然被大亮的灯光一照,唐小软只觉眼前一阵发晕,赶紧抬手遮了遮眼。就在这抬手的瞬间,她依稀看到身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身高和沐槿衣差不多,然而和她总是一身劲装打扮不同,这女人……穿得也太妩媚了点吧。揉揉眼,再揉一揉:“你是……” 面前的女人一身淡紫色蕾丝钩花长裙,深邃的事业线差点闪瞎唐小软的眼。她微微环抱着手臂,波浪长发海藻般覆在肩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注意到她的眼睛未算很大,形状却很美,尤其她的眼神,怎么时时刻刻都像在放电似的?一不小心就被她眉眼间的媚态所摄,不禁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我来这里是……” “槿槿人呢?”那女人不理会她的话,径直问道。 槿槿?唐小软怔住,是……沐槿衣?看这称呼她和沐槿衣应当是很熟了,她是谁?和沐槿衣又是什么关系?定定地瞪着那女人,形容妩媚,声音幽饶,年纪瞧不太出,但能有这身冶艳与风骨,却怎么也不会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也,终于不要再打手了。 第二十二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上) 女人嘴角微勾,幽幽望着唐小软,眉眼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然而这种魅惑却又并不流于肤浅,你可以欣赏,可以爱慕,却不敢升起半分对她不敬的念头,只因她通身皆漾着一股强大的气场,迫得你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唐小软于是更坚定地相信这女人年纪不小了,起码也大她个五六七八岁。在她沉默的时候,那女人眉目间一闪而逝的担忧被她捕获,看来,是友非敌。她喉头咕噜了一声,明明是放下心了,可不知为何,想起她口中那声无比自然亲密的“槿槿”,一股淡淡的酸意忽然涌上心头。 女人见她不回答,表情终于不再是一副高深的微妙,她脸色微变,上前一步:“快说,槿槿人呢?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去了哪里?” 唐小软摇摇头:“她只是让我来这里等她,并且告诉我怎么拿到钥匙——” “你废什么话啊,我就问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女人不耐地出声打断,飞快投来一记白眼。 唐小软一呆:“去我太奶奶家了。” “怎么走?” 唐小软默默说了地址,那女人一听距离不近,脸色又凝了几分。从手袋里拿出电话飞快拨出一个号码,等了几秒,低骂一声便将手机抛落了。忽然转头看向呆站着的唐小软,她皱了皱眉,招手道:“你,过来。” 唐小软本能地不愿意过去,明明对方也是个大美人来着,可她就是本能地不想和她亲近,于是将后背又贴近了大门几分。 那女人见她如此露怯,顿时笑了,一双媚眼自唐小软身上来回一掠,转眼间人已在她身前三步处。手掌轻轻一抬覆在唐小软的肩头,她忽然倾身过去,邪魅一笑。“小妹妹,槿槿都没有教过你,要听姐姐的话吗?” “我……我只听沐姐姐的。”唐小软被她的气息忽然袭击,整个人一颤,仍不服气地顶嘴。 女人微微一怔,转眼恢复自然,手腕不知不觉便移到了唐小软颈动脉处,红唇微启,她淡淡道:“那么,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她吧。” 哎,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唐小软还没来得及庆幸,颈项忽然一阵剧痛,只来得及哼了一声整个人便软趴趴地滑下地去。 那女人也懒得搬运她,随便将她扶到一边墙上靠着,伸手开门。临出门的瞬间又回头看了晕倒的唐小软一眼,淡眉微挑。“我当是什么稀罕的人,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丫头,也值得……”话未说完,手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她蹙眉接了起来:“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是说了什么,她脸色渐渐好些了。“槿槿去了唐家老宅,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收了电话,她又看一眼唐小软,红唇轻启,一丝薄笑绽开。 “今天就放你一马。” 快步下了楼,一眼就看到小区后一辆私家车刚刚拐进来,她也不多说,只风情万种地迎着车头走去,果不其然,那私家车一下子停了下来。一个胖脸男人摇下车窗,满脸谄媚:“美女,有什么能帮你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路可不安全啊。” 女人微微一笑,蓦地一拳挥出,那一心想搭讪的胖脸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了方向盘上。她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将男人拖出车外踢在一边,钻进车里一踩油门,轰一声就没了踪影。 导航仪显示四小时的行程被她一路超车闯灯,三小时就开到了。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远远就看到唐家大院门口横七竖八停了六七辆车,大灯照得楼院大亮,恍如白昼,看来来的可不止她的人。她将车子停在稍远处大灯照不到的地方,熄了灯,掏出电话:“什么情况?” 透过车窗,远远看到一个瘦高个接了电话:“蓝姐,情况不明,有一批人比咱们来得还快,看样子也是要抓沐姐。现在他们被沐姐干掉了好几个人,余下的也不敢进去了。” 女人微微沉吟:“白轶人呢?” 瘦高个忙道:“大哥已经进去了!” “嗯,你们好好盯着,我要晚点才能到。”女人挂了电话,放松了身体靠向椅背,连着开三小时车,精神又高度紧张着,直到此刻才算是松缓了些许,她抬手揉一揉额角,低骂一句:“一群废物,那么多人围一个都围不住。”幽幽注视着唐家大宅的动静,眼底却是一股柔软的情绪渐渐涌现,死丫头,能耐还真不小,撑到现在都没被逮住,不过那些喽啰你玩得转,现在白轶进去了,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逃。 正观望间,唐家大院内忽然一阵叫嚣。 “小心毒针!” “妈的,什么玩意儿!有蛇?!” “着火啦!快撤!” 院门大开,十几个人逃命似的蹿了出来。“不要乱,当心那小贱人趁机逃跑!”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上下来一个高壮男人,大声冲着人群吼道。 就在他们争执吵闹间,唐宅后院围墙上蓦地翻上去一道黑影,哗啦一声越墙而出,趁黑便往后山跑去。 “跑了跑了!小贱人跑了,快追!”高壮男人眼尖,忙指挥着一群人围追上去。 “……”女人默默看着这一切,思付片刻,她下了车,闪身避在离着车子不远的一棵大树后。“嗯?”只是几秒钟的沉吟,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先入宅子的白轶怎么不见了? 就在她沉吟的同时,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一侧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轻飘飘地一跃就地一个翻滚便滚到她的车子旁,借着淡淡的月色她看到一个长发微乱的女人动作麻利地钻进了自己的车。她嘴角勾起,心中只觉一阵好笑,那个正伸手去摸车钥匙的小东西,明明一脸狼狈都不减傲气,倔强的眼神,冷漠的小样,不是那死丫头又是谁? 她从树后走出,轻手轻脚回到了车旁,伸手便敲车窗。车内的身影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什么也没看清就直接推开车门,想用车门撞她。 “死丫头!”她一声轻呼,慌忙侧身避过。“你想弄死我?” 沐槿衣愣住了:“怎么是你?” 她看她一脸讶然,额发被风拂开了,额角上清楚的一道血痕。目色微敛,她哼道:“除了我,还有谁会特意把车子停这里?”耳翼微动,她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躲后面去!” 见沐槿衣毫不犹豫地从车子里出来,动作飞快地便钻进了后车厢,她重新坐进车中,慢条斯理地发动车子,又无意地睨过正前方正打着手电走来的两人一眼。其中一个照清楚她的脸,顿时吓得手一抖:“蓝姐,是你啊!我还以为——” 另一个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蓝姐,你怎么才到啊,沐姐好像往山上跑了!”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车子开到大宅门口停下,下了车。“蓝姐!”“蓝姐!”一时间十几个人争相叫她,她摆摆手,忽然眸光凝住,远远地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跑过来。 “蓝婧,你也来了?”白轶望着面前环抱手臂依车而立的女人,“槿衣跑上山,我跟丢了,夜里实在不好找。” 与此同时,高壮男子叫出去的那一拨人也灰溜溜地回来了,眼见并无收获,那高壮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会,挥了挥手,那拨人随即涌上几辆车,呼啦啦地退了。 哪路人?蓝婧向白轶使了个眼色,白轶随即摇了摇头:“三不靠。黑道白道的话都不进耳,还个个端着家伙。我让猴子去盯着了。” 蓝婧扫了周围一眼,这才开口:“他们不会撤的,肯定封锁了各个路口。你带些人去摆平,不然我够呛,那死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 白轶淡淡一笑:“我看她是跑不远。” 蓝婧没接话,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我还有事,有消息你再通知我。” 白轶点点头,目送她上车走人。 果然,车子才开上路,没走出多远便看到两辆越野车拦在路口,路中间还站了三个人,蓝婧停下车,慢悠悠地降下车窗,悠悠一笑:“兄弟,想怎样?” 拦她车子的几人快速跑上来对着车里头一阵看,为首的一个人冲站在越野车旁的高壮男人摇了摇头,那高壮男人随即几步走上前来,一双鹰隼般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蓝婧。蓝婧微微凝眸,摆了个要开后车厢的姿势,一手却已悄悄摸上了别在裙内大腿外侧的手枪。一口气吊在了喉咙口,只等情况不对便即出手。 那男人却忽地笑了笑,摆了个放行的手势:“蓝小姐请自便,我们有缘再见。” 蓝婧一怔,也报之一笑,眉眼间的妩媚几乎要流淌出来。眯眼最后看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大大鹰眼勾鼻的男人,心中暗暗不爽,却也怕寡不敌众,只好狠踩一下油门,车门冲着泥地轧过去,溅起一大片烂泥飞向那群人,这才略略解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和大师姐,你们好,我是萌萌哒的洛小软,请收下我今天的头盖骨! 第二十二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中) 出了大路转进一条小道,确定没有任何尾随后,蓝婧找了个偏僻处停下车,绕到车后拍了拍后车厢:“出来吧。” 后车厢打开了,沐槿衣脸色苍白地坐起身来。蓝婧见她气色很差,叹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有点缺氧。”沐槿衣淡淡道,深吸口气便翻身跳了下来。 蓝婧侧眼看她,夜风中一道浅白茕茕孑立,抬起的手掌捂在唇上闷声咳嗽着,本应雪白的手背上赫然一道殷红的伤痕。血色早已干涸,然而那殷红的一道仍是刺痛了她,忍不住怒声道:“我看你不是缺氧,你是缺收拾!我问你,谁让你牵涉到夜郎墓的事情里的?刚才那一伙儿人根本是想要你的命,要不是白轶及时带人来了,你以为你有九条命?槿槿,你到底想做什么?” 沐槿衣不答话,只静静迎风立着。蓝婧的话闯入她耳中,她竟是忽然想起白天唐小软对她所说的话。“你又不是天兵天将,真以为自己九条命啊。” 她不是天兵天将,更加没有九条命,所以,她必须更好地保护自己,才能留着这口气去查清楚一切心中所疑。叹口气,她轻声问道:“她没事吧?” “谁?”蓝婧一问之下立刻反应过来,见她自己都还没完全脱险倒先惦记那唐小软的死活,心中不快,忍不住刺她:“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还管别人升仙!” 听她这样说,沐槿衣反倒放下心了。微微垂眸:“你会抓我回去吗?” 蓝婧一怔,被她冷然的态度气坏了,恨不得拽过她来就打上两下。可再一对上她倔强的眼神——她不怒反笑:“你觉得呢?”气死人了,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她为了保她费这么大的周折,她居然还是这副冷漠的死样。会不会抓她?这是人能问出的话吗?她要是想抓她回去领功又何必冒险救她! 沐槿衣默然不语,想也是和蓝婧想到一处了。蓝婧见她不说话,眼睛却瞄向车子,自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冷哼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和白轶联系上的?” “大哥?我没联系他。”沐槿衣掠一掠鬓边散乱的发丝,正色道。大哥会出现在这里她也很意外,最初还以为是蓝婧叫他来的,不过现在看来,蓝婧也不知情? 蓝婧脸色稍霁,暗想这还差不多,看在你有事也只懂找我求救的份上……“那就是巧合了?”见沐槿衣点头,她哼道:“他是故意放你走。”后院翻墙出去的身影根本就是白轶无疑,这家伙,贼喊捉贼,帮着死丫头把人给引去了后山,正方便她从侧门逃出。也好,倒省了她亲自出手。 “替我谢谢他。”沐槿衣轻声道,目光又转向车子,“蓝姐。” “别这么叫我。”蓝婧挑眉瞪她,每次死丫头一这么认真喊她蓝姐,准没好事!“你什么意思,真不跟我走?”见沐槿衣一脸沉默的抗拒,她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是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烦吧!” 沐槿衣撇过脸去,耳听得夜风中蓝婧不顾幽雅冶艳的形象被她逼得泼妇一样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和白轶这么冒险无非都是要保你一条命,你就这么不知珍惜?夜郎墓的地图呢?给我。” 她倒退一步,身子将将便贴在了车门上。“你别逼我。” 蓝婧红唇微动,眼波流转,望着面前那一脸沉默倔强的女子,一时间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她从前各种面貌,从童稚时的单薄细弱到少女时风华初成,再到现在……她变了许多,却只那倔强的性子始终没变,就像他们小时候做错事,明明只要认错就可免去责罚,只她一人死不认错,小小年纪的她就已经不怕皮鞭加身,只要是她认定的道理,她……连死都不怕。不了解的人只当她桀骜不驯,抑或固执蠢笨,可她又怎会不了解她呢?这世上也再不会有比她更了解她的人了!她心中百味杂陈,扬声便喊一声“槿槿!”,可心头一软,到底是将声势又降了下去,苦口劝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几个月你自顾自地跑了,你真以为上头会放过你?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你不过是我不想找到你!昨天你主动找我,你知道我心里多高兴?我以为你想通了,想回来了,我丢下一大票人跑去老房子等你,结果就等来一个唐小软和你涉险的消息!你觉得我会好受吗?” 沐槿衣紧抿着嘴唇,好半晌才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用你道歉,我只问你一句,槿槿,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卷入这件事?为了宝藏?我告诉你,那些宝藏不是你能吃得下的,你连我都斗不过,还想——” “我不是为了宝藏!”沐槿衣倏然抬眸,望着蓝婧一脸的薄怒,她迟疑又迟疑,终于还是说了。“我查到一些事,但是现在没有证据,我不好说,总之,夜郎墓的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知道夜郎墓的事不简单。”蓝婧幽幽接口,迎视着沐槿衣微带讶然的眸光,懒懒一笑。“只是,那又如何?凭你,或是凭我,知道了,又能如何?” 沐槿衣了然敛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只是不想连累你,蓝姐,我欠你太多了,你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可以吗?” “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蓝婧并不退让,凛凛笑道。“槿槿,你没有欠我什么,因为,你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 沐槿衣怔住,为她言语中一如幼时一般的任性宣告。她微觉尴尬,只好岔开话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忽然有几批人同时插手夜郎墓的事?” 蓝婧看出她眼底的尴尬不自在,也不挑破,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唐家一直隐藏了真正的地图,最近才传出真地图面世的消息,自然有人蠢蠢欲动。” 沐槿衣轻轻摇头:“连我都能混进去唐家,如你所说,唐家人对一直隐藏着的真地图也太不小心了吧?” 她这么一说,蓝婧也迟疑了。“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接到什么指令?” 蓝婧淡淡一笑:“我接到的指令,就是抓你回去。” 沐槿衣抿抿唇:“我不会跟你走,即便这是一条绝路我也认了,从我逃出来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要我的命从此抓在自己手上,我命由我,不由人!” “呵,干爹养你这么大,要是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他老人家得多伤心。”对她的反叛言辞,蓝婧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远方,黑漆漆的一片夜空,几颗夜星闪烁,没什么月光。 “你也是孤儿,你不明白一个人的命运不能握在手上的感受吗?”沐槿衣握住了拳头,情绪终于也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冷漠。 长长地沉默,蓝婧收回眼神,望着她,静静道:“我只知道我的命是他救的,没有他就没有我。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包括,抓你。” “既然如此,你动手吧。”沐槿衣不再多说,手指紧握,已然摆出了防守的动作。 蓝婧却不动手,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她幽幽笑了。“槿槿,你的手段都是我教的。” “蓝姐……”沐槿衣怅然难言,自己的功夫都是蓝婧教授,即便自己这些年勤加练习,可真要动手,胜算也不会超过三成。她之所以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是赌蓝婧不忍伤她,而从蓝婧的眼神里她便知道……她赢了。 “你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是知我不忍伤你。”蓝婧淡淡道,“也罢,这次就当你逃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槿槿,再有下次,我会亲手抓你回去,你记住。” “或许下一次的指令就不是抓我这么简单了。”沐槿衣知道蓝婧退让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也是阵阵涩然。 蓝婧莞尔一笑。“即便下一次,指令是把你和那女孩都……杀掉,我也会照做的。” 沐槿衣嘴角微勾,一个苍淡到几乎看不出是笑的苦涩笑意慢慢勾勒出来。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望着这样子的沐槿衣,这样倔强不听劝,却又让她又疼又恨无所适从的死丫头,蓝婧感到一丝深重的无力感,由心脏而生,眨眼间便直达四肢百骸。她只觉颓然无力,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她望着转身去拉车门的沐槿衣,忽然柔声问道:“非得这样吗?” 见沐槿衣回身望她,她凝了温柔的笑意在唇畔,眼底更是一色的柔软。“跟我回去,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有任务就去做,没任务的时候,蓝姐带你四处去玩。槿槿,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出去玩了?” “等钱赚够了,我们就收手,那时候,干爹手下想必也另有了能人,他那么疼我,我好好求他,让他放我俩自由一定可以的。槿槿,那时候,你想去哪蓝姐都带你去,我们先去丹麦好不好?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听那个丹麦老头子的童话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早看的话,是不是还以为我双更呢? 哟,半夜不睡觉发奋写了这一章的我,好希望得到大家的抚慰(vv) ~ ps哦,我千万不能倒戈,如果连我都爱上大师姐,小软糖这个女主还怎么当得下去。阿弥托福,默念三声:小软大器晚成么么哒! 妈妈桑乖,奶妈也乖,稍后洛小软给你们安排更劲爆的角色! 第二十二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下) 沐槿衣被她的话勾起了过往的记忆,一时迷乱,又瞬间警醒,她摇了摇头,眸光澄净决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放手吧,我不想拖累你。蓝姐,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有必须追查的真相。” 蓝婧眼底生波,不敢置信地低喊:“什么真相比你的命还重要?” 沐槿衣不语,耳听得蓝婧又道:“即便有一天——” “即便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你手上了,我也不会怪你。”沐槿衣温声打断了她的话,迎视着她眼底的波澜与愤恼,她轻声道:“若杀我的人是蓝姐你,我,无话可说。” 明明只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孩子,又从哪里生来这样多的勇气,她选择了一条如此危险的荆棘之路,她明知她前途多劫,心存疼惜却无法阻止。蓝婧低头苦笑,又蓦地扬起脸,上前一步便将沐槿衣抱在了怀里。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她附在她耳畔柔声道:“不要动,让我抱抱你,你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多久了?好像自从这死丫头身手渐好,自己就难得再抱到她了,在她的反抗不配合之下,每每她发起的亲昵最后都不得不变成了切磋。可就算是输了,她也一副抵死不从的死样,气得她不行。这样想想她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还是小时候好呵,可以任她揉来抱去,小小年纪的她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却又无力反抗。 仿佛是体察到了她的心情,这次,沐槿衣没有挣扎,任蓝婧将她抱在怀中。轻笑:“死丫头,这车是抢来的,到城里记得换车。否则进了局子,别指望我去捞你。” “嗯……”她沉默难言,蓝婧却终于放松了手臂,一双美目柔柔望她,低声道:“好了,就在这里分开吧。” 她心中一涩,正待开口,后脑却蓦地一沉,跟着脑袋便牢牢被按下去,脸颊顿时贴靠在一团带着熟悉体温的柔软上,她又羞又急,饶是一贯淡静,此刻也要暴跳了,使劲地推开了那恶趣味的女人,她连耳根都羞得通红:“蓝姐!” 蓝婧笑颜如花,没错,这就是她最爱的恶趣味,由小而大使惯了的,只是这死丫头越大越难抓到,泥鳅一般滑溜,再也享受不到看她双颊通红暴跳如雷的快乐时刻了。难得今晚她心中有愧,对她不忍防备,自然要狠狠捞回来一笔。 沐槿衣怔怔瞪了她两秒,那灿若朝霞的笑意令她有些微的迷惑与晕眩,只那股气恼却终于散尽了,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又觉颓然。蓝婧却蓦地止住笑意,又伸手去勾她的下颚,见她忙不迭地闪避,她柔柔一笑:“槿槿,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死在别人的手上,也别死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一语尽,她倏然收手,转身便走。 沐槿衣呆立风中,看着夜幕下那妖娆的紫色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在路口处消失了影踪。她颓然收回眼神,双手紧握成拳又蓦地松开,“保重。”喃喃低语,却连那声称呼都不忍喊出。 “你也要……保重。” 咬咬嘴唇,她转身便钻入车中,发动车子很快消失在深浓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之所以如此短小精干是因为我写到此处赫然觉得应该加入“魇”的支线了…… 只好将主情节暂停,另开一章魇。 不管怎样也算双更啊喂!所以不可以抱怨了哦~ 第62章 魇—山有木兮木有枝 距离晚歌寻到那株长生果藤,已经三月。这期间,她以不死药炼制所需众多为由,让酹月采还魂草炼制药引,自己则往返精舍与山中,照看长生果藤。 “月姊姊,若果真如晚歌所说,那长生果藤九年抽根,九年发芽,再九年才可结果,如今那果藤不过刚刚发芽,九年……咱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王的旨意可是要您三年之内就交出不死药呢。”玲珑望着炉中缓缓跃动的火苗,不无担忧地说。 而她面前一袭白衣胜雪,沉静淡然的眉目经年不变,闻言只是将挑拣好的药材倒入捣药罐中,这才略略抬眼:“玲珑。” “在。” “你当真相信,这世上会有长生不死的神药?”酹月淡淡启口。 玲珑迟疑了,手中扇火的小扇子也停下了动作。“只要月姊姊还在炼药,玲珑就信它有。” 酹月不语。她沉默的时候,玲珑也在沉思。人道循环,万物众生,到了都免不过一死,即便是万人之上的王,说到生老病死,也只是凡人而已。是不是真的能有神药可以长生不死,她不知道,可是她信任月姊姊,只要月姊姊一天没有放弃,她就信她可以炼出王要的神药来。只是那个晚歌……她不喜欢,当真是不喜欢,明明大家都是女子,她却故意招惹公主喜欢,这也罢了,她偏偏还总是对着月姊姊动手动脚,这件事,着实恼人。 酹月净了手,却不忙离去,望着自己的掌心怔忡起来。 玲珑偷眼瞧她,咬咬嘴唇,忍不住道:“月姊姊,你总是不去看着长生果藤,真的不要紧吗?” 静静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炼药可是你们两人的事,为何她就自己一人看着果藤,却只吩咐姊姊做些炼药的琐碎事,分明是想占着大功罢了。”玲珑尖声道,语带不忿。“也是,她一个外族人,想在本族立足,总是要多些恩眷。” “玲珑对她,当真是不喜地紧。”面对小丫头一叠声的抱怨,酹月只是淡淡一句带过。 玲珑一怔,“难道月姊姊喜欢她?” 这番,轮到酹月沉默了。喜欢吗?她暗暗在心底里否定,对晚歌,她没有不类的想法,只觉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亦有各自的路数,若不能易地而处,谁也无法指摘谁的不是。炼药是王的命令,她虽淡泊世事,却也为一族老幼担待,接了这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的指令,这是她身为巫女的使命,也是必然。选择守护,注定孤独,也注定早晚会被牺牲,从她承袭巫女之位的那一刻,她早就看淡一切。只是晚歌,她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执着?以她的聪明不会无知到相信这世间真有长生不死的秘药,那么,她如此执迷当往,又到底为了什么? 她思虑不清,只是从她将药引练成那日起,晚歌便愈来愈少回来精舍了。偶尔回来,也多在夜半时刻,踏一地清霜,分花拂柳而归,蹑手蹑脚跳上窗,再潜入她卧房,青衣上沾了淡红的花瓣,她也不拂去,只披一身月色站在她床头,柔柔地瞧着她。 每当此刻,她便再也无法强装沉睡,只好拥被起身,冷脸喝她出去。打开的木窗流淌进一室月光,她拖着长长的影子,越发赖皮起来。“酹月姊姊,唔,这次,可有十日没见了呢。” 笑容妖娆中带着浓浓的宠溺,那女子幽魅的眸心漾开丝丝涟漪,襟前沾着的花瓣恰如其分地落下,将将便落在她的手背。她略略触动,伸指拈起。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紧张那长生之果。” 酹月本心存疑虑,不想今夜,晚歌竟主动提起,不由抬眸望去。晚歌执起她手,将她指尖花瓣衔入口中,轻轻咀嚼。少顷,复又含住她的指尖,在她急于抽回的同时瞬目轻笑。“所谓长生,无非两种,一种延其性命,一种,延其青春。从前,我一直追求的是前者,然而现在,你却让我有了别的念头。” “我从未见过哪一个女子,有你这般清灵的双眼。” “呵,你与两年前,都没有什么变呢。” “你早就见过我。”非是疑问,此一刻,她面对那双桃花般妩媚的眼,眼底神色未变,心底却静起波澜。 晚歌笑了,倾身上前,鼻息几乎打在她的脸上。“你以为,我为何要讨你的足钏。”一手探入被底,捏住她细润的赤足,轻轻揉捏。“只可惜,你心有天下苍生,却容不下一个我。若非我令王青眼相看,又哪有今日之机,得与你如此亲近。” “放手。” 晚歌自是不怯,另一手抚上她的花瓣样莹润的脸颊,痴迷地细细摩挲。“十年,百年,更久。我要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酹月知道硬挣无用,凭晚歌身手,再多几个她,也是枉然。她也不挣,只以眼神冷冷相看。“这世上没有长生之药。” “王说有,那便是有。” 晚歌痴痴地望她,眸中隐隐闪动的水光迷惑了她。那眼神太过深情,连呼吸都染上灼人的滚烫,炙得她好不自在。她到底是怎样,她到底又想做什么?那样温柔清澈的眼睛,若非她周身若隐若现的血雾还在提醒她,她几乎都要忘记这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带来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不容她多想了,一张薄唇蓦地覆上来,先是在她唇上轻轻一碰,见她没有退避,她微微一笑,随即衔住了她唇瓣,辗转吮裹。她尝到她口中残留的花瓣清香,微微的苦涩。从未有过的经验令她一时忘记了推拒,只茫然地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白皙的额头,温柔的眼眸,直到捏在她足踝上的手一点点上移,她才蓦然醒转。慌乱中仓促后退,却又被她捉着肩膀紧追而上。望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瞳,那鲜嫩欲滴的模样,晚歌哑然失笑,嘴唇轻轻啄上她眼下一点朱红。酹月的后知后觉多少令她有些好笑,她倏然直起身来,三两下扯落身上青衫,邪肆一笑:“我也有。” 就着月色,酹月看到她亵衣上方,心口的位置上赫然一颗小小的朱红。她微有诧异,连羞恼也暂且压下了,竟好奇地伸指描摹上去。“这是什么?” 晚歌一把捉住那正顽皮划动的手指,又恢复了一贯的赖皮模样。“酹月姊姊,你再乱摸,稍后我若做了什么,你可不能怪我。” 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这话大抵都会脸红耳赤借故躲开了,只可惜这人却是酹月,自幼被作为下一任巫女培养,只与药草毒虫为伍,人事不通,天真懵懂。所以晚歌的戏弄,她自然听不懂。晚歌却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干净透彻如开在冰雪中的优昙,让她忽然鄙薄起自己单纯的占有欲念。她不再戏狭,只执了她手,细细揉捏每根手指,再根根紧握。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子,这样一副干净的身子,总是值得她花费更多时间去等待去呵护的罢。 于是,面对酹月执着的追问,她噙了一贯的不羁,邪邪笑着。“我也不知,大约是为你而生的罢。”见酹月懵懵沉思,眼如两泓清泉,瞬间溺毙了她。指尖覆上她眼下那颗朱红,她喃声低语:“它说……你若流泪,我必心灰。” 你若流泪,我必心灰?酹月安静地眨眼,忽而轻语:“我不会流泪。” “你会,你只是从前没有遇上能让你流泪的人。” 从前没有遇上,那么,现在呢? 那天夜里的谈话到此终止,晚歌并没有再强迫她什么,她回了自己房间。翌日旭日高升,从玲珑的尖叫声里开始了新的一天,酹月并不太意外地看到小小的木桌上摆上了四五盘精细的小菜。木桌对面的青衫女子搓搓双手,一脸欢喜地望着她笑,眼神中的期待与兴奋让她不自禁便偏过了脸去。 “什么嘛,平常月姊姊的餐食都是我来准备的!”玲珑很是不满。 晚歌视她如无物,看酹月始终不曾提箸,看她的眼神渐渐委屈地像个孩子。“我天没亮都起来做的,好歹也赏脸,吃一口。” 仿佛自昨夜开始,在她们之间,有什么情绪开始悄悄转变了。酹月想不清楚,可素来止水般的心肠,到底是多了面前这一张笑脸。她不自在地端起粥碗,小小尝了一口。“谢谢,味道很好。” 晚歌不应声,只柔柔地望着她笑,眼神里满是宠溺与纵容。饭毕,她又收拾了行装,望着酹月平静的双眼。“长生果正是生长要期,我必须仔细盯着。布下的石阵只能对付进山的普通人,遇到行家怕是难保。” 酹月不答她话,凝望她半晌,忽然说道:“你周身的血雾越发重了。” 晚歌一怔,讶异的眼神虽只一瞬,仍被酹月捕获。“我既是巫女,自能看见异象。你身绕血雾,必是血债良多。”微微的停顿,她似是为她想到了理由。“有很多人争抢么?” 晚歌涩涩一笑,并不答话。她避而不谈,酹月也不再追问,只转身望着窗外,淡淡道:“你走吧。” 身为巫女,守护子民是她无可推卸的责任,效忠王,也不过是守护的一种。当身份变成了一种桎梏,这桎梏,却反而会慢慢形成习惯,变成无形的责任感,纵然看不见摸不到,却早已将她死死地束缚住。忘情绝爱,不过是修行的第一步。于此刻,她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困惑身心的迷惑,原来她与她,从根本上就无法相同。她是守护,追求永恒的平静与安宁,她却习惯于征服与掠夺,追求强大的力量,甚至永恒的生命。甚而,连对她眼中不曾容下她的怨念,也不过是由掠夺之心而生的罢。眼神渐渐淡去,回过身来,她却早已大步离去。那一袭青衫日色下格外惹眼,她沉默,望着她挺拔修长的背影,心头忽然浮上的,竟是昨夜她胸上那一颗朱红小痣。 作者有话要说:辣个谁,说我们小软老是不做梦了的?来,满足你!! 第二十三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上)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了床上,睁眼,映入眼底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顶吊,陌生的床褥,这陌生的一切令她一下子坐起身来,神经质地便瞪向了前方。“沐姐姐!”她惊喜万分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听见动静后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晕迷了多久,所以百叶窗的缝隙里露进来到底是朝阳还是夕阳她也无法辨清,柔软的光线在那张熟悉的清颜上打上或明或暗的光影,看在她眼中,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你醒了。”非是疑问,沐槿衣淡淡开口,走到她床尾坐了下来。 紧张的身心在看到沐槿衣的那一刻便彻底放松下来了,唐小软笑嘻嘻地钻出被子,膝行到沐槿衣身边,抱住她的手臂。“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哎,我被一个漂亮姐姐摸了一下就晕过去了,我还以为我被绑架了呢!” 沐槿衣淡淡不语,却也没有硬挣开手。她一到这里见到唐小软靠墙晕着,就知道是蓝婧做的好事。只是打晕她,却没有将她抓走,自己承她的情,真的是无法还清了。 唐小软见沐槿衣不接话,暗暗思付,果然那个蛇蝎美女是和她关系匪浅吧。她有点不是滋味,又不好无的放矢,只好酸溜溜地问:“说起来,那个漂亮姐姐是谁啊?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哎。” “是我大姐。”沐槿衣道,忽然侧脸看她。“既然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大姐……唐小软在肚子里默默咂摸这个称呼,还想再酸两句,可偷眼看沐槿衣一脸冷凝,却也不敢造次了。乖乖下了床,沐槿衣递给她一套还没拆封的洗漱用具,她接了过去,一边挤牙膏,一边似是无意地开口:“对了,我太奶奶那边情况怎样?没事吧?” 沐槿衣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到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之后,我中了埋伏,也没办法再查探了。” “不见了?他们都去哪了?还有,谁埋伏你的?你没事吧?”唐小软一口气问出一串疑问,盯着沐槿衣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她发丝掩住的额角上,似乎贴了一块创口贴。手背上也是。虽然早有了些心理准备,她还是禁不住垮下脸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沐槿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老夫人卧房中的墙壁上发现一个奇怪的符号,看样子,她是在警示我们。那符号和禁地中的符文极其相似,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去夜郎墓了。” “夜郎墓?不可能吧,地图我从禁地出来后就交还给你保管了,太奶奶没有地图啊。”唐小软叼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 “也许有拓本。” “也是……”快速刷完牙,又洗了把脸,唐小软看到盥洗室里洗衣机上扔着的几件脏衣服,再看向沐槿衣赫然穿着一身自己没见过的衣服,她呆了呆,“沐姐姐,这里……是你家吗?” “不是。”沐槿衣单手抱臂,略略黯然地望向了窗外。 “哦,那是你大姐的家?”唐小软自说自话地走出来,揉揉肚子,“现在几点了啊。” “下午四点。”沐槿衣看她一眼,“饿了吗?厨房有吃的。” “呵,有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唐小软跟在沐槿衣身后向厨房走去。这房子并不大,从卧室走到厨房,十秒钟足够了,可就是这短短的十秒中,望着面前那无论发生什么事始终淡然冷矜的女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总是以一个绝对高昂的姿态主导着她一切行动的女人……唐小软忽然慌乱,这一个月多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她都是蒙眼前行,而唯一牵住她手的人似乎只有沐槿衣,她是谁?她掺入到唐家的事情里又有什么目的?又或者,自己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于整个局面而言,究竟是哪一颗棋?沐槿衣呢,和她一样也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还是说……她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下棋的人?仿佛只是被她刚才随口的一句“也许有拓本”给警醒了,唐小软忽然想到,出发之前地图是一直在她身上的,倘若她有异心,是不是也早就可以拓下地图给别人了? 沐槿衣将饭菜用微波炉加热过,再一一端上餐桌,看一眼一旁呆站着的唐小软。“快吃吧。” “你到底是谁?” 她抬眸,眼底一丝郁色轻飘飘掠过,转瞬不见。“不是告诉你吗,我是唐老夫人花钱雇来的保镖,以及,寻找夜郎墓的向导。” 唐小软浅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止这么简单吧?沐姐姐,到这一刻你还不肯告诉我实情吗?” “这就是实情。”面对她的质疑,沐槿衣并不示弱,淡淡回道。“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心中不安,可是,我也的确无法给你更多答案。”那刚刚醒来时还一脸娇憨的女孩子,此刻却远远站在墙角,用一种落单小兽般的眼神看着她,疑惑,防备,不甘,恐惧,还有一丝她看不分明的情绪,隐隐约约,触动心肠。面对她的质疑,她无法说出更多,也只能这样安静地望着她,不露情绪。 唐小软垂眸沉思了片刻。“你真的只是保镖?那你这么拼命地保护我?” “老夫人付给我很大一笔钱,而我的任务,是保你一年平安,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做什么。至于你家人的下落,我真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这样。”明明不解释也不会怎样,可这一刻,她竟直觉地希望这女孩安心,许是她的眼神令她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或许,她只是单纯地认为那小兽般的眼神,与那本天真快乐的女孩,太不合衬。 唐小软一下子软了下来,颓然地靠在了墙壁上,后脑咚得一声撞了上去。“对不起,沐姐姐,我不该怀疑你。”是啊,如果沐槿衣真的有异心,拿到夜郎墓地图后就可以甩下她走人了吧?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的血液特殊,她也不必要这么赔了性命地保护自己,直接杀了自己取血不是更快速有效吗?看她动刀的手段就知道是行家,犯不着到她这儿就于心不忍。她仰头望着头顶天花板,那上头有着多片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细微的小裂纹。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她仰着脸,看似漫不经心地数着裂纹,忽然幽幽道:“原来你真的只是保镖,原来你保护我只是为了钱,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沐槿衣沉默不语,静静在餐桌旁坐下了,望着面前热腾腾的三菜一汤。唐小软见她不搭理自己,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我是为什么保护你,重要吗?”沐槿衣忍受不住她呜呜咽咽的哭泣,终于开口。“总之,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遇到危险,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唐小软于百忙之中抽空叫道,“我现在家不能回,亲人又都失踪了,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可你却是为了钱才留下来的。” “那你慢慢哭。”沐槿衣忍无可忍地撇过脸去,自己执了筷子,端起饭碗吃起饭来。她吃饭一向速度,三五分钟就吃完了,抬眼见唐小软还缩在墙角里抽抽噎噎,她心中烦躁,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拎了她起来。“哭够了吗?” “要你管!”唐小软心情极差,又恢复到最初相识时张牙舞爪的大小姐模样了。见沐槿衣捉她手臂的力道渐深,她陡然生了反抗的心思,抬起没被捉住的左手便打向她的肩头:“你不就是个保镖吗!我不死就行了,你管我哭不哭,你管我!” 沐槿衣也不还手,使劲捉着她一直企图挣脱的右手腕,冷冷道:“我没有要管你,只是提醒你,在你哭的时候,想找你甚至杀你的人他们可能已经到了楼下。在你哭的时候,你的太奶奶,你的父亲可能正在受苦并期待着你去营救。你想哭,当然可以,可是哭就有用吗?哭能解决问题吗?你哭了,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归还你的家人吗?” 一番话说得且疾且厉,唐小软热血涌动,含泪抬头,就看到眼前一张漂亮的菱唇一张一合蠕动着,却说着如此不带情绪的冷言冷语。她心头气苦,想反驳反驳不了,想赞同又无法赞同,脑中只是想着,难道遇到这么不幸的事,我连哭一下都不行,都是错? 见她稍稍冷静下来了,沐槿衣松开了扼住她手腕的手。定定地望着她带泪的眼,她轻声道:“唐小软,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人不能总是等到刀剑架在脖子上才懂反击。” 唐小软心头微震,也不知是为了沐槿衣的话,还是为她那坚定毅然的眼神。她为自己做的事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眸光下落,忽然看到沐槿衣刚才被她捶打的肩头上,纯白色的衬衣赫然浸出一抹深深的红,她眼底一滞:“沐姐姐,你受伤了!”糟,莫不是刚才她不小心打坏的?可问题是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论沐槿衣对待姐姐和妹妹的态度之差异。 第二十三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下) 因为宿醉我头疼了一宿,半夜起来跑了三四趟厕所,来回折腾得整个人都虚脱了。洗了把脸一看时间凌晨六点了,再睡害怕迟到,干脆就起来冲了个澡。下楼吃了早饭准备上班,想起简妍昨天酒不少喝,不知吃早饭没,就又买了两个包子一袋热豆浆包好挂她家大门上了。 到公司的时候还很早,正好这两天我拿着钥匙,就开了门进去坐自己位置上打了会儿盹儿。不多时大家都到了,我见到简妍顿感亲切,给她咧了个大大的笑。简妍看起来精神不错,见我笑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还跟我挤了挤眼睛。我这人就是这样,用我妈的话说就是心眼儿实诚,滴水之恩涌泉报,谁对我好一回,我就一辈子记着她对我的好。 例行晨会,黄老大再次强调说管理部即将要来一个新经理,要我们都警醒着点,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事儿他说了两三次了,大家伙儿直着脖子等到今天也没见到什么新的总经理,我就一直没当回事。不过黄老大也说了,最迟今天该就位了,于是大家又开始亢奋。我倒是觉得没所谓,来新经理也不代表会给我加薪,不给我加薪就代表和我没关系。散会后我继续忙dbt的单子,听到不少同事在八卦新来的经理如何如何云云,宋馨见我不搭腔,拉着我道:“思归思归,你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啊?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新来这位经理是个什么人啊?” “我是想知道,等他来了不就知道了。”我很实诚地回答,被宋馨白了一眼。 “我说你,有空在这儿八卦不如赶紧去跑跑siemens公司,你那单子现在还在人采购手上吊着呢。”简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跟我挤了个眼睛,手上端着两杯水递给我一杯。“给。” 宋馨被简妍这一逗趣立马撅着嘴抱怨:“妍妍姐你太不仗义了,昨天喊你帮手我挡酒你都不来,你要是来了siemens那单子一准拿下了!” 简妍道:“我中午被灌了一斤多白的你不知道啊?还喝?想喝死我啊?” 宋馨指着我道:“你帮手思归怎么就不怕喝死啦?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dbt的单子是你帮手签下的,老大都夸你了!” 我有些尴尬起来,生怕简妍跟宋馨为这事不开心。简妍道:“我的胃我做主,我爱给谁挡给谁挡。嘿,你要不服气,改天咱俩练练,你要喝倒我了,以后我管你叫姐。” “每次说不过人就拿酒量说事。”宋馨撅着嘴抱着文件夹走了。 简妍哈哈大笑起来,花枝乱颤的,见我一脸紧张看着她,她笑道:“哎,我跟小馨很熟啦,经常斗嘴,不怕的!” “不过说真的,昨天……昨天你真的没事吧?”我想起她再次强调的中午刚喝了一斤多白的就心有余悸,忍不住脑补她人前充海量,回家就抱着马桶狂吐的惨状,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简妍喝了口水,摆摆手,“再来一斤都行啊。哎,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我是不会懂了。我在心里嘀咕,我反正是出了名的三杯不过岗。简妍又闲聊了几句就去忙了,临走前冲我笑道:“对了,谢谢你的早餐。” “不客气。”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笑了笑。看她走了,我又坐了会,害怕dbt那边掉链子便打电话追了两回,对方明确答复这二天就有一笔小订单先进来,我才安了心。 中午叫了外卖,味道不怎么正宗的猪排饭,吃完又午睡了半个钟头。没办法,春困秋乏夏打盹,一到夏天我就老打瞌睡。正迷糊着做梦呢,梦里又见莫小可和我说分手。这个梦自打大三那年我和莫小可分手就一直做到现在,那之后,我只要发梦梦到莫小可,必然是分手的情节,断无其他。 梦里很纠结,莫小可是个伪文学小青年,平时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很大篇幅的口白做前缀,连吃卤肉饭不加蛋喝西红柿鸡蛋汤不放油都能说出几百字的大道理。莫小可人生中唯一惜字如金的一次就是和我说分手,那时候正放寒假,我这边拿着电话还习惯性地等着大篇幅的口白,没想到人就直接给了我三个字——“分手吧”。我在寒冬腊月的天气穿着秋衣秋裤冲到楼下想徒步奔跑八百公里到z市找到莫小可,被我妈跟拖神经病似的拖了回去,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半,差点真烧成神经病。 梦里我正被我妈第n次教育训话,隐约却听到外面大办公室里乱糟糟地有人吵吵。我这人睡眠浅,稍微有点动静就得醒,被一个桌子挪动的嘎吱声一刺激,立马跳起身来——怎么了怎么了? 宋馨跑来喊我:“思归你快出来!” 我迷迷糊糊被她喊出去,这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管理部经理终于在今天千呼万唤始出来了。我夹在人堆里踮着脚看热闹,一绰号竹竿儿人如其名身高一八六的男同事要死不死刚好挡在我前面,我看不到那新经理的脸,就听一声线偏低的女声悠悠说道:“谢谢各位的欢迎。好了,大家都工作去吧,今天晚上下班后由我做东请大家聚餐,地点就定在锦园春可以吗?届时还请大家赏脸。” 人群很快欢呼起来。我被一八六挤了一下差点撞掉鼻子,缩后几步忍不住思量,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我揉着鼻子纳闷,跟着听到一阵笃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咔嗒两声开门关门。人群轰然而散。 “唉,原来新经理是个女的,真是让人失望啊……”宋馨啪啪地叠着她桌子上一沓子文件,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很快有人搭腔:“你小点声,不知道人家什么来头啊?” 又一个笑道:“不就是总公司空降来的么,还能是什么来头,听说咱们董事长虽然年过半百倒还老当益壮……” “呸啊,你少胡扯了!我都打听过了,新经理是咱们董事长的女儿!” 有人抛出重磅炸弹,一下子炸起来一些单身且自认形貌条件还不错的男人们。“真的假的啊?是董事长的女儿?不是听说董事长只有个独子的吗?” “什么独子,那是现任太太的独子!董事长前任太太有个女儿很小就出国读书了,听说今年刚回来!” “是不是真的啊?别道听途说的吧?要真是太子女能下放到咱们这里当个小小的部门经理?” “你们眼睛是瘸的吗?没见新经理姓苏?董事长的长女,刚从国外念书回来。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一群人吵吵闹闹搞得我头昏,再看一群男同事亢奋的样子猥琐的眼神我打心底里有些看不上,拿了水杯就去茶水间喝水。抱着杯子在窗下站着,贪图这一刻闲情,身后突然响起抽拉抽屉的声音,跟着是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动静。回头去看,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女人正背对着我站在储物柜那里。我见她左手拿着一个水杯,猜到她是来冲泡咖啡的,提醒道:“咖啡在二排第一个抽屉里。” “呵,谢谢。”那女人一动,转过身来。 我这才看清那女人的长相,这一看清,差点洒了手里的水。那不是前些天在公司楼下跟我问过雷副总办公室的女人么?她怎么会在这里?我睁大眼睛,脑中却蓦地转过弯来,难道她就是新来的管理部经理?!怪不得我觉得声音耳熟!“你……你是新来的经理?”我试探着问道。看她拿了一包咖啡还在翻找,提醒道:“找糖包么?在旁边抽屉。” 那女人动作顿住了,侧身仔细望了我一眼,目光下落至我胸口挂着的牌子,她容色有些晃动,片刻后嘴角微微一挑。“原来是你。” 她记得我?我有些惊讶。 “你的名字很有特色。”她似乎看出我的吃惊,淡淡一笑。 “呵呵,谢谢夸奖。”我礼貌地致谢,看她自己熟练地拆起咖啡包跟糖包来,心里有点触动。可能是因为刚刚过来的缘故吧,她私人的秘书还没有配备到位,但她并没有使唤任何一个同事帮她泡咖啡而是自己动手,就冲这点我就挺欣赏她。 她今天穿了件雪白的真丝衬衫,系车夫结,收腰设计,越发显得削肩窄腰,很精干的样子。往下是一条线条笔挺的浅豆色女士西裤,银黑色高跟鞋,抛去差不多五公分的鞋跟,粗略看身高应在一七零左右。发型倒是和上次不一样了,直发烫了卷,松松披在肩上,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成熟典雅的气息。这次我注意到她的侧脸也很好看,细挺的鼻梁瑶柱般笔直,丰润的嘴唇抿成微微肃谨的弧度。较之正面,她的侧面有着更趋于完美的精致弧线。 她转身去接热水了,我注意到她放了两包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伸手替她将垃圾丢掉,正逢上她转身过来,微微一笑。“谢谢。” “真没想到你就是黄经理说的新来的管理部经理。”这是实话,我确实是压根儿没想到竟然就是她,当时还以为她可能是公司的某个客户,来见雷副总有什么事罢了。 “叫我vanessa就可以了。”她向我抬了抬咖啡杯。 我其实并不是擅于和别人主动沟通的人,但不知为何,在公司再次见到她竟让我有种想要和她说话的冲动。我没和她矫情,直接应道:“vanessa?那好,你叫我reba就好了!” “reba?”她眉头微挑,熙亮的眸光穿透空气中的浮光悠悠而至,落在我抱着的茶杯上。她抿了一小口手中的咖啡,仍是轻轻浅浅地微笑。“很好的名字。” 她的语气平静,甚至有稍许的客气。我虽然不擅权术,却也不至于不通世故,听出她话中的客套与疏离登时醒悟现在是在公司,而她总算也是我的上司,我抱着茶杯在茶水间拉她侃大天算怎么个意思?赶紧寻了个由头走了出去,正迎上宋馨端着杯子过来。“思归原来你在这里啊!老大找你,要你去趟他办公室。” “喔!”我忙放了杯子就去了。 黄经理找我也没别的事,左右是交代我盯紧dbt的单子,多打几个电话去追,千万不能掉了链子。出来的时候就见大厅围了不少人,个个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我一愣,怎么了? 简妍从人群里钻出来,看见我,招招手。 “怎么了?” “雷副总来了。”简妍拉我去了一边坐好。 “雷副总?!”我惊了一下,管理部的副总,每天高高在上在十七层统筹帷幄的雷霆先生,竟然屈尊跑来我们这里?! “是来找新来的那位部门经理的。”简妍笑了笑,把杯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眼睛睨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来传言是真的吧,这来头,还真不小。” 办公室里面谈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知道约莫过了五分钟,门开了,雷副总率先走了出来,而vanessa随后。 第二十四章 竹炉汤沸火初红(上) 简妍始终气鼓鼓的,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望着窗外,被冷风吹得一阵阵晕乎,却带着些病态的飨足。 “什么东西非要现在拿,分明是你不争气,人家随便打个电话来问问你就心软了,记吃不记打!” 在我下车站定并明确表示不要简妍陪同上去的态度后,简妍骂了我一句,交代司机开走了。简妍骂得好难听,在我老家,记吃不记打是用来骂狗的。我不以为忤,我也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是这样一个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没有骨气的记吃不记打的东西。那几步路便走得如同海国万里,进电梯,出电梯,我真的很清醒,好像那点酒意都被刚才那狠狠的一吐和苏曼的电话给彻底消灭了。 我连屋门都没有找错,摸摸瘪瘪的裤兜,我挨着大门滑坐下去,任凭生冷的门壁将后脑硌得生疼,也完全不去想屋子里温暖的大床和那软和得不像话的枕头。 睡过去可能只是几秒钟的事,迷糊中听到门内有人似乎在来回走动,不知过了多久,我后脑赖以依靠的门壁被哗啦一声拽开了,我一个不稳就仰跌了下去,正撞上一双温暖的小腿。隔着质地良好的裤料,仿佛仍能描摹出那双小腿的主人有着一副怎样美好曼妙的身材。 “思归?!”苏曼的惊叫声划破深夜的寂静,她立刻蹲□张开双臂去抱住我的肩膀,黑黝黝的眼瞳盛着不容置疑的情意,“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睡在门口!” “没带钥匙。”掩不住的悲伤在心底扩散,我看着灯光下苏曼漂亮得不像话的脸,那双眼,黑沉沉的,极夜一般教我无法看透却控制不住地着迷。 “为什么不喊我!就算手机没电了,你可以敲门,可以想办法打电话给我!”苏曼漂亮的脸有些扭曲,很是不解而微微愤懑地怒视着我,为我的不懂事抑或……为她内心深处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我在心里颤颤地笑,人却已挣开苏曼的怀抱,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因为头晕,脚下踉跄了一下,见苏曼伸手要扶,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靠,躲开了她伸出的手。 苏曼的动作尴尬,眼神透着一些隐隐的明晰,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不想麻烦你。”我扭头看她,竟微微一笑。大亮的灯光下她脸色瞬间惨白,白得如小时住在老家时天天看到的那堵斑驳的石灰墙。我不去想我说了什么将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苏曼激成这样,我只是认真地,执着地一路扶着墙进了自己睡房,然后脏衣服脏裤子脏鞋什么都不脱整个人往床上一躺,抬一手压在眼上,睡得昏天黑地。 我以前睡觉都很沉的,用我妈的话说基本上打雷闪电是完全无感,被人搬起来丢去乱坟岗只怕我也照睡不误。可是那天晚上,我于万般的疲累中却不知哪根神经绷紧着,竟然生生地清楚这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有关于苏曼的一切。 她一直没歇着,我听到她反反复复地走动,隔一会她微凉的掌心就会十分轻柔地覆在我的额上,而与此同时,那被我的体温捂温的冰袋子会被她抽走,换成新的。 我知道我发烧了,突然急涌而上的热度,来势汹汹,一下子就冲垮了我在苏曼面前一直以来维持的健康宝宝形象。我躺得人事不省,烧得口干舌燥两耳轰鸣,时不时还会感到自己像个蜷缩于母体中的婴儿一样间歇性地手脚抽搐——而这些,都是苏曼在为我料理。她以着一个从未有过的谦卑姿态在照顾着我,耐心,且温柔。先给我除下了脏污的衣物跟鞋子,然后,几乎是用强地灌下了我两片退烧药。 “思归,你误会了,我和林雪……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迷糊中,我听到苏曼低哑着嗓子说,她凉凉的手摸在我颈子上,一下下地抚触着,那点清凉仿佛渗透到皮下血液中再传遍我全身,让我干涩到几乎发痛的嗓子终于挤出了一点点的声音。 “嗯……” “思归……!”苏曼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的急切,双手改而捏住了我的肩膀,迫切地希望我能给她些许回应。“你醒着对不对?”见我不答话,她再开口,便多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我知道你醒着!” 我仍是沉默,这或多或少真的激怒了她,我感到她捏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开始使力,挤压着我的皮肉,竟有些疼痛的欢喜——苏曼,你现在的紧张与惊痛,是不是表示你其实还是在意我的?即便你和那林雪有着不为人知的龌龊,可是在你心底,终究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让我来想象一下此刻我与苏曼彼此的样子,我双眼紧闭,可眼睫却是控制不住地轻颤。面皮绷得极紧,一来病重,二来,强迫自己不去睁眼,多少需要些刻意。而苏曼,双目圆睁,那入了家门后一贯慵懒到性感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急躁而懊恼。我们就这样对峙着,直到彼此哪一方先妥协,或者先放弃。 终于苏曼先放开了手,在这场以沉默主导的暗流战争中。我听到她起身退后,迅速地走向门口然后拉开门,“既然你不想理我,那我就先走了。什么时候想找我,打我电话。”再然后,脚步声有节奏地敲击在地板上,而那声音的主人已消失在我伸手可及的空气里。 “苏曼……”我喊,很轻很轻地,声音从唇缝里逸出,与此同时,咸涩热烫的眼泪滚到嘴角。我知她不会听到,因为我确信她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开得那么彻底,决然。若不是床头那早已冷掉的半杯水,我几乎便要怀疑这一切只是我的错觉,苏曼她,其实从未出现。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照旧在家里躺着,简妍一大早就来看我,看窗外天才蒙蒙亮。“要我说你就是活该。”她一边拾掇着我的脏衣服准备去洗一边教训我,“她就那么走了?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仍在床上窝着,听她在客厅来回走动,一会儿照看厨房小炉子上熬着的粥,一会儿又跑去捯饬洗衣机。不一会简妍端了一碗白粥进来了,一边呼呼地吹着,一边凑到我跟前。“来,给你熬了点粥,吃一点吧。” 我摇头,“不想吃。” “就会跟我这儿死硬。”简妍半怒半笑的,把粥放在一边,咔嗒一声敲破一个咸鸭蛋,拿筷子鼓捣了会,把蛋黄都掏到了粥碗里。“喏,这可是我妈亲手腌的咸鸭蛋,可开胃了,特意给你带来的,好歹给我妈点面子?不吃?再不吃我真生气了啊。” 我被她从被窝里揪出来,安置在床上靠坐好,再看她端来的那碗白粥,别说,虽然卖相一般,但就着那绝对货真价实流着黄油的咸鸭蛋,让我在昨晚被吐空的肠胃瞬间一阵痉挛。我知道我饿得狠了,于是老老实实端过碗慢慢吃了起来。 “这才乖嘛。”简妍开心了,伸手摸摸我的头。就像摸她腿边的小可怜一样顺手自然。 “你请假了?”想起简妍目前这么个“爱钱如命”的状态竟然舍得请假来陪我,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请了半天。”简妍轻描淡写的,一边说一边盯着我喝粥,“你跟她……你们怎么样了?” 我喝粥的动作静止了,慢慢将碗放到一边,眼睛看着别处。“没怎么。” “算了吧,没怎么?没怎么你能这么糟践自己?”简妍哂我,“你少死鸭子嘴硬,思归,这屋子好是好,可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我知道你本来也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你要是在这里住不下去,随时还来找我。” 我咧了咧嘴,却没发出半个音。简妍又道:“怎么了?你倒是给个话啊,我可是一直留着你的地儿呢。” “那你家陈哲怎么办?”我忍不住调侃她,“吵吵架就算啦,还真的跟他分啦?” “我跟你说真的呢!”听我提起陈哲,简妍不开心了,声音拔高了几度。“我跟他真分了,而且就算是没分的时候,我也从来没留他在咱们屋住过。” 我看着简妍一脸的急切与真诚,突然有些恍惚。明明只是我的朋友,在发现可能被我误解的时候都会这样急切的来澄清事实,哪怕其实根本是无需要澄清的事情。可是,我的爱人呢?苏曼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沉默不语,简妍叹了口气,“我不是在逼你什么,你要知道,思归,我总是希望你好的,可你现在……你自己看看,不说平时吃喝,生病都没人照看——你让我怎么放心?” 虽然对苏曼诸多的伤心与不满,可听到简妍如此评断我与苏曼这场关系,我仍是仍不住替她辩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她有事情忙,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第二十四章 竹炉汤沸火初红(下) “进。”还是那个我这种萝莉音的人各种羡慕的标准磁性升级版女中音。 “苏总。”我一进去就惊叹于苏曼身前的办公桌上堆置的一摊文件。真多! 苏曼左手支在额头上,右手握着一支签字笔正在文件上批注着什么。听到我声音她很快抬头,“这么快?” 我笑了笑,没应声。她抽出几张a4纸站起身。“帮我把这个组织结构图做出来,还有一份企划书的草稿要打出来。下午开会就要用了。” “啊,这些不都是你的秘书该做的事吗?”我说这话是纯疑问来的,绝对不是拒绝或者抱怨。我相信苏曼也听明白了,因为她说:“是啊,不过现在是午休时间了,而且我打过她的电话,占线。” 那位正谈恋爱风生水起的临时秘书王小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百分百不愿意加班工作的。我听苏曼说起午休才惊觉中午都没见她出去,本来以为她是比一般员工走得早,现在想来没准她根本是连午饭都没吃!我这边还在心里惊叹她这个经理也真是不易当,午饭时间都要做这么多工作,一抬眼不提防一只素白的手竟已伸到眼前。是苏曼的手。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很修长,掌缘纤细,指节长得很秀气,指甲是很柔和的莹白色,看得出来只涂了淡淡的一层无色的护甲油,并不像很多女人一样涂抹的花花绿绿的惹人刺眼。除此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她的指甲很短,修剪得又光滑又平整,看着很舒服。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东西一看,是一张公司人力资源组织结构草图和一份企划书草稿。 “两点之前完成,可以吗?”苏曼问我。 我估摸了一下时间,点了点头,就见她抱起一台白色的笔记本转移到沙发上去了。我看出她要把台机让给我,忙道:“我出去弄就可以了。” “就在这里吧。”苏曼道,“你有看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我想想也是,这些领导们写的字一般跟老中医都有的一拼,一个个龙飞凤舞看着不知多有水准。我拿着纸坐在她电脑跟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周遭很香,说不出的淡淡的香气,不尽然是香水的味道。闻着那香气我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软绵绵的,更因为她刚走不久的缘故吧,真皮的座椅上犹有残留的些许热度,我一挨着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你热吗?”大概是看出我有点脸红,苏曼好心问我。这让我瞬间窘到。“不、不热。”立刻埋头开始工作,连看都不敢再看苏曼一眼。 其实她的手稿已经很工整了,连画草图都是用直尺打过的,我只需要把它们弄改成pdf格式,敲进电脑就行了。而出乎意料的是苏曼的字迹很工整,甚至工整得有点到了让人惊悚的地步。可以这么说,她的字能直接当活字印刷,横平竖直,笔锋不露,一行字就排在一条直线上,不像我写字,写啊写的就一行白鹭上青天了。更奇怪的是,她有少数几个名字,写的是繁体字。我本想问她来着,但想了想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还是按照繁体字打了。 先做好了图,自己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错误才安了心。我初来乍到对公司还不算多了解,但先前也听简妍说过的,公司里基本是雷副总雷霆一人独大,led、lcd和现在刚开发的马达部门都归他管,生产销售财务他一把抓。可是苏曼给我的人力资源组织结构图却和我原先想的不太一样。怎么说呢,金字塔似的建筑,顶端跟底端都没有变,可是中层管理上我发现多了几个名字也少了几个名字。多了的就是繁体字的那几个,少了的是原先公司里财务部门的一个主管和几个会计。可能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吧,我没有多想,扭脸去打企划书。企划书里有提到一些销售部的数据资料,我打字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销售计划我是管不了的,可是,为什么企划书里显示的销售数据和我自己知并按估算出的有这么大差别呢? “怎么了?是哪个字识不清?”苏曼可能一直有在注意我,此刻看见我停手不动,主动问我怎么回事。现在想想当时大概真的是我无知者无畏,因为我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苏总,能问一下这个企划书是谁拟的吗?” “怎么了?”苏曼挑眉望我。 “我觉得里头关于销售部门的数据有问题。”我正色道。 她修饰地利落而不显凌厉的眉尖微微地一蹙,看我的眼神便隐隐多了些不敢置信的意味。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她怀疑的眼神一看,心里顿时激动起来,不但不担心自己说错话招来什么祸端满心只是想着她这个眼神是对我的不信任,这对我当时一门心思为她效劳的心意是个相当大的打击。要知道我的本意只是为她好,我想她等下要主持会议吧,如果这个企划书的数据真的是有问题的,那么她该多难下台啊。我忙道:“我到营销部以后有做过很详细的笔记,各个产品的销售情况都有记录,每天的出货也都有更新,不瞒您说,我车间都亲自去过好几次,连马达的设计图纸都琢磨过了。”我看出苏曼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坐直了身体向我点一点头示意我继续,我胆子更大了,侃侃而谈。“我计算过,最起码,dbt的销售就比您报告里的少很多。而且,用于客户应酬合理范畴内的销售成本也好像没那么高。” “可以再详细点吗?”苏曼皱着眉头很严肃地看着我,我看出她的眼神中怀疑之色渐淡,剩下的是一些我看不清意味,却可以分明感受到她的认真与肃谨的神色。 “我可以把我的笔记拿来给您看!”我跑去把我的私家笔记拿了过来,里面都是我天天在产线琢磨以及和客户沟通后记下的工作记录。 苏曼翻看着我的笔记本,一言不发。我在她身前站着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突然觉出有点尴尬。其实很多数据应该是销售主管和财务那里才是准确的,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经手的和报表的数据有差异,不代表数据真的有问题啊。 苏曼只看了前几页便合起了笔记本,转头看向我,那一瞬好像在研究什么奇怪的小动物。她的眼神是清亮的,透着深邃,些许的迷惑,隐隐有一些意味不明的赞许。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容易她移开了眼光,抱起杯子起身去接水。“照我的数据写就是了。”她转过身端着水杯抿了一口,看着我。“嗯……即墨,你的笔记很有意思,能不能借我看看呢?” 她笑得温和,我听着窘迫,只当自己自作聪明写了什么让她内行人看出笑话来了。“这……” “对了,你进来公司多久了?”我这边还想着怎么说,苏曼却已经自动无视了我的反应。 “一个月吧。”我想了想,貌似差不多。 “嗯,还没有转正吧?” “没有。”苏曼问了句不太内行的话。按着规定我们公司都得是三个月才转正的,除非个别成绩优良者可以提前转正。 苏曼抱着水杯踱回沙发前坐下。“当时招聘你进来公司的人,是你们黄经理吗?”她又问,语气平淡不甚在意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么……我刚才的风华意气不见了,剩下只有忐忑。“不是,是人事部的曹经理。”确切的说应该是曹经理的助理,因为我进来时曹经理已经休产假了。 “嗯。”苏曼仍是平平淡淡的,一边喝水,一边继续翻着我那本私家的小笔记。我以为她没话问了,正缩过去继续打企划书,未了苏曼突然又来了一句。“你念书时候学什么专业的?是市场营销吗?” “不是。我念法律专业的。”我一边回答,一边手上飞快。 苏曼嗯了声,这才再没话了。直到我把企划书打好,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错别字或窜句,伸了个小懒腰起身。“苏总,好了。” “啊,才一点十分。”苏曼看了看时间有点诧异,接过文件她向我赞许地笑笑。“辛苦你了,即墨。” “不辛苦。”我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苏曼一边收拾自己电脑前放着的几沓文件一边起身,叫住了我。我站住脚步,就见她迎面走来。“即墨,有没有考虑转换部门做事?i mean,你可以考虑一下来做我的秘书。” 什么?我呆住了,做她的秘书?! 苏曼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觉得,你或许更适administrative(行政管理),而不是sale(销售)。” 苏曼对我说这话绝对是出于好意,但当时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深深地觉得苏曼这个建议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二十五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上) 苏总,我到了!看到我没?” 果然是苏曼的车,只见她缓缓地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斜靠在车上。我打开车门便冲了过去。“你没事儿吧?!”我一把扶住苏曼摇摇欲坠的身体,紧张地手都抖了起来。 “没事,头有点晕。”苏曼脸色苍白,抬眼无力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腿撞伤了,先送我去医院。”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的左腿一直在流血,整条裤腿都血涔涔地粘成一片,看得我头皮发麻心尖直颤!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害怕看到血。我想扶苏曼坐进出租车里,苏曼比我高了小半个头,虽然她挺瘦了,但整个身体压过来的时候我仍是少许地脚下一晃。她扶着我的肩,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因为疼痛手指微微的发抖,而正因为感觉到了,我的心里便更加的难受起来。她受伤的腿不能过分用力,我于是让她整个人都趴在我肩上,犹豫了一下,我拉过她的手环过我脖子挂住,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苏曼的身子微微一僵,我的心瞬间提住,只担心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动作太唐突,而她却蓦地放松了,任我搂住,不言不语地扶着车子慢慢坐了进去。 一直到车子再次开起来,我仍是觉得脑袋嗡嗡嗡的,一颗心也明显不在原位呆着,不上不下,卡得我吞咽困难,语不成句。我不敢扭头去看坐在手边的苏曼,心里说不出的纠结难过。 苏曼一直垂着眸子休息着,这时伸手过来轻轻按了我的手背一下。“晕血?”她轻声问我,语含关切。 我死命摇头。我晕血?怎么可能呢!我妈说我打小就特淘,孩子王,整个小区里的孩子爬墙上树数我最能。有回从二楼高的一颗树上摔下来耳朵根子给枝桠挂烂了顶着一脑袋的血回家,我哥都给吓哭了,我却跟没事人似的被我爸抱去包了耳朵,末了晚上稀里哗啦喝了一大碗米粥。所以我怎么可能晕血呢?自己流了满脑袋的血都不害怕,却为苏曼腿上的血迹给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我这是怎么了? “思归。”苏曼轻声喊我。不知怎么的,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喊我名字,可是相隔了这两天没见,在经历了她网上以及电话里对我的公式化的冷淡之后,她突然的这声“思归”竟让我心里一揪,鼻子立马酸了。“都怪我不好!”我突然就咬牙切齿地恨起自己来了。要是当时我不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坚持陪苏曼一起去车间,再坚持我来开车…… “……你?”苏曼微微地挑了眉头。疼痛与失血使得她一张脸尤其白了下去,坐在光线幽暗的出租车里,她侧脸的弧线如雕像般清晰而冷凝,望向我时,一双眼却是黑得彻底,闪动着一丝说不分明却让我望而心颤的清柔,像暮色四合极夜深处黛蓝色的雾霭缭绕中那点星辰闪烁,流光熠熠,令人心折。 我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我不是晕血,我只是,晕她苏曼一人的血。 苏曼没再说什么,可是从她的眼神我知道,她懂了我的自怨自艾,她知道我在心里懊恼什么。但她真的什么也没再说。 挂号的时候,苏曼用了我的名字。她没有解释,我也便没有问。先去了外科治腿伤。腿是被划伤的,我不知道撞击怎么会划伤腿,不知道她车上放了什么,好在医生说并没有伤到骨头。双氧水清洗伤口后去缝针,一共缝了八针。 我看着那个血糊糊的口子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被一双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手粗鲁地冲洗着,又被一针一针缝起来。看着苏曼紧蹙的眉头,倔强而一声不吭的样子,我有点控制不住想抓狂,心一下一下疾跳着,就像那针是缝在我自己身上一样…… 我不敢多看,扭过脸去死死盯着窗口,强忍着心底一阵阵翻搅着的酸涩难安,蓦地听到一阵手机的铃声响起。我一惊,掏出手机一看是简妍的电话,本能地转头去看了眼苏曼。依然是紧蹙的眉头,嘴唇因为过度的啮咬而泛出惨淡的白。疼了那么久,额头已是一片冷汗,本来微阖着的双眼听到手机声后睁开了,幽幽看向我。我不待她询问抢先应了:“简妍的。” 苏曼点点头,眼睛又闭上了。我看出她的疲累不堪,悄悄退了出去在走廊里接了电话。简妍没什么事,就是问我苏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的把我喊去干吗,要不要紧。我想起苏曼交代过不要和别人说,虽然觉得很对不住简妍的关心,还是说了谎,只说是有份报表要核对,苏曼叫我过去帮她弄一下。简妍半信半疑的,说一份报表也值得我急成那样?我不跟她争辩,推说忙,便把电话挂了,因为心不在焉连简妍最后问我回不回去睡觉都没答。 回去病房看到苏曼蜷着身子在病床上,双手微微地环抱着自己,侧向门口的脸颊苍白如纸,微阖着的眼帘密密匝匝地在眼底投下两道幽暗的光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医院的氛围确实太过惨淡,此时的苏曼看在我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精干凌厉,也没有了坚强果敢,此刻的她在我看来就仅仅是个弱女子,受了伤且正承受着疼痛,让我满心只觉如能代之,愿百其身。我上前去在她身前蹲下,一个没忍住,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别担心。”苏曼只睁眼看了我一眼,复又闭上,轻声道。她并没有甩开我,她很平静地,甚至是顺从地由着我握住了她的手。苍白纤细的手,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一片凉意。我知道,那是她忍疼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我看着她,倔强而隐忍的表情,鼻子有点发酸,而眼睛的反应快过一切,一下子湿了。 我在家时生个大病小痛的,虽然我妈经常没空,可爸爸跟哥哥却是经常不离左右的。我虽出生普通家庭,可若论人伦亲缘却是比苏曼要幸福许多。她出生豪富之家,有父有母,可现下撞了车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陪她说话,问她疼不疼。撞了车,腿上受了伤,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来说算是很大的惊吓了吧?可她却一滴泪也没流,只打电话给了我——她的下属陪她来了医院!若非亲缘实在淡薄,哪个女子会甘心如此?我越想越替苏曼憋屈,替她心疼,再看她坚强隐忍的模样,心里一下子抓狂了——干吗这么死撑啊!干吗要这么倔啊!你真把自己当女将军啊! 包扎完外伤,医生让我带苏曼去拍个片子看脑部有没有受创,因为我刚去接电话的时候苏曼跟医生说她有点头晕,恶心想吐。我知道后吓得不轻,生怕苏曼给撞出个脑震荡后遗症来,赶紧借了个轮椅给她推去了脑科。 脑科那医生问了她个很白痴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即墨思归。”苏曼眼皮也不抬。 ……很好。我放了点心,证明她是很清醒的,还知道冒名顶替,虽然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我的名字。拍了个片子看看脑部有没有内伤,还好,没有内出血什么的,但医生还是建议最好留院观察几天,因为有些车祸后是过一阵子后突然开始有头痛恶心的症状的。 苏曼不乐意住院,输液的时候她对我说。我正忙着找个软点的东西给她垫着胳膊,闻言颇是无奈。站直了身子看苏曼坐在轮椅上也不减威严的神情,四目相对的一瞬,苏曼的眼神竟似水般一晃,很快转开脸去了。 我脸上有脏东西么?我有些紧张,这紧张体现在我和苏曼相处的时时刻刻。她对我笑,我紧张;她对我板着脸,我紧张;她不理我拿我当空气,我紧张;她关注我,目光与我相对,我还是紧张!我没心思去猜度分析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着苏曼就不能淡定起来,像害了一场风寒,忽冷忽热的折腾。“还是听医生的吧,万一有什么问题能及时查出来。”为强作镇定,我板着脸劝她。 “公司的事要紧,再说我不是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吗?”苏曼坚持。 输液室晚上也这么热闹,好多哭嚎的小孩。苏曼似乎很不习惯这么吵闹的地方,她很快问我挂水有没有单间。“有的,住院就有。”我眨眨眼,想哄劝她答应留院观察。 “那算了,我还是随大流吧。”苏曼一怔,似乎看出我的小心思似的,她微微抬眸睨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了。 我一呆,苏曼虽是病中之人,可刚才她斜睨我的那一眼竟是风情幽生。微微撅起了嘴,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在她成熟而高华的外表下却总算隐隐有了一个大小姐撒娇的样子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已足以令我心驰。 第二十五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下) “你怕什么?”苏曼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与缭绕着热气的周遭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大家都是女人,你在害怕什么?即墨,睁眼看我。看着我。” 这次我从不了了。我紧闭着眼睛就是不肯睁开,死命摇着头,毛巾捏在我手上快拧出个花儿了。 “为什么不可以?因为ta?” 苏曼冷冷的,她并没有说是谁,没说男朋友也没说女朋友,她只和我说了个ta,模棱两可可男可女的ta。可我知道她问的是小可,甚至,我知道她或许早已知道了小可是个女孩子。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小可……小可……想到这个名字,心又揪成了一团。 苏曼冷冷开口:“即墨,我对你很失望,你就这样吧。” 我睁大了双眼:“苏总……” “出去。”苏曼发话要我出去,并且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我想我真的是很被她吃死吧,就连她没穿衣服都能气势压得我穿着衣服的人抬不起头来。灰溜溜地就从盥洗间退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我心里跟浇了一桶凉水一样冰冷冰冷的,满心只回荡着苏曼对我说的那句话。 苏曼,你对我……很失望? 为什么?不知道去哪间屋才好,只好先去了客厅,正见那岩少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看球赛。 见我出来,他飞了我一眼。“我姐呢?” “在洗澡。”我并不怎么想搭理他,左转右转看到小狗在连着客厅的露台,于是走过去看它。 蹲□摸着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的,仿佛这样就可以淡化掉刚才无意中触碰到苏曼时所带来的内心的震动与指尖的迷醉。我开始后怕了。苏曼生我气了,这是肯定的,可是为什么?就因为我君子了一把,没有看她?这不能够。 苏曼,你心里到底是怎么对我?不能直接让我明白吗?我忍不住想,一方面觉得她或许对我有些不同,一方面,又会从各个角度去否认这个不同。我心里纠结着,手下的力气没没了轻重,小可怜突然呜了起来,我一怔,看到那岩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喂,你跟我姐多久了?”他问我,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没多久。”我又摸了一下狗,站起身。 “我姐对你不错啊。”岩少道,“哼,她这屋子,外人根本不让进的。” 我心里一动,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想起苏曼平时的做派,公司里领导聚餐好几次说去她家她都婉拒了,而我自跟她工作这段时间她的生活作息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吃饭聚餐我也跟着,说真的,她要真有男朋友也早憋屈跑了,她压根没时间陪啊!而再转念一想,好像除了她回家睡觉的时间六小时到八小时不等,剩下的时间她都是跟我在一起的? 所以……所以苏曼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吧!我咬着嘴唇,而那岩少是她弟弟,也能解释那客房的男人睡衣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呢,我一直奇怪苏曼家里除了那两件睡衣再没男人用的东西,怎么也不像是跟男友同住啊。我想通了这一点后突然有点醍醐灌顶的冲动,其他的也没工夫深想,直接绕开那岩少就跑回了苏曼房里,关上房门,我去敲盥洗室的门。 “苏、苏总!”我喊她,然后等了几秒,不管她应不应我都厚着脸皮打开门走了进去。 “喂——”一推开门就见苏曼慌忙背过了身去,飞快地裹上了浴袍,手忙脚乱地系着带子,很明显羞恼地嗔了我一句:“谁让你进来的?” 我喘着气,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曼,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得要多仔细有多仔细,几乎数清楚她浴袍上有几道褶子。我很清楚地告诉自己,没错,是这样的,我喜欢苏曼,早已不是最初对她的敬重跟仰慕,我喜欢她,她的身体对我有着不可阻挡的吸引力。我喜欢女人,但我毕竟不是男人,不会是个女人就让我有生理的欲望和冲动,好像我与简妍相处已久,日常上的肢体接触不会少,甚至她会经常穿得很少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可是我对她就完全没有那样的感觉,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一眼半生的感觉。这感觉,我只对苏曼有。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我想通了这一点,心反而放下了,不管苏曼对我是怎样的情绪,我理清了一点,我喜欢她,这就够了。喜欢不是做买卖,不用等价交换,我知道我喜欢她,想对她好不就够了么?我才不管苏曼怎么嗔我,上前就去扶住她。 气氛有点尴尬,再故作镇定眼看也要掩饰不住掌心的汗湿。我灵机一动,寻了个由头转移视线:“苏总,晚上我睡哪啊?”夜深了,我知道苏曼肯定不会让我回家。 “今晚你睡客房,小岩让他睡客厅。”苏曼明显有些错愕我的反应,但她没有挣开我的手,只淡淡交代。 “那多不好意思。”我扶着她慢慢走出去,让她躺到床上。“再怎么说他是你弟弟,要睡客厅也是我睡才是。” 苏曼挑着眉头看我,定定地,看了好几秒,尤其在我字正腔圆吐出“弟弟”那俩字时,她眉头微挑,眼眸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出了我内心深处小小的得意与狂欢。 我抿了抿嘴,这次死活不肯退缩了。终于在我手忙脚乱帮她把薄被拉到腰下时,她蓦地淡淡一笑。“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就替他谢谢你的关照了。” 我其实就是故意作了一下,本以为苏曼听了也就笑笑算了,没想到她竟然看透了我的把戏,成心跟我抬杠。我是个简单的人,素性里自有一股憨直与单纯,此刻心里念了苏曼对自己的种种好,紧张与束手束脚之感全没了,一贯的贫嘴与小幽默开始上场。我笑道:“古有孔融让梨,今有即墨让席。苏总,那我就睡沙发吧?哎,你房里就有个沙发。” 苏曼睨着我,似笑非笑地,“不好意思,我睡眠很浅的,碰到爱打呼磨牙说梦话的我会很烦躁。” 我郁闷了,我不打呼不磨牙啊!至于说梦话……我望着苏曼,正逢上她盯着床边柜子上的台灯微微地出了神。我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我盯着苏曼,喊了一声小可。这事怎么想都是我的错啊!不管她苏曼对我是怎样的心思,我盯着她的脸喊了别人名字,她当然会不痛快。 我满心想着要跟她解释,或者,至少道个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要怎么说呢?难道要我跟她说:苏总对不起,我把你看成我初恋女友了? “对不起。”顾不上那么多,只是看着苏曼幽幽出神的样子,我心里一软,别说是要我道歉,要我怎样都行啊。 “for what?”苏曼这是留过洋的毛病,有些话说顺口了,又或者用中文表达有点不好意思,随口就会抛出一句洋文。 “for……”我咬了咬嘴唇,这才惊觉我被她带坏了,赶紧转回母语。“小……小可她是我……” 我迟疑着不知怎么说,却被苏曼忽然地一个挑眉直视给打断了。“我不关心她是你什么人。” 苏曼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听得我一愣,跟着心里就凉了半截。苏曼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其实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苏曼的脸笼在床头灯那淡淡而柔和的黄光里,随着她的动作明明暗暗交错不定,眼底眉梢,却是无一不让我心动的风景。 “即墨,你懂吗?”苏曼的眼神很凝,说不出来的凝,仿佛空气都被凝住了一般。也很透,她看着我,就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让我心底隐藏的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不管她和你什么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该让它过去。” 过去的……就该过去吗?我有些怔忡,是说我应该忘记过去的一切,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不管它们曾给我留下怎样的记忆,都应该从我的生命里一笔勾销?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应该是茫然到甚至无措的,因为苏曼看着我的眼神明显没那么尖锐了,渐渐有丝近似柔软的情绪浮现出来。“你还是不懂吗?即墨,我不在意你的梦,你梦见谁,想起谁,那是你的事,甚至是你的隐私。但我在意,你的眼睛看着我,却把我看成另一个人!”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再想不出别的话在此时此刻能表达我内心的懊恼。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苏曼微微垂下了眼眸,声音低了下去,抬手轻轻拂了拂滑到颊侧的发丝,她叹了口气。“你不笨,你其实知道问题的根源。我一早和你说过,即墨,人要学会选择。”她说完便关了台灯,睡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上) x山就在郊区,离我家大概40分钟的车程。我哥开车载我们到了山脚下就不陪同了,四个女人的队伍他夹在里面委实也有些尴尬。 莫小可一路情绪高昂,一直拽着我说以前来的那一次哪里哪里没去过,哪里哪里变化大之类。我被她拽在一边,心中惦记着另一侧的苏曼,却奈何碍于我妈的面怎么也不好做得太过,只好隔一会就寻个话头跟苏曼搭讪,可她对我却总是爱理不理。 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妈扛不住了,刚好亭子里有人煮茶,她便过去凑热闹。我但脱离了我妈的眼线,赶紧挤到苏曼身边,伸手拉她:“累不累?” 苏曼穿着上午刚买的一套休闲服,长发扎成马尾,只在额前斜斜留了一绺刘海,曝露出整段茭白的颈子。而此时那自成冰雪的一段已然沁出了丝许的汗意。我倍感怜惜,抽出湿巾就要给她擦汗。 莫小可在一边看着,忽而凉凉一笑。“思归,你还真是念旧,我记得你以前就爱用这种薄荷味的湿巾,现在还用。” “好用就一直用咯。”我没多想,而面前的苏曼闻言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 日头有点烈,莫小可嚷着热,我只好拉着苏曼跟她一起也去亭子里避热。我妈正跟一个中年阿姨聊煮茶,无暇管我们,莫小可便道:“思归我们去拜佛吧。” “你刚才不是喊热吗?”对于莫小可一分钟一变的性格我早已了解,可此刻心思多半在苏曼身上,难免便有些不能尽心,敷衍了她。 “去嘛,”莫小可眼睛亮亮的,“我记得以前我们一起求过一个符啊,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树上了!” 我不知怎么答她才好,又怕她说太多过去的事惹苏曼不开心,正自默然,苏曼突然看向我。“这里有佛寺?” 我见苏曼似颇感兴趣,忙道:“有,往上再走十几分钟吧。你想去吗?” 苏曼点点头。“嗯。” 我当即同意:“那走吧,我带你去。” 告别了我妈我们三人便直奔禅寺而去,这次苏曼走在了最前面。莫小可跟我并肩走着,突然伸手在我臂上用力一捏。 “咝……”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干吗?” 不问不要紧,这一扭脸,登时看到莫小可一脸的寞然。她很使劲很使劲地瞪着我,瞪得我莫名地不安了起来。那眼神,似幽怨又似愤恼,似怨怼又似心酸。怎么了? “死鬼,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终于不再是对着我妈时那特灿烂特没心没肺的笑脸了,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甚至都湿润了。 “我?”过分?我不解地回问让她再次在我手臂上捏了一把。这次我不敢喊疼了,怕苏曼疑心,一边闷着头走路一边低声劝她:“你好好的又怎么了?我没惹你吧?” “你惹我很久了!”莫小可咬着嘴唇,突然似发狠般加快了脚步,一下子便跑到了苏曼前面,冲出老远。 苏曼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我,眼神分明在问:她怎么了? 我也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心底划过一丝寥然,看着前方独自前行的小可。隐隐中其实能知道她在生气什么,可是知道又怎样?又能怎样呢?我的沉默是因为我不想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即便那样的话是铁铮铮不容动摇的事实。 小可,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就不会再牵你一发而动我全身。分手了,就不会再将你放在我内心最疼的那个位置小心保存。分手了,我的心就不再属于你,它属于我自己。然后在再次鲜活的时候,它将属于另一个女人。 而那女人,此刻就在我身边。 很快,我看到禅院泥金的牌匾赫然在目,往里走是巍峨雄壮的塔林,大雄宝殿。 苏曼是很虔诚的,看得出来,她礼佛的态度让我都觉得自己一边上香一边想着其他有的没的事真的是一种罪过。 上完香开始许愿,这边许愿是自己拿符纸写下心愿,然后叠好交给大师帮忙挂上寺院后面长在山崖边的一棵松树上,就算礼成了。我们三人分别拿了纸在写,我是很老实的,觉得心愿什么的肯定是自己的隐私,所以只闷头写自己的,完全不想去瞄眼苏曼亦或是小可,她们写了什么。 可有个人就不是了。 挂完许愿符苏曼跟一个大师进了厢房闲谈,我只好跟莫小可一起在外边等她。莫小可在那松树旁转来转去走了几趟,忽的住了步子,扭脸看我:“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一来怕愿望失灵,二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肯说。 莫小可道:“我看见了,你写的想要和她白头偕老。” “……”我顿感窘迫,“喂,你怎么能偷看别人的愿望呢!” “看都看了,你不高兴,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愿望啊。”莫小可的等价交换概念一如从前让人莫可奈何,啼笑皆非。 “不用了不用了。你看就看了,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省的你的愿望也失灵啊。”我连连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莫小可抿着嘴,忽然又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她许的什么愿?” 我心里咯噔一声,“你……”难道这家伙也偷看了苏曼写的愿望? 莫小可挑一挑眉,“没错,我看了。” 我心底顿时万般纠结起来。说不想知道?那委实是有些虚伪,我当然想知道苏曼许了什么愿了。可是……可是……那是苏曼的许愿,即等于她的私隐,我怎么能私下探听她的私隐呢! “你不用纠结啊,看的人是我,要说给你听的也是我。”莫小可鼓着腮帮子,不知在鼓着什么劲儿似的,“还是说,你不是不想知道,你是不敢知道?” 我一口气堵上来,不上不下登时很是难受。“我为什么不敢知道?” “因为她许愿的人,根本不是你!”莫小可咬牙切齿地开口,“就你傻,死鬼你到底知不知道,两个女人是没可能的!她根本不会真心待你!” 尽管早想到过这个可能,可是当莫小可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来,我仍是控制不住地心头一疼,仿佛数九天兜头一桶冷水浇下,冻了个透心儿凉。“你看到什么了?”我故作不经意地问。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我抖了抖肩膀,一脸的不以为意。 莫小可怔怔看了我几秒,“我没看太清楚人名,但,我肯定那不是你,因为那名字最后一个字是个雪字。” 我倏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雪?苏曼许的愿望……雪?林雪?! “你不信,我可以找给你看。我记着她刚才挂的位置!”莫小可大概误解了我的情绪,作势就要去那松树下。 “不可以!”我一把拉住了她,“你不可以碰她的许愿符!” “那你信不信我!”莫小可被我一拉,猛转身就趴在了我肩膀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我没骗你!” “……小、小可!” 我自己内心的震痛尚不及平复,莫小可突然的失控更让我乱了阵脚。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扶开她却几次都被她化解了气力,她便如藤缠树一般紧紧抱住我,将眼泪鼻涕都涂抹在我衣服上。“死鬼,我想你……我很想你啊!” 我登时呆住了,如泥雕木塑,小可…… “你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呢……死鬼,你不要喜欢她了好不好?你可以去交男朋友,我介绍男朋友给你认识好不好?你不要喜欢她呀……死鬼,女人和女人没结果的!”莫小可哭得很厉害,声音又哽咽又哆嗦,“我那么喜欢你,真的,我喜欢你,可是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我必须要跟飞扬在一起。我们没结果……你明不明白?女人跟女人没结果的呀!” “小可……”我仍是只能断续地喊着这个名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莫小可抽泣着,慢慢离开了我的肩膀,一双含泪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噙着无数的哀怨与悲愁。“和你分手后,我交往了好几个男朋友,可是他们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只是想借由他们来让我和你都走出去,走出这个错误的感情。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爱的女人,这不就够了吗?我以为我在你心里也是这样的,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去交男朋友,我以为我也会是你唯一爱的女人……死鬼,你怎么可以喜欢她?怎么可以背叛我?” “我……背叛……你?”我的思维已经完全乱了,只听明白莫小可最后的这一句质问。背叛?她说,我背叛她? “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我们都去交男朋友,然后结婚。我们都是彼此最爱的女人。这样不好吗?”莫小可的妆容已经被眼泪揉花了,看着没有了她刻意打扮的成熟,一张脸,俨然仍是当年青葱的模样,娇憨明媚,惹人怜爱。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中) 凝神注视下,蓝婧绕着沐槿衣移动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唐小软看不出什么名堂,却也发觉站在阵眼中间的沐槿衣明显不对劲,不仅是呆呆站着一动不动,连蓝婧给她的桃木剑也抓在手里软软地垂挂着。蓝婧踏着七星步,三番念咒仍是唤不回沐槿衣的神识,心中大急,暗骂自己太过大意了,早知这冤魂如此凶险,就该死死劝住大家不该踏进这大门。咬咬牙,她猛上前去抓住沐槿衣的手便要夺过桃木剑替她破阵,谁料一抓之下惊觉她手掌的冰冷,她眼中一黯,紧声叫道:“槿槿,你醒醒!槿槿!” “沐姐姐……”唐小软一见这情形更是懵了,又急又慌,顶着脑袋上的符就想跑上前来。 “别过来!”蓝婧转身厉声喝道。“槿槿被冤魂控制了,你躲远点!” 唐小软才不买她的账,说话间人已到了沐槿衣身旁,伸手便抓住她另一只手,大声喊道:“沐姐姐,你快醒醒!” 蓝婧眼见沐槿衣颈子上已经现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紧闭着的双眼睫毛不断地颤抖着,面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她心头大急,举起桃木剑便向沐槿衣身前刺去,谁料唐小软却一下子挡在了沐槿衣身前,与剑尖硬生生只差了不到一厘米。蓝婧大怒:“你疯了吗!让开!”要不是她及时收势,这一剑早已洞穿了唐小软的咽喉! “你……你要做什么?”唐小软急赤白脸地喊,“就算沐姐姐被冤鬼上身了,你也不能刺她!” “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你给我让开!”蓝婧情知唐小软是误会了,也懒得解释,抬手便挥开她,另一手拎起桃木剑便再度刺去。 “我看你才是被冤鬼上身了吧!”唐小软急骂一声,转身便紧紧抱住了沐槿衣,闭眼大叫:“沐姐姐你快醒醒啊,女变态要杀我们!”感觉到剑尖已经刺到自己脑门后,沐槿衣还是毫无反应,唐小软又急又伤心,忍不住便哇一声哭了出来:“沐姐姐!” 蓝婧又急又气,正要一巴掌扇晕这个烦人的小鬼,却见被她抱着的沐槿衣忽然轻轻地颤了颤。她一怔,收剑上前:“槿槿?” 沐槿衣本被那红衣女子摄住了心神,但觉天地间的伤心都在己身,无力挣脱,只求一死以得解脱。万念俱深灰下闭目等死,谁知心底深处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殷殷切切又楚楚可怜,一声声唤她:“沐姐姐……沐姐姐……”她神思不属,思绪混乱,隐隐似是想起了什么,沐姐姐?是在叫她吗?是谁,谁在叫她? “沐姐姐,你说过以后都不弄丢我的,你还说过要保护我一年的……” 小软……唐小软? 她倏地睁开眼来,奋力一挣,但见眼前一道红影快速退后,她高声喊道:“蓝姐!” 蓝婧反应极快,立刻将桃木剑抛去,沐槿衣接在手中,疾步上前便一剑刺去。只听“啊——”一声尖厉的惨叫,几乎震破耳膜,那红衣女子被她一剑穿心而过,红黑色的血水顺着剑身丝丝缕缕地流淌,瑟瑟地滴落下地。沐槿衣刚要拔剑,忽然,那些滴落下来的血滴竟然浮动了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一颗颗红黑色的血骷髅,随着滴落的血水越来越多,血骷髅也越来越多,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她眼见离她最近的一颗血骷髅已经张开森森血口向她手掌咬去,仓促间只能收手后退,眼睁睁看着那红衣女子被更多的血骷髅飞旋着包围住,心口插着桃木剑,一张惨白的脸上血泪纵横,一边幽幽后退一边厉声叫道:“害死我们母女还不够,连一点魂魄都不肯给我留吗!” 蓝婧一抖收魂袋便要上前,却被沐槿衣抬手拦住了,她望着那一脸怨怒的红衣女鬼,淡淡开口:“我们只是陪这家小主人回来取点东西,并无打搅之意,又何来毁你魂魄一说?” “小主人?什么小主人?”那红衣女鬼奇道。 沐槿衣回身指一指唐小软:“就是她。” 红衣女鬼盯着唐小软看了过去,沐槿衣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留着是不想走还是走不了,可是我们的确只是回来取点东西,并无伤你之意。你若不再打扰,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商量,既是借居阴灵,还是给阳人让路的好。” 那红衣女鬼却仿佛完全没听到她的警告,只是呆呆地盯着唐小软看着,眼中的血泪渐渐止住了,一丝激动又似不敢置信的神色逐渐流露出来,她抬起干枯惨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唐小软:“她……她是这家主人的孩子?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是不是二十?” 沐槿衣见她神色激动难以自持,脸上戾气淡去不少,竟能瞧清楚五官轮廓了。这么仔细地一看,怎么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她心头一动,难道…… 那女鬼见她不答话,蓦地冲上前来:“告诉我,是不是?她是不是九三年三月出生的?” 沐槿衣沉思了几秒,想起唐小软到唐老夫人家中那日似乎正是生辰,再算算年纪,她点点头:“是。她叫唐小软,她父亲如今失踪下落不明,所以我们陪她回来,希望能在家中找点一些关于她父亲的线索。不知这位……”顿了顿,她实在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红衣女鬼,只好折中道:“不知这位前辈能否给我们行个方便。” 那女鬼却压根没听她后面说的话,只听到她说了一个“是”字后,她通身飞旋着的血骷髅也不见了,桃木剑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她颤颤地向前走出一步,却因为碰触到了那朱色毛笔所画的黑线而不得不又退了回去。沐槿衣看出她的意图,点醒她道:“你还是不要现身的好。”她心中隐约猜到了这红衣女鬼和唐小软定然关系匪浅,正因如此,她更要提醒她不要现身,唐小软的胆子那么小,只怕还来不及感受到亲人重逢的温暖就先被那女鬼的样貌吓得晕过去了。 那女鬼黯然停步,看一眼怀中抱着的婴儿,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唐小软,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渴望与怜爱,伸出的手隔着空气描摹唐小软的脸颊,轻声呢喃着沐槿衣无法听懂的话语。 无法看到一切的唐小软忽然感觉周身一阵阴风飒飒,仿佛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贯穿了身体。她感到一阵发冷,手脚都忍不住打起颤来,望着沐槿衣回望她的眼睛,她却隐约感到一股不属于沐槿衣的视线,穿透了空气来到她的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巡回着,甚而那视线仿佛都被具象化了,就像是凝成了一只手,在她脸上无比轻缓温柔地抚摸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别于恐惧,有别于不安,唐小软无法形容,只能凭着直觉去感受着。 望着此情此景,沐槿衣心中莫名堵得慌,她看一眼同样一脸沉默的蓝婧,正要说什么,忽然,那红衣女鬼哀叫一声,抱着怀中的婴儿便软倒了下去,浑身颤抖地缩成了一团,而她怀中的婴儿很快也摔了出来,沐槿衣这才发现那婴儿居然没有脸!她悚然心惊,见蓝婧又准备打开收魂袋,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忍,抢先问道:“你怎么了?” “炼……魂……画……”那女鬼齿关拼命颤抖着,很是费力地说出了几个字。 “炼魂术?!”沐槿衣大惊,快速与蓝婧交换了一个眼神。炼魂术是一种非常恶毒的术法,施术者搜集大冤死去的死者尸骨,作法引诱魂魄寻来,然后用符咒将魂魄困在尸骨上,再将尸骨用尸油煎熬,整整七周天后取最后剩下的残骨滴血订契。这块残骨上盘踞着灵力极强的冤魂,包括她生前的杀身之仇,死后的烹炸之苦,所有的怨恨会被最大强度地凝聚在这冤魂的体内,从而驱使她做出极为恐怖的恶事。而这冤魂被滴血订契之后就会与将她炼化出来的仇人被动成为契约关系,被驱使做很多恶事,每多做一件心中的怨恨就加深一层,力量便又更深一层。定下契约之后她终身都只能受自己最恨之人的驱使,否则将会不断地重复被烹炸的无上痛苦,须知灵魂的疼痛远比肉体疼痛要强几十倍,所有被炼魂术淬炼的魂魄,最终都只能臣服于与她定下契约的人,直到对方死去,自己也随之魂飞魄散,永世无法超生。这邪术操作起来十分复杂,光是寻找大冤死去的魂魄本就不易,沐槿衣一直以为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人懂得操作这种恶毒的邪术了,没想到竟然在唐小软的家中被她发现了一个。顿了顿,她将目光又移向了那个仰面躺在阵中的无脸婴儿,不知是否错判,那本一动不动的婴儿竟忽然动了动手脚。她眨眨眼,心中突地一跳。 一个?抑或是……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因为修文影响这里的更新了呢。。。 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下) 怔怔望着那红衣女鬼,她不禁思付,这冤魂的力量真是相当强大,她现在分明是正在承受淬炼之痛,这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召唤,她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这冤魂是在和谁对抗,又为何忽然要与契约主人对抗,阵法早已破解了,可那冤魂却似乎并不想逃走,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能如此坚强,宁可魂魄被撕裂成碎片也要守在这里? 答案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她抿了抿唇,静静地望向一旁呆站着的唐小软。 乍然对上沐槿衣深思的眼光,唐小软心头一颤:“沐姐姐……” 沐槿衣摆摆手示意她不要上前,自己却不顾蓝婧的阻止快步走到那红衣女鬼身前,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带给她。”那红衣女鬼的身形已经愈发模糊,沐槿衣心中明白,她与契约主人的对抗,终究是免不了这一步,要么服从,要么,魂飞魄散。 那红衣女鬼闻言,一双惨白的手颤抖着似是想再去抱住那地上躺着的无脸婴儿,却终是收了手,颤巍巍地探向了唐小软的方向。“你刚才说……她……叫什么名字?” “唐小软。”沐槿衣轻声道。“大小的小,柔软的软。” “小软……小软……”那红衣女鬼低低呢喃,通身那瘆人的惨白色渐渐消退了,出现在沐槿衣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窈窕女子,长发及腰,眉如春山,一张清秀雅致的脸庞,温柔又可亲。她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唐小软。“告诉她……要当心她……呃——” “你说什么?”沐槿衣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可正要再问,那女鬼却蓦地双手捂脸,锐叫一声便整个消失在了空气中,与此同时,那无脸婴儿也随之消失。 呆立片刻,终于回过身来,蓝婧环抱双臂站在一边,而唐小软则眼巴巴地盯着她,满脸的担忧与惶急。沐槿衣轻轻掩唇咳了声,“唐小软。” “到底怎么回事?”蓝婧却抢着开口了。 沐槿衣示意她不要多问,又转向唐小软道:“刚才,我见到这屋中逗留的一个阴灵,她有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带给我?”唐小软讶然,跟着又想到不久前那怪异的温柔感受,她怔了怔:“那个……刚才,和你说话的……” “我不能断定她是谁,只是,她对你似乎很关心。”沐槿衣温声道。 唐小软低头思索了几秒,蓦地抬起头来:“她要和我说什么?” “她似乎想向你告警,但没来得及说完整。”沐槿衣斟酌着道,“唐小软,你……你对你母亲,可有记忆?” 唐小软心中一颤,沐槿衣的问话正正戳中了她心头的隐忧,自从知道那本日记是属于妈妈的之后,再回到这屋中来,她始终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氛围包围着她。定了定神,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这么问?” “她看起来很年轻,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想了想,沐槿衣还是没提那个无脸婴儿的事,只试探着道:“她一直在追问你的生辰,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她是我妈妈?”唐小软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又觉得颓然,终于是耸了耸肩膀,怔怔道:“我没见过她,我爸说,我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去世啦,我……我都连她的照片都没有见到过。” “什么?你家里连你妈妈一张照片都没有?”一直旁听的蓝婧忍不住插了口。 “没有。”唐小软又耸了耸肩,眼神四处不着力地晃着,微微有些走神。“爸爸害怕睹物思人,家里就没有放照片了。” 沐槿衣一见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抠指甲便知道她心里不安了,这是她不经意间的习惯动作。她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去折腾唐小软,正想岔开话题,蓝婧却忽然又道:“照这么说,你妈死了之后没有正常下葬,却被你爸埋在了地下室?而且这个锁魂——” “蓝姐。”沐槿衣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必多说。 “没关系的,反正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我没事。”唐小软苦笑道。 沐槿衣看了她片刻,见她虽是有些神思不属,倒真没有特别情绪激动的样子,她放下心来,于是将刚才在阵中所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下,当然太过血腥的部分仍是略去了。蓝婧听她说得不尽不实,一想便知是在维护谁,忍不住冷哼一声。唐小软颤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很可能是我妈妈的魂魄,她……她是被人施了法困在这里的?” “也或许,她是为了你,所以甘愿留在这里。” 沐槿衣的话令唐小软心中一紧,又想起她方才说的什么炼魂术,她不禁握紧了拳头,怒道:“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虽然沐槿衣也只说是猜测,可她心中的感觉不会错,她的直觉告诉她,刚才那个阵中的魂魄就是她的妈妈!到底是谁居然如此狠毒,对她妈妈下这样残酷的咒法,让她死了都不得超脱? 然而沐槿衣心中却有着另外的疑问,虽然,她也相信那女鬼就是唐小软的母亲,可是奇怪的是,那女鬼在一开始似乎根本不知道有唐小软这么个人。炼魂术并不会消除魂魄的记忆,越是苦痛的记忆越是能够激发出冤魂更深的力量,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一个母亲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谁呢?一抬眼就见唐小软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两汪水汽浮了上来,她吸吸鼻子,又将水汽逼回去,可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那水汽便更快凝成了两颗泪珠,溢出眼眶,悬在眼下,将落未落。沐槿衣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 唐小软一怔,本以为自己若是哭了沐槿衣又会像从前一样冷言冷语训她,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话。强忍着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忍不住上前就抱住沐槿衣,眼泪鼻涕一起往人家胸口抹。一旁蓝婧蓦地伸出手来,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扯到一边,怒道:“哭就哭,别胡乱占便宜。” 得了空的沐槿衣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便向先前打开的通道走去。唐小软擦擦眼泪便跟了上去,蓝婧也随后跟上。 一进到地下密室唐小软便急着想要去找那幅画,蓝婧见她走远了,轻声问沐槿衣道:“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槿槿的灵能其实高过自己,只是经验上浅薄了一些,刚才那个锁魂阵固然有些名堂,可怎么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摄住魂魄差点断送性命吧? 沐槿衣抿了抿唇。默然不语。蓝婧心知她不想说,也便不再多问,只镇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可你给我记住了,像今天这样的冒险不准再有第二次。” 沐槿衣不置可否,走在最前面的唐小软却忽然“啊”了一声。“怎么了?”她快步上前,正见到一具黑色的棺木摆在书架的旁边,棺盖打开了倒在一边,棺木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上次在的时候这棺木没有打开的!”唐小软叫道,自从猜测那魂魄就是她妈妈之后,她也不再害怕了,伸手扒住棺木边沿就要探头进去查看。 沐槿衣一把将她拉住了。“我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又屈指敲了敲棺壁,声音沉闷笃实,也不似安有夹层。她不仅微微沉吟:“会不会是那个布阵的人……” 唐小软忽然指着书架旁的墙壁大叫起来:“那幅画!” 沐槿衣随之望去,却见她手指所指只是一块白色的墙面,上面贴上白色的壁纸。蓝婧也望了过来:“哪有画?”不就是一面白墙么。 唐小软眼睛发直,死死地瞪着一块墙面,激动道:“那幅画啊,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一会儿白衣一会儿黑衣的古怪画像啊!我找了好半天没找到,原来藏到这里了!” 蓝婧被她说得动摇了,忍不住又盯着墙面看了几秒,却见仍是什么都没有,她不信自己眼睛坏了,怒道:“我看你是吸了鬼气疯癫了吧?少跟我这儿装神弄鬼啊。” 沐槿衣本来一眼望去也只是见到一堵墙面,可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却隐约看到了一副画像来。画中是一个白衣女子,穿着不似今人的衣饰,长发及踝,骑着一匹白色骏马。那骏马头生独角,额心一绺冰蓝,十分神气威风。她思付片刻,蓦地拔出腰间的短刀走上前去。 “槿槿?”蓝婧诧异地望着沐槿衣,看她用短刀小心翼翼地割下来一大块墙纸,再仔细卷好,放进了唐小软背着的背包里。“你们俩是不是都疯了?”她忍不住叫道,“算了算了,反正法阵已经破了,我们得赶紧离开,搞不好布阵的人马上就会赶来。” 沐槿衣点点头,三人很快便又原路返回了屋子,唐小软正要开口说话,沐槿衣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一怔,耳听得砰一声巨响,竟是有人破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订制的问题我这里解释一下,封面是朋友做的,内容是我写的,印刷厂也是朋友帮忙找的。这次征集纯粹是为了留言希望收藏的读者包括作者君本身能够拿到实体书而做,若是为了盈利,这样几十本可能为我获得的利益恐怕远远抵不过我重修一百万字并增加番外所付出的心血,甚至,根本无利可图。想要收藏的同学洛十分欢迎,不愿意买实体书的同学也大可不必妄自揣测,若非网站定制关闭,作者君也不必拉着朋友一起辛苦至此。 ———————————————————————————————————————————— 以上为君莫定制的闲话。最后,大家看文愉快。 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上) 嘶哑而隐忍的低吼压抑着喊出,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掌忽然探到眼前,她一怔。 “姐姐。”葬月清澈温软的呼唤蓦地自耳畔响起,她身子陡震,猛抬起头,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前,正带着一脸温纯的笑意伸手与她,仿佛幼年时一同嬉戏,她不慎弄痛她时一般的神情。 “葬月……”若不是周遭浓浓的邪气清楚的提醒着她葬月早已不是当年膝下承欢的童稚幼妹,她几乎便要伸出手去,抚上她苍白消瘦的面庞,好好疼惜她照看她。邪气刺痛着她的皮肤,她闭上眼,将心头顿生的柔软硬生生地给逼了回去。“走开!” 鸦羽般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两道阴恻恻的光影,葬月一双绿瞳眸光流转不定,忽而望向她身侧的瑶琴。“姐姐,葬月很喜欢你的琴。” 她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盏寒光凛凛的瑶琴,伏羲琴,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葬月从小就很喜欢,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琴却完全不能接纳葬月的触碰。记得当年才刚七岁的葬月因为好奇,乘母亲不备抚了一把,登时便被弹出几丈远,呕了一地的血,跟着卧床足足三月才算将养了回来。她也曾问过母亲为何这琴会如此排斥葬月,母亲却始终不曾告诉她因由,只是眼底眉间清晰的忧伤,年年流转。现如今她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了,却是在面对这样令她痛彻肺腑的伤害之后…… 她重重地喘气,几乎可以感觉到身上的伤口一道道逐渐撕裂开来的炙热痛感,那些缓缓流出的暗色血液浓腻的血腥味让她一阵眩晕。她勉力伸手按住琴身,“不要碰它!”望着她幽深的墨绿色眼瞳,她冷冷轻哂,“你不配。” “姐姐其实是担心我会被伏羲琴反噬罢?”葬月眯了双眼,“尽管我如此地背叛姐姐,你仍是对我下不了狠心呢。”她忽然拂开衣袂在她身侧坐下,望着她重创之下惨白如雪的面庞,那秀气的眉头因为剧痛而深深地蹙着,明明是想要摆出愤恨而不屑的模样,却在对着她时总能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儿柔软的情绪。她喃喃开口:“姐姐的心,真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欲望,没有半点瑕疵。不过真是遗憾啊,这样纯净的心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了。”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她静静回望着她,她的眼瞳亮如漆玉,仿佛暗夜中的月光,清幽旖旎,没有半分不安与烦躁,反而是无边的沉静与释然。 她仿佛被她的眼神刺痛了,快速转开了脸。“其实女娲石根本救不了娘。”她有些尖锐地开口,语气中含了一丝恶意的嘲讽。“女娲后裔没有轮回,一身死,万事空,除非盘古在世,否则谁也救不了她。” “女娲石的结界只有你才能打开。”望着她陡然间惨白的面色,她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丝游离在刺痛边缘的淋漓快意。“我故意放出风声,女娲石可以令天人五衰的娘死而复生,我知道你一定会去。” 她猝然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悲痛与不敢置信,“你竟然骗我!你骗我?!” “那又如何?”面对酹月声嘶力竭的呼喊指责,葬月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只是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而你,竟然也随随便便地就信了。呵,姐姐,你还真的是很信任我啊。” “葬月!”酹月一口急怒梗在喉中,几乎岔了气去,惊怒这下又是一阵猛咳,星星点点的血渍沾上了唇角,手背,瞧去极是狼狈。“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坏,啊?怎么会变得这么有心机——这么坏?!”她痛,她真的痛,她没法不痛,即便是时隔三年的今日她也仍旧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年意外失踪的妹妹葬月会突然变成了妖蛇族的公主,处处与她为难,处处与人子为难!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葬月并没有失去记忆,她仍是认得自己,认得自己是她的姐姐,可是为什么她明知自己是她的姐姐还要这样处处陷害自己,危害人间?从前那个总是依偎在她身旁,温温软软地一声声喊着她姐姐的妹妹哪里去了?还是说,面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葬月,只是长着一张与葬月一模一样的脸而已? “你说,我坏?”葬月口唇微微一动,眼底略略浮上了一丝茫然。她来回踱着步子。“那谁好?那个九凤子吗?他有多好?你一个人跑进画壁之森来送死,怎么没见他来救你?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取出了女娲石提前终结这一场无聊的试炼——”她话音未落,声音却蓦地嘎然而止,倏然抬头望向远方,目中一道戾色急闪而过。 “酹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清朗而透着明晰的惊慌。跟着一阵属于神子的赤阳之气疾扑而来。凤池吟?!酹月本已惨白如纸的脸上更是彷如被抽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不,不能让凤池吟发现葬月,千万不能!神妖素不两立,以凤池吟的神格修为倘若要取葬月性命,根本易如反掌! “呵,那个男人来了呢。”葬月藏在宽袖中的手掌攥了起来。“告诉他女娲石就在我的手中,姐姐,你马上就能如愿以偿。” 酹月拼命抬起手臂撑地想要爬起身来,然而早已透支的身体却已经破败如风中之烛,别说是爬起身来,就算是稍微大口呼吸,胸口都是彷如一阵阵铁砂子在研磨着的钝痛。指尖深深地埋入了湿土中,她沙哑低喊:“你走!”用尽体内最后一点神气聚出一片薄薄的结界,将葬月的妖气与自己的神气一起隔离开来,试图拖延凤池吟寻到自己的时间。她知道方才听到凤池吟的那一声呼喊是千里传音,画壁之森是神界所设的介于神界与人界之间的修炼幻界,寻常神子进来其中,只怕一日一夜也绕不出去。纵然凤池吟神格甚高,也断无可能在他进入画壁之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找到她。 葬月青袍一掠,身子已然站起。她冷冷地俯望着正伏在她脚下,破败如断线木偶一般的酹月,方才她竭尽全力聚出了那个隔离结界,她知道她已耗尽了仅剩的一点神力。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缓缓蔓延,流走,眯眼望她,她眼中的坚持,她的不肯死心,于她,却只觉可笑。抬手虚空一抓便将她颓败的身体慢慢拉起,及至缓缓站直,与她四目相对。“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还在假惺惺护我?姐姐,其实我根本没有变,是你变了。”她眸中的冷色愈发深浓,五指悬于身前一张一弛,隔空描摹着酹月精致柔美的侧脸弧线,到下颚,到颈项,最后停留在她急促起伏的心口。 “你变了,你忘了你发过誓,你用你一世的孤单去交换了这把劳什子的琴……姐姐,毁约的后果你比我清楚。”将身子凑近了几分,近到甚至可以看清她瑟瑟抖颤的睫毛,明暗不定的眸光。看到她愤然阖眼听到她哑声怒喊:“我从来没有毁约!” “……没有吗?”她身子一震,覆在她心口的手掌蓦地使力一握,看到她猝然拧眉痛呼出声,一双幽绿色的眸子渐渐涌上一丝猩红,望着面前那张微微的翕动的苍白的唇,蓦地便生了极深的厌憎情绪。“我今日种种,皆是因你而来,就连我这条命,也是你一滴血一滴血的续下。我们合该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可是为什么在你心里,却总还有别的人比我更要重要?”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呵……”她的声音消失在一个类似亲吻的碰触之中。探出的柔软舌尖一点点地将她唇角渗出来的血珠啜入口中,辗转品尝。 “唔——”酹月睁大了双眼,受到意外侵犯的嘴唇本能地紧闭,然而唇上传来的温热而微妙的触觉却让她更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时茫然无措,只觉葬月温软的唇瓣轻轻含住了她的,湿热的舌尖自她唇上细细地描摹,所经之处无不如虫蚋行过,激起一阵战栗与酥麻。葬月……葬月……她听到内心崩塌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那样的侮辱对你来说还是不够的吗?你连我们最后一点姐妹的情谊也要全部破坏掉吗?心底突生的悲愤霎时转成无比的抗拒,她抬不起手,拼命积聚的气力也只能够让她勉力扭开脸去,沙哑低吼:“走!” “你很介意?”葬月拧了拧眉,呵呵一笑。“真是抱歉,我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呢!” “葬月,你——”酹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怒焰燃起,却在对上葬月那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瞳时,被她眸中隐隐胶着的苦痛情绪所震动,渐渐消散。“葬月,你……就这么恨我了吗?”声音疲惫而哀伤,透着浓浓的歉疚与无力。“对不起,那次姐姐没能保护好你,你在妖蛇族一定吃了不少苦……对不起,葬月,姐姐在找你,姐姐一直在找你,这三年来姐姐找遍了所有有妖蛇族出没的地方,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你!葬月,姐姐从来没有放弃你,姐姐一直在找你!” “那又如何?”眼睁睁瞧着失了法力依托的酹月身子一晃,慢慢摔倒下去,葬月长眉微挑,下颚扬成一种睥睨的弧度。眸光若远若近地定格在了远方,目色忽转沉敛。酹月设下的结界已经越来越淡,而凤池吟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神子气息也愈发强烈起来,他应当就在左近了。 “女娲石我拿走了,姐姐如果想要的话,就来焚月城见我罢!”话音传来的同时她的身子已然急剧后退出数百米之遥,跟着青光暴涨,片刻后,杳无影踪。 “葬……月!”酹月嘶声大喊,而远处一点青影却转瞬即逝。她勉力昂起的身子又重重摔回了泥地上,正拼命喘着气,蓦地—— “酹月!”凤池吟疾步飞奔而来,顾不得追究那转瞬即逝的浓烈妖气,一把将朝曦弓抛在一边,倾身将她扶了起来。那软瘫的身体甫一搂入怀中登时令他乱了分寸,“酹月!” 她缓缓睁眼,望着面前玉带雪袍的俊逸男子,周遭笼罩着令人莫名心安的气息,而那额间火红的一道天火刻印,清晰昭示着他的神格。 九凤之子,扶桑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主,凤池吟。 他见她醒了,起身便将她打横抱起,紧随其后而来的黄衫少女俯身捡起朝曦弓,恭敬地捧在怀中。 “凤池吟,”她被迫枕在他温热的心口,低低开口,“你……为何要来。”他不会不知道,非试炼者擅闯画壁之森会被天帝褫夺神格,纵然他贵为九凤皇子,只怕也是难逃苛责。 没有回答,只是环抱住她身子的手臂蓦地收紧,他突然拈了行云诀,拔地而起。 察觉他要将她强行带走的意图,她淡然一笑,“破坏试炼的规矩,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呵。” “……闭嘴。”面对着怀中重伤女子刻意的挑衅,他微微蹙眉,感觉到愈来愈多浓腻的鲜血浸染到自己的身上,他虽然极力自持,然而身躯仍是不受控制的僵了起来。 她望着身下急速闪逝的风景,突然开口:“停下。” 他不肯止住前行之势,只静静地望着她。“我以为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治疗。”他的手臂蓦地加重了力道,似在宣告,亦似在坚持着什么。“扶桑山中的化生池,可以为你续命。” 她淡淡一笑,突然蓄力推开他,跟着身子一翻,转眼便穿过厚厚的云层向下摔去。 “酹月!”凤池吟失声惊呼,本能地便伸手去拉,跟着俯身坠了下去,终于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纤细的足踝。冰凉的触感甫一入手便是一阵无法自制的心惊胆颤,身子急俯而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你想死么!”极度惊慌之下,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疾厉了起来。 她轻笑,纤细的手指悠悠指向下方一处雾霭弥漫的山头,语声如泠。“那里,将是我的埋骨之处。” “胡说。”他蹙眉,很是不以为然,“我不会让你死。” 她仍是轻笑,面上淡淡的忧伤缓缓随风而逝,眼底却渐渐释然了起来。她的手掌攀上他宽厚的肩膀,一片雪色中,那两抹白皙仿佛深深融了进去,再难分辨。他低头看她,素裙黑发在疾风中猎猎飞扬,他只觉颊上一阵微痒,轻而柔,侧目望去,却是两人的发丝不知何时竟纠缠在了一起。 他的发,她的发,白如银雪,又黑如永夜,夜色中如裂锦铺陈,泛着细碎的柔光,旖旎纠缠带来微妙的温润触感,无端缠绵,缱绻自生。 这白到了极致与黑到了极致的纠缠,似是对立,却又似是和谐。他不禁看呆了眼,不提防她抵在他肩上的双掌同时使力,再次成功的推开他的身子,转而翻落下去。 云雾茫茫的半空之中,她如瀑的青丝被疾风吹动裹住了纤弱的身子,她在仰面摔去的瞬间甚至向他绽出了一抹清冽的笑意。被血水染透的群裳猎猎飞扬,她空谷幽兰的风姿映入眼中,竟而化作血色的一株曼珠沙华,令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心中一处绵软破土而出,开枝散叶,长出名为疼痛的果实。只恨不能代她痛,代她苦,只恨不能代她扛下这命中注定的劫,让她完璧无缺,让她净无瑕秽。 不及多想,他再次俯身追了下去。无边无际的雾霭默默笼罩着寂夜的山头。他知道这山,天台山,女娲圣地,原是散仙羽化登仙的极佳去处。望着她踉跄而行,素白纤细的足背踩过凹凸不平的泥地,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足印,及至那身影在绕过一株参天古树后猝然加快了脚步,他几乎是瞬间压下了云头,收诀落地。 她远远地立在山巅,伸手扶着一棵参天老树望着身前一大片连绵的坟冢出神,连他何时走到她身后她都恍然不知。他走到她身侧,只见一块散发着浓浓瑞气的青石碑正稳稳伫立。 女巫魂兮,灵游林兮; 守我家兮,老祖尸兮。 万年睡兮,帝俊生兮; 子炅鸷兮,祖羲和兮。 行人安兮,神赐福兮。 他突然生了极度不安的心思,声音也不由得疾厉了几分。“跟我走!”她身上绵延一片的血污让他触目心惊,苍白如纸的脸色更是让他心中隐痛不已,“有什么事也不比治伤重要!” 酹月没有转身看他,怔怔站了片刻,她蓦地上前走入那连绵的坟冢之中,在其中一个墓草尚青的坟冢旁站了片刻,跪坐了下去。“娘。”她轻声喊了喊,歪过身子靠在了那青石碑上,手指缓缓抚摸摩挲着那清隽的一行碑刻。 只是干干净净的两个字。云霓。 淖离也跟着降下云头落在山巅,凤池吟抱着酹月走得飞快,饶是她拼了命的追赶,也是万万赶不上的。好容易见到凤池吟的身影,她忙抱着朝曦弓追了上去。“主人!” 话音甫落,便见一只黛蓝色的巨鸟振翅而来,拨散了大片雾霭,然而左翅却仿佛受有隐伤,身体也颇有些不得平衡。那巨鸟在古柏森森的山头盘旋了一圈,蓦地俯身急冲而下。蓝光顿闪,一个黛蓝色衣裳的少女足下一顿,略一踉跄过后便直直向着酹月奔了过去。“主人!” 凤池吟认得那少女,她乃是生于弱水之上的夜孙鸟,本为妖兽,却被女娲娘娘降服而甘愿跟随其后潜心修炼。从此成为女娲一族的守护,毕生以主仆相称,断无二心,生死相随。 女娲一族虽为神子,然而自五千年前的之战后便一直居于人界,毕生以守护人子为己任。传言是为昔年在伏羲大帝与神农主导的那一场大战之中,女娲娘娘为庇护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子以及浅末道行的小妖兽炼石补天,斩巨龟之足立地而触怒大帝,以兄长之格褫夺了女娲娘娘的神格,从此不能再返回天庭,只能居于人界。神子动辄则有上万年生命不必受轮回之苦,女娲娘娘虽被贬斥落凡,却仍是神子之身,想来伏羲大帝对她亦只是稍作惩罚,并未当真将她逼入绝境。然而女娲娘娘却因久居人间而沾染了情爱之欲,与人子结合,珠胎暗结。此举更是大大触怒大帝,一怒之下为女娲一族赐下了如斯的宿命——倘若一直心明如镜,寡欲无为,只潜心问道,那么便可如所有神子一般避轮回之苦,修炼永生。然而若是凡心暗动,与人子苟合甚而珠胎暗结,则自胎儿降生之日起,逢月破之日便要受噬骨钻心之痛,且灵力不能传授,只能继承,幼女长成之日,便是上任女娲天人五衰之时。 并且,女娲一族为大地之母,生于大地,归于大地,一身死而万事空,永无轮回。 女娲一族始终一脉单传,且所诞只为女婴,然而不知为何上任女娲却诞育了两个女儿,此事一出,六界皆惊,早有传言伏羲大帝昔日预言,倘或女娲一族一脉诞生两位后人,则其一必为乱世祸水,六界众道,人人得而诛之。上任女娲为了保全女儿,一直避世而居,然而却仍是躲不开这命中注定的结局。她将整个担子移附在了酹月的身上,却终究不能保全另一个女儿,葬月。 如今六道之中无人不知葬月便是数千年前大帝所预言之乱世祸水,容之则搅乱苍生,打破神鬼妖道。为求净世,对此祸水,人人……得而诛之。他虽无功利之心,却也有苍生之爱,数次几欲击破祸水妖心,却总在最后关头受制于一人的决绝而无从下手。 酹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量较大,大家loading吧 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中) 唐小软的确深陷在一个可怕的梦境里。无边无际的森林,漆黑,阴怖,冷风回旋呜咽着,她呆呆地看着头顶一汪黛蓝色的夜空。 没有月光,就连星子也是寥寥不见。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唐小软只觉呼吸维艰。远处隐隐传来嘤嘤的低泣声,断断续续,却缠绵入骨。茫然地抬脚前行,脚下是沙沙的树叶声,残存的一丝理智在警告她回头,立刻回头,不要靠近!然而双脚却丝毫不听使唤,仿佛是遵循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本能,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知是走了多久,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的足踝与脚背上遍布殷殷斑驳的血痕,趾间更是汩汩地泛着鲜血。回头,身后一路行来,薄薄的一层落叶上,清晰的两串血脚印。 这不应该是她的自己的脚,可是那一刻她却又比谁都更清楚,那就是她的脚。流着血,却体察不到丝毫的痛感,然后,就在她呆滞茫然的眼神中,左足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指盖大小的血洞,一根细细的蔓藤从血洞中慢慢钻出,冷风中颤颤晃动着,仿佛随时便会折断,却又无比坚实地扎根在她的血液中。 血液汩汩流出,蔓藤贪婪地吸食着,颜色由青嫩的绿逐渐变成血色的暗红。 唐小软愣了片刻,目光渐次走过身上熟悉的仔裤,白色的衬衫。风势渐渐大了,她缓缓探出手指,夜色中,那枯枝一般的惨白惊痛了她。耳畔一丝凉意掠过,却是一阵奇怪的歌声忽然响起。 “床头婆,快来呀,我家有个夜哭郎。拍一拍,摇一摇,睡醒就变大人样……” “妈妈……妈妈……是你吗……”仿佛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胸口,一下,两下,摇篮在半空中轻轻晃啊晃,而自己就在这温柔的歌声中慢慢沉入梦乡。唐小软忽然很想流泪,可眼眶却干涩如魃,她想留住母亲的温暖,于是模仿着她轻拍的动作,可拍上胸口却是砰一声闷响,仿佛是拍在空荡荡的木箱上。她忽然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冰冷的胸口,察觉不到一丝的心跳。心呢?她的心呢?! 那温柔的歌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婴儿尖锐的号哭,像山猫一样的号哭,还夹杂着几声奶声奶气的哭诉:“哇哇……哇哇……心呢……我的心呢……” 唐小软颤抖着,枯指死死按着心口,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黑漆漆的河水旁。河面上蒸腾着黑沉沉的雾气,一条同样黑漆漆的木桥连接两岸,冷风卷着黑水一下下拍打着河岸,桥上一个黑衣女人背对着她坐着,泼墨般的长发漫卷在冰冷的夜风中。 足背上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盘踞上她整条左腿,趾高气扬地颤着细细的茎叶,一点点蔓延,眼看就要爬上她的腰。唐小软干涩地吞咽了一口,如果她能在空气中看到自己,会发现她早已脸色惨白,根本不似活人。 “你怎么变成这样?”黑衣女人幽幽启口。 唐小软呆呆地站着,黑衣女人等不到回答,声音蓦地尖利起来:“说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小软凄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我不知道。” “哼。”黑衣女人站起身来,长长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你当然不知道。我问你,你一路走来,没觉得自己忘带了什么吗?” “忘带了……什么?”唐小软茫然地看着那黑色的纤细背影,莫名地觉得熟悉。 黑衣女人蓦地转过身来,冷厉的眼神与唐小软猛然撞上。唐小软一惊,只觉那黑衣女人脸色白得吓人,长长的黑发垂在肩头,看不清楚五官。她怀中抱着一个同样黑色的包裹,看着她,冷冷地说:“你忘了带上你自己。” “我忘了带上……”唐小软机械地重复着黑衣女人的话。“我自己?” 黑衣女人蓦地举高了怀中的包裹。唐小软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包裹,而是一个黑色的襁褓,一双属于婴儿的肉呼呼的小手从襁褓中探出,冷风中使劲挥舞着:“哇……哇……” “带上她。”黑衣女人将襁褓递到她面前。 “我不要……”唐小软惊恐后退。 “你不要?”黑衣女人冷冷勾起唇角,“你没有了心,再没有了她,你怎么活呢?” “哇……哇……心呢……我的心呢……”夜风中再次传来那尖细的哭叫声,唐小软惊恐万分地捂住了耳朵。 “带上她!” “我不要!”她大声叫着,“我不认识她,我不要!” “呵呵,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她就是你呀。”黑衣女人双手蓦地一松,那襁褓便径直向地上落去。 唐小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婴儿一下子被她抱在了怀里。“你怎么能摔婴儿呢!” “呵呵呵呵,你连自己都忘记了,还管别人死活?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自己不去救她,难道要我去救?”黑衣女人束手冷笑。 唐小软茫然地感受着臂弯中那软绵绵的一团,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轻轻揭开了襁褓,只瞄了一眼她便尖叫着将那襁褓使劲扔了出去!“啊!” “呵呵,晚了!”黑衣女人左手一抬,那襁褓在半空中定格住了,随着黑衣女人的动作缓缓落向地面。襁褓散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爬了出来,她就像每个正常的婴儿一样舒展着四肢,抬起小脸望一望黑衣女人,然后,紧紧地望住了瑟瑟发抖的唐小软。“咯咯……咯咯……”那婴儿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细细尖尖的小牙,白森森地闪着灼人的寒光。 “不……不要过来……”唐小软徒劳地抵抗着。那婴儿明明只会爬行,可她爬行的速度却比虎豹都快,只是眨眼间便爬到了唐小软脚下,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咯咯……”婴儿尖声笑着,手脚并用着快速向上爬去,很快就爬到了她的腰上。她一把抱住唐小软,张开嘴巴,一口便咬在她的心口! 黑衣女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既不说话,更不阻止。唐小软眼睁睁看着那婴儿撕咬着自己的血肉,这绝对是能让人惊吓致死的一幕,可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感到疼痛,更不恐惧,反倒是一股无法形容的畅快淋漓,就仿佛正在撕咬着血肉的不是那血婴,而是她自己! “真乖呵。”看着唐小软毫不抵抗地任由婴儿吞噬血肉,黑衣女人呵呵笑了。“很快,等她吃完那些累赘的血肉,打开你的胸腔,你的心就会回来了。” “不……不是……” “怎么不是?”黑衣女人又走近了一步。 “她不是我的心……”唐小软垂死挣扎,忽然胸腔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到她几乎要立刻晕厥过去。“不要!”她锐叫一声,那血淋淋的婴儿已然双手撑开了她的胸腔,咯咯笑着便向里面钻去。她浑身颤抖如风中枯叶,死死地瞪着那黑衣女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忽然,哗啦一声巨响,猛然间眼前如白昼般的亮堂,唐小软看清楚那黑衣女人的脸,她惊地连连后退,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黑衣女人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厉色渐淡,一抹悲伤慢慢席卷上来。“你真的忘记我了?呵,我也是你呀,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那时候你还是完整的,我们……都是完整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不记得,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要再说了!”唐小软拼命地摇着头,那血婴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钻进了她的胸腔,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脊椎往上猛蹿,久违的兴奋感便如狂潮一般席卷了她的身体。她猛然睁大双眼:“不要!” “唐小软,回去!” 森林上空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唐小软猛抬头望向上空,一道惊雷劈落,冰凉的大雨倾盆而下。她站立不住,而胸口的血婴更是被大雨冲落下地,那黑衣女人蓦地捂住脸,尖叫一声便转身向着密林深处奔去。 雨势停歇了,唐小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河对岸一道白衣身影,缓缓涉水而来。如瀑青丝,夜风中猎猎轻扬,赤足踏上泥泞,却不染丝毫污秽。她戴着素色的面纱,沉沉的刘海下,一双清透的眼睛深如极夜,更如是藏着浩瀚星辰,绛河辽阔。 她静静望她,忽而眸中一紧:“回去!” 唐小软只觉身子一荡,耳边响起猎猎的风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卷上了半空,倒退着向后疾飞而去。隐约看到自己飞过绵延的高山,飞过冗长的水流,还飞过数不清的花草树木。仿佛飞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其实只在一瞬,她砰一声砸落在地上,实实在在的痛感瞬间侵袭了大脑,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喊出声来:“好疼!” “唐小软!” 睁开眼,正对上的便是沐槿衣难掩焦急的眼神。唐小软挣了挣身子,倏然碰触到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直留言支持的亲爱的真爱们,最近真的太累,评论就不一一回复啦,你们都是小天使:) 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下) 酹月面上不可抑制的一白,纵然是隐匿在幽绿的池水中,凤池吟仍是瞧得清楚,心头顿时软了。“酹月……”他向她伸出手去,“过犹不及,化生池水虽能医伤续命,却也不宜久浸,来。” 酹月却固执地半垂着脸颊,不肯望他,直到他蓦地扬身而来,足尖只微微一点,漾开一个小小涟漪的同时他已倾身向她,只一个探手便将她整个抱出水面。她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眼前便是一花。仿佛是大片的云彩迎面笼来,又仿佛是成群的白色蝴蝶团团展翅,她睁大了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就见一袭通体纯白又以冰蚕之丝绣着大片雪蝶的银霞罗只哗啦一声便将她犹然滴水的身子轻轻裹了起来。 再一个轻点,凤池吟抱着她便落在了距离池塘不远处的紫檀水榭之中。靠着白玉栏杆站定,他温和望她。“等下随我去见父皇母后,女娲石的事,还要向他们两位老人家请教。” 她抬手握紧了衣裳的襟口,一时讷讷,却终是忍不住开口。“葬月她……不是妖蛇!”她是我妹妹,是我的亲生妹妹。纵然在盛怒之时也曾对她以妖孽怒斥,可是……她终究是她血浓于水,唯一的妹妹啊。 凤池吟沉默不语,抬手却自一旁红桐木架上搁着的鎏金古纹水晶小罐中捏出一把碎米,簌簌地洒进一侧澄湖中,锦鲤如云而起,争相食之,一时好不热闹。静静看了片刻,凤池吟镇声开口:“女娲石如今在她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又兼具妖仙两家之所长——酹月,你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何况她现在连你都伤,早已是失了本性,彻底堕入魔道了。” “我一定会让她把女娲石拿出来!”酹月执著而坚定的眸光闪动着异常的炽热,“凤池吟,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只这一桩——你……答允我,好吗?” “酹月!”他攥了攥拳,虽然知道她是顾念母亲留下的那点骨血,顾念葬月与她终究是亲生的姐妹,可是一向孤高而冷清,方才还一心要与他撇清关系的酹月居然会为了她开口求他!他心底一时反复,竟不知是喜是悲,好半晌,方涩涩道:“纵然神道肯睁只眼闭只眼,她如此嚣张胡来,只怕魔道也未必容得下她!还有人道,除了你女娲一族,敦煌山的飞天、西昆仑的散仙,还有终南山的修道之人!他们又能容得下她么?酹月,你不要糊涂,难道你要为了乱世祸水与六道为敌?你只是一人之身,纵然有伏羲琴在手,倘若果真激起众怒,定是九死一生!” 酹月素白如雪的手掌紧紧地攥着襟口,那雪色的一抹竟似与那霞罗深深融在了一起。闻言神色如旧,丝毫不为所动,转身仰面望着西天那一抹灿金色的霞彩,她无声一笑。“你们都说葬月是乱世祸水,可我只知她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妹妹。三年前我救不了她,她才会被妖蛇族抓走。三年后,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看她被六道追杀?凤池吟,你的话没有错,可是抱歉,我做不到。” 回身望了望一脸静默郁郁的凤池吟,她浅浅一笑。 “你尝说我大爱世人,连自己都抛在一边,可如今我却为了胞妹想要逆天行事,这不是我的仁慈而是我的自私。对我来说,葬月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的一个存在,为了保全她我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凤池吟,九死一生,又何妨呢?” 一句九死一生又何妨。让凤池吟生生一口气息梗在了喉间,抬起手便要恨恨撅上面前那白皙修长而又纤弱的脖颈,把自己心头的愤恨与不甘通通宣泄个干净。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再握,然而在对上那张安静而固执到令她心头顿生痛意的脸庞时,猝然流失了所有的气力。背过手去,他静静转身走开。“算了,此时暂且按下。我带你先去休息。” 三日后。 冗长而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长廊,雕栏玉柱,云雾缭绕,蜿蜒蔓延的九凤浮雕,流云彩羽,雍容华贵。缓缓行来,高大的金梁玉柱一路掠过,在琉璃晶灯的映照下,每隔一段玉阶便会投下一片略略晦涩的光影,像赤子身上的一块胎记,白绢之上一处斑驳,映入眼底,无端惆怅。净月在远远的黛蓝色天空中半掩半露,昼夜不明的时刻已经过去,而那扶桑山顶更是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凤鸣瑞声。 在一处直耸云端的金梁宝殿前停下脚步,才要入内行礼,一名紫衫白裙的少女忽然打帘而出,一阵环佩叮当,那少女在酹月身前站定,望着凤池吟粲然一笑,“见过殿下。” 酹月见她生得娇艳可人,因着身形娇小,便如童稚幼女一般惹人怜爱,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见她一头乌墨墨的长发以着粉紫色的玉索松松挽着,斜斜簪一丛粉白相间的粉莲,水露尚凝,人面桃花,尤其一双水瞳竟是深深的紫色,那水漾的两颗瞳仁,似极了盛放在水晶杯中的紫葡萄,不经意望去,竟于瞬间似被引去了神思,堕入无边的暗夜之中。她心头一震,忙低眉敛目,恭敬道:“酹月有事要求见九凤娘娘,还请姑娘代为通报一声。” 话音甫落,便是一阵毫不掩饰的娇笑传来,那少女抬手掩着嘴唇笑得眉弯如月,花枝乱颤,鬓边歪歪簪着的一丛粉莲被她信手摘下,拈在指端细细地把玩,而那一双幽漾如玉的紫瞳更是软软睨着酹月,顾盼流辉,在大亮的水晶烛台旁望去,如有雾生。她半咬着嘴唇,也不开口,却把手中的粉莲一瓣一瓣扯落,直到那莲心上只剩一瓣嫣粉,她眼波微动,跟着便咬指叹道:“呀,好可惜呢,竟是不见……” 酹月不知旧里,微微一怔,却也不曾色变,只敛衽一礼。“若有不便,酹月改日来访。告辞。”说罢便要转身。 “酹月。”凤池吟一把拉住了她,没有开口,他只上前一步凌空一挥,一道金芒闪过,那花瓣尽落的粉莲便整个化为了齑粉。“让路。” 那少女怔怔望了望掌心中那一堆齑粉,呵呵一笑,轻轻掸一掸手,一双桃花眸在凤池吟冷凝的面色上一个流转,唇畔更有笑意顿生。“殿下,这可是娘娘的规矩,与奴家可无甚相干呢。” “莲舞,别把你耍弄愚蠢痴人的手段也用到我身上。”凤池吟淡淡启口,“我有要事要见母后!” 那名唤莲舞的少女闻言这才微肃了神色,睨着凤池吟,神态虽是肃穆,却无半分恭谨,瞧着倒似半点也不曾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凤皇子放在眼底。“呵,奴家不知殿下有何要事,奴家只知,娘娘凤口玉言,若镜水莲生单瓣,则今日,万客不见。殿下,您又何必明知故犯呢?” “滚开!”凤池吟一双狭长的眸子精光暴闪,袍袖一挥便是一道戾气疾扑而去,那少女与他相聚如此之近,眼看根本避无可避。 “住手!”酹月忙抬手结起咒印,于瞬间在那少女身前聚起护体结界,同时弹指激出一道雪芒,在半空中与那道戾气生生相撞——眼前瞬即一黑,踉跄着退出两步,她抬手按住了心口,不动声色咽下了喉中疾涌而上的一口腥甜。“凤池吟,不要这样。”静静开口,推拒了凤池吟亟欲上前看她是否受伤的举止,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瞳微一掠过那少女面上,却见她微微眯了眼打量着自己,那紫瞳中有着窥探,有着诧异,然而更多的却是她看不分明的情绪。突然,她足下一掠蓦地闪身至她身前,伸手扶住她的腰肢,如花玉容上是清晰的忧心与诧异。“你受伤了。” “你……放手!”酹月身子一紧,那少女柔若无骨的手臂自她腰上一个轻环,她整个人便被她身子紧紧贴住。她心头一紧,委实不惯与陌生他人如此肢体相接,纵然对方只是一名看似柔弱而无任何威胁的垂髫稚女。不动声色地推开她,再望一望一脸雪色的凤池吟。“既然今日不巧,那我改日再来便是,何必妄动神力,伤人伤己?”凤池吟虽然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她怎会不知,非试炼者擅闯画壁之森必会受创,何况他后来甚至强行将她带出画壁,纵然他神格甚高,只怕也免不了一番苦楚。 凤池吟眼中神色微动,却是哼了一声,扭头便自顾自向着大殿深处走去,未料才刚走到内殿门前,他便猝然轻哼一声,生生止住了脚步。酹月一怔,凝目望去,却见那通往大殿深处的一条玉色甬道与外殿相连处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莹紫色的结界,流光碎玉,华光映人,却光刀影剑,暗藏杀机。 凤池吟一步受阻,目中登时涌出愤然之色,更是不解因何母后会在大殿内设下如此之强的结界。他微一阖眼,抬手便聚集神力打算硬闯,却被一只柔软而微凉的手掌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别。”酹月目中有忧色浮动,阻止了凤池吟不理智的举止。她身为女娲后裔,自幼学习结界的使用与辨认,自然能看出眼下这道结界可算是六道之中道法极强的时间结界,流殇阵,阵眼为上古神器之一的昆仑镜。要想打开这道结界,除非能够持有另一件与昆仑镜法力相当的上古神器,并至少具备五百年以上的修行。一时心中很是惊诧莫名,万分不解为何这九凤娘娘于自己行宫之中也要设下如此防备高深的流殇结界,只怕这整座扶桑山中断无一人能够擅闯阵内了。 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凤池吟,在他同样惊诧莫名的眸中看到自己的无可奈何。她持有上古神器伏羲琴,可是纵然算上她在母亲腹中的年岁(女娲诞子,怀胎三年。)以及天台山月池赋予她的灵力,她的修行也只不过堪堪百年。凤池吟虽有足够的神格与修行,然而却无法使用一世只认一名宿主的伏羲琴。万事俱备,唯缺东风,眼看这流殇阵他二人是万万也开不了的。 凤池吟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一时愤恼,才要不顾一切再次强闯,却见那道莹紫色的结界蓦地大亮,紫光冲天几乎晃得他一时眼盲。他正要全神戒备,那大亮而紫光缭绕的流殇阵蓦地自中而裂,跟着便出现了一个足够一人进入的裂缝,与此同时,一道略略低沉,却如梵音绽落一般动听的声音幽幽传来——“不知是女娲娘娘后人来访,有失远迎,姑娘,请进。” 听入耳中,酹月竟是心头一恸,只觉那声音中似蕴着无尽的苦楚与悔恨,直让人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她心头一怔,仓促抬头看了凤池吟一眼,口中应道:“谢娘娘拨冗赐见。”抬脚才要踏入,便被凤池吟一把拉住。 “母后,孩儿求见。” 微微的沉默,那道声音再次幽幽传来。“池儿来得正好,听说今夜将是母后那几株望舒荷三百年来首次开花的大喜日子。池儿一惯纯孝,此番若是无事,不如便去为母后一等花开,如何?” “母后……”凤池吟有些微的迟疑,明知母后此举只是不愿让自己与酹月一同进去的托词,可他一惯纯孝,对母后的吩咐从无违逆,此番只一个犹疑,便见酹月已踏入结界。“酹月!”他急忙上前,然而只一个眨眼,那道裂缝已猝然合拢,白色的一道身影瞬间消失不见,流光浮动,轻易便灼伤了他的手掌。 他怔忡后退,眉头蹙成了一团。“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母后她何至如此?!” 悄立在他身后五步处,只静静观望着面前一切一声不吭的莲舞却突然轻叹了一声,在他恼怒的眼神中掩唇轻笑。“怎么殿下不知么?” “今日可是……三月三呐……”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二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上) 嗒……嗒……嗒…… 有水滴溅落的轻响声传来,伴随着微不可见的喘息,蹒跚不稳的脚步声,时深时浅,在静谧到几乎没有半分儿声响的山洞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葬月一手撑在了洞壁上,慢慢走着,天水碧的衣裳绽着一丛丛火红,殷红色的血滴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再随着她的走动一滴滴静静滑下,从她细韧的腰身,到腻白如玉的腿间,再到足踝。淹没过她赤着的足背,再一点点渗入到阴暗潮湿的泥地里。 她走了一路,一路血色蜿蜒,暗红色一团一团,如地狱的业火,如罪孽的魔障。“呵……”抬眼望着洞口处传来的一星光亮,她眯了眯眼,收回扶着洞壁的手,慢慢走出洞口。笼在袖中的手指怔怔一松,扑得一声闷响,一道寒芒堕入泥地,连动也不曾动得寸许便没了进去,只留下半边雪色的一抹,却是一把精钢的匕首,在阳光的照耀下,刃上一片血迹鲜红到夺目。 又是一周天了。她抿了抿唇,不无愤恼地撕扯着身上早已和血迹缠成一团的衣裳,抖落出一封素白的信笺,上有一道字体,流云飞月,却是寥寥“等我”二字。一双幽深的暗绿色眼瞳迷离地望着远方,一个被她刻意地封存在记忆底层的地方——天台山。 其实什么也都是看不到的,她于是也便只是保持着这一个眺目的动作,从朝阳初升,望到落日熔金,从身上斑驳的绿色鳞片褪去又生,生去再褪,蚀骨的疼痛一波波袭来,却没得解脱。 又是一周天了,那个可恶的女人——狠狠地摇摇头,将眼前愈来愈清晰的一抹清颜摇成破碎的光影,手指一动,袖中便滚落一颗圆圆的晶石,流光斐然,其内似有两道血痕纠缠延伸,拈在手中,令她心潮涌动。“再过一日,你若仍是不来……”她冷冷哼出一声,“我便将女娲石与妖血相融,毁灭人寰,让你毕生守护,全成乌有!” 夜。 黛蓝色的死寂一点点爬上半壁天空,月色黯淡,明明是初春的时令,却竟然料峭风寒,冷冽如割。 焚月城,美人如玉,歌舞升平。七尺珊瑚海棠台,妃色裙裳的女子鬓发如云,环佩叮当,赤足裸腹,如初生婴孩一般蜷缩在那海棠花心,只在一声乐起,蓦地舒展开四肢,长发流瀑,夜色裂锦,瞬间海藻般铺洒下来。女子仰首,大亮的琉璃晶灯下她一张娇颜瑰色嫣然,美目流盼生辉,足尖只微一踮落,便是一个绚丽的轻旋,而袖中不知何时亦多出一段烈火般红艳的彩绸,在愈发激昂的礼乐声中快速旋绕起来。 葬月静静地饮着一壶烈酒,略有些醉眼迷离的望着面前那愈旋愈快,几乎旋成一团火焰的女子。礼乐声蓦地一个嘎然而止,那火焰一般的女子足下一顿,彩绸扬空而来,猎猎风响,只在下一刻便蓦地绕上了她正拈壶斟酒的手臂。 她神色不动,然而一双幽绿的眼瞳却顺着那红艳的彩绸自那女子面上缓缓定格。彩绸被一寸寸卷动,那女子足尖轻点,几个起落,身子已近在眼前。“公主……”曼声顿起,是深山雾霭一般的迷蒙粘腻。“奴家服侍公主饮酒。”话音未落,一只纤纤素手已攀上了她清瘦的肩膀,新笋般的指尖若有意若无意地自她肩胛上轻轻滑过。 葬月眯眼望她,乌发黑瞳,鼻如瑶柱,唇若落樱,似曾相识的妍妩清丽令她心头微微一窒。目光渐次下落,那轻薄的绸衫随着她倾下的姿势下滑,半露出胸前那柔软的高耸,深邃的沟壑右侧,那白皙的肌肤上一点血色斐然,映入眼中,令她瞬间惊痛。几乎是立刻丢下了手中的玉杯,她俯身便攫住那一团温热。 “公主……”仿佛是被葬月纤细的手指缚痛了胸前的柔软,她眉宇间有着微薄的痛楚,声音也透着些许不胜负荷的娇弱与无助。 葬月却很快松开了手,缓缓退了回去。抬手揉一揉微微胀痛着的额角,她霍然起身,挥开一边上前跟随的侍从,懒懒开口。“今晚,你来。” 媚惑而妍妩的容颜映照在缠枝海棠底盘的琉璃妆镜里,白皙的指尖轻触银盘中一点洇红,再缓缓抹在形状优美的唇畔,晕开胭脂如血,烛下倩影似消。 葬月走进房中的那一刻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佳人如玉,秀发滴水,衣裳早已滑落到了肩头,是妃色的一抹。白皙优美的肩胛骨窝一动一动,衬着镜中那一抹深邃更添诱人,而那赤红色的一点更是附着在她左胸肌肤之上——心痦,色如朱砂,形如半月,这世上合该只有两人生有,她,和那个女人。所不同的是,她生在背上后心处,而那女人,生在胸口。 烛光下那影影绰绰的身影,镜中倒映出那清晰的一点洇红……似曾相识。 心,猛的一怔,琴弦崩裂,她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眼前如一片片的乱红染尽,血漫长天。一时更仿佛看到那清妍女子,素衣白裙,携着妖音般的瑶琴款款走近,脚步轻盈如蝶,妖娆似雪。 清清浅浅的气息,清清浅浅的脚步,清清浅浅的眸光,清清浅浅的落寞,清清浅浅的笑颜,清清浅浅的诱惑。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刻骨的记忆。 袍袖一掠,一件素色的裙裳便掉落一侧,眉妩讶然抬眼,“公主……” 葬月薄唇轻启,却只吐出短短二字。“换上。” 眉妩一怔,却顺从起身。“是。” 身畔水晶烛台上儿臂粗的红烛蓦地绽开一朵绚烂的烛花,噼啪轻响,令她心绪躁然,无法平静。抬眼望住那立在屏风旁,一身天水碧的衣裳,身形消瘦而容色清妍,更因眉宇间一抹清愁而平添三分楚楚的寂寞女子——她深深吸一口气,抬起一手缓缓扯落身上衣衫。 葬月静静站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那女子眉目如画,熟悉的眼波与轮廓瞬间击中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处存在。望着她扯落身上那件妃红色的绸衫,大亮的烛光下她光裸着如玉般的身子茕茕孑立,一手拈起她丢过去的那件素色衣裳缓缓拢上肩头。目光落在她清丽的面上,那刺目的妆容令她心口一窒,她蓦地上前,抬手便用力捏住了眉妩纤细的脖颈,重重地以手心反复擦拭着她唇上的洇红与眼眉间青黛色的描摹。腕上只微一使力,眉妩便觉下颚一阵剧痛,不自觉惊叫出声。“啊——!” 葬月咬牙切齿地开口:“谁让你擦这些的?谁让你擦的!去,自己洗干净去!”说罢一把便将她搡了开去,再愤愤抽回了手来。 眉妩不明旧里地摔在了地上,尚未穿好的衣裙狼狈地散落一旁,那冷凉的触感一下子便蔓延了她全身,激起一阵颤栗。“公主……” 葬月昂着头靠在屏风旁站着,重重地喘着气,瞪着那被她一掌挥落的娇颜。“朝歌让你到我身边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冷冷开口,“我既然敢留下你,就不怕他背后玩什么诡计。眉妩,我不管你是谁,可是你留在我身边,就要守足我的规矩!” “是……公主。”眉妩颤抖着爬起身来,跪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抱在胸口抓紧了那衣裳的襟口。“奴……奴家这就去清洗,请公主稍候。” 她说罢便裹紧了衣裙踉踉跄跄冲出大门而去,将门口守着的两名女子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着鹅黄色衫子的好心伸手扶了扶她,“哎,小心。” 她这才稳住了身形,苍白着脸颊重重吐出一口气。被那娇娇软软的手掌稳稳扶住,这才似恢复了一些儿的人气儿。抬眼看过去,尚未开口,那两名侍女却一下子从她脸上残留的胭脂粉痕瞧出了端倪。那鹅黄色衫子的侍女笑道:“眉妩姑娘,公主她向来不喜欢女子涂脂抹粉,你怎地又忘了?” 她屈辱地咬住了嘴唇。这世上女子谁人不想精雕细琢地妆扮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她想打扮自己也是为了让葬月瞧着欢喜,怎知她竟大忌如此,尤其今日——她可从来不曾对她发过如此大的怒气呢! “罢罢,你且去清洗清爽了再好好去给公主陪个不是,也就是了。”鹅黄衫子的女子见她目光流转不定,竟是愈发委屈了起来,忙出言劝道。 另一名水蓝色衫子的女子倒是没多说什么,只若有意若无意地睨了她两眼,在她点头转身走开后她唇角微动。“芷溪,主子今日连她的怒气都发了,看来当真心境很乱。” 那被唤芷溪的侍女微微一滞,瞬即应道:“她?我倒觉得主子待她的样儿也没见有什么特别。”顿了顿,她低声道:“不是那个人,面目再相像又能如何?终究是邯郸学步。” 第二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中) 挤了灿然的笑意,她一下子扑到她身边抱住了她:“沐姐姐你醒了!” 沐槿衣微微皱眉,身子僵了僵,抬手握住唐小软抱在她颈子上的手,轻轻拉下。 “沐姐姐你可算醒了,女变态说她要做饭给我们吃,嘿嘿,我可不敢吃。”唐小然撒娇撒痴地挂在沐槿衣身上,仿佛只有这样切实地感受着她才能抹去她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 “唐小软。”沐槿衣回身看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苍白的脸上是清晰的虚弱与疲惫。“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唐小软反应了过来,眨眨眼,为沐槿衣甫一醒来便惦记着她而深深地欢喜起来。 沐槿衣低头沉思了片刻。“蓝姐呢?” 话音刚落,就听蓝婧的声音从客厅处传来:“醒了?说什么悄悄话呢,醒了就赶紧给我出来端盘子!” 唐小软吐了吐舌,看沐槿衣掀开被子下床,她讨好地蹲□去要给她穿鞋,倒是沐槿衣愣住了。“我自己来。” 唐小软却坚持拿了她的鞋子不放手,不顾阻拦硬给她穿上了。末了拍拍手,站起身,一脸温纯的笑意。沐槿衣定定看她几秒,蓦地不自在起来,慌忙起身便走出房门。 唐小软跟了出去,一眼就见蓝婧正端着一盘色泽明艳的红烧鱼走了出来,不同于刚才那一脸的严肃与沉默,这一刻,倒是又恢复了原本的面目,肆意张扬地灿笑着,指挥她俩:“两个小兔崽子,快快快,去端菜,自己盛饭。” 沐槿衣走上前去,看一眼她放在餐桌上的菜,欲言又止:“蓝姐……” 蓝婧立刻故作凶恶地扬眉:“干吗,敢嫌不好吃?” 沐槿衣沉默,怔怔地望着唐小软从厨房间端出另外两盘菜,一盘西兰花,还一盘居然是干锅鸡。唐小软啧啧连声:“看不出来你手艺这么好哇。”瞧这菜烧得,色香俱全啊,所以上次那堪比生化武器的西红柿打卤面果然是成心故意的陷害吧! 蓝婧哼了一声,叫道:“还有碗汤,去端出来。” “我来。”沐槿衣转过脸去,快步走进了厨房。 不多时饭菜齐全,三人坐了下去,唐小软眼见蓝婧不动筷,不由又有些迟疑,再一看沐槿衣脸色沉得如同雷雨前夕,她干咳了声,“那个……” “别生气啊槿槿,”蓝婧蓦地开口,“哎呀,其实以前骗你我不会烧菜就是想让你烧给我吃嘛,你也知道你小气死了,我不这么骗你,你哪肯烧给我吃。” 沐槿衣沉默不语,忽然执起筷子便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口中,很快咽了下去,又立刻去夹了一块鸡。蓝婧静静地笑望着她,忽然起身:“我去拿酒。” 眼见沐槿衣动筷,唐小软也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谁知一下子便吐了出来。“好咸啊!”什么嘛,原来是绣花枕头外面光,这盐放得都快把人齁成燕巴虎了。她忙吞了两口饭,偷眼却看沐槿衣仿佛没有味觉似的一口一口地吃着菜,心中一阵迟疑。 砰一声响,酒杯撂在了面前,蓝婧非常豪爽地给三个人都满满倒了一杯,端着自己那杯笑道:“庆祝你们居然能吃到姐姐我亲手做的菜。” 她说话的同时,唐小软正塞了一块鸡块在嘴里,一瞬间被辣得口舌喷火,又是哇一声吐了出来,仰脸瞪着一脸笑意的蓝婧简直出离了悲愤:“你你你……” 沐槿衣却浑然不理会周遭的一切,饭也不动,只是闷头吃菜,手上的筷子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蓝婧不快道:“喂喂喂,死丫头!”端起酒杯便硬塞到沐槿衣手里,轻轻碰了一下。 唐小软茫然地端起酒杯,才要说点什么,就见沐槿衣蓦地仰脖,一口将酒水闷尽了。唐小软隐隐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捉不着头绪,正咬着筷子发呆,蓝婧忽然笑道:“呀,酒这么快就没了,你们慢慢吃,我去买瓶酒。” 沐槿衣蓦地抬头,门开了又关,蓝婧离开了。 “沐姐姐,我帮你盛碗饭吧。”望着沐槿衣被辣椒辣得红滟滟的薄唇,唐小软莫名心动。 沐槿衣不置可否,片刻后,接过唐小软递来的饭碗,闷头吃了起来。 唐小软给蓝婧也盛了一碗放在她位置上。“沐姐姐你别忙吃啊,等下不是还要喝酒?” “她走了。” “我知道啊,她去买酒了。” 长睫轻颤,沐槿衣冷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唐小软愣住了。“为什么?” 沐槿衣不再理她,仍是如先前一般静静地,又固执地将蓝婧烧咸烧辣的菜一口一口吃下去。一餐饭吃去了近半小时,可真如沐槿衣所说,直到她们全部吃完,蓝婧也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对那大嗓门的女变态诸多不满,可就这样冷不丁走了,唐小软一时也有点失落。忽然,嘀嘀嘀一阵响,唐小软眼尖,一下子看到一个手机丢在沙发上。会不会是蓝婧?沐槿衣拿了手机快速看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将手机用力捏了捏。 “沐姐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再不说话,唐小软要憋死了。 沐槿衣沉吟片刻。“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地图,我们……尽快出发。” “再去找夜郎墓吗?” 沐槿衣不答话,径直去了蓝婧的卧房,打开柜门,果然,看见两个大大的背包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在她们昏睡的时候,蓝婧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行李都帮她们收拾好了。沐槿衣微垂着脸,眼中隐隐有些发涩,却在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强行压了下去。 “这些行李是给我们的?”唐小软轻声问。 “嗯。” “都是她准备的啊?” “嗯。” “沐姐姐……” “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出发。”沐槿衣说完便走出房间。 唐小软跟上去,见她在餐桌上铺开了两张之前没见过的地图,还有一张倒是眼熟,正是她保管的那份夜郎墓地图。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你在干什么?” “寻找更合适的路线。”沐槿衣头也不抬地说。 唐小软见她拿一支红笔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还起身去开了电脑查找地图,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去给沐槿衣泡了杯咖啡。 在沙发上坐了会,渐渐便有些困倦,想着左右无事索性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轻轻睁开眼,看见沐槿衣仍是笔直地端坐在餐桌旁,手上的红笔时而轻点,时而画圈。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眸光,沐槿衣轻声道:“困就回房睡吧。” “沐姐姐……”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下来了,她望着沐槿衣沉静而凝重的侧脸,暖淡的灯光映衬着她柔和的眉眼,她原本浮躁的心情竟一下子宁静下来了,一如此刻沐槿衣平静温柔的声线。唐小软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亦或是梦境。 听不到半分动静,沐槿衣终于抬起头来,未来得及出口的询问只在喉咙里滚了滚,唐小软已然上前,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为什么。” “什么?”她平静反问。 唐小软凝望着那双沉静如墨的美眸。“为什么你会做保镖。” 片刻的沉默。“和你没关系。” 和她没关系?言外之意便是你不必问。唐小软心中不快。“和你有关系。” 沐槿衣讶然抬眸,正对上一双倔强的眼睛。“和你有关系的,我都想知道。” 咖啡已然见底了,唐小软伸手拿了杯子,又续一杯,端端正正地放在沐槿衣身前。她在她对面坐下,支颐望她,看她微垂眼帘,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温润的瓷器边缘,长睫轻眨,一瞬间仿佛无数回忆在眼底碰撞,又很快消失。“告诉我吧,好吗?” “或者这么问,你和蓝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沐姐姐,和我说说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些。” 良久的沉默,沐槿衣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连贯也可以。”唐小软鼓励地笑笑,若不是怕被拍飞,真想伸手摸一摸那纠结的小脸。终于肯对她打开心扉了吗? 手指贴在瓷杯上暖着,沐槿衣缓缓开口:“我和蓝姐,我们都是孤儿。她……年长我五岁,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和自己猜测地差不多呢,唐小软暗暗酸涩,果然是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的感情,怪不得,沐姐姐对那个蓝婧那么在意。结合蓝婧的不辞而别,她自然是明白吃饭时沐槿衣为什么那个反应了。 本以为沐槿衣还会再说些什么,等了许久,沐槿衣却再也没有开口。 关于妈妈的记忆,其实苍淡的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背影。因为年幼的她闹着要吃巧克力,妈妈只好带她去买,却在每日都会平安走过的路口被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子撞倒,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妈妈,她唯一的亲人。 也是自那时起,她幼小的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对巧克力的憎恨与厌恶。 她被一个陌生人抱走了,不,确切地说,是那个陌生人在撞车的瞬间将她从妈妈身边抱开,这才留存下她这条小命。她望着伏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的背影,那一瞬间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女人是谁?她又是谁?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 孤儿院似乎成了她命中注定的归宿。只是,即便是只有六岁的她也察觉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怪异,这孤儿院里没有男孩子,清一色,全是女孩。宿舍是按照年龄分的,最大的女孩子也不过只有十四岁。听说是因为过了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只是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很瘦弱,年纪也最小,所以常常被别的孩子欺负,抢夺食物,小小年纪的她脾气特别倔,尽管无力反抗,却总是拼命坚持到最后,久而久之,那些大孩子也就不愿意再抢她的食物了,辛苦争抢半天,最后只剩下一把残渣,实在是不值得。她被欺负了,也从不找阿姨告状,每次都是一个人躲起来,望着天空呆呆地祈祷自己快点长到十四岁,这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十岁那年。一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偷偷从宿舍里跑出来,躲在小花园里发呆,看星星。听说亲人离开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星星那么多,到底哪一颗才是她的妈妈呢?十岁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就好像她更加不会知道,她的命运从今夜开始,将会迎来一个彻底的改变。 “在那儿!” “轻点声!别吵醒了那些小丫头!”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她吓得躲到一颗矮树后面,偷偷望过去,只见四五个高壮男人急匆匆地向着后院院门方向跑去,夜幕下他们打着很亮的手电,几道光束在深浓的夜色中很快锁定了一个白衣服的瘦弱少女。跑在最先的一个男人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长发,用力一拽,另只手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走。”他偏了偏头,很快便拽着那少女向着一个房门紧闭的小木屋跑去。 她当时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悄悄跟了过去。小木屋的门开了又关,窗户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刺眼的白光,她踮起脚,悄悄够到缝隙处。只是看了一眼,她几乎是立刻捂住了嘴巴。就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姐姐,脸朝下被按在一个长长的木桌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刚刚好,便与她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年幼的她并不清楚这小姐姐将会遭遇到怎样的耻辱与磨折,却本能地就被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满的绝望与悲伤震撼了。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手掌却早已被不知所措的牙齿咬得一片青紫。 一个女人的声音蓦地响起:“哼,这死丫头不肯当圣女,反正上头已经割血试过了,本来也是个低级货,就赏给你们玩玩吧,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别浪费。” 话音刚落,几个男人便开始松裤带,将那小姐姐团团围住。 她其实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就是本能地害怕,不敢再看下去,刚要转身逃走,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伴随着被捂着嘴巴挣扎的呜呜声,她害怕得浑身发抖,耳听得刚才说话的女人又道:“小刚,你去练练手。” 一个男人嗯了声,跟着一个灰影便闪到她眼前,右手一晃,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然握在手中。 “我先走了。你们弄弄干净,别给我惹麻烦。对了,还有几个满十四的丫头,听着,千万要保护好,就当祖宗给我供着,上头要起来,万一有一点闪失,你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几个男人齐声应了。 门被推开了,她匆匆跑到树后躲着,就着泄露出的灯光一看,顿时惊呆了——那个女人,竟然是曾经见过几次的院长阿姨?! 院长匆匆离开了,并没有发现到躲在暗处的她,她躲在树后心脏一阵狂跳,小腿肚几乎抽筋,完全无法挪动半步。忽然,小屋里一阵躁动:“妈的,还想跑!”紧跟着便是砰砰的桌椅翻倒的声响,一个男人叫道:“操,你这时候捅她干吗,溅老子一身血!” 又一个声音道:“算了算了,第一次干活儿,难免紧张。” 她听到那小姐姐发出一声极为痛苦沉闷的惨哼,明明怕得要命,却又不知受了什么情绪的催动,居然再次踮起脚向着屋内看去。只见那白衣服的小姐姐仰面躺倒在长桌上,一把尖刀正刺在她的胸口,她衣衫破碎几乎难以蔽体,鲜血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剧烈涌出,逐渐蔓延全身,像盛开了世界最邪最艳的死亡之花。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临死的一瞬仿佛透过墙缝看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她,那小姐姐嘴角抽动,用尽最后的气力做出了一个口型:“逃……” 她紧紧地捂着嘴巴,再也不能多停留片刻,强忍着腿脚的软麻转身便飞奔而去。而一墙之隔,那如花般的少女生命却永远地停在了那一刻,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半张,殷红的鲜血染透了一身白衣,眼神中的惊恐与屈辱仿佛铭刻在灵魂上一般鲜活地刺痛着。 “外头有声音!”一个男人蓦地警觉,唰得拉开了门。 冷风在她耳边呼呼嚎叫,那遍染鲜血的年轻身体在她脑海里不断地放大,放大!尤其是那绝望而惊恐无比的目光!她不顾一切地逃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院中的泥地,拼命地冲回宿舍里。 蹬掉鞋子钻进被窝,整个人筛糠般抖着,浑没发觉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同室的女孩,一个总是欺负她的胖女孩,此刻正揉揉眼睛坐起身,十分不满地隔着空气瞪她一眼,口中骂骂咧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小绿字,像作者君这种心情不好就装死的软弱鬼我才不认识她呢! 第二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下) 她微微点头,足下一踮便盈盈而起,转眼落在那女子身前五步处。敛衽,低眉。“酹月见过娘娘。” 不必多问,面前那女子气度高华,一袭七色霓裳以九凤彩羽缝制而成,十二单衣,秩序层叠,轻纱霞罗,延绵直至身后数十步处。颈间一串华贵无比的白玉璎珞,羊脂玉所制,式作海棠五瓣。当项两瓣,瓣梢各镶指盖大小的猫睛石一颗。当胸两瓣,瓣梢各镶同等大小孔雀石一颗。颈后一瓣则连之以玫瑰晶。掩钩搭可脱卸,掩机钮可重叠。玉身鎏金流云飞月云水纹图,俯仰皆衔南珠,当胸一枚花蒂约莫半掌大小,翡地周翠,刻翠为水藻,刻翡为卷帘美人妆。蒂下垂有两绺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芙蓉石为坠角,长可当脐。 自是九凤娘娘没错了。 见她飞身来此,洇棠淡淡一笑,侧身一指身后不远处一座八角琉璃小亭。“请往一叙。” “恭敬不如从命。”酹月仍是恭敬应声,说罢便一同向那小亭走去。一路行来,落红无数,扑扑簌簌落了她满身满肩。待要伸手拂去,转念一想却又作罢。花自飘零,她自经过,无端交会,却也是一桩缘分,何必强除? 洇棠自没有错漏酹月那微一迟疑收回手去,更微微出神的神色。敛衣在亭中坐下,一只三尾灵狐滴溜溜不知从哪里跑了来,一骨碌便跳上了她的膝盖,睁着一双乌溜滚圆的黑瞳望住了静立在一旁的酹月。她轻笑。“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算起来,上一次见到女娲娘娘时正逢之战,娘娘毕生致力于守护人子,本宫与娘娘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打心底折服于娘娘的风采与自弃神格守护人子的德操。对女娲一族,向来心生敬重。” 酹月听她突然提及先圣祖女娲娘娘昔年的事迹,心底亦是慨然,“谢娘娘抬爱,先祖的教诲,酹月牢记于心,并将努力完成先祖遗愿,将女娲一族的祖训传承下去。” 洇棠呵呵一笑,妩媚狭长的眼瞳下一颗小小的痦子轻轻牵动。酹月抬眼望她,一时竟微微出神,面前那女子外表望去至多二十五六的年岁,眉如远山,眼若秋潭,顾盼之间,是说不尽的妍妩媚惑。她的肤色更胜新雪,与同样银白的流瀑长发纠缠在一起,竟是深深融成了一片,皎过这任一处月光,洁过这世上任一潭清幽。 呵,如是想来,凤池吟的银发应当是传承自她罢。 而与此同时,洇棠也在微微地打量面前这个注定要持有无上神器伏羲琴却不得不走人间道的年轻女子。至多十七八的年岁,容貌姣好,然而却颇冷清自持,兼之清面素颜未染丝毫胭脂流粉,瞧去便隐隐有些苍白细弱。五官柔美,尤其一双墨玉似的眼瞳,眸光柔和宁定,让人望去便会心生亲近。长及脚踝的黑发,裂锦一般流散,一身简约清爽的白色裙裳,没有半分多余的缀饰。人常言看衣知人,她几乎一眼便看出面前这年轻女子必然个性耿直,甚至流于固执,一如她的衣着习惯。 黑白分明。 片刻的沉默,洇棠伸手拂着膝上那三尾灵狐脊背上光滑柔亮的雪色皮毛,微微侧身睨着一脸宁定的酹月。“你方才说,你叫酹月?”见她无声点头,她微微摇头。“你娘为何会给你起了如此不吉的名字?呵,不要介意,本宫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酹月心头一紧,脑中瞬时想到葬月目下的做所所为,心底隐隐惶然。“是。听我娘说,我出生那夜正逢月破,我娘是在祭月的大典中突然腹痛诞下我,故而拟名酹月。” 洇棠含笑望她眼中一聚即散的凝重,伸手端起面前玉案上的一盏水晶杯,递到酹月面前。“来,尝尝本宫这扶桑山有名的香茗,凤凰翎。呵,你运气不错,这可是本宫收集了三千朵镜水莲的雨前花露,装坛埋在地下一千年,昨儿才刚启开品尝。也算你拔了头筹。” 酹月忙双手接过,恭敬行礼。“谢娘娘赐茶。”再一垂眸,便见洇棠抬手一指身畔紫檀木制的美人靠,“坐。” “是。”她双手捧茶,侧身坐了下去。 有年轻侍女穿流而入,依次放下各种清香可口的糕点,却是各个时令的都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精致吃食。洇棠抬指便拈起一块桂花酥递到酹月的手上,“尝尝。”她莞尔一笑,“广寒宫的桂树上百年就结了那十七八颗桂子,全让本宫给抢了回来,把王母气得不轻。” 酹月闻言亦是轻笑,才要抬手送入口中,那一直伏在洇棠膝上眯眼打盹儿的三尾灵狐蓦地鼻头一动,跳起身来,一口咬过她手中的桂花酥,几口便吞咽了下去。末了还凑过嘴来在她掌心又舔了一舔,直连一点渣儿都没剩下才悻悻缩了回去,打了个哈欠,继续眯眼打盹儿。 “这该死的小孽障,竟敢对客人无礼?”洇棠抬手便欲打下,却被酹月拦住。“无妨。”她浅浅一笑,又去案上自取了一块桂花酥递到那灵狐嘴边,看它一点点吃着,拿一双墨豆儿似的眼睛滴溜溜看她。“这世间万物都有本心,何况它已有千年修行。娘娘既将它养在身边,如今叫它亲近一番,也未尝不是酹月的造化。” 洇棠闻言微微一怔,跟着便猝然轻笑出声,抬起水袖轻轻掩住唇角,一双水瞳流盼生辉。“小白呀小白,你可记好了,今日你欠下这位姊姊两块桂花酥的恩情,来日得了机缘,你可定要相报才是。” 小白?酹月有些微的郁郁,未料只一个拧眉,便叫那笑颜如花的九凤娘娘给瞧出了端倪。“怎么,我给这小家伙起的名字,不中听么?” “不,很好。”酹月有些尴尬,低头应道。心中直想着这九凤娘娘莫不是会读心术不成?她不过小小思量了一番,连腹诽都算不成,怎生便就叫她看穿了? 洇棠睨着她,手掌拍一拍那灵狐的脊背示意它自去玩耍,随后便站起身来。纤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攀上了栏杆。她背对着她。“孩子,你可真是不会说谎,但凡言不由衷,就必会低眉敛目,很不自在。” 酹月不语,一时颇为尴尬难定。却听洇棠又笑道:“说谎可是比任何高深道法都更要高深的修行,除非天赋异禀,等闲想要修得其中精髓,非千八百年,难有所成。” 酹月心头一动,忍不住道:“娘娘见笑,我确实不擅说谎,也一直觉得我自走我路,无需他人置喙插手,根本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何况人们可以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对所有人说谎,也可以在所有的时候对某个人说谎,可是,没有人能够在所有时候,对所有人说谎。” “这倒也未必。”洇棠突然转过了身来,面上隐隐浮现一抹奇异的光彩。“本宫倒是认识有一个人,她就是个天生的谎话胚子,她能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说谎,包括她自己。” “竟……有这样虚假的人么?”酹月微微睁目。 洇棠面上那一抹奇异的光彩却渐渐消散了。她又转过了身去,望着那一大片海棠花树发怔。“唉,你可真是个实诚的孩子,本宫不过随口说说,你便也信。许是本宫就在对你说谎呢?”她屈起指节轻轻在那紫檀木的栏杆上笃笃扣着,蓦地话音一转。“不过,小白这个名字怎么就不中听了?又简单又好记,这世上繁复的东西已经太多,连个名号儿也不能再简单点,本宫年纪大了,可也真怕哪日便记它不住,跑丢了也喊不回来了。” “……”酹月沉默。 洇棠又笃笃敲了几下,蓦地侧身望她。“池儿喜欢你?” 是她多心么?为何这方才还一脸慵懒,雍容华贵的九凤娘娘此刻的神情却分明散发出民间那三姑六婆才有的惊人风采? 酹月难掩尴尬地笑了笑。“娘娘真会说笑……” 洇棠却一径儿地摇头。“唉,又低眉敛目,很不自在了……算了,不问你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不是你命里的那一瓢水,再多反复,也是徒然。” 她的宽和与谅解,让酹月很是心生感激。凤池吟喜欢她?呵,她倒真没有体察出来,只是依稀觉得凤池吟对她的事颇为关注,大抵也是与自己曾出手助他有关,何况到得现在,他与她之间,还隔了一个葬月。 他要除她,而她要护她。 他喜欢她?略有些恍惚的摇头,怎么可能。 关于女娲石,其实酹月并没有从九凤娘娘那里得到太多的消息。女娲石是从前女娲娘娘补天所炼,本已是倾注了女娲灵力的极佳载体。后来补天所剩余的石头散落各方,为一些有缘人获得,均是受益匪浅。而现在大家所说的这块女娲石则是当年女娲娘娘成功补天救人之后从剩下的石头中特意挑出来的一块,因为通体晶莹斐然,很是漂亮,讨人欢喜,女娲娘娘便将它一直带在身边,日沾月染,那石头便愈发灵盛起来。到得传到上任女娲,亦即是她与葬月的母亲,云霓手中时,那石头已然经历了好几任女娲后裔之手,积累灵气无数。因此那女娲石目下可说是灵气极盛的一块至宝,肉身得之可免修仙之苦,仙身得之则可凭升千年修为,魔道得之……后果不可估量。 而对于酹月的疑问,为何洇棠会在自己的大殿中设下以上古神器昆仑镜为阵眼的时间结界,昆仑流殇,洇棠却是明显不欲多谈。酹月自然不会愚蠢到再去追问为何千年前在西王母寿筵上一展风采的神器昆仑镜竟会落在她的手中。而对于酹月一眼便识辨出那阵眼乃是昆仑镜,洇棠更是未多惊诧,须知世代以守护脆弱渺小的人子为己任的女娲后裔自幼便要学习各种结界的打开与封印,并习各种疗伤之处,淬炼百草。据传上古神器之一的神农鼎也应当在女娲后裔手中,只是数千年来却始终不曾得见罢了。 呵,倘若传闻是真,十件上古神器女娲一族便独占三件,怎能不让别族嫉恨不满?那乱世祸水她亦早有耳闻,只是她避世已久,对那些沽名钓誉的名堂本便提不起兴趣,否则,难保不会也会去插一花儿呢。“女娲石若落在魔道手中,后患倒也的确无穷。”捧着香茗,她淡淡开口,望着酹月面上极快流转的氤氲哀伤。她呵呵一笑,“我大抵也能猜到池儿跟你说了什么,一定是叫你独善其身,纵然不与令妹公然对抗,至少也要表明你所谓的正道态度,与她划清关系,是罢?” 酹月心头一窒,微微点头。“是。” “怪道你不喜欢他呢。”洇棠若有所思的模样让酹月不由再次尴尬了起来。她却缓缓啜了一口香茗,在阳光下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纤长指甲微微发怔。“连你心中所想都不能体察一二,纵然再多倾心于你,又有何用?这傻小子,合该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一点也不值得本宫心疼。”她顿了顿,指尖自那案上铺着的明黄底子红绒布上轻轻滑过。“呵,其实本宫倒是觉得,既是大帝的预言,也必然有他几分的道理,只是世事更迭,沧海桑田,大帝都已陨灭多年,他的预言,又何妨只当作是一个传说,听听就罢?” 酹月听到九凤娘娘竟然肯为葬月辩解自然是心下欢喜,然而此刻她的注意却尽都集中在了洇棠那句“合该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之上,登时想起凤池吟为救自己擅闯画壁之森的事情来。一时惶然心慌,忙出声问道:“娘娘,您是说……凤——殿下他将要受罚下凡历劫?!”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上) 酹月听到九凤娘娘竟然肯为葬月辩解自然是心下欢喜,然而此刻她的注意却尽都集中在了洇棠那句“合该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之上,心中一惊,登时想起前几日凤池吟为了救她擅闯画壁之森,强行将她带出去的行径。一时惶然心慌,忙出声问道:“娘娘,您是说……凤——殿下他将要受罚下凡历劫?!” 她听着都已觉得心慌不忍了,未料那洇棠却是一脸平静无谓,嗯了一声便笑道:“本宫为了他可也算是卖了老脸了,跟天帝求情多给了几日时间容他善一善后。不曾想那小子整个心都扑在你身上,全然不曾顾及自己马上就要被贬下凡间,经历生老病死了。” 酹月听了这一番话,很是愧疚难安。“娘娘,殿下此番祸事全因酹月而起,娘娘请放心,酹月一定亲自求见天帝,阐明因果,代殿下受过!” “代他受过?”洇棠讶然抬眼,望着面前一脸慎重平和的酹月,她无奈摇头。“你有何过?你自去画壁试炼,不曾招他也不曾盼他,他自己个儿巴巴儿跑去带了你出去,可曾问过你,是否需要他来强出这个头?”她说着说着便似要动气,先是支颐长叹,跟着便曼声轻唤:“小白……” 白光顿闪,那纯白的一团雪色不知从哪里滚了过来,一骨碌便又跳上了洇棠所坐着的美人靠上,拿一双墨豆儿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把她盯,更是讨好地探出粉粉的小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几舔。洇棠伸手将它抱进怀中抚了几抚,才叹道:“还是你好,不让本宫费心,也不似个愣头青一般就会用拳头办事。小白,你可仔细听好,倘若有一日教本宫发现你也犯了莽撞的罪,仔细本宫揭了你这三千年的皮毛,做围脖。” 那三尾灵狐闻言登时委顿了下去,三条尾巴摇得很是欢畅,更是自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呜咽,直如婴儿啼乳,惹人怜爱心疼不已。 酹月望着面前那完全不担心儿子即将要下凡历劫的九凤娘娘,一时也深觉无语,更是为了没有打探到更多关于女娲石的用处与罩门而略略生了失望的心思。再兼之凤池吟的事,她很是引咎自责,一时沉默,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到来还是洇棠打破了沉默。“池儿的事你就勿须担忧了,那司命天官好赖与他父亲也是相识,总会多关照他几分,不至教他缺了胳膊少了腿脚,过不安生也便是了。呵,”她猝然掩唇轻笑,“没准还会教他做个万全的人主,翻覆云雨,佳丽三千的,只怕到时让他归返神界,他都不肯。”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见酹月无声摇头,洇棠颇为讶异地瞪一瞪她。“你可当真是从人间来的么?竟连人间那一年一度的上巳节都不曾知晓?” “上巳节?”酹月微微拧眉,她倒是知道凡间有这个习俗,又名女儿节,是男男女女出外踏青相会,互成姻缘的节令。只是……这与她有什么相干么?女娲虽主人子嫁娶之礼,可不代表连人子嫁娶前的互通衷曲也要费心。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呐。”洇棠曼声吟道,神态略微悠然,竟似添了几分小女儿的神往。“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这本是人子写就的一幕热闹欢喜的场景,与那神界位高尊崇的九凤娘娘根本就不该扯上丝毫的关系,然而此刻听得她口中念来,酹月竟仿佛亲眼所见那般天气,那般丽人,那般相遇,那般欢喜。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蕳兮。 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一时也颇为恍惚,又听洇棠幽幽启口:“其实在神界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人间好呵,一世只一个盼头,好也罢,坏也罢,横竖也就百年的念想。待到命归黄泉,一切推倒重来,成王败寇,美人白骨,通通都是过眼云烟。一身死而万事空,谁也不吃亏,谁也不落埋怨。” 酹月不语,心中却暗暗想道,你贵为九凤娘娘,拥有无尽的寿命,活着久了,难免学人伤春悲秋,觉得生命无有止境,每日重复度日当真无聊透顶。可若果真让你在凡间挨几番轮回之苦,你又必然会盼望能得永生了。否则为何会有那样多的人子与低感兽禽拼了全力也想要修道成仙呢?所谓这山看着那山高,如此道理倒当真是不分人子、神子,皆是一般,不能避免。而兼流有神子与人子两族血液的她……她呢? 选择守护,注定孤独,自长成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在血腥杀伐之中苟延残喘,为护卫人子安危与一切邪恶的势力缠斗,日日夜夜,从无更迭。一岁,再长一岁,再长一岁……多少岁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改变,日与夜,醒与睡,日子对她来说成了最最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单位叠加。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终日戒备度日,便连即便睡着也要强迫自己绷紧了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彻底断绝身为女子该有抑或可能会有的,与情爱相关的所有念想,而只为守护而活,没有选择? 除了母亲,谁也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而事实上母亲的询问,更多也只是一种陈述,告诉她她别无选择,母亲用一种看似温和却更决绝的方法让她接受了这样的宿命。 除了葬月,谁也没有问过她,你累不累?可昔日那个会在她降妖除魔带着满身伤痕回家之后,拉着小脸一边抱怨她不知保护自己一边又悄悄背着她抹泪,帮她擦洗伤口的可心妹妹,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也从来没有人,曾在她孤身临敌之时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退敌,为她撑开防护的屏障。呵,这么说似乎也不妥当了呢。于万般冷凉中心头微动,却是因着那一张倔强而总是冷沉着的脸突然闯入。那男子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瞳,一张同样很好看的脸,却从无半分笑意,让人品鉴。她纵然冷情,却非草木,岂能无感?而如今仔细想来,到得现在竟当真也只有他,曾在自己临敌之时与自己并肩而战,在自己受伤之时,曾不顾一切对自己施加救助。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归,也只有他这样做了。而就是这样一个唯一一个肯与自己并肩战斗的人,也为了受到自己的连累,将要被贬下凡间历劫。 心头止不住地辛涩起来,像揉进了一把细沙。如是想来,她倒觉得葬月根本不是什么祸水,或者自己才是天帝预言中那真正的祸水,凡是与她交会,对她友好的人,通通都会遭遇不幸。 她身处这与世隔绝的一处桃源之中,与一名穿着高雅谈吐有方的尊贵女子品茗赏景,勿须提防,没有杀戮,没有叛离。闻海棠清香,看水流潺潺,这般自在而无忧,不正是她内心深处一直在隐隐渴盼着,却始终没有胆量去仔细描摹的生活么? 不是不想,却是……不敢去想。 她听到洇棠开口。“池儿的时辰怕是快要到了,相识一场,你若有心,不若便去送一送他罢。” “这么快?”她很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洇棠轻挑烟眉,呵呵一笑。“你身在本宫阵中,不知流光,你只觉才刚过去不过小半时辰,可于结界之外,早已是一日一夜。” 事到如今,还能多说什么?酹月垂下眼睑,只能自心底一声幽叹。 洇棠起身伸手拉过一支海棠花枝,信手拨弄。“女娲石的事,抱歉本宫也不能指引给你更多的线索。不过听说女娲石是落在了令妹手中,本宫相信,以你与令妹情意之笃,应当不至于需要以武力相迫罢?” “恕本宫多言,本宫总觉得你与令妹之间很可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误会难明,想要取回女娲石,还是先仔细想想,你与令妹分离的这几年来都发生过什么事,或能有所裨益,也未为可知。” “呵呵,本宫为何肯如此相帮于你?这话说来可就长了,一来本宫的爱子看上了你,本宫少不得也得爱屋及乌;二来么……本宫若说没有所求,你定然也不肯信,那么本宫也就不必枉作君子了。” “没错,本宫确是对你有所应求。” “你若能与令妹化解尴尬,冰释前嫌,本宫要在今年七月初七借你伏羲琴一用,三日之后,如期奉还。不知能否答允?” “好,一言为定。” 终究是不曾赶上。 酹月自出了昆仑流殇,便被守在阵外的莲舞告知凤池吟已被天帝遣神将带去天庭,他情急之下竟然动手抵抗,与前来带人复命的龙子睚眦大打出手。打伤睚眦后被随后而来的帝江、英招两位神子合力击伤,缚去了天庭。酹月闻言心急如焚,拈咒便要追上,却又被那莲舞一个闪身拦了下来。 “莲舞姑娘,你——”酹月大急,“你家少主此番受劫是因我而起,我必须即刻前往天庭阐明因果,求天帝容情,让我以身抵过!” 她自是一番情急不甘,更兼歉疚难安,孰料那莲舞闻言却是幽幽一笑,纤纤素手只微微一抬,便拉住她柔细的手臂将她引回殿中。 “莲舞姑娘!” “稍安勿躁。”那莲舞盈盈一笑,一个旋身便抱住了酹月的双臂将她按坐在大厅一侧的紫檀木座椅上,酹月才要挣开,不妨那莲舞柔若无骨的身子顺势而下,顷刻间已俯倒在她的膝头。 “……放手!”酹月蹙眉,她不喜欢与陌生人如此的亲近,一点也不喜欢!然而面对对方只是一名形容乖觉的垂髫幼女,她却怎样也下不了手去将她摒退,只能绷直了身体低呼一声,微微抬手挡在了身前。 “你的心……跳的好快……”莲舞将下颚抵在酹月圆润的膝头,一手攀着她细弱的腰肢一滑而上,眨眼已覆在她的心口。察觉到酹月身子的微震,她猝然叹道:“化生池水可活死人,肉白骨,于凡俗人子而言,几为重生之水。然而你此番受剧毒瘴气击心,化生池水救精勿能救气……如今殿下已是不在,你又何苦再如此强撑……” 虽是柔柔冉冉的一番轻语,听入耳中,酹月却是不自禁一怔。她自然明白莲舞说得没有错,她受了葬月那记击心重创,几乎折损了她体内全部的护体元气。凤池吟带了她来扶桑山医治,化生池水虽治愈了她所有的外伤,然而那受了瘴气侵入的伤口却始终是不曾愈合!她不想多令凤池吟费心故而一直强作无碍,也自认掩饰地毫无纰漏,未料这一切却为面前这娇艳女子轻易洞察。 “不劳姑娘费心,我自有疗伤之处。”酹月欲起身离开,然而眸光对上莲舞那仰头望她的娇憨情态,她怔在了当下,脑子阵阵地晕然,竟渐渐想起从前与葬月一起生活时的点滴细碎来。阳光下童稚幼妹孱弱的病体如丝,每日每日只是倚在棠梨精舍中那株海棠花树下静静盼她修习术法归来。会用那样清澈无尘的嗓音一声声喊她姐姐,会追着她的身影四处张望,不管她多晚回来都会坚持等到她的身影踏入柴扉才肯入睡的葬月,她的妹妹…… 葬月,你……在哪里? “酹月姐姐……”莲舞的声音唤醒了酹月。她仓促睁眼,一惊之下迅速思拊:那莲舞的眼睛,当真是不能与之对望的。只是这样平静的一眼,她深心里藏埋着的东西便仿佛毫无保留般被她丝丝窥出。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下) 沐槿衣一打开门,撞入眼底便是唐小软一脸呆滞地站在鱼缸旁,细细的血线顺着她的手腕丝丝缕缕地滴落水中。她一个箭步上前,劈手便夺过了她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唐小软并不看她,迟滞的眼神仍是停留在鱼缸里。沐槿衣一把将她扯过身来,笔直地与她对望住,只见她一双大眼分明透着陌生的笑意,看也不看一眼自己被她擒住正流血不止的手腕。沐槿衣目中一紧,心中已然有数,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来,对着唐小软的脸啪一声便掴了上去。 唐小软被她打得愣住了,三秒后,她甩了甩头,叫道:“好痛!沐姐姐,你干嘛打我!” “你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沐槿衣镇声道,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虽然不好,可眼睛到底是清澈了,她稍稍定下心来。 “发生了什……啊,我的手,好痛!”唐小软本是一脸茫然,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一片鲜血淋漓,她顿时慌了:“这是……谁——谁干的!” 沐槿衣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方缓缓道:“你自己划的。” “你在逗我?”唐小软犯了个白眼,她最惜命了好不好,怎么可能这么狠给自己一刀。 “不像是中邪,也不是落蛊,否则一耳光根本不可能打醒你。”沐槿衣沉声道,“唐小软,你有梦游的习惯?” “什么啊,我根本就没睡觉。再说我才不梦游呢。”唐小软叫了起来。 “并不一定要你主观想睡,有时候,当你被外力控制,可能会不由自主地睡过去。你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吧?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却行动自如。” 沐槿衣的话令唐小软整个人都发起毛来,“怎么会这样?”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件事绝对比看见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还要可怕。 沐槿衣沉吟片刻。“我想,可能是你之前受了惊吓,魂魄未定,那些残留的恐怖影像还在影响你。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我……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一离开我就感到不安,在想那个可怕的黑衣女人会不会再来找我,在想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有家不能回,爸爸也失踪了。”唐小软说着话,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一眼那朱红色的果子,发现自己滴落在水中的血液早已被吸收干净了,她心头一紧,自嘲笑道:“就连捡个果子,都还是会吸血的。” “当你极度不安,这种恐惧可能会形成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控制你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有时候,这恐惧的精神力量甚至可以物化。总之,你想平安无事,就什么都不要再想。”沐槿衣低头看一眼她鲜血淋淋的手腕,皱眉不已。“我先替你包扎。” 拉着唐小软离开客厅的瞬间,沐槿衣自然是没有错漏那吸足血的朱果体积比原先大了将近一半,细丝愈发坚韧,原先只是丝丝缕缕在水中漂浮着,现在已经长出了水面,在水面盘根错节地交缠着。她没多说什么,将唐小软拉到客卧,转身去找来碘伏,止血剂,还有纱布。 唐小软在床边上坐着,仰脸看沐槿衣动作利落地为她处理伤口,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每一个指节都是那样的漂亮又无暇。指腹与她手腕肌肤每次轻微的摩擦都会带来她不自禁的轻颤,她咬着嘴唇,静静体会这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莫名的心安铺天盖地袭来,她放松地几乎想打哈欠,一不留神,半边嘴角便弯上去了。 终于,被她眼光滋扰半天的女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秀眉微蹙,淡红的嘴唇上下起合:“你笑什么?” 唐小软难得有这机会可以由上往下45度角打量沐槿衣的脸,被她蓦地这么一问,顿时有点郁闷:“我……嘿嘿,我痒痒。” 沐槿衣不再理她,低头继续包扎。唐小软眼见这次只能瞧见那乌黑的头顶心了,不由叹了口气:“沐姐姐。” “又怎么?”太多的前车之鉴,这次,沐槿衣连头都不抬了。 唐小软抿了抿嘴唇。“你今天要陪我睡一个房间。”蓝婧这么一走实在是大大不妙,用脚趾头想也猜到沐槿衣肯定打算去睡隔壁了。 想到她这时不时的见鬼撞邪,也许,自己确实不能离她太远。沐槿衣答应了:“可以。” 转了转眼珠子,唐小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还要陪我睡一个被子,我要抓着你的手睡,不然,我害怕。” “不行。”这次,沐槿衣果断拒绝了。 “我不干嘛,就,就抓着手。哎哟——”唐小软眼见拜托不成,开始耍赖了,猛地抽回手来夸张地尖叫:“好疼!” 沐槿衣心知肚明这女孩的小花招,也不多说,固定好绷带后便站直了身体。 “这么一弄我都没法洗澡了。”唐小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那就别洗。” “沐姐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这是!她眨眨眼,鼻子抽了两下,又狠狠地吸了口气,就是这么有本事,一秒后,两颗金豆豆便夺眶而出。“伤口真的很疼……”见沐槿衣脸色不对,她急转话锋:“不过没关系,我不怕疼了。可是,你一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会找上我,你看我现在只是割了手,别明儿你一早起来就见我抹脖子了。你也说了,我,我魂魄还不稳呢。” 沐槿衣无语了,明知道这么浅的伤口真的疼不到哪里去,明知道这小丫头死说活说就是要自己如了她的意,可那一瞬间她对上唐小软梨花带雨的小脸,竟是怎么也不忍再说出“不行”两字了。下意识地抬手捋了捋耳畔一绺发丝,却浑然未觉每当自己做出这样的举止,大抵,都是预备要妥协了。 唐小软本来粘上毛就能比猴儿精,一看这情况便知有戏,登时将苦情戏演得更加足料。又挤出两颗金豆豆,哽咽抽噎,好一顿胡搅蛮缠,于是一刻钟之后,当她从盥洗间洗漱回房,意料之中地便见到床上躺着的纤细身影。 “沐姐姐!”一声欢呼,砰一声,唐小软化身人肉炸弹一下子扑在了沐槿衣身边,欢天喜地地拉开被子便往里头钻。 沐槿衣始终保持着平躺的睡觉习惯,见唐小软挤过来也是淡定地很,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掌蓦地抱住她的手臂,然后下一秒,一条同样温暖的腿……老神在在的……十分不客气地就搭在了她的腿上。稍微一动便迎来又一波没完没了的哀怨与胡搅蛮缠,沐槿衣深吸口气,忘了这一切,忘了这一切!闭上眼睛睡觉! 半小时后,在颈间不断袭来的热烫呼吸以及身上实实在在的压力之下,沐槿衣凭借内心强大的坚韧与毅力,终于,艰难地睡着了…… 似颦非颦的两道细眉淡若远烟,那女人长睫轻颤,嘴唇微微翕动,仿佛睡梦中也正经历着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唐小软探出手去,柔软的指腹带着无以伦比的慎重与赤忱,轻轻地,却毫无犹疑的覆上了那雪白的脸颊。被滑腻而温暖的触感惊起心头微波,她强忍着颤意,指尖下滑,又来到她凝白颀长的颈项上。 初雪般纯白干净的肌肤,月光下如奶油可口。乌黑的发丝旖旎在她颈上,随着薄被一点点掀开,她清晰地看到那纤细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鸟翼般向两侧横去。胸腔里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忍不住就想,倘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倘若她根本不是她的“保镖”,倘若没有这一切所谓的开始,此刻,她会在做些什么呢?会不会也像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一样,逛街,shopping,然后,在适当的年纪便去交往一个温柔多金的男朋友?被自己的想法刺到,她不悦地眯眼,眸光缓缓落在那张微微抿着的红唇上,不爱化妆的她,嘴唇惯是一抹清艳的淡红,延着精致漂亮的小细纹。指尖轻轻掠过那温暖的唇瓣,她不禁微生涩意,这张唇,总是不会哄人,这张唇,说出来的话永远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真是不懂情趣呵。”她轻轻摇了摇头,下一秒,指尖已然停在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与此同时,她的身体覆了上去,手肘小心地撑在了她身体两侧。 呼吸愈发近了,那清甜的气息,那温暖的嘴唇,通通近在咫尺。唐小软笑了,她的唇,极轻极轻地覆上了她的。 喉咙里是烧灼般的干渴,心跳也愈发清晰,仿佛是想象了上万次的味道一瞬间在舌尖爆发,那些柔软甜蜜的情丝瞬间化成无处遁逃的天罗地网将她牢牢缚住。心,跳得愈发快了,却又不是剧烈运动后的急促与不适,而是心脏瞬间像下了一场小雨,野草般淋漓疯长的除了刺痛她的温柔,还有,火热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进度来了,进度来了!!你们这些急性子的小鬼! 第三十章 清泉流齿怯初尝(上) 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着,仔细地描摹着,那温暖的触碰,那精致的唇线,还有那鼻息间若因若无的幽香,像盛开了满园绮丽,她的眉眼艳如春光,她的气息是枝头露水般的清爽。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亲吻,只是,从前与男友不过是点到即止,更别提这样强烈的渴望与主动,仿佛只是这样贴近着这个女人,她内心深处便盈满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欢喜,所有情绪极地爆发,如百花齐放。 忽然间,喉咙口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她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而那刚刚还温暖着任她品尝的红唇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双冷凝的冰瞳,黑暗中正灼灼地瞪着她。 待到回过神来,唐小软赫然发现自己与沐槿衣早已交换了位置,一只手肘死死地抵着她的颈动脉,而那手肘的主人,沐槿衣却微微地喘着气,眼神中满满的警惕与严厉。她喉咙烧灼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以眼神示意女侠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手她就死翘翘了! 沐槿衣是从一个不太美好的梦境中惊醒过来的,许是不久前因为蓝婧的离开一下子想起了太多,梦中的她依稀十几岁年纪,正被蓝婧带着做近身搏击的训练,一股无形的压力袭面而来,纵然是半睡半醒,她仍是第一反应就做出了还击。静静喘息片刻,眼中迷茫散尽,她终于回过神来,然后,诧异地望着那个被她压着脖子几乎就要翻白眼的女孩,唐小软。她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快速收回手:“对不起!” 妈呀……唐小软终于吸进了一口空气,顿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沐槿衣望着她涨红的小脸,脸上明明还充满了对差点窒息的后怕,可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却一片柔和,完全没有对自己半分的怨怼。不由更感愧疚。“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刚撑起身体想要离开,她的腰,便被身下那刚刚回过气儿来的女孩紧紧地抱住了。她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你——” “你以为我是谁?”唐小软浅浅笑着,在沐槿衣企图拉开她的手时轻呼一声:“痛——” 沐槿衣皱眉望她,想起她腕上的伤口,手上的力气便即消去了,只好任由她撒娇撒痴,一张小脸添油加醋皱成一团,仿佛真的很疼。半晌,“你放手。”她无奈地说。 十秒后。“唐小软,你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半分钟后。“唐小软!” 一直咧嘴笑着的某人终于开了口:“沐姐姐,你生气的样子可真好看。” “我没心情陪你油嘴滑舌。”沐槿衣眼神微晃,转过脸去。 “谁油嘴滑舌啦,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唐小软不仅不松手,反而小腰儿一挺,扭脸就将脸贴了上去。察觉出沐槿衣瞬间的僵硬,她凝眸笑了,将脸颊埋在沐槿衣温暖的颈子里,那里,属于她的冷香最为浓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嘴唇贴了上去。“沐姐姐,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不累吗?” “不累。”僵住的何止是身体,沐槿衣艰难地避开了那嘴唇顽皮的窥探,想推开她,心中却又一阵恍惚。 “我喜欢你。”唐小软轻轻哼着,仰面,正对上两泓秋水泛起涟漪,那淡红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她鼓励地笑了。“你喜欢我吗,沐姐姐?” “没有喜欢或者讨厌。”沐槿衣别扭地侧着脸,仿佛是了更深地说服唐小软,顿一顿,她又添了一句:“你是你,我是我。” “怎么会呢,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不是喜欢就是讨厌咯。”唐小软眨眨眼,“这样,我来帮你想清楚吧。” “唐小软——” 虚弱的斥责被早已蹬鼻子上脸的某小孩直接打断:“沐姐姐,我没你那么有本事,老是拖你后腿,你嫌弃过我没有?” 沐槿衣被她问得怔住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这上面,好半晌才不情愿地开了口:“没有。” “好几次我差点挂掉,你不顾一切也要救我,那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 “呐,你迟疑了至少五秒钟,”唐小软再次打断了沐槿衣的话,嘻嘻笑着,“你的眼神刚才晃了一下,你不想承认对不对?” “虽然我总是添乱,虽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总是想着你,沐姐姐,这种想念让你很安心,看着我笨手笨脚的围绕着你,看着我一次次遇到麻烦,你心里想的不是嫌麻烦而是——看,她需要我。真的感觉不到吗?沐姐姐,你喜欢我需要你,你甚至觉得这样什么也搞不定的我,很惹你怜惜。” 沐槿衣沉默了,不得不承认,唐小软的话隐隐说中了什么她一直回避却又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怜惜吗?因为她纯真,她善良,她简单地没有受到丝毫的污染,所以,她怜惜她? 或者,应该这么问,仅仅是怜惜她? 唐小软仔细地品砸着沐槿衣的神情,片刻后,嘴角轻牵,竟然勾起了一个近似忧伤的苦笑来。“你知道我需要你,不仅仅是为了夜郎墓,我的心,它需要你。可你却不打算给我一点点回应。” 这难得的成熟态度让沐槿衣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又撞邪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许是耐性渐失,更许是被那番格外沉重的话给扰乱了思绪,沐槿衣抓住唐小软抱在她腰上的手,手指已经扣住了她,随时准备拉开。 唐小软幽幽道:“沐姐姐,你比我聪明,可有的时候你却很笨呢。” “承认自己紧张我,在乎我,就这么难吗。”轻叹一声,她的眼神愈发迷蒙起来。手指不费力气便挣脱了沐槿衣的桎梏。她知道,她根本没有用力,她的眼神出卖了她,这就是她,冷口冷面,却偏偏有着全世界最温柔的一副心肠。 “不要和我说我只是你的任务,没有人会为一个任务几次三番连命都不要,也没有人,会让一个‘任务’……这样对她。”手掌轻轻上移,很快便停在了她的后心,睡裙软滑的触感令她心头一动,她知道,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而你又是开启夜郎墓的关键,不到万不得已,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沐槿衣仍是拒绝承认唐小软所说的一切,支撑着身体的手掌却因为那放肆的触摸而一阵发颤。 “我们不仅仅在同一条船上,嗯哼,还在同一张床上。” 唐小软不害臊的说话令到沐槿衣立刻微红了耳根,为她厚脸皮的调侃,更为那话中隐隐令她费解的喜悦情绪。她就像个抢到糖果的孩子在炫耀着什么,可最让她无语的是,她不是那个被炫耀的人,她是……那个糖果。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喜——” 见沐槿衣沉默,唐小软忽然一叠声叫了起来,惊地沐槿衣一把便捂住了她的嘴,又羞又恼地瞪着她:“闭嘴!” “沐姐姐,你可真是不老实。我都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了,你就说一句喜欢我会怎样。”唐小软微一偏头便躲开了那微凉的手掌,继续挑衅。 “可我不喜欢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沐槿衣冷着嗓子道,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事实,她一把抓住唐小然的手便丢了下去。 “真的吗?”唐小软眼神一黯。 沐槿衣心中不忍,可理智却又对那隐隐波动的情绪及时喊了停。她冷冷地说:“真的。” “好像有点受伤了。”唐小软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早点睡吧。” 沐槿衣说完话便打算起身离开,谁料那刚刚还沮丧地摊在两侧的手蓦地又抱了上来,跟着她的身子便被拉低了,一张温暖的嘴唇重重撞了上来,将她的愠怒与惊诧一并吞了下去。她惊地瞪大了双眼,可更快席卷了心脏的是,那女孩,唐小软她……她居然伸出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轻舔舐起来!“唐小软!”她使劲推开她,可那柔软的身子却更快整个迫了上来,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盈满她不熟悉的炽热情绪,她没好气地叫道:“你是不是又撞邪了!” “沐姐姐更喜欢哪个我呢?”唐小软抿唇一笑,手臂用力一压,这次,毫无防备的沐槿衣被她轻易地便探入舌尖侵入了口腔。 沐槿衣半跪着身体,瞪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同样半跪着的唐小软,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说不好,只是嘴唇碰上嘴唇的话似乎她并不需要惊怕成这样,不久前她才刚为她口对口渡过符水不是吗?而且,早在很多年以前蓝婧就曾以教她如何人工呼吸为由这样做过,不去想太多的话,她似乎根本不需要如此不安如此心颤,更加不需要被心脏深处席卷而上的莫名情潮打乱整个思绪。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只是嘴唇碰到了嘴唇,为什么她会感到像是一层薄薄的电流行过大脑,赶在她的理智能够阻止一切之前她就已经下意识地对那放肆的小舌头放了行,任她卷起陌生的快感与颤意,任她不顾一切地缠上了自己。 大约半分钟之后,沐槿衣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女孩,唐小软……给吻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立刻抬手用力地推开唐小软,力道之大导致唐小软咚的一声后脑勺就撞在了墙上。她吃了痛,也不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明显脸红耳赤的沐槿衣,忽然,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沐槿衣无法抑制脸颊的发烫,不需要更多的经验她已经明白这女孩对自己做了什么,占完便宜转头就捧腹大笑……简直无法容忍。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猛地掀开被子便下床站定。 唐小软眼见如此不敢再笑了,赶紧也跟着滚下床去。“沐姐姐,”她柔声轻喊。“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沐槿衣诧然抬眸,望着那矮了自己多半头,一脸坚定的女孩赤足站在自己身前,说着不久前她刚刚才说过的话。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她后退了一步,略带防备地看着她。 唐小软顿时苦笑起来:“你躲我做什么,我又没撞邪。” 沐槿衣看到她眼中的坦然与宁定,自然知道她神志清醒,可正因为知道……就像刚才那个亲吻一样,她明明知道,却仍是没有做到在第一时间叫停。 好半晌,她终于咬咬牙:“我看你还是没有清醒,你自己睡吧。”转身,逃也似地跑出去,砰一声便摔上了房门。 唐小软原本温软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她默默地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回去床上坐下,目光仿佛透过淡蓝色的墙壁看到了隔壁房间正一脸沉默的女人,沐槿衣。轻轻攥了攥拳,她无声笑了。 这样啊…… 呵,也好。 而与此同时,跑到隔壁房间去的沐槿衣躺到床上好半天仍是抑制不住自己双手一阵发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了,她几乎快要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双手颤抖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也许,还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第一次将尖锐的利刃深深地捅进目标人物的心脏。她将被子拉过头紧紧盖住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没什么,没什么,她如果不是鬼上身就一定是恶作剧,沐槿衣,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问题要想,打住,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很难入睡,没想到在这样高强度的自我控制与催眠下,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好像是精神在极度的紧绷之后终于得到了舒缓,又或者一直困惑的问题终于找到了该有的答案,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它们应有的轨道在运转着,进行着,没有一件事脱轨,没有一个人叛逃。她很快睡着了,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啦,我是炖肉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就来炖肉,一面炖,一面乐,今天的肉肉刚刚好~沾点肉沫大家将就看看鸟~~ 第三十章 清泉流齿怯初尝(下) 看着她,她心底微酸。“这三年来……” 她想问她,这三年来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她想问她,这三年来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是话未出口,便被葬月抱以一声颇具嘲讽的冷笑。“我很好。”她微微眯了双眼,自喉中发出一声喑哑的喟叹,“如你所见。”仍是刺猬似的……扎人呢。酹月微微蹙眉,于是走近她身旁掠了裙角坐下,刚刚并肩。肩膀无意地一个轻擦,她倒是不曾在意,然而坐在她身畔的葬月却是身子一震,在她未曾察觉到的瞬间,藏匿在宽袖中的手掌,蓦地握掌成拳。“你倒是不怕……”她咬咬牙,扭脸望着身侧那一脸平静的柔和女子,她淡然的模样却仿佛刺痛了她,她喑声喊道:“你不怕我会对你不利?” 酹月的眸光却是幽幽漾漾落在那宁池之上,揉着碎雪月色,温润如玉。“既要伤我,又何苦大费周章医我。”初初醒来便察觉肩膀处的新伤已然痊愈,连伤痕都不曾留下半点,她无声喟叹。“葬月,你根本不想伤我。”转过脸去,她静静凝望着此刻只距离她不过一掌之遥的精致容颜。“你是我的妹妹。” “呵,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啊!”葬月蓦地嗤笑出声,“姐姐,你大概是忘记了在画壁之森我是怎么对你的罢?还是说,血统纯正的女娲后人,你……当真是有着一颗大爱世人、连对我这样的妖孽也不忍去背弃的仁慈之心呐?真是可笑!”她尖锐地刻薄她,“我愿意伤你,愿意治你,都不过是凭我一时欢喜,就算现在我依然可以动手伤你!”她发着狠,然而语气中的讥嘲与愤然却怎样都抵不过面前那女子眼中似乎怎样也撼动不了的宁静与沉着。心口一窒,她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在乎什么,你不怕疼,不怕死,可是你怕,你怕你毕生守护尽成乌有,你怕那些渺小又无能的人子遭逢灭世。呵,姐姐,只要我一声令下,你毕生守护的人子们,他们将再也无法看到明日的金乌升起。”她说罢黛眉微挑,脑中却蓦地扬起一个念头,若她当真操纵妖力灭世,现下这安静相对,眉目间一派柔和的女子会如何与她相对?一定是欲除之而后快罢! 是了,她原本便是这样的人。对她而言,什么都抵不过大爱,苍生。 “若当真有那一天,姐姐,你要怎么做?”一语既出,心便生悔。答案已是了然于心,又何苦要再由她亲口说出,再次将自己的心脏置于刀山火海之中,反复熬煎。 葬月这一番话已然偏执,酹月淡淡轩眉。“若当真有那样一天……”她的眼神微微迷离,看着池水中一波一波细碎的潋滟搅碎自己的身影又慢慢揉成。“葬月,在娘亲去世的时候,接过伏羲琴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过誓要好好承继先祖遗训,毕生护卫苍生。” “闭嘴。”葬月哑声低吼,“我不想听了。” 酹月却不顾她尖锐的阻止态度,微微一笑。“可是,更早之前我便发过誓要尽我一切所能保护你,照顾你。苍生,与你。葬月,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此生两件心愿竟会处在敌对的位置,而我要守住其中一个,就必须要毁掉另一个。” “葬月,很多事你不想说,我就不会再问,可是我要你知道,我守护苍生是为恪守祖训,我怜你爱你,却是为了我的那点微薄的私心。我不是无私之人,可我却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更不能纵容你明知逆天必尝恶果,却仍助纣为虐,手染血腥!” “所以,”葬月沉沉开口,“你是在告诉我,你终究还是会选择放弃对我的誓言,是么?” “葬月……”酹月缓缓摇头,蓦地探手拉住葬月的手掌,掌心相对,察觉到葬月眸中激射的光芒手臂的颤动掌心猝然生起的炽热温度,她微微一笑,几乎浅薄到看不出的清浅笑意,却在顷刻,倾了人城。葬月只觉掌心一阵刺痛,眨眼间,两人已鲜血交融。 “你听到么?”她幽幽低叹,“葬月,今日在此我立下大誓,从今而后你但凡杀生,你造下的罪孽全部由我背负。所有你欠下的血债,都由我来弥补,来偿还。” “你——”葬月迅速抽回了手来,牢牢便抓住了她的衣襟。她逼近了脸去,温热的吐息毫不保留地喷薄在面前那张微微蹙眉的娇颜之上。“身咒?!你竟然——”身咒?身咒?竟然是所有守护术法之中最损耗元神,几乎以命换命的——身咒?将自己与被守护者血液相融,则被守护者所受一切苦痛所犯一切罪责皆由守护者承受——姐姐她,竟然为她用了身咒?! 望着面前一脸恬淡释然的女子,她愤怒地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就会放你走么?”她的身子已然逼近了身前那无可逃避的柔软,“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姐姐,你不要做梦了,我是妖孽,是乱世祸水,我这一生注定不会与你并肩站在云端接受世人的膜拜,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走的!”她重重地喘着气,微凉的手掌慢慢抚上酹月的脸颊,一点一点描摹着她柔和温润的弧线。蓦地,欺身上前,另一手用力一扯便扯落了酹月那松松裹就的裙裳,她俯身欺上,一双幽绿色的眼瞳几乎迸出炽人的火焰。 “姐姐……”咬着牙,她的眸光死死地胶着在那柔软的一片玉色如雪,心口处那一处殷红形如半月,更是瞬间炙痛她的眼窝。唇畔相撞的同时,她哑声低吼。 “你听好,你听好——你若成神,我必成魔!” “葬月——唔!”酹月只觉胸口蓦地一凉,跟着后背便重重撞在了沁凉的池岸上,待要开口惊呼,却更快惊于一个温热的碰撞,让她瞬间流失了所有的气息,只为面前那一张倏然放大的清颜。 后心是如水的沁凉,然而胸前却是真真无法描摹的热气涌动。冰火两重天的相抵相融让她心跳无可抑制地疾快了起来,只一个闪神,微张的唇瓣便被一道湿软蛮横开启,灵蛇一般长驱而入。 神魂皆惊,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面对着葬月与自己如此的口唇相亲,这样的肆意亲近,她无可抑制地难受起来。那无法描摹的难受最开始只是一点点,而后,便如燎原之火席卷而上,在那只微凉的手掌紧紧扣上她胸口的同时,喉中一股热气上涌,仿佛是一股飓风翻搅而过,整个胸腔几欲裂成碎片。 她难耐地蹙眉,无意识地轻哼出声,那揉和了疼痛与忍受的表情于水气氤氲之中竟柔化成暧昧而致命的诱惑,轻易地便击溃了葬月所有仅剩的理智。蓦地撑起身子,双手抱住酹月的肩膀只向着池水一侧一个滚动,哗啦一声水面打碎,一道青碧交缠着素白便双双没入了池水之中。 “葬——啊!”唇齿分开的空隙酹月低声轻呼,抬起手臂便要推开那紧紧熨帖在一起的柔软,却在葬月蓦地埋下脸去,更深的一个挤迫后猝然睁大了双眼,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肢身瞬间僵住,她眼睁睁看着那清瘦绝艳的脸颊自她颈项滑下,停在她的心口。“葬月……”她的声音颤抖,透着无法明晰的惶然与惊怕,身体在微凉的池水中载沉载浮,水流的拥裹与抚摩却又奇异地让她绷紧的神经得到了些许的舒缓。早已湿透了的里衣薄如蝉翼般紧紧贴着她急促起伏的心口,而葬月突然而彻底的靠近……轻易便夺去了她心口仅剩的一口缠绵热气。 “姐姐……”葬月微微地启口,浓如鸦羽的眼睫沉沉覆着,在颊上投下了淡淡的一道阴影。挺直的鼻梁下一张略薄的嘴唇泛着粉色晶石般柔润的洇红。酹月潮红了脸颊,一双清亮的眼瞳不知是受了氤氲的水气侵染还是其它,渐渐如蒙上了一层清雾。她被葬月紧迫的姿势不得不靠在池壁上才能稳住身子,而后背的有所依靠更让葬月得以整个人更深切地迫了上来。她眼睁睁看着葬月洇红的唇瓣隔着早已洇湿的单薄里衣以着那样炽热的温度烧灼着她的心口,碎玉般的齿尖或轻或重地啮着,带来一阵近似于疼痛的奇异悸动。 “葬月……葬月……”她喑声唤着,纤细的肩膀似要推拒又似无从忍耐地微微一耸,察觉到葬月的手臂紧紧环绕上她的腰肢,跟着膝头用力一挤,腰身便强行挤入了她双腿之间,再倾身一撞—— “唔——”双腿间登时如流电滑过,她心头如受重击,猛抬起手臂便扶上了葬月的肩头,“别……”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话说这里补上吧,阿弥托福千万别遇到事儿妈举报给锁了…… 第三十一章 金风玉露不胜情(上) 耳畔蓦地传来簌簌的脚步声,细碎如落叶委地,酹月于万般迷情之中却仍是听到了。陡然察觉有外人靠近,心头尴尬难堪,扭脸望去,却见是那鹅黄色衫子的女子低头走近,俯身放下了一只酒壶,很快便又起身离去,自始至终竟是瞧也不曾向她瞧过一眼。 只是一个略微的分神,葬月便恼了,欺身蓦地一撞,在酹月一声痛呼中成功地扳回了她的注意。一手下滑探入她裙底,用力一扯便将她早已湿透了的衣裳掀到腰下,随即滑掌牢牢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她哑声低语。“在你心里,只放我一个人,就这么难……这么难么?”一手抬起在岸边一扫,指尖迅速勾住那玉壶的壶柄,她仰首灌下一口甘醇,跟着便俯身封住面前那已然微微肿胀了的唇瓣。 “唔——”酹月痛苦地闭紧了双唇,却被葬月蛮横的冲撞不得已开启了一道缝隙,浓烈香醇的酒液就这样被她一点点渡入她的口中,水流通过后的缠绵,是嘴唇与舌头的走私。 心跳声疾如擂鼓,一颗心仿佛便要跃出胸腔,明明纠缠的是甘醇深浓的酒香,心底却盘亘着一股说不清明的难受,混合着欲吐的翻搅一波波袭来。酹月只觉眼前阵阵地发黑,而腰际猝然的一凉更是让她本能地绷紧了身子想要抵御那突然的入侵。她脑中一震,整个人如受雷击一般用力地转开了脸,躲开葬月的亲近,而后抬手便用力一推葬月的肩膀,“……不要!” 葬月却是眸中一黯,气息未定,死死地瞪着面前那明显紊乱了情绪却仍在极力持撑的女子。唇色嫣然而颊上更是飘着诱人的洇红,刺得她心头如受油煎,只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自己的呼吸。“不甘心呵,我真的不甘心。既然我命种种皆由你而来,为何你命中所有不能由我掌控?你给我你的一切,再接受我给你的一切,合该是这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总要跑出那些不相干的人,自作多情地要掺和在你我之间!” “葬……葬月……”酹月已经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去留神葬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能凭着一股意念支撑着自己不至于瘫软了身体滑下水去。紧紧扣着葬月的肩头,她紧闭着双眼喘着气。“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是姐妹,是姐妹啊!” “姐妹?”葬月蓦地轻笑出声,“是呵,我们是姐妹,那么作为姐姐的你,又是怎样辜负我的期待的啊……” 心底一处旧伤,血色嫣然,纵便经过再久的岁月沉淀,可每每面对那张静默清颜,她仍是忍不住,心肺也要恨出血来。 一直刻在记忆中的,属于姐姐的那张清颜,却是为了别个男子而绽放。交缠在一起的柔软与坚硬,檀口中无法抑制声声逸出的细碎娇吟……葬月眯了双眼,心里有清楚的刺痛掠过。掌下的那颗心脏,每一声跳动都如这世上最美妙的梵音,可是只要一想起三年前月池畔的那一幕,她整个人便如受火焚一般,控制不住便狂躁起来。姐姐……她恨恨地想着,什么神佛什么妖仙对我来说全是虚无,在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只是你,只你而已!可是你呢?! “啊——不要——!”肩膀处一阵剧痛,仿佛是酹月的指尖深深地抠入她的血肉,她一个激灵,停住了去势。怔怔地望着面前眉尖紧蹙的酹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看着她颤抖着的嘴唇……她怔忡地重复。“不……要?” “不要……”酹月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额间已然渗出了冷汗涔涔,连抓紧了葬月肩头的手臂亦在微微地发着抖。 “就这么讨厌我么……”葬月冷冷地开口,缓缓抽出了只稍许没入的指尖,“就这么……难以忍受么……” 酹月抿着嘴唇,拼命平息着胸中那几乎将心肺也烧成灰烬的剧痛。一股股热流逆流而上,喉咙里阵阵的腥甜涌来。异物侵入的痛感只是其一,而最让她难受的,是葬月再再的迫近,明明是这世上与她最最亲近的人,可是她的靠近却让她无可忍耐的难受。一开始已然是强忍着胸口阵阵翻搅的烧灼感,而葬月突然放肆的行为让她体内那一触即发的火种轰然而起,很快便成燎原之势。 “葬月……”她喃喃低语,拼命地将那股腥甜往喉咙里咽,却仍是掩饰不住身体的突然颓落。望着葬月一脸惊痛受伤的表情,她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抚上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想要告诉她,她并不是讨厌她更不是厌憎,她只是——她只是—— 真的……忍受不住了…… “姐姐!” 葬月的惊呼犹然在耳,可酹月已流失了所有的气力。“我……好难受……”一丝殷红缓缓溢出唇角,她渐渐地感到肢体的乏力,再无法支撑住身体的平衡,终于在眼前蓦地陷入黑暗之时,她的身子软软滑下,再无了半分知觉。 “还没醒吗?”女子充满担忧的声音缓缓响起,眼睛是望着端着一个小水盆出来的侍女,然而一颗心却早已飘进了身侧那间古朴的小木屋里。 “是啊。”认出眉妩是葬月近来最为宠信的人,侍女垂首恭道。“奴婢奉公主之命送水来为她擦身更衣,这已经是第三遭了。唉。” 看到水盆里那染红的温水,眉妩沉默不语。太阳西沉,明月初升,月色清浅如银河泻落。她在院中怔怔站着,想着屋子里那瞧不见容貌的女人。啊,听说她已经晕迷了三周天了。 “怎么样,我那宝贝妹妹最近对你如何?”镜听一开,本无一物的铜镜里赫然出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镜中男子一如既往的邪肆笑着,眉妩垂首端坐,可表情的细微变化却仍是逃不过朝歌敏锐的目光。“听说她又带回来一个女人,嗯?” 眉妩当然知道朝歌的话意,无非是指责她侍奉不周,令葬月对她失去兴趣。她无心辩白,只淡淡应道:“是。” “好像自你去了之后,那丫头便不曾再带人回去了吧。”朝歌沉吟道,“嗯?你觉得呢?” 虽是询问的话,可语气却是再再笃定,听入眉妩耳中,更是深觉刺耳。“还没见到她。”顿了顿,她不甘心地开口,“公主将她保护地极好,闲杂人等根本不允许探视。” “哦,难道这次竟然是本尊?” 朝歌的话让眉妩心头一怔,“什么?” “呵、呵呵。”朝歌干笑了几声,“没什么,你照常做事就是。对了,我给你的迷谷粉你有没有按时兑进那丫头的饭菜里?” “……嗯。” 眉妩不自觉地蹙眉,而这动作却惹恼了朝歌。“怎么,舍不得了?” “殿下多心了。” “真是我多心才好。哼,你这种小狐妖我见得多了,动不动就学人动情说爱,下场凄惨。眉妩,你记住,最好乖乖照我的吩咐做事,否则……别忘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而我随时可以收回这一切!”朝歌志得意满地开口。 “谨遵殿下教诲。” 她低眉顺目的样子让朝歌心生了满意。“别对那丫头动心啊,因为,她是没有心的,哈哈、哈哈!”说罢,镜中一黯,人影顿消。 眉妩忍不住恍惚起来。虽然来葬月身边不久,可其实对她,她却一点也不陌生。葬月这样的人,天生便该高高在上引万人瞩目的。妖界与愚昧的人间不同,人间讲究男尊女卑,一个女人再有本事也要受男人的压制。而妖界不同,妖界只看力量,谁的力量更强,谁便是霸主。妖蛇族便是这样。犹记得王将葬月公主带回来的时候,王子朝歌不屑的挑衅只在一招便结束在葬月手下。那一刻起整个族群沸腾了,大家都无比兴奋妖蛇族有了这样强大灵力的继承人,将来统领凌霄山、称霸妖界指日可待!她也是这样想的。她虽是女流之辈,却也自持有几分见识,女人要想成事便要比男人更加狠辣,而葬月公主不光脾性古怪,手段狠辣更是远近闻名。一年前听说她曾因一己之愤,将与妖蛇族向来交好的豹族整个覆灭。一夕之间,南山血流成河,哀嚎遍野,而追究其因缘,她却只说是瞧不顺眼,可把嫉恨她的那些子人,包括王子朝歌气了个够呛。 唇亡齿寒,虎族与鹰族的头领都曾公开表示过希望陛下能够大义灭亲,重惩葬月公主以偿公道。陛下迫于无奈,只得以乱弹琵琶的刑罚锁住了公主,关在地牢里足足三个月,这才勉强消了其余两族头领的怒气。然而葬月公主自出牢之后便一如故往,每日寻衅生事,不出几日便又打伤了鹰族首领的长子…… 大家提起这位招人头疼的葬月公主都是一脸的菲薄,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三十一章 金风玉露不胜情(中) 唇亡齿寒,虎族与鹰族的头领都曾公开表示过希望陛下能够大义灭亲,重惩葬月公主以偿公道。陛下迫于无奈,只得以乱弹琵琶的刑罚锁住了公主,关在地牢里足足三个月,这才勉强消了其余两族头领的怒气。然而葬月公主自出牢之后便一如故往,每日寻衅生事,不出几日便又打伤了鹰族首领的长子,并且……毫无悔改之心。 大家提起这位招人头疼的葬月公主都是一脸的菲薄,连朝歌都是极为不解为何陛下会如此纵容偏疼于她,可是她却颇是不以为然。那豹族头领是出了名的好色龌龊,本事不大,胆子却不小,倚仗着与妖蛇族结盟处处为非作歹,欺凌那些没有族群依赖的山精野怪。再者他那点微末道行,一个族群都叫葬月公主单人匹马给端了,他纵然不死,又还有什么脸面再占山为王,自成一方?如此不成气候的族群纵然今日没有灭在公主手上,来日也必将自取灭亡。而陛下对公主的纵容,更是如此。陛□为一族之首,很多事总是不便亲自处理,对豹族早已不耐的他借公主之手拔除豹族势力,从而扩张妖蛇族地盘,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起第一次见到葬月时,是三年前王带她回来,那时她只是依附妖蛇族而生的狐族里众多小妖中很不起眼的一个,葬月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注意到她亲眼见她击败妖蛇王子朝歌时无比激动仰慕的眼神。原以为她与她的交集只得如此了,可一日朝歌行猎偶遇上她,立刻便强带了她回去。她于惊恐无助中认命地等待着朝歌的凌虐,可万没想到朝歌见了她,却只是丢给她一幅画。 一幅很有些年岁了的画卷,纸面已然微微泛黄。画上女子一袭紫衣如云,冰雪般腻白的肤色,眼似点漆,鼻如瑶柱,唇若落樱,素淡的容颜平静从容,眼神坚定中却透着无法名状的柔软。素手抚琴,弦如冰雪,一双妙目似是无情,又似多情。 只那一眼,她已然为之艳羡不已,虽淡妆素裹,却是倾世红颜! “殿下,她是……”她的疑问被朝歌肆意的大笑打断,“怎么样,这女人漂亮吧?” “是……” “你想不想像她一样?”朝歌邪魅的眼神在她脸上一个兜转。 当然想!她在心里道,可是朝歌为什么要这样帮她? 没有回答,朝歌将那幅画给了她。从此她将那画像悬挂在卧房之中,日夜观摩,本便与那画中女子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在她刻意的模仿与靠近之下,竟然愈发地相像起来!再见到她时,朝歌十分满意于她一年来的修行进步,琴棋歌艺已然手到拈来,原先的山野之气尽消,当她第一次穿上朝歌使人送来的云锦华服,转身的瞬间,看着铜镜中恍如谪仙的女子,就连自己也不禁惊艳! 这……真的是她吗?! “过来。”朝歌看她的眼神愈发肆意起来。身后的墨色罗帐提醒了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她不能拒绝,更不能反抗。她顺从地走了过去,走进朝歌为她布置的天罗地网,看着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他除去,看着他粗糙的掌心一点点抚上她光滑如玉的身子……而那一刻她脑中清晰想起的竟然是初见葬月的那一眼。她果然是天生多情的妖狐吧,身子躺在朝歌的旁边,心却早已随着那不能见光的阴谋飞向了另一个女人。 念及此,眉妩啪一声便扣下了铜镜。一张似水容颜波澜层生,不是为了朝歌的威胁,却是为了那小屋躺着的那个女人。 隐隐知道这是葬月亲自带回来并坚持亲自照顾的人,而一颗心正因为知道了,不免与那人世女子一般生了不甚明确地失落。真可笑啊……她忍不住自嘲,明明自己是奉了朝歌的命潜在葬月身边,盯住她的一举一动。明明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可为什么于这无数的不单纯中却仍然衍生了那样单纯的情绪——而她知道这情绪的来由。她在嫉妒。嫉妒屋内躺着的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嫉妒她在她之后竟轻易夺去了葬月的关注与在意。 夜色深浓,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酹月姣美的容颜上。乌发雪肤,素颜如画,刘海微微凌乱着,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如划落在白宣上的一笔浓墨。 她看起来很憔悴,即便是昏睡着的她,眉头也是不自禁地微微蹙着。葬月怔怔看着,记忆里,这女人便一直是如此的罢。总是心怀苍生,忘却己身。一如从前,春夏秋冬,无数个日日夜夜刻苦修习术法,连睡梦中都会不自禁地做着咒印的手势。采草炼药,救治了数不清的人子和精怪,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此刻却静静地躺在她面前一动不动,除了每隔几个时辰便会呕血之外,竟是半点也动弹不得。大爱?苍生?呵,连己身都无法顾全,连至亲之人都无法留住——还说什么大爱!谈什么苍生! 她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忍不住心底狂涌而上的冷嘲,许是对着酹月,许是对着她自己。目光自酹月的脸上渐次下落,停在她呼吸微弱的胸口,那单薄如纸的身体此刻正受着怎样的煎熬?她的气,时而凌厉时而温和,却从未曾像此刻一般浅淡,浅淡得仿佛信手便可以抹去,不留分毫。隐约想起晕迷前酹月的反应,是因着她过度的亲近而心生了厌憎吗?哼,她不甘地想着,就算是,身体总不会欺骗她,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没有找到一处足以令她晕迷至此的伤口。以她的灵能她不信会有所遗漏,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她竟然会晕迷三天三夜也不肯醒来? “主人。”芷溪忽然轻轻叩响了门扉,在葬月无声默许下,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如果非是要事,自己去试炼窟等死。”虽是威吓,可葬月的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疲惫。此时此刻,除了面前那女人的死活,她不关心任何事。 芷溪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主人,方才奴婢收到一封未曾署名的来信,信上说有医治好酹月姑娘的方法。” “信呢!”葬月霍然起身,一手便伸向了芷溪,慌得芷溪忙双手将信笺奉上,“在这里。” 葬月一把便抓了过去,信手抖开:令姊之伤乃因与你宿命相抵,又因强行与妖血相容,大伤根本。你不必白费气力,你为救令姊消耗真元,只能适得其反,若想保令姊无恙,唯有尽快放其离去,则可即时复原。 “一派胡言!”葬月怒上心头,那信笺随着她的怒气噌一声便燃了起来,片刻后顿成灰烬。 “主人……这还有一封……”芷溪被写信人的料事如神打击到了,送信上来的小鹊妖道:“那人说了,倘若令主撕毁了第一封,则给其看第二封信。” 葬月半信半疑地接了过去。芷溪胆战心惊地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生怕这第二封信也惹恼了她,只怕自己的日子可就真真不好过了。 未料葬月看完,怔忡了片刻竟是眉头一展。“芷溪。” “在。”芷溪掌汗都快攥出来了,闻言忙忙应道。“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离开焚月城一阵子,这里暂时交由你与半夏负责。” 葬月的话几乎吓了芷溪一跳。“主人,您要离开焚月城?这——” 葬月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大呼小叫,目中坚定,毋庸置疑。“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 撵了芷溪出去,她重回到酹月榻前坐下,望着面前沉寂似水的清颜,她顿了顿,幽幽道:“不管那信上说的是真是假,只要能令你平安醒来,我都愿一试。” 刚才第二封信上说倘若她果不能放酹月离去,那么就必须选一处山明水净、仙格甚高的地方让她修养。山明水净?仙格甚高?哼,摆明便是只得两处选择——扶桑山与天台山了。扶桑山她自然是不屑去的,那么天台山?总算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因着那段晦涩的回忆令她暗生了禁足的心意,可倘若那样对酹月的身体好……葬月一张薄唇紧紧抿住,心底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呵,妖蛇葬月气急起来敢于焚天灭世,就算这是一个圈套又如何?她曾惧怕过谁! 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来袭,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于一瞬间凝固了,模糊中但见人影绰绰在眼前浮动,酹月努力地想要看清,然而却终是徒劳。依稀中,一只手掌牵住了她的,微凉,却透着熟悉莫名的坚定,令她无来由地心安。 葬月,是你吗? 深心里一处从无人触碰过的柔软被开启了,便再也收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三十一章 金风玉露不胜情(下) 芷溪掌汗都快攥出来了,闻言忙忙应道。““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离开焚月城一阵子,这里暂时交由你与半夏负责。” 葬月的话几乎吓了芷溪一跳。“主人,您要离开焚月城?这——” 葬月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大呼小叫,目中坚定,毋庸置疑。“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 撵了芷溪出去,她重回到酹月榻前坐下,望着面前沉寂似水的清颜,她顿了顿,幽幽道:“不管那信上说的是真是假,只要能令你平安醒来,我都愿一试。” 刚才第二封信上说倘若她果不能放酹月离去,那么就必须选一处山明水净、仙格甚高的地方让她修养。山明水净?仙格甚高?哼,摆明便是只得两处选择——扶桑山与天台山了。扶桑山她自然是不屑去的,那么天台山?总算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因着那段晦涩的回忆令她暗生了禁足的心意,可倘若那样对酹月的身体好……葬月一张薄唇紧紧抿住,心底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呵,妖蛇葬月气急起来敢于焚天灭世,就算这是一个圈套又如何?她曾惧怕过谁! 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来袭,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于一瞬间凝固了,模糊中但见人影绰绰在眼前浮动,酹月努力地想要看清,然而却终是徒劳。依稀中,一只手掌牵住了她的,微凉,却透着熟悉莫名的坚定,令她无来由地心安。 葬月,是你吗? 深心里一处从无人触碰过的柔软被开启了,便再也收不回去。酹月的性子生来坚忍果决,对任何族类都能公允看待,处事中肯,只唯独对葬月、她的亲妹,深心里隐藏了那一抹不足与外人道的私心。更因着三年前与蛇妖的那一战自己疏忽令到葬月被掳,心中更是歉疚难安。数十年来她恪守母命,如履薄冰,未敢有丝毫懈怠,只为苍生安宁。可就算这样,她却连自己的亲妹都不能庇佑。葬月质问她的话何尝不对?连自己至亲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她,有什么资格去妄谈庇佑苍生? 永远忘不了经年后初见葬月的情景。她日夜奔走打探,数次与妖蛇族交涉都不闻所踪的葬月,再次的见面竟然是站在那样讽刺的敌对位置。曾经病体孱弱的亲妹成了妖蛇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曾经纯净而圣洁的女娲后人,竟成了爪下亡魂无数的嗜杀蛇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 没有任何人能给她答案,包括明明认出了她,却依然故我地手染血腥的葬月。凤池吟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回响:她现在连你都伤,早已是迷失本性了!她不是你的妹妹,她是妖蛇葬月,是乱世祸水,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得而诛之! 不!不是!她忍不住尖锐地反击,狼狈不堪地捂住了耳朵妄图将这些不类的声音一同隔绝。她不是乱世祸水,她是我妹妹,我从小看顾长大的妹妹啊! “姐姐。”葬月温软的声音忽然传来,“来陪我玩呀。” 她怔忡沉寂的心无法坚定地突突一跳。眸光静静定格,一时恍惚,竟看到年幼的葬月,丫髻垂髫,薄衫绸裤,顽皮地绕着院子一圈儿一圈儿地撵着一只彩蝶。 “姐姐,陪我玩秋千!” 秋千……吗?酹月有点眼涩。葬月很喜欢荡秋千,自己时常便是在那一下又一下地荡高回低中,每次垂眸,总能在一个转身的距离便能看到那绿衣生烟的孩子,带着温暖人心的笑容一声声唤她姐姐,姐姐。 可只在眨眼,童稚可人的葬月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戾气手段狠辣的妖蛇葬月!“姐姐还真是相信我啊。”她讽刺地笑着,“既然如此,这女娲石便由我来保管罢!”青袍疾挥,一道穿心戾气便直扑而来—— 心好痛……好痛!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真的葬月,她的葬月?! “葬月!”她蓦地坐起身来,连日的不曾进食令她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只是这样用力一挣,眼前便是一黑,险些便再次栽倒下去。 茫然四顾,屋内是依稀相熟的摆设,一张桌子,两张花梨木椅,一张木榻并一个楠木书架。有微薄的阳光从雕花窗棱上照射进来,空气中跳跃着透亮的浮尘,带着微薄的花草清香。果然,是梦啊……她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然而甫一醒来便闻见阳光的清香令她心底渐生了一丝温暖。抬手掠一掠鬓边滑落的发丝,却更快惊诧于自己身上干净雪白的衣裳。 怎么会……?酹月强撑着下了床,掌心扶在墙壁上一点点地挪到了窗下,向外望去。是……女娲圣地?待得瞧清楚窗外的景象,她登时怔住:一袭翠色单衣的葬月正坐在院中花梨木的秋千上,纤细的手臂抱着缠着五色花朵的青藤,一阵风吹过,花瓣碎落,纷纷扬扬竟是拂了她满头满身。 她转脸望她,雪白的面容虽仍是清冷而凌厉,然而眸光相对,她的眼波终究是不自禁地微微一晃。 片刻后,她轻轻启口。 “姐姐。” 万和十六年冬,十一月初七夜,鹅毛大的雪花正纷纷扬扬下个不停。静夜深寒,整个皇宫内院除去几个职事太监、护卫,再难见到人了。因是没有风,那雪花一团团一簇簇直直地落,厚厚沉沉地积在地上,衬着窗户不小心洒落的灯光,倒也亮堂。 通往晚晴宫的巷子里,但见两人缓缓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子起起落落蔓延了一整路。为首那名女子分明是宫女打扮。一身青碧色的襦裙,外头却罩了件莲青色的缎面比甲。那小宫女一手撑着柄翠骨描金山水墨伞,一手提一盏包金的羊角风灯,微低着脸只是走着。其后一名女子,身形纤细高挑,穿一件月白色繁绣折枝殿春的云锦襦裙,同色缎面绣鞋,行走在这一片雪色茫茫之中,瞧去便很是单薄纤弱,更因着这一身的素白,身处于这奢华艳丽的皇宫之中,很是有些格格不入。 “这便是小公主的寝宫了。”穿过冗长的永巷,那小宫女在一栋二层大殿前停下脚步,扭头望一望身后那素衣女子。“月姑娘,你实话和我说,当真是能有十成的把握么?”她叹了口气,“莫说我不曾提点于你,小公主是咱们皇后娘娘唯一的爱女,娘娘对她,爱逾性命,你此番去为小公主诊治,若能救得人回来,自然是一世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小公主若是在你手上有了什么闪失……后果可不是你我能承担的起的。” 一番话说来,倒也是掏心掏肺。那素衣女子闻言淡淡一笑,“我既然揭了皇榜,自然便有治愈公主的良方。姑娘不必忧心,只让我见了小公主一面,当可分晓。” 那小宫女闻言这才稍稍地安了安心。因着雪势不小,宫门是一早便闭了的,她领着那素衣女子避到檐下,信手收了墨伞抖了抖放在一边,正要抬手叩门,那朱色的大门却蓦地从里头开了,一名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宫女探出头来,脆声道:“可教我给盼来了!茜姊姊,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被冻成个冰人儿了。” 文茜淡淡一笑,随着那小宫女走进院中,抬眼便见面前一栋碧瓦小楼虽是窗户紧闭,却难掩一室的灯火通明。销金茜纱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晃来晃去,却分明是在等着她们了。她心头一凛,一直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怔怔呵出了一口热气,转向那鹅黄色襦裙的小宫女道:“偏你会撒痴,知道冷,怎不多穿些衣裳,可凭白教人说咱们娘娘不够知冷知热么?” 那小宫女闻言吐了吐舌头,瑟缩着上前便要替文茜拿伞,又偷偷睨了那素衣女子一眼,“这位姊姊便是那揭了皇榜要来给小公主医病的神医么?” 那素衣女子闻言淡淡点一点头。“姑娘过誉了,我姓月,你唤我月姑娘便可。” “月姑娘。”小宫女婉和一笑,抬眼望了望楼上,“娘娘为了小公主忽然得了怪病,近来脾气有些……嗯,姑娘明白我的意思罢?” 那素衣女子微微一怔,很快了然点头。“多谢姑娘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小宫女这才舒心一笑,领着她二人便向院内走去,很快进了大殿,又折上了包金扶手的木梯。 “娘娘,奴婢已将那揭榜的神医带到。”上了二楼,文茜率先上前立在帘子前躬身禀告,“现下便带进来么?” 几乎是立刻的,一道女声响起:“速速带进来!” “是。”文茜得了皇后的示意,这才伸手打了帘子,侧身将那素衣女子让了进去。 “见过娘娘。”那素衣女子走进屋中,向着皇后只微一点头,却并不行朝见之礼。一时屋内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当皇后必然会凤颜大怒,暗自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未料皇后却是微微一怔,盯着那素衣女子的面容瞧了半晌,面容说不出是动怒,却是满满地惶然与震惊。“你……”那朱红锦袍席地,满头珠翠的至贵女子生平头一次露出如此不得体的复杂表情,怔怔望了那素衣女子好一会,才勉力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有辱清听,娘娘唤我一声月姑娘便好。”那素衣女子淡淡应道,看也不看皇后一眼,“请问小公主身在何处?现下可以为小公主医治了么?” 她话中提及了小公主,皇后才蓦地醒悟过来,忙率先绕过了一架白雪红梅的白玉屏风,向着内室朱锦玉榻上轻声喊道:“绛河。” “母后……”那藕荷色的锦衾轻轻一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轮廓渐次清晰起来。 素衣女子静静上前,望着皇后坐在榻侧,伸手将那小女孩轻轻抱入怀中。那小女孩精神很是萎顿,却仍是睁着一双乌溜浑圆的大眼静静地望着她。大亮的烛光下她这才瞧得清楚,那小女孩只约摸十岁左右,乌墨如瀑的青丝未加丝毫缠扎,直包覆住她整个纤细的肩膀与腰身。一张巴掌小脸生得很是娇俏可人,裹在乌牙牙的发丝中,肤色腻白,便如一块上佳的羊脂白玉,然而却因着身在病中,略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她静静望她,一双点漆般的眼瞳,黑得便如那深夜的天幕,嵌在那弧线优美的眼窝中,眸光湖水般缠绵,蓦地展颜一笑,湿濡濡的唇瓣上下启合。“月……” 她身形微震,为那小女孩甫一见她便开口说出的那一个字。皇后亦是一怔,扭脸望着那素衣女子静默的侧脸,“月姑娘?” 那素衣女子微一阖眼,再复睁开时,心底,已然幽叹。眼底是一张陌生的娇颜,垂髫稚女,可是她却再再分明地看清了一件物事,这屋子里,也只得她才能看出的一件物事——那小女孩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一道清晰的天火刻印正隐隐浮动,发出耀眼而灼人的赤色光芒。 脑中一时纷乱无比,虽然一早便有所耳闻,可是耳闻到底比不得亲见,当真亲眼见到昔日肆意狂放的九凤皇子,屈尊落凡也便罢了,竟投成了女胎,这也当真是……饶是她一贯冷静淡然,当此情景,也实在是无奈,无语了。 “月……”小女孩仍是执着地唤她,反复只是那一个字。她无奈上前,在榻前半蹲□子,忆及方才皇后唤她的名字,她轻声开口。“绛河。” 那小女孩略有些迷蒙了眸光,挣开皇后的怀抱便俯身向她。她一怔,只得伸手接住。在那小而软的身子跌入自己怀抱中时,她心头一动,附在她耳畔以着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量轻声问:“你……记得我?” 绛河却轻轻摇头,不甚精神地打了个哈欠,将脸枕在了她的肩头。“月,”她的语气里满是欢喜,“我每晚都梦见你,你在窗外头,在绛河的窗外头。” 她的颈项贴着她的,素衣女子抱着她的身子,手掌按在她的后心,只是几声心跳的感应,她眉心一蹙,心底已然有数。“绛河。”她蹙眉轻喊,扶着她站稳了身子,柔声哄她:“别怕。”在小女孩怔忡点头之后,她蓦地抬起一手便虚空画出一个符咒,跟着向绛河的心口处疾拍而去。那雪色的一道银芒顿闪,瞬间被打入了绛河的身体。“出来!”她低喝。 “唔”地一声嘶吼,如困兽嘶鸣,直吓得皇后与那两名小宫女生生退了好几步,那素衣女子敛目再次结出一个符咒,才要抬起手臂,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嗓音惊叫起来——“别、别打,我出来就是了!” 一道昏黄的影子咻一声穿透绛河的身体而出,在半空中舒展了肢体便直奔窗口而去,未料才飞到窗口不远处,那素衣女子便是一道符咒急追而上,啪一声将它牢牢地封印在了半空之中。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登时在夜空中弥漫开来。那黄色的一团物事身体已全部舒展开来,灯火通明下就见一丛毛茸茸的身子,一条硕大的尾巴晃呀晃,绿豆似的小眼眨巴眨巴地望着那素衣女子,神情很是萎顿不甘。 “啊——是、是黄袍子啊!”皇后吓得直直退开了好几步,撞在屏风上兀自发着抖,“妖怪……妖怪啊!” “神仙饶命!”那黄色的一团开口,决定彻底无视另外几个女人,一双绿豆眼只是楚楚可怜地盯着那素衣女子。“我没有害人,我只是一只吃素的黄鼠狼而已。” 素衣女子在瞧清楚那黄袍子脑袋上系着的一根黑色绸带后,本是肃穆凛然的表情竟有了一丝瞧不太分明的浮动。抬手揉一揉额角,她低喊:“小丢……你!” 那黄袍子在听到那声小丢后分明是咧了咧嘴,几根胡须动了一动。匆忙眨了眨眼,很是不甘地扭了扭身子,在发现怎样也无法挣脱那道符咒后,愤怒地吱吱叫了一声,才再次开口说了人话。“神仙,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丢,我叫叉叉。一叉子叉死你的叉叉。” 素衣女子的脸色沉了下去,仿佛是被那黄袍子小怪插科打诨地失了耐性,抬手自袖中抖出一个绸布袋子,再伸手虚空一握。那符咒银光顿闪,眨眼间那黄色的一团已被她捏住了脖颈垂在手下。 “喂喂,你不能这样儿!”那黄色一团急扭了几下,又吱吱叫了几声,待得看清楚那白色的绸布袋子已经向她兜头扑来,她嗷了一声,终于决定放□段妥协。“酹月姐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嚎,“我错了,我不该小肚鸡肠报私仇,我不该——”等等,鸡?鸡?!她后知后觉地停下了鬼哭狼嚎,只听肚子里蓦地传来一声不甚文雅的咕噜……好饿啊! 那素衣女子正是酹月,闻言无声幽叹,右手一紧便将那小怪塞进绸袋中放好,任由她上下跳弄也是不理,扎住了袋口,这才转向了那小女孩。“绛河。” 那小女孩已然是唬得怔了,呆呆看着酹月将袋子收好,“月……”她反复只是喊着这一个字,上前一步便伸手去抱酹月的腰,却被皇后紧上一步抱进了怀中,“绛河,我的心肝,你可没事了!” 酹月微微一笑,“娘娘大可放心,小公主只是被这顽皮的小东西附了身,如今我已将她驱出,小公主只需好生调养几日,当无大碍。” “这是什么妖怪,竟敢欺侮我皇朝中人!”那皇后勃然大怒,鬓边一只八宝金步摇随着她的怒火亦是颤颤不已。“惊吓了本宫的爱女,本宫要将它挫骨扬灰!” “……”酹月沉默不语,倒是那袋中的物事听了此话很是怒气,吱吱叫了几声,更是拿一对前爪死命地刨起来。奈何那袋子虽看似纤薄,其实内有乾坤,饶是她刨得热汗与眼泪齐流,那袋子也仍是安好无损。 “母后。”绛河蓦地开口,转身望着皇后对着她便忽转慈爱的脸,她抬起一手指向酹月,“月,留下,绛河要月留下。” “这……”皇后面色微微一变,抬眼看了看面前那素色安静,纤腰一束的柔婉女子,心里很是犹疑不定起来。这月姓女子来历不详,虽然此番驱除了妖孽救了绛河,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如何能轻信这样一个精通岐黄之术,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绛河身边朝夕相亲?何况……皇后侧过脸去,身侧不远便是一张包金的紫檀木书桌,桌案上一块玉麒麟纸镇下压着厚厚一沓白宣,那都是绛河闲来无事画的画儿。想到此处皇后就更是心悸不已,绛河不过是个才刚十岁的孩子,笔墨功夫有限,可饶是如此她也能大抵分辨出她画了些什么。一个女子,素衣,白裙,发长及膝,眉眼温婉却不苟言笑。她抬眼又望了那素衣女子一眼,心中更是一阵突突,这……绛河画的,分明便是面前这月姓女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虽然没有开口,然而她眼中的惶惑与为难酹月自然是瞧了出来,望一眼被皇后抱在了怀中一脸希翼地望着她的绛河,她不动声色微微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多谢小公主抬爱,只是山野女子,素来自在无拘惯了,不宜久居大雅之堂,我这便告辞了。” “月!”绛河闻言登时急了,扭着身子便要挣开皇后的手臂,“不要走!” “告辞。”微微侧眼,便见窗外一轮明月清光泄地,看着时分竟已恍然是深夜了。酹月微一点头,抬手在绛河头顶轻轻揉了一揉,却怎么也难以掩饰心底的微微别扭。沉吟片刻,她轻声开口。“我会再来看你的,绛河。” 作者有话要说:loading 第三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上) 别无他选,这意味着她只能盲目前行,处心积虑混进唐家做了她的保镖,本以为这不过是如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只是一趟任务,可怎么也想不到,她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之中,被任务束缚了手脚。从那句话推断出祭品便在唐家,因为打开的地图确定了祭品的人选,早已见惯了生死,当时只是想着,倘若这是个必死之人,那么,若死之前能够帮她寻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保护一阵,又有何妨呢?然而,渐渐渐渐,她开始不安,正因为了解自己而衍生的丝丝茫然与困扰,远比从前任何一次任务都更加投入的不安与迟疑,她发现自己的初心不再简单而分明,她不想她死,无法忍受她死在别人的手里。 也有想过,或许一切她可以掌控,就算无法改变这个局面,可至少,结局可以不必如此惨烈。然而从禁地回来之后,更多的幕后势力伸出爪牙,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多看似没有联系,实则万流归宗,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女孩,唐小软,她正在走上一条必死之路。这阴霾的念头自她们从地下室离开后便愈发明显起来,偶尔,她似乎都能察觉到那女孩身上传来死亡的气息。情势愈发复杂,她几乎自保维艰,想保护她的心情抵不过形势,不知从何时起,她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一步步机械前进,保护她,然后,送她去死,最终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沉睡的容颜,她从不信祈盼,更不信所谓上苍的恩慈,可这一刻,她竟是如此地希望上苍能够给她一个指示,该怎么做,既能保唐小软无恙,又能打开夜郎墓的大门呢? 蓝婧也许会知道一些情况,可是眼下,她却失踪了。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沐槿衣背对着她在书桌前站着,正仔细地在桌子上摆着什么。她坐起身奇道:“沐姐姐,你在做什么?” “找蓝婧。”沐槿衣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找?”听到蓝婧的名字,唐小软眼神微微一黯,瞬即如常。看到沐槿衣在桌子上摆了不少奇怪的器具,她一怔:“作法?”这样能找到人? 沐槿衣嗯了声,摆好最后一样东西,她转过身来,恬淡温和的眉眼对上那好奇张望的眼神,她微微垂眸,先一步说出了唐小软心中所想:“想看也可以,但是不能说话,更不能打扰我。” 唐小软连连点头,为令沐槿衣安心,她甚至抬手捂住嘴巴摆出绝对闭嘴的姿势。 沐槿衣转回身去,定定地望着自己摆好的阵法,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她既没有蓝婧所中的母蛊,也没有她一星半点魂魄用以领路,有的只有蓝婧还她的银行卡,还有她准备的行李包——都算不得什么贴身的东西,她也只能尽力一试了。取了白纸来剪出一个两三寸高的小人儿,用细毛笔在小人儿背后写上了蓝婧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又剪了两个人头兽身的怪物,分别用朱砂在上面画了几个符。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手法伶俐地剪出这一人两兽,奇怪的是,这一人两兽明明是白纸剪成的,竟然很容易地便立在了桌子上,站得稳稳当当。两只纸兽中间间隔约莫一尺,沐槿衣取出来一根细细的黑线,当真是细如毛发,黑线被绕在那两个纸兽脖子上,中间处吊着一支毛笔。这下唐小软要更加惊叹了,那两只纸兽非但没有倒下,吊着的毛笔更是悬得稳稳当当。 沐槿衣在毛笔下放了一个圆盘,约莫双掌合并大小,本是一张八卦图,上面却又画了东南西北的指示,还有很多细细弯弯的曲线,倒似是中国地图。沐槿衣点了香,预备招魂问路,因为没有躯体可借只得用买回来的两个泥娃娃替代。在招魂问路的时候,倘若不给招来的魂魄一个可以寄居的宿体,那魂魄便只能是一团怪雾,无法聚力,更无法沟通,而作为宿体的东西以法器为最佳,肉身其次,再次也得是开过光的物件,或者,所寻之人用过的亲近物事。此法看似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艰难,因为宿体作为魂魄暂居的地方,一旦被破坏,寄居的魂魄便会遭遇重创,甚至魂飞魄散。所以,若非道行深厚,轻易唤不来魂魄。 两个泥娃娃,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住房”,有些颇有灵能的魂魄一见如此破的宿体,根本就不高兴来了,所以仓促间能招来的只可能是些不懂事的小鬼,或者,急需钱花的穷鬼。点上香烛之后,沐槿衣蹲下身去开始在一个小铜盆里烧纸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要请魂问路,就得多烧纸钱,钱越多,越能引来那些颇有路子的大鬼,而闻香而来的小鬼们自然不敢挡了大鬼的财路。 沐槿衣化完符,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唐小软站在身后只看到她每念一句便抓一大把纸钱投入盆中,一眨眼盆里已聚了小半盆纸灰,虽然知道不是真金白银仍不免暗暗咂舌,这年头请个小鬼可真不便宜。 不多一会儿,唐小软只觉面皮上一凉,一阵微风拂过,打着旋儿地便刮向了铜盆里,只是眨眼间,那铜盆里的纸灰像是被看不见的龙卷风卷起来打着转,却分毫都没有撒出去一星半点,就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把纸钱打包一样。紧跟着,那两个泥娃娃便微微一晃。 沐槿衣心中有数,有两个小鬼占位了。她快速地将写着蓝婧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人点燃,思付片刻,仍是将那张蓝婧收藏多年的银行卡一并丢入火中,快速问道:“帮我找找,此人是生是死,现在何处。”问罢,她取出蓝婧为她准备的用牛泪腺与百幽草汁液溶入烧制的特殊眼镜戴上,果然,朦朦胧胧间看见两个泥娃娃上各自浮着一团模糊的人影,看模样,一男一女。 很快,用黑线悬挂在两个纸兽中间的毛笔有动静了,左动两下,右动两下,如此几番后那毛笔蓦地定住,缓缓下沉,终于笔尖触到了下面的圆盘上。唐小软注意到那两个纸兽的脖子都被黑绳拽得斜向中间,可身子却仿佛被钉在了桌上一般,纹丝不动。 毛笔尖轻轻地滑动着,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使用它,沐槿衣紧张地盯着笔尖,看到它一点点地滑到生门上,然后,停下不动了。她长吁了口气,看来蓝婧尚且平安。虽然不是十分贴身的东西,但那张银行卡蓝婧收藏许久,也必然沾染了她不少生人气息,人类对此可能并不敏感,可对于鬼魂来说,它们对于生气与死气的辨别十分敏感,人一旦死去,魂魄离开躯体,生前用过的东西所染的生气便会逐渐消散被死气取代,如今既然两鬼都闻不到死气,那么蓝婧必然还好好地活着。 是死是活,随便一个小鬼都能闻出答案,可第二个问题便难了。便仿佛你询问一个人,照片上的人是死是活,他当然能回答你,可你若紧接着问他此人在何处,他就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放在此时,贴着八字的纸人与那张银行卡,都是用来引路的东西,蓝婧在上面残留了她的气息,好比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闻着味道找人,如果是只好猎犬,如果距离也并不很远,那么,它很容易便能找到。而如果距离太远,又或者,猎犬垂垂老矣,那么,一切便不好说了。沐槿衣紧张地盯着毛笔笔尖,生怕请来的两个小鬼无法洞悉方向,正焦急处,那毛笔蓦地动了,沐槿衣一凛神,看来请到了一只好猎犬,笔尖在动就说明有大概的方向了。 笔尖向着圆盘标识西面的方向极慢极慢地移动,这意味着蓝婧就在她们的西边。那圆盘虽只两掌大小,却包含了整个中国地图,所以毛笔尖只移动一丁点便已然隔了几百公里。按照沐槿衣原本的猜想,蓝婧还留在原处,那么这毛笔至少得滑过大半个地图,可实际上那毛笔笔尖却只滑了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就停下不动了,她原本还以为是小鬼厉害,如今一看,难道是蓝婧她现在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城市?k市?可是……这怎么可能?正疑惑间,那毛笔却忽然开始胡乱滑动了,沐槿衣心中明白是这两个小鬼想再要笔钱财准备跑路,于是又去取了纸钱准备点燃。 点着纸钱正要投进盆中,不经意地抬眼,竟看到那两个泥娃娃上浮动着的人形像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拉扯着一般拼命摇晃起来,正疑惑不知发生何事,就见那两团淡青色的模糊人影很快从泥娃娃上剥离出来,一阵风似地扫过烧纸钱的铜盆,原本早已湮灭的火光骤然大亮,那两团人影在半空中微微一晃,嗖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沐槿衣这才回过神来,那两个被钱财引来的小鬼,答完问题后在她正要为他们准备第二笔酬劳时,居然没有拿钱而是飞也似地逃跑了。 所以……为什么? 她回过身去,正看到唐小软不知何时来到了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捂着嘴巴一脸懵懂地望着她。透过尚未来得及摘取的特殊眼镜,唐小软周身竟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雾。 沐槿衣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再抬眼望去,却又是一切如常。 唐小软眨了眨眼,终于将手放了下来,用唇语问道:“可以说话了吗?”见沐槿衣点头,她开心地笑道:“哇塞,沐姐姐,你好厉害啊,刚才你是是怎么做到让那两个纸老虎站着不动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前去,伸手去摸那两只倒在桌上的纸兽。摆正了,一收手便立刻倒下,再试,仍是如此。 沐槿衣怔怔望她片刻,直疑心先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唐小软见得不到回应,不由转身望她,叫道:“怎么我就没法让它们站起来呀?” 沐槿衣摇摇头:“作法结束了,它们现在只是死物,自然无法站立。” 唐小软撇撇嘴,又道:“刚才你是在玩笔仙吗?为什么那个毛笔会自己动?” 沐槿衣不理会她,径直上前便拿起拿两个纸兽投入铜盆中,又将毛笔与圆盘收了起来。唐小软见她自顾自忙碌,忍不住扑上去便一把抱住了沐槿衣的腰,撒娇道:“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咯吱你!” 情知她一向说到做到,沐槿衣只得解释道:“方才我请魂问路,这两只纸兽形同牛头马面,须得靠他们才能喊来游魂野鬼。如今用完了,自然是要烧掉。” 虽是解释给唐小软听了,可沐槿衣心中却始终隐隐不安。她一向甚少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先前为蓝婧卜卦,不知为何却是大凶之卦,她这才改用请魂的方式来寻查蓝婧下落。如今那小鬼却说蓝婧就在附近,可,这怎么可能呢?若蓝婧也跟她一路而来,那么她为什么不想办法和自己联系呢?她先前的告警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沐槿衣无法理解,仿佛自从去过一趟唐家之后,很多事情便都悄悄地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更是出离了她的预期。想起刚才戴着眼镜看到的唐小软周身的血雾,她更加困惑难解,望着正无尾熊般缠在她身上的女孩,紧抱着她的双手,她心情复杂地转过身去,正对上那一脸娇憨甜美的女孩。 唐小软皱着鼻子,嘻嘻笑道:“沐姐姐,今早上你给我买的早饭我全都吃完了,一点都没剩。” 沐槿衣没有接话,望着唐小软清澈的双眼,她只觉心头一阵困惑。那女孩……明明仍是那样乖巧可爱,仍是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地楚楚可怜。可是,似乎是从刚才那一眼,又或者更早,她的娇憨与明媚,让她隐隐察觉出了一丝危险。 第三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下) 一直到离开皇宫,独自踏上返回焚月城的路,酹月心中仍是难掩心头的微微恍惚。耳听着袖中袋子里刨嗤的声音渐渐消了,她于行云中蓦地一怔,不由低低问了一声:“小丢?” 没有回应,她无声叹了口气,目光一掠下界的云雾茫茫,那雾霭森森的一处山巅瑞气浮动,走着慢了,竟仿佛已能听到月池潺潺的水流之声。她按下了云头。 沿着蜿蜒的山路只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便见到一处棠梨精舍,古木清香,落花成荫。抬手推开那扇梨木门,她缓缓走进了院中,抬手拂去了青石凳上沾着的落叶轻轻坐了下去。那绸布袋子被她从袖中取出放在了石桌上,袋口只微微一松,一只黄溜溜的脑袋便探了出来,跟着吱一声尖叫,那小身子一窜而出便要疾奔而去,被她眼疾手快地抬手捏住脖颈。“小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放开、你放开我!”那黄色的一团在她手下死命挣扎着,她无奈松手,就见那总算得了自由的家伙从石桌上一窜而下,橙光顿闪,落下地时,已是一个细瘦肩膀,清秀玲珑的小女娃就地一滚,一个翻身便跳起身来。 很是垂眉耷眼地往酹月身前一站,小丢眼珠来回转着:“我没干什么坏事呀。” 酹月无奈地睨着面前那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的清颜,一双略略狭长的丹凤眼如流云飞月,眼瞳黝黑晶亮,很是有神。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浅粉色的菱唇,再衬着淡眉如烟,本是一个好好儿的小美人胚子,却生生被那一身稀奇古怪的行头给弄得诡异惊悚。 扎一根长及腰间的发辫,发梢处以一根黑色布带系着。一身黑色的短袍,同色的黑色布带在腰间打了个结。只到膝盖的长度,露出两只常年曝露在外而被晒成了麦色的小腿。 “小丢,你这次……”酹月才要开口,突然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巨响,倒仿佛是有人在激烈地打斗。她一怔,顾不得追求那小妖怪的错失,起身便步出院外,皎洁的月光下她一眼便惊于面前正缠斗着的一双人影。 一道黛蓝色娇小玲珑却身手矫健,五指暴涨出森蓝的幽光,却是坚如钢铁的一对利爪,穿梭腾挪不断出招。而另一道虽也是女子,却很是高壮结实,穿一身火红色的袍子,手中一支铁枪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那红衣女子颇是面生,然而那黛蓝色的身影酹月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莳萝!”她扬声唤道,蓦地抬手便结出一道结界,破空打入那紧紧缠斗的两道身影之间。待得她二人被各自震开数米之后,她方扬身飞近,停在莳萝身侧。“她是谁?你们为什么要动手?” 莳萝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红衣女子蓦地笑开了眉眼,一头撞向那隔离结界便要扑向酹月。“哎呀美人儿,我可算是见到你了!”她话音未落,被结界所震,只惨呼了一声便被震飞更远,砰一声撞在了树上。“啊——” “主人,别理这个疯婆子!”一贯温和的莳萝难得地发了脾气,抬手擦一擦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微微地喘着气。“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疯,竟然口口声声说要迎娶主人——”说到此处,莳萝脸色微变,忙抬眼看了酹月一眼,见她容色淡定目光宁和,并不似动怒的模样,才微微安了心,接着道:“连着好几个月了,每次被我击退就逃走,养完伤又再来,主人,我当真是不胜其扰了!” 酹月没有应声,缓缓抬手消除了那道隔离结界,微眯了双眸望向不远处那哎哟连声爬起来又向她冲来的红色身影。那高大的身形,金色的长发,艳丽的容颜,还有一双浑圆的堪媲美琥珀的金色眼瞳——脑中蓦地一怔,才意识到自己跟她许是有些旧识,便听到身后小丢一声尖叫——“二大王?!” 那女子一怔,扭头望一眼紧随酹月身后赶来的小妖怪,眨眨眼,“嚯,小丢,是你啊。”她呵呵一笑,“不错不错,还是你对我最忠心,知道我心中挂念这位小美人,竟然一早就替我埋伏在她身边。” “……”那小妖怪一张清秀的面皮有些不自然地抽动,看了酹月一眼,没吭气,尴尬地扭嘴笑了笑。 酹月微微蹙眉,她终于是想起那红衣女子的名字了。上前一步,她静静站定。“红娘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真是人如其名啊……小妖怪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旁莳萝有些不堪打击地翻了翻眼睛。那女子听闻酹月开口唤她却是欢喜地紧,上前一步便笑道:“哎呀小美人儿,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自从一年前在挹翠峰与你匆匆一会,本娘子一颗芳心便日日记挂于你,所谓劳心悄兮,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红娘子还是请回罢。”她话音未落,酹月便淡淡开口,“我女娲一族一贯与世隔绝,与更是少有往来,请恕我不能接待,请。” “美人儿,你……”那红娘子很是不甘地伸手便要去抓酹月的手臂,一句“你可也真是心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道凌空袭来的幽绿瘴气正正切中手腕,“啊——!”她来不及有任何防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腕齐根而落,殷红的鲜血迸射而出,她一个趔趄便摔跌了下去,嘶声惊呼:“我的手——!” 酹月也被惊得不轻,那道瘴气激射而来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眼睁睁看着红娘子受到袭击,右手手腕齐根而断。猛转身循着那瘴气的来源望去,却见青光暴涨又顿消,只在眨眼,一道清瘦纤长的身影便稳稳立在她身前不足十步之处。 天水碧一袭薄裙在夜风中裙角簌簌轻扬,长身玉立,纤腰一束,泼墨般的长发肆意披散,包裹着那清瘦纤细的肩头。 一双幽绿,泛着邪魅的冷光,薄唇紧抿,清冷的面容更是看不出半分的血色。 不是葬月是谁? 酹月心头一凛,望着葬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苍白的面上没有半分暖意,以着她对葬月的了解,自然是明白她已然恼了。为着自己答应过她却又不可避免的迟归,她心底隐隐有些歉意,然而对着葬月随心所欲地出手伤人,她仍是忍不住微微地动了气。“你答应过我……”她沉声开口,未出口的话语却被葬月突然地打断而生生梗在了喉中。 “我答应过你不伤无辜。”葬月轻哼,扭脸睨一眼那缩在地上的红衣女子,冷冷一笑。“她……可不是无辜呵!” 葬月用以击伤那红娘子的乃是剧毒瘴气,除去断掌的骨肉之痛,那幽绿的瘴气如蚀骨毒药,眨眼间便烧灼得断腕处一片焦黑。红娘子低着脸蜷缩成一团,一张艳丽的脸颊因着彻骨的疼痛而纠结扭曲成一团,藏在金发中的一对尖耳却在听到葬月开口后扑簌簌一动,猛抬起头便望向了葬月。眸光只一个定格,金瞳中几乎迸出血色的光芒。“是你——?!”她蓦地开口,急怒而扭曲的表情下,艳红的嘴唇中渐渐衍生出一对森白尖利的獠牙。“你这魔女,你为何要如此狠手,灭我豹族!” 豹族?被灭?酹月一怔,瞬即望向了葬月,“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先她曾听说与妖蛇族交好的豹族于一夕之间便被灭族,她只当是那些妖族之间互相的恩怨嫌隙,才有此灭族之灾。本来这与她其实并无甚相干,毕竟那是妖界的事,然而事情发生在她离开挹翠峰的第二日,她却不得不多留了一分心思。然而纵然她后来亦曾返回挹翠峰想一探究竟,却只能是见到漫山遍野的豹精残骸,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是丧命于喉口处那致命的一道撕裂……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如斯狠辣的灭族之事,竟然是葬月所为。酹月定定地望着葬月,只盼着她能开口告诉她不是的,不是她做的,或者她是有什么苦衷是受人胁迫—— 可她终究却是失望了。葬月只是冷冷一笑,缓缓抬起右手,一道翡色莹然的剧毒瘴气便幽幽萦绕在她指间。“真是可笑,作为始作俑者的你,竟会一脸无辜地来质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红娘子目眦欲裂,只一声怒吼便疾窜而起,反手一抓,一支寒光凛凛的铁枪便紧握在了手上。她右手被断,惯使的长枪武器却是使不得了,一怔之下更是暴怒,丢下长枪便揉身扑上,竟是要以空手与葬月一搏。 “住手!”酹月惊呼,才要抬手结出结界,便见葬月很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嘴角更是挑起一抹淡薄而不屑的笑意。她身子一动也不动,抬起的手掌五指蓦地张开,但见瘴气暴涨,只眨眼间便是一道青影戾气直击那红娘子心口而去。嗤得一声钝响,却分明是血肉穿透的沉闷—— 那红娘子倏然睁大了双眼。 “二大王!”身后小丢一惊之下揉身抢上,才要伸手去扶住那红娘子,却更快惊于她心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正汩汩地向外迸流出殷红的血液。她整个人便如被定在了当下,脸色惨白而双目圆睁,唇角微微一抽,一口殷红喷出口中,跟着身子便猛地向后仰倒。砰一声钝响,激起尘土飞扬的同时,浓腻的血液更是淌了一地。 “不自量力。”葬月悠然收手,轻飘地丢下了一句,抬眼便见那黄毛小怪一脸愤然地怒瞪于她,她不由无声轻笑。“怎么,你要为她报仇么?” 小丢紧紧扶着那红娘子僵直了的头颈,怒瞪着葬月一脸淡薄无谓的神情,她一张小脸涨得几乎要滴出血,猛一咬牙便跳起身来,抽出腰后别着的两把寒光凛凛的精钢三刃叉便揉身向葬月扑了上去。“你这魔女——我杀了你!” “不知死活。”葬月见她冲势倒是极快,一个不留神竟窜到了自己身前仅一步处。来不及避让,她眉心一蹙,抬手便聚起瘴气要向那小怪击去,然而却在瞬间惊于面前那陡涨的一道银芒胜雪,牢牢截住了她激射而出的一道幽绿。 抬起眼,面前一张雪白到几乎被抽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的脸,一时竟觉恍惚。直到腰腹处蓦然传来利器没入的钝痛,她微微挑眉,垂眸望去,却见那小妖怪竟趁着自己一击被挡又蓦然分神的空隙,将那对尖锐的钢叉齐齐没入了自己腹中。 ……找死!她眸中一黯,想也不想便抬手向那小妖怪拍去,被她灵活一闪避开了天灵要害,斜斜拍在了她的肩头。那看似不甚着力的一拍却实则暗藏绵劲,喀啦一声钝响,小丢惨呼一声便斜斜摔飞出去,砰一声落在数十米远处,又嗤嗤滑出数米才撞在了一棵树身上,震了一震,停住了去势。 “小丢!”酹月全副心神只放在抵御葬月那致命一击,待得看到小丢撞上葬月身前,尚未瞧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见葬月一掌将她击飞出去。她脸色登时惨白,极快地收手便扬身追上,不想仍是慢了一步。 抢上前去伸手抱住那软成一团的身子,皎白的月光下清楚地看到臂弯处一张更形惨白的脸,她怀抱一紧,已然了然。葬月那一击虽不曾正中要害,然而那极劲的戾气却是将小丢全身的骨骼全然击碎。心头一凛,她咬牙便要起身,葬月……葬月……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枉杀无辜! “小主人,你——” 才站直了身子,便见到莳萝向前一步,欲言又止。酹月冷冷望着葬月,却只见她宽大的袍袖半挡在了身前,静静回望着她满眼的愠怒。“你骗我。”望着酹月似不解地微一挑眉,她蓦地轻嗤,“你大概,已经忘记答应过我的事了,是罢?” 酹月蹙眉不语,侧身向莳萝道:“速速带她们去月池治伤,不管如何,先续了性命再说!” “是。”莳萝微一迟疑,仍是遵从了酹月的吩咐,蓦地扬身一纵便现出了真身,在半空中一个俯旋一爪一个将红娘子与小丢提起便直奔月池而去。 葬月难得地没有出手阻挠,只静静望着莳萝将人带走。“葬月,”酹月沉声开口,“我答应过你,事情办完即刻去焚月城找你,只是——” “何必解释。”葬月却不欲多听地轻轻摇头,蓦地抬袖抛出了一对物事,锵啷一声便砸落在地上,她扭头便走。“反正在你心中,我永远都是最后才会被想起的那一个。” 夜凉如水,那纤长的碧影被拉出斜而细长的一道阴影,慢慢离去的脚步发出簌簌的轻响,形影相吊,是这世上最最寂寞的四个字。 而皎白的月光下酹月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对满沾血渍的三刃叉。 身体的疼痛,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于早已习惯了各种皮肉之痛的她来说,那又算得了什么?真正让她瞬间疼到呼吸维艰的其实只是那女人转身即奔向另一个人的身影,如蚀骨的毒药,随血液奔流,入髓,无解。 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着,葬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走去哪里又能走去哪里。一心只是想着酹月太可恶可气,所以扭头便走了。可是当真背对着那女人离去后她的心里却又无法抑制地茫然了起来。离开了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焚月城?那个充满了杀伐与欲望的困境? 在一棵参天古树下缓缓停住了脚步,她伸手扶了上去,那直抵苍穹的一树古老,贴在掌心下的坚硬涩然,让她沉寂的心无法坚定地突突一跳。将身子倚上了树身慢慢靠坐了下去,舒展开四肢,她仰首望着空中那皎洁的一弯明月,抬起一手慢慢遮在了额际。 以为可以平静下来的心,又再次惊痛起来。 哪儿也不想去啊。没有你,纵然是极乐净土,于我,又何差于废墟死城? 瑟得一声轻响,忽然一朵雪花自半空中悠悠而降,飘落在她额上。她无心理会,肩膀微微地轻耸,却是将整个身子缩得更紧了。直到那瑟瑟飘落的雪花愈发多了起来,她方不堪其扰地半睁了双眼。“你也跟了我一路了,不累么?”葬月冷冷哂道,缓缓站起了身来。 没有回应,只在眨眼间飓风扬起,一大片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飓风暴卷,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以着排山倒海之势向葬月撞去,隐隐竟有风雷之声。 葬月不耐地挥袖,青光暴涨,只一眨眼便击破了那狂卷而来的雪球。砰一声巨响,雪球四分五裂,暴扬起无数的冰芒铺天盖地砸来,每一道都堪比凌厉的刀锋,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 葬月微微冷笑,于万千冰芒中疾闪而前,扬手便向雪球爆裂后欲急速后退的白衣女子抓去。剧毒的瘴气凝在她指尖,于漫天雪白的肃杀中掺入了一丝阴邪的冷光,摄人心魄。 白衣女子瞬间凝神退后,可饶是如此,也仍未躲得过葬月那速度极快的一抓。她惨叫一声便自半空中跌落下来。 葬月负手而立,冷风飒飒中,她雪白的脸颊慢慢绽开一道血痕。她不甚在意地抬手一抹,望着指端凝着的那抹嫣红,一时竟跳出那杀气之外,微微出神。 那白衣女子,雪湮摇晃着站了起来,被葬月抓伤的胸口处衣裳尽裂,正一点点地渗出透明的血液。被葬月那一记瘴气击心,几乎折损了她百年修行,她恨恨地咬牙:“把女娲石交出来!” “果然是为了女娲石而来啊。”葬月冷冷地轩眉,“怎么,雪国对女娲石也有兴趣?还是说令尊五百年前与焰城一战,果真是大伤根本,迄今未愈?” “这不关你的事!”雪湮被说中了心头的隐忧,不由脸色一变。 “你跟了我一路,不惜冒死挑衅,倒也是个孝女。”葬月转过身便再次走到方才停靠的树下,“你走吧,我现在没兴趣杀你。” 雪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那出名心狠手辣的焚月城主竟然会手下留情。她在走与战之间徘徊着。走?今夜这蛇妖受了伤,可是抢夺女娲石的最好时机。战?方才她也亲身尝试了,那蛇妖道行极深,纵然是剧创之下都能信手伤她……正迟疑间,“葬月!葬月你在哪?”一道声音穿透凛冽的肃风与雪势蓦地传来,雪湮与葬月同时一怔。 “还不走?”葬月冷眼看那雪妖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而因着听到酹月的声音,她心头烦躁,又期待又抗拒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她忍不住拿那雪妖撒气。“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雪湮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正快步赶来,只微一沉吟,心下便有了主意。看葬月的反应她已然猜到来人是谁,一早听说妖蛇葬月天地无惧,却唯独对一个使琴的女子格外小心在意,而那女子据说乃是女娲后人。呵,道貌岸然慈悲为怀的女娲后人啊……雪湮勾起笑意,蓦地扬手再次召唤出漫天冰芒,挟着风雷之势便向葬月攻去。 “找死。”葬月恼了,难得她不想动手,这不知死活的雪妖却偏要惹她!她袍袖一掠,一双浸着幽绿瘴气的手便再次击出。虽是弱质芊芊的形状,然而那一击却轻易开山裂石,更遑论她妖蛇之身天生具有的灭世毒瘴。 只唰得一声响,雪湮只觉眼前一黑,什么也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已然如破碎的风筝一般飞出百步之外,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又嗤嗤滑行了数十米才被树木拦住,哇一声便吐出了一口血来。 葬月才要上前,身后急促而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一怔,竟是本能地站住了。待得看到酹月走到她身前, 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上) 掌心相对的瞬间,仿佛血液在皮下沸腾了,彼此的热度互相传递侵染,唐小软忽然觉得,沐槿衣那一贯微凉的掌心,竟仿佛炽热了。仿佛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系在了两人心头,血脉相连,自然,疼痛相依。 忽然而至的悲凉感,她从未想过有天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她的心头。沐槿衣主动抓住了她的手,沐槿衣居然主动抓住了她的手,她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为什么她却像是孤身一人站在空落落四野荒凉的悬崖边,由身至心都是一片苍凉绝望,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归途。 仿佛也是意识到了什么,沐槿衣很快略带尴尬地缩回手去。 两两沉默了,幸好唐炜适时地聒噪了起来:“我说你们女孩子啊也真是奇怪,整天搂搂抱抱的也不嫌腻歪。”这两位自然是没错过好戏,只可惜糙汉的心里向来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未通。 唐小软正想叫他滚回去捡肥皂,忽然耳边一阵锐鸣,那声音来得又急又快,她眼角余光瞄见一块双掌大小的阴影从半空中直掠沐槿衣而去,而沐槿衣却似乎正陷入在某种放空状态中,并未察觉。来不及多作思量,唐小软几乎是本能地便扑了过去,抬起双手紧紧抱住沐槿衣双颊,将她的脸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唐——”小软两字尚未来得及吐出,沐槿衣已然感觉到抱住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全身颤了一颤,一声痛呼逸出喉间。她心中一紧,快速挣开身子反将唐小软拉入怀中,一手抽出短刀便凭直觉削去—— 扑棱棱一阵响,随着一声锐鸣,一把断羽在空气中慢慢飘落,同时有着什么硬硬的东西滚落在船板上,发出钝钝的一声笃响。 唐小软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被沐槿衣一刀削去半截脑袋的袭击者,身首异处的它正在船板上做着最后的挣扎与抽搐,黑漆漆的身子浸在赤红的鲜血中,看上去煞是可怖。直觉告诉她这是刚才被她们截胡了到嘴食粮的那只水鸟,没想到一只鸟的报复心竟然有这么强。 “你没事吧?”沐槿衣声线微微不稳,手指紧紧抓住她的,上下检查。 “哈、哈哈,没事,一只破鸟,我能有什么事?”眼见得沐槿衣如此紧张在意,唐小软心中自然很是受用,故做无谓地甩甩手,空气中顿时飞溅出一滴鲜红,瑟瑟滴落水中。 沐槿衣伸手拉过唐小软受伤的手掌,一看那水鸟啄得极狠,淡粉色的皮肉被撕裂,伤口处一条细细的血线正丝丝缕缕渗出。她眼神一紧,忙取了碘伏给她消毒,又撒上止血粉,再用纱布仔细包裹好伤处。 唐小软享受着这细心的照料,心中舒坦,一点伤口又哪里放在心上,没一会儿便生龙活虎起来,紧挨着沐槿衣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话。唐炜与强子则继续划着船,忽然,船头处蓦地响起一阵怪异的咯咯咯声,像是锯子锯断木头的声音!“什么情况?”唐炜说着弯下身去。 强子忽然叫道:“别低头!” 唐炜一惊,只见眼前一道红影嗖地一声便到了眼前,饶是他反应极快立刻抬头后退,额头仍是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传来。他一屁股坐回船上,惊魂未定,伸手自脸上轻轻一摸,触手温热,一片黏腻。 “那是什么鬼东西!”看到自己一手的鲜红,唐炜终于后知后觉地怒了。 不远处有别的游客行船,为免惊动人群,沐槿衣等人也不便出手,只得警惕地瞪着那一击得逞后又快速潜入水中的红色怪影。唐小软看着堂兄一脸一手的鲜血,也是惊得不轻:“是鱼吗?食人鱼?我天,这里怎么会有食人鱼?!” 沐槿衣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丢给唐炜让他擦擦伤口,眸光紧紧地锁定在他受伤的额头,那里皮肉翻飞,明显是被尖利无比的细长物体勾咬,难道,真的如唐小软所说是食人鱼?可是这里向来都不曾听说有这种鱼群的存在啊。 正思量处,那红色怪鱼又出现了,这次它是绕到了船尾,一行人再次听到咯咯咯的声音响起时已经晚了,强子怪叫一声便站起身来:“不好,船在漏水!” “沐姐姐,怎么办?”唐小软也发现自己所坐的地方已经开始渗水了,这里的租船本就是只比竹筏多了个船沿儿,质地自然很是一般,那咯咯咯的声音响不到一会儿,船底便已经出现了好几处细小的裂缝,凉凉的湖水很快丝丝地渗了上来。 “弃船。”沐槿衣快速作出了判断,向不远处唐愷他们打手势请求接应。“你们都过去那边。” “沐姐姐,那你呢?”唐小软本能地问道。 沐槿衣皱眉盯着脚下一点点漫上来的湖水,从背包里快速掏出一个纯牛皮制造的袋子来。眼看唐愷已经将船划到了半米外,她立刻推一把身旁呆站着的唐小软:“快过去!” “我不,我跟你一起。”唐小软固执地不肯先行离去。 强子知道那边的小船吃重不了这边的人加上行李,快速取出一捆登山绳将行李扎好,一头握在手中,跳离沉船。 沐槿衣眼见唐小软不肯听话,只得向唐炜使了个眼色。一贯粗莽的唐炜这一次倒是反应挺快,一把将唐小软拦腰抱住,连人带背包的一起抛了过去,自己随后跟着跨了过去。 小船一下子多了三个人,顿时沉重地晃了晃,吃水线几乎没顶。唐小软心急如焚,一想到沐槿衣独自一人还留在正在沉没的船上,刚一站稳便哇哇大叫起来:“沐姐姐,沐姐姐你快过来!” 也不知是她的叫声引起了那怪鱼的注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红色的怪鱼忽然停止了啃咬沐槿衣所在的小船,方向急转,一下子就向着唐愷那只小船冲了过去。速度极快,只电光火石间,红影一闪便到了唐愷船底。 唐炜失声叫道:“这畜生还就盯上我了!怎么追来了!大哥你快点划啊!” 那边船上一直冷静握浆的铁头蓦地拔出刀来,恶狠狠地便要去挑正吸血蚂蝗般粘附在船底的红色怪鱼。沐槿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别动手!”说话的同时已然跳下水中。 “当心它咬你!”唐小软一见沐槿衣下了水,那还了得,食人鱼吃人可不分美丑,管你美若天仙,一样给你啃剩一堆白骨。她心急如焚,顾不得危险俯身便要去拉沐槿衣上船,可沐槿衣却浑然不理会她冒险伸出的手臂,她正双手撑开牛皮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红色的怪鱼一点点地游上前去。 那红色怪鱼很快发现了沐槿衣的动静,水下两点锐光闪过,红影冲来的同时,沐槿衣快速扣下手中的牛皮袋,那红色怪鱼顿时消失,连鱼带水一起被灌进了牛皮袋中。 沐槿衣快速收口,一手死死地捏住袋口,一手扒住了船沿,在唐小软的帮助下很快爬上船来。那怪鱼必然是在袋子里拼命撕咬扑腾,奈何牛皮袋结实无比利齿无法穿透,不多两分钟便渐渐安静了。一船人这才落下心来,唐炜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那袋子,“这畜生它——哎呀我艹!”他被吓得险些弹到湖里去,那明明沉寂了的怪鱼忽然又蹦了起来,隔着结实的牛皮都能感觉那利齿硬生生地从他的指头上划过。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唐愷被弟弟吓得惊魂未定,望着一脸冷静地捏着袋子的沐槿衣,心中对这女人的胆识当真是佩服不已。刚才若换做是他,未必有这下水的勇气。 铁头将手里的匕首咚一声扎在了船沿,显然是不满沐槿衣的做法,为什么阻止他杀了这怪鱼非要生擒。 沐槿衣自然是看出了他的不满,也不想多说,冷冷道:“这鱼杀不得。” “为什么?”铁头沉声问道,目露不满。 到底为什么,沐槿衣却不肯多说了。铁头双眼一眯,正要发难,却被唐愷拽住。“莫非沐小姐要将它带回去做标本?”唐愷自以为想到了合理解释,赶紧来打圆场。 “大哥你可真能想,这山高路远的,沐姐姐带什么不好带条鱼回去,这哪是标本,都成咸鱼了吧。”唐小软咯咯笑道。 唐愷面露尴尬,却又不敢接话,只得讪讪地笑笑,闷头划起船来。 众人都不说话了,唐小软也有些无趣,伸手隔着牛皮袋轻触两下,那怪鱼想是彻底死得透了,这次,一动未动。 沐槿衣下意识地看一眼唐小软,目光自她手上的伤口处转了转。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终是没有开口。 唐小软呆了呆,“沐——” “快到岸边了!” 小刀忽然的说话打断了她。这一打岔,唐小软到嘴的话在喉咙口打了个滚,默默就咽了回去。 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中) 乍暖还寒的天气,空气都湿漉漉地令人不胜欢喜。 今天是唐小软二十岁生日,别人家都有些什么习俗她不知道,可唐家却自来有个家规,所有唐家子嗣,凡满二十周岁都是要回祖宅大摆筵席的,倘若是女孩,听说老太太还要亲自给她梳头,若是机缘在身还能从老太太手上得到一两件传家的宝贝,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起唐家现在这位老祖宗,唐小软的太奶奶唐云氏,经过战乱,也熬过十年文革、三年自然灾害,如今也是九十二的人了,却还能用拐杖砸地,骂儿子、骂孙子,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唐云氏育有四个儿女,三男一女,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是长房长孙,但却因着当年上山下乡落了些许病根,四十的人了才得了唐小软这个活宝,子嗣上倒是不及其他兄弟姐妹。本来今天宝贝女儿的二十岁生日,唐勤之无论如何也该出席,然而临出门前却又咳得起不了身,被赵医生安排了在家中挂水,只能口述了地址,盼望十几年没回过祖宅的唐小软能自己顺利找到地方。 于是刚刚才拿了驾照在手的唐小软无比兴奋地开着她爸的路虎越野便兴冲冲往祖宅赶去了。三五岁时才去过的地方,脑海里哪里还存得半分记忆,凭着老爸的几句描摹,生平头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唐小软从上午九点开到下午五点,四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八小时,一路卖萌打滚问路七八趟,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 唐家祖宅是旧时庭院建筑,很是古朴清雅,老太太一直不肯搬离,只说是住得惯了,冬暖夏凉。 入目是一整片的红瓦青墙,屋阁错落,曲径幽深。唐云氏住在东园,穿过四四方方的天井,再行过冗长宽敞的回廊,东园便飒飒在望。唐小软正要细细打量一番,园内忽然走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一见她便倒竖了浓黑的眉毛。“小软,你怎么现在才到,奶奶等你许久了!” “三叔,我这不是迷路了吗?爸爸又咳嗽了,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呢。”说着话便抱住了三叔唐胜之的手臂。“手机信号也不好,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都急死了。” 要说唐小软的长相那真的是属于天生带媚,眼角眉梢都朝上扬着,连嘴角也是微勾,不说话就已经眉含情眼含笑了,更遑论现在还使着劲地撒娇。唐胜之对自己一对儿子那是心肠硬得很,可一遇上这娇娇媚媚,又是唐家细孙辈唯一的女娃唐小软,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是自己吞回腹中。“唉,你这孩子。对了,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咳血,要说赵医生也真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哪不对,爸对西医生气了,最近正吃中药调理呢。” 唐小软说完不自禁便皱了皱眉,她爸唐勤之从去年年底开始忽然就得了莫名的咳血病,隔三差五的咳几口血,胃口也不如从前,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体虚无力。赵医生的医术别说是在市里,放眼全国都算是顶顶尖了,给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所有器官挨个儿查了一遍,硬是找不出原因来。 “唉,上次跟大哥打电话说起你生日快到了,才知道大哥生了病,我在家琢磨着,兴许你太奶奶能有点什么土方子也说不好,总之先进去吧,你快去给太奶奶磕头。” 本来唐小软的小男友方清浩都订好了酒店给她举办生日宴,被爸爸一句家规给黄了,唐小软倒是没争,一来怕长辈啰嗦,二来也是冲着太奶奶威名远播,本就想着要打听打听爸爸的咳血病有没有土方子调养了,现下听了二叔的话更是暗暗期待,抖擞精神便随他走了进去。 穿过拱桥状的园门,再绕过一面汉白玉雕刻的扇形屏风,一幢二层高的小楼便即收入眼底,朱门褐窗,窗牖乌沉,雕着大片的折枝海棠。晚霞斜映着碧澄澄的飞檐,光斜影横,六棱石子铺就的小径环绕着一处清池,栽着三五种水生,小径旁更是开满了时令的鲜花,尤以桃花与木棉正盛,淡粉嫣红相应,煞是喜人。 园子里已然围坐了一群人,喝茶的、打牌的,还有下棋的。唐胜之领了唐小软进去,一一介绍:“这是你二房的爷爷,快叫人。” “二爷爷好。”唐小软自小嘴甜,叫人这种事得心应手,更有点南方姑娘的饶舌,每次说二都会念成恶,二爷爷一秒变成恶爷爷。明明别的话都说得挺好,就这点,二十年了没改。 可二爷爷也好,恶爷爷也好,意义都不大了。面前这位爷爷,穿一领洗得半旧的灰色长马褂,虾米一样团着身子靠在石桌旁,脸色晦暗,目光呆滞,唐小软叫他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唐小软正满心诧异,唐胜之又介绍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这个是你二爷爷的儿子,你要叫二伯。” “二……”一个伯字尚未出口,那中年男人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唬得唐小软飞快躲到了唐胜之背后,心里突突地颤着,这二伯是跟她有仇吗,怎么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打断腿的野狗? 男人也不说话,站起身一边咳嗽着一边一拐一拐往里屋走去,唐小软十分惊叹地发现他的腿还真是瘸着的。看他这一身病,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个是你二房爷爷家的女儿——” 唐胜之还没介绍完,二爷爷旁一个长得颇为端丽的中年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冲唐小软诡异地笑了笑,又伸手召唤。 总算遇见个会笑的亲戚了,唐小软不由欢喜,连声叫着“姑姑”便迎了上去。 “哈哈哈,姑姑,姑姑,你过来啊,姑姑,我有布老虎,我还有小白兔,你有没有?哈哈,你要不要?” “……”唐小软有点懵,再仔细看那女子,长相虽是文秀,可一双大眼却是呆滞无神,再看一眼她怀中果真抱着的毛绒玩具兔子…… 离得近了,那女子瞧她一眼,笑容忽然僵住,指着她便大声哭喊起来:“啊!蛇,好多蛇!蛇要吃我的兔子,要吃我!救命!”一边叫嚷一边踢翻了几张凳子,手脚并用地便往桌子上爬。 唐小软被她踢翻的凳子撞到,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唐胜之忙上前帮忙将那女子扯了下来,一把按住。那女子哭喊得尤其惨烈起来,口中犹然骂着什么老虎兔子蛇的,喋喋不休。 见唐小软一脸看得呆了,唐胜之苦笑道:“唉,你爸爸没和你说吗?我们这一辈儿,除了我和你爸是正常人,其他房里的兄弟姐妹不是残疾就是疯癫,还有两个夭折了。三房的爷爷也死了,两个女儿疯疯癫癫,四房那边,你姑奶奶嫁了人就没消息了,想也是凶多吉少。现在族里,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全靠你太奶奶一人支撑着。” 唐小软直到此时才醒悟为何爸爸从不和她提起半点唐家的事,平日里偶有往来的也只有住在邻市的二叔一家。这样一个惨淡而厄运缠身的家族史,哪个长辈愿意提起? 那女子渐渐安静了,唐胜之手一松,她手舞足蹈地便向远处奔逃。唐胜之望着她三岁孩童般的行为举止,摇头叹道:“不要管她了,走,我带你去见太奶奶。” 进了大厅,唐小软茫然四顾,这小楼自外头瞧着虽是不起眼,不想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厅殿中间是一方明红色绣广叶寿安的地毯,正中台桌两边各放一张缎锦香檀木圆背太师椅,垫着水绿撒花的坐垫。两边窗棱下则摆放着四把高背的紫檀木椅,银红色同款坐垫。案台上自上而下分别置着二尺四寸高的耀州窑观音送子、景德镇窑福、禄、寿三星,而两侧小案上则自左而右分别置着一尺八寸高的梅、竹、松、菊玉雕盆景。 暗暗咂舌,好气派!纵然是一出生就住着三层小洋楼的唐小软也不由暗暗地敛了形状,身处在这样一个沉重肃穆的环境里,任是天生娇憨此刻也是不敢放肆。 隔着里间的垂帘被掀开了,金丝楠乌木的珠子层叠交落,空气中满满的古朴木香。先是走出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正是唐胜之的两个儿子,唐愷与唐炜。这两名堂兄唐小软自幼熟识,此刻见到他们也在,不禁安心不少。 一名瘦小精干的白发老太太随后踱了出来。穿一领枣红色的缎子短褂,黑色绸裤,同色丝鞋,手上拄着一支包金手柄的沉香木拐杖。必然是太奶奶无疑。眼见一厅的人尽都肃了神色,唐小软也不敢怠慢,忙把脸低了下去,心中暗暗琢磨,这也太神奇了吧,太奶奶明明九十多岁的人了,可精神矍铄,身体康健,瞧起来竟然就和六十岁的老人差不多,若不是 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下) 有不便,只怕连拐杖都是不必拄的。刚才她进来大厅,眼神轻扫,不怒而威,仿佛号令着数百手下也似,令人心生敬畏。如是想来,据说太爷爷生前做过烟草勾当应是不假,手底下一帮伙计打手,风光一时,太奶奶那当家主母的气度是早来有之。 方才外头闲坐着的人此时也都进来了,所有人都噤声着等唐云氏发话,唐云氏轻轻咳了声,伸手向唐小软招去。“乖孩子,一晃十多年没见了,快过来给太奶奶好好瞧瞧。” 唐小软受宠若惊,立马跑上前去,扬声便喊:“太奶奶。” “都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唐云氏握着唐小软的手,慈和地笑着。 “那是,谁让我有个这么美的太奶奶呢!”唐小软任她拉着手,索性轻晃了起来,甜笑着打趣,哄得唐云氏当即笑弯了眉眼。 “呵呵,小猴子嘴巴倒是甜得紧。”唐云氏凝了凝笑意,“小软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会随太奶奶过去请神祈福,你多吃点福果,日日都平安喜乐。” “好。”唐小软自然是满满应承。回身去看二叔,目光却先掠过跟进来的二爷爷和二伯的脸。不知是否她过于敏感,还是单纯被刚才几个“不太正常”的亲戚给吓到,隐隐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怪异,这整个大园里仿佛真正在高兴的人只有太奶奶和自己,其他人,或是二爷爷这般槁木沉寂,或是如三叔冷眼旁观,两个堂兄也是金刚铁塔般站着,面无表情,连个虚伪凑趣的人都没有。倒是太奶奶说起请神祈福时,一脸呆滞的二爷爷似乎吓到了,身体颤了一颤。 唐云氏与唐胜之说了几句闲话,又喝了两口淡茶,站起身来。“好了,你们都在外间等着吧,我不叫你们都别进来。小软,胜之,你们两个跟我来。” 唐小软微微惶恐地看一眼身后被留在大厅里的众人,眼见三叔的背影都快摸不到了,忙提步跟了上去,一起走向后堂。 才行到门口就愣怔住了,这后堂……没法形容!四四方方的房间刀切一般齐整利落,墙壁却刷成了黑色,跨进门槛便是一道横梁直压头顶,悬挂着一幅幅雪白的幡布,幡布上以朱砂写了几个奇怪的字,饶是她品学兼优正念着名牌大学的大好青年看花了眼也没能认出到底写的是什么。举凡老宅,必多阴森,尤其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气,一阵清风吹来,那片片幡布上下翻动,唐小软咬着嘴唇,心里登时跳出来一个词——灵堂! 此时天色已然蒙蒙晦暗。唐胜之走进几步发现唐小软没跟上来,皱了眉头又寻回去,见她正仰面看着白幡发呆,忙出言安抚:“小软别怕,这里不是灵堂,是太奶奶请神的神堂。” “我、我没怕。”唐小软被三叔点中心思,一时也颇有尴尬,忙收拾精神跟随唐胜之走了进去。 穿过层层的白幡,墙根阴影里一面宽大的供桌前,唐云氏点燃了案上两支儿臂粗的长烛,映着案上一个年代久远的青铜香炉雾雾蒙蒙,旁边一刀黄纸,几支黑香。唐小软的注意力却被黑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古老的画卷给勾扯了过去。相当怪异的一副画,非仙非道非佛,却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法师,面具作地狱饿鬼状,青面獠牙甚是可怖。那法师男女未辨,一身白袍披头散发,手持利剑作法,剑身滴落鲜血,赤足踏着人骨。 唐小软看得犯怵,不禁又往三叔唐胜之背后躲去。唐云氏看在眼底,喊道:“小软莫怕,这是唐家先祖作法的画像,不过是装鬼吓鬼,驱魔除邪。” 唐小软倒是也听过这样的说法,驱邪时要将法师扮得比恶鬼还恶,这样才能镇住凶恶的鬼煞。被唐云氏安慰了一番,心下渐定,又见她招手示意自己上前,忙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唐云氏指一指地上一团乌蒙蒙的蒲团。“太奶奶给你占一卦,求个平安,你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跪一下,什么也不要想。” “嗯。”唐小软不敢违逆,认命地跪了下去。 唐云氏不再多说,接过唐胜之递来的一件道袍状的大褂披上,那大褂上绣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后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鬼面猛虎,衣摆下却是绣着几只小小的蛇、蜘蛛、蟾蜍、蝎子和蜈蚣,个头不大,颜色倒极是艳丽。 唐胜之又递来一个古香的檀木匣子,恭敬地打开,里头是一对雕刻着奇怪符文的银手镯。唐云氏一并地戴好,又拿起案上一支桃木柄的短剑,这才从自己贴身的衣物中摸出一串做工很是精细的银铃来,轻轻摇动,瞬间琮琮声起,她又念了几句短咒,方道:“香,符。” 唐胜之立刻递上了一叠黄纸和三支黑香。唐云氏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行了一礼,而后点燃黑香,仔细地供入了香炉中。 唐小软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莫名地透着股怪异,电视电影看了不少,太奶奶这套行头怎么看也不像是祈福,倒透着说不出的邪气,通身不安。她又害怕起来,不由自主晃了晃身体就想站起身来。 “跪着别动。” 唐云氏此刻的声音已不见半点慈和,一声断喝,唐小软只觉膝头一软,立刻又跪了下去。隐约间,似是一股淡淡的甜香悠悠窜入鼻息,深吸了一口,灵台一醒的同时,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与惬意。余光里见到太奶奶踮着细足在自己身边快速地走动,耳边是一连串听不懂的唱词,伴随着那铃铛清亮悦耳的琮琮声,太奶奶的声音竟是愈发遥远,仿佛是从古老的山谷中传了出来,沧桑中透着说不出的诡魅诱引。 正听得舒服,背后却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不似自然的风,倒似是一阵阴风径直吹进了体内,吹得她脊椎生寒,手脚冰凉,而眼前那儿臂粗的长烛火焰也悚然晃动起来,太奶奶持剑摇铃的黑影映在地砖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唐小软只觉一股寒气从她的后背直直窜上脑门,头皮发麻牙齿打颤,很想回头看清楚太奶奶到底在做什么,却又被她一声断喝给吓得缩回身去。这次,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心下拼命地安抚自己,我看不到,我看不到!眼不见为净! 而此时的唐云氏也已然进入了紧忙的状态,两道白眉紧紧皱着,双脚不停踩踏,姿势很诡异别扭地转着小圈,口中念念有词。毕竟是老人了,在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她身子微晃,双目陡睁,也就在此时那一直吹着的阴风也骤然止住,唐云氏伸出手指在短剑上轻轻一按,寒光顿闪,剑身上已然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她将带血的剑尖径直刺入备好的那叠黄纸,在三支黑香上轻轻一掠,黄纸陡然大亮,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次唐小软终于听懂了,唐云氏口中镇声问道:“先祖圣灵请告知,眼前的子孙是否有缘人?”一边问,一边又将燃烧着的那叠黄纸在她头顶上掠了三圈。彼时唐小软只觉一团热气直逼而来,唬得差点要抱头便跑——她的一头秀发啊,她花重金保养的堪比丝绸的秀发啊! 唐云氏可不理会她的惊恐与失态,她蓦地退开两步,将仍未燃尽的黄纸投进了一个装着清水的钵盂中。只听滋得一声闷响,钵盂里窜出一道白烟袅袅,伴随着一股近似中药气味的奇怪味道,空气中迅速弥散开来。 “小软,快,把这无根符水喝了。”唐云氏丢下剑铃,端了钵盂便来到唐小软面前。 “啊?这个,这个……”唐小软纠结了,她是讲科学反迷信的现代主义好青年,生病看医生死了就火化,她才不要喝符水,这也太吓人了! “快点,一定要赶在香灭之前喝掉!”唐云氏见她迟疑,目中威严之色顿生。“快喝!” 唐小软被吓了个激灵,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快过大脑反应接过了那个钵盂,一仰头,屏着气一股脑地将那符水给灌了下去。 钵盂铛得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唐小软苦着脸,肚子……她的肚子……如果先前对“丹田”这个词的概念还只停留在武侠小说里,那么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丹田的存在了。小腹处一阵刺痛,那只能用丹田来形容的莫须有的位置上,一股热流正逆着气血疾涌而上,她慌乱地跳起身来,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一甜,倒是一口鲜血先咳了出来。一时间周身炽热,心跳如雷,她怔怔望着地砖上自己咳出来的血滴,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神却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隐约间,太奶奶将她的右手抓了过去,跟着食指一痛,几滴鲜血已然滴落在三叔手中托着的一个青铜方盘上。 第三十四章 去似朝云无觅处(上) 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心思。索性整个躺了下去,任后背深入骨节的伤口淋漓渗出血液,一点点染红身下的青草。 抬眼,是那双白玉般的赤足。仓促间只裹了外裙,她闻到她身上微凉的湖水气息。竟仍能说笑:“放心,死不了。” 垂眸俯身,整齐的额发下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忧色虽只是一瞬,可月色下光影透叠,袭入晚歌的眉间,早已潺潺如溪。 第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去似朝云无觅处(下)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您听我说,咱们唐家的这个病,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和某种遗传病有关,只是可能现在的医学还没能找到合适的解救方式。” “小软,你莫要觉得念过几年洋学堂就小瞧咱们祖先留下的训示。”唐云氏严肃地说,“昔年那桩大祸,先祖可是赔了性命才与那巫师同归于尽,并且耗尽全部的元力发愿,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完全继承她巫师血脉的唐家女人破除这恶毒的诅咒,阻止魔鬼的降临。先祖请求虎神的威灵守卫陵墓,自己却拉着那巫师一起摔进陵墓,将邪恶的灵魂封印在墓内,使其不能再于世间为祸。断龙石落下,从此阴阳两隔。” 唐小软渐渐听得入了神,心中只想,既然老太太不肯接受科学的洗礼非要给她讲故事,那就随她好了,反正这故事听起来还蛮精彩的。 唐云氏哪里知道此刻唐小软的心思,她紧皱着白花花的两道眉,沉声道:“此诅咒无他法可解,除非国王的陵墓重启,拿到那巫师下咒时刺入心头取血的法器,损毁它,才能彻底打破这个纠缠千年的恶咒。可陵墓的大门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无法开启,小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唐小软有点发窘,不是讲故事么,你中场发问又是什么意思啊?可太奶奶问了话也不好不答,只好迟疑着道:“是因为打不开机关?” “正是如此。”不过是随口一句,唐云氏却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国王陵墓的机关想要开启,须得有最最精纯的巫师之血献祭,再辅以一套古老的咒语,两者缺一不可。” “太奶奶,您刚才说什么心头血诅咒,什么巫师之血的……难道……”唐小软一直没绷在弦上的神经总算开始工作了,联想起先前太奶奶那所谓的祈福,自己喝的奇怪的符水,又被刺破手指……等等!不会和她有关吧?! “没错,小软,你就是咱们唐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的巫师之血!”唐云氏一双老眼精光爆闪,语气都铿锵了三分,紧紧地抓住了唐小软的手,说着说着眼看老泪就要纵横。“小软,你可知道太奶奶心里有多么激动,我只担心有生之年是盼不到你了,丢下这些歪七倒八的子孙在世间受罪。没想到……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太奶奶终于等到你了……” “这……这不科学……”唐小软只觉一颗心脏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五六七八片儿。不是啊,她不是什么南夷夜郎国的巫师之血啊,她身份证上写的她可是汉族,何况她还只是个刚到二十岁,根正苗红快乐成长的女青年啊!偶尔看小说电视剧的做做梦,也会幻想自己祖上是不是皇亲国戚,自己是不是个没落王孙之类的,可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唐家千年等一回的什么巫师之血,这也太坑人了! “小软,我知道你心底必然有很多不解,可是你要相信太奶奶,上头的就不说了,我生了三个儿子,都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你爸,你的伯伯姑姑——唉,我也曾多次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我不信!唐家子孙非病非癌,求医问药都是枉然,不是诅咒又是什么?何况我翻到的那本杂书上也确实记载着一些缘故的咒语,可见这诅咒是确有其事。” 唐小软觉得她必须得把话问清楚了,风度和孝心什么的就暂时随风而去吧!“就算是这样,那,那您怎么就能确定我就是那个老祖宗的所说的巫师之血?”唐家到她这里都传了多少辈儿了,族谱都厚厚几大本,真要有什么巫师之血也早被稀释得七七八八了吧。 唐云氏道:“你本身没有受过任何灵力训练,却可以对符水有感应。” “您那符水是个人喝了就得有感应吧!”唐小软急了,不干不净,喝了能不吐血吗! 唐云氏脸皮一震,“错,这么多年过来了,除了你,唐家没有一个子孙能在符水的感应下催动方盘,更不要说——” “我……我的血……您到底放了我多少血啊?”唐云氏话未说完便被唐小软打断了,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块创可贴,她急得快哭出来了,按一按,真疼! “才几滴而已,不要怕。”唐云氏慈和地摸摸她的头,又道:“亏我心底里还曾经疑心过老祖宗传下的这符水是不是有问题,毕竟你爷爷、爸爸、伯伯、姑姑他们全都试过,竟无一个子孙管用。没想到……唉,多亏我坚持下来了。” “男的也喝?不说是要女人吗?”唐小软到底小孩儿心性,转眼就被勾去了注意力。 “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老祖宗上错身呢?” “您……您可真够能想的。”唐小软撇着嘴,身子往后靠了靠,忽然心头一动。等等,这老太太说了那么多,不会是想忽悠我去帮她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我也是嫁给你太爷爷之后,无意间在祠堂里看到祖上留下的半本杂书,因此去逼问了你太爷爷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早知道唐家这么复杂,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嫁进来!唉,可是那死老鬼对我也实在很好……” 眼看着唐云氏一边回忆一边陷入了自己的哀伤,唐小软半张着嘴巴,信息量太大,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消化了。“太、太奶奶,您说了这么多,不会就想让我帮你去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正是!”唐云氏眼中再次精光爆闪,啪一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乖孙,你就是我们唐家的救星,我这把年纪能等到咱们这脉出了你,真是死也值了。趁着我现在头脑还清楚,还识得咒语,你赶紧启程去找夜郎王陵墓!” 唐小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要,我怕,我不要做救星!我我我,我这人一有压力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您您您,你别指望我。” “小软,你千不顾万不顾,总也得顾一顾你那生病的父亲吧?”唐云氏眼见诱哄不成,开始打感情牌。“要是你能找到夜郎王陵墓解了咱们唐家千年来的诅咒,你父亲可就能立刻痊愈了。” 听唐云氏提到父亲,唐小软心中登时软了,嗫嚅着道:“如果我真有这个用处能救爸爸,我当然……当然是可以试下的,只是太奶奶,我真的不会盗墓啊!我连驾照都是刚拿到的!而且我还是路痴!盗墓……盗墓能用导航不?啊!墓地里会不会有鬼?” 唐云氏本来说着半辈子的伤心事,眼圈儿都红了,闻听此言顿时哭笑不得。“傻孩子,没让你去盗墓!不过是去找样东西,再说时隔这么久,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呢?路痴怕什么,太奶奶自然有人陪你一起去。” “是,是刚才那个白衣服姐姐?”唐小软的注意力再次被成功转移了。 “是的,沐家姑娘会负责陪同你前去寻墓。还有,你看这个。”唐云氏说着,神情肃穆地从大褂里拿出一张颜色古怪、似纸非纸的东西来,放在唐小软的面前。“这是咱们这一脉的老祖宗辗转数十代才得到手的夜郎墓地图。” 唐小软好奇地伸头看了又看,却发现那地图上描画的路线简直媲美儿童简笔画,粗糙描摹的山水线路,让习惯了定点搜索的二十一世纪女青年顿时无语。 唐云氏道:“当年你太爷爷曾经拿着地图去找过陵墓,可也许真是机缘不到,他去了四五趟也只是白跑,根本找不到陵墓的入口。” “找不到入口的地图?我——我真是服了!”唐小软一句我靠差点就蹦出口来,一看唐云氏那核桃般的老脸如此端庄严肃,忙把到嘴的脏话给咽了回去。 “你这孩子,脾气怎地如此急躁?”唐云氏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这地图在你太爷爷手上自然是没用的,可你就不同了。方才太奶奶取了你的血滴在方盘中,你瞧这里。”她说着,手指戳住地图上一条隐隐约约的暗线,“瞧见没有?被你的血感应之后,这地图上竟出了一条新的路线,看来当真是如老祖宗的遗训所说,必得是巫师之血的后人才能解出真正的夜郎墓地点。如是想来,先人的智慧和手段当真是了得,让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啊。” 唐小软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唐云氏一副接近粉丝的表情膜拜着一张黑黑黄黄的烂图纸,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当年夜郎国王为了怕不死药的消息泄露,杀光了所有知情的巫师和造墓工人,又派人日以继夜地看守陵墓。可没过多久,南夷之地有不死药的消息还是传到 第93章 魇——神女生涯是梦(上) 重峦叠嶂,横岭如削,整个山谷都沉浸在夕阳那浓墨重彩的华美之中,只这华美中,赫然多了一道猩红。 酹月骑驭着御风,皎洁一色的身影在一片郁色中疾驰而过,穿花拂影间,前方半山处赫然出现一个十几尺高的山洞。拍拍御风示意它自去寻草吃,酹月沉默了片刻,毅然踏进洞中。 入目皆是一色的暗,空气中飘散着石头混合泥土的气味,隐隐听到有滴答的水声连绵不断,似乎有水滴正滴落下来。 长袖轻卷,一块鸡蛋大小,透亮莹润的夜明珠赫然端握手中,微光照亮了周身的山壁,更隐隐照出一条通往洞穴深处的石路。酹月深深呼出口气,不得不承认,她在紧张,这里就是这小半年来晚歌口中所说长生果藤生长的山洞了,一直以来她作为奉王命一起寻找长生果的人,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次,扪心自问,这到底是对晚歌的信任还是对未知恐惧的躲避,如果一开始她可以解释为前者,那么此刻,她不知道,她真不知道,晚歌她,是否还能当得起她对她的信任。 然而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今天她必须要来。 又有人失踪了。玲珑来汇报她的时候,双眼满含热泪,原来这日失踪的村民竟然是她叔父家的兄长。问起她兄长平日里惯去的地方,活动范围,无非便是村子里以及附近山坡,虽说王与邻近部落近来稍有干戈,可也从不曾见有乱军侵入村中,怎么看,这掳人之人都应是本国之人。或者,成功潜入了本国的人。她本不愿多想,直到那日傍晚,玲珑兄长忽然一身是血的逃回来村子里,哪里也不去径直撞入了精舍,惊动到正在药圃中侍弄草药的她,她亲耳听到他说:“好可怕,那人……那人要杀了我,还要放光我的血!他们把我抓到一个山洞里,看不到一点光!还有好多尸体!” “我……我命不该绝,那人在我胸前划了一刀,忽然就如走火入魔一般剧烈颤抖起来,又叫又跳!于是我夺了刀子割断绳索便逃!” “我划了他一刀!他见我逃跑,追到洞口,我划了他一刀才能逃回来的!月姑娘,救我,你快救救我……” “划在哪儿……啊,对……对了,当时他正面追我,刀子便划在了他的左肩上!” 玲珑的兄长所受只是皮外之伤,很快便控制了伤势,止住了血流。她在他替换下的血衣上偶然发现一小片形状怪异的枝叶,薄如蝉翼,其上却分布着细碎如掌纹般的细小纹路。她望着树叶发怔,不提防一旁玲珑慌手慌脚弄裂了兄长伤口,急压之下一小簇血液飚了出来,几滴溅落在她手中的树叶上。当此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树叶上的细小纹路陡然间活络了,就仿佛细小的血管一般,竟然微微搏动起来!而落在树叶上的几滴血液也眨眼间被吸食干净,一点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树叶竟然……吸血?! 酹月心生了疑窦,脑海深处隐隐是有着一个念头,然而此刻她却分明不愿深思,亦不愿面对了。 夜已深沉,夜风在山谷中回旋呜咽着,皑如白雪的夜色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她呆呆立在窗口,两个时辰了,她独自站立着,只盼着今夜晚歌回来,然而深心里,却又怕极了她今夜会来。 终于,明月正空,命运代她作了选择。踏一地清霜,黑发青衣在夜色中飞扬卷落,那女子轻狂飒沓如故,推开柴扉,扬眉微笑:“我回来了。” 酹月沉默难言,晚歌却如旧日一般,急于表达对她的思念与欢喜。她被她抱在怀中,眉心蹙起。方才她踏月而来,长影落在脚底,她望着她,她却不动声色,只周身环绕的血雾若隐若现,比起初时所见却是深了不少。 晚歌轻狂地笑着,手指拨弄她的鬓发,指尖转眼间便滑入她的衣下。酹月似是惊了惊,忙抬手推开了她。“别闹。” 晚歌撇撇嘴,笑意渐生了三分戏谑。“又不是第一次了,唔,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酹月忍不住面红。这半年相处,饶是她一贯冷静自持,也终是抵不过这火热女子执着的痴缠。她与她,早已不是初见时的敌我未明与生疏,她与她…… 想起那些夜晚她的胆大妄为,酹月心头慌乱,她不能明确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可,现下若是任何人来问她,这世间她最在意的人是谁——除了已故的师傅,也便只是她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容许自己对她有一丝分毫的错判与误解。她沉吟片刻,问道:“今日,玲珑兄长被伤,你可知道?” 晚歌望着她,一张绝世粉颜,青灯下柔然生光,眼下一颗桃红小痦点缀了色彩,让那原本过分端庄凛然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娇艳与妩媚,甚是合她心意。嘴角微勾,她淡淡一笑。“不知道。” 酹月仰脸望她,眼波清凌凌一片,如霜冻后的湖面。“伤他的人,左肩受了刀伤,我想,只需明日通知守卫队长对所有村民逐个进行盘查,凶手是谁,很快就能查出。” 晚歌面色如常,不见半丝异色。一边脱下有些脏污的外衣,唔了一声。“嗯,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残忍。说起这个……若不是你有御风保护,我且要担心你的安危,只怕王的旨意便要就此耽搁下去了。” 酹月退开一步,看她旁若无人地脱了外衣,她注意到她的左肩一片玉色凝然,浑然没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察觉到酹月的目光,晚歌邪肆地笑笑。 酹月陡然间只觉心脏缓缓下沉,望着晚歌,她轻语:“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怎么,舍不得我走?” 凝眸,她终究是无法望着她的眼睛说出虚假的话。“王有旨,召你明日辰时进宫,要与你详谈近日兵戈之事。” “只是我?”晚歌微微诧异,却并不疑有他。 酹月静静点头。“是。” 她只是提了一下嫌犯左肩受伤,晚歌就立刻故意脱了衣服让她看见左肩,动机可以理解,却不符合她素日的脾性。有时候,当人们太想掩饰一件事,往往就会暴露出另外一件事,更可能违背自己的本性,反而令到他人更加起疑。稍有安慰的是,既然晚歌的肩头无碍,那么至少证明直接的凶犯并不是她。 她愿意相信晚歌,只是,她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喀嗒一声响,一颗碎石自脚下滚落,停了一会儿才啪一声掉落在地面上。酹月一惊之下迅速止步,将夜明珠向前举去,一望之下,后心阵阵发凉。 前方五步处赫然是一处悬空石板,下方似是人力凿出来的石室,离她所处的地方约莫十几尺高。她左右仔细看了看,很快发现右手边有一条倾斜的石头阶梯,一路旋转径直通往地底。她右手扶着墙壁,慢慢走了下去,四周一片死亡般的静谧,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渐渐快起来的心跳声,一声声,仿佛已然预示了接下来她将看到怎样可怖的场景。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红光,隐隐是从某个角落传来。那红光似是一小线,又似是网状一般蔓延一大片。酹月方在地底泥地上站定足尖便踢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她低头望去,顿时急退一步——人腿!那分明是一截短肢,看样子像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小腿!她惊诧不定,小心地绕开那断肢,又举起夜明珠探去,这下,她终于明白玲珑兄长逃回来时的语无伦次与极端恐惧了。这地底下到处掉着人类的残肢,肢体分离处,有些似乎还残留着湿润的血迹,可见遇害不久。角落里还有几颗野兽头颅,冷光下暴睁双眼,白森森的獠牙望去甚是可怖。至于,方才她所看到的红线,想来应是鲜血浸透了泥地在冷光中反射出的微弱红光了。 酹月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脑中一片空白,连身后忽然传来的一阵鬼祟的脚步声也浑然不觉,直到一阵凉风掠过后颈,她猛然觉醒,然而为时已晚,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然架在了她的颈子上,与此同时,一只很是粗糙坚硬的手臂横了上来,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手中的夜明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耳畔,一道男声阴森森地响起:“别动!否则我杀了你!” 颈项一阵刺痛,酹月一向自持,尽管如今性命攸关,倒也并不慌张,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最近发生的村民失踪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哼,小丫头,难道没人告诉过你闲事莫理吗!” 男子声音略带老态,从声音判断,应是个中年人。酹月虽长于施蛊,又精于医药之事,然而却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忽听得黑暗中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跟着便是一阵猎猎风响,一个声影轻飘飘地便落在了她身前不到五步距离。 不必开口,她已然知道是谁。 “阿爹,别伤她!”晚歌略略情急,然而一声“阿爹”却让酹月惊地圆睁了双眼,什么?爹?晚歌的父亲?为什么她从未听她提起过她有父亲在此? 扼住酹月咽喉的手臂松了点气力,那男声再次响起:“哼,我当为何你最近越发惫懒,原来果真是为了这女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已忘记当初的誓言了?” 誓言?酹月不再掩饰情绪,借着掉落在地上的夜明珠的微光,目光笔直地落在晚歌脸上。 晚歌却明显有些躲闪。“阿爹,稍后我再向您解释,总之,请您先放了她!” 男子冷冷哼了一声。“我若不放,你待如何?难道竟要向我动手?” 晚歌正迟疑如何接话,忽然听到父亲一声痛哼,身前白影一闪,眨眼间酹月已然到了身前。她不禁微微惊住,却听父亲叫道:“孩儿,快拿下她!她探知了我们的奥秘,必然不会放过我们的!” 原来方才酹月趁着男子与晚歌对话分神,猛然起肩狠撞男子左肩,她吃准了这男子便是昨日被玲珑兄长刀伤的凶手,也合该她赌对了,男子痛哼一声本能地缩身躲避,手臂一松,她便立刻抽身逃出。 在父亲出声的同时,晚歌已然下意识地挡在了酹月身前。她的神情波动甚烈,一时是纠结不忍,一时却凛然愤怒,一时,又是无奈痛心。电光火石间交会了一眼,她暗暗咬牙:“你不能走。” 事已至此,不必言说分明,对于晚歌父女的用心酹月也已猜到了几分。一时心中愤然,然而那怒气却在升腾到一个临界点后便陡然被抽空了,她只觉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气极反而无比平静:“你留不下我,除非,杀了我。” “你何苦逼我?”晚歌嘴唇微颤,语带愤怒。左手在半空中狼狈地挥了一下,再开口时,竟是掩不住的哀伤。“酹月,我很失望,你到底是不曾信我。” 酹月并不反驳,只冷声问道:“那你呢?你又可曾信我?” 望见她眼底的愤然,晚歌的思绪出现短暂的游离。想起今日早起入宫,却在即将见到王之前陡然醒悟了什么,是眼神,酹月在她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她到底是不擅说谎,又或是对她有愧,她望她的那一眼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涩然,更有着一丝令她莫名惊恐的怜悯!想通这一点,她立刻转身返回,连精舍都不必去了,径直便向藏匿长生果藤的山洞赶去。也亏得她及时赶到,否则眼下这局面,父亲与酹月二人无论损了谁她都无法接受。一念至此,晚歌陡然火起,一把便抓住了酹月的手腕:“既然你都知道了,很好,我也不必再辛苦掩饰了!” 第94章 魇——神女生涯是梦(中)) 酹月并不言语,只静静望着晚歌,任她愤然怒吼:“如你所见,这些人通通都是我杀的,原因很简单,我需要他们的血液来喂养长生果藤。” 血液?喂养长生果藤?酹月直觉地望向发出红光的那片地面,耳边晚歌的声音再次响起:“酹月,我可都是为了我们,你还不明白吗?距离王给我们的期限只剩下一个月,一个月后交不出长生果,你可知我们会遭遇到何等严酷的责罚?” 眼见酹月不答,晚歌情绪隐隐有些失控,不禁伸手掰住了她双肩,叫道:“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酹月,你现在不能离开,你就留在这里,等到一个月后与我一同见证长生之果的诞生!” “说完了吗?”被她捏住肩膀隐隐有些痛意,酹月强忍着并未发作。 “酹月?” “清醒吧,这根本不是长生之果。”望着面前那执念深重的女子,撕去了平日里温和又云淡风轻的伪装,此刻那双墨玉般黑亮的双眸失去了曾经的清澈,只余一抹看不清楚的灰霾。酹月心中陡然升起了温柔的怜意。“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之果,王的追求,到头来只不过是美梦一场。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无人能逃得过生死,我们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将生死的距离拉大,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这就是长生之果!”晚歌忽然上前,弯腰抱住她纤腰轻轻一扛,几步便走到了那红光附近。 酹月并不挣扎,更不反抗,任由晚歌将她放在了角落里。仔细地将周围清理干净,方才说道:“这几日便要委屈你了,暂且先在这里待着。你放心,等长生之果长成,我便会带你回去,从此,你我再不分开,共享永生。” “邪魔入侵,你当真……察觉不到吗?”酹月静静望她。 晚歌一怔。一旁,那男子压着伤口蹒跚走来,一路鲜血从左肩伤处渗出,淅淅沥沥地滴落又渗入泥中,晚歌痴痴地看着那血红色的脉络此起彼落地浮现,搏动,忽听得一声轻微的闷哼,抬眼望去,竟是父亲趁她不备又将匕首压向了酹月。“阿爹!”她忙出手阻止,眼见酹月白皙的颈子上已然渗出血来,情急之下她伸手去抓,竟是以指掰住了匕首的锋刃。“别伤她!” 那男子,礌石怒道:“你这丫头可是疯了,快给我住手!” 殷红的鲜血沿着雪亮的刀刃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很快便被泥下的藤蔓茎脉吸收了。晚歌松手的同时顺手夺过父亲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掷在一旁,硬声道:“阿爹,我不会忘记誓言,更不会忘记家乡的族人,如今长生果也已经寻到,成功指日可待,你又何苦定要为难她?” 礌石怒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今日对这女子这般维护,难保他日不会为她坏了大事。” 晚歌怔了片刻,眉心一阵紧皱,终于缓缓放松。“这几日我须得时常进出王宫,阿爹,这里便要劳你辛苦照看了。” 礌石一怔,自鼻腔中冷哼一声。晚歌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淡淡道:“她是王亲封的大巫师,此处百姓更是对她奉若神明。阿爹,你若是杀了她,后果如何不必我多说。可她若能为我所用,我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那些愚民效忠,那时候,别说是以血喂养果实,即便是要他们奉献生命——那些愚民也是肯的。” 不得不说,晚歌祭出了十分奏效的法宝,礌石果然动心了。他自然知道酹月的身份,正因知道,才更对她诸多顾忌,就好比山贼与士兵,能够策反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那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彻底灭口。 “这女子本事不小,若不废她一条腿,只怕这里都关她不住,你又如何能保证让她为我所用?”礌石瞪着女儿。 晚歌眉心微微抽搐,下意识地望了眼一脸淡然的酹月,她蓦地心生怨气,恨极了这云淡风轻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神情,也怕极了这神情,仿佛她这半年来所作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只因这一着不慎,酹月她……她对她又似回到最初的漠然了。再开口时,语气便不由带了三分赌气,她沉声道:“我已将她的侍女囚禁在一处秘密之地,倘若她私自逃走,我便即刻杀了那女孩。” 酹月一怔,神色终于不再是一味的淡然。玲珑?晚歌她居然……居然抓了玲珑?!“你不可以动她!” 晚歌心中怒气愈发勃盛,怒道:“我偏要动她,怎么,她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酹月也是气极,不能理解为何明明是她做错,她却能一脸无辜地发火与质问,倒仿佛是她有愧于她了。 晚歌见到她眼中跳跃的怒火,一怔之下,心情却诡异地放松了。“阿爹,你先出去一下。” 知道这女儿一向极有主意,自己若逼得太紧定然适得其反,礌石转身离去,预备再去弄些创伤药来治自己的肩伤。 黑暗中的石室,眨眼间便只剩了她两人。 晚歌眼望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蹲下身去,双目灼灼地盯着正安然坐在角落里的酹月。见她有意躲避自己眼光,她懒懒一笑,身子前倾,轻轻捏住酹月雪白精致的下颚,语声幽昧:“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酹月心头微震,复又平静,淡淡诘问:“是吗?” 晚歌又道:“若我说,我想带你离开这里,你肯是不肯?” “我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 晚歌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酹月,其实这段时间我除了看守长生之果,还在替王监工陵墓的建造。” 酹月淡淡道:“喔?看来王当真是很信任你。” “信任?呵呵,他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待陵墓建成,王必然是要除我,连同参与建造的两百名工匠,无一人能够幸免。”注意到酹月表情的细微变化,晚歌满意地勾了勾唇。“酹月,这样薄情寡义的王,你坚持效忠他到底有什么意义?待我取得长生之果,你助我练成神药,到那时,天高海阔,哪里不是我二人安居之处?” 不得不承认晚歌对于王的分析有几分道理,然而,她生在此处,又长在此处,要她不顾忠义弑君,她做不到,可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晚歌被杀呢?第一次,在酹月的心中有了衡量,仿佛是大我与小我的两种碰撞,她侧过脸去,刚好看到一堆死于晚歌父女之手的受害人残肢。心中一冷,她顿时想起那些无辜受害的村民。 晚歌何其精乖,一看她眼神的变化,心中便有了计较。“酹月,成大事者必然要有所牺牲,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想要早日种成长生之果,以免他人觊觎。你看,那边的两个,他们其实是敌国的奸细,被我发现了行踪才抓到这里。我若不杀他们,只怕更多的村民就要遭殃了。” “别说了。” “酹月?” “别说了!”酹月低声叫道。“任你巧舌如簧,我都不会信你了。你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黑暗的野心与欲望。不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我也不能让你这样做!” 晚歌眼中一冷,身体退开一些。“你要阻止我?” 酹月死死地瞪着她,镇声道:“我不会助你炼药,这根本不是长生之果而是夺命的恶果!你今日不肯信我,他日定将后悔万分。” “后悔?”晚歌缓缓站起身,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半晌方道:“不,我不会后悔,你才会后悔。”她淡淡地笑了。“你会后悔今日不肯助我,你会后悔不肯与我一同构建我们的长生之国,酹月,你一定会后悔的。” 晚歌果如她所承诺的并未限制酹月的自由,她十分确定她不会逃跑,这女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根本不可能放任任何一人枉死,何况那人质还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女玲珑。 本以为一月之后才会结果的藤蔓不知为何竟在七日后便破土而出,一颗颗血红色的鲜艳果实点缀其间,远远望去彷如染血的星辰。 晚歌知道强逼无用,又以酹月安危威胁玲珑炼药,她跟随酹月多年,也算学到一点皮毛。 炼制出的第一批药丸,晚歌以治伤为由全部用在了正与邻国操戈的军队里,令王大惊不已的变化很快产生了,凡是服食过药丸的士兵全部都变得凶悍无比,力大无穷,上阵杀敌个个以一当十,轻易便将敌军杀得落花流水,晚歌成了大功臣,王夜夜设宴款待,加官进爵,只盼她快快练出第二批神药来。 晚歌巧舌如簧,主动向王承认因试验药效误伤了些许村民,王金口一开,自然是不再问罪,如此一来,酹月便轻易被架空了,王不再信任拒绝炼药的巫女。 除了晚歌,还有一人也正当意气风发,却是王膝下唯一的爱女,沅沅公主。 第95章 魇——神女生涯是梦(下)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可眼下情况紧急,怕是等不了太久。”唐云氏斟酌着。“半个月。” 见沐槿衣不答,她干干地笑道:“我也知道是紧了些,只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咚得一声钝响已然划破夜色,紧跟着是一道尖细的小嗓子明显失控的怒吼:“shit!” 唐云氏看一眼沐槿衣,见后者正一脸淡静地望着窗外,她默默叹一口气。“还是一个月吧。” 早知道这么辛苦爬墙出去又摸黑开车回家找老爹哭诉得到的竟然是一样的答案和新鲜出炉的两口老血——这又是何苦呢! 唐勤之背靠在软枕上,一旁的陶瓷罐子里是他新咳出的血,那深红的一滩看在唐小软眼底当真是如受火焚。“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跑回来……”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太奶奶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你从小养尊处优,全身上下都是富贵病,让你去寻找陵墓,爸爸也是万分放不下心啊。” 唐小软看着老爹自从患病后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眼眶都青凹进去了,心中无比愧疚,嗫嚅着道:“太奶奶说有个沐姐姐可以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害怕,唉,要是光找个什么法器的也罢了,偏是要我去盗墓,墓地里……墓地里会不会有鬼啊?” “什么姐姐?”唐勤之微微一怔。“姓沐?” “对啊,太奶奶说是她的一个什么道友,功夫了得,说她会陪同我一起去寻找夜郎王陵墓。”唐小软道。 唐勤之嗯了声,似是想说什么,可一阵急猛的咳意又袭了上来,他脸色大变,蓦地抓住一旁的陶瓷罐子又咳了起来。 唐小软苦着脸看着老爹如此的受罪,良心大受谴责,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太奶奶先前的说话,千年的诅咒,唐家子孙代代的应咒,男的咳血身亡,女的就多发疯癫……算了,去就去吧!她蓦地便下了发狠的心思,不就是盗个墓,不就是上个山,也许路上会有些危险,可是有两个堂兄在,还有那个太奶奶口中功夫了得的沐姐姐,总归是有人保护自己的吧!再者,自己身上流着的也是唐家的血,如果这个千年的烂账不去消解了,先不说老爹的身体日渐式微,以后保没准自己也应了咒呢?或者以后她的儿子女儿去应了咒呢?光用想的就够堵心了。 “爸爸,我决定去了,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太奶奶说的那个什么法器,打碎它,把你的怪病治好。”唐小软拉着唐勤之的手,犹如指天誓日般发起了宏愿,一张小脸满是紧绷绷的真诚与孝心。 唐勤之叹道:“小软,你不必勉强自己,横竖这件事也只是老祖宗口耳相传,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爸爸不忍心你去冒这个险。” “没事,有哥哥们和沐姐姐陪着,我不怕。”唐小软故作无谓地抻了抻脖子,眼珠子左右一转,转眼一只雪白的小手便伸到了唐勤之面前。 唐勤之老脸一紧,了然地抽了抽眼皮,本还想说两句类似爸爸很感动之类的话也瞬间吞咽了回去,哭笑不得。“小软,你这孩子……” “出门在外尤其要多些钱财傍身,爸,我可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唐家去卖命。”唐小软理所当然地道,五根手指举在唐勤之眼皮下动静有序弹钢琴一般抖动着。她本生性乐观,一旦决定了去寻夜郎王陵墓,心下不再纠结,情绪便立刻定了,这一定就导致她直接将未来的这场盗墓之旅当成了云贵之地n日游,旅游最不嫌少的是什么?那就是钱呀!要钱找谁呢?那当然是她家日进斗金的财神爷老爹。 “行行行,回头我让小孙给你账上再转五十万。”唐勤之自然明白宝贝女儿的脾气,“你看看还缺什么,自己去多多添置。” “开什么玩笑,是太奶奶要我去盗墓的,还能让我自带干粮?”目的达到,唐小软果断起身准备出发。“我不管,我要再问太奶奶要一份盗墓基金,她不付给我我就不干活。” 于是经过再次八小时的长途跋涉,唐小软便再次响当当地来到了高门大院的太奶奶家。为了表示她不是逃跑只是回去收拾细软的态度,她特意拉了一个巨大的拉箱,满满一箱子的衣物鞋子,背后的背包还背了她的笔电。 “软软,我就送你到这里吗?唉,你要去云南几天啊,我会想你的怎么办?”便宜司机方清浩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给我爸做事,不去也没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烦人的啦。好啦,车子你开走吧,记得帮我加满油,顺便送去维个护。” 方清浩对唐小软娇娇软软的小嗓音一向没辙,可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不知多久便心下着急,见她脚一抬便进了大院,忙厚脸皮地跟了上去。“天太晚了,我再开回去可都半夜了。” 唐小软一进大院就见她“二爷爷”正在一棵树下颤巍巍地打着“太极”,抬眼见她站在门口,竟一反常态堆了满面的笑容,主动上前对她嘘寒问暖,甚至想要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摸,唬得她赶紧退后一步,正好便撞在跟上来的方清浩身上。她顾不得发火,忙喊一声:“二爷爷好!” 正要绕道走,上次拿恶狗看食儿一般的眼神看她的二伯却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没瞧见声音倒先到了:“小软啊,今早上你太奶奶才刚说起你,下午你就到了,真是好孩子。” 唐小软被这父子俩齐齐的一笑,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手臂,她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见刚才还空落着的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哗啦啦出来了六七个人,个个都拿看一件稀世古董的眼神盯着她瞧,蠢蠢欲动想上来摸一摸却又怕不小心摸坏了她似的。 “软软,你们家亲戚怎么看起来都好奇怪啊……”方清浩很爷们地挡在了唐小软身前,横眉怒目地瞪着周围自觉围成一圈的奇怪亲戚们。 “没什么,大概是都把我当成千年等一回的救世主了吧……”唐小软暗暗叹了口气, 第三十五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上) 天刚蒙蒙亮唐小软便被敲门的声音吵醒了,抓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半,她起床气发作了,怒道:“谁啦!不要吵我睡觉!” “该出发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幽幽响起,明明那声音也并不大,明明更隔了一扇木门,可那声音却仿佛自有着生命一般,忽忽悠悠地便钻进了唐小软的耳朵里。仿佛就贴在她耳畔说出也似。 唐小软一个激灵便坐起了身来,什么什么,出发?去哪里?哦对了,今天好像要上山来着,可是上山也不需要起这么早吧!她苦恼地顶着一头乱发,正纠结到底是服从指令起床呢还是抵死不从一定要睡到八点钟,门外的女声又响起了:“十分钟后我在大门口等你。” 啊啊啊啊!唐小软在肚子里一阵鬼哭狼嚎,最终还是咬着牙掀开了温暖的被子,光着脚跳到地上一通发泄,然后额头抵着床柱站着睡了五分钟,在十分钟还差三分钟的时候神奇地睁开了双眼,穿衣服,套袜子、裤子,再穿好鞋。走人。 于是十分钟后。 “沐姐姐,咱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沐槿衣冷冷看一眼院中水池旁站着的女子,因为咬着牙刷说话,一不小心就吐出了两个泡泡。 哼,一大清早的又不理人。唐小软有点气闷,快速漱完口,又洗了把脸,将垂落的发丝用一枚淡粉色的发卡别住,这才伸了个懒腰,小跑着去往沐槿衣身旁。“我好了,沐姐姐我们走吧。” “今天就算了,以后每天早上都只有十分钟时间,包括洗漱。” 唐小软刚伸了双手想要抱住沐槿衣的手臂,被她轻轻一闪便避了开去,再听到那样一句冷淡无情的交代,纵然那声音便如滴水敲打水晶般泠然动听她也开心不了了,忍不住道:“我还没吃早餐呢!我没吃早餐就不干活!” 沐槿衣微蹙了眉尖,冷声道:“训练结束才可以吃早餐。” “什么啊,哪有饿着肚子训练的啊!”唐小软不开心了,满心想着耍赖,再堆上她男女老幼通杀的甜美笑容,“沐姐姐,拜托拜托嘛,我肚子好饿,不吃早餐会低血糖的。” 没得到期待中的回应,那冷淡的眼神掠过她空无一物的双手,然后,比眼神更冷的语声便幽幽传来:“带上换洗衣物。” “为什么要带?”唐小软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等等,你不会是说我们接下来一个月都要住在山上吧?” “是。” 唐小软原地转了一圈,再开口,声调都略微地劈了。“那我们睡哪儿?吃什么喝什么?还有,我们在山上怎么洗澡?啊,对了,你自己为什么没带衣服?” 面对连珠炮般的质问,沐槿衣显然是嫌她烦人了,那本如黑水晶般的眸子寒意顿生,像覆了薄薄一层冰雾,不言不语间便已唬得唐小软倒退了一步。目光掠一掠面前那冷如冰山的高挑女子,银灰色的短风衣,白色衬衣,黑色军装裤,同色的简易腿挂看起来鼓鼓的,不知是不是放了什么凶器……等等,她不会是想打我吧?正害怕处,却见一侧厢房的大门蓦地开了,方清浩没头没脑地揉着脖子走了出来。“耗子,你快过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唐小软立刻大喊,“去帮我把行李背到山上去。” “软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方清浩走出两步,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沐槿衣,他脸色一白,刹住了脚步。“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昨天就是这个变态的女人打晕我的!” 唐小软小脸一僵,窘迫地望向了方清浩不怕死地指着的那个“变态的女人”。“哈、哈哈,是他说你变态,可不是我!” “你到底走不走。”看都没有看方清浩一眼,更仿佛刚才那句诋毁也只是空气一般,沐槿衣紧蹙着眉头直直地盯着唐小软,不耐地问道。 “走、走,可我得找个人帮我搬行李。”唐小软被方才那冰寒的眼神冻伤尚未痊愈,只好心有余悸地小声讨价还价。 “身份不明的人不可以进入后山。” “我只是要他帮我把行李搬上去,搬完他就可以走了,再说我都告诉过你,他是我男朋友,不算身份不明。” 沐槿衣眸中再次一冷,也不多话,抬手便是不知道什么物事打了出去,唐小软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方清浩哼都没哼一声便再次四仰八叉地躺倒了下去。竟连姿势都与昨天傍晚如出一辙。 “……”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唐小软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清浩身旁地砖上滴溜溜打着转的小石子儿,再听着那声音冷幽幽响起,喜怒难辨,更是惊于沐槿衣刚才那一手暗器功夫。她紧闭嘴巴,乖觉地立刻回身入房,拉了自己的行李箱,想想爬山不太合适,于是挑了几身换洗衣服塞进背包里,默默地背着背包又回到院中。“报告沐姐姐,可以走了!” 沐槿衣淡淡地看她一眼,再不多说,转身便快步走出大院。 “还……还有多……多远啊……”在第三次失去沐槿衣的踪影不得不加快步伐猛跑一路然后再次在前方不远处发现她正迎风而立后,唐小软终于找到一棵大树一屁股坐倒了下去,“我走不动了……真的……真的走不动了……”奇怪,明明只背了几件衣服而已,怎么这背包竟重得仿佛装了几块石头,肩膀都痛得快要断掉了。 沐槿衣凌然而立,略略垂眸看了看她,一张淡红的并指菱唇微微起阖,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起来,还有一半路程。” “你说什么?!”唐小软要抓狂了,她的世界都快天崩地裂了,竟然才走去了一半!“我不要走了,要走你自己走!我要休息,要吃饭,要喝水!” 要不说有的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呢,唐小软是这方面的翘楚,眨眼间已然忘了刚才便宜车夫和搬运工方清浩是怎么被放倒的了。抻着脖子跟面前比冰山还要冷比钢铁还要无情的女人抬杠,并且怒摔背包。“说不走就不走!” 这一摔背包她彻底傻眼了,那明明只装了几件衣裤的背包扔在了地上竟是咚得一声巨响,她眼巴巴地拉开拉链伸头一看,我去——这谁干的啊,太缺德了吧,她的背包里什么时候竟然多出来两块巴掌大小的花岗石!怪不得那么重呢!可再一想,不对啊,她的背包根本就没离过身,从头到尾都她自己背着,谁能不声不响地给她包里放上石头还不让她知道啊?这也太神了吧? 说到神……唐小软心头突突一跳,立刻马上地便盯住了身前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是你放的吧?” “负重二十斤登山,你的训练项目。” 沐槿衣若无其事的声音像勾魂的使者一样在唐小软耳畔缭绕,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跳起身,她定然是要冲到沐槿衣面前怒目而视了:“沐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循序渐进!我是个跑一千米都得死的人,你让我负重二十斤爬山,我要是死在路上你赔得起吗!”喊便喊了,本也没指望能说服这木头一般没人情味的女人,可眼下她眼中骤然闪过的寒光又是为了哪般?唐小软哆嗦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半小时前方清浩的下场了,还没来得及吭气,面前那冷血的女人雪白纤细的手指摸上了腿挂,跟着眼前一花,一条银白色的东西便蓦地迎面甩了上来。 “不要!沐姐姐我错了!”唐小软果断抱头求饶,耳旁啪一声皮鞭抽到皮肉的闷响刺痛了她的脑仁儿,她紧闭双眼一阵哆嗦,隔了好几秒才渐渐反应过来——哎,怎么不痛? 睁开眼,却见沐槿衣正一脸肃容盯着指尖捏着的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唐小软吓得体力暴增,噌一声便跳起身来:“蛇!” 眼底一道暗影掠过,沐槿衣随手一丢,那碧绿的小蛇便落在了几米外的泥地上,仿佛摔晕了般抽了几下,立即游走了。她卷起手上一根银白色的软鞭重又放回腿挂里,这才冷冷抬眼:“还有一半路程,背起背包,继续走。” “沐……我……你……”唐小软这辈子受惊吓的记录在这个早晨被狠狠地刷新了,对眼前那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女人更是从好感十足down到了好感全无,可偏偏又震慑于她极好的功夫与手捏毒蛇的魄力不敢顶嘴,只好乖乖地背起背包跟了上去,一路之上蔫头耷脑老实无比,再也不敢讨价还价大呼小叫。 从六点一直走到七点整,在太阳终于完完全全照亮整个天空之前,唐小软终于来到了接下来她要住一个月的地方。 日满东山,半冷半暖的淡金色光芒薄薄地笼罩着四四方方的一间青石庭院,与太奶奶的大宅不同,这院内无花无草,却是遍植修竹,正门上一块四方牌匾,上书两个大字:筠舍。 沐槿衣径直走进院内,推开正中央一扇木门,这才转身看一眼无尾熊一般抱着一棵竹子狂喘气的唐小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可以吃早餐了。” “啊,早餐!”唐小软早已饿得头晕眼花,闻听早餐两字,顿时双眼放光。“在哪?” 沐槿衣回身便走,潇洒利落的身姿看得唐小软又是一怔,被那浓浓的气场牵引,忙扔下背包跟了上去。 “什么?!我这么辛苦背了两块石头和你上山,你就给我吃这个?” 厨房间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白馒头,目测是四个,两碟小菜,一旁的灶台上正咕嘟嘟地温着一锅白米粥。唐小软自打出生以来所吃所用无不是怎么矜贵怎么来,非好的不吃,非贵的不喝,现下竟一夕给她回去了解放前,也无怪乎她实在接受不了。 沐槿衣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拿一只瓷碗去灶台旁盛了半碗白粥,又到桌前坐下。一双素手捏了筷子,自顾自便吃了起来。 “喂喂喂,沐姐姐,我不爱喝粥的,能给我一盘水果沙拉吗?要没有给我块火腿面包也行。”唐小软等了几分钟见沐槿衣仍是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有点无趣地蹭了过去,伸头去看沐槿衣面前的瓷碗,却见半碗白粥已然见底。 沐槿衣放下筷子,又将瓷碗收起拿到一边的水池里洗了,这才淡淡说道:“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眼前那修长纤细的侧影在水池旁泠然而立,朝阳透过木窗透洒进来,她凝白的皮肤便恍如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望去竟是神祗般飘然出尘。 沐槿衣望着她,见她又是一脸懵懂眼神呆滞地看着自己,不禁微蹙了眉头。“早餐上午七点,午餐正午十二点,晚餐下午六点。每次用餐时间三分钟。” 唐小软发了个小呆,一不留神便被沐槿衣下一句话给冻了个透心凉。“三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呢吧?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要吃这个,我不管,我要打电话给太奶奶,要她送别的吃的过来!” 沐槿衣淡眉微挑:“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她再次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 “你——”唐小软觉得自己的脾气正在蒙受一个巨大的挑战,淡定,淡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真害怕那冰块女人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就把所有吃的扔掉,麻溜地扑上木桌,一把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去。 哎,这馒头的味道好奇怪,似甜非甜,似苦又非苦,隐隐竟似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总之和她想象中馒头的味道太不一样!也顾不得多想,她大口地咽下了一个馒头,来不及盛粥了,便抓着汤勺去锅里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毫无形象地一顿西里呼噜。上帝佛祖啊,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可算不再腹鸣如鼓了。 “时间到,该去训练了。” “沐姐姐,我才刚吃完饭……”耳听得沐槿衣那勾魂的小嗓子再次发功,唐小软不禁小脸一垮:竟然真的在给她计时…… “走到木桩区需二十分钟。” 这言外之意就是刚好给她散步当消食儿了?唐小软苦着脸。“我还要再负重吗?” “当然。” “……” 眼见沐槿衣已然旁若无人地出了厨房,唐小软郁闷地跟了上去,却见她不知从哪拿过来一件古古怪怪的黑色背心,递到她面前。“穿上。” “这是什么?”伸手去接,却一下子倾了个趔趄,差点就爆粗。这是铁布衫吧!这么重! 被沐槿衣冰寒的眸子盯着,她不敢造次,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整个人顿时如被一股闷力往下拽去,每走一步都得实打实地使劲,没走出一百米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喘起气来。明知沐槿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不会理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总想着好累好想瘫倒这种没有希望的事。 在几次三番的卖萌、逗趣、挑衅皆无果之后,唐小软彻底崩溃了,天啊,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啊,她是机器人吧?太奶奶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木桩区就在眼前,入眼是一大片乌沉沉的木桩,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高耸,高矮不一的木桩距离不等地呈不规则图形摆布,最矮的茶碗高矮,最高的也不过是到腰部的高度。 唐小软正忙着喘气,沐槿衣睨她一眼,镇声道:“上桩,今日先练习基本步法。” 唐小软愣了一秒,不曾多言便默默踮着脚站到桩上去了,想到从前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大侠习武有朝一日竟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觉得有趣,她也不等沐槿衣开口,踩着木桩便一步一步地踏行起来。唐小软虽然体力不济,可自幼顽皮好动,运动细胞却是不错,身上穿着二十斤重的古怪背心拖累了她的速度,可饶是如此,那一套木桩她仍是只用三分钟便走到了尽头。 得意洋洋地跳下地来,她龇牙笑道:“很简单嘛,你看,我不用你教就学会了!” 老祖宗发明任何词语一定都是有他们的理由的,比如乐极生悲,比如自以为是。唐小软下一秒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在沐槿衣的眼神示意下再次上了木桩,正准备沿原路返回,却见原本冷眼旁观的沐槿衣不知何时手里却多了一个沉甸甸袋子,她手腕一扬,一个黑乎乎的沙包已然握在手上,劈手便向她砸了过来。 “喂!”唐小软反应极快地便闪跳到一侧桩上,险险躲过了那个沙包的袭击。“你干吗!谋杀啊?”正要鄙视沐槿衣偷袭失败,眼前一花,却是两个沙包同时向她砸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中) 从六点一直走到七点整,在太阳终于完完全全照亮整个天空之前,唐小软终于来到了接下来她要住一个月的地方。 日满东山,半冷半暖的淡金色光芒薄薄地笼罩着四四方方的一间青石庭院,与太奶奶的大宅不同,这院内无花无草,却是遍植修竹,正门上一块四方牌匾,上书两个大字:筠舍。 沐槿衣径直走进院内,推开正中央一扇木门,这才转身看一眼无尾熊一般抱着一棵竹子狂喘气的唐小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可以吃早餐了。” “啊,早餐!”唐小软早已饿得头晕眼花,闻听早餐两字,顿时双眼放光。“在哪?” 沐槿衣回身便走,潇洒利落的身姿看得唐小软又是一怔,被那浓浓的气场牵引,忙扔下背包跟了上去。 “什么?!我这么辛苦背了两块石头和你上山,你就给我吃这个?” 厨房间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白馒头,目测是四个,两碟小菜,一旁的灶台上正咕嘟嘟地温着一锅白米粥。唐小软自打出生以来所吃所用无不是怎么矜贵怎么来,非好的不吃,非贵的不喝,现下竟一夕给她回去了解放前,也无怪乎她实在接受不了。 沐槿衣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拿一只瓷碗去灶台旁盛了半碗白粥,又到桌前坐下。一双素手捏了筷子,自顾自便吃了起来。 “喂喂喂,沐姐姐,我不爱喝粥的,能给我一盘水果沙拉吗?要没有给我块火腿面包也行。”唐小软等了几分钟见沐槿衣仍是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有点无趣地蹭了过去,伸头去看沐槿衣面前的瓷碗,却见半碗白粥已然见底。 沐槿衣放下筷子,又将瓷碗收起拿到一边的水池里洗了,这才淡淡说道:“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眼前那修长纤细的侧影在水池旁泠然而立,朝阳透过木窗透洒进来,她凝白的皮肤便恍如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望去竟是神祗般飘然出尘。 沐槿衣望着她,见她又是一脸懵懂眼神呆滞地看着自己,不禁微蹙了眉头。“早餐上午七点,午餐正午十二点,晚餐下午六点。每次用餐时间三分钟。” 唐小软发了个小呆,一不留神便被沐槿衣下一句话给冻了个透心凉。“三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呢吧?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要吃这个,我不管,我要打电话给太奶奶,要她送别的吃的过来!” 沐槿衣淡眉微挑:“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她再次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 “你——”唐小软觉得自己的脾气正在蒙受一个巨大的挑战,淡定,淡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真害怕那冰块女人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就把所有吃的扔掉,麻溜地扑上木桌,一把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去。 哎,这馒头的味道好奇怪,似甜非甜,似苦又非苦,隐隐竟似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总之和她想象中馒头的味道太不一样!也顾不得多想,她大口地咽下了一个馒头,来不及盛粥了,便抓着汤勺去锅里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毫无形象地一顿西里呼噜。上帝佛祖啊,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可算不再腹鸣如鼓了。 “时间到,该去训练了。” “沐姐姐,我才刚吃完饭……”耳听得沐槿衣那勾魂的小嗓子再次发功,唐小软不禁小脸一垮:竟然真的在给她计时…… “走到木桩区需二十分钟。” 这言外之意就是刚好给她散步当消食儿了?唐小软苦着脸。“我还要再负重吗?” “当然。” “……” 眼见沐槿衣已然旁若无人地出了厨房,唐小软郁闷地跟了上去,却见她不知从哪拿过来一件古古怪怪的黑色背心,递到她面前。“穿上。” “这是什么?”伸手去接,却一下子倾了个趔趄,差点就爆粗。这是铁布衫吧!这么重! 被沐槿衣冰寒的眸子盯着,她不敢造次,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整个人顿时如被一股闷力往下拽去,每走一步都得实打实地使劲,没走出一百米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喘起气来。明知沐槿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不会理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总想着好累好想瘫倒这种没有希望的事。 在几次三番的卖萌、逗趣、挑衅皆无果之后,唐小软彻底崩溃了,天啊,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啊,她是机器人吧?太奶奶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木桩区就在眼前,入眼是一大片乌沉沉的木桩,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高耸,高矮不一的木桩距离不等地呈不规则图形摆布,最矮的茶碗高矮,最高的也不过是到腰部的高度。 唐小软正忙着喘气,沐槿衣睨她一眼,镇声道:“上桩,今日先练习基本步法。” 唐小软愣了一秒,不曾多言便默默踮着脚站到桩上去了,想到从前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大侠习武有朝一日竟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觉得有趣,她也不等沐槿衣开口,踩着木桩便一步一步地踏行起来。唐小软虽然体力不济,可自幼顽皮好动,运动细胞却是不错,身上穿着二十斤重的古怪背心拖累了她的速度,可饶是如此,那一套木桩她仍是只用三分钟便走到了尽头。 得意洋洋地跳下地来,她龇牙笑道:“很简单嘛,你看,我不用你教就学会了!” 老祖宗发明任何词语一定都是有他们的理由的,比如乐极生悲,比如自以为是。唐小软下一秒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在沐槿衣的眼神示意下再次上了木桩,正准备沿原路返回,却见原本冷眼旁观的沐槿衣不知何时手里却多了一个沉甸甸袋子,她手腕一扬,一个黑乎乎的沙包已然握在手上,劈手便向她砸了过来。 “喂!”唐小软反应极快地便闪跳到一侧桩上,险险躲过了那个沙包的袭击。“你干吗!谋杀啊?”正要鄙视沐槿衣偷袭失败,眼前一花,却是两个沙包同时向她砸了过来。 “靠!”这下饶是她快速闪跳也只躲过了一个沙包,扭脸就被另一个沙包打中了膝盖,砰一声摔下了地去,疼得她小脸一抽。“你有病啊!干吗拿沙包丢我!”明明是软乎乎的沙包,可被沐槿衣这么一丢竟然沉如铁块,她只觉膝盖一麻,半条腿瞬间便没了知觉。 沐槿衣迎风而立,那淡静的姿态竟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得简直气死人。风衣不知何时脱去了,上身一件雪白的棉质衬衣,随着她抬腕的动作半露出玲珑的两道锁骨,鸟翼般向肩膀伸展而去。衬衣底部松松地束在黑色的军装裤里,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修长,比例极佳,袖子挽在了肘下,淡金色的阳光晕染在她凝白的小臂上,均匀的肌理隐隐可以看出长年锻炼的痕迹。她完全不理会唐小软的愤怒与质问,弧度优美的眉毛只微微地轩了轩,转眼又是两个沙包握在了手上。“上桩,继续练习。” 冷淡而不带丝毫感情的吩咐令唐小软心头一麻,腿上的知觉倒是恢复了。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噩梦才算真正得开始了。从两个沙包到三个、四个,她连沐槿衣是何时又是如何移动身形的都看不清楚,只觉那女人简直是会凌波微步一般嗖、嗖、嗖,她眼前只余一片晕芒的白光,再有,就是那四面八方随时随地的空袭。完全不记得到底是摔了多少次狗吃屎,满头大汗连到底是疼还是累都分不清,终于在她眼前一黑基本要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沐槿衣天籁一般的大赦终于响起:“先到这里。你休息一下。” “你……这个恶毒的……”唐小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趴趴地摔倒在泥地上,两眼一闭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番休息委实是够彻底。 魇—会挽雕弓如满月 窗外桃花三两枝,树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只白色的蝴蝶忽然飞进窗中,扑棱棱地便停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肩头。晚歌立在窗下,不无诧异地望着那花纹奇特的白蝶,纤细的翅膀仿佛勾勒着花瓣样的纹路。 一身素色的广袖轻罗裙,墨如裂锦的长发在腰间的位置以一条雪色的丝绦松松束着,纤手如凝了霜雪,酹月微微地偏首。“你怎么来了?” “哎?”晚歌一怔,随即笑道:“酹月姊姊可真是好耳力。” 素裙女子却只是微蹙了眉头,凝神等了片刻,方道:“好,我知道了。” 晚歌愕然地望她,那奇特的白蝶却在酹月说完话之后便扑棱棱飞走了,只留空气中一缕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酹月弯身拿起矮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裹,推开木门走入院中。正看到一脸笑意立在窗下的晚歌。莹黑的眼瞳微光闪过,晚歌抢先说道:“去哪里?我陪你。” 一张素净的小脸惯是藏不住情绪,心若迟疑,面上便必是充满抗拒的冷清。 “这么夜了,酹月姊姊还要外出,必然事出紧急。”晚歌摊一摊手,眉目中却是满满的笑意。“我知道你还没能习惯驾驭御风。”说罢,两指放入口中一声尖利的哨响,马厩里便传来一阵急遽的躁动,只眨眼间,白光骤起骤灭,一匹通身雪白仅额心一绺水样冰蓝的独角马便昂然地停在了晚歌身前,眼如雷电,发如寒霜,强健有力的四蹄在青砖上踢踏有声,周身更似绕有一层淡淡的冰雾,一眼便知非是凡物,神气逼人。她欢喜地仰脸一笑。“酹月姊姊,我与御风可都准备好了。” 将御风牵至酹月身前,见她仍是迟疑不决,她不由叹道:“我拿命换来的,你好歹也看上一眼,下回我再想送你什么物事,可未见得还有命回来见你。”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酹月容色冷肃,望一眼被乌云遮住小半的月亮,她眉目间的郁色便愈加深重。匆匆拔足欲走,却被身后的晚歌一把拉住手腕。 “我知道了,你不是讨厌御风,你是不敢,对不对?”晚歌笑得促狭,忽然便将手臂探入了酹月腰间,迫她转过身来。“很简单的,你瞧,踩上这里再稍一用力便坐上去了。” 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的清幽,酹月凝如初雪的脸颊蓦然飘起一丝洇红,不甚自在地挣动身子,却不提防那青衣女子竟尔弯下腰去,抬手捉住了她的足踝,然后微一使力便放在了脚蹬上。“你——” 一句“放手”犹然梗在喉间,这次竟是腰上一暖,她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被整个抱起,径自放上了马背。 “这么美丽的脚,可不该浪费在走路上。”指尖划过她光裸的足踝,晚歌似笑非笑地看她,眉心,眼角,发梢,尽都是令她忽觉赧然的赤诚热度。“御风,出发!” 只一声清叱,御风便疾如雷电般冲出了小院,酹月紧紧抓着马背上的金属扣环,若不是天生清冷的性子强逼她不曾惊叫出声,只怕早已是吓得从马背上摔跌下去。这个晚歌,总是将她一厢情愿的意愿强加于她的身上,浑不管别人是否领情,这不世出的神物就该让它好好地待在赤炎坡才是,非要九死一生地将它猎来当了坐骑,还定要强送给她,为此又要走了她一件缠臂银钏作为换礼。酹月被疾风打在面上,长发凌乱如雪,丝绦也被吹落了,心下不禁微愠,从精舍走到神农坡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才不需要什么坐骑——等等,那前面便是神农坡?一炷香时辰才能走到的神农坡,御风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跑到了? 第三十五章 孤蓬澎浪惊魂飞(下) 随着水下的巨大动静,浑水一浪接一浪地向她们打来,洞壁也开始不断地震动掉下碎石,眼见得唐老太太一个浪头便没了顶,沐槿衣一惊,忙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寻找。蓝婧见状也跟着潜了下去,浑浊的水底即便打着强光手电可视度也几乎为零,她凭着直接向前游了几米,很快看到沐槿衣正拖着唐云氏缓缓向上游去,她松了口气,正要浮上水面时忽然小腿一紧,跟着一股巨大的拉力便将她向下扯去。 在水中由于水流阻力,人的力气被减去了一多半,蓝婧双手胡乱划了两下,心知此时越是慌乱越是无法自救,她秉着呼吸,另一只自由的脚憋足了劲用力一踹那咬住她左腿的不明物体,只觉触觉坚硬,这一脚就仿佛是揣在了硬甲上一般。她抓紧了短刀,趁着一口气仍能坚持弯身便去刺那怪物,谁料却是铛得一声响,短刀仿佛是刺在了石面上,虎口一震随即弹开了。她不服气地又扎了几刀,可最好的情况不过是在那硬甲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眼看一口气已然快要到头,蓝婧只觉胸口胀痛,眼前发黑,而被那怪物咬住的左腿更是一阵剧痛,迷糊中看到自己的血不断在浑水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她胸中一凉,不禁暗暗心塞自己竟然是要绝命在此处了。 然而,就在她终于忍不住张嘴呼吸,一下子吸入了浑浊的地下河水入肺一阵头晕脑炸时,一直被拖着下沉的身子竟蓦地得了轻松。她心中一动,就见沐槿衣从她身下滑如游鱼一般掠过,手中短刀被手电打出刺眼的反光,她瞧不清楚,只隐约见沐槿衣手臂上满是血污,而那咬住她左腿的怪物却如死鱼一般翻着被开膛破肚的肚皮一路飙血缓缓沉下水底了。 原来,沐槿衣在把唐云氏安全送到浮木旁后发现蓝婧不见了,顿时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便再次潜入水下。很快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模糊的手电光芒在浑浊的河水中左右晃动着,又看到一缕血线由下而上涌出,她当机立断下潜到那血线处,一眼便看到一只足有两米长的巨大怪鱼正咬住了蓝婧的左腿使劲向下拉扯她。那怪鱼身覆硬壳,头大如盆,一双眼睛早已退化成两个白色的小点,嘴巴却如是锯子一般向外横生,它死死咬住了蓝婧的小腿,身侧不断有鱼鳍一样的东西在扑腾着水浪,眼看蓝婧已然气力耗尽便要下沉,沐槿衣救人心切,不及多想便手握短刀滑入那怪鱼身下。果不其然,那怪鱼如多数鱼类一般腹部是软肋,她不费过大气力便将短刀捅了进去,双脚一蹬鱼腹借力向斜上方一窜—— 污血哗啦一声涌出,那怪鱼终于松口,鱼鳍一阵扑腾,几秒后便翻转过来露出血肉模糊的肚皮缓缓沉下水底。 大量的污血阻碍了视线,沐槿衣使劲划了几下,再次寻到蓝婧的身子一把抱住她的腰,借着水的浮力将她送上水面。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蓝婧使劲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总算是将污水吐出来了一些。 “大姐,五哥他被怪物拖下水了!”小六一见蓝婧与沐槿衣同时浮上水来,急忙抱着一根圆木游了过来哭丧着脸道。 “照顾好老太太。” 蓝婧一呆,回过神来的时候,沐槿衣已经再次潜入了水下。她心中一阵剧烈不安,正要叫住她,忽然一阵山顶坍塌一般的巨响轰隆隆传来!洞顶的钟乳石柱像下雨一般噼噼啪啪急坠而下,蓝婧急忙拉着唐云氏往角落里游,只听身后砰得一声,小六肩膀被一根石柱砸到,坑都没吭一声便从圆木上滑落下去。蓝婧心急如焚,担心几个小弟遇险,更是担心沐槿衣救人不成反遭凶险。她拖着受伤的左腿没办法帮忙,又要保护唐云氏,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这是……”唐云氏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一声巨响后,那地下河水仿佛是被煮沸了,一大片浑水剧烈翻滚起来,木筏残体,还有先前黑色的棺木残体,还有叫不出名的各种动物遗骨、人类遗骨就像是被投进滚水中的食材一样一阵阵涌上水面,而就在那沸腾了的河水中央,她清楚分明地看到一条巨大的青黑色身影,看不到头更看不到尾巴,只光是粗度就似乎能有两米宽!那黑影电光石火般在水底掠了几圈,搅得水面愈发沸腾,一条足有五六米长的巨尾忽然跃出水面横空扫来,只听啪啦啦一阵连环巨响,地下河周围的山壁硬生生被拍下来无数碎石!岩石滚滚而落,又如投食一般砰砰落入水中,那巨尾犹然不甘心地又是一阵横扫,一时间山洞中碎石如落雨,蓝婧仓惶间只得拉了唐云氏躲进水下。她心中惦记着沐槿衣,又完全看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情急之处几乎呕出血来,不顾一切潜下水去想要寻找沐槿衣,谁料一块足有卡车轮胎那么大的岩石忽然砸落下来,纵然是被水压减去了一些下坠力,蓝婧被岩石砸中了后背仍是喉中一甜,身子猛地冲下水底。 就在她下坠的同时,身子剧痛,脑中却是意外的清明,她隐约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是槿槿!她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白色的一片衣角,绝望中仿佛时空静止了,就连浑浊的地下水也恢复了原先的清亮,她看到槿槿她静静地浮在水中,一道格外鲜红的血线从她的胸口处正一点点的渗出,仿佛一条赤红色的水晶丝线静静漂浮在透明的水中,那场景明明血腥肃杀,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艳丽。 槿槿!她在胸中狂喊,一时间连后心的剧痛也失去感觉了。使劲地划着水,可明明近在咫尺的沐槿衣却任她怎样努力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下一道粗如大水缸般的青黑色影子慢慢浮了上来,绕着槿槿的身体慢慢蠕动着,一圈,又一圈……终于,她看到两只血红色大如鹅卵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水中发着光,诡异的是,这两只眼睛却相隔了足有三四米那么远!沐槿衣的身体很快便被赤红色的血线丝丝缕缕如尘网般包了起来,那血红的两只眼睛静静地凝望了血线片刻,忽然落了下来,蓝婧看到两只足有跑车大小的黑色头颅,水浪中轻轻摇摆着,慢慢向沐槿衣靠近。 忽然一阵轻柔的水浪涌动,沐槿衣的发辫被打散了,乌黑的长发在清澈的水流中海藻般缓缓飘动、延伸着,那血线绕成的网一点点剥落,而与此同时,她身体上方那对血红色的眼睛也慢慢失去了光芒,硕大的头颅一左一右轻轻摇晃着,身子慢慢卷起,将沐槿衣的身体托住…… 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蓝婧又急又惊,好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深陷水底,可身体却感觉仿佛是置身在温暖的土地上,她能闻到淡淡花草的清香,她甚至能够张嘴呼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槿……槿槿!” 睁眼,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撞入眼底,澄澈的眼瞳跳跃着令她暖心无比的光芒,沐槿衣蓦地坐起身来,一把抓住了蓝婧的手:“蓝姐!你没事……咳、咳咳……真是太好了。” 蓝婧看她一脸虚弱,忙出言劝阻:“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沐槿衣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半躺在一块岩石上,想是刚才噼里啪啦一阵石雨垒出了一小块石台,将将能露出水面。而刚才如同炸了锅一样的地下河水现在竟然是一派平静,若不是她们先前所扎的木筏残体还浮在水面上,若不是小五与小七一脸如丧考妣地蹲在一块大岩石上,她几乎要以为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产生的幻觉罢了。 一转身,就见唐老太太一脸呆滞地坐在一边,不知因何缘故,一手正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她略感不适,于是将手臂抽了回来,轻声道:“老夫人?” 唐云氏一惊,却又仿佛是大梦初醒,脱口便道:“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沐槿衣皱了皱眉,隐约是察觉到什么不太对劲,可但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脑海中却又是一片空白。拍了拍额头,她无奈问道:“蓝姐,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蓝婧想起刚才水中看到的异象,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沐槿衣犹然在微微渗出血来的心口,轻声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沐槿衣微微垂眸,她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她下水救人,谁料一进入水中就被一股来势汹汹的逆流拍中胸口差点呕出血来,跟着一阵狂猛无比的激流猛地灌入,隐隐看到一条巨大的黑色影子一摇一晃地向她游了过来,那黑影带动的水流太大,她想往上游去都使不出半分的气力,激流中被卷起撞到河道底下,被早已石化了的一根兽骨刺伤了心口。本以为自己必然是在劫难逃了,谁料……可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真的一点也不不知道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蓝姐救了她?小六人呢? 仿佛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蓝婧沉默了几秒,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当时情况危急,小六被石头砸中了,再去找时已经……”没说出口的是,再去找时已经晚了,等一切平静下来时,蓝婧在水底找到了小六的尸体,因是先晕过去再溺死的,他神情平静安然,并无过多挣扎恐惧的痕迹。 沐槿衣颓然坐倒。“都是我的错。”是她,是她不该坚持要入死门,当初她就该坚持不让他们几人跟着一起来! 蓝婧正要说什么,就听小五猛地跳了过来,怒道:“当然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背叛干爹,我们几人就不必千里迢迢出来找你,小六根本不会死在这里!” “闭嘴!”蓝婧怒然喝道,一步上前拦在了小五与沐槿衣之间。“你们几人是奉了干爹的命令出来做事,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与槿槿何干?” “要不是她——” 小五话没出口便被蓝婧打断了,蓝婧怒道:“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们!” 小五呆住了,同时想起刚才水中可怕的一幕景象,沐槿衣她竟然……竟然是被一只巨大又狰狞的双头怪蛇托着出水的!最离谱的是那双头怪蛇竟然将沐槿衣放上岩石后就回去水里,很快就消失无踪了。他唇齿发颤,不敢再想,忍不住叫道:“干爹说的没错,这女人就是有问题!” 蓝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转向沐槿衣道:“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沐槿衣怔住了,蓝婧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容她多想,一双手已经探入她肋下要扶她起身,她不由默然,明白蓝婧对自己的关心,也担心再争下去蓝婧未免为了维护自己会对小五不利,的确是快些离开此处最为重要。“可是,你的腿……” “不要紧,皮外伤罢了。”蓝婧摆摆手。 沐槿衣将手电抓在手里四处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你看——” 蓝婧随她手指方向望去,之间水道上方的山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个约莫一米多宽的洞口来,只不知到底是刚才那双头蛇尾巴砸出来的窟窿,还是说,这里当真是有个洞室,只是原先被巨石挡住了,她们才没有发现? “我上去看看。”沐槿衣估测了一下高度,看一眼蓝婧。 蓝婧心领神会,忍着腿疼将双手叠在膝前,沐槿衣随即一脚踩上蓝婧双掌,借她上抬之力尽力一跃,双手按住那洞底石台后一个前翻,稳稳落地。 一股带着腐败气息的灰土扑面扬来,她抬手扇了扇,回身接住蓝婧丢上来的手电,向里头照去。 第三十六章 掌上一颗明珠剖(上)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您听我说,咱们唐家的这个病,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和某种遗传病有关,只是可能现在的医学还没能找到合适的解救方式。” “小软,你莫要觉得念过几年洋学堂就小瞧咱们祖先留下的训示。”唐云氏严肃地说,。。。 第三十六章 掌上一颗明珠剖(中) 再醒过来时已然是深夜寂寂。 唐小软眨了眨眼,恍惚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梦中的那一幕惊险刺激在脑海里回荡不休,依稀仿佛仍能看到那两个古代装扮的女子,一个扬眉浅笑,一个淡静冷然,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妥帖。 为什么总是会梦见她们两个人?最无法理解的是这梦境竟然跟连续剧似的隔三差五播一集,还越做越明晰,从一开始的模糊难辨到如今她竟能隐隐听到一点动静,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算了算了,不想了,大概是自己脑电波真的异于常人吧。动一动身子才发觉自己的软瘫无力,就着房中那一豆灯光,等等,一豆灯光?为什么是一豆灯光?她瞪着床边木桌上那个造型古朴由来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油灯,简直就要怒了,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卧室竟然连电灯都没有! “醒了?” 一道熟悉到令她猝然心跳(吓得)的声音就那么悠悠然地传来了,唐小软噌得跳下地,光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果不其然,沐槿衣正悄然立在门口,眉目泠然,衣带当风。 “沐……沐姐姐,我肚子好饿,有吃的吗?”被她那净如琉璃般的黑瞳静静一望,唐小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竟而消散无形了,不得不承认这冷冰冰的女人真的很好看,不施脂粉的脸上满是冷冽的清妩与飒沓,一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形状优美的菱唇总是严肃地抿着。她盯着她发了会儿呆,摸一摸瘪瘪的肚皮,哎,古人说秀色可餐都是骗人的吧?再好看也不顶用啊,还是得努力加餐饭才行。 沐槿衣对唐小软这种间歇性的目光呆滞已经习以为常了,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也不在意,只淡淡道:“厨房有剩下的晚餐。” “太好了!”唐小软欢呼一声,正要冲出去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她吐了吐舌头,穿好鞋老老实实地跟在沐槿衣身后去到了厨房间。 “沐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只能吃这些了……” 本以为比起早餐,晚餐总应该像点人样吧,拖着残花败柳般的肉体跟在沐槿衣身后一步一摇地进了厨房间,看到木桌上摆着的同样几个馒头两碟小菜和一锅白粥之后,唐小软极度悲伤之下连愤怒都忘记了,吸了吸鼻子,默默在肚子里流下了辛酸的热泪。 “要测试你的灵力,近期不可以沾荤。这些馒头都是特制的,有助于帮你拔除体内的浊气。”眼看那一脸孩子气的女孩鼻子一吸一吸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沐槿衣皱了皱眉,忍不住道。 “那可是连着一个月都吃这些,我会营养不良的。”唐小软扁着嘴,筷子戳着一个馒头忧伤地咀嚼着。 “不会,都说了,这些馒头是特制的,你接受训练所需要的营养成分它里面都有。”沐槿衣又道。 “……”说得这哪里还是馒头,这简直是王母的仙桃。唐小软本想顶嘴,无奈腹中饥火难熬,她也没心思挑食了,西里呼噜喝下去一大碗粥,又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两个馒头。抬眼,面前那比冰块还冻人的女人正垂眸望着她,唐小软一怔,忽然有些莫名地脸红。厨房间和她卧室一样只点着一个老旧的油灯,那晕黄的灯光下沐槿衣的脸上如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浅黄色柔光,消淡了她眼角眉梢寒冰般的冷意,却是隐隐浮上一抹近似圣洁的光辉。 挺翘的眼睫安静地垂覆着,在她眼底投落两道浅浅的阴影,见唐小软放下了筷子,她伸手去拿过她面前放着的空碗,不动声色地便在水池中洗了。唐小软偷眼瞧着她洗碗的动作,心情复杂,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沐姐——” 一声姐还卡在喉咙口,沐槿衣倏然的转身,唐小软想要伸去她肩上的手还僵在空气里,那沾着水滴的左手便已然劈将过来,在距离唐小软颈动脉只余一厘米不到的地方生生悬住。 面前一双冷冽如冰的眸子,唐小软吓得浑身僵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你……”上苍啊,她只是好心地想和她说她可以自己洗碗而已啊!这一记炫酷冷傲的手刀又是什么意思啦!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沐槿衣眸中一冷,寒光在她眼底打着旋,却又被生生压下去。她眼底的戾气消淡了,转瞬间已是几种情绪交错回落,须臾,手掌缓缓垂下,她红唇微抿,似是警告又似是烦厌地看一眼唐小软。“别随便靠近我。” “你干吗要这么讨厌我啊?”唐小软本来就为吃得不好心情郁郁,眼下又被这山上唯一可以和她沟通的活物这样拒绝,自尊心严重地受到了伤害,一股强烈的委屈凶猛地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害怕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吗又要答应太奶奶训练我?难道就是为了虐我好玩么?” 沐槿衣讶然抬眸,分明是不解唐小软这忽然的怨气从何而来。 唐小软见她竟不吭声,满腹委屈更是喷薄而出。“我现在对你很不满!” 然而面对她这发自内心的深刻指责,面前那女人竟然只是不解地挑着眉头。“嗯?” “嗯你个头啊!”唐小软终于彻底爆发了。“太奶奶明明要你教我野外防身的本事,教我法术,可你教我的是什么?啊?你让我像个猴子一样在木桩上上蹿下跳,还把我打得鼻青脸肿!” “那是训练你的身体灵敏度。”沐槿衣道,被唐小软嚎得一脸冰寒,终于明白她到底为何怨念,不由冷声道:“这都吃不消,劝你还是趁早回家,无谓浪费时间。” “你不要欺负我不懂,我也是参加过露营的,搭帐篷钻木取火爬树我全会!”唐小软被她这话一激,登时急了,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才艺都尽数报出。“我还会弹钢琴,会画画,我还会游泳!告诉你,我才不怕去找什么夜郎墓,你少看不起人!” “……”完全不明白弹钢琴和画画对寻墓有任何帮助的沐槿衣不禁皱了眉头,冷眼看着面前濒临抓狂的唐小软,眼底一道暗影丝丝掠过。“首先你要有命活着才有机会去搭帐篷钻木取火。” “什么?”唐小软被她一句话给震住了。不是说好了只是去寻找一个叫夜郎的陵墓吗?最多就是路途艰辛了些环境恶劣了些,最多就是吃得差了点睡得少了点,什么时候上升到会死人的高度了?!没有人和她说过啊! “沐姐姐,你吓唬我的吧……”舔舔嘴唇,她直直地看着沐槿衣,满心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玩笑的意味。 沐槿衣却是冷冷地瞪她一眼,镇声道:“丛林沼泽,毒虫猛兽,更不必说墓道里可能遇到的各种夺命机关。寻墓不是你以为的探险游戏,踏进去没有回头路,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唐小软,如果你到现在还没有作好随时可能丧命的觉悟,下山吧,我不会拦你。” 这是唐小软自打认识沐槿衣以来,她和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并且她还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虽然冰冷无情,好歹字正腔圆。唐小软忽然觉得自己底气严重不足,刚才还一腔的愤怒被沐槿衣几句话便杀得干干净净,只好嗫嚅着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唐小软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隐隐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贼船,忽悠她上船的有太奶奶、爸爸以及唐家所有奇奇怪怪歪瓜裂枣的亲戚们,甚至还包括面前这个脸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身手厉害脾气古怪的冷漠女人。她忽然有一瞬间想哭的冲动,沐槿衣的话很深地戳中了她心底一直回避着的恐惧与不安,她一直努力地暗示自己这就是一趟按照地图进行的旅行,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她也最终会平安回家。命运选中她作为唐家的“救世主”,她就该担负起拯救爸爸和所有亲戚的重任。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她毕竟也只是个才刚二十岁的女孩,前二十年又都那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怎么也想不到一觉醒来竟然就莫名背负了这样深重的责任与期待。 其实唐小软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作好,只是现在被沐槿衣这样冷口冷心地一激,她忽然就有一种特别不想服输的冲动。硬着头皮道:“我不会怕的,我会坚持下去,找到夜郎墓,解开我们唐家的诅咒。我不怕,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不怕,沐姐姐,你……你别看不起我。” 沐槿衣沉默着,黑曜石般的眼瞳冷静肃然,目光笔直地打在唐小软的脸上。 唐小软被她看得有些慌,又紧张自己是不是脸上哪里不对劲,不禁伸手胡乱地摸了摸脸颊。 终于,沐槿衣再次开口了:“去洗澡休息吧,明天开始正式训练。”微微地垂下了眼帘,她神情凝淡,看不出悲喜。 “……”唐小软才刚说完雄心壮志便被这句“明天开始正式训练”给惊得够够的,搞半天今天这还不算正式训练……佛祖啊,她还能活着熬到去找夜郎墓的日子吗…… 腹诽归腹诽,嘴上却也是不敢再多抱怨半句,她点点头,转身看着窗外。“沐姐姐,今晚都看不到什么月亮呢。” 沐槿衣一怔,微微讶然地看着唐小软说完这句话便拔足向外走去。她心思一动,竟脱口便道:“你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 唐小软刹住脚步,“沐姐姐?” 沐槿衣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唐小软心底一震,“沐姐姐!”明知沐槿衣本便是太奶奶找来负责训练她保护她的人,可不知为何,亲耳听到沐槿衣说出“我会保护你”这样一句话,她仍是无法抑制地欢喜了起来,连明天会遇到的也许更恐怖的训练都似乎没那么可怕了。沐槿衣对她越严格,就越是对她的生命安全负责不是吗?想开点,有时候,“虐待”也是一种保护吧! 唐小软怎么也想不到她对沐槿衣的感动竟然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 “沐姐姐,现在是三月,你这是想冻死我吗?”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硕大的木桶,里头的冷水在寂寂深夜里一盏小油灯旁正十分寂寞地透着丝丝的凉气。唐小软深深地吸一口气,望着身后泠然而立的沐槿衣。说好的……洗澡呢?洗澡的含义,难道不是洗一个热水澡? “你要习惯冷水。”沐槿衣的声音被冷津津的夜色传递,听入唐小软耳中时只觉更加冰冷。一瞬间口口声声说了要保护她的天使沐姐姐烟消云散了,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冷漠无情的冰块女人。 “又是为盗墓做准备是吧?”唐小软悲凉地吸了吸鼻子,伸手去触触水温,不说冰寒刺骨,可绝对是冷水无疑。她长这么大都没有洗过冷水澡,更别提还是在这春寒时分。 沐槿衣没什么表情,微微点一点头,忽然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拧开,淡淡绿色的有着奇怪味道的药水就这样缓缓地倒入了木桶里。 “等……等等,这个又是什么?不像是精油啊?”唐小软叫道。 “可以增强体质的药水。”沐槿衣淡淡地说,拿着瓶子的手迟疑了几秒,似乎很是犹豫要不要继续倒入。片刻后她停住了动作,将瓶子重新拧好收了起来,看一眼腕上的手表。“今天半小时就可以了。” 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唐小软默默地开始脱衣服。如此干脆利落倒是令沐槿衣微微一怔,蓦地转身便走。 “哎,沐姐姐,我记得上午我好像晕过去了,所以是你背我回来的吗?”。。 第三十六章 掌上一颗明珠剖(下) 唐炜蠢蠢欲动,被唐愷一把按住,瞪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沐槿衣的指示。唐炜愤愤地缩了手,望向沐槿衣,却见她仿佛没听到那女人说了什么似的,黑冰般的眼瞳只是盯着女人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木门上描着一个奇怪的朱红色双五角图形,图形中又描着一只白色的猛虎,虽只寥寥数笔,那猛虎却栩栩如生,神气非常。待得看到那白虎虎头额心一点朱红,沐槿衣脸色微变:“就算要交,也是交给大祭司。桑坤阿公,你擅自养蛇的事大祭司也不知道吧?” 那老者,桑坤脸色一紧,正要开口,阿萨抢先说道:“大祭司亲自交代将双头龙交给我喂饲。” 桑坤闻言顿时怒瞪阿萨一眼,却也没有强辩。沐槿衣淡眉微挑,冷声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师吧。” “你胡说什么!”阿萨脸色一沉,目光中却分明几分鬼祟,一闪而逝。 沐槿衣并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来寨中,便觉毒气深重,你的族人面色发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术反噬阳元的面相,怎么你身为族长反倒看不出来?” 阿磊目中闪烁,迟疑道:“我不知你胡说什么,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从未求得神佑,帮不到我们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师,能用邪术帮你们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师招来神龙为我族人守住圣地,请恶鬼护寨帮我们抵挡外敌,还种——”他眼色一变,紧忙住了嘴。 沐槿衣却已然听明白了,眸中瞬间冰寒:“还种毒物给你们卖钱,是吗?你们居然开始卖毒。” 阿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来沐槿衣所言是实。唐小软听得心中暗惊,感情这是一毒村,这族长是个大毒枭啊!她暗自琢磨,倒也想透了形势,沐槿衣想找一位大祭司(看样子应该还是旧识)借道进去夜郎墓,但是不料这个苗寨却被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控制了,这巫师不仅精通毒蛊之术,还操纵族人卖毒。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生意做得广,开了好几家夜店,唐小软知道里头就有不少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让她亲身来到了一个卖毒的山寨。看一眼脸色青白不定的族长阿磊,又看一眼神色各异的老头和中年女人,唐小软心里叫苦:这下惨了,看对头都是什么族长巫师的,可沐槿衣的靠山大祭司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等下动起手来不知会不会吃亏? 一番沉默,那干瘪老者桑坤沉不住气了,嚷道:“少废话,小丫头不知道爱惜性命,再不交出神龙,休怪我老人家对你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身子已然快闪,眨眼已拦在了大门口。而与此同时阿罂与阿磊也立刻移动身形,各自守住了一扇窗,加上阿萨,四人正正便将沐槿衣一行牢牢围在了厅中。 眼见势成,桑坤叫道:“不要和她多嘴,抓了他们去见大巫师!”一双老眼瞪得浑圆,想是为了他的神龙豁出去了。 唐小软吓得不轻,赶紧去拔腰上的双刃刀。沐槿衣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凌然道:“既然你们不肯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捏一捏拳,左手只在腰后一掠,一把短刀已然握在手中。 和她的双刃刀不同,沐槿衣手中的短刀不足小臂长,刀背较厚,刀尖却如闪电一般微微挑起。唐小软看呆了眼,见沐槿衣握刀的方式与她截然相反,刀刃向上而刀尖朝地,她心中一动,学着沐槿衣的样子重新握了刀,顿觉底气足了不少。 “少废话!交出神龙,我给你个痛快!”桑坤厉声叫道。 唐炜抬起冲锋枪,才要扣动扳机,忽然啪一声闷响,铁鞭卷落,他一条粗壮的手臂登时皮开肉绽,饶是他忍痛力极强也不禁闷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枪。 唐愷见弟弟受袭,见阿萨又抡起乌沉沉的铁鞭,他抬枪对着阿萨便射。啪啪两声枪响,却被阿萨闪身滚入桌底躲过,待要再开枪,忽然腕上一凉,抬眼,竟是阿罂将一条小蛇径直丢向他的手腕。若是明刀明枪也还罢了,一见竟是毒蛇,唐愷惊地连连挥手将它摔落,只几秒的耽误,利器破风之声又起,却是阿萨的铁鞭再次挥了上来,啪一声便卷上唐愷的手臂。唐愷闷哼一声,手枪掉落,连身子都被铁鞭拉得歪倒出去。他低头只见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然爬满了如那日竹林所见的黑色小蛇,不禁头皮发麻,忙凝神站稳身子,反手抓住铁鞭便与阿萨进行了拔河战。 唐炜眼见大哥也掉了武器,待要忍痛去捡,却瞬间被四面八方仿佛从木头缝里游出来的小蛇给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唐小软被满地的黑蛇吓得瑟瑟发抖,本能地就望向了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静,右手在腰间一摸,一道药粉洒出,阿罂招出的黑蛇顿时被隔在了线外。 唐炜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捡枪,阿磊却抢先截了上来,一个手刀便斩落唐炜脖颈。唐炜一惊,忙侧身避过,顺势抬肘向阿磊撞去,谁料他手掌一翻,啪一声架住唐炜手肘,一顶膝就撞他下身。 唐炜一惊,歪嘴骂道:“狗娘养的,他妈使阴招!”一边骂一边险险地避开那一撞,挥手又是一记老拳,两人打成一团。 论臂力阿萨自是不敌唐愷,她见唐炜与阿磊正打得不分上下,心生一计,猛然松手。铁鞭脱手,唐愷收力不及连连倒退,竟一下子撞在了唐炜身上,兄弟俩摔成一团。阿磊逮住机会冲上前去,一拳便砸在唐炜脸上,打得他眼窝乌青,目眦欲裂。 “沐姐姐,你快帮忙呀!”眼看两个人高马大的哥哥转眼间人仰马翻,唐小软对沐槿衣负手旁观的态度看不下去了。 沐槿衣并不理会唐小软的叫嚷,稳稳站着,只是挡在她的身前。直到阿萨又快速捡起鞭子退到一侧,从怀中摸出几个布偶,又取出符纸贴上,她眸中寒光顿闪,这才终于出手。 一道白影飞鸿般掠过,唐小软嗔目结舌,只见沐槿衣闪身的瞬间手中短刀疾划,迫得阿萨不得不暂时放弃作法,跳开几步咬牙怒视着她。布偶掉了一地,她看也不看便一脚踢开,更仿佛后脑长着眼睛一般左足垫地轻轻一掠便躲过了桑坤的偷袭。眼见一击不成,桑坤跳开一步,劈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篓,他对着沐槿衣邪邪一笑,忽然打开竹篓便向唐小软抛了过来。 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竟是十几只蝎子劈头劈脸扔了过来。她吓得尖叫出声,毫无章法地挥刀便仓惶后退,忽觉颈子一痛,心里顿时昏天暗地:完了,我要被咬死了! 沐槿衣眼底一寒,短刀斜挑,桑坤暗叫一声不好,只眨眼间一道银芒便掠喉而至。他闪身急退,只觉喉中一痛,抬手一抹见是血痕,脸色顿时灰败如土。然而沐槿衣却只是虚晃一招,并未当真想要取他性命,刃不沾血,目的只是桑坤腰间悬挂的药篓。眼见得手便快步退开,先是唰唰几刀迫地阿萨与阿罂都退到墙角,这才将药篓丢给唐小软:“红色药丸含到嘴里!黑色外敷!” 唐小软手忙脚乱地找出沐槿衣所说的红黑两色药丸,照着她的吩咐做了。桑坤眼见解药被偷,气得胡子乱跳,竟毫无章法地举起一把竹椅便向沐槿衣砸了过去。沐槿衣侧身避开,抬眸却见阿萨悄步移近供桌,她心头一凛,已然猜到她必是想要使毒,右手自腿挂掠过,手臂扬起,一条银色软鞭已然凌风而落,啪一声便砸在了供桌上。 阿萨惊叫一声,眼见那木质的供桌竟生生其中而裂,香炉咕噜噜滚到一角,她脸色涨得通红,一时想要咒骂,一时却又不自禁摸上自己的手腕,暗暗庆幸自己及时收了手。然而沐槿衣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她足下一跃,眨眼间已来到阿萨身侧。阿萨面色一紧,眼见无路可退只得迎上,劈手抓向沐槿衣的脉门竟想空手夺她手中短刀。谁料手刚抓上便是嗷一声惨呼,只见沐槿衣短刀斜挑,嗤一声轻响,阿萨的手臂已然被划开一道口子。她刀尖径直掠向阿萨的领口处,另一手反捏住阿萨的脉门,眨眼便扭着她的手臂转了半圈,正要喊声“住手”,却听得阿罂先她一步叫道:“都住手!” 唐小软来不及感叹沐槿衣鞭子的威力和动作的潇洒,只觉脑后一寒,跟着一柄硬物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弄蛇女阿罂尖脆的声音自她脑后幽幽传来:“都别动,否则我杀了她!” 沐槿衣神色微动,眼见唐小软竟被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阿罂控制住了,还眼珠子乱转,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一时很是无语。唐小软被沐槿衣略带无奈的眼神扫过,心中顿时羞愧无比,怎么也是集中火力训练了一个月的,也教了她一些防身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拿下了,还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唐氏兄弟俩与阿磊也停了手,桑坤瞪着沐槿衣,一手仍按在脖子上。唐愷悄悄挪步想接近阿罂,却被她察觉,尖声嚷道:“谁敢动一下,我立刻杀了她!” 由于各有质子,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正各自心中盘算,沐槿衣忽然轻喝一声:“手肘!” 唐小软只愣了千分之一秒便条件反射地抬肘向后一砸,阿罂吃痛,手臂一松,一直伺机而动的唐愷急上一步便顺势扭过了她的胳膊:“小丫头,还敢学人挟持人质了!你有你叔叔的力气么!” 而与此同时,白影骤闪,唐小软只觉身子被一把抓住转了个圈,暗香扑鼻,眨眼间已被沐槿衣拉入了怀里。她定了定神,正要欢呼沐姐姐好棒,沐槿衣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手中软鞭飞出直逼桑坤面门。桑坤转身想逃,那细韧的软鞭却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只一拽便将他拽得连退数步,唐小软这次反应倒快,不等沐槿衣开口便持刀架在了桑坤脖子上,仗势叫道:“都不准乱动!” 沐槿衣睨她一眼,没吭气,唐小软吐了吐舌,顿觉自己威风了不少。 “阿爹!”阿磊见桑坤被制,不由分神,唐炜记着刚才一拳之仇,动作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手枪对准了阿磊,喊道:“站着别动!”见阿磊站定,他冷笑一声,一手持枪,另一手冲着阿磊兜脸便是一拳,这才心中舒坦,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能用枪还是别用拳头,妈的,打得老子浑身疼! “姨妈,姨妈快救我!”阿罂被唐愷反折了手臂痛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就向阿萨求救。 阿萨白着脸,眼见侄女与桑坤、阿磊竟眨眼间全部被制,心头大急,举手要抽鞭子却抽了个空,一看沐槿衣腰上正歪歪斜斜地挂着她的铁鞭,她一怔,又去摸腰封里的符纸——也一张都没了。她脸色僵住,暗暗咬牙,死丫头,手脚倒快,什么时候偷走的? 前后只几分钟的时间,局势转了几转,现在沐槿衣一行是绝对的上风,只剩阿萨一人,无论如何也扳不回局面了。沐槿衣看一眼药粉线外的小蛇,竟被桑坤丢出的蝎子蜇死了七七八八,唐愷捡起唐炜的冲锋枪对着地上的蝎子和蛇便是一顿点射,木屋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腥臭之味。 “阿萨巫师,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见大祭司了吗?”沐槿衣也不多说,淡淡问道。 阿萨仍自踌躇,又望一眼内堂,紧闭的木门里屋没有半点声响。她皱了皱眉,终于十分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七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上) 此后,唐小软每天认命得五点半就起来跑步练习耐力,然后去踏桩练习身体灵敏度,下午又被沐槿衣带去山里的溪水旁游泳,练习闭气。晚上沐槿衣还会教她几手简单易学的防身功夫,由于什么神奇的招式到她手上都得打点折,所以多厉害不好说,对付一两个小毛贼倒是绰绰有余了。 不得不承认沐槿衣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这一个月练下来五千米她二十分钟不到就跑完了,木桩上健步如飞,并且被沙包打到的几率也降低了一多半,水下闭气更是从一开始的一分半硬生生练到了四分钟。除了隔三差五半夜被沐槿衣硬生生叫醒带到坟地里去打坐这件事又恐怖又恶心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外,基本上这一个月她咬咬牙也就撑下来了。 想到坟地打坐事件的时候,唐小软偷偷看了看身旁不远处的沐槿衣,大亮的阳光下她凌然而立,一脸冷淡从容,正与堂哥唐愷在谈明天出发去云南的事情。 唐小软现在一看到唐愷就感到恶心,当然不是恶心他本人,而是训练到半个月的时候,她的训练里便多了一项:看唐愷杀猪宰羊。看着体型壮硕的堂哥手起刀落,活生生的一只猪或者羊就立马倒在了血泊里,身首异处血污四溅。唐愷手法利落,没几下便内脏归内脏骨头归骨头地摆置好了,沐槿衣押着她上前观看全过程,自己一脸冷然麻木,只苦了她这从不看恐怖片的人,一次次吐得死去活来。 “你得早点习惯,不然会有更多的猪羊死于非命。”唐愷了解这小堂妹的性子,趁沐槿衣背身,暗地里挤挤眼睛。 “你……我……哇……”唐小软被恶心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被唐愷那满手血污一刺激,转脸便吐得很凶。 现如今可好,总算是熬过这夺命的三十天。唐小软眼巴巴地看着唐愷手舞足蹈,三句话不离夜郎陵墓,沐槿衣却只是静静听着,好半天才淡淡地嗯一声。心下不禁暗暗欢喜,唉,原来她跟谁都是这般磨人的冰冷,不单单是对她嘛!仔细想想,沐槿衣对她的态度可还比对两个堂哥要好多了,和他们说话,非万不得已,她基本都是单音节。 唐愷交代完唐云氏的话,三人便一起下了山。回到唐家大院,唐云氏一早备下了丰盛的晚餐,一桌子飞禽走兽看得吃了一月馒头的唐小软几乎眼冒绿光,果断抛下一切甩开肚皮大吃一顿,末了抹一抹嘴,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唉,可算吃到点像样的饭菜了。” 唐云氏笑得慈和:“小软啊,这一个月你可受苦了。太奶奶已经托人将你们此行所需要的物品采办齐全,另外还有六十万的盘缠,你们留着路上花用,若是不够,就给太奶奶打电话。” 财迷属性爆表的唐小软一听到有六十万进账,立刻将明日就要出发的忧心冲淡了不少,欢天喜地地笑道:“太奶奶尽管放心,我和沐姐姐一定会努力找到夜郎墓的下落为您分忧的!” 平白被遗忘掉的唐愷唐炜两兄弟闻言也只好摸摸鼻子,又与亲人话别几句,酒足饭饱后便各自睡下了。 唐小软却因为吃得太多一时睡不着,扭捏着滚了几圈,索性爬起身来去敲隔壁沐槿衣的房门。“沐姐姐,你睡了吗?” 沐槿衣显然是刚洗完澡,乌发被她松松地挽在后脑,完整地曝露出整片白皙光洁的额头与颈项。纯白的丝质睡裙,将将及膝的长度,大亮的灯光下她的肤色透出接近乳白色的光晕,长睫深覆,不点自漆的冰瞳水光柔漾,却又深不可测。 唐小软一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怔怔望着面前半开了房门的女子泠然地轩一轩眉头。“有事?” “呃……嗯……嗯!”害怕回答没事会立刻被拒之门外,唐小软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先应了,二话不说便错身走了进去。 沐槿衣也不与她计较,默默关了房门。 同样老式的房间,和自己那间摆设一模一样,唐小软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随后走进房中的沐槿衣。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模样呢,唐小软在腹中暗自琢磨,她的皮肤真白,呃,身材也真好。沐槿衣比她高了约莫半首,一米七多是肯定有了,举凡身高到一米七多的女人大多容易骨骼偏大,虽然高挑却不免失了细致,可沐槿衣却生得线条异常柔美,骨肉匀称,尤其一双凝白的长腿,修长笔直,彷如初雪一气雕成,连关节处都严丝合缝。 唐小软生平有个最大的爱好便是看美人,如今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便俏生生地摆在她面前,还是佳人如玉,秀发半湿,又岂有不看呆了之理? 沐槿衣皱了皱眉,十分不解这平时古灵精怪的女孩怎么总在自己面前走神,时不时地目光痴呆,一脸傻笑。可转念一想,根本上来说,她对这意外出现的“巫师之血”本便一点都不了解,她也不需了解,无论如何,她的任务都只是安全护送她找到夜郎墓不是吗?其余的,她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唐小软不开口,她便也不追问,转身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呃,沐姐姐。”唐小软总算意识到自己深夜跑来人家房里的奇怪行径急需解释了,嘴巴一快便说出一句事后无比后悔的话来。“太奶奶给了我这张卡,不过我觉得还是由你来保管更安全些!” 沐槿衣微微愕然,看着唐小软献宝一般递过来唐云氏刚刚给她的银行卡,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唐小软见状忙将卡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反正跟着你我很放心的。” 沐槿衣很想说你自己拿着吧,何况等到了苗寨,能花到钱的地方也实在不多。可一见那女孩满脸殷勤地望着自己,一双灿然的桃花眼忽闪忽闪,这模样,分明是还有下文。 果然,唐小软扭扭捏捏地又开口了:“那个,沐姐姐,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哎。”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怎么?” “那个,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唐小软鼓足勇气在冷面冰山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我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不能。” 本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可当冷面冰山果然就这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自己时,唐小软一贯厚实的面皮也禁不住有点疼。“为什么嘛,反正大家都是女生啊……” “还有别的事?”沐槿衣却不理会她的纠结,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这摆明是要送客了。 “……”唐小软被动地也站起身来,在沐槿衣冷然无谓的眼神下愈发郁闷退缩,只好蔫头耷脑地道:“没……” 一抬头,却见沐槿衣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门后,抬手便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看她,清楚的示意。 “那好吧,沐姐姐晚安。”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直白的请走,唐小软扁着嘴,一脸委屈地蹭到了门口。刚想要再回身看一眼,沐槿衣却毫不犹豫地便关上了房门,动作之快差点撞上她的鼻子。她心头一冷,忍不住便腹诽一句:死冰山! 当初太爷爷大江南北地贩烟叶真不算白走,自汉代而起,山河沧海、平原谷地几经易变,一张地图,任你保存再完好,按照原有的线路在现代也很难找到所谓的夜郎墓位置。 太爷爷是个极富钻研精神的好老头,在对比了无数古今地图之后,他其实已经找到了夜郎墓的大体方位,只是因为“巫师之血”一直没有诞生,隐藏线路始终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到死都没有能够最终破解这份夜郎墓地图。不过也多亏了他老人家之前的功劳,才使得这趟出行变得轻松许多,绕去了不少弯路。 三天后,唐小软和沐槿衣以及两个堂兄唐愷与唐炜一行四人便到达了云贵交界的一个小村落。唐小软虽是听说了自己祖上竟是少数名族,但自己有记忆以来却一直是以汉人自居,身份证上写的也是汉,所以对少数名族的同胞们依然是十分好奇,这一路走来就没能闲着,东看一眼西看一眼,走不几步就落在身后,最后还得被沐槿衣一个冷眼外加堂哥们的大嗓门给催得快跑几步追上队伍。 除了他们一行之外,街上也有其他穿汉服的人,更多还是穿着各色少数民族服装的当地人,戴着款式繁多的银饰走来走去,叮叮当当,阳光下很是惹眼。 沐槿衣领着他们在一户“熟苗”家住了下来。按照地图的指示,这里也许就是他们能走到的大片人类集中地的最后一站了,再往前走,应当就到了苗寨的腹心地段,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 唐愷去雇了两匹骡子,又催着唐炜收整好行装准备第二天出发。唐小软看着他一脸兴奋地说这说那,还找了块大青石不断地打磨他的匕首,瞬间又让唐小软想起了那段杀猪宰羊,不,是看杀猪宰羊的苦难岁月。而唐炜更夸张,吃过晚饭就在小院里吭哧吭哧地做俯卧撑,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在月色下一张一紧,油光闪亮,宛如等待许久终于即将上台的拳击手似的急猛,看得她阵阵地倒牙。 唐小软看不下去了,想想还是回房去找沐槿衣。“沐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好像特别兴奋?难道他们都不怕危险吗?” 彼时沐槿衣正在抬头研究房间里的一根木梁,头也不回地说:“人为财死。” 唐小软一怔,顿时暗叹自己真是蠢笨,太奶奶想找夜郎墓是为了子孙的健康,这俩堂哥无病无灾,自然是指望着墓地里捞些钱财了。不过怎样都好,他俩身强体壮,身手也厉害,全当是多了俩可靠的苦力——反正她才不稀罕墓地里的死人财。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虽然近年来糟了病,但先头生意做得好,又搞地产又开会所,着实有点财产,唐小软自出生便不曾缺过花销,手一伸就是大笔零花,自然是体会不到捞钱的辛苦。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如果等下去了夜郎墓解决了诅咒问题,又能顺手捞些值钱的古董什么的,拿去卖掉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以后再想花钱都不必找老头子伸手,那岂不是更好?没理由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傻大个堂哥啊。这样一想,唐小软对此次寻墓之行便更添了几分期盼,心情也大好起来。“沐姐姐,明天我们出发去哪儿呀?” 沐槿衣仍在研究那根在唐小软看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木梁,看也不看唐小软一眼,眉头微蹙着,隔了好几秒才淡淡一句:“一个苗寨。” 唐小软只当自己听错了。“一个苗寨?” 沐槿衣又不理她了,这次隔了更久,久到她终于从那木梁上移开了眼光。唐小软忙抓准时机又问了一遍:“我知道是苗寨,我是问我们明天具体去哪儿?” 沐槿衣皱着眉,十分不解地看她一眼,淡红的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四个让唐小软恨不得当场扑倒的字来:“一个苗寨。” “……”这个人真的是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唐小软十分气闷地想。她本是闲不住的性子闲不住的嘴,可同行四人,俩堂哥是男人,还是俩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她看一眼就够了,独沐槿衣能说点体己话,偏生这女人嘴巴比蚌壳还紧,非万不得已根本不接她的话,更别提主动理她。就像白天在街上似的,她兴奋无比地和她说起看到的新鲜事儿,说了足足半个小时,沐槿衣居然只回了她一句:“人地生疏,你不要乱跑。”就转身走了。转、身、走、了!把她一个人晾在一边气了足足五分钟。 眼见沐槿衣又转身去研究墙壁了,唐小软决定她的忍耐到此为止。她几步上前,考虑到之前那记冷傲炫酷的手刀她没敢伸手去拍沐槿衣,只大声嚷道:“沐槿衣,你就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吗!我快要无聊死了!” 沐槿衣终于及时地给了她点反应,她回身看她,讶然地挑眉。“说什么?” 唐小软被她噎住。“说……就说说去哪个苗寨也好啊!再比如我们为什么要去苗寨,去了要注意点什么,或者要去多久,等等等等,这些都可以说啊!” 沐槿衣眸中一沉,一股冷意便径直打在了唐小软脸上,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无论什么苗寨,我带你去便是。” 唐小软思索了下,觉得这言外之意大约就是:没有方向感又没本事的人你在担心什么?姐姐我心里都有数,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问什么问? 沐槿衣见她扁着嘴,一脸苦大仇深,顿了顿,又道:“经过禁地时会有危险,你不要擅自行动。” 禁地!看,问出重点了吧!唐小软咽了下口水,赶紧问道:“什么样的禁地?” 这次沐槿衣是真的不想理她了,冷淡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继续去看墙壁,唐小软一大堆话堵在喉间,可眼见如此却也不敢造次,只好默默腹诽:哼,就等着看你怎么带我们过去! 乱花渐欲迷人眼 月朗中天,夜渐深沉。 唐愷和唐炜早就睡了,唐小软想打扑克解闷的血槽在沐槿衣面前又掉得滴血不剩,精神亢奋无法入眠的她只好溜溜达达出了房间,坐在吊脚楼外的青石楼梯上望着黛蓝色的夜空发呆。今夜是满月,皎洁的月光匀薄地洒落在整个村庄里,小楼如山,竹林似海,一阵夜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新湿润的泥土和竹子气息。 唐小软正看得入神,忽然一阵笛声传来,不同于素日听惯的丝竹绕耳,这笛声短促尖锐,忽而高亢悠扬,忽而尖脆嘹亮,听得她阵阵心惊,却又忍不住被牢牢地吸引住。借着亮堂的月光,唐小软走过几步,身前便是一大片深幽绝尘的竹林,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斑驳的竹影下她很快看到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正斜坐着一个女孩,一身苗家少女的青色裙装,白色绸裤,半露出脚上一对青色缎面的绣鞋。乌发如云,戴着花样繁复的银饰,圆润的耳贝上戴一对银质蝴蝶络索,手持一根青竹短笛正幽幽吹着。 唐小软正要问话,耳边忽然一阵沙沙声响,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入目所见竟是一大片的小蛇正潮水般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地上的竹叶被它们碾得七零八落,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身为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唐小软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要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在,早已一屁股摔坐下去。 第三十七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中) 干瘪老者看清楚来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磊,莫动手,有话好说。” 唐小软看着一路的苗人汉子见到那中年男子俱都低下头来,齐齐喊一声:“族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怎么连族长都出来了?沐姐姐的“面子”可真大。 那中年男子恶狠狠地扫了沐槿衣一眼,道:“这个女人上次惊动了大祭司,害得大祭司差点受伤,从此咱们族里灾难降临,诸事不利,这两年好多族人神秘死去,连巫师都救不得,阿爹,一切都是拜这女人所赐,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这一番话说出,连唐小软都不禁暗自咂舌,想不到那冷面无趣的女人居然在这穷乡僻壤干了这么多坏事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偷眼去看身前的沐槿衣,修长优雅的背影,夜色勾勒出朦胧柔软的曲线,这生死关头的肃杀她却站得如此轻松飒沓,通身上下掩不住的孤高与桀骜。 老者瞪了沐槿衣一眼,这才转向男子气愤道:“她骗了我的神龙,要是不让她见大祭司,我的神龙就性命不保了!阿磊,神龙花了我多少心血啊,何况以后还要靠它去找——” “阿爹!” 老者顿了顿,警惕地又看过来一眼,才接着道:“总之,先把她交给大祭司,拿回我的神龙要紧。要是她再耍诈,你想打想杀都随你。” 中年男子闻言沉吟了片刻,又抬眼向唐小软一行望来。唐小软很不爽地撇了撇嘴,她十分厌憎那个什么族长的眼神,像是猎豹在盯视着属于它的猎物,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唐愷默不作声地站着,唐炜却仿佛遇到了死敌般端紧了冲锋枪,暗暗想道:这家伙看起来气力不小,箭法也好,和我比起来不知道谁输谁赢。他还是个什么族长,要是一窝龟孙子一起上,我可顶不住。等下见势不妙,老子先扫他一排子弹再说! 约莫过去一分多钟,那中年男子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你去见大祭司,哼,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也很想亲手了结你。”说罢便转身摆一摆手,“你们都散了!我与阿爹去见大祭司,阿明你带一队人继续巡视,提防再有人混进来!” 眼见问题解决,沐槿衣将那双头怪蛇扔进一个小竹篓里,挂在腰间,这才转身向着唐小软几人道:“都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哦!”唐小软自然是巴不得的,闻言忙紧跟在沐槿衣身后走出了药粉圈。骡子早软瘫了,唐愷与唐炜将物资和装备卸了下来各自背上,将唐小软护在中间,跟了上去。 干瘪老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团烂肉般被沐槿衣丢来甩去,肉疼地哼出声来,忽然出其不意地凑近到唐小软身边,抬手便要拍她肩膀。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头出掌带风,而那诡异的掌风里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她才反应过来,那满是皱纹的枯掌已然就要落在肩上,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斜跨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抬手架开了老者的手。 老者嘿嘿笑道:“不过是看这女娃娃长得好生可爱,却不知死活地跟着你走,太可惜了,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沐槿衣收回手臂,面无表情地看那老者一眼。“再可爱的人,中了蛊也不可爱了。阿公还是带路吧。” 干瘪老者闻言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快走几步跟上了中年男子。 唐小软心有余悸地问:“刚才他是要给我下蛊?”这死老头也太缺德了吧!等会有机会非得踩他那破蛇两脚不可。 沐槿衣眸中凝然,淡淡道:“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没有我的允许,看都不许乱看。” “任何人包括你吗?那我能跟你说话不?”唐小软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应该不差,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沐槿衣没理她,只健步如飞地跟在老头身后走着。唐小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又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就厚着脸皮追了上去:“沐姐姐,你以前来过这里?” 见沐槿衣不理她,她正沮丧,身后的唐炜忽然扯着嗓门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的吧?那老头会不会给咱们带错道儿?” 沐槿衣微蹙着眉头,闻言并不答话,只抬头看着天空中一轮明月,停驻了几秒后再次拔足快走。 “妈的,拽什么!” 听到唐炜骂了一声,唐小软眉心一皱,忍不住就看了唐炜一眼。唐炜却没看出唐小软眼神中的不满,以为她是害怕,紧上几步道:“我在前面踩吧,你跟在我后面。”看一眼沐槿衣疾步而走的背影,他低声道:“小软,那个沐槿衣毕竟不是咱们唐家人,你也要提防着点。” 唐小软一怔,不知唐炜话中的提防到底指的是什么,在她看来沐槿衣的能力很明显是她们四人中最强的,在训练期间她就见识到沐槿衣的厉害了,那女人一直少言寡语,便连表情都少得可怜,也不肯让人亲近,可是现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说还有一个最能保护到她的人,那也只能是沐槿衣了吧?提防她?提防她什么呢?她对唐炜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拒绝了让他上前的提议,默默跟在沐槿衣身后走着,想起几次遇到危险时都是她挺身相护,想起她抓住她手的一瞬间,那微微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咬咬嘴唇,她默默想到,沐槿衣如果要害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好吧?堂哥真是小人之心了! 于是唐炜的话立刻便成了耳旁风,嗖一声就吹过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好几段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多亏沐槿衣一直就在她身前不到半米处,唐小软才算是坚持了下来。眼见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稀疏了,想是人烟愈发罕至,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终于,那干瘪老者和中年男子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看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可天色却已然是黑得透了,更衬得月色如霜,洋洋洒洒地笼着前方一间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湿润的泥地泛着淡淡草药的清香,一座木桥横亘其上将小木屋与外界连接起来,窗户里透出暖淡的晕黄灯光,与湿泥氤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可以隐隐看到星星点点飞舞着的不知名的小虫,远远望去竟是朦朦胧胧一片,如涉幻境。 中年男子对着小木屋叫了几声听不懂的苗语,那小木屋中灯影晃动,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看身形依稀是个少女。“族长,天都黑了,有什么要紧事?” 那少女走下阶梯,又上了木桥,唐小软这才看得清楚,竟然便是前晚在竹林里遇到的弄蛇女孩儿,阿罂。 少女向唐小软一行望了过来,在看到沐槿衣时,她眼色不自然地晃了晃,咬唇笑道:“沐姐姐,你真的来了?” “就是那个丫头!她、她抓了我的神龙,硬要来见大祭司,我想大祭司反正也想抓她,不如直接送了来给她老人家处理。”那干瘪老者义愤填膺地嚷道。 被唤阿罂的少女闻听双头怪蛇被抓,脸色微变,怪笑一声。“沐姐姐,一段日子不见,厉害了呀。” 面对这样阴阳怪气的奉承,沐槿衣只淡淡应道:“不敢当,想在见到大祭司之前能保住性命,总是要学一些的。” 阿罂转了转眼珠子:“说的也是。不过,你这次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沐槿衣道:“请你转告大祭司,我带了她想见的人来,事关你们寨子的生死存亡,请她老人家务必见我。” 见她说得如此果决,阿罂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闻言自是呆了一呆:“好吧,我这就去请示大祭司。”她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回去,足踝上一串银铃一阵叮当乱响。 唐小软不禁暗自腹诽这沐槿衣的扯谎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什么生死存亡,不就是个借个道么,说得这么唬人。 不多时,那小木屋门前骤然亮起了两盏油纸灯笼,木门大开,阿罂在木桥尽处喊道:“你们进来吧!” 唐小软看沐槿衣向前走去,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隐隐闻到很奇异的花香,忍不住四顾寻去,可不管是桥上还是桥下湿泥中均是空无一物,当真奇怪。 这座吊脚小屋依山而建,远看虽然不大,可走近了一看,其实真不小,格局快赶上二层小洋楼了。一进大厅,唐小软便是一怔:怎么这屋中摆设竟然和太奶奶祈福时的摆设那么相似?靠墙一个供桌,悬着两道白幡,一个黑漆漆的香炉摆在供桌中央。 厅正中摆着一把竹椅,一个满身银饰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着她们。女人脸盘略大,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与那弄蛇少女阿罂倒是有几分相似,然而一股戾气,脸色阴冷,眼神冷毒,仿佛看谁都是她杀父仇人一般。唐小软被她扫了一眼,顿觉浑身不适。 片刻后,那女人冷冷道:“阿磊,怎么现如今你堂堂一个族长也管不得事儿了,什么人都敢往寨子里放,大祭司岂是外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原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大祭司啊,唐小软暗自琢磨,又悄悄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大祭司千万不要是如这中年女人一般的更年期欧巴桑,阴声怪气。 那阿磊闻言冷哼道:“呵呵,阿萨师姐说笑了,我不过空有一身蛮力,哪里比得过师姐你精于毒蛊之术,自然是挡不住来客。” “哼,你少讽刺我,今天我先解决了这个死丫头,回头再和你算账!”女人瞪一眼阿磊,忽又转向沐槿衣道:“姓沐的,上次被你逃走就算了,你还敢回来?当真是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哼,正好大祭司要祭祀虎神,就拿你做贡品,虎神一定喜欢!”她说着,又扫视一眼唐小软和唐愷唐炜兄弟,阴笑道:“把双头龙好好交出来,我可以让你的同伴们少受点苦。” 唐炜蠢蠢欲动,被唐愷一把按住,瞪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沐槿衣的指示。唐炜愤愤地缩了手,望向沐槿衣,却见她仿佛没听到那女人说了什么似的,黑冰般的眼瞳只是盯着女人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木门上描着一个奇怪的朱红色双五角图形,图形中又描着一只白色的猛虎,虽只寥寥数笔,那猛虎却栩栩如生,神气非常。待得看到那白虎虎头额心一点朱红,沐槿衣脸色微变:“就算要交,也是交给大祭司。桑坤阿公,你擅自养蛇的事大祭司也不知道吧?” 那老者,桑坤脸色一紧,正要开口,阿萨抢先说道:“大祭司亲自交代将双头龙交给我喂饲。” 桑坤闻言顿时怒瞪阿萨一眼,却也没有强辩。沐槿衣淡眉微挑,冷声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师吧。” “你胡说什么!”阿萨脸色一沉,目光中却分明几分鬼祟,一闪而逝。 沐槿衣并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来寨中,便觉毒气深重,你的族人面色发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术反噬阳元的面相,怎么你身为族长反倒看不出来?” 阿磊目中闪烁,迟疑道:“我不知你胡说什么,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从未求得神佑,帮不到我们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师,能用邪术帮你们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师招来神龙为我族人守住圣地,请恶鬼护寨帮我们抵挡外敌,还种——”他眼色一变,紧忙住了嘴。 沐槿衣却已然听明白了,眸中瞬间冰寒:“还种毒物给你们卖钱,是吗?你们居然开始卖毒。” 阿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来沐槿衣所言是实。唐小软听得心中暗惊,感情这是一毒村,这族长是个大毒枭啊!她暗自琢磨,倒也想透了形势,沐槿衣想找一位大祭司(看样子应该还是旧识)借道进去夜郎墓,但是不料这个苗寨却被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控制了,这巫师不仅精通毒蛊之术,还操纵族人卖毒。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生意做得广,开了好几家夜店,唐小软知道里头就有不少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让她亲身来到了一个卖毒的山寨。看一眼脸色青白不定的族长阿磊,又看一眼神色各异的老头和中年女人,唐小软心里叫苦:这下惨了,看对头都是什么族长巫师的,可沐槿衣的靠山大祭司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等下动起手来不知会不会吃亏? 一番沉默,那干瘪老者桑坤沉不住气了,嚷道:“少废话,小丫头不知道爱惜性命,再不交出神龙,休怪我老人家对你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身子已然快闪,眨眼已拦在了大门口。而与此同时阿罂与阿磊也立刻移动身形,各自守住了一扇窗,加上阿萨,四人正正便将沐槿衣一行牢牢围在了厅中。 眼见势成,桑坤叫道:“不要和她多嘴,抓了他们去见大巫师!”一双老眼瞪得浑圆,想是为了他的神龙豁出去了。 唐小软吓得不轻,赶紧去拔腰上的双刃刀。沐槿衣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凌然道:“既然你们不肯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捏一捏拳,左手只在腰后一掠,一把短刀已然握在手中。 和她的双刃刀不同,沐槿衣手中的短刀不足小臂长,刀背较厚,刀尖却如闪电一般微微挑起。唐小软看呆了眼,见沐槿衣握刀的方式与她截然相反,刀刃向上而刀尖朝地,她心中一动,学着沐槿衣的样子重新握了刀,顿觉底气足了不少。 “少废话!交出神龙,我给你个痛快!”桑坤厉声叫道。 唐炜抬起冲锋枪,才要扣动扳机,忽然啪一声闷响,铁鞭卷落,他一条粗壮的手臂登时皮开肉绽,饶是他忍痛力极强也不禁闷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枪。 唐愷见弟弟受袭,见阿萨又抡起乌沉沉的铁鞭,他抬枪对着阿萨便射。啪啪两声枪响,却被阿萨闪身滚入桌底躲过,待要再开枪,忽然腕上一凉,抬眼,竟是阿罂将一条小蛇径直丢向他的手腕。若是明刀明枪也还罢了,一见竟是毒蛇,唐愷惊地连连挥手将它摔落,只几秒的耽误,利器破风之声又起,却是阿萨的铁鞭再次挥了上来,啪一声便卷上唐愷的手臂。唐愷闷哼一声,手枪掉落,连身子都被铁鞭拉得歪倒出去。他低头只见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然爬满了如那日竹林所见的黑色小蛇,, 第三十七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下) 唐小软来不及感叹沐槿衣鞭子的威力和动作的潇洒,只觉脑后一寒,跟着一柄硬物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弄蛇女阿罂尖脆的声音自她脑后幽幽传来:“都别动,否则我杀了她!” 沐槿衣神色微动,眼见唐小软竟被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阿罂控制住了,还眼珠子乱转,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一时很是无语。唐小软被沐槿衣略带无奈的眼神扫过,心中顿时羞愧无比,怎么也是集中火力训练了一个月的,也教了她一些防身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拿下了,还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唐氏兄弟俩与阿磊也停了手,桑坤瞪着沐槿衣,一手仍按在脖子上。唐愷悄悄挪步想接近阿罂,却被她察觉,尖声嚷道:“谁敢动一下,我立刻杀了她!” 由于各有质子,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正各自心中盘算,沐槿衣忽然轻喝一声:“手肘!” 唐小软只愣了千分之一秒便条件反射地抬肘向后一砸,阿罂吃痛,手臂一松,一直伺机而动的唐愷急上一步便顺势扭过了她的胳膊:“小丫头,还敢学人挟持人质了!你有你叔叔的力气么!” 而与此同时,白影骤闪,唐小软只觉身子被一把抓住转了个圈,暗香扑鼻,眨眼间已被沐槿衣拉入了怀里。她定了定神,正要欢呼沐姐姐好棒,沐槿衣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手中软鞭飞出直逼桑坤面门。桑坤转身想逃,那细韧的软鞭却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只一拽便将他拽得连退数步,唐小软这次反应倒快,不等沐槿衣开口便持刀架在了桑坤脖子上,仗势叫道:“都不准乱动!” 沐槿衣睨她一眼,没吭气,唐小软吐了吐舌,顿觉自己威风了不少。 “阿爹!”阿磊见桑坤被制,不由分神,唐炜记着刚才一拳之仇,动作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手枪对准了阿磊,喊道:“站着别动!”见阿磊站定,他冷笑一声,一手持枪,另一手冲着阿磊兜脸便是一拳,这才心中舒坦,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能用枪还是别用拳头,妈的,打得老子浑身疼! “姨妈,姨妈快救我!”阿罂被唐愷反折了手臂痛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就向阿萨求救。 阿萨白着脸,眼见侄女与桑坤、阿磊竟眨眼间全部被制,心头大急,举手要抽鞭子却抽了个空,一看沐槿衣腰上正歪歪斜斜地挂着她的铁鞭,她一怔,又去摸腰封里的符纸——也一张都没了。她脸色僵住,暗暗咬牙,死丫头,手脚倒快,什么时候偷走的? 前后只几分钟的时间,局势转了几转,现在沐槿衣一行是绝对的上风,只剩阿萨一人,无论如何也扳不回局面了。沐槿衣看一眼药粉线外的小蛇,竟被桑坤丢出的蝎子蜇死了七七八八,唐愷捡起唐炜的冲锋枪对着地上的蝎子和蛇便是一顿点射,木屋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腥臭之味。 “阿萨巫师,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见大祭司了吗?”沐槿衣也不多说,淡淡问道。 阿萨仍自踌躇,又望一眼内堂,紧闭的木门里屋没有半点声响。她皱了皱眉,终于十分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流萤明灭夜悠悠 沐槿衣递给唐愷一个小瓷瓶:“里头有四颗药,你给他们吃了。” 唐愷依言接过,见沐槿衣掌心正托着一只肥肥白白的小虫,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沐槿衣却不看他,平摊了掌心向着桑坤淡淡道:“桑坤阿公,你可还认识它?” “子、子母虫?”只一眼,桑坤脸色骤变。“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母虫?” “阿公记性不错。”沐槿衣眼光微垂,“这还是上次你给我的临别赠礼,只是阿公太过小气,只给了子虫,我只好自己动手,捉了母虫带走。” 唐小软伸头凑过去看那虫子,只觉它胖得离谱,在沐槿衣玉雪的掌心趴着,一扭一扭,忍不住便道:“好像蚕宝宝啊。” 沐槿衣睨她一眼,将胖虫子扔回了一个小篓里。“子母虫,顾名思义,母虫一死,子虫无法独活,死前体内毒素散出,腐蚀五脏六腑,桑坤阿公,你说,届时又会如何?” “会……会肠穿肚烂,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桑坤脸皮抽动,立刻警惕地瞪住了正要给他们几人喂药的唐愷。 “阿公知道就好。”沐槿衣说罢,微微侧脸,示意唐愷动手。 “这里头是小虫子?”唐愷打开瓷瓶看了一眼,一想到药丸里裹着的竟是虫子,顿觉一阵恶心。 沐槿衣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眼见桑坤与阿磊都是嘴巴紧闭,死不肯吞,唐愷撩起袖子就要硬掰,她淡淡道:“吃不吃由你们,反正你们死了,我再慢慢找大祭司也总能找到。” 唐小软一听说沐槿衣竟然要堂哥喂人吃虫子,心里略微有点反感,觉得她下手狠了点。可转念一想,这虫子就是老头子的,并且当初他还用来害过沐槿衣,倘若现在被抓的人是他们,搞不好被喂虫子的也就是他们了吧?这样一想又觉得沐槿衣的做法没什么问题了,该,就该给这些坏人吃虫子。 “要是见到大祭司,你……你把母虫还给我吗?”桑坤颤声道。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如果大祭司为你们说话,我就还给你。” 桑坤神色纠结不定,内心明显正天人交战。一旁唐炜却已失了耐心,抬手对着他帽子便是一枪,老头被吓得一阵腿抖,连声叫道:“别开枪!我吃,我吃!” “嘿嘿,知道怕就好,我可是暴脾气,你不吃虫,我就给你吃枪子儿!”唐炜一边骂一边抢过唐愷手中的药丸,捏住桑坤的下巴颏儿,一使劲就将药丸给塞了进去。“死老头,快吃吧你!” “你,你们……你们得罪我,就是得罪我们全族——唔——”族长阿磊正要发狠,转眼也被如法炮制塞进了一颗药丸。因有着刚才的私仇,唐炜这一下捏得尤其使劲,阿磊的下巴顿时乌青一块。 阿萨与阿罂姨侄俩好女不吃眼前亏,也不废话,自己接过药丸就吞了下去。眼见一切就绪,沐槿衣这才安下心来。苗人施毒用蛊防不胜防,她自己倒是好说,唐小软和唐家兄弟二人要是不小心着了道可就麻烦了,为免万一,只好出此下策。本来她更担心的是里屋的大巫师,可观阵法图,白虎额前带血,想来那大巫师必然正在做什么要紧的法事闭关不出,趁此机会正好去见大祭司。 当下再不迟疑,押了四人就走。绕过山脚,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一路上绿竹渐盛,山路两侧开满不知名的野花,但最令唐小软兴奋的是她发现了好多萤火虫,一大片一大片地集聚着,绿莹莹的冷光将笔直冗长的山道照映得清清楚楚,比堂哥们的手电都好用。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个绿竹小院,推开柴扉进去是一座两层的吊脚小屋,普普通通并不惹眼,一条青石小道直通楼下,两侧种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清冽的花木清香熏得唐小软阵阵心醉,又见眼前幽光明灭,潺潺如溪,忍不住暗想,这大祭司莫不是神仙般的人物吧?住的地方都跟仙境似的。 小屋里亮着灯光,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莎阶寂静,那门竟然是半掩着的,仿佛一早就知她们会来。 阿萨扬声叫道:“大祭司,有汉人闯入寨子,逼我们吃下子母虫,还请您老人家见她一见!” 唐小软一怔,不禁暗骂:这老女人,这就告上状了?怎么不说是你们先动的手! 屋内很快响起一道慈和淡然的声音,似远似近,幽眇难明:“贵客驾临,等你们多时了。快请进来吧。”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率先拾阶而上,推门便入,忙跟了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小屋,只见厅正中的墙上悬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白虎下山图,唐小软猛一抬头,几乎吓了一跳。怎么又是老虎? 白虎图下摆着一张竹椅,一个穿一身黑色法袍的女人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唐小软好奇地打量几眼,只见那女人一头银雪般的长发,乍一看只因为是耄耋老人,可面容却不见苍老,身形也并不佝偻,事实上她面色红润,皮肤紧致,身形挺拔,瞧去最多也就三四十的模样,容貌端秀,一双眼睛生得却很是威严。她就是沐槿衣所说的大祭司?这不是白发魔女吗……唐小软暗自嘀咕,一抬头,不知是否她多心,那大祭司竟恍如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一屋子所有人她都不理,就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有点犯怵,忍不住将身子藏到了沐槿衣身后。 沐槿衣对这大祭司倒是十分恭敬,弯身便行了一礼:“晚辈沐槿衣,见过大祭司。本不敢打扰大祭司清修,只因有夜郎墓的消息,这才不远千里而来,还请大祭司不吝指教。” “远来即是客,都是年轻人,都是勇士,不错不错。我腿脚不便,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己坐。”那大祭司微微笑道。 唐小软走了这半天,也确实累了,一见沐槿衣欠身坐下,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偷眼看那大祭司一眼,见她又在看着自己,不由一慌,忙转开脸去。 大祭司笑道:“这位小姑娘倒是有趣。” 沐槿衣正色道:“她正是唐家嫡传血脉,传说中能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巫师之血。” 大祭司微微一怔,一双利目自唐小软脸上转了一转。“当真?” 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止水般的眸光很快撞到唐小软回看过来的眼神,她微偏过脸去。“是。” 大祭司似是想说什么,转眼却看到阿磊正对着唐炜怒目而视,她又看一眼站成一排的其余三人,不禁微微动怒:“你看看你们几个,印堂发黑,天庭晦暗,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用毒蛊,巫术反噬折损阳元,到头来,害的还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子孙。阿磊,当年老族长将重任交托给你,原是看重你年轻有为,行为果断,如今你却要令他九泉之下也死不安心吗?” 阿磊闻言脸皮阵阵抽动,动了动嘴似是想要分辨,却终究没有开口。沐槿衣察言观色,心底已然安了不少,看来这伙人虽是背着大祭司做了不少坏事,可对于大祭司本人他们还是敬畏的。 阿萨眼珠子一转,抢道:“大祭司,这姓沐的不是好人,她逼我们吃下子虫,用母虫威胁我们带她见您,一定是有阴谋,还请大祭司拿下她,替我们几人做主。” 那大祭司闻言冷冷一笑,“你是当我老糊涂了吗?你们几个眼睛发红,脚步虚浮,分明吃的是衔草丹,中气不足而已。自己学艺不精,就不要浑赖别人害你。” 四人都愣住了,桑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是了,那子母虫喂养要求极为繁复,对环境的要求尤其严格,沐槿衣能自行解开蛊咒取出子虫就算不错了,凭她一知半解,又在山外的环境怎么可能饲养母虫存活至今?不知道是被那死丫头拿什么破虫子给耍了!待得想清楚一切,桑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可当着大祭司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怒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前,伸出手。 沐槿衣也不多说,解下腰间装着双头蛇的竹篓丢给了桑坤。桑坤如获至宝般抱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三人一见桑坤离开,也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着走了。大祭司看着几人的背影,摇头叹道:“子孙越来越浮躁,竟妄图以巫术求存。。 第三十八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上) 沐槿衣皱了皱眉,十分不解这平时古灵精怪的女孩怎么总在自己面前走神,时不时地目光痴呆,一脸傻笑。可转念一想,根本上来说,她对这意外出现的“巫师之血”本便一点都不了解,她也不需了解,无论如何,她的任务都只是安全护送她找到夜郎墓不是吗?其余的,她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唐小软不开口,她便也不追问,转身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呃,沐姐姐。”唐小软总算意识到自己深夜跑来人家房里的奇怪行径急需解释了,嘴巴一快便说出一句事后无比后悔的话来。“太奶奶给了我这张卡,不过我觉得还是由你来保管更安全些!” 沐槿衣微微愕然,看着唐小软献宝一般递过来唐云氏刚刚给她的银行卡,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唐小软见状忙将卡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反正跟着你我很放心的。” 沐槿衣很想说你自己拿着吧,何况等到了苗寨,能花到钱的地方也实在不多。可一见那女孩满脸殷勤地望着自己,一双灿然的桃花眼忽闪忽闪,这模样,分明是还有下文。 果然,唐小软扭扭捏捏地又开口了:“那个,沐姐姐,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哎。”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怎么?” “那个,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唐小软鼓足勇气在冷面冰山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我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不能。” 本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可当冷面冰山果然就这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自己时,唐小软一贯厚实的面皮也禁不住有点疼。“为什么嘛,反正大家都是女生啊……” “还有别的事?”沐槿衣却不理会她的纠结,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这摆明是要送客了。 “……”唐小软被动地也站起身来,在沐槿衣冷然无谓的眼神下愈发郁闷退缩,只好蔫头耷脑地道:“没……” 一抬头,却见沐槿衣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门后,抬手便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看她,清楚的示意。 “那好吧,沐姐姐晚安。”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直白的请走,唐小软扁着嘴,一脸委屈地蹭到了门口。刚想要再回身看一眼,沐槿衣却毫不犹豫地便关上了房门,动作之快差点撞上她的鼻子。她心头一冷,忍不住便腹诽一句:死冰山! 当初太爷爷大江南北地贩烟叶真不算白走,自汉代而起,山河沧海、平原谷地几经易变,一张地图,任你保存再完好,按照原有的线路在现代也很难找到所谓的夜郎墓位置。 太爷爷是个极富钻研精神的好老头,在对比了无数古今地图之后,他其实已经找到了夜郎墓的大体方位,只是因为“巫师之血”一直没有诞生,隐藏线路始终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到死都没有能够最终破解这份夜郎墓地图。不过也多亏了他老人家之前的功劳,才使得这趟出行变得轻松许多,绕去了不少弯路。 三天后,唐小软和沐槿衣以及两个堂兄唐愷与唐炜一行四人便到达了云贵交界的一个小村落。唐小软虽是听说了自己祖上竟是少数名族,但自己有记忆以来却一直是以汉人自居,身份证上写的也是汉,所以对少数名族的同胞们依然是十分好奇,这一路走来就没能闲着,东看一眼西看一眼,走不几步就落在身后,最后还得被沐槿衣一个冷眼外加堂哥们的大嗓门给催得快跑几步追上队伍。 除了他们一行之外,街上也有其他穿汉服的人,更多还是穿着各色少数民族服装的当地人,戴着款式繁多的银饰走来走去,叮叮当当,阳光下很是惹眼。 沐槿衣领着他们在一户“熟苗”家住了下来。按照地图的指示,这里也许就是他们能走到的大片人类集中地的最后一站了,再往前走,应当就到了苗寨的腹心地段,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 唐愷去雇了两匹骡子,又催着唐炜收整好行装准备第二天出发。唐小软看着他一脸兴奋地说这说那,还找了块大青石不断地打磨他的匕首,瞬间又让唐小软想起了那段杀猪宰羊,不,是看杀猪宰羊的苦难岁月。而唐炜更夸张,吃过晚饭就在小院里吭哧吭哧地做俯卧撑,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在月色下一张一紧,油光闪亮,宛如等待许久终于即将上台的拳击手似的急猛,看得她阵阵地倒牙。 唐小软看不下去了,想想还是回房去找沐槿衣。“沐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好像特别兴奋?难道他们都不怕危险吗?” 彼时沐槿衣正在抬头研究房间里的一根木梁,头也不回地说:“人为财死。” 唐小软一怔,顿时暗叹自己真是蠢笨,太奶奶想找夜郎墓是为了子孙的健康,这俩堂哥无病无灾,自然是指望着墓地里捞些钱财了。不过怎样都好,他俩身强体壮,身手也厉害,全当是多了俩可靠的苦力——反正她才不稀罕墓地里的死人财。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虽然近年来糟了病,但先头生意做得好,又搞地产又开会所,着实有点财产,唐小软自出生便不曾缺过花销,手一伸就是大笔零花,自然是体会不到捞钱的辛苦。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如果等下去了夜郎墓解决了诅咒问题,又能顺手捞些值钱的古董什么的,拿去卖掉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以后再想花钱都不必找老头子伸手,那岂不是更好?没理由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傻大个堂哥啊。这样一想,唐小软对此次寻墓之行便更添了几分期盼,心情也大好起来。“沐姐姐,明天我们出发去哪儿呀?” 沐槿衣仍在研究那根在唐小软看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木梁,看也不看唐小软一眼,眉头微蹙着,隔了好几秒才淡淡一句:“一个苗寨。” 唐小软只当自己听错了。“一个苗寨?” 沐槿衣又不理她了,这次隔了更久,久到她终于从那木梁上移开了眼光。唐小软忙抓准时机又问了一遍:“我知道是苗寨,我是问我们明天具体去哪儿?” 沐槿衣皱着眉,十分不解地看她一眼,淡红的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四个让唐小软恨不得当场扑倒的字来:“一个苗寨。” “……”这个人真的是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唐小软十分气闷地想。她本是闲不住的性子闲不住的嘴,可同行四人,俩堂哥是男人,还是俩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她看一眼就够了,独沐槿衣能说点体己话,偏生这女人嘴巴比蚌壳还紧,非万不得已根本不接她的话,更别提主动理她。就像白天在街上似的,她兴奋无比地和她说起看到的新鲜事儿,说了足足半个小时,沐槿衣居然只回了她一句:“人地生疏,你不要乱跑。”就转身走了。转、身、走、了!把她一个人晾在一边气了足足五分钟。 眼见沐槿衣又转身去研究墙壁了,唐小软决定她的忍耐到此为止。她几步上前,考虑到之前那记冷傲炫酷的手刀她没敢伸手去拍沐槿衣,只大声嚷道:“沐槿衣,你就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吗!我快要无聊死了!” 沐槿衣终于及时地给了她点反应,她回身看她,讶然地挑眉。“说什么?” 唐小软被她噎住。“说……就说说去哪个苗寨也好啊!再比如我们为什么要去苗寨,去了要注意点什么,或者要去多久,等等等等,这些都可以说啊!” 沐槿衣眸中一沉,一股冷意便径直打在了唐小软脸上,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无论什么苗寨,我带你去便是。” 唐小软思索了下,觉得这言外之意大约就是:没有方向感又没本事的人你在担心什么?姐姐我心里都有数,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问什么问? 沐槿衣见她扁着嘴,一脸苦大仇深,顿了顿,又道:“经过禁地时会有危险,你不要擅自行动。” 禁地!看,问出重点了吧!唐小软咽了下口水,赶紧问道:“什么样的禁地?” 这次沐槿衣是真的不想理她了,冷淡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继续去看墙壁,唐小软一大堆话堵在喉间,可眼见如此却也不敢造次,只好默默腹诽:哼,就等着看你怎么带我们过去! 月朗中天,夜渐深沉。 唐愷和唐炜早就睡了,唐小软想打扑克解闷的血槽在沐槿衣面前又掉得滴血不剩,精神亢奋无法入眠的她只好溜溜达达出了房间,坐在吊脚楼外的青石楼梯上望着黛蓝色的夜空发呆。今夜是满月,皎洁的月光匀薄地洒落在整个村庄里,小楼如山,竹林似海,一阵夜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新湿润的泥土和竹子气息。 唐小软正看得入神,忽然一阵笛声传来,不同于素日听惯的丝竹绕耳,这笛声短促尖锐,忽而高亢悠扬,忽而尖脆嘹亮,听得她阵阵心惊,却又忍不住被牢牢地吸引住。借着亮堂的月光,唐小软走过几步,身前便是一大片深幽绝尘的竹林,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斑驳的竹影下她很快看到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正斜坐着一个女孩,一身苗家少女的青色裙装,白色绸裤,半露出脚上一对青色缎面的绣鞋。乌发如云,戴着花样繁复的银饰,圆润的耳贝上戴一对银质蝴蝶络索,手持一根青竹短笛正幽幽吹着。 唐小软正要问话,耳边忽然一阵沙沙声响,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入目所见竟是一大片的小蛇正潮水般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地上的竹叶被它们碾得七零八落,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身为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唐小软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要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在,早已一屁股摔坐下去。 “不要怕……不要怕……”在心中疯狂默念着,唐小软强忍着冲鼻欲呕的腥臭,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沐槿衣强迫她背诵的心经。 身体周围仿佛是被这蛇群包围了,满耳皆是令人心麻的咝咝声。可奇怪的是,那些小蛇却仿佛对唐小软并不感兴趣,层层叠叠浪潮一般向着那苗衣少女的位置涌去。到了青石旁蛇群却停下了,似是很想上前却又迫于什么原因不敢靠近,成片地叠在一起扭动身体,瞧去甚是可怖。 那苗衣少女忽然停止了吹笛,探手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拔出瓶塞便将一些淡青色的粉末沿着巨石的边缘倾倒了一圈。粉末见土即化,而那一大片扭动的蛇群却忽然间疯狂起来,它们开始毫无目的性地自相残杀,一时间空气中遍布猩红的血雾与腥气,地上的竹叶被污血染透,催人欲呕。 唐小软又害怕又无助,心经还没背完,一条冰冷柔软的小蛇忽然游上她的脚背。因天气较暖,她穿着一条九分长的仔裤,裸露出的皮肤被那小蛇一蹭,登时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刚要张嘴大喊救命,一只手蓦地绕过她身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唔——”唐小软瞪大了双眼,待到鼻息间闻到那熟悉的清香,她整个身体才蓦地放松了下来。太好了,是沐槿衣!感觉到身后有了依靠,唐小软定了定神,偷眼去瞧身后的沐槿衣,只见她一双黑瞳在月光下玄冰一般冰冷,目光直直地打在前方,淡而旖旎的长眉轻轻蹙着,仿佛正在思索什么难以想通的事情。 唐小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神秘的少女又开始吹笛了,不断涌向她脚下又不断自相残杀的蛇群尸体愈堆愈高,刚才还潮涌般的蛇群很快便成了三四堆蛇尸。眼看还有零散的小片蛇群在几米外缓缓游动,。 第三十八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中) 不会是想忽悠我去帮她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我也是嫁给你太爷爷之后,无意间在祠堂里看到祖上留下的半本杂书,因此去逼问了你太爷爷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早知道唐家这么复杂,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嫁进来!唉,可是那死老鬼对我也实在很好……” 眼看着唐云氏一边回忆一边陷入了自己的哀伤,唐小软半张着嘴巴,信息量太大,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消化了。“太、太奶奶,您说了这么多,不会就想让我帮你去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正是!”唐云氏眼中再次精光爆闪,啪一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乖孙,你就是我们唐家的救星,我这把年纪能等到咱们这脉出了你,真是死也值了。趁着我现在头脑还清楚,还识得咒语,你赶紧启程去找夜郎王陵墓!” 唐小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要,我怕,我不要做救星!我我我,我这人一有压力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您您您,你别指望我。” “小软,你千不顾万不顾,总也得顾一顾你那生病的父亲吧?”唐云氏眼见诱哄不成,开始打感情牌。“要是你能找到夜郎王陵墓解了咱们唐家千年来的诅咒,你父亲可就能立刻痊愈了。” 听唐云氏提到父亲,唐小软心中登时软了,嗫嚅着道:“如果我真有这个用处能救爸爸,我当然……当然是可以试下的,只是太奶奶,我真的不会盗墓啊!我连驾照都是刚拿到的!而且我还是路痴!盗墓……盗墓能用导航不?啊!墓地里会不会有鬼?” 唐云氏本来说着半辈子的伤心事,眼圈儿都红了,闻听此言顿时哭笑不得。“傻孩子,没让你去盗墓!不过是去找样东西,再说时隔这么久,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呢?路痴怕什么,太奶奶自然有人陪你一起去。” “是,是刚才那个白衣服姐姐?”唐小软的注意力再次被成功转移了。 “是的,沐家姑娘会负责陪同你前去寻墓。还有,你看这个。”唐云氏说着,神情肃穆地从大褂里拿出一张颜色古怪、似纸非纸的东西来,放在唐小软的面前。“这是咱们这一脉的老祖宗辗转数十代才得到手的夜郎墓地图。” 唐小软好奇地伸头看了又看,却发现那地图上描画的路线简直媲美儿童简笔画,粗糙描摹的山水线路,让习惯了定点搜索的二十一世纪女青年顿时无语。 唐云氏道:“当年你太爷爷曾经拿着地图去找过陵墓,可也许真是机缘不到,他去了四五趟也只是白跑,根本找不到陵墓的入口。” “找不到入口的地图?我——我真是服了!”唐小软一句我靠差点就蹦出口来,一看唐云氏那核桃般的老脸如此端庄严肃,忙把到嘴的脏话给咽了回去。 “你这孩子,脾气怎地如此急躁?”唐云氏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这地图在你太爷爷手上自然是没用的,可你就不同了。方才太奶奶取了你的血滴在方盘中,你瞧这里。”她说着,手指戳住地图上一条隐隐约约的暗线,“瞧见没有?被你的血感应之后,这地图上竟出了一条新的路线,看来当真是如老祖宗的遗训所说,必得是巫师之血的后人才能解出真正的夜郎墓地点。如是想来,先人的智慧和手段当真是了得,让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啊。” 唐小软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唐云氏一副接近粉丝的表情膜拜着一张黑黑黄黄的烂图纸,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当年夜郎国王为了怕不死药的消息泄露,杀光了所有知情的巫师和造墓工人,又派人日以继夜地看守陵墓。可没过多久,南夷之地有不死药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汉帝那里,汉帝要国王纳贡不遂,竟然派兵攻打,整个夜郎国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国王临死前烧毁了陵墓的地图,南夷之地的山头长年浓雾缭绕,不通地理的汉人士兵自然是什么也没能找到。其实,关于魔鬼一说,我倒是愿意这么相信,被不死药吸引而来的贪狼,那些汉人士兵就是巫师预言中的魔鬼,他们杀光了夜郎族人,将一个国家一夕之间夷为平地。” “小软啊,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人手和行李太奶奶都会给你安排好,你只管放心前去即可。路上纵有危险也自有沐家姑娘照应,她的身手可是十分之好!再者我会让你两个堂兄也和你同往,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被唐云氏殷切无比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唐小软只觉心浮气躁。“太奶奶,这事儿也太突然了,容我好好想想,好吗?”这突如其来的救世主设定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暗暗想着还是要找爸爸问个清楚再说。 “行行行,唉,太奶奶也知道这事儿是太过难为你了,这样,晚上你打个电话给你父亲商量下,看看勤之的态度。”唐云氏情知话已说到此处不宜再过紧逼,又交代了几句便推辞出去了。关上房门待要离开,一回身,却见方才那白色风衣的女子正静静伫立在尽头处的窗户旁。 阳光透过精致的菱花窗格透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小片一小片的淡金。沐槿衣卓然立在窗下,半明半暗的逆光中她面容有些模糊,只那一头长发乌墨墨的,一绺发丝紧贴在颀长白皙的颈子上。见唐云氏走了过来,她轻声问道:“她同意了么?” 唐云氏肃肃地望她一眼,微蹙了眉头。“槿衣啊,看来真的要用到你了。走,咱们这就去谈谈吧。” 沐槿衣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随即便跟在唐云氏身后去了。 第四章我本将心托明月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可眼下情况紧急,怕是等不了太久。”唐云氏斟酌着。“半个月。” 见沐槿衣不答,她干干地笑道:“我也知道是紧了些,只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咚得一声钝响已然划破夜色,紧跟着是一道尖细的小嗓子明显失控的怒吼:“shit!” 唐云氏看一眼沐槿衣,见后者正一脸淡静地望着窗外,她默默叹一口气。“还是一个月吧。” 第三十八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下) 月朗中天,夜渐深沉。 唐愷和唐炜早就睡了,唐小软想打扑克解闷的血槽在沐槿衣面前又掉得滴血不剩,精神亢奋无法入眠的她只好溜溜达达出了房间,坐在吊脚楼外的青石楼梯上望着黛蓝色的夜空发呆。今夜是满月,皎洁的月光匀薄地洒落在整个村庄里,小楼如山,竹林似海,一阵夜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新湿润的泥土和竹子气息。 唐小软正看得入神,忽然一阵笛声传来,不同于素日听惯的丝竹绕耳,这笛声短促尖锐,忽而高亢悠扬,忽而尖脆嘹亮,听得她阵阵心惊,却又忍不住被牢牢地吸引住。借着亮堂的月光,唐小软走过几步,身前便是一大片深幽绝尘的竹林,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斑驳的竹影下她很快看到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正斜坐着一个女孩,一身苗家少女的青色裙装,白色绸裤,半露出脚上一对青色缎面的绣鞋。乌发如云,戴着花样繁复的银饰,圆润的耳贝上戴一对银质蝴蝶络索,手持一根青竹短笛正幽幽吹着。 唐小软正要问话,耳边忽然一阵沙沙声响,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入目所见竟是一大片的小蛇正潮水般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地上的竹叶被它们碾得七零八落,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身为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唐小软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要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在,早已一屁股摔坐下去。 “不要怕……不要怕……”在心中疯狂默念着,唐小软强忍着冲鼻欲呕的腥臭,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沐槿衣强迫她背诵的心经。 身体周围仿佛是被这蛇群包围了,满耳皆是令人心麻的咝咝声。可奇怪的是,那些小蛇却仿佛对唐小软并不感兴趣,层层叠叠浪潮一般向着那苗衣少女的位置涌去。到了青石旁蛇群却停下了,似是很想上前却又迫于什么原因不敢靠近,成片地叠在一起扭动身体,瞧去甚是可怖。 那苗衣少女忽然停止了吹笛,探手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拔出瓶塞便将一些淡青色的粉末沿着巨石的边缘倾倒了一圈。粉末见土即化,而那一大片扭动的蛇群却忽然间疯狂起来,它们开始毫无目的性地自相残杀,一时间空气中遍布猩红的血雾与腥气,地上的竹叶被污血染透,催人欲呕。 唐小软又害怕又无助,心经还没背完,一条冰冷柔软的小蛇忽然游上她的脚背。因天气较暖,她穿着一条九分长的仔裤,裸露出的皮肤被那小蛇一蹭,登时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刚要张嘴大喊救命,一只手蓦地绕过她身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唔——”唐小软瞪大了双眼,待到鼻息间闻到那熟悉的清香,她整个身体才蓦地放松了下来。太好了,是沐槿衣!感觉到身后有了依靠,唐小软定了定神,偷眼去瞧身后的沐槿衣,只见她一双黑瞳在月光下玄冰一般冰冷,目光直直地打在前方,淡而旖旎的长眉轻轻蹙着,仿佛正在思索什么难以想通的事情。 唐小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神秘的少女又开始吹笛了,不断涌向她脚下又不断自相残杀的蛇群尸体愈堆愈高,刚才还潮涌般的蛇群很快便成了三四堆蛇尸。眼看还有零散的小片蛇群在几米外缓缓游动,唐小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被沐槿衣揽在怀中僵持着,冷汗顺着额角缓缓而下,径直滑入了脖颈中。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终于停了。 那些幸免于难的小蛇如蒙大赦般飕飕地四散而去,眨眼间便逃得干干净净。苗衣少女轻飘飘地自青石上一跃而下,动作麻利地在几个尸堆里各自翻捡出什么东西塞进袖子里,这才抬眼向唐小软与沐槿衣望了过来。 沐槿衣终于放开了唐小软,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唐小软一怔,望着沐槿衣高挑挺直的背影,心头不禁一暖,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那苗衣少女竟踩着蛇尸向她俩缓缓走来。皎洁的月光下只见那少女皮肤白皙,圆圆的小脸,约莫十六七的年纪。她走到距离沐槿衣不到两米处停住脚步,唐小软很快闻到她身上一股奇怪的异香,不似任何花草或人工的香,隐隐似掺杂着淡淡的腥味。 少女目光落在沐槿衣脸上,笑得一脸无邪。“沐姐姐,你还敢来?我姨妈可说了,要再看到你,就要把你扔进蛇窟了!嘻嘻,你胆子可真大呀。”那少女长相甜美,声音更如风动银铃般悦耳,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是冰冷异常,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般,令人不自禁便涌出一股寒意,望而生畏。 那少女说罢,眼珠咕噜噜一转,看一眼躲在木槿衣身后的唐小软,嘻嘻笑道:“这个漂亮姐姐又是谁呀?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我们阿虎最爱吃了。” 唐小软吓了一跳,不禁暗自腹诽:靠,老娘这是误闯了食人族的领地吗!阿虎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又向前走了一步,将唐小软彻底挡在了身后。这才冷冷挑眉:“阿罂,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蛇窟我是不会去的,但是那里,我一定会去。替我转告你姨妈,明天我就会去登门拜访。” 那少女闻言瞪圆了双眼,手持短笛指着沐槿衣喊道:“你还是不死心!告诉你,那里可是禁地,我们族人都不敢进去,你敢去见我姨妈,一定会死在她手里!我保证你连我的蛇阵都过不去,哼!”说完蓦地转身,脚步轻盈地快步跑开,转眼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一直到那苗衣少女彻底不见人影,唐小软才退开两步,皱眉望着随之转身欲走的沐槿衣。“你以前就来过这里?刚才那女孩是谁啊,和你有过节?” “嗯。”沐槿衣看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对她擅自跑出来很是不满。停了几秒才又淡淡说道:“回去吧。” 这一声嗯倒是简单,把她三个问题都给回答了。唐小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见沐槿衣已经走开,忙快步跟了上去。“沐姐姐,我们明天真的要去那个什么……什么禁地?”其实唐小软想问的是她们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和那个恐怖的少女再打交道,更别提那少女还口口声声提到的姨妈,搞不好可是鬼姥般的变态人物。 沐槿衣睨她一眼,“问题真多。” 唐小软被她呛住,本能地就想顶撞,可脑中一动又想起刚才沐槿衣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来。她抿抿嘴,终于还是妥协了。“好嘛,我、我不问就是。” 带着这样那样的疑问回去房间,唐小软辗转难眠,本想冒着被打出来的危险去骚扰下沐槿衣,可一想到她方才和那恐怖少女关于禁地的对话,又觉得实在不该打扰她休息。只好辗转反侧,拼命数羊,终于在天际已然蒙蒙亮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第八章溪云初起日沉阁 翌日一早,唐小软是被外头的嘈杂声给闹醒的,穿好衣服推开窗一看,两个堂兄早就装扮整齐地在楼下站着了。微微迟疑,轻而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她侧脸望去,沐槿衣正从廊檐下缓步走来。 “沐姐姐!”唐小软撒娇的时候声音甜甜糯糯,就像撒了一把砂糖的糯米。笑盈盈地望着那身披阳光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明知一大清早就看人家看得傻眼实在太丢脸,可唐小软仍是禁不住微微走掉了心神。长发扎成了马尾,仍是惯穿的白色衬衣,黑色军装裤,这本男性化十足的装扮由沐槿衣穿来却是又帅又媚。她的身材极好,削肩窄腰,尤其一双长腿纤长笔直,令唐小软又是爱慕又是艳羡。不施半点脂粉,可肤色却是光华如月,五官线条极美,尤其一双眼眸,旖旎轻扬,琉璃般净澈。 沐槿衣在她窗外停了下来,递过一套衣服。“换上。” “这是什么?”唐小软好奇地接过了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登山衣。她吐了吐舌头,“哦!” 沐槿衣淡淡地看着她,阳光正足,那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孩抱着衣服,一双粲然的桃花眼却是水汪汪地盯住了她。和她那清汤挂面式的长发不同,唐小软的发长只到肩下,上直下卷,淡淡的亚麻色在阳光下跳跃着温暖的光泽,再配上她俏尖的瓜子脸,白色体恤,粉紫色风衣外套,通身上下都萌动着少女独有的明媚与娇憨。想到接下来一天的行程,再看看这娇气十足的女孩,她不由微微蹙了眉头。“换完衣服下去吃早餐,今天会很辛苦。” “哦。”唐小软咂咂舌,不禁暗想:自从离家到了这里,可有哪一天是不辛苦的?她关了窗,默默换好了衣服,又溜溜达达地下楼吃过早餐,看唐愷正和沐槿衣说着什么,不禁暗暗心虚,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只有她自己诚惶诚恐云里雾里,一股淡淡的不安挥之不散。 一行人很快出发。翻山越岭,从上午走到中午,稍事休息吃了些干粮后又继续出发,唐小软这辈子没有一口气走过这么远的路,好几次想不要脸皮地骑到骡子身上去都被沐槿衣一个冷眼给吓住了,只好看着骡子身上背着的大包小包暗自郁郁,都怪堂哥不好,没事给骡子带那么多行李干吗呢? 直到傍晚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脚下才渐渐出现了一小片零星灯火。 唐小软拖着软洋洋的步子跟在沐槿衣身后,只见这一路树木愈发多了起来,连绵成片的树冠投下一路的荫影,偶有小松鼠之类自树干上蹭蹭跳过,冷不丁吓人一跳。再走不到一小时,山道却是不好走了,两侧的山壁巍峨陡峭,入口却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唐愷与唐炜各牵了一匹骡子小心地在竹林里穿梭,唐小软紧跟在沐槿衣身后,借着明月清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竹林如海般随风耸动着,地上落满青翠的竹叶,踩上沙沙作响。 唐小软望一望头顶幽蓝色的天空,凉凉薄薄的一面玉盘,夜色如水,晚风沁凉,携来空气中满满的竹子清香。想起昨天夜里那恐怖的少女和蛇群,心下微有些不适,正想和沐槿衣说说话,那利落的身影却蓦地停了下来。她不禁一怔:“沐——” “别说话。”沐槿衣轻声制止了她,又摆摆手示意牵着骡子走在后面的唐愷与唐炜也停住动静。 唐小软很快便被看到的一幕惊得瞪大了双眼。和昨夜一样的情形出现了!前方的竹林深处一阵嘈杂的沙沙声响,一大片小蛇再次潮水般向他们一行涌了过来,一边快速游动着,一边咝咝地吐着信子,空气中迅速卷入一股浓浓的腥臭,迎风欲呕。 “老太太说你对付毒虫毒蛇不在话下,怎么着,给我们哥俩显显本事吧?”唐炜斜着眼珠子看着沐槿衣,一手已然按住了腰上挂着的mp5,等下若是见势不妙,随时预备一顿点射。 沐槿衣也不理他,径自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打开倒出几颗黑乎乎的药丸,一人给了一颗:“含着。” 唐小软看一眼两个堂兄,唐愷倒是直接塞进了口里,唐炜犹豫了几秒,也吞进口中。她无可奈何,只好也跟着将那难闻的药丸含进了嘴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直灌鼻腔与脑门,整个人颤了一颤,瞬间抖擞了精神。 沐槿衣又拿出几个系着绳子的小袋子,分别递给他们三人:“挂上。”末了自己打开一个装满奇怪粉末的袋子,一路走一路轻撒,只见她走过之处蛇群立刻散开,在他们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 第三十九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上) 干瘪老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团烂肉般被沐槿衣丢来甩去,肉疼地哼出声来,忽然出其不意地凑近到唐小软身边,抬手便要拍她肩膀。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头出掌带风,而那诡异的掌风里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她才反应过来,那满是皱纹的枯掌已然就要落在肩上,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斜跨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抬手架开了老者的手。 老者嘿嘿笑道:“不过是看这女娃娃长得好生可爱,却不知死活地跟着你走,太可惜了,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沐槿衣收回手臂,面无表情地看那老者一眼。“再可爱的人,中了蛊也不可爱了。阿公还是带路吧。” 干瘪老者闻言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快走几步跟上了中年男子。 唐小软心有余悸地问:“刚才他是要给我下蛊?”这死老头也太缺德了吧!等会有机会非得踩他那破蛇两脚不可。 沐槿衣眸中凝然,淡淡道:“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没有我的允许,看都不许乱看。” “任何人包括你吗?那我能跟你说话不?”唐小软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应该不差,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沐槿衣没理她,只健步如飞地跟在老头身后走着。唐小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又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就厚着脸皮追了上去:“沐姐姐,你以前来过这里?” 见沐槿衣不理她,她正沮丧,身后的唐炜忽然扯着嗓门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的吧?那老头会不会给咱们带错道儿?” 沐槿衣微蹙着眉头,闻言并不答话,只抬头看着天空中一轮明月,停驻了几秒后再次拔足快走。 “妈的,拽什么!” 听到唐炜骂了一声,唐小软眉心一皱,忍不住就看了唐炜一眼。唐炜却没看出唐小软眼神中的不满,以为她是害怕,紧上几步道:“我在前面踩吧,你跟在我后面。”看一眼沐槿衣疾步而走的背影,他低声道:“小软,那个沐槿衣毕竟不是咱们唐家人,你也要提防着点。” 唐小软一怔,不知唐炜话中的提防到底指的是什么,在她看来沐槿衣的能力很明显是她们四人中最强的,在训练期间她就见识到沐槿衣的厉害了,那女人一直少言寡语,便连表情都少得可怜,也不肯让人亲近,可是现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说还有一个最能保护到她的人,那也只能是沐槿衣了吧?提防她?提防她什么呢?她对唐炜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拒绝了让他上前的提议,默默跟在沐槿衣身后走着,想起几次遇到危险时都是她挺身相护,想起她抓住她手的一瞬间,那微微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咬咬嘴唇,她默默想到,沐槿衣如果要害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好吧?堂哥真是小人之心了! 于是唐炜的话立刻便成了耳旁风,嗖一声就吹过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好几段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多亏沐槿衣一直就在她身前不到半米处,唐小软才算是坚持了下来。眼见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稀疏了,想是人烟愈发罕至,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终于,那干瘪老者和中年男子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看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可天色却已然是黑得透了,更衬得月色如霜,洋洋洒洒地笼着前方一间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湿润的泥地泛着淡淡草药的清香,一座木桥横亘其上将小木屋与外界连接起来,窗户里透出暖淡的晕黄灯光,与湿泥氤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可以隐隐看到星星点点飞舞着的不知名的小虫,远远望去竟是朦朦胧胧一片,如涉幻境。 中年男子对着小木屋叫了几声听不懂的苗语,那小木屋中灯影晃动,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看身形依稀是个少女。“族长,天都黑了,有什么要紧事?” 那少女走下阶梯,又上了木桥,唐小软这才看得清楚,竟然便是前晚在竹林里遇到的弄蛇女孩儿,阿罂。 少女向唐小软一行望了过来,在看到沐槿衣时,她眼色不自然地晃了晃,咬唇笑道:“沐姐姐,你真的来了?” “就是那个丫头!她、她抓了我的神龙,硬要来见大祭司,我想大祭司反正也想抓她,不如直接送了来给她老人家处理。”那干瘪老者义愤填膺地嚷道。 被唤阿罂的少女闻听双头怪蛇被抓,脸色微变,怪笑一声。“沐姐姐,一段日子不见,厉害了呀。” 面对这样阴阳怪气的奉承,沐槿衣只淡淡应道:“不敢当,想在见到大祭司之前能保住性命,总是要学一些的。” 阿罂转了转眼珠子:“说的也是。不过,你这次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沐槿衣道:“请你转告大祭司,我带了她想见的人来,事关你们寨子的生死存亡,请她老人家务必见我。” 见她说得如此果决,阿罂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闻言自是呆了一呆:“好吧,我这就去请示大祭司。”她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回去,足踝上一串银铃一阵叮当乱响。 唐小软不禁暗自腹诽这沐槿衣的扯谎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什么生死存亡,不就是个借个道么,说得这么唬人。 不多时,那小木屋门前骤然亮起了两盏油纸灯笼,木门大开,阿罂在木桥尽处喊道:“你们进来吧!” 唐小软看沐槿衣向前走去,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隐隐闻到很奇异的花香,忍不住四顾寻去,可不管是桥上还是桥下湿泥中均是空无一物,当真奇怪。 这座吊脚小屋依山而建,远看虽然不大,可走近了一看,其实真不小,格局快赶上二层小洋楼了。一进大厅,唐小软便是一怔:怎么这屋中摆设竟然和太奶奶祈福时的摆设那么相似?靠墙一个供桌,悬着两道白幡,一个黑漆漆的香炉摆在供桌中央。 厅正中摆着一把竹椅,一个满身银饰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着她们。女人脸盘略大,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与那弄蛇少女阿罂倒是有几分相似,然而一股戾气,脸色阴冷,眼神冷毒,仿佛看谁都是她杀父仇人一般。唐小软被她扫了一眼,顿觉浑身不适。 片刻后,那女人冷冷道:“阿磊,怎么现如今你堂堂一个族长也管不得事儿了,什么人都敢往寨子里放,大祭司岂是外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原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大祭司啊,唐小软暗自琢磨,又悄悄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大祭司千万不要是如这中年女人一般的更年期欧巴桑,阴声怪气。 那阿磊闻言冷哼道:“呵呵,阿萨师姐说笑了,我不过空有一身蛮力,哪里比得过师姐你精于毒蛊之术,自然是挡不住来客。” “哼,你少讽刺我,今天我先解决了这个死丫头,回头再和你算账!”女人瞪一眼阿磊,忽又转向沐槿衣道:“姓沐的,上次被你逃走就算了,你还敢回来?当真是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哼,正好大祭司要祭祀虎神,就拿你做贡品,虎神一定喜欢!”她说着,又扫视一眼唐小软和唐愷唐炜兄弟,阴笑道:“把双头龙好好交出来,我可以让你的同伴们少受点苦。” 唐炜蠢蠢欲动,被唐愷一把按住,瞪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沐槿衣的指示。唐炜愤愤地缩了手,望向沐槿衣,却见她仿佛没听到那女人说了什么似的,黑冰般的眼瞳只是盯着女人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木门上描着一个奇怪的朱红色双五角图形,图形中又描着一只白色的猛虎,虽只寥寥数笔,那猛虎却栩栩如生,神气非常。待得看到那白虎虎头额心一点朱红,沐槿衣脸色微变:“就算要交,也是交给大祭司。桑坤阿公,你擅自养蛇的事大祭司也不知道吧?” 那老者,桑坤脸色一紧,正要开口,阿萨抢先说道:“大祭司亲自交代将双头龙交给我喂饲。” 桑坤闻言顿时怒瞪阿萨一眼,却也没有强辩。沐槿衣淡眉微挑,冷声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师吧。” “你胡说什么!”阿萨脸色一沉,目光中却分明几分鬼祟,一闪而逝。 沐槿衣并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来寨中,便觉毒气深重,你的族人面色发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术反噬阳元的面相,怎么你身为族长反倒看不出来?” 阿磊目中闪烁,迟疑道:“我不知你胡说什么,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从未求得神佑,帮不到我们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师,能用邪术帮你们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师招来神龙为我族人守住圣地,请恶鬼护寨帮我们抵挡外敌,还种——”他眼色一变,紧忙住了嘴。 沐槿衣却已然听明白了,眸中瞬间冰寒:“还种毒物给你们卖钱,是吗?你们居然开始卖毒。” 阿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来沐槿衣所言是实。唐小软听得心中暗惊,感情这是一毒村,这族长是个大毒枭啊!她暗自琢磨,倒也想透了形势,沐槿衣想找一位大祭司(看样子应该还是旧识)借道进去夜郎墓,但是不料这个苗寨却被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控制了,这巫师不仅精通毒蛊之术,还操纵族人卖毒。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生意做得广,开了好几家夜店,唐小软知道里头就有不少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让她亲身来到了一个卖毒的山寨。看一眼脸色青白不定的族长阿磊,又看一眼神色各异的老头和中年女人,唐小软心里叫苦:这下惨了,看对头都是什么族长巫师的,可沐槿衣的靠山大祭司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等下动起手来不知会不会吃亏? 一番沉默,那干瘪老者桑坤沉不住气了,嚷道:“少废话,小丫头不知道爱惜性命,再不交出神龙,休怪我老人家对你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身子已然快闪,眨眼已拦在了大门口。而与此同时阿罂与阿磊也立刻移动身形,各自守住了一扇窗,加上阿萨,四人正正便将沐槿衣一行牢牢围在了厅中。 眼见势成,桑坤叫道:“不要和她多嘴,抓了他们去见大巫师!”一双老眼瞪得浑圆,想是为了他的神龙豁出去了。 唐小软吓得不轻,赶紧去拔腰上的双刃刀。沐槿衣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凌然道:“既然你们不肯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捏一捏拳,左手只在腰后一掠,一把短刀已然握在手中。 和她的双刃刀不同,沐槿衣手中的短刀不足小臂长, 第三十九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中) 一路上绿竹渐盛,山路两侧开满不知名的野花,但最令唐小软兴奋的是她发现了好多萤火虫,一大片一大片地集聚着,绿莹莹的冷光将笔直冗长的山道照映得清清楚楚,比堂哥们的手电都好用。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个绿竹小院,推开柴扉进去是一座两层的吊脚小屋,普普通通并不惹眼,一条青石小道直通楼下,两侧种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清冽的花木清香熏得唐小软阵阵心醉,又见眼前幽光明灭,潺潺如溪,忍不住暗想,这大祭司莫不是神仙般的人物吧?住的地方都跟仙境似的。 小屋里亮着灯光,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莎阶寂静,那门竟然是半掩着的,仿佛一早就知她们会来。 阿萨扬声叫道:“大祭司,有汉人闯入寨子,逼我们吃下子母虫,还请您老人家见她一见!” 唐小软一怔,不禁暗骂:这老女人,这就告上状了?怎么不说是你们先动的手! 屋内很快响起一道慈和淡然的声音,似远似近,幽眇难明:“贵客驾临,等你们多时了。快请进来吧。”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率先拾阶而上,推门便入,忙跟了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小屋,只见厅正中的墙上悬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白虎下山图,唐小软猛一抬头,几乎吓了一跳。怎么又是老虎? 白虎图下摆着一张竹椅,一个穿一身黑色法袍的女人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唐小软好奇地打量几眼,只见那女人一头银雪般的长发,乍一看只因为是耄耋老人,可面容却不见苍老,身形也并不佝偻,事实上她面色红润,皮肤紧致,身形挺拔,瞧去最多也就三四十的模样,容貌端秀,一双眼睛生得却很是威严。她就是沐槿衣所说的大祭司?这不是白发魔女吗……唐小软暗自嘀咕,一抬头,不知是否她多心,那大祭司竟恍如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一屋子所有人她都不理,就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有点犯怵,忍不住将身子藏到了沐槿衣身后。 沐槿衣对这大祭司倒是十分恭敬,弯身便行了一礼:“晚辈沐槿衣,见过大祭司。本不敢打扰大祭司清修,只因有夜郎墓的消息,这才不远千里而来,还请大祭司不吝指教。” “远来即是客,都是年轻人,都是勇士,不错不错。我腿脚不便,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己坐。”那大祭司微微笑道。 唐小软走了这半天,也确实累了,一见沐槿衣欠身坐下,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偷眼看那大祭司一眼,见她又在看着自己,不由一慌,忙转开脸去。 大祭司笑道:“这位小姑娘倒是有趣。” 沐槿衣正色道:“她正是唐家嫡传血脉,传说中能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巫师之血。” 大祭司微微一怔,一双利目自唐小软脸上转了一转。“当真?” 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止水般的眸光很快撞到唐小软回看过来的眼神,她微偏过脸去。“是。” 大祭司似是想说什么,转眼却看到阿磊正对着唐炜怒目而视,她又看一眼站成一排的其余三人,不禁微微动怒:“你看看你们几个,印堂发黑,天庭晦暗,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用毒蛊,巫术反噬折损阳元,到头来,害的还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子孙。阿磊,当年老族长将重任交托给你,原是看重你年轻有为,行为果断,如今你却要令他九泉之下也死不安心吗?” 阿磊闻言脸皮阵阵抽动,动了动嘴似是想要分辨,却终究没有开口。沐槿衣察言观色,心底已然安了不少,看来这伙人虽是背着大祭司做了不少坏事,可对于大祭司本人他们还是敬畏的。 阿萨眼珠子一转,抢道:“大祭司,这姓沐的不是好人,她逼我们吃下子虫,用母虫威胁我们带她见您,一定是有阴谋,还请大祭司拿下她,替我们几人做主。” 那大祭司闻言冷冷一笑,“你是当我老糊涂了吗?你们几个眼睛发红,脚步虚浮,分明吃的是衔草丹,中气不足而已。自己学艺不精,就不要浑赖别人害你。” 四人都愣住了,桑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是了,那子母虫喂养要求极为繁复,对环境的要求尤其严格,沐槿衣能自行解开蛊咒取出子虫就算不错了,凭她一知半解,又在山外的环境怎么可能饲养母虫存活至今?不知道是被那死丫头拿什么破虫子给耍了!待得想清楚一切,桑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可当着大祭司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怒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前,伸出手。 沐槿衣也不多说,解下腰间装着双头蛇的竹篓丢给了桑坤。桑坤如获至宝般抱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三人一见桑坤离开,也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着走了。大祭司看着几人的背影,摇头叹道:“子孙越来越浮躁,竟妄图以巫术求存,早晚是自取灭亡啊。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愿虎神保佑,不要让他们越走越远。” 沐槿衣微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由来都只能如此。” 大祭司看了看她,又望向唐小软,目光深如夜色。唐小软见她不动刀枪地就将那四人给驱走了,对大祭司好感大增,再一看她为子孙发愁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顿时想到了自家太奶奶,也顾不上犯怵了,插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大祭司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不知道的只当您才三十岁呢!要不是害怕不敬,我都敢叫您姐姐。” 大祭司闻言顿时大笑出声,朗声道:“小丫头嘴可真甜,三十岁?那可是六十年前的事儿咯!” 什么?这个白发魔女竟然已经九十岁了?唐小软暗自咂舌,这可真是驻颜有术啊,不知道怎么保养的,有机会非得问问。 这马屁拍得太显眼了,连唐愷唐炜都忍不住看着唐小软偷偷一笑。唐小软却半点也不害臊,扭脸去看沐槿衣,正撞上她也看了过来,目光相对,唐小软咧嘴一笑,沐槿衣却瞬即转过了脸去,双目微垂。 唐小软一怔,唉,又被无视了。算了算了,不跟冰山生气。 大祭司屈起手指轻扣桌面,忽而说道:“我前两日卜卦,卦象表明西边将会有大动静,难道……” 沐槿衣思索了下夜郎墓的大概方位,点点头:“极有可能。”顿一顿,又道:“我带了这个孩子来,就是为了证明给您看,她确实是继承巫师之血的唐家后人,如果传言无误,她就是唯一能够开启夜郎墓的人。这是想要解除唐家诅咒的唯一方法。所以,我斗胆向大祭司借道禁地,同时还要向您借取能够克制双头神龙的符印。” 大祭司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远古的传说于今已经历经太久,期间是否发生变动也未为可知,诅咒一说更是无从考证,但是双头神龙却是确有记录的。为了解除你一家诅咒,就要我拿出守关的符印,恐怕难以服众,何况,若你所说为实,这个姓唐的小姑娘对我们族人恐怕很是危险……” “请大祭司慈悲。如果能破解唐家诅咒,魔鬼咒语自然也能破解。何况双头神龙虽然看护禁地,但您怎知它就一定不会造成危害?”沐槿衣打断了大祭司的话,语气虽是平静,可说出的话却隐隐一股风雷之势。“如果当年的诅咒应验,敢问大祭司您是否有把握能请白虎神上身,驱邪降魔?” 大祭司一怔,手指扶住额头又思索了片刻,忽然抬手向着唐小软招了招:“孩子,你过来。” 唐小软忙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点头示意,这才走了过去。刚要开口,只听啪得一声,手腕已然被那大祭司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唐小软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那么和蔼的老太太手劲儿居然这么大,更可怕的是这么近地一看,那大祭司虽然脸色红润如少妇,可一双手却是形如枯木,死死地缠在她的手腕上,任她使尽了力气也不能挣脱半分。 正惊惧万分时,沐槿衣走了过来,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别怕。” 她一回头看到沐槿衣平静的眼神,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低头看那大祭司以三根手指按住了她的脉门,闭目苦思的神情一会儿惊诧,一会儿又似有着迷惑,再看沐槿衣也是紧蹙眉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大祭司的脸,唐小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无法逃避的考验,虽然不知道要考什么,可自己已经作为一块鲜肉被放在了砧板上,无法逃避,只能乖乖听判。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软只觉站得脚都快麻了,那大祭司总算松开了手。眉头紧锁,望一眼她,又转向沐槿衣道:“沐丫头,你可曾听说过预言术?” 沐槿衣点点头。“其实所谓预言术,其本质不过是能在一定范围内看见特定的人将来会做的事,或者特定的地点将会发生的事。这些未来会提前呈现在预言者的脑海里,其实只不过是借由预言者之口说出来而已,结果如何,并不会发生改变。”她说着,看一眼大祭司。“我听说预言者有先天和后天两种,能力不同,所预言的范围和准确度自然也不相同。后天的预言者需要借助外力,但真正的先知,只需要接触相关地点和人物,有传递的媒介就可以进行预言,起坛作法或者水晶球之类,不过是噱头而已。” 大祭司微微一笑,“不错,你了解得很清楚。我就是天生的先知,虽然能力有限,但判定一个人的心术好坏,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还是颇有把握的。然而……”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看一眼唐小软,目中神色微闪。“然而,我看不清楚这个孩子。她的未来混沌一片,心也在摇摆。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你口中族人的救星,还是蔓延诅咒的灾星。” 沐槿衣闻言,直直地盯住了唐小软,眼中瞬息万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唐小软也愣在了当场,看一眼沐槿衣,又看一眼正一脸茫然的两个哥哥,下意识地抠抠指甲,尴尬难言。 “也罢!”大祭司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诡异的沉寂。“我给你们进入禁地的令牌,至于进去以后会如何,你们就听天由命吧!我相信虎神会保佑它的子孙,消除邪祟,敢不敢进去,全看你们自己。”说罢,从腰封里取出一块黑色的人形木牌扔给了沐槿衣,阖眼再不多说。 沐槿衣接住令牌,仔细地收好,躬身向大祭司行了一礼:“多谢大祭司。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总胜过坐以待毙。我们这就告辞了。”说完,再不多留,带着唐小软三人便走出了小屋。 唐小软腹中一堆的疑问,本还想问问大祭司是如何保养皮肤的,看这气氛也只能夹着尾巴跟了出去。刚走下阶梯,身后木门便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回头去看,屋中竟是一片漆黑宁静,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她不禁呆了一呆。 “小软,想什么呢?快点跟上。”唐愷喊道。 抬眼,沐槿衣正悄然立在不远处,纤腰一束,衣带当风。身侧是盈盈的几朵花枝,流萤点点缭绕,橙红碧绿相映衬,煞是动人。她似是在等她,又似只是在看这风景,却浑然不知自己也已然入了她的眼底,成为一道风景。唐小软忽然心中一动,也不知是为了沐槿衣眼中的风景,还是为了她眼中的沐槿衣,只觉方才那复杂难明的情绪消解了不少,快步跑上前去 第110章 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上) 从六点一直走到七点整,在太阳终于完完全全照亮整个天空之前,唐小软终于来到了接下来她要住一个月的地方。 日满东山,半冷半暖的淡金色光芒薄薄地笼罩着四四方方的一间青石庭院,与太奶奶的大宅不同,这院内无花无草,却是遍植修竹,正门上一块四方牌匾,上书两个大字:筠舍。 沐槿衣径直走进院内,推开正中央一扇木门,这才转身看一眼无尾熊一般抱着一棵竹子狂喘气的唐小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可以吃早餐了。” “啊,早餐!”唐小软早已饿得头晕眼花,闻听早餐两字,顿时双眼放光。“在哪?” 沐槿衣回身便走,潇洒利落的身姿看得唐小软又是一怔,被那浓浓的气场牵引,忙扔下背包跟了上去。 “什么?!我这么辛苦背了两块石头和你上山,你就给我吃这个?” 厨房间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白馒头,目测是四个,两碟小菜,一旁的灶台上正咕嘟嘟地温着一锅白米粥。唐小软自打出生以来所吃所用无不是怎么矜贵怎么来,非好的不吃,非贵的不喝,现下竟一夕给她回去了解放前,也无怪乎她实在接受不了。 沐槿衣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拿一只瓷碗去灶台旁盛了半碗白粥,又到桌前坐下。一双素手捏了筷子,自顾自便吃了起来。 “喂喂喂,沐姐姐,我不爱喝粥的,能给我一盘水果沙拉吗?要没有给我块火腿面包也行。”唐小软等了几分钟见沐槿衣仍是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有点无趣地蹭了过去,伸头去看沐槿衣面前的瓷碗,却见半碗白粥已然见底。 沐槿衣放下筷子,又将瓷碗收起拿到一边的水池里洗了,这才淡淡说道:“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眼前那修长纤细的侧影在水池旁泠然而立,朝阳透过木窗透洒进来,她凝白的皮肤便恍如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望去竟是神祗般飘然出尘。 沐槿衣望着她,见她又是一脸懵懂眼神呆滞地看着自己,不禁微蹙了眉头。“早餐上午七点,午餐正午十二点,晚餐下午六点。每次用餐时间三分钟。” 唐小软发了个小呆,一不留神便被沐槿衣下一句话给冻了个透心凉。“三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呢吧?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要吃这个,我不管,我要打电话给太奶奶,要她送别的吃的过来!” 沐槿衣淡眉微挑:“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她再次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 “你——”唐小软觉得自己的脾气正在蒙受一个巨大的挑战,淡定,淡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真害怕那冰块女人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就把所有吃的扔掉,麻溜地扑上木桌,一把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去。 哎,这馒头的味道好奇怪,似甜非甜,似苦又非苦,隐隐竟似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总之和她想象中馒头的味道太不一样!也顾不得多想,她大口地咽下了一个馒头,来不及盛粥了,便抓着汤勺去锅里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毫无形象地一顿西里呼噜。上帝佛祖啊,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可算不再腹鸣如鼓了。 “时间到,该去训练了。” “沐姐姐,我才刚吃完饭……”耳听得沐槿衣那勾魂的小嗓子再次发功,唐小软不禁小脸一垮:竟然真的在给她计时…… “走到木桩区需二十分钟。” 这言外之意就是刚好给她散步当消食儿了?唐小软苦着脸。“我还要再负重吗?” “当然。” “……” 眼见沐槿衣已然旁若无人地出了厨房,唐小软郁闷地跟了上去,却见她不知从哪拿过来一件古古怪怪的黑色背心,递到她面前。“穿上。” “这是什么?”伸手去接,却一下子倾了个趔趄,差点就爆粗。这是铁布衫吧!这么重! 被沐槿衣冰寒的眸子盯着,她不敢造次,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整个人顿时如被一股闷力往下拽去,每走一步都得实打实地使劲,没走出一百米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喘起气来。明知沐槿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不会理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总想着好累好想瘫倒这种没有希望的事。 在几次三番的卖萌、逗趣、挑衅皆无果之后,唐小软彻底崩溃了,天啊,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啊,她是机器人吧?太奶奶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木桩区就在眼前,入眼是一大片乌沉沉的木桩,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高耸,高矮不一的木桩距离不等地呈不规则图形摆布,最矮的茶碗高矮,最高的也不过是到腰部的高度。 唐小软正忙着喘气,沐槿衣睨她一眼,镇声道:“上桩,今日先练习基本步法。” 唐小软愣了一秒,不曾多言便默默踮着脚站到桩上去了,想到从前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大侠习武有朝一日竟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觉得有趣,她也不等沐槿衣开口,踩着木桩便一步一步地踏行起来。唐小软虽然体力不济,可自幼顽皮好动,运动细胞却是不错,身上穿着二十斤重的古怪背心拖累了她的速度,可饶是如此,那一套木桩她仍是只用三分钟便走到了尽头。 得意洋洋地跳下地来,她龇牙笑道:“很简单嘛,你看,我不用你教就学会了!” 老祖宗发明任何词语一定都是有他们的理由的,比如乐极生悲,比如自以为是。唐小软下一秒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在沐槿衣的眼神示意下再次上了木桩,正准备沿原路返回,却见原本冷眼旁观的沐槿衣不知何时手里却多了一个沉甸甸袋子,她手腕一扬,一个黑乎乎的沙包已然握在手上,劈手便向她砸了过来。 “喂!”唐小软反应极快地便闪跳到一侧桩上,险险躲过了那个沙包的袭击。“你干吗!谋杀啊?”正要鄙视沐槿衣偷袭失败,眼前一花,却是两个沙包同时向她砸了过来。 “靠!”这下饶是她快速闪跳也只躲过了一个沙包,扭脸就被另一个沙包打中了膝盖,砰一声摔下了地去,疼得她小脸一抽。“你有病啊!干吗拿沙包丢我!”明明是软乎乎的沙包,可被沐槿衣这么一丢竟然沉如铁块,她只觉膝盖一麻,半条腿瞬间便没了知觉。 沐槿衣迎风而立,那淡静的姿态竟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得简直气死人。风衣不知何时脱去了,上身一件雪白的棉质衬衣,随着她抬腕的动作半露出玲珑的两道锁骨,鸟翼般向肩膀伸展而去。衬衣底部松松地束在黑色的军装裤里,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修长,比例极佳,袖子挽在了肘下,淡金色的阳光晕染在她凝白的小臂上,均匀的肌理隐隐可以看出长年锻炼的痕迹。她完全不理会唐小软的愤怒与质问,弧度优美的眉毛只微微地轩了轩,转眼又是两个沙包握在了手上。“上桩,继续练习。” 冷淡而不带丝毫感情的吩咐令唐小软心头一麻,腿上的知觉倒是恢复了。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噩梦才算真正得开始了。从两个沙包到三个、四个,她连沐槿衣是何时又是如何移动身形的都看不清楚,只觉那女人简直是会凌波微步一般嗖、嗖、嗖,她眼前只余一片晕芒的白光,再有,就是那四面八方随时随地的空袭。完全不记得到底是摔了多少次狗吃屎,满头大汗连到底是疼还是累都分不清,终于在她眼前一黑基本要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沐槿衣天籁一般的大赦终于响起:“先到这里。你休息一下。” “你……这个恶毒的……”唐小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趴趴地摔倒在泥地上,两眼一闭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番休息委实是够彻底。 魇—会挽雕弓如满月 窗外桃花三两枝,树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只白色的蝴蝶忽然飞进窗中,扑棱棱地便停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肩头。晚歌立在窗下,不无诧异地望着那花纹奇特的白蝶,纤细的翅膀仿佛勾勒着花瓣样的纹路。 一身素色的广袖轻罗裙,墨如裂锦的长发在腰间的位置以一条雪色的丝绦松松束着,纤手如凝了霜雪,酹月微微地偏首。“你怎么来了?” “哎?”晚歌一怔,随即笑道:“酹月姊姊可真是好耳力。” 素裙女子却只是微蹙了眉头,凝神等了片刻,方道:“好,我知道了。” 晚歌愕然地望她,那奇特的白蝶却在酹月说完话之后便扑棱棱飞走了,只留空气中一缕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酹月弯身拿起矮 第111章 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中) 魇—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心思。索性整个躺了下去,任后背深入骨节的伤口淋漓渗出血液,一点点染红身下的青草。 抬眼,是那双白玉般的赤足。仓促间只裹了外裙,她闻到她身上微凉的湖水气息。竟仍能说笑:“放心,死不了。” 垂眸俯身,整齐的额发下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忧色虽只是一瞬,可月色下光影透叠,袭入晚歌的眉间,早已潺潺如溪。 第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 第112章 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下)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可眼下情况紧急,怕是等不了太久。”唐云氏斟酌着。“半个月。” 见沐槿衣不答,她干干地笑道:“我也知道是紧了些,只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咚得一声钝响已然划破夜色,紧跟着是一道尖细的小嗓子明显失控的怒吼:“shit!” 唐云氏看一眼沐槿衣,见后者正一脸淡静地望着窗外,她默默叹一口气。“还是一个月吧。” 早知道这么辛苦爬墙出去又摸黑开车回家找老爹哭诉得到的竟然是一样的答案和新鲜出炉的两口老血——这又是何苦呢! 唐勤之背靠在软枕上,一旁的陶瓷罐子里是他新咳出的血,那深红的一滩看在唐小软眼底当真是如受火焚。“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跑回来……”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太奶奶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你从小养尊处优,全身上下都是富贵病,让你去寻找陵墓,爸爸也是万分放不下心啊。” 唐小软看着老爹自从患病后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眼眶都青凹进去了,心中无比愧疚,嗫嚅着道:“太奶奶说有个沐姐姐可以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害怕,唉,要是光找个什么法器的也罢了,偏是要我去盗墓,墓地里……墓地里会不会有鬼啊?” “什么姐姐?”唐勤之微微一怔。“姓沐?” “对啊,太奶奶说是她的一个什么道友,功夫了得,说她会陪同我一起去寻找夜郎王陵墓。”唐小软道。 唐勤之嗯了声,似是想说什么,可一阵急猛的咳意又袭了上来,他脸色大变,蓦地抓住一旁的陶瓷罐子又咳了起来。 唐小软苦着脸看着老爹如此的受罪,良心大受谴责,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太奶奶先前的说话,千年的诅咒,唐家子孙代代的应咒,男的咳血身亡,女的就多发疯癫……算了,去就去吧!她蓦地便下了发狠的心思,不就是盗个墓,不就是上个山,也许路上会有些危险,可是有两个堂兄在,还有那个太奶奶口中功夫了得的沐姐姐,总归是有人保护自己的吧!再者,自己身上流着的也是唐家的血,如果这个千年的烂账不去消解了,先不说老爹的身体日渐式微,以后保没准自己也应了咒呢?或者以后她的儿子女儿去应了咒呢?光用想的就够堵心了。 “爸爸,我决定去了,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太奶奶说的那个什么法器,打碎它,把你的怪病治好。”唐小软拉着唐勤之的手,犹如指天誓日般发起了宏愿,一张小脸满是紧绷绷的真诚与孝心。 唐勤之叹道:“小软,你不必勉强自己,横竖这件事也只是老祖宗口耳相传,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爸爸不忍心你去冒这个险。” “没事,有哥哥们和沐姐姐陪着,我不怕。”唐小软故作无谓地抻了抻脖子,眼珠子左右一转,转眼一只雪白的小手便伸到了唐勤之面前。 唐勤之老脸一紧,了然地抽了抽眼皮,本还想说两句类似爸爸很感动之类的话也瞬间吞咽了回去,哭笑不得。“小软,你这孩子……” “出门在外尤其要多些钱财傍身,爸,我可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唐家去卖命。”唐小软理所当然地道,五根手指举在唐勤之眼皮下动静有序弹钢琴一般抖动着。她本生性乐观,一旦决定了去寻夜郎王陵墓,心下不再纠结,情绪便立刻定了,这一定就导致她直接将未来的这场盗墓之旅当成了云贵之地n日游,旅游最不嫌少的是什么?那就是钱呀!要钱找谁呢?那当然是她家日进斗金的财神爷老爹。 “行行行,回头我让小孙给你账上再转五十万。”唐勤之自然明白宝贝女儿的脾气,“你看看还缺什么,自己去多多添置。” “开什么玩笑,是太奶奶要我去盗墓的,还能让我自带干粮?”目的达到,唐小软果断起身准备出发。“我不管,我要再问太奶奶要一份盗墓基金,她不付给我我就不干活。” 于是经过再次八小时的长途跋涉,唐小软便再次响当当地来到了高门大院的太奶奶家。为了表示她不是逃跑只是回去收拾细软的态度,她特意拉了一个巨大的拉箱,满满一箱子的衣物鞋子,背后的背包还背了她的笔电。 “软软,我就送你到这里吗?唉,你要去云南几天啊,我会想你的怎么办?”便宜司机方清浩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给我爸做事,不去也没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烦人的啦。好啦,车子你开走吧,记得帮我加满油,顺便送去维个护。” 方清浩对唐小软娇娇软软的小嗓音一向没辙,可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不知多久便心下着急,见她脚一抬便进了大院,忙厚脸皮地跟了上去。“天太晚了,我再开回去可都半夜了。” 唐小软一进大院就见她“二爷爷”正在一棵树下颤巍巍地打着“太极”,抬眼见她站在门口,竟一反常态堆了满面的笑容,主动上前对她嘘寒问暖,甚至想要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摸,唬得她赶紧退后一步,正好便撞在跟上来的方清浩身上。她顾不得发火,忙喊一声:“二爷爷好!” 正要绕道走,上次拿恶狗看食儿一般的眼神看她的二伯却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没瞧见声音倒先到了:“小软啊,今早上你太奶奶才刚说起你,下午你就到了,真是好孩子。” 唐小软被这父子俩齐齐的一笑,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手臂,她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见刚才还空落着的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哗啦啦出来了六七个人,个个都拿看一件稀世古董的眼神盯着她瞧,蠢蠢欲动想上来摸一摸却又怕不小心摸坏了她似的。 “软软,你们家亲戚怎么看起来都好奇怪啊……”方清浩很爷们地挡在了唐小软身前,横眉怒目地瞪着周围自觉围成一圈的奇怪亲戚们。 “没什么,大概是都把我当成千年等一回的救世主了吧……”唐小软暗暗叹了口气,拨开方清浩上前跟每个亲戚都挤了个不怎么诚恳的笑容,吩咐他等在外头,然后拖着行李杀出重围,直奔大厅而去。 太奶奶收到通报马上便到了,唐小软本来已经准备了满腹的台词一来表态自己并非逃跑不想履行唐家救世主的责任,二来顺便提一下关于盗墓基金何时发放发放多少的问题,可在见到那一脸肃然,端庄严谨的老太太后她流利的口才却忽然地便哑了壳,只好十分纠结地挠了挠耳朵。 唐云氏却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掠一掠那沉甸甸的大箱小包,笑道:“好孩子,你可是想通了,还回去收拾这些做什么?你需要什么,太奶奶自然都给你备好。” 唐小软得了这样美好的台阶,哪有不顺阶下的道理?当即笑道:“太奶奶尽管放心,爸爸也很支持我这趟过去呢,为了咱们唐家千秋万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唐云氏一怔,“千秋万代……呵呵,你这孩子,不急不急,太奶奶先前不确定你是不是要找的后人,所以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准备。你且在这里住一段时日,等我细细安排。对了,你学堂的事可处理好了?” “给学校请过假了。”唐小软一听竟然还要她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心顿时凉了。住一段时日是要住多久啊?这里就跟那古装戏拍摄现场似的,不知道有没有联网啊?如果没有那岂不是惨了,她才不要每天跟二爷爷二伯伯大眼瞪小眼。 正暗自发愁,身后的门帘蓦地响了,她回身望去,却见竟是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子。她心中一喜,忙甜丝丝地喊了一声:“沐姐姐好!” 本以为对方会给自己一个同样甜丝丝的回应,没想到人家直接头也不点一下便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径直停在了唐云氏身旁。 唐云氏即刻问道:“槿衣,你来得正好,布置地如何了?” 沐槿衣微微颔首,轻声道:“可以了。” “很好。那么你明日便带小软上山。” “什么,什么上山?”唐小软被唐云氏的话给惊住了。 唐云氏道:“你此番前去寻墓,路途遥远,途中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难以预料,所以,太奶奶特意请你沐姐姐对你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训练,你多学些防身之术也是好的。” “可、可是太奶奶,你不是说这个沐姐姐会负责保护我的吗?”唐小软急了,说好的沐姐姐一起去呢?难道是骗人的?她才不要跟两个五大三粗的堂哥一起出门旅行! “槿衣自然是会随行保护你的安全,只是你若不学一点求生之术,纵然三头六臂也无法保证定能护你周全。”唐云氏严肃地说,“另外,槿衣还会教授你一些基本的术法,以免你将来去到阴地,看到什么都感到害怕。”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说好的没有妖魔鬼怪呢?怎么现在连术法 第四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上) 唐小软看着一路的苗人汉子见到那中年男子俱都低下头来,齐齐喊一声:“族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怎么连族长都出来了?沐姐姐的“面子”可真大。 那中年男子恶狠狠地扫了沐槿衣一眼,道:“这个女人上次惊动了大祭司,害得大祭司差点受伤,从此咱们族里灾难降临,诸事不利,这两年好多族人神秘死去,连巫师都救不得,阿爹,一切都是拜这女人所赐,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这一番话说出,连唐小软都不禁暗自咂舌,想不到那冷面无趣的女人居然在这穷乡僻壤干了这么多坏事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偷眼去看身前的沐槿衣,修长优雅的背影,夜色勾勒出朦胧柔软的曲线,这生死关头的肃杀她却站得如此轻松飒沓,通身上下掩不住的孤高与桀骜。 老者瞪了沐槿衣一眼,这才转向男子气愤道:“她骗了我的神龙,要是不让她见大祭司,我的神龙就性命不保了!阿磊,神龙花了我多少心血啊,何况以后还要靠它去找——” “阿爹!” 老者顿了顿,警惕地又看过来一眼,才接着道:“总之,先把她交给大祭司,拿回我的神龙要紧。要是她再耍诈,你想打想杀都随你。” 中年男子闻言沉吟了片刻,又抬眼向唐小软一行望来。唐小软很不爽地撇了撇嘴,她十分厌憎那个什么族长的眼神,像是猎豹在盯视着属于它的猎物,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唐愷默不作声地站着,唐炜却仿佛遇到了死敌般端紧了冲锋枪,暗暗想道:这家伙看起来气力不小,箭法也好,和我比起来不知道谁输谁赢。他还是个什么族长,要是一窝龟孙子一起上,我可顶不住。等下见势不妙,老子先扫他一排子弹再说! 约莫过去一分多钟,那中年男子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你去见大祭司,哼,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也很想亲手了结你。”说罢便转身摆一摆手,“你们都散了!我与阿爹去见大祭司,阿明你带一队人继续巡视,提防再有人混进来!” 眼见问题解决,沐槿衣将那双头怪蛇扔进一个小竹篓里,挂在腰间,这才转身向着唐小软几人道:“都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哦!”唐小软自然是巴不得的,闻言忙紧跟在沐槿衣身后走出了药粉圈。骡子早软瘫了,唐愷与唐炜将物资和装备卸了下来各自背上,将唐小软护在中间,跟了上去。 干瘪老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团烂肉般被沐槿衣丢来甩去,肉疼地哼出声来,忽然出其不意地凑近到唐小软身边,抬手便要拍她肩膀。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头出掌带风,而那诡异的掌风里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她才反应过来,那满是皱纹的枯掌已然就要落在肩上,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斜跨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抬手架开了老者的手。 老者嘿嘿笑道:“不过是看这女娃娃长得好生可爱,却不知死活地跟着你走,太可惜了,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沐槿衣收回手臂,面无表情地看那老者一眼。“再可爱的人,中了蛊也不可爱了。阿公还是带路吧。” 干瘪老者闻言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快走几步跟上了中年男子。 唐小软心有余悸地问:“刚才他是要给我下蛊?”这死老头也太缺德了吧!等会有机会非得踩他那破蛇两脚不可。 沐槿衣眸中凝然,淡淡道:“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没有我的允许,看都不许乱看。” “任何人包括你吗?那我能跟你说话不?”唐小软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应该不差,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沐槿衣没理她,只健步如飞地跟在老头身后走着。唐小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又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就厚着脸皮追了上去:“沐姐姐,你以前来过这里?” 见沐槿衣不理她,她正沮丧,身后的唐炜忽然扯着嗓门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的吧?那老头会不会给咱们带错道儿?” 沐槿衣微蹙着眉头,闻言并不答话,只抬头看着天空中一轮明月,停驻了几秒后再次拔足快走。 “妈的,拽什么!” 听到唐炜骂了一声,唐小软眉心一皱,忍不住就看了唐炜一眼。唐炜却没看出唐小软眼神中的不满,以为她是害怕,紧上几步道:“我在前面踩吧,你跟在我后面。”看一眼沐槿衣疾步而走的背影,他低声道:“小软,那个沐槿衣毕竟不是咱们唐家人,你也要提防着点。” 唐小软一怔,不知唐炜话中的提防到底指的是什么,在她看来沐槿衣的能力很明显是她们四人中最强的,在训练期间她就见识到沐槿衣的厉害了,那女人一直少言寡语,便连表情都少得可怜,也不肯让人亲近,可是现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说还有一个最能保护到她的人,那也只能是沐槿衣了吧?提防她?提防她什么呢?她对唐炜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拒绝了让他上前的提议,默默跟在沐槿衣身后走着,想起几次遇到危险时都是她挺身相护,想起她抓住她手的一瞬间,那微微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咬咬嘴唇,她默默想到,沐槿衣如果要害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好吧?堂哥真是小人之心了! 于是唐炜的话立刻便成了耳旁风,嗖一声就吹过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好几段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多亏沐槿衣一直就在她身前不到半米处,唐小软才算是坚持了下来。眼见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稀疏了,想是人烟愈发罕至,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终于,那干瘪老者和中年男子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看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可天色却已然是黑得透了,更衬得月色如霜,洋洋洒洒地笼着前方一间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湿润的泥地泛着淡淡草药的清香,一座木桥横亘其上将小木屋与外界连接起来,窗户里透出暖淡的晕黄灯光,与湿泥氤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可以隐隐看到星星点点飞舞着的不知名的小虫,远远望去竟是朦朦胧胧一片,如涉幻境。 中年男子对着小木屋叫了几声听不懂的苗语,那小木屋中灯影晃动,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看身形依稀是个少女。“族长,天都黑了,有什么要紧事?” 那少女走下阶梯,又上了木桥,唐小软这才看得清楚,竟然便是前晚在竹林里遇到的弄蛇女孩儿,阿罂。 少女向唐小软一行望了过来,在看到沐槿衣时,她眼色不自然地晃了晃,咬唇笑道:“沐姐姐,你真的来了?” “就是那个丫头!她、她抓了我的神龙,硬要来见大祭司,我想大祭司反正也想抓她,不如直接送了来给她老人家处理。”那干瘪老者义愤填膺地嚷道。 被唤阿罂的少女闻听双头怪蛇被抓,脸色微变,怪笑一声。“沐姐姐,一段日子不见,厉害了呀。” 面对这样阴阳怪气的奉承,沐槿衣只淡淡应道:“不敢当,想在见到大祭司之前能保住性命,总是要学一些的。” 阿罂转了转眼珠子:“说的也是。不过,你这次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沐槿衣道:“请你转告大祭司,我带了她想见的人来,事关你们寨子的生死存亡,请她老人家务必见我。” 见她说得如此果决,阿罂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闻言自是呆了一呆:“好吧,我这就去请示大祭司。”她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回去,足踝上一串银铃一阵叮当乱响。 唐小软不禁暗自腹诽这沐槿衣的扯谎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什么生死存亡,不就是个借个道么,说得这么唬人。 不多时,那小木屋门前骤然亮起了两盏油纸灯笼,木门大开,阿罂在木桥尽处喊道:“你们进来吧!” 唐小软看沐槿衣向前走去,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隐隐闻到很奇异的花香,忍不住四顾寻去,可不管是桥上还是桥下湿泥中均是空无一物,当真奇怪。 这座吊脚小屋依山而建,远看虽然不大,可走近了一看,其实真不小,格局快赶上二层小洋楼了。一进大厅,唐小软便是一怔:怎么这屋中摆设竟然和太奶奶祈福时的摆设那么相似?靠墙一个供桌,悬着两道白幡,一个黑漆漆的香炉摆在供桌中央。 厅正中摆着一把竹椅,一个满身银饰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着她们。女人脸盘略大,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与那弄蛇少女阿罂倒是有几分相似,然而一股戾气,脸色阴冷,眼神冷毒,仿佛看谁都是她杀父仇人一般。唐小软被她扫了一眼,顿觉浑身不适。 片刻后,那女人冷冷道:“阿磊,怎么现如今你堂堂一个族长也管不得事儿了,什么人都敢往寨子里放,大祭司岂是外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原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大祭司啊,唐小软暗自琢磨,又悄悄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大祭司千万不要是如这中年女人一般的更年期欧巴桑,阴声怪气。 那阿磊闻言冷哼道:“呵呵,阿萨师姐说笑了,我不过空有一身蛮力,哪里比得过师姐你精于毒蛊之术,自然是挡不住来客。” “哼,你少讽刺我,今天我先解决了这个死丫头,回头再和你算账!”女人瞪一眼阿磊,忽又转向沐槿衣道:“姓沐的,上次被你逃走就算了,你还敢回来?当真是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哼,正好大祭司要祭祀虎神,就拿你做贡品,虎神一定喜欢!”她说着,又扫视一眼唐小软和唐愷唐炜兄弟,阴笑道:“把双头龙好好交出来,我可以让你的同伴们少受点苦。” 唐炜蠢蠢欲动,被唐愷一把按住,瞪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沐槿衣的指示。唐炜愤愤地缩了手,望向沐槿衣,却见她仿佛没听到那女人说了什么似的,黑冰般的眼瞳只是盯着女人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木门上描着一个奇怪的朱红色双五角图形,图形中又描着一只白色的猛虎,虽只寥寥数笔,那猛虎却栩栩如生,神气非常。待得看到那白虎虎头额心一点朱红,沐槿衣脸色微变:“就算要交,也是交给大祭司。桑坤阿公,你擅自养蛇的事大祭司也不知道吧?” 那老者,桑坤脸色一紧,正要开口,阿萨抢先说道:“大祭司亲自交代将双头龙交给我喂饲。” 桑坤闻言顿时怒瞪阿萨一眼,却也没有强辩。沐槿衣淡眉微挑,冷声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师吧。” “你胡说什么!”阿萨脸色一沉,目光中却分明几分鬼祟,一闪而逝。 沐槿衣并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来寨中,便觉毒气深重,你的族人面色发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术反噬阳元的面相,怎么你身为族长反倒看不出来?” 阿磊目中闪烁,迟疑道:“我不知你胡说什么,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从未求得神佑,帮不到我们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师,能用邪术帮你们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师招来神龙为我族人守住圣地,请恶鬼护寨帮我们抵挡外敌,还种——”他眼色一变,紧忙住了嘴。 沐槿衣却已然听明白了,眸中瞬间冰寒:“还种毒物给你们卖钱,是吗?你们居然开始卖毒。” 阿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来沐槿衣所言是实。唐小软听得心中暗惊,感情这是一毒村,这族长是个大毒枭啊!她暗自琢磨,倒也想透了形势,沐槿衣想找一位大祭司(看样子应该还是旧识)借道进去夜郎墓,但是不料这个苗寨却被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控制了,这巫师不仅精通毒蛊之术,还操纵族人卖毒。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生意做得广,开了好几家夜店,唐小软知道里头就有不少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让她亲身来到了一个卖毒的山寨。看一眼脸色青白不定的族长阿磊,又看一眼神色各异的老头和中年女人,唐小软心里叫苦:这下惨了,看对头都是什么族长巫师的,可沐槿衣的靠山大祭司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等下动起手来不知会不会吃亏? 一番沉默,那干瘪老者桑坤沉不住气了,嚷道:“少废话,小丫头不知道爱惜性命,再不交出神龙,休怪我老人家对你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身子已然快闪,眨眼已拦在了大门口。而与此同时阿罂与阿磊也立刻移动身形,各自守住了一扇窗,加上阿萨,四人正正便将沐槿衣一行牢牢围在了厅中。 眼见势成,桑坤叫道:“不要和她多嘴,抓了他们去见大巫师!”一双老眼瞪得浑圆,想是为了他的神龙豁出去了。 唐小软吓得不轻,赶紧去拔腰上的双刃刀。沐槿衣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凌然道:“既然你们不肯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捏一捏拳,左手只在腰后一掠,一把短刀已然握在手中。 和她的双刃刀不同,沐槿衣手中的短刀不足小臂长,刀背较厚,刀尖却如闪电一般微微挑起。唐小软看呆了眼,见沐槿衣握刀的方式与她截然相反,刀刃向上而刀尖朝地,她心中一动,学着沐槿衣的样子重新握了刀,顿觉底气足了不少。 “少废话!交出神龙,我给你个痛快!”桑坤厉声叫道。 唐炜抬起冲锋枪,才要扣动扳机,忽然啪一声闷响,铁鞭卷落,他一条粗壮的手臂登时皮开肉绽,饶是他忍痛力极强也不禁闷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枪。 唐愷见弟弟受袭,见阿萨又抡起乌沉沉的铁鞭,他抬枪对着阿萨便射。啪啪两声枪响,却被阿萨闪身滚入桌底躲过,待要再开枪,忽然腕上一凉,抬眼,竟是阿罂将一条小蛇径直丢向他的手腕。若是明刀明枪也还罢了,一见竟是毒蛇,唐愷惊地连连挥手将它摔落,只几秒的耽误,利器破风之声又起,却是阿萨的铁鞭再次挥了上来,啪一声便卷上唐愷的手臂。唐愷闷哼一声,手枪掉落,连身子都被铁鞭拉得歪倒出去。他低头只见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然爬满了如那日竹林所见的黑色小蛇,不禁头皮发麻,忙凝神站稳身子,反手抓住铁鞭便与阿萨进行了拔河战。。。 第四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中) 忽然,冰冷的左手蓦地一暖,她的手被谁给握住了,一股温暖干燥的触感迅速从她指端蔓延至全身。 回头望去,不禁心中一安——正是沐槿衣。唐小软悬着的心脏登时落回了原处,讷讷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手持一截奇怪的黑色木头,迎风举着,木头上端不断地冒出丝丝白烟,仔细端详了一眼唐小软,见她双目清明,印堂处缭绕着的青黑之气已然散去,她才松了手,又举着木头快速绕着唐愷与唐炜转了一圈。 “妈的,刚才这是中邪了吗!大哥,你好点没有?”唐炜与唐小软反应一样,被白烟熏过后手脚才恢复了自如,白着一张方脸去问一边的唐愷。 “好多了,小软,你要不要紧?”唐愷抚着胸口,总算是压下了那股恶心想吐的憋闷感。 “我没事。”唐小软呆呆地望着自己刚被沐槿衣抓握过的手指,一时竟有些怔忡难明。 沐槿衣又拿出一小袋粉末快速向周围撒了一圈,把大家围在中间站定,低声道:“别走出这条线。” 不远处的街道尽头忽然大亮,而街两边的房屋也全部亮起了灯,这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唐小软惊得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前方十几米处,一群点着火把的男人从小楼里呼啦啦地涌了出来。为首一个矮个的干瘦老者,华服高帽,须眉皆白,手拄一枝支乌沉沉的拐杖,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上次想进禁地被赶了出去,怎么,你还敢回来?”左手一挥,他身后十几个汉子便齐刷刷搭起利箭站了出来。黑羽的利箭支支箭头青乌发亮,分明是淬了剧毒。 “他妈的,这是要干群架!”唐炜一边叫骂一边端出了枪,瞪着眼睛快速扫视一眼周围,又死死地盯住了前方,只等着一有动静立刻开枪。 那干瘪老者一见唐炜亮了武器,立刻叽里咕噜大叫一通,又一大群苗人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将他们四人牢牢包围了起来。 我的妈呀,这可不是拍电视,这这这——这是来真的啊!本来先前看到堂哥揣出一走火就要人命的真枪已经够刺激了,哪想到大半夜的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唐小软吓得牙关打颤,本能地去看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定沉稳,仿佛置身事外般从容无谓,她一怔,不由得也冷静了下来。沐槿衣……她有办法的吧?她一定有办法! 被无端寄予了厚望的沐槿衣沉吟了几秒,忽然向前一步,摆了摆手,镇声道:“一寨的人打我们几个,也算不了什么。” 老者眯了眯眼,冷笑不已:“都说汉人狡诈,上次让你混了进去,这次你休想再逞口舌!” 沐槿衣不以为意,淡淡问道:“阿公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老者一怔:“赌什么?” “我知道阿公的蛇毒厉害,可你的蛇,却过不了我这条线。”沐槿衣脚尖一点,在她洒出的药粉圈内划出一道横线,语气淡然,却分明一股轻讽与挑衅。 那老者须眉皆颤,片刻后不怒反笑:“哼,小丫头,一点点药粉就想逞强,你以为我的神龙是村口的小东西能比的?也好,今天就用你的血来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眸中冷峻,语气却极是轻淡:“好,如果我输了,我的命自然任阿公处置。可我若赢了——” “你这是痴人说梦!”老者吼道,隐隐有些气急。 沐槿衣淡淡垂眸。“阿公何必动怒?我若赢了,也并不为难,不过是希望阿公高抬贵手,放我们去见大祭司而已。” 老者乍一闻听到大祭司三字,眼中微有迟疑,可转瞬便被怒气取代了。他连声冷笑道:“好,好!你们汉人总讲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来又是长了什么能耐!”说罢,一声沉喝,手中的拐杖猛地往下一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沉的泥坑。 搭箭的汉子们闻声齐齐收箭,垂下手臂,十分恭顺地退到老者身后。唐小软眼尖地发现火光下那些汉子们嘴角似都挂着意味不明的阴笑,不禁担忧起来,不会是有陷阱吧? 唐炜揣着枪,可没有沐槿衣的指示却又不好行动,眼见如此直愣愣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刚问完就被唐愷捅了一把,示意他注意前面。 只见那老者袖子一甩,不知摸出什么物事塞进了口中,吹出十分刺耳烧心的声响。他身后的苗人汉子有人拎了一个箩筐来,打开盖子,随着老者吹出的声响愈发尖锐刺耳,那箩筐中很快游出一条通体碧绿、却只头顶血红的小蛇来。那小蛇个头不大,动作却是极快,只眨眼间就飕飕地游到了沐槿衣洒下的药粉圈外。唐小软惊地一口气吊在嗓子口,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沐槿衣的衣袖。 沐槿衣皱着眉头抽回袖子,冷眼盯着那碧绿的小蛇在药粉圈外踯躅不前,昂着血红的脑袋不停地吐着信子,很快便放弃前行向旁边游去。唐小软眼巴巴地盯着那小蛇绕着药粉圈游了一圈,说也奇怪,那小蛇却仿佛真的是害怕这药粉,折腾了好几分钟也只敢在药粉圈外游动,始终不敢越过。 抱着看热闹心理的苗人汉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那干瘪老者显然是寨子里最会玩蛇的人,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大大地折了颜面。 老者见那小蛇竟然真的不敢越线,也微感诧异,叫道:“哼,有点本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请出神龙来了!”说罢便开了腰间挂着的竹筐,一道黑影瞬间掠出,啪一声便落在了他身前几米处。 唐小软定神一看,什么神龙,原来就是两条小蛇嘛。刚才那么古怪的小蛇都不敢靠近药粉,难道放两条就管用了?不敢再去拉沐槿衣的袖子,只好拉自己的,看着那所谓的“神龙”慢慢游近。它游动的姿势很古怪,速度并不快,两条蛇好像是纠缠在一起慢慢扭动着。借着火光和月光唐小软忽然就被吓到了——原来不是两条蛇,而是一条蛇有两个脑袋!一白一黄,高高昂起的蛇头左摇右晃着吐着信子,在颈下约莫巴掌长的位置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倒三角,最后合成儿臂粗的一截身体,越往尾部越细。 周围的苗人汉子们低呼起来,集体后退了好几步,连沐槿衣的神色都微微凝重了起来。那双头怪蛇终于来到了药粉圈外,一股浓郁的腥味夹杂着一丝奇怪对的香气,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直直钻入鼻腔,唐小软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一张嘴便吐掉了口里含着的药丸。 药丸一出口,那腥臭味忽然就没了,只是愈发浓重的香气开始肆意萦绕,唐小软迷迷糊糊地走出一步,脚尖才触到那药粉的边缘便被沐槿衣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动!” “沐……沐姐姐……”唐小软被她一声清喝惊醒了几分,眼看着沐槿衣递过来一个青瓷小瓶,低声道:“涂一点在人中上!”她忙依言照做。深吸一口气,只觉一阵冷冽的气味由鼻腔直直钻入肺部,整个脑袋便如被按进冰水中清醒了起来,那原本盈鼻的香气忽然消散了,空气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明,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边她才好了一点,身旁的唐愷和唐炜也是两声干呕,药丸吐在了地上。唐小软忙拿着瓶子去给他们一人涂了一点。 本以为那双头怪蛇会和之前的绿蛇一样被药粉圈拦在外面,没想到它竟然只是微微停顿,两颗高昂的蛇头左右一晃,下一秒,身体便已经越过药粉圈游了进来。 刚才对付绿蛇那么厉害的药粉,此刻居然这样不堪一击。双头怪蛇丝毫不理会药粉,径直游进圈内,停了几秒,非但不急着进攻,反倒是转回头去舔食起药粉来!唐小软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是瞎了,这药粉不是驱蛇药吗!怎么这怪物竟然让吃得如此美味,嗑了药一般摇头摆尾! 除了唐小软,唐愷与唐炜也是死死地盯着那双头怪蛇,生怕它忽然改变口味就向他们扑去。普通毒蛇咬一口马上腿肿,这要是被这怪蛇来一口,怕是好死都死不成。唐愷拔出了手枪,唐炜更是直接端起了冲锋枪,暗想等这怪物吃完药粉一有不对就直接一梭子扫死!就连最不学无术的唐小软都颤巍巍地拔出沐槿衣给她防身用的双刃刀来举在身前,随时防备着。唯有沐槿衣,面色凝如霜雪,姿态清冷桀骜,却什么武器都没拿,只紧紧地盯着那怪蛇的动静。 须臾,那怪蛇已然将它身周药粉舔食殆尽,昂一昂头正要向旁边游去,沐槿衣忽然吹出一声清锐的口哨,那怪蛇明显顿了一顿,就在它迟疑的瞬间,沐槿衣蓦地拿出一个小瓷瓶快速拧开,哗一声,一小片药水便向着那怪蛇头部直接泼了上去。怪蛇身旁剩余的药粉被那药水飞溅竟像瞬间煮沸了一般,滋滋作响,很快化成黄沫。那怪蛇被药水一泼,飞快昂起两颗三角蛇头,蛇身一挺便向着沐槿衣飞扑而来,谁料却在飞到一半时身子一抽,便如被点了穴一般僵住,啪一声落回地上。唐小软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身前白影一闪,一个口袋已然冲着那怪蛇兜头兜脑地罩了上去! “啊啊——你,你这丫头!你耍诈!”对面一声怪叫,那干瘪老者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挥舞着拐杖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掩护!”沐槿衣快速退后,唐愷与唐炜立刻持枪拦在了她与唐小软身前。唐炜脾气急躁,端起冲锋枪对着老者身前的泥地上便是一个点射,“哒哒哒”的枪声惊破夜色,面前顿时飞起一片泥土。 枪声一停,唐炜冷笑道:“想死的就上来,看是老子的子弹快,还是你们动作快!” “你——你!你这臭丫头,斗不过人就耍诈!你把我的神龙怎样了?快还给我!”那干瘪老者迫于子弹威力不敢上前,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所有苗人汉子也都搭箭瞄准,一个个蓄势待发,就等着那老者一声令下,好将这四个汉人入侵者射成刺猬。 沐槿衣眸光一转,望着那气急败坏的老者,淡淡道:“阿公,上次我来,可是规规矩矩请你带我去见大祭司,你却是如何对我的?若不是你暗中使了毒,我又怎会还没见到大祭司就支撑不住。别说斗法,连性命都差点没了。你使诈在前,我今天不过是还施彼身,阿公又何必动怒?” 老者急喊:“丫头,你不就是想见大祭司,你先把我的神龙还给我,一切都好商量!” 看来那干瘪老者是相当紧张那条双头怪蛇。唐小软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沐槿衣,见她眉目冷然,衣带当风,唇角微微勾起,十分果决地拒绝了:“对不起了阿公,你的话我是不会信了,想要回你的神龙,就带我去见大祭司!” “你……你这臭丫头!”老者分明是急坏了,拐杖在身前跺得笃笃作响。“竟然在驱蛇药里加了神龙最爱吃的毒物粉末,青蛇怕药不敢吃,我的神龙却不怕!你猜我会一时得意任它去吃,结果你趁它吃得高兴就撒药水!你……你……你这死丫头,等我抓到你,我一定要你活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却并不恼,隔着布袋捏住那被困的双头怪蛇,任它软趴趴地悬在半空。“阿公只猜对了一半。你的神龙的确厉害,我特意为它准备了掺入麻药的毒物,所以我洒下解毒水的时候它才会立刻起了反应——说起来,还真要多谢阿公你才是,这解毒水正是从你对我所下的蛊虫里提炼出来的。” “你……你竟然从我的蛊虫里炼出解毒药来?!”老者明显惊住了,声音都打着颤。 沐槿衣却不接他的话,径自提着那软成一团的双头怪蛇冷冷道:“好一条神龙,十里外都能闻见血香,能用百味药材作引喂养这罕见毒物,使它毒性猛增,阿公果然是个中高手。” 老者须眉皆颤,怒道:“你……废话少说,你到底还不还我?” 沐槿衣眸中一沉。“这神龙,阿公养了十多年了吧?还没完全蜕皮,不知道蜕完皮又该是何等厉害。只可惜,你如珍似宝了十几年,眼下却要被我弄死了。听说双头神龙百年才醒一次,就不知阿公是否还有长命等着再去偷蛇蛋?” 这一番话撂下来,那干瘪老者算是彻底崩溃了,浑身发颤,老脸憋得紫红,口唇几次蠕动却又生生止住,不发一言。他身后的弓箭手们看他的脸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嗡”得一声利刃破空,一道诡异的蓝光在夜色中激射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直扑沐槿衣面门而来。沐槿衣直觉寒气扑面,眨眼间利箭已到面前,根本来不及侧身避开,仓促中只得向后弯腰,生生避过了那迫在眉睫的一箭。正要起身,却见又是一箭破空而来,这次却是直指她小腹而来。沐槿衣不及起身,只好顺势向下仰去,单手撑地借力一翻,险险再次避过一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等到沐槿衣安然无恙地抬眸时,唐小软才赫然发现她已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唐炜愣了一秒,立刻端起冲锋枪便扣下扳机,却被沐槿衣电石火光般一抬手臂,枪口向上,子弹全部都打向了半空中。 枪声一响,对面搭弓戒备的苗人齐齐开弓就要发箭,沐槿衣目中冰寒,扬声喊道:“我死之前一定捏死它!” 那神龙一被举起,干瘪老者才终于回过了神一般跳脚嚷道:“住手!住手!是谁射的箭!通通给我住手!” 他这一出声,形势总算平静了下来,但两边人马俱都凝神以待,连唐小软都吊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紧紧地抓着她防身的武器不敢撒手。 对面忽然一阵安静,那群苗人汉子自动让开了道,一个紫铜色脸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穿着和老者差不多的衣服,深目阔鼻,中等身材,可一身肌肉却被衣服勒得仿佛要爆裂出来,很是可怖。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弓箭,身后跟着一队手持火把的苗人,见到老者他不慌不忙地低下头,沉沉喊了一声:“阿爹!” 干瘪老者看清楚来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磊,莫动手,有话好说。” 唐小软看着一路的苗人汉子见到那中年男子俱都低下头来,齐齐喊一声:“族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怎么连族长都出来了?沐姐姐的“面子”可真大。。 第四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下) “阿公记性不错。”沐槿衣眼光微垂,“这还是上次你给我的临别赠礼,只是阿公太过小气,只给了子虫,我只好自己动手,捉了母虫带走。” 唐小软伸头凑过去看那虫子,只觉它胖得离谱,在沐槿衣玉雪的掌心趴着,一扭一扭,忍不住便道:“好像蚕宝宝啊。” 沐槿衣睨她一眼,将胖虫子扔回了一个小篓里。“子母虫,顾名思义,母虫一死,子虫无法独活,死前体内毒素散出,腐蚀五脏六腑,桑坤阿公,你说,届时又会如何?” “会……会肠穿肚烂,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桑坤脸皮抽动,立刻警惕地瞪住了正要给他们几人喂药的唐愷。 “阿公知道就好。”沐槿衣说罢,微微侧脸,示意唐愷动手。 “这里头是小虫子?”唐愷打开瓷瓶看了一眼,一想到药丸里裹着的竟是虫子,顿觉一阵恶心。 沐槿衣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眼见桑坤与阿磊都是嘴巴紧闭,死不肯吞,唐愷撩起袖子就要硬掰,她淡淡道:“吃不吃由你们,反正你们死了,我再慢慢找大祭司也总能找到。” 唐小软一听说沐槿衣竟然要堂哥喂人吃虫子,心里略微有点反感,觉得她下手狠了点。可转念一想,这虫子就是老头子的,并且当初他还用来害过沐槿衣,倘若现在被抓的人是他们,搞不好被喂虫子的也就是他们了吧?这样一想又觉得沐槿衣的做法没什么问题了,该,就该给这些坏人吃虫子。 “要是见到大祭司,你……你把母虫还给我吗?”桑坤颤声道。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如果大祭司为你们说话,我就还给你。” 桑坤神色纠结不定,内心明显正天人交战。一旁唐炜却已失了耐心,抬手对着他帽子便是一枪,老头被吓得一阵腿抖,连声叫道:“别开枪!我吃,我吃!” “嘿嘿,知道怕就好,我可是暴脾气,你不吃虫,我就给你吃枪子儿!”唐炜一边骂一边抢过唐愷手中的药丸,捏住桑坤的下巴颏儿,一使劲就将药丸给塞了进去。“死老头,快吃吧你!” “你,你们……你们得罪我,就是得罪我们全族——唔——”族长阿磊正要发狠,转眼也被如法炮制塞进了一颗药丸。因有着刚才的私仇,唐炜这一下捏得尤其使劲,阿磊的下巴顿时乌青一块。 阿萨与阿罂姨侄俩好女不吃眼前亏,也不废话,自己接过药丸就吞了下去。眼见一切就绪,沐槿衣这才安下心来。苗人施毒用蛊防不胜防,她自己倒是好说,唐小软和唐家兄弟二人要是不小心着了道可就麻烦了,为免万一,只好出此下策。本来她更担心的是里屋的大巫师,可观阵法图,白虎额前带血,想来那大巫师必然正在做什么要紧的法事闭关不出,趁此机会正好去见大祭司。 当下再不迟疑,押了四人就走。绕过山脚,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一路上绿竹渐盛,山路两侧开满不知名的野花,但最令唐小软兴奋的是她发现了好多萤火虫,一大片一大片地集聚着,绿莹莹的冷光将笔直冗长的山道照映得清清楚楚,比堂哥们的手电都好用。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个绿竹小院,推开柴扉进去是一座两层的吊脚小屋,普普通通并不惹眼,一条青石小道直通楼下,两侧种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清冽的花木清香熏得唐小软阵阵心醉,又见眼前幽光明灭,潺潺如溪,忍不住暗想,这大祭司莫不是神仙般的人物吧?住的地方都跟仙境似的。 小屋里亮着灯光,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莎阶寂静,那门竟然是半掩着的,仿佛一早就知她们会来。 阿萨扬声叫道:“大祭司,有汉人闯入寨子,逼我们吃下子母虫,还请您老人家见她一见!” 唐小软一怔,不禁暗骂:这老女人,这就告上状了?怎么不说是你们先动的手! 屋内很快响起一道慈和淡然的声音,似远似近,幽眇难明:“贵客驾临,等你们多时了。快请进来吧。”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率先拾阶而上,推门便入,忙跟了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小屋,只见厅正中的墙上悬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白虎下山图,唐小软猛一抬头,几乎吓了一跳。怎么又是老虎? 白虎图下摆着一张竹椅,一个穿一身黑色法袍的女人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唐小软好奇地打量几眼,只见那女人一头银雪般的长发,乍一看只因为是耄耋老人,可面容却不见苍老,身形也并不佝偻,事实上她面色红润,皮肤紧致,身形挺拔,瞧去最多也就三四十的模样,容貌端秀,一双眼睛生得却很是威严。她就是沐槿衣所说的大祭司?这不是白发魔女吗……唐小软暗自嘀咕,一抬头,不知是否她多心,那大祭司竟恍如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一屋子所有人她都不理,就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有点犯怵,忍不住将身子藏到了沐槿衣身后。 沐槿衣对这大祭司倒是十分恭敬,弯身便行了一礼:“晚辈沐槿衣,见过大祭司。本不敢打扰大祭司清修,只因有夜郎墓的消息,这才不远千里而来,还请大祭司不吝指教。” “远来即是客,都是年轻人,都是勇士,不错不错。我腿脚不便,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己坐。”那大祭司微微笑道。 唐小软走了这半天,也确实累了,一见沐槿衣欠身坐下,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偷眼看那大祭司一眼,见她又在看着自己,不由一慌,忙转开脸去。 大祭司笑道:“这位小姑娘倒是有趣。” 沐槿衣正色道:“她正是唐家嫡传血脉,传说中能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巫师之血。” 大祭司微微一怔,一双利目自唐小软脸上转了一转。“当真?” 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止水般的眸光很快撞到唐小软回看过来的眼神,她微偏过脸去。“是。” 大祭司似是想说什么,转眼却看到阿磊正对着唐炜怒目而视,她又看一眼站成一排的其余三人,不禁微微动怒:“你看看你们几个,印堂发黑,天庭晦暗,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用毒蛊,巫术反噬折损阳元,到头来,害的还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子孙。阿磊,当年老族长将重任交托给你,原是看重你年轻有为,行为果断,如今你却要令他九泉之下也死不安心吗?” 阿磊闻言脸皮阵阵抽动,动了动嘴似是想要分辨,却终究没有开口。沐槿衣察言观色,心底已然安了不少,看来这伙人虽是背着大祭司做了不少坏事,可对于大祭司本人他们还是敬畏的。 阿萨眼珠子一转,抢道:“大祭司,这姓沐的不是好人,她逼我们吃下子虫,用母虫威胁我们带她见您,一定是有阴谋,还请大祭司拿下她,替我们几人做主。” 那大祭司闻言冷冷一笑,“你是当我老糊涂了吗?你们几个眼睛发红,脚步虚浮,分明吃的是衔草丹,中气不足而已。自己学艺不精,就不要浑赖别人害你。” 四人都愣住了,桑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是了,那子母虫喂养要求极为繁复,对环境的要求尤其严格,沐槿衣能自行解开蛊咒取出子虫就算不错了,凭她一知半解,又在山外的环境怎么可能饲养母虫存活至今?不知道是被那死丫头拿什么破虫子给耍了!待得想清楚一切,桑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可当着大祭司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怒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前,伸出手。 沐槿衣也不多说,解下腰间装着双头蛇的竹篓丢给了桑坤。桑坤如获至宝般抱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三人一见桑坤离开,也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着走了。大祭司看着几人的背影,摇头叹道:“子孙越来越浮躁,竟妄图以巫术求存,早晚是自取灭亡啊。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愿虎神保佑,不要让他们越走越远。” 沐槿衣微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由来都只能如此。” 大祭司看了看她,又望向唐小软,目光深如夜色。唐小软见她不动刀枪地就将那四人给驱走了,对大祭司好感大增,再一看她为子孙发愁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顿时想到了自家太奶奶,也顾不上犯怵了,插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大祭司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不知道的只当您才三十岁呢!要不是害怕不敬,我都敢叫您姐姐。” 大祭司闻言顿时大笑出声,朗声道:“小丫头嘴可真甜,三十岁?那可是六十年前的事儿咯!” 什么?这个白发魔女竟然已经九十岁了?唐小软暗自咂舌,这可真是驻颜有术啊,不知道怎么保养的,有机会非得问问。 这马屁拍得太显眼了,连唐愷唐炜都忍不住看着唐小软偷偷一笑。唐小软却半点也不害臊,扭脸去看沐槿衣,正撞上她也看了过来,目光相对,唐小软咧嘴一笑,沐槿衣却瞬即转过了脸去,双目微垂。 唐小软一怔,唉,又被无视了。算了算了,不跟冰山生气。 大祭司屈起手指轻扣桌面,忽而说道:“我前两日卜卦,卦象表明西边将会有大动静,难道……” 沐槿衣思索了下夜郎墓的大概方位,点点头:“极有可能。”顿一顿,又道:“我带了这个孩子来,就是为了证明给您看,她确实是继承巫师之血的唐家后人,如果传言无误,她就是唯一能够开启夜郎墓的人。这是想要解除唐家诅咒的唯一方法。所以,我斗胆向大祭司借道禁地,同时还要向您借取能够克制双头神龙的符印。” 大祭司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远古的传说于今已经历经太久,期间是否发生变动也未为可知,诅咒一说更是无从考证,但是双头神龙却是确有记录的。为了解除你一家诅咒,就要我拿出守关的符印,恐怕难以服众,何况,若你所说为实,这个姓唐的小姑娘对我们族人恐怕很是危险……” “请大祭司慈悲。如果能破解唐家诅咒,魔鬼咒语自然也能破解。何况双头神龙虽然看护禁地,但您怎知它就一定不会造成危害?”沐槿衣打断了大祭司的话,语气虽是平静,可说出的话却隐隐一股风雷之势。“如果当年的诅咒应验,敢问大祭司您是否有把握能请白虎神上身,驱邪降魔?” 大祭司一怔,手指扶住额头又思索了片刻,忽然抬手向着唐小软招了招:“孩子,你过来。” 唐小软忙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点头示意,这才走了过去。刚要开口,只听啪得一声,手腕已然被那大祭司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唐小软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那么和蔼的老太太手劲儿居然这么大,更可怕的是这么近地一看,那大祭司虽然脸色红润如少妇,可一双手却是形如枯木,死死地缠在她的手腕上,任她使尽了力气也不能挣脱半分。 正惊惧万分时,沐槿衣走了过来,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别怕。” 她一回头看到沐槿衣平静的眼神,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低头看那大祭司以三根手指按住了她的脉门,闭目苦思的神情一会儿惊诧,一会儿又似有着迷惑,再看沐槿衣也是紧蹙眉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大祭司的脸,唐小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无法逃避的考验,虽然不知道要考什么,可自己已经作为一块鲜肉被放在了砧板上,无法逃避,只能乖乖听判。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软只觉站得脚都快麻了,那大祭司总算松开了手。眉头紧锁,望一眼她,又转向沐槿衣道:“沐丫头,你可曾听说过预言术?” 沐槿衣点点头。“其实所谓预言术,其本质不过是能在一定范围内看见特定的人将来会做的事,或者特定的地点将会发生的事。这些未来会提前呈现在预言者的脑海里,其实只不过是借由预言者之口说出来而已,结果如何,并不会发生改变。”她说着,看一眼大祭司。“我听说预言者有先天和后天两种,能力不同,所预言的范围和准确度自然也不相同。后天的预言者需要借助外力,但真正的先知,只需要接触相关地点和人物,有传递的媒介就可以进行预言,起坛作法或者水晶球之类,不过是噱头而已。” 大祭司微微一笑,“不错,你了解得很清楚。我就是天生的先知,虽然能力有限,但判定一个人的心术好坏,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还是颇有把握的。然而……”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看一眼唐小软,目中神色微闪。“然而,我看不清楚这个孩子。她的未来混沌一片,心也在摇摆。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你口中族人的救星,还是蔓延诅咒的灾星。” 沐槿衣闻言,直直地盯住了唐小软,眼中瞬息万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唐小软也愣在了当场,看一眼沐槿衣,又看一眼正一脸茫然的两个哥哥,下意识地抠抠指甲,尴尬难言。 “也罢!”大祭司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诡异的沉寂。“我给你们进入禁地的令牌,至于进去以后会如何,你们就听天由命吧!我相信虎神会保佑它的子孙,消除邪祟,敢不敢进去,全看你们自己。”说罢,从腰封里取出一块黑色的人形木牌扔给了沐槿衣,阖眼再不多说。 沐槿衣接住令牌,仔细地收好,躬身向大祭司行了一礼:“多谢大祭司。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总胜过坐以待毙。我们这就告辞了。”说完,再不多留,带着唐小软三人便走出了小屋。 唐小软腹中一堆的疑问,本还想问问大祭司是如何保养皮肤的,看这气氛也只能夹着尾巴跟了出去。刚走下阶梯,身后木门便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回头去看,屋中竟是一片漆黑宁静,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她不禁呆了一呆。 “小软,想什么呢?快点跟上。”唐愷喊道。 抬眼,沐槿衣正悄然立在不远处,纤腰一束,衣带当风。身侧是盈盈的几朵花枝,流萤点点缭绕,橙红碧绿相映衬,煞是动人。她似是在等她,又似只是在看这风景,却浑然不知自己也已然入了她的眼底,成为一道风景。唐小软忽然心中一动,也不知是为了沐槿衣眼中的风景,还是为了她眼中的沐槿衣。。。。。 第四十一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上)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心思。索性整个躺了下去,任后背深入骨节的伤口淋漓渗出血液,一点点染红身下的青草。 抬眼,是那双白玉般的赤足。仓促间只裹了外裙,她闻到她身上微凉的湖水气息。竟仍能说笑:“放心,死不了。” 垂眸俯身,整齐的额发下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忧色虽只是一瞬,可月色下光影透叠,袭入晚歌的眉间,早已潺潺如溪。 第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 第四十一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中)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您听我说,咱们唐家的这个病,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和某种遗传病有关,只是可能现在的医学还没能找到合适的解救方式。” “小软,你莫要觉得念过几年洋学堂就小瞧咱们祖先留下的训示。”唐云氏严肃地说,“昔年那桩大祸,先祖可是赔了性命才与那巫师同归于尽,并且耗尽全部的元力发愿,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完全继承她巫师血脉的唐家女人破除这恶毒的诅咒,阻止魔鬼的降临。先祖请求虎神的威灵守卫陵墓,自己却拉着那巫师一起摔进陵墓,将邪恶的灵魂封印在墓内,使其不能再于世间为祸。断龙石落下,从此阴阳两隔。” 唐小软渐渐听得入了神,心中只想,既然老太太不肯接受科学的洗礼非要给她讲故事,那就随她好了,反正这故事听起来还蛮精彩的。 唐云氏哪里知道此刻唐小软的心思,她紧皱着白花花的两道眉,沉声道:“此诅咒无他法可解,除非国王的陵墓重启,拿到那巫师下咒时刺入心头取血的法器,损毁它,才能彻底打破这个纠缠千年的恶咒。可陵墓的大门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无法开启,小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唐小软有点发窘,不是讲故事么,你中场发问又是什么意思啊?可太奶奶问了话也不好不答,只好迟疑着道:“是因为打不开机关?” “正是如此。”不过是随口一句,唐云氏却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国王陵墓的机关想要开启,须得有最最精纯的巫师之血献祭,再辅以一套古老的咒语,两者缺一不可。” “太奶奶,您刚才说什么心头血诅咒,什么巫师之血的……难道……”唐小软一直没绷在弦上的神经总算开始工作了,联想起先前太奶奶那所谓的祈福,自己喝的奇怪的符水,又被刺破手指……等等!不会和她有关吧?! “没错,小软,你就是咱们唐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的巫师之血!”唐云氏一双老眼精光爆闪,语气都铿锵了三分,紧紧地抓住了唐小软的手,说着说着眼看老泪就要纵横。“小软,你可知道太奶奶心里有多么激动,我只担心有生之年是盼不到你了,丢下这些歪七倒八的子孙在世间受罪。没想到……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太奶奶终于等到你了……” “这……这不科学……”唐小软只觉一颗心脏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五六七八片儿。不是啊,她不是什么南夷夜郎国的巫师之血啊,她身份证上写的她可是汉族,何况她还只是个刚到二十岁,根正苗红快乐成长的女青年啊!偶尔看小说电视剧的做做梦,也会幻想自己祖上是不是皇亲国戚,自己是不是个没落王孙之类的,可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唐家千年等一回的什么巫师之血,这也太坑人了! “小软,我知道你心底必然有很多不解,可是你要相信太奶奶,上头的就不说了,我生了三个儿子,都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你爸,你的伯伯姑姑——唉,我也曾多次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我不信!唐家子孙非病非癌,求医问药都是枉然,不是诅咒又是什么?何况我翻到的那本杂书上也确实记载着一些缘故的咒语,可见这诅咒是确有其事。” 唐小软觉得她必须得把话问清楚了,风度和孝心什么的就暂时随风而去吧!“就算是这样,那,那您怎么就能确定我就是那个老祖宗的所说的巫师之血?”唐家到她这里都传了多少辈儿了,族谱都厚厚几大本,真要有什么巫师之血也早被稀释得七七八八了吧。 唐云氏道:“你本身没有受过任何灵力训练,却可以对符水有感应。” “您那符水是个人喝了就得有感应吧!”唐小软急了,不干不净,喝了能不吐血吗! 唐云氏脸皮一震,“错,这么多年过来了,除了你,唐家没有一个子孙能在符水的感应下催动方盘,更不要说——” “我……我的血……您到底放了我多少血啊?”唐云氏话未说完便被唐小软打断了,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块创可贴,她急得快哭出来了,按一按,真疼! “才几滴而已,不要怕。”唐云氏慈和地摸摸她的头,又道:“亏我心底里还曾经疑心过老祖宗传下的这符水是不是有问题,毕竟你爷爷、爸爸、伯伯、姑姑他们全都试过,竟无一个子孙管用。没想到……唉,多亏我坚持下来了。” “男的也喝?不说是要女人吗?”唐小软到底小孩儿心性,转眼就被勾去了注意力。 “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老祖宗上错身呢?” “您……您可真够能想的。”唐小软撇着嘴,身子往后靠了靠,忽然心头一动。等等,这老太太说了那么多,不会是想忽悠我去帮她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我也是嫁给你太爷爷之后,无意间在祠堂里看到祖上留下的半本杂书,因此去逼问了你太爷爷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早知道唐家这么复杂,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嫁进来!唉,可是那死老鬼对我也实在很好……” 眼看着唐云氏一边回忆一边陷入了自己的哀伤,唐小软半张着嘴巴,信息量太大,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消化了。“太、太奶奶,您说了这么多,不会就想让我帮你去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正是!”唐云氏眼中再次精光爆闪,啪一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乖孙,你就是我们唐家的救星,我这把年纪能等到咱们这脉出了你,真是死也值了。趁着我现在头脑还清楚,还识得咒语,你赶紧启程去找夜郎王陵墓!” 唐小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要,我怕,我不要做救星!我我我,我这人一有压力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您您您,你别指望我。” “小软,你千不顾万不顾,总也得顾一顾你那生病的父亲吧?”唐云氏眼见诱哄不成,开始打感情牌。“要是你能找到夜郎王陵墓解了咱 第四十三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下) “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上次想进禁地被赶了出去,怎么,你还敢回来?”左手一挥,他身后十几个汉子便齐刷刷搭起利箭站了出来。黑羽的利箭支支箭头青乌发亮,分明是淬了剧毒。 “他妈的,这是要干群架巅峰霸主全文阅读!”唐炜一边叫骂一边端出了枪,瞪着眼睛快速扫视一眼周围,又死死地盯住了前方,只等着一有动静立刻开枪。 那干瘪老者一见唐炜亮了武器,立刻叽里咕噜大叫一通,又一大群苗人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将他们四人牢牢包围了起来。 我的妈呀,这可不是拍电视,这这这——这是来真的啊!本来先前看到堂哥揣出一走火就要人命的真枪已经够刺激了,哪想到大半夜的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唐小软吓得牙关打颤,本能地去看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定沉稳,仿佛置身事外般从容无谓,她一怔,不由得也冷静了下来。沐槿衣……她有办法的吧?她一定有办法! 被无端寄予了厚望的沐槿衣沉吟了几秒,忽然向前一步,摆了摆手,镇声道:“一寨的人打我们几个,也算不了什么。” 老者眯了眯眼,冷笑不已:“都说汉人狡诈,上次让你混了进去,这次你休想再逞口舌!” 沐槿衣不以为意,淡淡问道:“阿公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老者一怔:“赌什么?” “我知道阿公的蛇毒厉害,可你的蛇,却过不了我这条线。”沐槿衣脚尖一点,在她洒出的药粉圈内划出一道横线,语气淡然,却分明一股轻讽与挑衅。 那老者须眉皆颤,片刻后不怒反笑:“哼,小丫头,一点点药粉就想逞强,你以为我的神龙是村口的小东西能比的?也好,今天就用你的血来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眸中冷峻,语气却极是轻淡:“好,如果我输了,我的命自然任阿公处置。可我若赢了——” “你这是痴人说梦!”老者吼道,隐隐有些气急。 沐槿衣淡淡垂眸。“阿公何必动怒?我若赢了,也并不为难,不过是希望阿公高抬贵手,放我们去见大祭司而已。” 老者乍一闻听到大祭司三字,眼中微有迟疑,可转瞬便被怒气取代了。他连声冷笑道:“好,好!你们汉人总讲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来又是长了什么能耐!”说罢,一声沉喝,手中的拐杖猛地往下一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沉的泥坑。 搭箭的汉子们闻声齐齐收箭,垂下手臂,十分恭顺地退到老者身后。唐小软眼尖地发现火光下那些汉子们嘴角似都挂着意味不明的阴笑,不禁担忧起来,不会是有陷阱吧? 唐炜揣着枪,可没有沐槿衣的指示却又不好行动,眼见如此直愣愣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刚问完就被唐愷捅了一把,示意他注意前面。 只见那老者袖子一甩,不知摸出什么物事塞进了口中,吹出十分刺耳烧心的声响。他身后的苗人汉子有人拎了一个箩筐来,打开盖子,随着老者吹出的声响愈发尖锐刺耳,那箩筐中很快游出一条通体碧绿、却只头顶血红的小蛇来。那小蛇个头不大,动作却是极快,只眨眼间就飕飕地游到了沐槿衣洒下的药粉圈外。唐小软惊地一口气吊在嗓子口,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沐槿衣的衣袖。 沐槿衣皱着眉头抽回袖子,冷眼盯着那碧绿的小蛇在药粉圈外踯躅不前,昂着血红的脑袋不停地吐着信子,很快便放弃前行向旁边游去。唐小软眼巴巴地盯着那小蛇绕着药粉圈游了一圈,说也奇怪,那小蛇却仿佛真的是害怕这药粉,折腾了好几分钟也只敢在药粉圈外游动,始终不敢越过。 抱着看热闹心理的苗人汉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那干瘪老者显然是寨子里最会玩蛇的人,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大大地折了颜面。 老者见那小蛇竟然真的不敢越线,也微感诧异,叫道:“哼,有点本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请出神龙来了!”说罢便开了腰间挂着的竹筐,一道黑影瞬间掠出,啪一声便落在了他身前几米处龙骸战神。 唐小软定神一看,什么神龙,原来就是两条小蛇嘛。刚才那么古怪的小蛇都不敢靠近药粉,难道放两条就管用了?不敢再去拉沐槿衣的袖子,只好拉自己的,看着那所谓的“神龙”慢慢游近。它游动的姿势很古怪,速度并不快,两条蛇好像是纠缠在一起慢慢扭动着。借着火光和月光唐小软忽然就被吓到了——原来不是两条蛇,而是一条蛇有两个脑袋!一白一黄,高高昂起的蛇头左摇右晃着吐着信子,在颈下约莫巴掌长的位置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倒三角,最后合成儿臂粗的一截身体,越往尾部越细。 周围的苗人汉子们低呼起来,集体后退了好几步,连沐槿衣的神色都微微凝重了起来。那双头怪蛇终于来到了药粉圈外,一股浓郁的腥味夹杂着一丝奇怪对的香气,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直直钻入鼻腔,唐小软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一张嘴便吐掉了口里含着的药丸。 药丸一出口,那腥臭味忽然就没了,只是愈发浓重的香气开始肆意萦绕,唐小软迷迷糊糊地走出一步,脚尖才触到那药粉的边缘便被沐槿衣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动!” “沐……沐姐姐……”唐小软被她一声清喝惊醒了几分,眼看着沐槿衣递过来一个青瓷小瓶,低声道:“涂一点在人中上!”她忙依言照做。深吸一口气,只觉一阵冷冽的气味由鼻腔直直钻入肺部,整个脑袋便如被按进冰水中清醒了起来,那原本盈鼻的香气忽然消散了,空气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明,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边她才好了一点,身旁的唐愷和唐炜也是两声干呕,药丸吐在了地上。唐小软忙拿着瓶子去给他们一人涂了一点。 本以为那双头怪蛇会和之前的绿蛇一样被药粉圈拦在外面,没想到它竟然只是微微停顿,两颗高昂的蛇头左右一晃,下一秒,身体便已经越过药粉圈游了进来。 刚才对付绿蛇那么厉害的药粉,此刻居然这样不堪一击。双头怪蛇丝毫不理会药粉,径直游进圈内,停了几秒,非但不急着进攻,反倒是转回头去舔食起药粉来!唐小软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是瞎了,这药粉不是驱蛇药吗!怎么这怪物竟然让吃得如此美味,嗑了药一般摇头摆尾! 除了唐小软,唐愷与唐炜也是死死地盯着那双头怪蛇,生怕它忽然改变口味就向他们扑去。普通毒蛇咬一口马上腿肿,这要是被这怪蛇来一口,怕是好死都死不成。唐愷拔出了手枪,唐炜更是直接端起了冲锋枪,暗想等这怪物吃完药粉一有不对就直接一梭子扫死!就连最不学无术的唐小软都颤巍巍地拔出沐槿衣给她防身用的双刃刀来举在身前,随时防备着。唯有沐槿衣,面色凝如霜雪,姿态清冷桀骜,却什么武器都没拿,只紧紧地盯着那怪蛇的动静。 须臾,那怪蛇已然将它身周药粉舔食殆尽,昂一昂头正要向旁边游去,沐槿衣忽然吹出一声清锐的口哨,那怪蛇明显顿了一顿,就在它迟疑的瞬间,沐槿衣蓦地拿出一个小瓷瓶快速拧开,哗一声,一小片药水便向着那怪蛇头部直接泼了上去。怪蛇身旁剩余的药粉被那药水飞溅竟像瞬间煮沸了一般,滋滋作响,很快化成黄沫。那怪蛇被药水一泼,飞快昂起两颗三角蛇头,蛇身一挺便向着沐槿衣飞扑而来,谁料却在飞到一半时身子一抽,便如被点了穴一般僵住,啪一声落回地上。唐小软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身前白影一闪,一个口袋已然冲着那怪蛇兜头兜脑地罩了上去! “啊啊——你,你这丫头!你耍诈!”对面一声怪叫,那干瘪老者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挥舞着拐杖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掩护!”沐槿衣快速退后,唐愷与唐炜立刻持枪拦在了她与唐小软身前。唐炜脾气急躁,端起冲锋枪对着老者身前的泥地上便是一个点射,“哒哒哒”的枪声惊破夜色,面前顿时飞起一片泥土。 枪声一停,唐炜冷笑道:“想死的就上来,看是老子的子弹快,还是你们动作快!” “你——你!你这臭丫头,斗不过人就耍诈!你把我的神龙怎样了?快还给我!”那干瘪老者迫于子弹威力不敢上前,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所有苗人汉子也都搭箭瞄准,一个个蓄势待发,就等着那老者一声令下,好将这四个汉人入侵者射成刺猬归妹。 沐槿衣眸光一转,望着那气急败坏的老者,淡淡道:“阿公,上次我来,可是规规矩矩请你带我去见大祭司,你却是如何对我的?若不是你暗中使了毒,我又怎会还没见到大祭司就支撑不住。别说斗法,连性命都差点没了。你使诈在前,我今天不过是还施彼身,阿公又何必动怒?” 老者急喊:“丫头,你不就是想见大祭司,你先把我的神龙还给我,一切都好商量!” 看来那干瘪老者是相当紧张那条双头怪蛇。唐小软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沐槿衣,见她眉目冷然,衣带当风,唇角微微勾起,十分果决地拒绝了:“对不起了阿公,你的话我是不会信了,想要回你的神龙,就带我去见大祭司!” “你……你这臭丫头!”老者分明是急坏了,拐杖在身前跺得笃笃作响。“竟然在驱蛇药里加了神龙最爱吃的毒物粉末,青蛇怕药不敢吃,我的神龙却不怕!你猜我会一时得意任它去吃,结果你趁它吃得高兴就撒药水!你……你……你这死丫头,等我抓到你,我一定要你活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却并不恼,隔着布袋捏住那被困的双头怪蛇,任它软趴趴地悬在半空。“阿公只猜对了一半。你的神龙的确厉害,我特意为它准备了掺入麻药的毒物,所以我洒下解毒水的时候它才会立刻起了反应——说起来,还真要多谢阿公你才是,这解毒水正是从你对我所下的蛊虫里提炼出来的。” “你……你竟然从我的蛊虫里炼出解毒药来?!”老者明显惊住了,声音都打着颤。 沐槿衣却不接他的话,径自提着那软成一团的双头怪蛇冷冷道:“好一条神龙,十里外都能闻见血香,能用百味药材作引喂养这罕见毒物,使它毒性猛增,阿公果然是个中高手。” 老者须眉皆颤,怒道:“你……废话少说,你到底还不还我?” 沐槿衣眸中一沉。“这神龙,阿公养了十多年了吧?还没完全蜕皮,不知道蜕完皮又该是何等厉害。只可惜,你如珍似宝了十几年,眼下却要被我弄死了。听说双头神龙百年才醒一次,就不知阿公是否还有长命等着再去偷蛇蛋?” 这一番话撂下来,那干瘪老者算是彻底崩溃了,浑身发颤,老脸憋得紫红,口唇几次蠕动却又生生止住,不发一言。他身后的弓箭手们看他的脸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嗡”得一声利刃破空,一道诡异的蓝光在夜色中激射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直扑沐槿衣面门而来。沐槿衣直觉寒气扑面,眨眼间利箭已到面前,根本来不及侧身避开,仓促中只得向后弯腰,生生避过了那迫在眉睫的一箭。正要起身,却见又是一箭破空而来,这次却是直指她小腹而来。沐槿衣不及起身,只好顺势向下仰去,单手撑地借力一翻,险险再次避过一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等到沐槿衣安然无恙地抬眸时,唐小软才赫然发现她已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唐炜愣了一秒,立刻端起冲锋枪便扣下扳机,却被沐槿衣电石火光般一抬手臂,枪口向上,子弹全部都打向了半空中。 枪声一响,对面搭弓戒备的苗人齐齐开弓就要发箭,沐槿衣目中冰寒,扬声喊道:“我死之前一定捏死它!” 那神龙一被举起,干瘪老者才终于回过了神一般跳脚嚷道:“住手!住手!是谁射的箭!通通给我住手!” 他这一出声,形势总算平静了下来,但两边人马俱都凝神以待,连唐小软都吊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紧紧地抓着她防身的武器不敢撒手。 对面忽然一阵安静,那群苗人汉子自动让开了道,一个紫铜色脸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穿着和老者差不多的衣服,深目阔鼻,中等身材,可一身肌肉却被衣服勒得仿佛要爆裂出来,很是可怖。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弓箭,身后跟着一队手持火把的苗人,见到老者他不慌不忙地低下头,沉沉喊了一声:“阿爹!” 第四十四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上)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网游之绝对巅峰。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超级兵王。”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您听我说,咱们唐家的这个病,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和某种遗传病有关,只是可能现在的医学还没能找到合适的解救方式。” “小软,你莫要觉得念过几年洋学堂就小瞧咱们祖先留下的训示。”唐云氏严肃地说,“昔年那桩大祸,先祖可是赔了性命才与那巫师同归于尽,并且耗尽全部的元力发愿,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完全继承她巫师血脉的唐家女人破除这恶毒的诅咒,阻止魔鬼的降临。先祖请求虎神的威灵守卫陵墓,自己却拉着那巫师一起摔进陵墓,将邪恶的灵魂封印在墓内,使其不能再于世间为祸。断龙石落下,从此阴阳两隔。” 唐小软渐渐听得入了神,心中只想,既然老太太不肯接受科学的洗礼非要给她讲故事,那就随她好了,反正这故事听起来还蛮精彩的。 唐云氏哪里知道此刻唐小软的心思,她紧皱着白花花的两道眉,沉声道:“此诅咒无他法可解,除非国王的陵墓重启,拿到那巫师下咒时刺入心头取血的法器,损毁它,才能彻底打破这个纠缠千年的恶咒。可陵墓的大门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无法开启,小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唐小软有点发窘,不是讲故事么,你中场发问又是什么意思啊?可太奶奶问了话也不好不答,只好迟疑着道:“是因为打不开机关?” “正是如此。”不过是随口一句,唐云氏却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国王陵墓的机关想要开启,须得有最最精纯的巫师之血献祭,再辅以一套古老的咒语,两者缺一不可。” “太奶奶,您刚才说什么心头血诅咒,什么巫师之血的……难道……”唐小软一直没绷在弦上的神经总算开始工作了,联想起先前太奶奶那所谓的祈福,自己喝的奇怪的符水,又被刺破手指……等等!不会和她有关吧?! “没错,小软,你就是咱们唐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的巫师之血!”唐云氏一双老眼精光爆闪,语气都铿锵了三分,紧紧地抓住了唐小软的手,说着说着眼看老泪就要纵横。“小软,你可知道太奶奶心里有多么激动,我只担心有生之年是盼不到你了,丢下这些歪七倒八的子孙在世间受罪。没想到……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太奶奶终于等到你了……” “这……这不科学……”唐小软只觉一颗心脏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五六七八片儿。不是啊,她不是什么南夷夜郎国的巫师之血啊,她身份证上写的她可是汉族,何况她还只是个刚到二十岁,根正苗红快乐成长的女青年啊!偶尔看小说电视剧的做做梦,也会幻想自己祖上是不是皇亲国戚,自己是不是个没落王孙之类的,可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唐家千年等一回的什么巫师之血,这也太坑人了! “小软,我知道你心底必然有很多不解,可是你要相信太奶奶,上头的就不说了,我生了三个儿子,都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你爸,你的伯伯姑姑——唉,我也曾多次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我不信!唐家子孙非病非癌,求医问药都是枉然,不是诅咒又是什么?何况我翻到的那本杂书上也确实记载着一些缘故的咒语,可见这诅咒是确有其事。” 唐小软觉得她必须得把话问清楚了,风度和孝心什么的就暂时随风而去吧!“就算是这样,那,那您怎么就能确定我就是那个老祖宗的所说的巫师之血?”唐家到她这里都传了多少辈儿了,族谱都厚厚几大本,真要有什么巫师之血也早被稀释得七七八八了吧。 唐云氏道:“你本身没有受过任何灵力训练,却可以对符水有感应。” “您那符水是个人喝了就得有感应吧!”唐小软急了,不干不净,喝了能不吐血吗! 唐云氏脸皮一震,“错,这么多年过来了,除了你,唐家没有一个 第四十四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中) “你这孩子,脾气怎地如此急躁?”唐云氏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这地图在你太爷爷手上自然是没用的,可你就不同了。方才太奶奶取了你的血滴在方盘中,你瞧这里。”她说着,手指戳住地图上一条隐隐约约的暗线,“瞧见没有?被你的血感应之后,这地图上竟出了一条新的路线,看来当真是如老祖宗的遗训所说,必得是巫师之血的后人才能解出真正的夜郎墓地点。如是想来,先人的智慧和手段当真是了得,让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啊。” 唐小软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唐云氏一副接近粉丝的表情膜拜着一张黑黑黄黄的烂图纸,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当年夜郎国王为了怕不死药的消息泄露,杀光了所有知情的巫师和造墓工人,又派人日以继夜地看守陵墓。可没过多久,南夷之地有不死药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汉帝那里,汉帝要国王纳贡不遂,竟然派兵攻打,整个夜郎国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国王临死前烧毁了陵墓的地图,南夷之地的山头长年浓雾缭绕,不通地理的汉人士兵自然是什么也没能找到。其实,关于魔鬼一说,我倒是愿意这么相信,被不死药吸引而来的贪狼,那些汉人士兵就是巫师预言中的魔鬼,他们杀光了夜郎族人,将一个国家一夕之间夷为平地。” “小软啊,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人手和行李太奶奶都会给你安排好,你只管放心前去即可。路上纵有危险也自有沐家姑娘照应,她的身手可是十分之好!再者我会让你两个堂兄也和你同往,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被唐云氏殷切无比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唐小软只觉心浮气躁。“太奶奶,这事儿也太突然了,容我好好想想,好吗?”这突如其来的救世主设定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暗暗想着还是要找爸爸问个清楚再说。 “行行行,唉,太奶奶也知道这事儿是太过难为你了,这样,晚上你打个电话给你父亲商量下,看看勤之的态度。”唐云氏情知话已说到此处不宜再过紧逼,又交代了几句便推辞出去了。关上房门待要离开,一回身,却见方才那白色风衣的女子正静静伫立在尽头处的窗户旁。 阳光透过精致的菱花窗格透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小片一小片的淡金。沐槿衣卓然立在窗下,半明半暗的逆光中她面容有些模糊,只那一头长发乌墨墨的,一绺发丝紧贴在颀长白皙的颈子上。见唐云氏走了过来,她轻声问道:“她同意了么?” 唐云氏肃肃地望她一眼,微蹙了眉头。“槿衣啊,看来真的要用到你了。走,咱们这就去谈谈吧。” 沐槿衣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随即便跟在唐云氏身后去了。 第四章我本将心托明月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福妻有毒。”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可眼下情况紧急,怕是等不了太久。”唐云氏斟酌着。“半个月。” 见沐槿衣不答,她干干地笑道:“我也知道是紧了些,只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咚得一声钝响已然划破夜色,紧跟着是一道尖细的小嗓子明显失控的怒吼:“shit!” 唐云氏看一眼沐槿衣,见后者正一脸淡静地望着窗外,她默默叹一口气。“还是一个月吧。” 早知道这么辛苦爬墙出去又摸黑开车回家找老爹哭诉得到的竟然是一样的答案和新鲜出炉的两口老血——这又是何苦呢! 唐勤之背靠在软枕上,一旁的陶瓷罐子里是他新咳出的血,那深红的一滩看在唐小软眼底当真是如受火焚。“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跑回来……”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太奶奶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你从小养尊处优,全身上下都是富贵病,让你去寻找陵墓,爸爸也是万分放不下心啊。” 唐小软看着老爹自从患病后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眼眶都青凹进去了,心中无比愧疚,嗫嚅着道:“太奶奶说有个沐姐姐可以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害怕,唉,要是光找个什么法器的也罢了,偏是要我去盗墓,墓地里……墓地里会不会有鬼啊?” “什么姐姐?”唐勤之微微一怔。“姓沐?” “对啊,太奶奶说是她的一个什么道友,功夫了得,说她会陪同我一起去寻找夜郎王陵墓。”唐小软道。 唐勤之嗯了声,似是想说什么,可一阵急猛的咳意又袭了上来,他脸色大变,蓦地抓住一旁的陶瓷罐子又咳了起来。 唐小软苦着脸看着老爹如此的受罪,良心大受谴责,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太奶奶先前的说话,千年的诅咒,唐家子孙代代的应咒,男的咳血身亡,女的就多发疯癫……算了,去就去吧!她蓦地便下了发狠的心思,不就是盗个墓,不就是上个山,也许路上会有些危险,可是有两个堂兄在,还有那个太奶奶口中功夫了得的沐姐姐,总归是有人保护自己的吧鼎定仙域!再者,自己身上流着的也是唐家的血,如果这个千年的烂账不去消解了,先不说老爹的身体日渐式微,以后保没准自己也应了咒呢?或者以后她的儿子女儿去应了咒呢?光用想的就够堵心了。 “爸爸,我决定去了,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太奶奶说的那个什么法器,打碎它,把你的怪病治好。”唐小软拉着唐勤之的手,犹如指天誓日般发起了宏愿,一张小脸满是紧绷绷的真诚与孝心。 唐勤之叹道:“小软,你不必勉强自己,横竖这件事也只是老祖宗口耳相传,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爸爸不忍心你去冒这个险。” “没事,有哥哥们和沐姐姐陪着,我不怕。”唐小软故作无谓地抻了抻脖子,眼珠子左右一转,转眼一只雪白的小手便伸到了唐勤之面前。 唐勤之老脸一紧,了然地抽了抽眼皮,本还想说两句类似爸爸很感动之类的话也瞬间吞咽了回去,哭笑不得。“小软,你这孩子……” “出门在外尤其要多些钱财傍身,爸,我可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唐家去卖命。”唐小软理所当然地道,五根手指举在唐勤之眼皮下动静有序弹钢琴一般抖动着。她本生性乐观,一旦决定了去寻夜郎王陵墓,心下不再纠结,情绪便立刻定了,这一定就导致她直接将未来的这场盗墓之旅当成了云贵之地n日游,旅游最不嫌少的是什么?那就是钱呀!要钱找谁呢?那当然是她家日进斗金的财神爷老爹。 “行行行,回头我让小孙给你账上再转五十万。”唐勤之自然明白宝贝女儿的脾气,“你看看还缺什么,自己去多多添置。” “开什么玩笑,是太奶奶要我去盗墓的,还能让我自带干粮?”目的达到,唐小软果断起身准备出发。“我不管,我要再问太奶奶要一份盗墓基金,她不付给我我就不干活。” 于是经过再次八小时的长途跋涉,唐小软便再次响当当地来到了高门大院的太奶奶家。为了表示她不是逃跑只是回去收拾细软的态度,她特意拉了一个巨大的拉箱,满满一箱子的衣物鞋子,背后的背包还背了她的笔电。 “软软,我就送你到这里吗?唉,你要去云南几天啊,我会想你的怎么办?”便宜司机方清浩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给我爸做事,不去也没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烦人的啦。好啦,车子你开走吧,记得帮我加满油,顺便送去维个护。” 方清浩对唐小软娇娇软软的小嗓音一向没辙,可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不知多久便心下着急,见她脚一抬便进了大院,忙厚脸皮地跟了上去。“天太晚了,我再开回去可都半夜了。” 唐小软一进大院就见她“二爷爷”正在一棵树下颤巍巍地打着“太极”,抬眼见她站在门口,竟一反常态堆了满面的笑容,主动上前对她嘘寒问暖,甚至想要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摸,唬得她赶紧退后一步,正好便撞在跟上来的方清浩身上。她顾不得发火,忙喊一声:“二爷爷好!” 正要绕道走,上次拿恶狗看食儿一般的眼神看她的二伯却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没瞧见声音倒先到了:“小软啊,今早上你太奶奶才刚说起你,下午你就到了,真是好孩子。” 唐小软被这父子俩齐齐的一笑,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手臂,她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见刚才还空落着的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哗啦啦出来了六七个人,个个都拿看一件稀世古董的眼神盯着她瞧,蠢蠢欲动想上来摸一摸却又怕不小心摸坏了她似的。 “软软,你们家亲戚怎么看起来都好奇怪啊……”方清浩很爷们地挡在了唐小软身前,横眉怒目地瞪着周围自觉围成一圈的奇怪亲戚们。 “没什么,大概是都把我当成千年等一回的救世主了吧……”唐小软暗暗叹了口气,拨开方清浩上前跟每个亲戚都挤了个不怎么诚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