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第一章 正遭烈焰炙烧的原国皇宫,所发出的灿亮火光将整座京城映照得明亮如昼,一条条巨大的火龙自大火中腾然升起,在层叠弥漫的黑烟中翻滚不休。 七日前,原国冽亲王斐冽弑君谋逆,在朝堂之上斩杀官员无数后血洗皇宫,宫中先皇嫡庶子女与众妃嫔,皆无一逃出皆尽遭屠,唯太子一人下落不明。 为解救可能仍在宫中的太子斐蓝,逃出生天的宰相与太师虽出动军队打算攻入宫中,但斐冽自所得到的魂纸中召唤出二十名魂役,来历不明的各方魂役皆为士级高阶武者,奉斐冽之令大肆屠杀之外,镇守皇宫数日竟令皇宫有如铜墙铁壁,哪怕三军齐攻,众军员依旧无法突破魂役防线进宫救驾。 事情直至斐冽次子斐枭来到这才出现转机。 身为武者相级高阶的斐枭,在军师纳兰清音的指挥下,带领麾下亲兵突破宫门后,便一路斩杀各路试图阻挡的魂役直杀至昭明殿前,在与率领着禁卫军前来支援的兄长斐思年会合后,打算进昭明殿与斐冽一战生死。 可就在这当头,斐枭在听完身边的亲兵说完几句话后,二话不说便转身就想要出宫。 一路陪伴着他不离不弃的纳兰清音,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想上哪去?” “我刚收到消息,小妹被那疯子派人捉去困在府里三日了……”斐枭心急如焚,说着说着就要抛下手边的一切先返亲王府去救出自家庶妹。 “慢着,你现下不能走!”纳兰清音紧紧握住他的臂膀,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离开。 斐枭使劲想挣开他,“我管不了那么多!”他的小妹……才十岁,才十岁而已啊。 “这节骨眼上你还在任性什么?”纳兰清音怒火中烧地一掌扇在他的面上,要他清醒清醒。 “给我听着,现下若不尽快杀了斐冽,要再让他唤出魂役的话,往后咱们就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了!”他以为其他人会是斐冽的对手吗?斐冽与他同样身为相级高手,只要他不在,任谁也杀不了斐冽。 “可小妹--” “别忘了太子殿下还在宫中等着你,如今他可是先帝仅存的血脉!”身为谋逆之子,就算斐枭有皇室血统,日后也不可能登上大宝,若是再不救出皇室的唯一香烟,难道要让原国就灭在今夜不成? 斐枭狠狠咬紧了牙关,虽是明白眼下的情况不容他以私忘公,可他更忧心于小妹在府中将会有什么遭遇。 不给他半点犹豫的时间,纳兰清音扬声向斐思年下令。 “趁火势还没烧到后宫,你立刻带人去把太子翻出来,这儿就交给我们,其他什么都不要管!” “我这就去。”斐思年虽是同样担心小妹,可他也知他必须以大局为重。 使上全力拖回斐枭后,纳兰清音在他还想挣扎时冷不防地问。 “怎么,反悔了?还是说,不敢弑父了?” 斐枭狠厉地瞪向他,嗜血的目光中泛着浓重的杀意,“谁说的?” “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没见那疯子都快把人杀光了吗?难不成你还心慈手软的想放过他?”纳兰清音抬脚朝他用力一踹,直接把他赶进已被大火烧了一半的昭明殿。 在皇宫的另一头,领着大队人马在犹存的宫殿中地毯式搜索了一段时间后,斐思年终于在宫中厨房的地窖底下,找着了被劳公公抱至此地躲藏的小太子。 他喘息地跪下,“臣等救驾来迟,望太子殿下恕罪……” 亲眼目睹皇伯杀了皇父的斐蓝,挥之不去的惊恐犹占据了他整张小脸蛋,他颤抖地投进斐思年的怀中,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登时湿透了他的衣衫。 “大堂兄……” 斐思年飞快将他检查过一回,见他并无大碍,立即抱起他跃出地窖。 “撤!” 岂料他怀中的斐蓝此时却呜咽地道:“三堂兄还被皇伯关在宫内刑堂中,快救救三堂兄……” 神情凝重的斐思年马上将他塞回劳公公的怀中,并转身对带来的亲卫吩咐。 “你们尽快带太子出宫,我去救三弟。”那疯子……难不成就连亲骨肉也都不放过? 此时于冽亲王府中,已被囚在府中刑堂数日的斐净正虚弱地躺在地上,她紧闭着眼,额上冷汗直冒,一双小脚则不正常地弯曲着。 忽地堂边的小门传来动静,斐净疲惫地睁开眼,怎么也没想到数日前就已被她送出府的贴身丫头花雕,竟不要命的又回来这虎穴里。 冒死潜进府中的花雕,乍见她那一身遭用刑的伤痕,与那双被人打断的脚时,当下即哭了出来。 “小姐……”怎么会这样,老爷他怎能这样…… 斐净艰难地撑起身子,“你……怎又回来了?” “我、我来救小姐……”花雕连忙以袖擦去脸上的泪,上前抱住她的身子,试着将她往小门的方向拖。 斐净推着她,“快走,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不,我要带小姐走……”花雕哭着不断摇首,费力地拖抱起她再一次滑下去的身子。 杂乱的脚步声突自远处的廊上传来,斐净的身子一僵,紧张地将还想解救她的花雕往小门的方向赶。 “马上躲起来,快,他们不知道你在这!” “小姐--”花雕边哭边向她哀求,声音却被她骤然的低喝给盖住。 “这是命令,快!” 十几名刑堂的管事与斐冽的亲信们,在花雕转身躲进小门里不久就推开了刑堂的大门,斐净忙打起精神看向那些在这几日没少折腾她的大汉。 “你们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其中一名管事边带着淫笑边脱去了外衫,“你说呢?” 某种森然的恐惧突地自她的心底最深处升起,斐净颤抖地望向他们一双双饱含欲 - 望与暴戾的眸子。 “王爷已将高贵的小姐你……赏给我们了。” 她不肯相信地瞠大了眼,眼睁睁的,看那些男人在下一刻像野兽般朝她扑过来。 当斐枭终于亲手杀了在宫中作乱的亲父斐冽,与纳兰清音联袂赶来此地打算救她出府时,斐净已然跟死了没两样。 只看了刑堂里头一眼,纳兰清音就哽住了喉际,数不尽的内疚逼得他疯了似的冲出去外头,大声派令手下亲卫们去搜捕其他共犯,而斐枭,则是怔怔地站在门前,不愿相信眼前所见是真。 不远处,斐净目光空洞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犹未干的泪水划过她的两颊,在满面的血迹上留下两道刺目的白皙泪痕,在她的身上,还压着个脱了裤子却被她咬破了颈子的男人。 斐枭红着双眼,强忍着心中的滔天怒火与痛楚,奔上前去一把抓起那已死的男人怒甩至一旁,接着,一个全身赤裸还伤痕累累的女孩即出现在他的眼前,大量的鲜血,正自她的下身汩汩冒出。 泪水霎时漫过了斐枭的眼眶,他忍不住痛嚎出声。 历时七日的原国皇室内乱,在这夜,终于由冽亲王嫡子斐枭平定。 次日,原国残存的文武官员们,于宫外一致推举斐枭为摄政王。数日后,太子斐蓝在摄政王的扶持下登基为皇,改号为朝阳,时年,仅三岁。 十年后。 当年他为什么要答应斐枭当这个皇帝? 他命苦啊! 每日寅时不到就得起床早朝的斐蓝,打了个呵欠后重新半趴在御案上,心烦不已地看着金阶之下与他同样正犯愁的文武百官。 原因无他,就是铁料又再次涨了价。 远在原国北方,出产铁矿并制作铁料的狼宗一族,三日前派使者将狼宗宗主的旨意行文诸国,一个月前才涨价的铁料又再涨了一成,且自这个月起,狼宗不收白银不收物料,他们改收黄金。 抢劫呀? 对,狼宗摆明了他们就是抢。 不想当头肥羊被宰?那就别买,又没人逼你。 一年来已经被十来回的涨价打击得几乎快崩溃的诸国,闻后无不怨声四起,可偏又拿抢起钱来完全不眨眼的狼宗半点法子也无,这让为重振国威而敛财多年的小皇帝,悲伤得几乎无语凝噎。 眼看着国库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流出去,斐蓝是肉痛心更痛! 深吸了口气后,斐蓝直起身子揉了揉犯疼的额际,强打起精神继续聆听下头大臣们的鬼哭狼嚎。 天天跑来他面前哭的户部大臣们,此刻正极其投入地卖力洒泪,口口声声说狼宗吃人不吐骨头,竟将铁料涨价到天理难容的地步,涨到……原国要是再抗拒高价不进铁料,日后不只是百姓们在各方面的用度有困难,就连宫里头烧饭煮菜,都不能用铁锅得改用陶罐了。 一票户部大臣退下后,接力的几个主掌各兵团的将军,则是一个个老泪纵横的向顶头上司泣诉,要是再不补进铁料给工部生产,日后他们原国军士上战场时,就不能拿刀拿枪得改用木棍。 俯看着一殿前仆后继向他哭诉的臣子们,斐蓝怎么也想不出,他们堂堂原国这一大国,怎么就被一支小小狼宗给拿捏在手心里了? 别看狼宗虽只是一只北方小族,不但人少,连领地也没原国幅员的三分之一大,可架不住他们有铁料啊,就算他们昨日涨完价今儿个心情太好又想再涨,谁能拿那票强盗怎样? 什么?干脆直接去把那几座矿山抢过来? 碰上那一族实打实的天生强盗,人人都恶狼似的,打不死你咬也咬死你。近几年来无国不知无国不晓,以武立宗的狼宗乃是一支骠悍的草原民族,且全是武者的狼宗,全宗上下武力超强,敢上门去讨伐去兴师?没被咬死算便宜你的了。 那个叫湛朗的狼宗宗主,七年前建立了狼宗后,便开始了一连串不止息的强盗行为,北方草原全被他大剌剌地给强占也就算了,他还把北大荒处的矿山全都包揽到麾下,日后谁想要铁料,就得跟他买。 邻近狼宗的北蒙国,大体算来,实力与原国不相上下,可北蒙国却拿这个立宗才七年的部族没有办法,因狼宗的武力整齐得可怕,全宗清一色都是武者的士级中高阶,或许那些士级中高阶的武者是打不过北蒙国的相级大人物,可一个打不过,十个、百个、上千个一起上呢? 上回北蒙皇帝在听说铁料又涨价后,气冲冲派去狼宗抢矿的那支军伍,就是最佳范本血例。他们可说是被狼宗善用的人海战术给活活拖死的,别说根本就没能给狼宗半点颜色看了,还东掉一块肉西缺一块骨头地给轰出狼宗领地。 没讨到脸面,反倒被杀得落花流水,这口气,北蒙国皇帝怎咽得下?于是北蒙国皇帝上个月又派出一支全是武者的暗队前去狼宗,暗杀狼宗宗主,不料却被宗主湛朗给硬是翻了船,杀了那一支暗队不说,湛朗还亲自夜袭北蒙国大都皇宫来了个下马威,顺便对北蒙国来个铁料制裁,扬言三年内绝不卖铁料予北蒙国,气得北蒙国皇帝当下掀翻了御案。 到底该怎么解决狼宗这群强盗的抢劫行径呢?小皇帝头大万分地一手撑着下颔思索。 首先,在有了北蒙国的前车之监后,他是绝对不会干杀人放火这事的,但既是不能走北蒙国的路子,他还有啥明道可走? 难不成学西苑国的路线,拚命送西域美人过去色诱? 第二章 他搓搓下巴努力回想,嗯……记得探子回报,狼宗那票铁石心肠的家伙,好像是直接拿美人去喂狼。 啧,这什么胃口?软硬都不吃。 难道他们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若不眼巴巴地捧着金子去求人家卖铁料,就真要退化至无铁可用的木器时代? “皇上……”哭诉了半天却不见他有啥反应,诸位大臣好不可怜地望着他。 刚满十三岁,还一脸稚嫩的小皇帝暴躁地摆摆手。 “吵什么吵?没带眼睛不会察言观色没瞧见朕正烦恼着吗?” “咳咳。”枯站了两个时辰的太师终于挺身而出,“启禀皇上,那狼宗--” 斐蓝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位近来尽找他麻烦的太师大人,冷不防地问。 “太师,你今年几何?” 太师愣了愣,随即拱手答道:“回皇上,臣今年五十有八。” “咱原国官员告老的年纪又是几何?”既然官员能够告老还乡,那皇帝也能够卸职归山吧?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些永远都没完没了的国务,以及这票天天只会对他哭诉的老臣? 不明所以的太师被他幽怨的目光吓了一跳,满心紧张地道:“六、六十……” 六十?竟然还有那么多个年头要挨? 小皇帝顿时在心中泪流三千里。 “皇……皇上?”皇上该不会是认为他年纪快到了,所以想将他逐出庙堂? 斐蓝端肃着小脸,问得再认真不过,“朕今年十三,能告老了吗?” 一殿的文武百官顿时悚然而惊,全被皇帝开口的这金言给吓飞了三魂七魄。 “皇上!” “皇上您三思啊--” “皇上--” 转眼间跪了一殿的官员们又哭又嚷,刺耳的噪音吵得斐蓝两耳直犯疼,他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本本摺子往下头扔。 “闭嘴闭嘴统统都闭嘴!”成日就只会又哭又跪,偏偏就是没一个会帮他想法子出主意的。 “皇上,您得想想法子,再让狼宗如此猖狂继续无法无天地涨价下去,一旦皇上您同意了狼宗的高价之后,国库日后恐将会因此而告急……” 斐蓝使劲地将粉嫩嫩的掌心往御案上一拍,“想想想,没见朕这不是在想了吗?” 想他原国境内,黄金门的蓬莱号称天下无敌铁公鸡,而他在纳兰先生的调教下,硬是修炼成了不但一毛不拔,还更上层楼摸了就得沾走几两银子的糖公鸡一只!偏偏这狼宗就是神来杀来斩魔,一整个凶猛无比,没天良地逼迫邻边诸国统统都得把金子给它吐出来,还不吐就不给锅! 居然心狠手辣地掐着诸国的三寸不放,这简直就是太残忍太无情太无理取闹了! 备受六部请托的宰相大人,振振衣袖自列位走出。 “启禀皇上,依臣看,总这么让狼宗以铁料为刀架在脖子上要胁,不如我国就向狼宗宣战,藉此摆脱此等野蛮的--” “战你个头!脑袋出门忘了带是吧?”小皇帝心头的火药马上被他全数点燃,“原国休养生息了十年才好不容易能有今日,这仗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你以为打仗不必花银两?兵器要买、马匹要买、粮草更是要囤要备,军用花销哪一桩哪一样不必自国库里头挖银子?你以为军员上阵不必支军饷统统喝露水就成?若是战死朝廷不必给军属遗后补偿安家?而战后原国物价不会高涨,百姓们不会因此得陪朕勒紧裤带过三年?” 谁敢动他国库的银子,他就跟谁拚命! 宰相大人被一长串开销给砸得头昏眼花外,还被骂得灰头土脸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 意犹未尽的小皇帝高声一吼,“况且!” 殿上众臣战战兢兢望向糖公鸡气势全开的小皇帝,就见他气势涨得快消得更快,转眼间就已一脸颓唐地捧着脑袋瓜。 “况且咱原国还不见得能打得过人家……”整整一宗都是士级的武者啊,没入武道的平凡军人哪会是那票高人的对手?去了也只是送菜。 原来是怕打不过狼宗啊,诸位大臣莫不吁了口气拍着胸坎,在列其中的兵部尚书随即信心十足地走出列位,扬起头骄傲地道。 “有断皇爷在,咱们原国岂会惧于区区狼宗小族?”当年大杀四方威赫众邻国奠定国业的斐枭,可是罕见的相级高阶的武者,放眼天下,哪有什么人会是他的敌手? 斐蓝阴恻恻地瞥他一眼,“二堂兄是你们请得起、拖得出山的吗?” 性子跟土匪没两样的二堂兄,都高挂战袍五年了他们还这么念念不忘,嫌被虐得不够是吧? “可皇爷他乃原国战神……” 他凶巴巴地吼,“战神又怎么样?不能退休告老啊?不能颐养天年啊?不能天天窝在府里泡美人先生吗?” 兵部尚书还不死心,“臣相信只要皇上您去请求断皇爷出山为国效力……” “你嫌朕屁股挨的板子还不够多是不?”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皇帝青筋直冒地抄起案上的御砚朝他掷过去,一砚正中他的额头,在他附近的官员们皆动作俐落地一闪,任由他直直往后倒下毫不施以援手。 瞧了瞧被殿上侍卫拖走的某人下场后,诸位大臣同一时间皆体悟到,陛下金臀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谁犯到这上头谁就倒大楣,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将两手拢在官袍袖中,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列位上,低下头专注进行着眼观鼻、鼻观心这一大业。 被铁料一事烦了一整年,愁得就快生出白发的小皇帝自龙椅上跳起,眯细了眼瞪向一个个又在他面前不长进地练起乌龟神功的众位大臣,他的指尖用力朝某人一指。 “你说!狼宗之事你有什么主意?”又想统统都把问题扔给他?他是一朝天子,不是名臣不是谋士,当然更不是请他们来这混水摸鱼吃皇家闲饭的! “臣……”不幸被点中的工部尚书忙将脖子一缩,“臣惶恐,臣不知……” “那你说!”他再挑一个。 “臣也不知……”兵部侍郎的屁股扭来扭去,一个劲地将身子往同僚的身后躲。 “换你说!” “臣臣臣……”硬是被挤出人群的某位将军,苍白着脸忙转身想躲进诸位同僚之中。 小皇帝气得直跳脚,“躲躲躲……都躲什么躲啊你们?今日狼宗之事若是再拿不出个章程来,朕就将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啊--” “再哭就统统都抄家充国库!” 当皇宫中正一片凄风苦雨之时,断皇爷府中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况,府中上下一片清闲安宁。 坐在书房中的纳兰清音一手拿着密摺,头也不回地问向刚从朝堂上逃回来的斐思年。 “又涨价了?” 斐思年重重叹口气,“涨了一成,还非金子不交易。” “小毛头今日又砸了什么?”先且不管六部所需,单从民生这一点来看,没铁料就没法铸铁锅,没铁锅百姓就没法烧饭做菜,怪不得小皇帝这阵子脾气愈来愈暴躁。 “御砚。” “管家,派人再送一打过去,让他多练练手劲。”真不想承认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是。”立在书房一旁伺候的管家立即出声轻应。 看不下去的斐思年忍不住要问:“先生不打算帮皇上一把?”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斐蓝,都已经跟所有堂兄堂姊哭诉过一回了。 纳兰清音微眯着一双销魂的凤眼,丝毫不留情面,“孩子都养这么大了,难不成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我来教?那吃饭要不要也让我来喂?” 都养这么大了…… 斐思年低头扳着手指算算,然后脸色黑了黑,苦命小堂弟……好像上个月才刚满十三。 “呵呵。” “纳兰先生?”斐思年抬首看向正看密摺看得笑吟吟的他。 纳兰清音一手抚过密摺上的字迹……北蒙国皇帝有意为其叔大理王求娶斐净为继王妃,而西苑国皇帝则是有意纳她为妃嫔? 这两国的皇帝,不是吃得太撑就是嫌命太长了,竟敢打他们家小净的主意?以为藉着小净就能拖住斐枭的后腿,进而破坏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原国布局?看样子他们都忘了以往所尝到的教训,也不怕又再被斐枭给踹上个两脚? 他侧首想了想,“思年,前几日进入原国的狼宗之人,来意打探清楚了吗?”难得那边的大财主也对原国感兴趣。 “消息刚到。”就是来送新消息的斐思年,将一只青金小圆筒置在他的桌上。 自圆筒中取出信纸后,纳兰清音又再绽出倾国倾城的笑靥。 “有意思……” 斐思年摸不着头绪地看向他手中的纸张,往旁朝管家瞥了一眼,而管家也是不得其解地对他耸耸肩。 纳兰清音以指轻点著书案,“小净人呢?” “三日前她自行请旨前去青葭边境清剿乞食军了。”斐思年一想到自家那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妹子就觉得头疼。 “管家。”纳兰清音扬手朝旁一招。 “在。” “立刻派人去叫小净回府。” “是。” 时值夏末,远在原国与青葭的两国边界,界地森林中一片苍郁绿意直逼人眼,风中蝉鸣鸟叫如乐章般款款流动,正午时分自天顶洒落的日光,穿过摇曳的树梢绿叶,将金黄的光影点缀得如白日流萤。 被纳兰清音所惦念着的斐净,此刻正忙着杀人。 这十年来,斐净在斐枭的指导下,如今已是相级初阶的武者,加上拜纳兰清音为师学习过各种技术,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弱小的孩子。 近年来总是四处流窜,由大批乞民所集结而成的乞食军,这阵子总是不断骚扰原国临近边界的诸小城,在朝中忙得腾不出手来的小皇帝本就想派个将军前来清剿,这让原本待在府中无事可做的她在收到消息后,便赶在小皇帝下令前先行一步抢下了这个麻烦职缺。 挥剑斩下乞食军领头者的首级后,斐净扬手甩去剑上的血花,然后不出意外地再次感受到,那些由府中亲兵们所传递过来的恐惧目光。 侧首看了一会儿他们宛若瞧见杀人魔鬼般的惊恐神情后,斐净很想对他们说……她其实真没有杀人这诡异的爱好,当然也更不是人们口中的杀人狂,她只是不想待在家中听兄长们唠叨,所以才不得不出门找些事做而已。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没人信。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因她的母亲在怀她的时候在府中遭了罪,生来羸弱的她在胎里就已带病,故而一出生便是面瘫,从来不笑且甚少有过大的表情,因此从无人知晓面无表情的她在想些什么,更多人甚至是直接把她当成了冷面无情的代表。 天知道她只是面瘫而已。 所以她也懒得再去解释,反正没人信,她也正好可省下一笔功夫。 蓦然间,一道凌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徘徊在她的身上,她迅即转首,微眯着两眼将视线扫向远处的树丛,但看了半天,却也没发现什么动静。 “小姐?”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花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没事。”她摇摇头,转身走向已结束打扫战场的府中亲兵们。 “不知殿下有何指示?”亲兵队长随即迎上来。 “死的埋了,活着的都拉回城交给城主处置。” 第三章 他迟疑地问:“那乞食军在林中所建的雕寨……” “轰了。”省得那些乞民日后又再卷土重来给她小堂弟找麻烦。 “可咱们……”他皱着眉,神情略带窘迫地道:“咱们府中近来铁料甚是短缺,红龙大炮已无铁丸可用……” 斐净听了不禁有些讶然。 “小皇帝还没搞定铁料问题?”这都拖多久了? “可不是?听说六部尚书大人们都去哭好几个月了。”听得频频点头的花雕也忍不住帮腔。 斐净思索了一会儿,转身问道:“那座雕寨的规模如何?” “据探子说,住有千余人。” 她随即下令,“派队人马去抄了,刀枪兵械锅铲都别落下,全拿回府融了。” 一个个眼睛贼亮亮的亲兵们,听了不禁眉开眼笑,但不过一会儿,他们又很快摆出同样的表情,胆战心惊地望着她。 “还有事?”她有些纳闷地看着还杵在原地生根的他们。 亲兵队长小心地问:“殿下,那些俘虏……您不杀吗?”她居然会开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一头雾水,“怎么,你想杀?” “不、不是……”遭她似瞪非瞪的目光一看,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转过身子速速逃离她的视线范围。 待亲兵队长逃之夭夭后,斐净闷闷地问。 “我长得就这么像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不就是没有表情而已? “小姐习惯就好。”深知她本性的花雕耸耸肩,早就见怪不怪。 “花花啊,你说我若是对他们笑笑呢?”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有所改观。 花雕面不改色地道:“小姐若能笑得出来,我就去帮庙里的佛祖重塑金身,还在城门广施素粥三个月。” “…一回府吧。”就知道打击她。 当她们主仆二人离开林中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方才斐净所凝视的方向中。 “宗主。”身为狼宗重要骨干的木木西,站在湛朗的身后低声禀报。 “公孙狩到了没?” “快到原国京城了。” 就快到了……这一日,终于就要来临了。 恋恋不舍地远望着那抹离去的身影,湛朗似是低声说了什么,但很快即被林中穿窜的风儿给吹散。 木木西牵来他两人停在远处的战马,“宗主,人都已经走远了,咱们……” 许久,湛朗扯过手边的缰绳。 “回。” 小皇帝斐蓝揉了揉眼睛,又再掏掏两耳,不可思议地看向殿上这名来自狼宗的使者。 “朕方才没听清楚,你……你再说一次?” 公孙狩站直了身子,咬字清晰地道:“本宗宗主说,要铁料不涨价也可商量,只要陛下您肯下旨赐婚。” 斐蓝呐呐地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一殿的官员们则是像在看奇迹般地瞪着面貌甚是清秀俊逸的使者大人。 在铁料涨价涨得他的国库有如大旱三年寸草不生后,狼宗又大老远的派人来这洒了一阵令大地回春的及时雨……敢情那票抢遍八方的强盗,打的原来是强迫和亲这主意? 斐蓝定了定神,没被这点利益给冲昏了头,更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知贵宗主想与我原国哪家大臣之女结亲?”全天下皆知,原国自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后,除了断皇爷府上一门外,皇族斐氏可说是死了个干净,现下哪还有什么搬得上台而的公主或皇室贵女可供和亲,这家伙不是来找碴的吧? “净公主,斐净。” 斐蓝倏地拢紧了两眉,定定凝视着胆大包天的公孙狩。 湛朗想娶的是四堂姊? 当年内乱时,在那最危急的关头,斐枭因先救他而不是返回府中救斐净,使得斐净遇上了那种惨事,这让小皇帝对斐净这名堂姊深感愧疚,故而不顾祖宗礼法规矩,更不管朝野的反对声浪,强行赐封逆贼之女为公主。但斐净并非皇室嫡公主不说,她还是人见人吓、鬼见鬼厌的斐枭的亲亲妹子。 斐净的血统离得皇室是不远,可人人皆知她那个公主名号也只是好听而已,她不但没有实权更无封地,声名狼藉的她,幼时的悲惨遭遇在原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因此落得无人敢娶,而雄霸一方的狼宗宗主,却想娶她? 他今年是十三,不是三岁……这家伙当他是心智未开的稚童耍着玩? 难得神色严厉的斐蓝沉着脸,那欲置人于死地的凶狠目光与斐枭还真有三分神似,对此,站在下头的公孙狩并不以为惧,仍旧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答案。 “朕不会答应此事。”嫁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许打他家堂姊的主意。 公孙狩慢条斯理地再道:“宗主的意思是,若陛下愿将公主嫁至狼宗,日后铁料别说是涨价,就算陛下买铁料想不付钱也都可以?” “你说什么?!” 敛财如命的小皇帝霍地拍案而起,两眼饿狼似地迸出幽幽绿光,而站在不远处的太师见他又一头栽进银堆里出不来,忍不住低声提醒仪态尽失的他。 “皇上……” 斐蓝才不管那班大臣在跟他暗示什么,他直直瞅着财神爷般的公孙狩不放,兴冲冲地再问。 “此话可当真?不付钱都可以?” “宗主的意思是……”公孙狩懒洋洋地拖着音调,优闲的姿态就像在逗只猫儿,“就当是无限期的聘礼了?” 打从听到结亲一事起,斐蓝本已做好国库将大失血的准备,没想到铁料的事情竟有此转折不说,今后还可以不再花他国库半两银子? 一直强自镇定的他,当下欢喜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嫁妆呢?”那位宗主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嫁妆?”公孙狩神色一凛,语气中颇有山雨欲来的味道,“陛下这是瞧不起我狼宗?” “当然不是!”得罪谁他也不会得罪财神爷啊。 “宗主说过,不要半点嫁妆,只要净公主?” 将他的话一字字收进耳底,小皇帝登时一扫大半年来的愁容满面,脸上黑暗远去光明尽放、人间处处鸟语花香……他乐呵呵地笑眯了两眼,仿佛看见了源源不绝、还不费半两银子的铁料,已在他而前妩媚地对他招着手。 公孙狩打铁趁热,“那么,这门亲事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那还用说?当然是-- 猛然间,记忆中护妹至上的斐枭那双凶恶的眼眸,在斐蓝乐昏头之前忽地闪至他的脑海中,硬生生戳醒了他的美梦外还吓得他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长年挨板子的小屁股。 坏了……狼宗宗主怎么什么人不挑,偏要挑他人人都巴不得护在心上的四堂姊?别说是想嫁她了,他要是敢擅自动了斐净一根寒毛,他就可以直接驾崩去见列祖列宗,不必在这位置上苦熬到六十岁了? “这事……朕得再想想。”他头痛万分地抚着额,一时之间压根就想不出能够说服斐枭嫁妹的好法子。 公孙狩也不逼他,优雅地朝他一揖,“在下静候陛下佳音。” 当公孙狩在满朝文武目送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大殿之上后,金阶上的斐蓝随即一把扯下身上的龙袍,十万火急地对一旁吩咐。 “快,朕要出宫!” “去皇爷府上?”劳公公接住飞过来的袍子,并快步跟上他。 斐蓝一溜烟地往殿门的方向跑,“朕要去找纳兰先生商量商量!” 当小皇帝急急往断皇爷的府上赶时,收到消息的斐净已早他一步回到了府中,一身军甲都还未卸下的她直接来到后花园内,不一会儿就找着了将她召回来的纳兰清音。 “先生有事找我?” 站在池畔赏花的纳兰清音回过头,乍见风尘仆仆的她穿着一身布满了尘土与污血的铠甲,不似城中的少艾们打扮得娇美动人,反而原本该花样般的脸孔上则布满了风霜,这让他怎么也止不住眼底暗藏的心疼。 当年他们太晚救下的那个女孩……如今早已长大了。 忍受着旁人歧视的目光,在伤人的流言蜚语中成长,这样的她,小时看着还觉得她同自家的兄长们没一个像。但在十年之后,走过遍地荆棘的她,眼神倒是愈来愈像冷血无情的斐枭。 这可不是好事。 默然将叹息都咽在腹中后,纳兰清音走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轻拭着她面上的尘土。 “唤你回来,是因有件左右你人生的大事。” “何事?”斐净乖乖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在她面上折腾? 抹去她颊上最后一点灰后,纳兰清音边整理着她颊边散落的发边淡淡地问,那悠然轻松的语气,就好像是在与她讨论今儿个天气好不好似的。 “狼宗宗主不计代价求娶你过门,你要不要嫁?” 嫁人? 斐净黛眉微微轻佻,怎么也想不出怎会突然有这么一出。 早就没了清白的她,居然会有人想娶?且想娶的那人,还是近来把她家小堂弟虐得欲死欲仙的狼宗宗主? “他不清楚我的底细?”她还以为当年那件丑闻全天下人早就都知道了。 纳兰清音含笑地摇首,“听说是再清楚不过。” “那就是狼宗对原国有所求?”若是如此,攀亲搭戚也是一门不错的办法。 他又再次打消她的怀疑,“眼下该巴着狼宗大腿的可是咱们原国。”倘若他们往后还想有锅烧饭的话。 左思右想也琢磨不透,斐净索性放弃了猜测,直接向他求教。 “不知先生认为那位宗主是怎么想的?” 纳兰清音以指勾起她的发丝,“说不定,他只是单纯想娶你。” 想娶她? 像她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杀人如麻、还打小就失了清白之人,而他却单纯只是想娶?别说这话她打骨子里不信,就算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信。 做人是该有自知之明的,虽说她本身并不认为她失了清白就不能婚嫁,或是不能好好地在世人眼中活下去,这么多年来,再不堪入耳的流言中伤她都听过,以及她的上头又有只野兽投胎的土匪兄长老是护着她,还有一票深深以为亏欠了她的兄长将她给捧在手中,连她掉根头发他们都会因此而杀上门去……无人敢娶她,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虽然她推敲不出狼宗宗主求娶的原由,但想想近来狼宗的动作还是可以的。 “狼宗仍把持着铁料?” “嗯。” “他们以此为条件威胁求娶?”怪不得这大半年来铁料价格涨得有如插翅般的飞快,原来是挟铁料以令诸天子,直接扼在敛财如命的小堂弟咽喉之上。 纳兰清音很是欣慰她的聪颖,“可以这么说。” 斐净不置可否地轻耸香肩,就是不知狼宗如此大费周章部署求娶后,在见到她这声名狼藉的公主时,那位宗主会不会后悔做了这么桩压根就不划算的买卖? “小堂弟希望我嫁?”若是这么一嫁,依狼宗所开出的求娶条件,应当是能够解了原国迫在眉睫的铁料欠缺之困,还可让近来愁得像个小老头般的小皇帝作梦也会偷笑。 他轻轻摇首,“甭管他人怎么想,这事全看你的意愿。” “二哥知道这事了没?” “目前还没告诉他。”一想起那个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斐枭,纳兰清音面上完美的笑容就隐隐有些崩坏? 第四章 斐净点点头,也是,要知道的话府里早就该闹翻天了。 “如何?小净你的意思呢?”说了这么久,她总能告诉他这亲到底结是不结吧? 斐净不语地看着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担忧之余,还掩掩有着不想让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长身上所看到的一样。 在这等的目光和言语之中,她过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们无一日不都在用这种神态提醒着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记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无时不刻地缚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将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为名的泥淖之中,却从来都不听她说。 她想告诉他们,在他们口中那残忍无比且毁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记得了。 十岁那年的一场噩梦,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并非是她的记性不好,只是那时或许是因为年纪犹小,受到的刺激又太过,因此自然而然就遗落了一些记忆片段,加之又有些年头了,要她清楚记起当年发生了何事,说真的,她记不起来。 可当每个人都在为她而感到悲伤时,纵使她再如何说明她真的不记得、不怎么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却只会以为这是她刻意说来安慰他们的,如此一再对他们辩解不去,倒像她没心没肺似的,也因此,渐渐地……她也不再说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很努力想从那片陈年的泥淖中爬起来的,可每每看见兄长们自责的脸庞、众人不忍的模样,她就觉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点。 她多么想告诉他们……松手放开我吧,我不想陷在过去的噩梦里,咀嚼着痛苦、吞咽着悲伤过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们从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却又带着怜悯的言行举止,宛若刽子手手中凌迟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连皮带肉,痛不死人又让人没法活着,总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亲情的抚慰一旦过了度,就成了沉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让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万分艰辛,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年年月月都看着他们拚命想要弥补或是想要赎罪,而她不想接受却又不能将之拒于门外……与其如此折磨每个人,让每个人都沉陷在往事中走不出来无法得到个解脱,赶在灭顶之前,她得想个法子自救。 “我嫁。” 纳兰清音蓦地抬首,原以为她需要考虑个几日,没料她竟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么快就做决定,不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她没表情地点点头,只求能够离开这个困境就成。 他犹不放心,“你不问问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必要。”不都只是过日子?地狱她都踏过走过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儿去? “小净……” 斐净拉来他的雨掌,紧紧握住那份温暖之余,也在心底决定从此搬开心中那以亲情为名的姅脚石。 “先生与兄长们,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是个乐观的人。” 纳兰清音听得有些怔住。 在发生过那种惨事后……她还能乐观看待一切?这么多年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就是深怕她会如其他女人般想不开,或是放弃了自己自暴自弃,而如今她却倒过头来对他说,她乐观? “所以你们真的毋须为我操那么多心的。”斐净松开手改而拍拍他的肩头,也不多作解释。 把话说完后就潇洒走人的斐净,没有去管身后纳兰清音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园后,她扬首看向净朗无云的湛蓝天际。 望着那一片纯粹湛蓝的天际海洋,她不禁忆起十年前在最绝望时,她曾对魂纸所许下的心愿。 可结果呢,当时她的魂役非但没有出现拯救她于水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从不曾现身实现过她的心愿…… 一直站在园中沉思的纳兰清音方想转身回到府里时,平常事事都处变不惊的府中管家已气端如牛地飞奔至他的面前。 “纳兰先生,皇爷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没?” “前厅已半毁,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爷快挡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怜地望着他,在听到前头又传来一阵巨响后,直心疼起厅内那些这个月才新进的古玩与珍宝。 “啧。”纳兰清音衣袖一拂,不情不愿地提起脚步随同管家前去救场。 战况激烈的皇爷府前厅,下人们早已作鸟兽四散避难,唯独被留下来的,就只有正飙着火气砸屋拆房的斐枭,与下了朝就赶着回来拦人的斐思年。 “你再说一次!”一拳击碎一面墙后,斐枭恶声恶气地揪着斐思年的衣领大声怒吼。 斐思年心慌慌地想拦住这个凶神恶煞,“二、二弟……” “小毛头想嫁了小净换铁料?”反了反了,肯定是太久没抽那小子板子了,居然敢把算盘拨到他斐家人身上? 斐思年忙向他解释,“二弟,你别冲动,目前只是听说、听说而已!皇上还没决定是否真要让小净去和亲……” “那个臭小子……”斐枭才不管他在说些什么,稍一使力就甩开他,“竟敢擅作主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要他把自家妹子嫁给那个来历不明的北方强盗头子?那就先把他摆平了再说! “慢着,二弟你先冷静点……”被甩得头昏眼花的斐思年,一骨碌地又再次扑上前拖住他兴师的脚步。 斐枭将十指按得格格作响,“哼哼,把持铁矿以此为要胁是不?待我宰完小毛头,我就去灭了那姓湛的全宗!” “不行!这狼宗万万不能动……”要是国库因此而见了底,小皇帝八成真会引疚撞墙见自家祖宗去。 他阴森森地道:“放心,我不急着去动那狼宗,待我先去料理那只屁股太久没挨板子的小毛头再说!” 急急忙忙赶来皇爷府的斐蓝,在踏进了府院正要踏进前厅的外门之时,冷不防听到斐枭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低喝,他抖了抖身子,悄悄收回了刚要踏进门内的小脚。 赶在斐思年已经没了力气,就要架不住斐枭时,纳兰清音站在他身后冷冷地问。 “你想弑君?” 火气正上心头的斐枭,回过头来就不客气地朝他吼,“小毛头敢把主意打在小净身上,老子就敢砍死他!” 纳兰清音不疾不徐地再问:“那下一任皇帝是谁想必你也已经想好了?” 斐枭登时如坠十里冰窟,火气消减得半点也不见踪影。 “呃……”下任皇帝? “或者你想为帝?”纳兰清音云淡风轻地再问。 “不想……”他要有那份心思,当年他干啥还扶小毛头上位,还硬是万分忍耐地当了七年的摄政王后就急吼吼地还政于皇? 纳兰清音徐徐漾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那就是你想让原国斐氏葬送在你手上?” “这个……”天地良心,他从没想过要断绝祖宗血脉。 “皮痒欠收拾了是吧?”纳兰清音当下笑意一敛,本色尽现地狠揪着他的耳朵,“过来!” “别拧、别拧……泼猫,你怎么又动手了?” “既然脑袋有洞不长记性,我就让你的皮肉长长记性!” 站在门外暂时捡回一条小命的小皇帝,颤颤地抬手拭去一头的冷汗,趁着里头正乱着赶紧逃离虎口,可就在他方才踏出皇爷府大门时,一抬首,就见泪眼汪汪的文武大臣们都等在外头准备堵他。 “皇上……” 有没有这么逼他的?有没有? 他悲他苦他怨啊,嫁了堂姊,不但会屁股开花还可能会小命不保,不嫁堂姊,国库则将会像无底洞般地亏下去,这、这……饶是经历过多年挨板子的压迫洗礼,小皇帝也忍不住此刻那股想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们这是逼着他这少年搞造反玩叛逆吗?都不觉得他的年纪还太嫩了点吗? 深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斐蓝边听着身后皇爷府中吵吵嚷嚷的打骂声,边看着眼前一个个都在逼迫年幼孩子做决断的大臣,半晌,小皇帝暗暗握紧了拳。 他决定了,为保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国库,他要奋起!他要反抗!他要效法纳兰先生不畏恶势力,他要做个昏君! 次日,当公孙狩来到宫中,再次询问斐蓝是否有一结秦晋之好的意愿时,他颇纳闷地看着神色憔悴的小皇帝。 “不知陛下您考虑得如何?” 深怕夜长梦多,斐蓝毫不犹豫地拍板。 “嫁!” 火速下旨赐婚、火速定下近得没有反悔余地的婚期、再火速拖着一班大臣逃出宫,躲至京外行宫紧急避难,小皇帝斐蓝拿出多年来挨板子的精神,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打定主意同自家土匪二堂兄杠到底了! 众大臣顿时对小皇帝生出一股子高山仰止的崇敬感。 当斐枭提着大刀杀至宫内兴师算帐时,宫中已是人去楼空,而京中的文武大臣还有官员们则是……没一个有胆待在家。 因得到小皇帝的全力支持,狼宗那方而进行婚事的动作更是其快无比,原本就奉宗主之命等在原国边境外的迎亲队伍,三天后已来到原国京城准备迎娶宗主的新娘。 晴朗无垠的湛蓝天际下,一支人数庞大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原国京城,难得一见的迎娶大阵仗吸引了京中无数百姓,大批的百姓如同泛滥的潮水涌至皇爷府周围的各路大街上,争相目睹那名财大气粗,还竟然敢娶净公主过门的狼宗宗主。 骑着通体黑得发亮的壮硕马驹,湛朗高坐在马背上,无视人们对他投来各种饱含惊疑、猜测、不解的目光,在他身后,狼宗族人们驾着一辆又一辆运送铁料的马车,在瞠目结舌的众人面前整齐地往皇爷府的方向前进。 偷偷回京的小皇帝,此刻正拖着一票大臣混进人群躲在大街上,当他见到那一车车载满铁料的马车时,顿时在心中泪流成河,而他身后的百官更是激动得忍不住纷纷以袖拭泪。 铁料啊铁料……他们终于不必担心以后没锅可以烧饭了。 站在皇爷府前院等着送花轿的纳兰清音,抬起一脚踹向这三“来都没能成功逮到人算帐的斐枭。 “还愣着做什么?”这头倔驴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就不嫁!”斐枭气呼呼地雨手叉着腰,一脸践态地甩过头。 纳兰清音狠狠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 “谁管你嫁不嫁?快送小净上花轿!”没看到花雕都扶着小净站在院中等大半天了吗? “就不嫁!” 纳兰清音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他朝满面笑意的斐思年招招手。 “思年,就由你来送小净上花轿。”哼,以为小净还会缺兄长为她送嫁吗?大哥斐思年不行也还有三哥斐然,他斐枭算哪根葱? 斐枭气结地指着他的鼻尖,“泼猫!你怎么可以把胳膊往外人那边弯?” “再啰唆我就离家出走。” “你敢!”斐枭听了大惊失色地冲上前死死抱住他,深怕他会说到做到。 他挑起秀眉,“那你嫁是不嫁?” “我……”还想再作抗争的斐枭完全没有注意到,斐思年在他还闹着脾气时,已和斐然一块儿将斐净给扶进了花轿里。 第五章 府外大街上,湛朗的迎亲队伍已来到了皇爷府的府门前,纳兰清音将犹不情不愿的斐枭给拖至一边,让总算能够出门的花轿抬出府中。 然而湛朗所带来的队伍却动也不动,像是并没有打算加入轿夫们的脚步。 当纳兰清音正错愣着时,湛朗翻身下马,大步走至花轿前,示意轿夫们将花轿放下,随后揭开轿帘将里头的斐净给扶了出来,再一把拉掉她头上的红盖头。 不明所以的众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湛朗他这是想做什么。 低首看着近在眼前的红妆,湛朗握住她的手,语调清晰地让每个人都知道。 “本宗主的新娘,自是能堂堂站在天下人而前接受各方祝贺。”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原本就聚在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纷纷交头接耳,街上顿时吵闹不已。 “嗤,他傻了吧?”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讪笑。 “谁人不知那位公主早就没了清白?” “怕是这位新郎倌还不知道娶到的新娘有多声名狼藉吧?” 下一刻,数道掌风立即准确找着人群中出言讥嘲之人,几团血花在风中喷起,而后出言之人便没了声音。 收掌的斐枭侧首看向动作比他还快一步的湛朗,而湛朗也不避不畏地迎上他充满挑衅的目光。在他俩的彼此对视中,似有强烈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响,谁也不让对方一步,惊人的气势吓得府外的人们不得不为此避让三大步。 纳兰清音一巴掌拍向斐枭的后脑杓,打断他们如胶似漆的目光。 “哑啦?说话。”他是能瞪出朵花不成? 积怒多日的斐枭终于在方才的对瞪之下,奇异地缓缓抚平了心中的怒火,虽仍有满心的不舍与不情愿,但他也不得不认同纳兰清音看人的眼光。 “好吧……” “肯嫁了?” 他不甘地扁着嘴,“嫁。” 这个强盗最好是就像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在日后别让他们失望,不然他就携兄带弟去狼宗砍死他! 纳兰清音满意地颔首,接着侧过身子将清冽的目光扫向湛朗,眼底弥漫的警告与杀意,远比斐枭更甚。 大抵看懂纳兰清音想表达的是什么,湛朗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朝他点了个头算是承诺,接着便转身抱起斐净将她安稳地置于马背上,无视于众人愕然的目光,压低了宗主身段,亲自握着缰绳为她牵马步行绕城。 方才还热闹滚滚的大街霎时安静到了极点。 牵着马儿慢慢走在无声的街道上不久,湛朗不满地蹙着剑眉,接着他忽地停住了脚步,气沉丹田,运起十成十的内力,冰冷的声音响彻云霄。 “谁敢不诚心祝贺净公主大婚,本宗主就让原国往后五十年烧饭都无锅可用!” 整座京城只安静了一会儿,片刻过后,骤然响起震天价响热烈无比的祝贺声浪。 小皇帝是头一个喊出来的,“恭贺皇姊大喜!” “恭祝净公主喜结良缘!”遭到恐吓的文武百官,也踊跃出声不敢落于人后。 “百年好合!” “永结同心!” 嘶声大喊的祝贺声,宛如潮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淹没了整座京城,也盖过所有人的耳际。 “……”斐枭无言以对地看着湛朗那嚣张至极的背影。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横更土匪的? 纳兰清音拍拍他的肩头,“这小子不错。” 不绝于耳的祝贺声,让端坐在马背上绕城的斐净有些不敢置信。 看着街道雨旁人们一张张挤出来的笑脸,她不禁在想,除了家人外,她已有多久没见过他人对她展现过的笑容了? 自从十岁后,她又什么时候曾如此站在众人的目光下,迎接他们不带丝毫鄙夷歧视的目光? 虽然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些,全是湛朗以恐吓手段为她达成的。 但她一点也不介意。 因为此刻在她胸膛里的那颗心,就像是荒芜多年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渴盼已久的水泉潺潺浸润,令它正欢快地跳动着。 斐净低下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而湛朗则是眼中盛满了温柔,正柔情似水地对她笑着,全然不见半点先前霸道横行的强盗样。 她想,她应该是……嫁对了吧? 不知为何,原本不抱半点期望的她,突然满心期待起日后的婚姻生活。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徐风的吹拂下摇曳如碧浪,狼宗迎亲队伍在策马行走了十来日,总算即将抵达狼宗边境。 头一回领略北地风光,斐净的心情随着前方的草原愈来愈辽阔无边,也渐渐变得晴朗。一路上始终都策马走在她身旁的湛朗盯着她的脸庞,发现这对大多数人来说略嫌单调枯燥的景致,她并无反感,相反的,他还能在她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找出些许兴奋的神采。 她不嫌弃。 这样很好,很好…… 同样也担心宗主夫人会不喜北方水土的狼宗众人,见湛朗似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也随之安心地各自吐了口大气。 临近正午时分,湛朗下令就地扎营好让夫人用膳。 看着众人又大费周章地张罗她的午饭,斐净即使已经告诉过湛朗无数次,其实真的不必这么麻烦,她在马背上随意吃些干粮就成,不然一顿不吃也无妨,他们没必要每日都这么走走停停,还搭帐篷又拆帐篷的。 可湛朗很坚持。 敌不过强盗头子的坚持,斐净只好乖乖坐在帐篷里接受狼宗族人们的热情,以及湛朗无微不至的服侍。 她两手安放在膝上,乖顺地张开嘴接受宗主大人的投喂,一旁数日来已对此景麻木成麻痹的花雕则转过头,不想看太多这诡异的一幕而消化不良。 深怕她吃不惯,所以帐篷里的小桌上摆满了一道道原国美食,此次远嫁,斐净就仅仅只带了花雕一人而已,因此眼前的这些美食全都由狼宗一手包办。只是让斐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么帐内这些与她一道用膳的汉子,:个个都拿着碗筷苦皱着眉,吃得像是集体都得了便秘一样? “专心些,张嘴。”湛朗将菜夹至她的面前,轻声提醒又瞧他人而瞧得走神的她。 她配合地再咽下一口,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个待她有礼周到慇勤肉麻外加柔情似水的人。 这家伙真的是搞得诸国天怒人怨,各国皇帝都恨得牙痒痒的狼宗宗主?有没有被人掉包过? “饱了?”见她迟迟不吃下一口,湛朗收回了碗筷问。 她一点头,湛朗就命侍女将水盆端进帐,亲自绞了一块柔软的布巾,慢条斯理的帮她擦了擦唇瓣,再用另一条湿巾仔细擦过她的每一根手指,然后拿过干爽的布巾替她擦干。 看着他那专注诚心的模样,斐净恍然以为他正在做件极其神圣之事,而并非只是在替她擦手。 她忍不住想问:“你真想娶我?” “是。” “娶我之前你确定把我打听清楚了?”不得不说他的择偶标准还真是全天下仅有,口味太独特。 湛朗好笑地道:“我相信够清楚了。” “不勉强?”她不信那天在皇爷府前他没听到别人是怎么说她的。 “一点也不。” “其中没有好奇的成分、没有利益纠葛,也没有家国恩怨情仇?”她愈问愈直白,也不稍加修饰一下。 “以上皆无。”他好整以暇地应着。 她很是震惊,“就只是单纯想娶我?”纳兰先生又说中了? “正是如此。”他不疾不徐奉上正解。 斐净蹙着眉心,语气略带试探地再道。 “传闻中我喜欢杀人。”这下总会怕了吧? 岂料帐中猛地爆出各种吵杂的支持言论。 “太好了我们也是!” “同好同好!” “下回夫人一道一道!” “夫人您真是太英明睿智了!” “……”呃,她一脚踩进了强盗窝? 湛朗嘴边噙着一抹笑,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发。 “夫人还想说什么?”愿意相信了? 她想了想,“你教导属下有方。”瞧瞧,心态多整齐啊。 “夫人过誉。”他就当这是赞美。 公孙狩一手揭开帐帘,打断里头和乐融融的气氛,快步走至湛朗的而前弯身向他禀告。 “宗主,路上有颗石头。”他事前也没料到,都快到家门口了还真有这么不识相的。 “踹了。”敢勇于挑战,他就敢成全他们。 “这颗石头埋得有点深。”听说身份挺大尾的。 “那就整块地都给我刨了。”他连各国皇帝都不看在眼里了不是? “遵命。”公孙狩扬起唇角,心情愉快地告退,同时顺手带走了帐内一大票没眼色,都杵在帐里妨碍宗主大人培养感情的闲杂人。 刨地? 斐净转过头看向面色淡然的湛朗,好奇地对他眨眨眼,而湛朗见她心情不错,于是配合的问。 “夫人感兴趣?” “嗯。”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大概能够猜到是什么事。 “那就一道去瞧瞧吧。”湛朗扶她起身,在她急着冲出去看热闹前拉住她的小手,再慢吞吞地牵着她出帐。 埋伏在北蒙国与狼宗的边境已有数日,此刻正派出大批人马包围地此的北蒙国大理王,在等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等到了狼宗派来交涉的人。 “失礼失礼,原来是王爷……”公孙狩泛着笑走上前连声告罪,再装作一脸不明白地问:“不知王爷您这是?” 年过五十的大理王慕野,高坐在马背上傲然地对他道。 “劫亲。”皇上怎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狼宗与原国结盟?既然原国不上道,那他们北蒙就不需要客气。 “原来是这样……”公孙狩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颇为难地问:“只是不知王爷想劫的是宗主还是夫人?”虽然夫人在宗主的眼中是天仙,但他家宗主也是榜上有名的特级美男子,爱慕他美色之人可多得去了。 慕野涨红了老脸,“当然是原国净公主!”谁会看上那个强盗头子? “王爷不知本宗宗主已迎娶宗主夫人?” “本王爱慕公主已久。”慕野丝毫不以为意,“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相信贵宗主定会有成人之美,大度成全本王的一往情深。” 公孙狩卸去了脸上的伪笑,“行事之前,王爷可想清楚后果了?” “废话少说,把人给本王交出来!” 在慕野下令进攻之前,公孙狩冷笑地朝身后拍拍掌。 “来人。” 身躯高大健壮的狼宗勇士们,很快即在他身后集结阵形完毕,其中有两人则大步走至他的身旁。 站在右侧的木木西行事比较谨慎,“师爷,宗主的意思是?” “一锅端了。”公孙狩向来就是奉行打人要打脸,“扒光他们后再上门去抄他家,记得半粒米粮也别给落下。” “是!”左边较为冲动的阿提拉,兴奋地咧笑着脸。 “还有这块地,今天起就由咱们狼宗征收了。”敢打夫人的主意?他就让慕野明白血本无归这四字怎么写。 “收到!”迫不及待的阿提拉已经带队冲出去了。 原地不动的木木西有些不敢苟同他的手段,“这位可是大理王。” “那又怎样?”公孙狩就没看出这有什么难度的。 “大理王是北蒙皇帝的亲叔叔。”这小子八成是没背过北蒙国的皇室族谱。 第六章 “哟,身份高贵哪。”公孙狩两眼一亮,连忙扯开嗓子对前头已经杀进军队里的某人吩咐,“阿提拉!甭忙着下狠手,先把那老头全须全尾的捆来给我!” 木木西愣愣地问:“你捆他做啥?” “当肉票。” “你又想诈谁?”因铁料之事,他都已把各国坑到求爷爷告奶奶的发指地步了,眼下强盗扮不够,他还发展了绑架这副业? “虽说这油水是少了点……”公孙狩咋咋嘴,笑得很是阴险,“不过我就不信,爱面子的北蒙皇帝在连踢了两回铁板后,这回他还敢不顾他的脸而不来赎他家叔叔。” “……”敢情他抢北蒙国抢上瘾了? “有意见?” 木木西抚着额,“别忘了北蒙国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北蒙皇帝慕殇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眶皆必报。 “是又如何?”公孙狩胸有成竹地开口,“你没听宗主说,敢不诚心祝贺,往后五十年烧饭都无锅可用?明儿个我就叫北蒙国的黑市再将铁料售价往上提个三成,我看北蒙皇帝他学不学得会一个乖。” “……除了心肝肺外,你连肠子都是黑的吗?”原国那个贪财的小皇帝怎不来跟他拜师? 师爷大人奸笑地搓搓下巴,“过奖。” 在另一头,斐净安分地站在帐门边远眺前方的战况,因在她身后,有个将两手环在她腰际并扣紧十指的男人,正将下巴搁在她的脑袋顶上。 “北蒙国大理王怎么得罪你了?”她一手指着被五花大绑的慕野问。 “他想夺人所爱。” 她侧过脸看向他,“谁的所爱?” “我的。”他炽热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看进她的眼底。 斐净忙在他怀中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然后愣张着小嘴,不自觉地胃出一副呆相。 “我能不能自恋的以为你口中的这个所爱指的就是我?”她魅力这么大? 哪怕她此刻依然一如以往的面无表情,但湛朗就是觉得她这张嘴发愣的模样呆得可爱。 他笑笑地执起她的素手低首亲吻,“正是夫人。” “你想啃我手上的肉?”这是干嘛? 湛朗一双剑眉往上扬起了个愉悦的角度,再三确认她眼中满满的皆是不解而并非是伪装或拒绝后,他很快即把握住时机开始进行拐妻大业。 “此乃夫妻间必备的礼仪。” “是吗?”她怎没听说过? 略带低沉的嗓音开始引诱她,“嗯,不若夫人也试试?” “一定要?”斐净不懂这动作有什么必要。 “咱们不是夫妻?” “好吧。”不都说嫁鸡随鸡?她学。 花雕已经想就地挖个洞往里头钻了,她没空去提醒那个呆得缺心眼的小姐,此刻她只想深深反省整座皇爷府都对小姐教育了些什么。 打从小姐出过事后,这十年来,上至斐枭下至府中奴仆,皇爷府中哪一个不是小心谨慎地保护着小姐? 因为不舍,所以他们从不让她正面接触外面百姓眼中的偏见,也因为深恐她难以出嫁,他们更是不敢让她知道关于婚姻还有夫妻间种种琐碎之事,更不要说是关于男女之间情爱之事。为免她会心生向往,最后却又求而不得,他们可说是在婚姻、男女之情这雨点上防堵到了滴水不漏。 可他们怕是万万都没料到,就因为他们的保护过度,而造就了斐净在这方面的一窍不通。 斐净并不知道花雕正在心中忏悔些什么,她只是在湛朗鼓励的笑容下,也有样学样地执起他的手,在上头轻轻落下一吻。 “这样?” “夫人学得真快。”湛朗对这一哄就上钩的夫人再满意不过,他的大掌抚过她细嫩的脸颊,“不过这礼仪还缺了一部分。” “还有别的?” 他不满足地低喃,“嗯,改日再教你其他部分好不好?” 她很干脆,“行。”做事本就该有始有终。 因家教失败,一时找不到树撞的花雕索性趴在地上装死。 前头的战况一时半刻间似是没办法结束,百般无聊的斐净索性靠在湛朗的胸前,拉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下接一下地吻着。 按湛朗给她的说法是……熟悉夫妻业务。 玩得正开心的斐净忽地停下动作,明显地僵住了身子,眯着眼恶狠狠地瞪向前方混在人群中的某名男子,那眼中止不住的明显杀意,就像是恨不能将来者啃其骨噬其肉。 湛朗也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夫人?” 斐净一扫先前的呆相,语气冰冷地道。 “没事,只是没想到在这地方竟能见到老仇家……”她在原国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人,原来是躲到北蒙国去了。 “要不要我将他带过来给你?” 她推开他,“不必,我要去杀人。” “非亲自动手不可?”他明明就能为她代劳。 “不错。” “想杀人想放火都可以,夫人记得,怎么舒心就怎么做。”湛朗松开他的怀抱,扬手命人取来他的佩剑递给她,同时还让人拉来了两匹马。 斐净一接过剑就动作迅速地翻上马背,脚下一夹,便带着花雕冲向前方混乱的战局中。 仗着强健体魄的优势,狼宗勇士们与大理王长年养在府中的骄兵们,水准可说是一个天一个地,砍人如切菜的阿提拉更是勇猛无比,没拿出半点武者的力量,单凭一身的天生蛮力就撂倒了一大片。 正当他打算把那就快逃远的兵员们给追回来时,一道冲天的凌厉剑气已朝那个方向横扫过去,在远处地上留下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沟阻去了退路,来者同时用浑厚的内力,压得犹残存的敌方匍匐在草地上无法妄动。 阿提拉兴奋地转过头,才想对这具有相级实力的我方奥援夸上雨句,可没想到,挥剑之人却让他当场掉了下巴忘了拾起。 宗……宗主夫人? 斐净策马飞驰过战场,不待马匹停下已等不及地跃起,直落至一名被剑气伤了一臂却仍摇摇晃晃站起的故人而前。 “相级初阶……”荣禄愕然地抬首,“你是谁?” 狼宗不是除了湛朗之外再无别的相级高手了?她是打哪冒出来的? 斐净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十年不见,没想到刑堂管事竟把我给忘了?” “你、你……”端详她的面孔好一阵,这才将她认出来的荣禄,被她吓得颠颠退了几步。 “我找你很久了。”她的记性可能不好,但她绝对记得当年这名曾在刑堂上拿刑棍打断她双脚的人。 浓重的恐惧感令荣禄心跳得飞快,以为斐净是为了他当年的兽行而想找他复仇,他不禁颤着声拚命向她解释。 “当年那事是王爷要我们做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斐净挥动长剑,“我也不过是以牙还牙。” 霎时一颗飞起的人头滚落至花雕的脚边,花雕却看也不看,只是担心地望向什么情绪都看不出的斐净。 “小姐……” 斐净二话不说地再次攀上马背,全然不再看身后的残尸与人头一眼,仿佛那只是原上的一株杂草一般,即使它曾在她人生中深深种下了不堪与苦痛,但在她亲手挥剑斩断后,如今,它也只是她眼中一个不起眼的过去而已。 “你可知方才我砍的是谁?”一回到帐篷前,斐净随即走至湛朗的而前,毫不避讳地问。 “不知。” 她坦然地道:“那人他在我年幼时曾欺辱过我。” 湛朗的身上登时迸发出磅礴的杀意,内力化为锐利的剑意整个张扬散发开来,但一想到斐净就近在他眼前,他又不由得赶紧收回免得会误伤了她。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悔痛,不敢让她看出一丝一毫。 她光明磊落地望向他,“我们是夫妻,我不认为有必要隐瞒你什么。” 心房最隐密的一隅,因她的诚实而变得柔软似水,湛朗抬起手,拂顺她因风而飞乱的发丝,语调缠绵地道。 “劳烦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你要上哪?” 他大步离去,“去把那家伙剁碎了喂狗。” 斐净并没有阻拦,在他走后,花雕收拾好了激越的心绪,在她耳边小声地问。 “小姐,如今……还剩下几人?”当年曾在她身上施以暴行却又逃脱的共犯们,这十年来都一一被小姐找了出来,就连斐枭也不敢阻止她凭一己之力复仇。 “就剩一个。” 花雕实在不忍见她这样一年年找下去,“要不要就把这事告诉姑爷,请他派人帮小姐你找--” 她已绝得没有商量的余地,“不需要。” “可小姐你都已找了那么多年……”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她边说边再一次坚定心中信念,就像种誓言似的。 当阿提拉与木木西结束了这场战事,并派出另一支队伍继续前往大理王的领地抄家产,而留下的人们开始打扫一地狼藉时,湛朗回来了。 斐净不明白他怎一进帐就将她给抱得死紧,那姿态,就好像在滔天大浪中不能失去唯一的浮木般。 “做什么?” 他埋首在她的颈间,“只是想你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时间连喝盏茶都不够吧? “嗯。”湛朗忍不住收紧了双臂,“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而已。” 只是嫁个人,却能在出嫁路上顺道砍了已寻觅多年的老仇家,这让斐净的心情很好。 发现自家夫人相当容易遭他拐骗,于是在回家路上一路偷吃了无数嫩豆腐的湛朗,心情也很好。 而在迎亲的路上不但又征收了一块土地,还额外收获一枚北蒙国值钱的肉票,这让从里黑到外的公孙狩心情更是好。 简言之,这趟迎亲旅程,大家都很美满。 湛朗一手环住斐净的细腰,一手握着缰绳,策马进入狼宗领地内最大的城市狼城。因城中雨旁的街道上,挤满了蜂拥而来就只为见宗主夫人一面的城民,所以湛朗他们的队伍花了会儿功夫这才走到城主府。 “咱们到家了。”首先下马的湛朗将斐净自马背上抱了下来。 人山人海的城主府前大广场上,无论是族中地位崇高的长老还是勇士们,早已全数到齐在这儿等着,当湛朗站在府门前转过身看向他们时,众人同时跪下参拜。 “参见宗主夫人!” 还窝在湛朗怀中的斐净被吓了一跳,连忙想下地回礼,可紧抱着她的湛朗却不肯松手,于是她也只能以这尴尬的姿势对他们抬手示意。 “都起来。” “谢夫人!”一张张兴高采烈的笑颜登时出现在她的而前,欢喜得就像是见着了什么宝贝似的。 湛朗边抱着她往府里走边问:“夫人觉得狼宗如何?” 她看向四周的人们,语气里充满了羡慕,“每个人都长得高头大马的,我很好奇他们是吃什么才能长这样。” “还有呢?” 她瞄瞄他,“你最近慇勤得实在有点肉麻。”她家那票恋妹狂的兄长终于遇到对手了。 “还有没有?”他直接跳过这点忽略不计。 她有些不适地眯着眼,指着府里几根颜色澄黄发亮,还能反射日光的大柱。 “有些刺眼。”那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湛朗先是以眼向身后的公孙狩示意改进,接着再对她道:“夫人放心,明儿个我就让人来修改。” 第七章 “能不能放我下来?”一路都被他抱着,他是被人们看得不痛不痒,可她却很不习惯。 “我正要带夫人瞧瞧咱们今后的家。” “我有脚。” 湛朗低声向她请求,“我喜欢它在我手臂上休息的感觉,夫人能不能就小小的满足我一下?” “好吧。”小事而已,她很大度。 跟在后头的花雕听了他俩的对话后,不禁摇头再摇头,想不通她家小姐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和吃他那套。 斐净在他走近那些大柱之前时,忽地要他停下脚步。 对于这座美轮美奂的城主府,她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在意的是这几根柱子,凑近一看后,这才发现它们之所以会发光的原因,竟是因上头都贴满了金箔。 原来诸国进贡给狼宗的金子……都被他给用在这里? “如何?”耐心等她研究完毕,湛朗这才开口。 “这么浪费黄金,小皇帝会诅咒你的。”强盗这一行果然有钱途。 “那你呢?喜欢不?”这可是公孙狩根据断皇爷府的富贵水准,依样打造出来打算讨她欢心的。 她摊摊两掌,“都可以,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追求。”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对于这点,湛朗似是有些不满,但他依然继续带着她参观这座特意为她打造的城主府。 走出了覆着琉璃瓦的屋檐,来到了府后一座庞大雄伟的建筑,斐净原以为这也是府中的住房,没想到,在这儿住着的并不是人,而是马。 二十来匹的各色战马。 斐净热血沸腾地问:“西苑战马?” “知道你爱战马,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为你选了几匹。”听出她语气中的兴奋,湛朗很高兴终于有件事能投她所好了。 选了几匹而已?这人到底有没有金钱概念? 自古以来,因苑国所产的战马,因血统名贵且战力强大,一直以来就是众战马之首,价格也始终都是寻常人求而不得的天价。各国若是能求得一匹,则必将之视为国宝,如今西苑国国中仅剩不到四十匹,西苑国更是将它们视为国本来对待,可现下,却有二十来匹在她家? “你花了多少钱?”西苑皇帝是太缺钱,还是脑袋被石头砸了?居然卖他这么多匹传家宝。 湛朗淡淡地道:“不要钱,白送的。” 白……白送的? 斐净呆呆瞪着他,不禁傻愣了好半天都没法回神。 待她清醒过来时,她不得不怀疑这位强盗头子到底对西苑皇帝做了什么。偏偏他笑得一脸无辜,而负责与西苑国交涉的公孙狩,更是笑得好不纯良。 原来是遇到了强盗啊。 斐净并未替西苑皇帝的遭遇哀悼太久,她扯扯湛朗的衣袖,掩不住欣喜地问。 “每匹都是我的?”这些马儿都值几座国库了。 他宠溺地道:“都是你的。” “你人真好。” 湛朗忍着笑意,“应该的。” 花雕一手掩着脸,决定从今日起她要开始自暴自弃,放开手什么都不再管了,至于她家那个二愣子小姐?随便她去,姑爷爱拐就拐吧。 可她想虽是这样想,兄湛朗又抱着斐净移动脚步,她的雨脚便又不由自主地赶紧跟上去。 “不放心?”同样也跟在后头的公孙狩,边走边瞥向身旁老母鸡的化身。 花雕讽刺地挑挑眉,“换作你能放心?” “也对。”摊上那种主子,担心也是应该的。 绕过马屋来到府中最大一座建筑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在这座庭院中,养着十只被湛朗拿来看家护院的北荒大狼。 一只只约有半个人高的大狼,在她被湛朗放下地后,集体朝她冲了过来,不待她闪避,每只大狼便对她讨好地摇起巨大的尾巴,甚至还有几只拿硕大的狼头轻蹭着她的裙脚卖乖。 斐净抬手轻轻抚上其中一只大狼的脑袋,也不知在高兴什么的大狼马上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滚了一圈不说,还把白花花的肚子翻给她看。 她不解地问:“它们为何这么喜欢我?” “我对它们说过,要敢不对你好……”湛朗刚硬冷酷的视线朝它们扫过去,“杀掉剥皮上架烤!” “……”她发誓她刚才看到那些狼集体抖了一下。 被湛朗带着逛遍整座城主府后,才用完晚膳,斐净就困得眼皮子开始打架,于是湛朗送她回新房命人安排她盥洗。 “今日开心不?”他将一直打呵欠的斐净送至新房的床铺上,看她直往被窝里钻。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开心。”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定也累了,今晚好好歇着。”他拨开她额际的发,轻轻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也是。” 湛朗在走出内室来到外间时,看了一眼打算就睡在外间的花雕,也不对她防备的模样说些什么,只是替她关上了门。 本打算熄了烛火的斐净,在起身时意外瞧见花雕映在墙上动也不动的身影。 “花花?”她干嘛坐在床边发呆? “没事,我正在自我反省中,小姐别理我。”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我又做错了什么?” “小姐想多了,小姐当然不会有错。”错的全是他们皇爷府,以及那个为拐小姐花大钱不手软的姑爷。 “喔。” “小姐,我觉得……”在来到这儿后花雕不得不承认,“就目前来看,小姐嫁得不错。” “……”她怎么只觉得她嫁到了强盗窝而已? 花雕也不指望她那颗怪异的脑袋能够懂,“小姐不需明白,只要继续有时不呆有时呆就成了。” “这样吗?”这简单。 “时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北方的气候与原国的确有些差别,才夏末而已,夜晚就冷得需盖上厚被不然会打颤。花雕在被里翻了许久这才有了睡意,可她睡不到一会儿,就迅速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刃自床上翻身跳起。 打从十年前没能护住自家小姐起,这十年来,一直深感自责的花雕,每夜就从不曾熟睡过。在经历纳兰先生的刻苦调教成为小姐的影卫后,为了小姐的安危,她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即使小姐如今已是难有敌手的相级初阶了,花雕却仍不改这个护主的习惯。 她站在床边浑身戒备地看着无声侵入房中的湛朗,湛朗却没理会她,迳直走进内室来到床边无声地坐下,不说不动地低首看着已陷入熟睡的斐净。 许久,他俯身亲吻着斐净的眉心,那神情那姿态,就像是失而复得,又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魂牵梦萦的绿洲。 花雕怔愣在床边不知该做何反应。 因为她发现,她竟在不意间看到了……烛光下湛朗眼中闪烁的泪光。 斐净总算知道,为什么先前和这些大汉他们一块儿吃饭时,他们老是吃得一脸郁结的原因了。 次日午膳时分,被湛朗领至城主府可供百人同时用餐的大饭堂后,斐净坐在湛朗的身边瞧了许久,总觉得这些人手拿碗筷的样子很奇怪也很不自然,于是就对他们说了一句。 “不必仿效外头的规矩了,你们平常怎么吃,就照旧怎么吃吧。” “谢夫人!”如蒙大赦的众人,响亮的应和声差点掀翻房顶。 接下来她就看到,木制的长长饭桌上,原国精致的各道美食迅速被撤走,身形壮硕的厨娘们捧来一盆又一盆的烤肉,再摆上几大罐奶酒,然后那些大汉便齐齐扔了碗筷,撩起衣袖伸出两手抓来大块烤肉,敞开了肚皮唏哩呼噜地开吃,在她面前上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盛况。 没在席上找到半根青菜的她,只能小口小口吃着湛朗以刀削薄后递给她的肉片。 “要不要我另外给夫人开个小灶?”湛朗担心地问,怕她不能习惯这种硬邦邦的烤肉。 “不必,反正我早晚都要适应这边的饮食。”她现在已经不是原国人了,她有夫家的,纳兰先生说过,女子嫁人,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觉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她要遵循这个优良传统。 “夫人说的是。”瞧她说得一板一眼的,湛朗忍不住好笑地揉揉她的发。 不久,湛朗临时被公孙狩叫走离席,留下她孤单单坐在主位上,众人见状,便一个个搬过凳子坐在她的近处,好奇地看她拿着小刀切下一小块烤肉,放到嘴里嚼个半天,再切一小块,再慢慢嚼嚼嚼…… 不知怎地,他们就是觉得夫人的动作很像某种小动物,还格外有喜感。 被人盯着吃饭,这还是头一回的新奇体验,加上他们每个人又都对她笑呵呵的,斐净突然很有心情与他们闲聊。 “你们家宗主上哪去了?” 阿提拉心直口快地道:“去想法子讨夫人欢心了。” “讨我欢心?”他又想砸大钱还是想当强盗了? “宗主对夫人可好了。”一想到这些年来宗主为她所做的事,木木西就不禁满心感慨。 “就是。”深有同感的众人纷纷点头。 斐净茫然地眨着眼,“湛朗对你们不好吗?” “当然好,宗主是大恩人啊!”左边有人开始感恩戴德。 “不对,宗主是神明才对。”右方则有人在崇神。 “要不是有宗主在,我们早就全都饿死了。”木木西直接下了个结论。 “对!”全体一致同意。 “听起来好像很伟大。”斐净至今才知道她家夫君的形象在他们心中这么高大光辉。 “嗯,宗主就是这么伟大。” “就因他伟大,所以你们才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整个狼宗上下团结一心,不论湛朗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尽全力达成他的要求,这可不是一般的君王都能拥有的领袖魅力。 “不是!”偏偏他们推翻了她的推论。 她被弄糊涂了,“那你们干嘛跟着他?” 木木西放下手中的割肉刀,擦干净了油腻腻的嘴巴和双手,然后正经八百地对她解释。 “很简单,跟着宗主有肉吃。” “嗯嗯!”所有人齐齐点头。 “……就这样?”会不会太好收买了? 木木西一脸严肃,“夫人,您有所不知。” “那你细细道来?” 自木木西的口中,斐净这才知道如今她所见的狼宗,一开始,并不是这么富裕与强大的。 早在七年前,这块北方的土地上,根本就没有狼宗这一族,他们只是这片草原上四处流浪的牧民。 因北方苦寒,土地又贫瘠得除了牧草外什么都种不出来,他们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放牧这一事上,牛羊马匹就是他们最珍贵也仅有的财产。 而身为牧民,说穿了就是靠天吃饭,一年能不能吃饱,都得看老天的赏赐,若是风雪大了点,或是雪季的时间延长了,来年所有人和所饲养的牲畜就都得饿肚子。但这些情况,自他们祖先的时代起就已经存在了,所以他们也都能接受这种时常饱一年饥一年的景况。 直到邻边诸国开始扩张领地,他国的牧民们开始前来与他们争地起,他们原本就已很艰困的日子更是过得像场噩梦。 倚仗着强国的威势和庞大的兵力,他国的牧民们不但抢走了他们最肥美的草地,更强盗似的抢走了他们的牛羊马匹,眼看所有人都要因此饿死了,这时,湛朗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第八章 来历不明的湛朗,只对他们说,他来自一宗古老的狼族分支,他不但想在这块土地上定居,他还打算喂饱他们,让他们从此不再受各国的欺陵,也不再似浮云般四处飘泊居无定所。 在当时,无人相信他口中所说的一切,因那些实是太过美好太像永不可能实现的心愿,而湛朗也不需要他们相信,他只是以无上的武力优势讨回诸国牧民抢去的牛羊马匹,不但抢回他们熟悉的草原还定下诸国与他们的边界,一旦诸国犯界,他就将那国打得再也不敢踏入一回。 看着湛朗摆放在他们眼前像座小山的肉类和吃食,不知已饿了多久的牧民们,全都流下了眼泪。 狼宗就是在他们吃了第一口肉后建立的,也从此,他们在湛朗的带领下,一步步迈向有肉吃的美好新生活,以及这条康庄的强盗不归路。 听完了木木西的故事,斐净赞同地点点头。 “我同意,跟着宗主有肉吃,宗主确实伟大。” “夫人英明!”一个个都很狗腿。 站在门边听完故事的公孙狩,面带微笑地来到她的身旁,对她方才的反应甚感满意。 “夫人,宗主有请。” 被公孙狩领去了那座养着大狼的院子里,斐净大老远就瞧见了那棵高大参天的巨树,乍然一看之下,她还以为她回到了皇爷府里她最喜欢的小院。 这不会是她家后院的那棵白松吧?湛朗大费周章的从她家搬来这儿? 不过在仔细观察后,她很快发现个头不对,这棵过于高大已经类似神树的白松,树龄绝对不只有百年而已。 刚完成移植,两手还沾着泥土的湛朗,洗净手后,走到斐净的身边亲昵地在她额际上印下一吻。 “喜欢吗?”原本这份礼物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可是属下办事不力,路上耽搁了时间,所以才会这时才运到。 “你哪弄来的?”这棵树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她不得不怀疑他又做了什么。 “北蒙国。” “详细地点是?” “大都皇宫北边的御花园。” 那不就是北蒙国的千年神树吗?听说北蒙国的历代皇帝都拜它几百年了。 “你……弄这树来干嘛?” 湛朗还是千篇一律的理由,“听说你喜欢。” “所以你就把它挖来讨好我?”她忽然发现她有倾国倾城的本事,而且倾的都是别人的国和别人的城。 他只在乎这一点,“感不感动?” 斐净歪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很感动,你真是个大好人。” “夫人高兴就好。”强盗头子对此表示很满意。 木木西抖耸着雨肩,忍笑忍得好不辛苦,而公孙狩则是躲到一脸茫然的阿提拉身后去笑个畅快,至于已经无语再去问苍天的花雕,此刻正忙着低头与地上的蚂蚁联络感情打交道。 “对了,北蒙国皇帝怎么会肯把这神树卖给你?”开心地绕着巨树看了几圈后,斐净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木木西不以为然地在嘴边小声咕哝,“挖就挖了,还需要买?” “就是。”阿提拉跟着点头。 果然又是抢的,有他们这么理直气壮的强盗吗? “其实,当强盗是不对的。”斐净认为她有必要与湛朗沟通一下他们全宗特有的小当观念。 湛朗说得格外诚恳,“可这样却能让整宗的族人都能够吃饱。” “也对,肚皮是很重要。” “夫人说的是。” 花雕颓然地以指拧着眉心,就这么看着姑爷大刺刺拐走小姐,一块儿踏上歧途不复返。 院中的大狼们似乎对这棵神树很好奇,也学斐净在树底下绕了几圈,斐净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它们玩耍,不时再抬首看看这份新礼物,这时湛朗早已赶走闲杂人等也坐至她的身边,伸手揉了揉她酸涩的颈项,再将她的头挪至他的肩上。 玩累的大狼们安分了,各自找了个地方趴着,院中仅剩下草地里的虫鸣声与他们为伴。 她忽然有所感,“嫁人就是这样吗?” “怎样?” “无所事事。” “夫人有什么想做的事?” 斐净想了一会儿,发现对人生没有追求的她,一时半刻间,还真找不出半件想做的事。 “没有……”她是不是该找个目标振作一下? “那就陪着我吧,我寂寞。” 他寂寞?斐净坐直了身子看他看了好一会儿,两眼突然亮了起来。 “夫人在看什么?” “我今日才发现你是个美人。”她不假思索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住在皇爷府中,上从斯文翩翩的大哥斐思年,下至年幼的小皇帝,清一色都是让人艳羡不已的美男胚子,但若是和湛朗相比,顿时,他们的颜色就褪了。 因湛朗不仅美得精致、美得无一处不完美,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一种似妖非妖的气质,而这一点则是他们永远也学不来的。 湛朗捏了捏眉心,对她过于诚实的习性感到有些头大。 “要我来说,夫人才是美人。”他是男人,他不稀罕什么美不美的。 她诚实地摇首,“我长得很普通,我还是个面瘫。” 湛朗捧起她的小脸,语调中带着惋惜,“这脸……真不能有表情也无法笑?” “也不能说完全不行,但是很难。”她对这点也感到很无奈,“我听花花说,我小时候曾笑过几次,好像是要打心底觉得开心,我才会不知不觉地笑出来。” “要打从心底觉得开心是吧?”湛朗不放弃地亲亲她的面颊,“我有耐心,我等着看你日日笑靥如花。” “这太有难度了。” “不要紧,我有信心。”他继续品尝她的嫩豆腐。 印在她而颊上温热的双唇,所带给她的感觉,明明近来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突然有种强烈欲呕感,她不适地闭上眼,脑海中忽地闪过几抹人影,那几个人,面上带着淫秽笑意朝她走来…… 发现她面无血色还难受地紧闭双眼,湛朗紧张地握住了她的双肩。 “夫人?” “没什么……”她晃晃脑袋,“就是好像想起了什么,可又太快了捉不住。” 想起了什么? 锐利的寒意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很快镇定下心绪。 “记不起就别想了。”他让她靠回他的肩上,安抚地拍着她,“你的脸色不太好,睡一会儿,我在这陪着你。” “好。” 放松身子后,斐净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很快就睡着了。湛朗维持着坐姿握住她的手,悄悄将妖力探入她的体内,顺着血脉一路来到她额间的上丹田处,一查探之下,发现十年前给她下的那个封印果然松动了。 怪不得她会想起些什么,若是再不快解决,只怕当年那件惨事她就要全部记起来了…… 停留在上丹田里的妖力,下一刻,化为锋利的剑意开始大肆侵蚀那些尘封的记忆,湛朗打定主意,这回,他不再设下封印,而是彻彻底底的将它消灭,如此一来,这辈子斐净再也不会想起那些不必想起的痛苦记忆,也再不会而已。到她当年所经历过的地狱。 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后悔一回。 当秋日的风儿在草原上吹起时,北方大地早已是一片萧瑟清冷。 斐净一对枯黄的草原没什么诗情画意的感想,二来腹中又没有什么墨水可去形容这片苍茫风情,所以她连出门都懒,很乖很听话地待在家中陪大狼。 至于湛朗? 因南方秋收在即,诸国粮仓又将堆满米粮,国库也将充满黄金,即将丰收的各国君主不免想到去年国库空虚的惨状,自然也连带想起了,害得他们一整年都睡不着吃不香的狼宗宗主,于是为保住今年的丰收,也盼望着能够顺道一报旧仇,于是诸国开始在暗地里摩拳擦掌。 也正因如此,对狼宗族人们来说,秋季,根本不是什么秋收的季节,而是报仇与反报仇的忙碌大季。 身为强盗头子,湛朗从来不缺仇家,一个个仇家正排着队等他出门去收拾呢,所以在十日前他就打包好行李,赶在各国的人马被派来狼宗报仇之前,先一步对他们展开反报仇行动。 为了让留在府里的斐净不感到孤单,湛朗在出门前很是仔细地嘱咐过了所有人,因此以下的各种情况,便天天在斐净的身边上演。 “夫人,看马啊?顺路顺路。” “夫人,出门杀人吗?一道一道。” “夫人,吃饭啊?凑巧凑巧。” “夫人,如厕吗?一起一起。” “夫人……” 连着十日下来,饶是身经百战的花雕,也有些吃不消。 要不要每个人都对小姐笑咪咪还热情无比,兄到小姐就如同见着了自家人般亲切?现下的景况是,马儿爱她、大狼黏她、族人们更是成群结队围绕在她身边,小姐身上是具有吸引狼宗万物的美德吗? “小姐,你确定你没跟他们失散多年?” “……我同你一块儿长大的你不知道?”湛朗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些人而上的笑意,皆是真心实诚,并未掺假,也不像是被湛朗给逼迫的,所以斐净也就认了。有人对她好总比人人都不理她来得强不是?所以她很快即投入其中,大家一起比比看谁比较亲切。 当院中十只大狼将她团团包围,左右大腿上各搁了两颗大狼脑袋,身后两只大狼并排趴着充当她的靠背,剩下四只则蹲坐在她的而前,伸长了脖子狼嚎唱歌给她听时,斐净发现,这回全宗集体尽情投入的亲切活动,好像……是有那么点过头了。 深陷狼圈的她,颇抱歉地看向被冷落在一边没狼搭理的花雕。 花雕摆摆手,“小姐甭理我,我一向都很能自得其乐的,你慢慢来,我去别的地方走走。” 斐净摸着一颗颗乖顺的大狼脑袋,总觉得近来它们狗腿的功力似乎又更炉火纯青了点。 “每只都这么乖,是因你们都很怕湛朗?”明明湛朗人就很好啊。 一听到湛朗二字,所有大狼纷纷抬起头,黑汪汪的大眼中好像隐约有泪意浮现。 她想了一下,“杀掉剥皮上架烤?”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恐怖的威胁再次让大狼们都被吓得竖起狼背上的长毛,并夹起尾巴瑟瑟发抖。 不知不觉间,斐净的嘴角微弯,那些许上扬的角度,看上去,就是一朵虽然很小,却是货真价实的微笑。 湛朗因此而看得怔住了。 多年来求之不得的笑脸,就这么出现在刚返家的他眼前,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手足无措,既不舍得自隐身的地方走出打破此刻的氛围,又想抱住她,告诉她这笑颜是多么的美丽。 只是这笑颜太珍贵,所以他不敢妄动,就怕它会一闪即逝,而下回要想再看到它,则又不知得等到何时。 或许是大狼们的体温太过温暖,它们盖在她身上蓬松松的尾巴也太像她房里的棉被,斐净只靠在大狼身上与它们玩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合上眼皮去会周公。 花雕曾走回来看过她一回,怕她着凉,本想替她添床被子的,但在她整个身子被大狼们的尾巴淹没,只露出一颗脑袋时,花雕也不管她了。 第九章 湛朗一迳站在远处看了她睡脸许久,直到不太温暖的阳光已不再照至她的身上,他这才走过去赶走大狼,弯身轻轻将她抱起。 “你回来了?”被他吵醒的斐净爱困地揉着眼。 “嗯,睡得好吗?”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坎,“还想再睡一会儿……” “日头西移了,乖,再睡就会着凉了。”听下人说,怕冷的夫人自天候开始变寒后,常常不是跟大狼们窝在一块儿睡,就是躲在房里盖大被,再这样睡下去,怕是会对她的身子不好。 “不睡觉要做什么?”她都已经被他养得很懒散了。 他拿出拐妻精神开始赶跑她的瞌睡虫,“夫人不如与我一道学习凡人该懂的知识?” “知识?”犹带睡意的斐净并不怎么专心听他说话,因此自然轻易就忽略掉了凡人二字。 他一字不漏地转述,“妻子是用来疼用来宠用来捧在手中娇惯的。”昨日木木西和公孙狩就是这么教导他的。 她一副后知后觉外加恍然大悟的模样,“是这样的吗?” 走回来的花雕当下脚步一顿,忍不住捂住脸……纳兰先生啊纳兰先生,你究竟是怎么把小姐给教歪成这副呆德行的? “连你也不知道?”来到人间也才十年的湛某人,没想到她这方面的知识远比他还要贫乏。 她好学生似地摇着头,“没人会跟我说这个。” 想起她那些恨不能为她遮风挡雨,尽其所能护着她的兄长,湛朗不难了解他们曾为她施展了什么保护手段,可他们不知道,在保护之余,他们却也在无意间让她错失了许多。 他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那么我们一块儿学学夫妻相处之道这门学问如何?” “怎么学?”总算找到事做的斐净很感兴趣。 “先找个地方练练。”他抱着她直接往新房的方向走。 “好。” 跟着湛朗一块儿回来的阿提拉,面上带着大惑不解的神色,抬手拦住正要走过他面前的花雕。 “花姑娘。” 花雕没给他好脸色看,“都说过别叫我花姑娘。”她很像红袖招吗? “雕姑娘。” “姑娘我不姓雕!”她没空理会他,“闪边!” 小姐又被姑爷拐去卿卿我我了,她要找个地方去自生自灭免得会长针眼。 只不过想问个问题,却莫名其妙被凶了一回,阿提拉很无辜地拉着木木西的衣袖。 “木木西,夫妻相处之道是什么?能吃吗?” “不能--”木木西下意识地对这个文盲应着,却突然一顿,“呃,其实也不能说是不能。” “啊?”那么多个不能? 他慢条斯理地搓着下巴,“这门功夫若是学得深,或许咱们宗主很快就会有肉吃了。” 阿提拉两眼亮晶晶的,“有肉吃?” “嗯,以夫人迟钝的程度来看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被吞下腹吧。 “那我也要学,你教我!” 木木西唾弃地瞥他一眼,“老子没空跟你双修,去问你那个雕姑娘。” “你教啦……”干嘛舍近求远? “滚一边去。” 被抱回新房中的斐净,端正跪坐在床榻上,看着坐在床边的湛朗捧着她的脸蛋,然后在她额上亲了一记。 “这个我学过了。”业务已经很熟练了。 他再亲亲她粉嫩的面颊。 她有些不耐烦,“这侗也学过了,有没有新的?” “真想学?”湛朗慵懒略带沙哑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 她点点头,“做事要贯彻始终。”她从不半途而废的。 湛朗徐徐挪动身子爬上床,伸出一掌勾来她的纤腰,一手抬起她的脸蛋,低首以唇在她红艳的唇瓣上来回摩挲,再将它们含进嘴里吮着,过了一会儿,再轻轻咬着它们。 生平从不懂得脸红为何物的斐净,头一回脸红了。面上烫热不已,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她的脸上,湛朗珍爱地以指抚过那抹绯红,再凑上前吻住她的唇,加大了力道吮吻着,再小心地将舌探入她的口中。 斐净的身子当下明显变得僵硬,他不疾不徐地来回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着她,让她慢慢再次放松下来,然后他才放纵自己的舌与她甜蜜交缠。 半晌过后,斐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红着脸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想再学吗?” 她按着犹在狂跳的心房对他摇首,但没过一会儿,在她回味完方才的那记吻后,她又再对他点头,然后小小声的说。 “明日再继续……” 湛朗不禁被她逗笑了,开心地将她抱至怀中,“夫人说的是,那就明日再继续。” 远嫁而来的斐净,在狼宗里过得可说是如鱼得水,在湛朗无条件无原则无下限的宠爱下,她的日子过得远比兄长们所想像的还要快活,可另一位与她同一日来到狼宗的人,可就不了。 屈居在城主府地窖中数月的大理王慕野,在公孙狩终于把他给关了个舒心满意兼过疡后,这才总算愿意提供纸笔给他,让他修书一封给北蒙皇帝来赎自家亲叔听说北蒙皇帝在收到这封求救信后可说是气炸了,但碍于皇族宗室颜面,他就算是不想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叔叔也不行,只能气抖地咬着牙,命钦差大人前来狼宗赎回肉票。 坐在城主府偌大的饭堂中,身旁环绕着一众扬刀亮剑的狼族大汉,备感压力的钦差大人,又再次以汗巾擦了擦额际溜下的冷汗,一心巴望着对面那个正在点金子的公孙狩动作能够快点。 点完金子的公孙狩,蓦地将眼前的金子往前一推,然后懒洋洋地跷起一双修长的长腿,交握着十指对他道。 “数目不对。” “怎会不对?”明明信上说的就是这个数目。 公孙狩亮出一口刺眼的白牙,“抱歉,涨价了。” “涨……涨价?”哪有他这样坐地起价的? 公孙狩也不管他是否气得嘴上的胡须乱翘,还一手扶在桌边摇摇欲坠的样子,他悠然抬起手,开始算给他听。 “好歹我们也养了大理王一段时日,这伙食费、住宿费、人员看管费若是不给,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吧?”他们都不必出成本的吗? 差点气了个倒仰的钦差大人使劲地拍向木桌。 “你这是抢劫!”简直就是无耻至极,没瞧见大理王都被他们给饿瘦了一圈吗?他还好意思说什么伙食费? 公孙狩邪恶地扬扬眉,“很高兴大人您有这共识。” “……”这天经地义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唱作俱佳,“我狼宗宗主大婚,各国皆前来道贺,而你北蒙人不到也就罢了,不知为何连贺礼也迟迟未至?唉,礼不到人不来统统都算了,没想到我宗主迎亲的半途居然还遇上个想劫亲的,你说,你们北蒙如此不将我狼宗宗主放在眼里,是不是让人很痛心?” 钦差大人咬着牙,“你想怎样?” “心痛就得要有心药医,而就医就得花银子,大人,怎么看您都得对我们出点医药补偿费吧?” “你个无赖……” 公孙狩还狮子大开口,“大理王的那块领地,我们狼宗就当作是大理王冒犯我宗主夫人的赔礼了,相信英明如大人你,也定会同意这决定是不?” 钦差大人跳了起来,“我绝不会同意!” 下一刻,一把把刀剑皆不约而同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公孙狩哼了哼,“识相的就快把这文件给签了,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走出我狼宗时,身上会不会不小心缺了点什么。” “你……”钦差大人气抖地喘了又喘,扬手指向窗外那棵参天巨树,“好,那些我不与你计较,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狼宗盗走我北蒙神树是什么意思?” 公孙狩打死也不认,“你认错树了。” “绝不会错,那分明就是我北蒙失窃的神树!” “树上头是有刻你家的名字?或是你能验它的血统?那你身上的银袋我看了也很眼熟啊,我可不可以也说那是我的?” “你强辞夺理……” 公孙狩两手一摊,“谁让我是强盗来着?” 站在饭厅外头的斐净,对于公孙狩的强盗行径看得是目瞪口呆,湛朗扶起她的下巴,颇得意地对她道。 “我教他的。” “教出了个奸商你还邀功?”要她感佩一下一山还有一山高吗? “夫人你不明白,这是种成就感。”他一手抚着胸口,很虔心地对她道。 她无奈地抚着额,“好吧,我慢慢体会。” “夫人不赞同我宗的强盗行为?” 不赞同? 以往在还没有来到狼宗前,她的确是不赞成的,可在来到这片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吃得饱的土地上后,她曾设身处地的想过,若她是这儿的主人,她要怎么让一大批族人不再挨饿? 畜牧? 天灾和牲畜病害可不会给你而子。 农耕? 草皮是啃得饱吗? 矿产? 那些铁矿本就是他们抢来的。 于是她叹了口气,“不,其实这样也好,毕竟金子又不是从地里刨出来的,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有钱能赚就当赚。” 湛朗奖励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夫人说的是。” 她看了眼里头正大宰特宰肥羊的公孙狩,然后决定离开这儿,以免她口后会有样学样。 “有件事我想问你。”她一手搁在他的臂弯里,边走边对他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宗里的每个人老是对我笑咪咪的?” “因他们都很期待也很欢迎你的到来。”这或许该归功于他的教导有方。 “为何?” 湛朗带她来到城主府的最高处,一手指着眼前的景色。 “狼宗能有今日,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准备迎接你,这一点宗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她很是惊讶,“为我?” “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为了能让你开心,为了能让你自由自在,更为了让你幸福。” “什么意思?”怎么这些话听来就像是预谋已久? 湛朗将她揽进怀中,爱不释手地亲吻着她的眼眉她的唇。 “十年了,为了你,我整整等你十年了。”好不容易才能将她留在身边,这要他怎能不感谢上天? 她自认她以往从不曾认识过他,家中兄长们亦不曾与他接触过,所以他的这个等字,是打哪来的? 斐净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抬手捂住他到处偷香的嘴。 “既然你已等了我这么久,咱们眼下又早已是夫妻了,可你却不与我同房。” 她仰起螓首,淡淡指出他们成亲以来一直不同房的这点,“是嫌我脏?” “脏?”湛朗拉下她的手不认同地问:“清白与否那很重要?” “你不这么认为?”不是所有男人都该很在乎? 湛朗耸着宽肩,“无所谓吧,你又不是为了那玩意儿而活。”他来自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凡人这等愚蠢的观念。 她天生就是个乐观的人,“我也不认为我被狗咬了一口,我就得把它咬回去,或是永远都惦着那个伤口。” “夫人英明。”这个心态很好。 “那你不同房的理由呢?”别想敷衍她。 他珍惜地看着她,“之所以不与你同房,是因你还没准备好,之所以不碰你,是怕你会不喜欢会不情愿,所以我愿等。” 第十章 原来……他是担心她? 已经为她无所不做的他,为什么就连在这一方而也要如此小心待她?他的温柔体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 斐净的眼眶不知不觉间有点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的小堂弟,是皇帝吧?他说出口的话,就是所有人该遵从的圣旨吧?” 湛朗搂紧她的身子,将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对我而言,你的话,就是我的圣旨,而你的心愿,就是我所有努力的目标,只要是为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寥寥几句话,便将她的心房充斥得满满的柔情与甜蜜,斐净头一回体认到,以往他总是挂在嘴边的爱意,并只是随口说来哄她的。 曾经所有人都认为,她这辈子不可能得到的爱情,其实,已经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由湛朗默默地将它平铺在她的生活中,只为了等待她一次的欢喜,只为了能给她一次的感动。 她究竟何德何能? 明明她就有着那种不堪的过去,可他就是认准了她这个人,其他什么都不管也不理,一心一意的,只对她好。 她的语气不禁有些哽咽,“你欠过我什么?” “我就是高兴宠着你。”湛朗可不想惹她掉泪,连忙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只可惜,并不成功。 “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那是你认为。”他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只要是为你,哪怕要我付出所有,我都觉得值。” 闻言的斐净踮起脚尖,雨手搂着他的颈项,埋首在他怀中,好半天都不发一语。 “你是我的妻,而这是你的家,我等你住进来。”湛朗抚着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喃喃在她耳边道。 “我已经住在这儿了……” “不,我所说的是这里。”他拉开她,一手指着她的心房,“我等你把心住进来。” 因斐净近来实在是太会睡,睡到湛朗都以为她要像熊一样开始冬眠了,花雕忧心忡忡地向他表示,小姐以往绝对没有这么会睡,所以湛朗不得不替人生缺乏目标又没追求的斐净找点事做。 次日奉命而来的公孙狩,笑咪咪地将今年一整年的帐册全都往夫人的书房里搬,数量庞大的帐册叠在书案上高如小山,直接淹没了小个头的斐净。 斐净呆坐在椅内看着眼前一大堆帐册,登时所有瞌睡虫都跑得一干二净。 她可怜兮兮,“花花……” “小姐别看我,我学刀学枪就是没学过拨算盘。”姑爷英明,这下看她还有没有空去睡觉。 她转看向另一根浮木,“师爷……” “这是宗主对夫人的爱,夫人您要用心体会喔。”公孙狩俨然与花雕站在同一阵线。 她欲哭无泪,“有这么高的爱意吗?” “不高不足以代表宗主对您情深似海嘛。”太好了,整个宗里本就没有会算帐的人才,这下子他今年不必在忙得死去活来时,还要抽时间出来跟这些帐册奋战了。 推拒无效,而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湛朗也难得不伸援手,强权所迫下,斐净不得不一头栽进帐册堆里,开始了天天早起晚睡拨算盘的日子。 只可惜众人皆没料到,由纳兰清音一手带大兼调教的斐净,她在掌管家务这方面的能耐到底有多强大。 三日后,斐净拍拍两掌,神清气爽地站在书房内傲视众人,而一众人等的脸,则都是黑鸦鸦的。 公孙狩花上两个月工夫也都算不完的帐册,她独自一人只花三天就全部搞定收工? 这下他们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老是说人生没追求了…… 湛朗赶紧拉住又要回房睡觉的她,交给她一大叠狼城大大小小建设工事计划表,直接扔了一座城去给她折腾,还不忘叮咛她这回一定要慢慢来。 对于接手狼城工事这一事,斐净难得展现了热情与干劲,兴高采烈地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大显身手。 这日她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时,花雕为她带来了一项消息。 “魂纸?”这玩意儿怎又冒出来了? 魂纸这种太过逆天的东西,向来就是诸国争抢的宝贝,而为免原国内乱时魂役大显神威一事再次重演危害人间,这些年来,纳兰清音不知派出多少人手寻找魂纸,为的就是想将魂纸全数销毁,以免再次为人间带来灾难。 花雕仔细再禀,“纳兰先生说,南贞国皇宫日前遭窃,魂纸很可能已经流出来了。” “知不知道盗走魂纸的是哪一方人马?” “不知。” 斐净搁下手中的笔,“这事与我们狼宗何关?” “纳兰先生说,姑爷这些年来得罪了太多人,所以要我们提防些。” “嗯,我知道了。” “还有……”花雕一点也不介意出卖某些人,“大爷二爷三爷还有皇上他们各自派出来的探子,已经在城主府外头逗留好些天了。” 斐净揉着两际,“他们这是干嘛?”她一想起那票恋妹恋姊狂就头疼。 “不就是担心小姐嫁得不好?”还能为啥? “一个个都吃饱撑着了……”她都已经嫁人了,他们还把爪子伸得这么长?湛朗可是纳兰先生所认可的人选,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也这么认为。”姑爷别太溺爱她就成了。 “你捎封信给先生,叫他管好家里头的那些哥哥,再奉上一份我来到狼宗后的详细报告给他们,好让他们都安安心。” “是。”花雕不忘提醒,“皇上那边呢?” “我来对付他。”她正好有件事要找他。 对付他? 花雕默默在心中为苦命小皇帝哀悼半晌,随即没良心地抛在脑后,拿着纳兰先生送来的消息去通知姑爷了。 湛朗在为斐净这个工作狂送来午膳时,好奇地站在她的身后问。 “夫人在写什么?” “恐吓信。”耳濡目染下,她已经渐渐展现出强盗本色。 “好玩吗?” 她挑挑眉,“小皇帝收到肯定不会开心就是了。” 斐净在信里是这么说的,如今她已不再是原国净公主,而是狼宗宗主夫人,她对小皇帝擅自入侵狼宗领地一事很不高兴也很不满,她更讨厌小皇帝派人来监视她的这一举动,因为他的骚扰,所以这阵子她很不快活,因此她要求精神补偿。 补偿的办法就是,每个月按时运送大批煤炭给狼宗,免费。 收到信的小皇帝不禁怆然泪下。 堂姊抢劫啊-- 呜呜呜……远嫁狼宗的堂姊已经完全被那票强盗给带坏了,他要去找纳兰先生哭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是不可以随便乱教的。 其实斐净也不是故意的,谁让狼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半棵树也种不出来?想劈柴生火不行,想烧制煤炭也不可能,她又对牛羊粪便晒干制成的生火材料没好感,而原国国土上森林众多,煤矿出产更是大宗,她不跟小皇帝讨她去跟谁要? 连续闭关数日后,斐净带着一叠图纸来到湛朗的面前让他过目。 湛朗有些搞不懂,“这是……” “澡堂。” “澡堂?”他给她的计划表里没这一项啊。 斐净指控地瞪着他,“你们都不爱洗澡。”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 “北方天冷,又缺乏水源,所以若非必要,族人们都是许久才洗一回。”湛朗搂过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向她解释。 她还是摇头,“可味道不好,也不干净。” “一定要建?”他啃了啃她的唇瓣,满意地看她的而上又再浮现红霞。 “嗯。” 他决定要宠她就要宠到无法无边,“那就依夫人所愿,咱们建澡堂。” 为了支持斐净想洗澡的愿望,恋姊的小皇帝很快即把工部的人手送来狼宗,教导这些不知澡堂是何物的狼宗族人兴建澡堂,不久后,烧水用的煤炭也一车车地运抵了。斐净很开心地拉着木木西在城主府四周探勘土地,发现城主府底下就有一条流经的地下暗流,可供应澡堂所需要的水源。 于是一个月后,狼城里,官方所设的澡堂开了一家又一家,城主府中甚至还一口气造了四间澡堂,一间由她专用,一间是湛朗的,其他两间分别是男女属下的。 “什么,一个都没洗?”收到花雕报告后,斐净纳闷地问。 既然燃料不够、水源不足的问题都已经解决,在各方条件都能够配合的情况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不洗澡? 花雕板着脸,“他们不敢下水。” “为什么?” “他们说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水,他们害怕。” 斐净拍案而起,带着花雕直接杀去湛朗面前,由湛朗出马将他们一个个都赶进建好的澡堂里。 “洗澡。”她忍他们很久了。 “夫人不要……”阿提拉像个小媳妇般抱着双膝蹲在一边发抖。 “快洗。”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 “夫人饶了我吧……”木木西什么面子都不顾了,一迳躲在阿提拉的身后。 瞪着那一池又多又深的水,一大票汉子抵死不从,还瑟瑟缩在角落边抓着衣襟不肯松手,这让斐净不禁有种诡异的错觉。 她看向花雕,“我这是在辣手摧草吗?” “小姐请正经点。” “喔。”她正了正神色,转身雨手叉着腰问:“你们真的不肯洗澡?” “不洗……” 斐净决定祭出人间凶器,“花花,把他们都剥光丢下去,没洗干净前,谁也不许上来!” “包在我身上。”花雕冷笑地挽起两袖。 为达成小姐的命令,花雕才不管自己还是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下手异常狠心俐落。抓来一个不肯洗澡的汉子,扒光衣服,拉掉裤子,抬脚将他往池边一踹,扑通!很好,下一个。 围观的湛朗忙一手掩住斐净的双眼,一手圈紧她的腰,急急挟着她逃出澡堂炼狱,深恐要是脚下慢了点,里头光溜溜的汉子们,就都要将清白葬送在自家夫人手上。 斐净在离开男澡堂后,就抱着湛朗的手臂将他往他的澡堂那边拖。 “夫人?”湛朗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 来到他专用的澡堂后,她扳扳十指。 “来吧,到你了。”以为她会放过他? 湛朗一双剑眉愉快地往上扬,“夫人也想扒光我?” “你配不配合?” “来吧,夫人不必手下留情。”他立即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势,还一脸春心荡漾。 “……” 抵抗洗澡这一回事,狼宗的族人们只坚持不到三天,在一个个洗干净的大汉已身先士卒过后,众人这才对洗澡一事的抵触感消减了些,大着胆子尝试地踏进澡堂。 热呼呼的热水和浑身舒适的清洁感,很快即征服了狼城里的所有人,湛朗顺着斐净的意思,再将澡堂推广至狼城外,让全族人都能享受到这项由夫人所带来的福利。 这晚在湛朗沐浴后,斐净乐呵呵地打理着他一头未干的长发,很满意自家夫君的美色,在经过沐浴之后又更上一层楼。 “夫人很高兴?”湛朗任由她将他的长发拿来编麻花辫。 她赏了他一记大大的响吻,“高兴,你从美人变成大美人了。” “……夫人高兴就好。”美人就美人吧。 拆掉手中的发辫,打算重新再换一个新发型时,斐净蓦地抬起了头转看向窗外。 “嗯?”武者气息?还是相级的? “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湛朗披上外衫,一闪身就已去了外头。 第十一章 一轮明月高挂在天际,湛朗高站在城主府最高处的屋顶上,神情不善地看着远处一身夜行衣还以黑布覆而的女人。 “不知阁下来我狼宗何事?” “交出魂纸。”北蒙皇后楚悦散开了雄厚的内力,将一身的威压笼罩住整座城主府。 湛朗打出一股妖力,轻易就化解了她的威压,在她满心意外时冷冷地问。 “谁告诉你狼宗有魂纸的?”这是哪国造的谣? “废话少说。”她两眼微眯,“若不把魂纸奉上,今夜我就血洗狼宗。” 湛朗嘲弄的目光扫过她,“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当斐净自屋里走出来站在院中仰首看着他们交手时,一股奇异的古怪感跃上了她的心头。 因为……来者所使用的招式,虽是大陆武者们惯用的,可湛朗的却不是,加上他浑身散发出的威压感,有时是内力有时却非内力,且他移动的速度快到她的眼睛几乎捕捉不到,一点也不像是相级中阶该有的实力。 十来柄由剑意化成的银剑,在湛朗的四周飞舞,他一扬手,飞剑随即冲向楚悦,将她包围在剑圈中,冰冷强大的气息令她的面上冻上一层寒霜,湛朗身形一闪,蓦地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方,五指成爪狠狠抓向她的天灵。 楚悦倒抽了口冷气,情急将身子一偏,虽是惊险避过了死招,肩头却也被湛朗给生生抓下一大块肉,顿时鲜血淋漓。 另一道相级中阶的内力及时拦住湛朗的下一招,十万火急地将楚悦给救下,来者强行突破剑圈后,一刻也不敢停地拉着她飞速遁走。 斐净不语地看了湛朗许久,在他回到院子想带她回房时,她突然问。 “你到底是谁?” 湛朗停下两脚,转身站在她的而前一迳保持沉默。 “你是……魂役?”虽然她并不想这样猜测,但,那绝对不是人类该有的身手。 “嗯。” 对于这个答案,斐净在看过他的身手后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不明白,为何他这名魂役在来到人间后,非但没有留在魂主的身边效劳,反倒是建立了狼宗,还留在这儿与这些人一块儿生活?他的魂主怎会放纵他自由行事,而不将他留在身边? 她的? “谁的魂役?” 湛朗定定地道:“你的。” 斐净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明眸中盛满了不敢置信。 他是她……当年在许下愿望后,却一直从未出现过的魂役? 湛朗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还记得你许下的愿望吗?” 因他的话,斐净更是止不住心头的那股剧烈颤动,一丛丛的火苗,隐密地开始在她胸腔里燃烧。 十年前,在那段她人生中最漫长的日子里,她在刑堂中受尽了酷刑与折磨,那深渊般的痛苦,直将她对人世间最后一丝的希望都吞噬殆尽,不给她留下一丝活下去的光明。 她曾经以为,她就要死了,在那心灰意冷的当头,她颤抖地自怀中拿出一张珍藏的魂纸,咬破指尖,以血在魂纸上许下了人生最后的愿望,期望她的魂役能将她自这个噩梦中拯救出来。 可他没有。 他一直都没有来,他迟到了。 “我忘了。”斐净抽出她的手,转身就走。 湛朗并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握紧了拳,哑声对她的背影说道。 “你说,你想幸福……” 深秋即将来到,大地在清晨时已覆上了一层寒霜,而斐净与湛朗之间温暖亲爱的氛围,似乎也直线降到了冰点。 那一夜在知道湛朗乃是她的魂役后,向来贪睡的斐净,一整夜都坐在房里没睡,哪怕花雕再怎么担心再怎么急,她也不开口说话,原本就而无表情的她,一旦摆出这副德行,就算是相处多年的花雕也拿她没半点法子。 忧心如焚的不只花雕一个,湛朗在她门外徘徊了一夜,却没能自花雕口中得到什么答案,这让他不禁更是因此而心慌意乱。 斐净没让他等太久,当晚即打开了房门,赶走了花雕,摆出要与他谈谈的架式。 “你是来实现我心愿的?” “是。”湛朗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却发现,他再也看不出她微小的情绪表现。 “你迟到了十年。”她指出最让她无法谅解的一点,“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他人的魂役,通常都是一召唤便会立即来到魂主的跟前的。 此时湛朗的面上,再也没有以往展示在众人而前冷硬强横的气质,也没有面对她时的春风徐徐。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令他几乎不敢直视她坦坦的眼眸,而当年那一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悔恨,更是令他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出口。 因他知道,当年她是在何等绝望下向魂纸许愿的。 而他却连保护她这点都做不到。 见他似乎是不想说,斐净再换了一个话题。 “原来你娶我,就是为了实现我的心愿?”她就觉得奇怪,怎会有人眼巴巴的想娶她? 他低低应着,“嗯……” “若是无魂纸约束着你,你还会如此对我吗?”她知道大部分的魂役都会效忠魂主,魂主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什么都会去做,可她却没有听过,在忠心之外,魂役还会赔上自个儿感情的。 “我……” 她很不想这么推论,“你对我的感情,皆因你受命于魂纸?” 湛朗猛然抬起头,激动地大声否认,“不是的!” “身为魂主,我可否终止我俩之间的契约?”将他脸上的慌张和恐惧全都看在眼底的斐净,试探性地问。 “不行!”湛朗飞快冲过去将她死命抱紧,“不行,不许你这么做!你不能如此对我!” 整个身子被他抱得处处发疼,斐净皱着眉,将整个人都已绷紧到了顶点的他拉开来,再推开一臂之遥的距离。 “夫人……”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想要一如往常地抚摸她的小脸,可她却避开了。 “你让我想想。”她叹口气,“这事,我得好好想想。” 湛朗不知道,她这一想需想多久,而住在城主府里的众人也不知,宗主大人他满而的寒霜,到底还要冰冻他们多久。 打从那一夜他俩谈过一回后,次日起,斐净就把自个儿关在房里不出来,除了花雕外,无论谁来敲门都不见。湛朗连连在门外守了她三天,斐净却完全不心软也不给他面子,说不开门就是不开门。 见不着自家夫人的湛朗,就像跌入了万丈深渊,生平从不曾有过的恐慌感掳获了他所有的心智,令他什么都无法想,如同迷途于大雾中的孩子,彻底迷失了去路。 他因此而暴躁易怒,再不能冷眼看待一切,斐净的冷淡令他心慌得无所适从,可她又将他拒于门外,于是在忍抑到了一个极点后,他便开始折腾所有人来发泄,发泄他心中那股……不知究竟该说是害怕还是委屈的感觉。 也因此…… 不小心路过宗主面前的阿提拉,在湛朗阴阴的眼神扫过来时,被吓得全身寒毛登时竖起,急急拉着木木西一块儿逃命去。 养在院里的大狼们,在见到黑着脸的湛朗时,各自尖叫了一声,便夹着尾巴火速逃出院外。 最常和湛朗一块儿商讨公事的公孙狩更是干脆,这阵子就直接不回府了,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几日下来,府内上上下下的人们,纷纷对着夫人居处的方向含泪远望,偏偏他们家夫人就是铁了心硬了肠,打定主意就是要折磨湛朗也折磨他们到底。 深受全府上下请托的花雕,这一日,在终于受不了整座城主府里低迷的气氛后,终于挺身而出。 “小姐,你与姑爷是怎么了?”前阵子不是还甜蜜蜜的腻在一块儿? “做错事,自然得挨罚。”斐净手拿一本书翻看,淡淡对她道。 她愣了愣,“姑爷做错事了?” “嗯,套句纳兰先生说的老话,他皮在痒了。” “那小姐你不动手教训姑爷?”花雕偏袒的当然是自家小姐。 斐净睨她一眼,“你以为我打得过他?”她只是相级初阶而已,跟那个中阶的打会有胜算?她又不是脑袋瓜冬眠去了。 花雕毫不犹豫地摇首。 “不过,打不过也有打不过的做法。”斐净合上手中的书本,“我要冷着他。” 一直都呆愣愣的小姐终于有长进了! 深感老怀安慰的花雕忍不住想要为她喝采叫好,完全都忘记了,她在进房前那些人是怎么拜托她的…… 于是乌云持续徘徊在湛朗的脸上,一众人等也继续叫苦连天。尤其在这夜,众人的苦难似乎又再次晋阶了,一大票汉子被湛朗领去了后院的演武堂,美其名为操练,实则是虐待,虐得他们一个个都鬼哭狼嚎的。 “小姐,外头有人在惨叫。” “音色挺不错。”叫到最高处时还会破音。 花雕有些同情他们,“他们是被心情不好的姑爷迁怒的。” “我不会去帮他们求情,因我还没有罚够你家姑爷。”斐净全然不为所动,照样继续她的冷战大业。 再也扛不住的众人,次日晚上齐齐杀至她的院外,不管不顾地强行突破花雕的防守阵线进入她的房中,整齐跪在地上哭求着她。 “夫人……” 斐净一开口就否决了他们的恳求,“是他不对,不对就该反省。” “不知宗主究竟犯了何错?”好歹也给个死因吧。 “他迟到了。” “啊?”众人霎时呆若木鸡。 她问得正经八百兼理直气壮,“他不但迟到,还迟了整整十年,你们说,如此不守时的人,是不是该罚?” “……”就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们就平白无故被宗主虐得死去又活来?他们冤啊。 “纳兰先生说过,插手夫妻之间的闲事,是会被雷劈的。”斐净索性指点他们一条明路,“所以我奉劝你们,这阵子你们最好是躲远点,否则下回又被雷劈了,可别怨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说的也是,人家夫妻吵架关他们什么事?走了,回房睡觉睡觉。 十天过后,当失魂落魄的湛朗已濒临行尸走肉的边缘时,斐净终于觉得自个儿的心情总算是转阴为晴,于是她再次招来湛朗。 “夫人……”好不容易再次见到日思夜念的人儿,度日如年的湛朗紧张得有些无措,频频在她面前屏住了呼吸。 “你反省好了?”她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嗯……” 斐净语调恳切地问:“因咱们是夫妻,所以夫妻之间就必须开诚布公不许隐瞒对方什么,你说这是不是个道理?”她自认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有做到。 “是。” 她淡然再问:“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之所以会迟到,有没有苦衷?” “有。”受够这阵子的与她分隔两地,湛朗再也不打算对她隐瞒。 对此她很满意,“好,我听你说。” 湛朗握紧了双拳,“首先,我绝不是故意要迟到的。” “继续。” “我是一只妖,狼妖。” “妖?”斐净意外地张大眼,很快即联想到他所建立的宗族为何唤名为狼宗。 “嗯。”湛朗声音低哑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浓重的自责,“十年前……在你许下心愿召唤我的魂魄而来后,我之所以没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来到你身边救你于水火,是因当时我在来到人间后即顿失所有妖力,与废人无异。” 第十二章 她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后来呢?” “后来,你被你的兄长们救下,你因伤重整整昏迷了三个月,我亦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勉强恢复一成的妖力,这才总算能够下地。” 当时失去了妖力的他,别说是去救她,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几乎是用爬的爬去当年的摄政王府的。 在摄政王府府周四下打听过后,知道她受过什么伤害时,悔痛不已的他,立即使出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仅有妖力,在第一时间内为她下了个封闭记忆的封印,不愿她再忆起那些会令她痛苦的回忆。 她以指敲着桌面,“所以说,你当时不是不来,而是不能来?” “嗯……” “但后头的--年呢?你怎还是不来找我?”这时间久到害得她几乎都忘了她曾许下过心愿,和有魂役这回事了。 湛朗幽幽地问:“你忘了你许下的是什么愿望吗?” “我想幸福。”这一回她没有再回避。 “为了你的愿望,我得为你创出一片能够安居的家园,我得凝聚足以保护你的力量,不然,日后何谈给你幸福?” 当年那个不但妖力迟迟无法恢复,且在这处陌生的人间还一无所有的狼妖,如何能达成她所许下的愿望? 因此在确认她被她兄长们照顾得很好后,他即离开了原国,来到荒山古林中闭关修炼了三年以恢复妖力,并在出关后开始学习人间的武者之道,藉由武力以隐藏他的妖力。 其间无论如何艰苦,他都咬牙撑了下来,因他知道他必须强大起来,他得对她的愿望负责,他得让那个因他来迟而受到伤害的女孩圆后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于是他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哪怕在他眼前的是刀山或火海,他亦不畏死不怕苦地勇往直前跨过去。 为了她,他可说是已竭尽所能,不留一丝余力。 深怕她将他所给予的爱意误会成是魂纸的束缚,湛朗心急地向她解释。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虽是你的魂役,但我绝不是因契约而如此珍爱你。我也曾活过,我更曾站在妖界高处睥睨众生过,我不是任何人都能尽情指使的,我从来就不是名会懂得认命的魂役,我有选择的。” “选择?”斐净有些错愕。 湛朗小心地靠近她,见她没有再退避,于是他轻拉过她的手,将它按在他的胸坎上,让她确认他的心跳。 “感觉到了吗?” “嗯。”温暖的体温,与节奏有致的心跳,就如同这人间的凡人一般。 他苍凉地笑着,“我不是死物,我有心。虽然这是你赐予我的再次生命,我也为此心存感激,但在感激之余,它却还远远不足以能让我为你付出一切。” “什么?”难道魂纸的法力束缚并不足以左右他? “我虽是妖,却和你一般皆有七情六欲,会想会念会恨会怨,我从不听任何人指使,我更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湛朗抛出一个众魂役皆曾考虑过的极端手法,“你就没想过,你不过是我的魂主而已,我大可敷衍你一生,也可永不与你相见,或是杀了你直接转入轮回?” 竟还有这方法吗? “为何你不做?”从不知有这一点的她,怔然地望着这名一直以来就将她捧在手心上的男人。 他眼中从不掩饰的爱意,顿时淹没了一切,“我说过了,我有选择的,我选择了你。” “湛朗……”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庞。 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搂进怀中,怎么也不肯放开她,“这十年来,我一直等着你守着你,是因为,你就是我前世的心愿。” 她一顿,“你也有心愿?” “谁说我不能有?” 他曾经以为,上天从不曾眷顾过他。 打从他出生起,他就不知这世上真有过什么公平。 妖界是个阶级分明的级界,贵族、平民、贱民三阶层,长久以来即是妖界的铁律,因血统凌驾一切之上,妖界社会自然也据此古老的典范为圭臬,故从而无妖能打破这数千年来牢不可破的阶级制度。 降生于妖界最大城市荒愿城的湛朗,就是社会角落边缘的贱民,生来即打在他身上的阶级,注定了他一生皆得庸碌为贵族阶层服务的命运。 倘若他真平凡一如身边同样身为贱民的众妖,或许他还会就此认命的为了几口饭,低首为那些长年压榨他们的贵族卖命,偏偏他不是只寻常妖,而是只天妖,妖界百年才出现一回的转世天妖。 而天妖这身份并没有让他的日子更好过。 为了他天妖的身份,城中无数贵族无一不恨他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血统高贵如他们都没能获得天妖的资格,偏是区区一名贱民可以得到? 率众将湛朗打得奄奄一息后,一名贵族将脚踩在湛朗的头顶上。 “天妖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个贱民。” 趴在地上的湛朗睁开肿胀的眼帘,无数张又妒又恨的脸孔,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出现在他眼前,但他敌不过贵族们团结又庞大的势力,他只能忍。 可长年来所受的欺压,令他再怎么忍也总有压得他理智溃堤的一天。 那口当他再一次被贵族强行绑至府中,任由他们虐待取乐时,湛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过激的疼痛逼使他体内天妖的妖力苏醒,一气之下,控制不住妖力杀了贵族府中所有的妖。 他怔然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头一回体认到,隐藏在他体内的那股妖力是多么的强大。 但他身为贱民却没能有机会修炼妖族功法,自然也无从控制这股妖力,很快的,他被愤怒的贵族们打入死牢,并在十年后妖界与魔界开战之时,被送上最前线当妖族们的肉盾。 漫长的战争持续了二十年,身怀妖力的湛朗并没有死在前线,他甚至还机缘凑巧地救了名妖界落魄的贵族,而为回报他的救命之恩,那名贵族授他修炼的功法,让他脱离了凡妖这一阶层,进而迈入了妖修这一身份。 得到功法的他闭关百年发愤修炼,出关后,拥有天妖法力的他已是妖修中的佼佼者,以往曾瞧不起他的贵族们,也不得不在他这妖修的面前对他低首。 随着他修为的境界愈来愈高,一直隐忍不发的贵族们也看他愈来愈不顺眼,为免他真能妖法大成飞升上至人间界,各方所对他采取的手段,也愈来愈手下不留情。 那一日,荒愿城中所有的贵族们,先是派出了大批人手将他困在城心,然后请来上百名妖修要废他一身修为。湛朗一手提着剑,麻木地杀了又杀,直至屠尽众妖修,然后,他笑了,笑得涕泪纵横,怎么也止不住。 他不过是想堂堂正正的活着,有尊严地活着而已。 只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孤单了一生,他早已对这妖界失望透顶,他不求这妖界中有妖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他想飞升上至人间界,他想要找个普通的凡人好好爱上那个人,也希望那人能够全心全意的待他,将他拉离这苦无边境的冷漠世界。 他想要有个人爱他。 活了数百年,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而已。 当城心的妖修死尽后,不死心的贵族们派兵包围住城心,不打算让已伤重的湛朗离开此地,可就在这时,天际突然飘来大片乌云,电蛇在翻滚的云朵中四处剧烈窜动。 这是……要渡劫了? 湛朗怔怔地望着天际那代表即将要渡劫飞升的迹象,虽然他早已修为圆满随时准备渡劫了,可他没料到,竟会是挑在这当头。 乌云集中凝聚在他的头顶之上,不容得没有准备的他反对,下一刻即开始降下雷劫。紫色的天雷轰然劈下,湛朗忙运起功法,准备以全部的修为抵挡雷劫。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在荒愿城上大肆响起,一道道足以撕裂大地的紫雷,发出刺眼。 眼的光芒狠狠劈下,湛朗紧闭着眼等待,却在等了好一会儿后,大惑不解地张开怎么都……不劈他? 他愕然看着那一束束的紫雷劈在城心中的贵族们身上,劈了一个又一个,就是偏偏不肯劈他。 一个个倒霉的贵族在粗壮的紫雷下,没能有半点挣扎即灰飞烟灭,而在劈完贵族后,紫雷改降至荒愿城的其他各处,矗立在妖界已有数千年历史的荒愿城,不过片刻,即因雷劫而毁再不复踪迹。 一百零八道天雷在劈完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的乌云也在转瞬间散去,只留下湛朗独自立在原地。 他这是渡劫失败了? 听他说故事的斐净趴在他的膝盖上问。 “天雷为什么都不劈你?”要渡劫的不是他吗?没事劈那些路人甲乙做什么? 这都什么准头? 湛朗也很无奈,“我哪知道?” “会不会是老天看不过眼,所以才找雷劈了那些贵族替你出气?”妖品问题? “要出气也别挑我渡劫这节骨眼吧?”害得他渡劫失败没办法飞上来。 “有差?”不被雷劈不是很好吗? 他叹了口气,“修为已到却无法渡过天劫的妖修,死是唯一的下场。” “那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斐净坐起身,小心地看着他问。 “渡劫本就该遭天雷灌体,少了一百零八道天雷,我飞不上来,所以只能任由体内过多的妖力撑爆我的身体,爆体而亡。” “……”有没有搞错,他的死因就是欠雷劈? 这会不会太冤枉了点? 湛朗搂过犹在纠结的她,轻抚她的面颊。 “还记得你当年许愿时用了什么代价吗?” “痛苦。”她笔直地迎视他的目光,“我用我的痛苦,来抵偿我魂役所有的痛苦。” 湛朗将额头搁在她的肩上,不让她看兄此时他眼中泛起的泪意。 爆体而亡何其痛苦? 而当年他在死后,他并未能就此得到解脱。 飘荡在妖界的魂魄“日重复爆体之苦,骨头尽碎,每一寸皮肤肌肉都被妖力炸烂,无穷无尽的妖力化为剑意撕裂他的魂魄……就在他痛苦得再也承受不住的那时,她用魂纸许下了愿望。 自古以来魂主许愿,大都是用他人作为代价,甚少有魂主愿意牺牲己身。 就像他来到人间后,听说北蒙国的大公主慕临仙,曾为唤出魂役,以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作为代价。然而慕临仙却不知,她所牺牲的,只是他人而并非是她自己,她自私得根本就没有付出什么代价,而偏偏想要拥有最强大的魂役,就得用己身付出最大的代价。 斐净却用她的痛苦来换他的,将被折磨得魂魄即将消失的他,一手自妖界拯救出来,替他付出了代价,用她的身体代他受过,换得了他不再痛苦并在人间重获新生。 她也因此被人狠心糟蹋得几欲死去。 来到向往已久的人间,湛朗在得知她承受了什么后,他曾悔恨得希望这世上从没有魂纸存在过,他情愿飘荡在妖界继续“日承受魂魄之苦,也不要年纪小小的她为他落得了那下场,他不值得她用这种代价来召唤他。 斐净抬手拍着他的背,“想起难过的事了?” “嗯。” “别想了。”她所想的与他所想的完全就不在一道,“既然你已离开那个欺负你的妖界,那就把过去都忘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好……”他抬起头,“夫人不气我迟到了?” 第十三章 她很大方地赦免,“你都已经认错,自然是不气了,况且,罚也罚过了。” “多谢夫人。” “今日起你就睡在这吧。”她钻进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夫人?”她开窍了?这么主动? “熟练夫妻业务。”斐净说得很像一回事,“你老睡书房这是不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苛待你,我们必须纠正众人错误的观念。” “喔?” 她抱紧他,“加上天寒了,我也需要个暖炉。” 这才是她留下他的真正原因吧? “就照夫人说的办,咱们就好好熟练熟练业务。”他含笑地拉来大被盖住他俩,心满意足地瞧着她的睡脸。 直至今日,他才终于不再怨恨召来他的那一纸魂纸,因那魂纸,不只是让他来到了她的身边,也实现了他曾有过的心愿。 他会尽他的全力守住这份小小的幸福,身为她的魂役,哪怕要他粉身碎骨,他也定会实现她的心愿。 “小姐,我似乎有座后宫。” “喔,那你慢慢享用。” 都因前阵子奉命扒光男人衣服逼他们洗澡,这些时日来,花雕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人只要不要脸起来,当真可以天下无敌。 当日惨遭她毒手的大汉们,近来许是因为姑爷不折腾他们了,所以闲得没啥事可干的他们,便集体回想起曾对他们辣手摧草的她,然后就都跑来对她哭诉他们的清白,并要她对他们负起责任来。 一个个身高超过七尺的堂堂大汉,为求她负责,还真敢没脸没皮的给她来上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要不就是死死黏着她,泫然欲泣地咬着小手绢,嘤嘤泣诉她的始乱终弃,搞得整座城主府里的人都以为她是个采草大盗,还吃了就跑! 烦不胜烦的花雕因此找上自家小姐,可没料到,却只得了她家没良心的小姐这么一句。 花雕气得笑了,“我真的可以享用?” “你的后宫成员有几人?”躲在被窝里避寒的斐净冒出颗头来。 “二十人。” 斐净诚心向她建议,“那就做个排班表,由初一到初十安排十人侍寝,然后公休十日,二十后再排剩下的十人,以上。” 她是疯了才会跟小姐讨论这个…… 花雕朝天翻了个白眼,伸出两手,一把将她拖出暖呼呼的被窝,不许她又偷偷躲着睡觉。 自从与湛朗谈和不再冷战后,像是要补偿斐净般,湛朗最近也不让她去忙城里头的工事了,她想睡觉就由着她去睡,时常就是湛朗把她摇醒喂完饭,再把她塞回被里尽情去睡个香甜。 但花雕可不会像湛朗那般惯着她,连连让她大睡三日已是花雕的极限,所以今日她说什么都得让这只冬眠的懒虫醒醒,不能再一迳地懒下去。 在她刚替呵欠连天的斐净穿好衣裳时,阿提拉就一路跑一路嚷地冲进房中。 “夫人不好啦,宗主他要纳后宫了!” 斐净将眉一挑,“要我也给他做个排班表吗?” “啊?” “我说笑的。”斐净安抚地拍拍身旁满而杀意的花雕,“走,咱们去看看情况。” 养着大狼的后院里,此刻正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挤进其中的斐净在人群里找着了木木西,听他说起上回在狼宗碰了个钉子的西苑国,这回竟不死心又再送来了三十名西域美人,还个个风情无限,妖娆得都可以滴出水来。 斐净百思不解,“西苑皇帝他干嘛又送湛朗美人?”都忘记了上回喂大狼的教训? “听说是想用美人换回十匹西苑战马。”只要能将老本换回去,相信不论宗主想要多少美人,西苑皇帝都会成全他。 她扁扁嘴,“那些马儿是我的。” “夫人放心,宗主不会让那些女人进门的。”木木西的语气充满了感慨。 拉着花雕挤出人群来到最前头一看后,斐净微张着小嘴,觉得不睡觉来这一趟实在是太值回票价了。 美人啊美人…… 不得不说,西苑皇帝这位色中老手真的很会挑女人,瞧,水蛇细腰,樱桃小嘴,肤若凝脂,勾魂媚眼……她要是个男人的话,她肯定也会心动。 花雕担心不已,“小姐……”她要眼睁睁的看姑爷纳妾? “急什么?先把戏看完再说。”斐净两手环着胸,心情很好地继续拿众美人来保养眼睛。 一名身穿薄纱,在寒风中枯站许久的西域美人,微颤着身子,楚楚可怜地望着正眼都不看她们一眼的湛朗。 “宗主大人,您认为我不美吗?” 湛朗语调平平地道:“美,很美,美得跟猴子一样。” 一声声叹息在围观的人群中此起彼落,斐净朝木木西勾勾指。 “他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如花似玉天仙般的美人儿被他说成是猴子?他那是什么眼力? 木木西尴尬地抓抓发,干干地对她笑着。 “宗主大人的审美观,向来就有那么点与众不同……”宗主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审美观……实在是太让人不敢领教。 “就是。”一大票围观的人们捶胸顿足地齐声应和。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怜香惜玉的木木西说得好不心痛。 “就是。” “大狼们又有饲料吃了。”阿提拉流着口水。 “就是。” “太浪费了。”斐净边摇头边跟着表态。 “就是。” 一大票人就这么在湛朗身后堂而皇之地开起了批评大会,叽叽咕咕的吵闹声让湛朗想装作没听到都难,他回头睨他们一眼。 “够了没?” 众人当下都掩住嘴不敢再吭个一声,然而斐净却不在此限。 “你打算拿这些美人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摆在后院吹冷风吧?瞧瞧她们的嘴唇都冻得发青了。 湛朗想都不想,“喂大狼。” “理由?”那些可是娇滴滴大美人哪,他就算是不识货也别这么糟蹋。 “节省饲料。”不管是美人的还是大狼的。 斐净觉得她很有必要纠正他的错误观,“无论放在哪一国,她们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就她们?”湛朗不以为然地斜眼看向她们,“丑得跟猴子没两样。” 已被湛朗打击得如风中秋叶的美人们,再也忍不住一颗破碎的心,直拉着衣袖细细啜泣起来。 斐净告饶地抚着额,好吧,妖族的审美观确实是大大异于凡人。 “那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算得上是美人?”总有个标准吧? 湛朗毫不犹豫地指向她。 斐净微微侧着身子避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可不管她往哪儿躲,他的指尖就是如影随形指着她不放。 “我说过我不美。”她是面瘫啊面瘫。 湛朗怀疑地挑高朗眉,“夫人眼睛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你!” 湛朗决定在解决了这事后,再与她讨论一下关于眼睛的问题,于是他朝木木西扬了扬下颔。 “还不快把那些猴子拉下去?”没见夫人都已经生气了吗? “且慢!”斐净出声喝止他的暴行,接着小手一挥,“这些美人我要了!” 湛朗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夫人……喜欢她们?” “当然喜欢。”她大大地点了个头。 这些女人居然能博得自家夫人的青睐?当下妒意满心头的湛朗更想宰了她们去喂狼了。 斐净一把推开在暗地里偷偷酿醋的湛朗,朝躲在一边看戏,笑得像只坏狐狸似的公孙狩招招手。 “师爷。” 他慢条斯理地走至她而前,“夫人有何吩咐?” “这回美人不喂大狼,咱们转卖。”谁说美人就只能用来当饲料的?她们可都是能够榨出银子来的宝贝啊。 公孙狩与她一拍即合,“卖去哪?” “你说呢?”她就不信他会没有半点算盘。 “嘿嘿,当然是倒卖回西苑国去……”既然西苑国敢拿美人来破坏宗主家庭和谐,他就敢卖回去破坏更多人的家庭幸福。 木木西张大了嘴问:“他们会买?” 公孙狩早想妥该怎么推销了,“打上了进贡临国特等贡品这几字,你看看西苑国那些有钱又特爱比拚面子的皇族老爷买是不买?” 斐净拱手朝他深深一拜,“师爷高明。” “夫人客气。” 看不下去的湛朗将斐净打横抱起,赶紧带她速速远离那个绝对会染黑她的阴险师爷。 “你真的要卖?”派人去安排美人们住处的木木西,有些不确定的问。 公孙狩说得一本正经,“这等无本买卖,我要是不做的话,我绝对会有天谴。” 木木西默默转过头。不只是心肝肺还有肠,这家伙他连脚底也都是黑的吧? 一直都没有出声的花雕,冷不防地在他们身后问。 “我很想知道,你们赚那么多钱到底要做什么?”明明狼宗都因他们这些年来的大抢四方,人人早已脱离了贫困都能吃得饱,怎么他们却还是一有机会能抢就抢? “当然是用来好好供养夫人!”深受宗主教导的众人想也不想地回道。 “……”花雕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公孙狩神情很是严肃,“此乃宗主多年来的心愿。” “宗主的愿望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木木西骄傲地挺起胸膛。 “对!” “赚钱养夫人!” “把钱都抢过来!” “……”她确定这些强盗真没一个正常。 被湛朗拖回房中的斐净,此刻正乖乖坐在他的腿上,接受他那莫名其妙的控诉目光。 湛朗搂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幽怨。 “夫人你不能喜欢那些猴子……”他努力了多久这才让她对他敞开心扉,让她对他另眼相待?那些猴子凭什么只一眼就能得到她的好感?这不公平。 她不明所以,“为何不能?”欣赏美人是一种享受啊。 湛朗听了大惊失色,“难道夫人想抛弃我?”他的美色已经不管用了吗? 搞半天……他是想岔了? 斐净忽然有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你不但眼睛有问题,八成连脑袋也堵住了……”难道他以为她会爱上那些女人?改天她定要叫师爷来好好教育这只妖的人间观才行。 湛朗再次强调这点,“夫人,我的眼睛很好。” 她幽幽地问:“你在妖界一定很不受妖女们欢迎对不对?” “你怎知道?”当年他在妖界不但不受妖女欢迎,还妖见妖恨,常常有妖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棵不解风情的木头。 斐净难得赏他一记白眼,“光看你的审美观就明白了。” “我只要懂得欣赏夫人一人就成了……”湛朗满心不安地埋首在她的颈间将她抱得牢牢的,就像是她会被别人给抢走一样。 她拍拍他的背,“我说,我不会移情别恋的,所以你大可放下心。” “当真?” “我都嫁你了不是?”改嫁是很有难度的。 他还是不放心,“那夫人给我一个保证。” “我们不但已是夫妻,同时还是魂主与魂役的关系,你还要什么保证?”因魂纸的缘故,这辈子他们都已是同生同死之定局,这还不能让他有安全感? “保证夫人绝不会离开我。”一想起上回他们之间的冷战他就心有余悸。 “好,我保证。”她主动吻他一记,然后钻进他的怀中调整姿势窝好。 第十四章 他喃喃地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手的。” “嗯。”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今日没有睡饱,困意又上来了。 “所以你不能被那些猴子拐了。”她们哪有他美? “嗯……”她合上眼帘,就知道他热烘烘的怀抱最适合入眠了。 “男人当然更加不行。”他不介意来一只杀一只,来雨个杀一双。 “嗯……”她无意识地应着。 湛朗低下头,这才发现她又抛弃他去梦周公去了。 “夫人?” 凛冽的北风袭向大地,降下大雪的北方草原已是一片银白。 从没见识过这等天候,怕冷不已的斐净在开始下雪的那一日,即被湛朗用上好白狐毛皮制成的衣裳给裹得全身密不透风,还是花雕坚持绝不能把眼睛也都给盖上,不然湛朗真会按照斐净的意思,将她从头到脚给裹成了颗白色毛球,一推就能滚。 因为天冷的缘故,近来他们的夫妻业务交流得更是频繁,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斐净死抱着湛朗不放,爱极了他那因妖力关系,可以爱升就升、想降就降的体温,只要将湛朗抱在怀里,她连点炭盆的功夫都可以省了,自家夫君远比任何保暖工具都管用。 两手抱着颗毛球的湛朗,不得不暂时将府中的事务都放下,成天让畏寒的她缠着赖着。为免平日就爱睡的她,在这天候下会睡得更无法无天,他只好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对她滔滔不绝,不过几日,他就把他在妖界时的生活情况都跟她全部交代清楚了。 斐净在搞懂妖界秩序后下了个结论。 “所以说,你之所以会当强盗,是因在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王,谁厉害东西就是谁的?”难怪他一点也不觉得当强盗有什么不对。 “不错。” “妖界没有道德观?” “没有。”谁耐烦人类那么多莫名其妙又啰唆的规矩? “可你既然来了人间,你怎不学学人间的道德观?”他又不回妖界了,总要融入这边的世界不是? 湛朗不以为然地问:“那种荒谬又虚伪的东西,有学的必要?”不然这十年来她也不会过得那么惨了。 好吧,这类因种族不同所产生的观念歧异,的确是不能勉强。 站在屋外的花雕,在不意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后,不禁拉过了木木西问。 “姑爷……是妖?” “是啊。”木木西一脸理所当然的应着。 “你们都知道?”她再看向其他都聚在外头打扫积雪的人们。 “打一开始就都知道啊。”宗主又没有瞒过他们。 “……”这种异常镇定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无视于花雕的讶异,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冻僵了……”斐净想睡又不能睡,想出门又没法出门,被寒冷打败的她,沮丧地趴在他的胸口抱怨。 “不会的。”都已经包得像颗球了。 她以指戳戳他的胸膛,“你为什么要挑这么冷的地方住?” “我是狼妖,自然会喜欢草原这种地方。”或许是天性的缘故吧,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来到这块土地上了。 斐净打了个哆嗦,把又变冰的小手收回来,低下头呵了几口气。 他看着她被冻上两抹绯色的面颊,心疼地道:“夫人要真不习惯,搬家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你既然喜欢住这咱们就住这。”她这人向来就是打定主意就会坚持到底,“嫁狼随狼,我早晚会适应过来的。” 这还是头一次听她这么为他着想,湛朗的心情因此轻盈得就像是外头的雪花,令他忍不住低首将她吻了又吻,她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而打断他。 “你的尾巴呢?” 他被这天外飞来的一句给问得愣住了,“尾巴?” “不都说是狼妖?是狼就得有尾巴。”她眨眨眼,眼底全是兴奋之情。 “我早就化形了……”湛朗僵着俊脸,都不知已有几百年没想起他还是头狼时的模样了。 她顿时大失所望,“所以尾巴就出不来了?” “嗯,夫人很遗憾?” 她说着说着就推开他站起身要走,“我去院子里抱大狼的尾巴。” “回来。”她又想去跟那些大狼卿卿我我? 斐净不满地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 “……虽然没有尾巴,但有别的。”湛朗咬咬牙,极不情愿地开口。 “喔?”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就在那天当晚,当宗主抱着圆球般的夫人来到饭堂用膳时,一众人等皆瞠目结舌地望向主位的方向。 他们英明神武的宗主大人,为了讨好夫人……竟不惜在头上顶着一对狼耳朵示人,也不管他这副怪模怪样有多招人注目。 木木西边摇首边感慨不已,“这年头宠妻不易啊。” “就是。” “委屈宗主了……” “你懂什么?说不定这是宗主他们的闺房之乐。” 听着底下人们的七嘴八舌,湛朗在回房后,为保住他这宗主的颜而,好声好气的跟她商量。 “夫人,咱们能不能不要狼耳朵了?” “那你给我尾巴。” “……”她有必要这么执着吗? 于是,宗主大人继续在府内竖着一对狼耳朵招摇过日,并收获窃笑无数。 直到府中堆积如山的事务让木木西再也应付不了,湛朗这才终于得以离开斐净的身边,不必再继续扮狼哄妻。 只是在他忙了三日后,回到房里想抱抱自家夫人以慰近来的辛劳,却在房里扑了个空。 他依着花雕的指点来到雪停后的后院,张眼瞪着斐净在后院边的走廊上,与那十只大狼抱在一块儿睡成一整团。 不就是多了条尾巴吗? 哼,这票吃里扒外的大狼,平常就是这样勾引他家夫人的?浑身散放冷气的湛朗阴沉地笑了笑,然后朝身后扬手。 “阿提拉。” “在。” “磨刀架柴,晚上大伙加餐!”吃了它们后,看谁日后还敢再跟他争宠? 阿提拉咽了咽口水,“真的可以烤来吃吗?”早想试试它们是什么味道了。 “行。” 花雕无奈地上前赶走小命就快不保的大狼们,然后摇醒斐净将她奉还给自家姑爷,省得无故平添了十条无辜狼命。 睡得糊里糊涂的斐净一张开眼,就看到湛朗漾着俊美无俦的笑脸,眼神还似妖如媚的,害得她的心当下跳快了几下。 湛朗催眠般的嗓音,徐徐在她耳边诱哄。 “夫人,咱们再练练夫妻相处之道好不好?”他就不信他敌不过一条尾巴拴不住她。 “有新招?”求知欲强盛的斐净两眼一亮。 “有。” 湛朗动作俐落地将她抄抱起,目标直指她房中所盖的那间专用澡堂,趁她犹迷迷糊糊还不怎么清醒,剥光了她的衣裳将她扔进温度适中的浴池里,斐净眯了眯眼睛,身子被热水这么一包围,舒服得差点就又再睡过去。 另一抹赤裸的身影及时来到池中,一把将差点睡到水里头去的斐净捞出,以免灭顶,接着,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撩拨她。 落在她耳际的轻咬所带来的酥麻感,令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那双抚过她身子的大掌,似乎为池水增加了更灼热的热意,她掀开眼帘,不语地看着披散了一头黑发的湛朗啃咬着她的颈项,那微微的刺痛感,当下加快了她的呼吸,也让心跳的节奏失去了控制。 当他拥着她缠吻,并将修长的双腿挤进她的腿间时,她听见他喘息地在她耳边道。 “别怕……” 她不解地问:“要怕什么?” 也是,以往那段记忆,早已被他消灭得不再留下痕迹,如今的她,是他的妻。 他微笑地吻上她,“没什么。” 纳兰清音两指拈起桌上已看完的密信,将它给撕了个粉碎。 “原来是西苑国。” 不久前南贞国所失窃的魂纸,竟是被两苑国派人给偷的?偷也就偷了吧,没想到西苑国竟还把这事栽赃嫁祸到狼宗的头上? 以往无论哪国想动狼宗,他是不会理会的,毕竟狼宗在铁料一事上的确是缺德得过分。可如今不同,湛朗已娶了小净,狼宗即是她的夫家,他怎可能任由他人去破坏小净的幸福? 斐思年收走桌上的碎纸,即使也因此而怒火中烧,面上的表情却丝毫不显山露水。 “确定是西苑?”好久没这么想砍人了,这事他得找斐然一块儿好好计划一番。 “嗯。”纳兰清音招来身后的管家,“北蒙国和南贞国的动静都打听清楚了?” “预料今夜就能收到消息。” 他边拆开信件边吩咐,“整理好情报后,捎封信给小净,这事就让她看着办。” “先生不插手?”斐思年与管家皆是一脸惊讶。 低首看着花雕钜细靡遗的生活报告,纳兰清音唇边泛起宽慰的笑意。 “她已经嫁人了,也是该长大了。” 同一时间,正于西苑国京城的黄金门莫追,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没想到南贞国被盗走的魂纸竟是在那老头手上……”莫追突然发觉,他太小看那位江山与美人两者都爱的西苑皇帝了,没想到他竟敢利用魂纸去拈狼宗的狼须,都不怕会被咬吗? 与莫追一道来西苑国找魂纸的月穹,听了也是有些讶然。 “借刀杀人?”西苑国明知在狼宗身上讨不了好处,所以就利用南贞国和北蒙国? 莫追点点头,“八成是西苑皇帝不甘损失了美人又被抢走西苑战马,所以这才给狼宗下了个套。” 月穹搓着两掌,“目前狼宗知道这事了吗?” “应该还不知。” “很好。” “师姊,你想去偷西苑皇帝弄到手的魂纸?”莫追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嘿嘿,我就是打算来个黑吃黑。”她就不信西苑皇帝被偷了后敢大声喊抓贼,要敢的话,看他怎么向诸国解释他的魂纸是哪来的。 莫追也觉得这个机会错过可惜,“那我祝你好运,反正今年我要烧的魂纸已经到手了,这机会就让给你。” “谢啦。”她摆摆手。 在目送莫追走远后,抬首看着天上飘着的鹅毛大雪,月穹决定在行动前先去打探打探西苑皇宫近来的消息。 快步走出无人的巷子后,月穹即人步走向位在街尾的一座老牌大客栈。当她踏进吵杂不已的客栈大厅不久,即不意撞上了个正踩着急忙脚步往外头走的年轻男子,下意识地,她扶住来者的肩,待他站稳低声向她致谢时,她一迳呆呆地看着他。 “姑娘?”公孙狩不知她怎还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月穹的两眼滑过公孙狩极为出色的脸庞,再扫过他那一身高大匀称的好身材,紧接着,她眼中乍迸出光芒,抬起两手用力握住他的肩,极为兴奋地对这名让她惊为天人的陌生男子大喊。 “让我画一幅你的裸画吧!” “……”不只是公孙狩,全客栈里的人也都用同一号像看疯子的表情看着她。 “不想全脱的话那半裸也行,看你是要脱上衣还是脱裤子都由你选!”她所写的小黄书里正缺插图的范本主角呢,她怎能放过身材这么好的苗子? 公孙狩沉默了半晌,然后选择扯开喉咙大叫。 “非礼啊--” “宗主,夫人她这是……” 第十五章 木木西一脚踏进议事厅里,抬眼就看到自家夫人像只八爪章鱼似的赖在宗主的身上,而坐在椅内办公的宗主,则是满而无奈地一手握笔,一手扶住怀中的圆球免得她掉下去。 “怕冷。”湛朗放下手中的笔,将埋首在他怀里的斐净拉开一段距离,让她换几口新鲜空气,然后由着她继续把脸贴回原处。 “这雪才刚下呢,接下来还得连下五个月……”木木西搔着发,话都还没说完,斐净的身子便是大大地一抖,罩住她小脑袋的毛茸茸狐帽也随之掉下。 “别吓她了。”湛朗帮她把帽子戴回去,并在她背后安慰地拍了拍,见她还是冷得发抖,他只好放下公事起身带她回房。 府内的众人同情地看着路过他们身边的湛朗,近来他就是这般抱着夫人走来走去,一点也不嫌累,更从不会觉得不耐烦。 木木西站在议事厅的门口,迟疑地问着身边也站在门口看戏的府内管事。 “你说……咱们夫人真的适合宗主吗?她到底是呆还是不呆?” 怕冷一事就算了,平常在宗主的而前,夫人她就是好骗又好哄,可宗主一不在她眼前,她就一点也不显得呆了,不但能三雨下算完帐册,还可以完善规画并补全狼城先前所有的工事。 托她的福,今年族人们都不必担心让人头疼的酷寒天候了,因她将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改建,不但每道屋墙都加厚了一层,每间房子里都设有烧煤的火炉与烟囱,既可排气又温暖,而那些煤还是原国小皇帝免费赠送的。 “都有吧。”虽然她撒娇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可靠,但管事对她还是有信心的,“我听说原国的纳兰清音很会调教人,而夫人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我想夫人就只是因被宗主宠着,所以才会发懒,也才会没有一展长才的机会。” 纳兰清音吗?木木西很难想像,自家夫人能有像纳兰清音那般聪明的一日。 不过,呆也好,不呆也好,反正只要宗主喜欢就成。为了族人,宗主以前过得太累太苦了,他不指望夫人能帮宗主分忧解劳,眼下他只希望宗主能够得偿所愿,就这么与心爱的夫人永远在一起。 将人抱回新房里后,湛朗头疼地问着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某人。 “夫人下来好不好?”她打算整个冬日都这样过吗? “不要。” “这样我没法做事。” 她抬起螓首,“那你让我摸摸狼耳朵。” 湛朗依言把已许久没再被人笑的狼耳朵亮出来,她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便说话算话地跳下他的身子,一骨碌跑向正瞪着她的花雕,但到了花雕面前她又突然转身跑回来,匆匆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内室去。 湛朗一怔,修长的指尖抚过唇间的暖意,然后心情愉快地转身回去议事厅议事。 离开这儿的湛朗是开心了,但花雕可不,她低首看着转移阵地改赖着她的某人。 “小姐请矜持点。” 她继续巴住不放。 “小姐我要名声的。” 她两眼往上一瞄,“你不都有后宫了?” 花雕用力哼口气,弯身扛起她便大步走至床前,毫不犹豫地往床上一扔。 “花花……”斐净拉着厚厚的毛毯,好不可怜地望着她。 “我可不想被姑爷给宰了。”对姑爷那只妖来说,是男是女都能成为情敌,她才不要被当成靶子。 斐净只好退而求其次,“火炕还要多久才能弄好?” “已经在加紧赶工了,最快明日就能砌好。”她事前也没料到狼宗会冷成这样,就连她也被冻得快受不了,因此不得不接受小姐的建议,将城主府里的床铺都改成北蒙国常用的火炕。 “弄好之前我能和大狼们一块儿睡吗?” 花雕微微一笑,“我相信姑爷今晚定会弄桌狼肉全席来加餐。” 这不行那不许,斐净只好挪来屋内的炭盆,再用毛毯将自己裹成蚕茧的姿势。 “小姐先别睡,这是纳兰先生传来的紧急书信。”花雕把她自床上扶起,交给她一个时辰前才送到的急件。 斐净登时没了睡意,一把挣开身上的毛毯接过那叠厚厚的信件,原本看上去神态犹带懒散的她,在看完书信后霎时气势一振。 “好吧,我要振作。”她跳下床开始找最厚的衣裳往自个儿的身上套。 “小姐找到事做了?”她的人生又再次有追求了? “嗯,我要在狼宗边境筑一道防御墙。”她抄起那叠书信便大步往外头走去。 手捧着花雕追上来塞给她的一只小炭炉,斐净一掌拍开议事厅的大门,走进厅内打断他们的会议,并单刀直入地告诉湛朗她要做什么。 “筑墙?”湛朗不明白好端端的她干嘛有这提议,“为何?” “因咱们被栽赃了。”她将信件摆在桌上让大家传看,“南贞国以为咱们偷了魂纸,而南贞国这回的怒气可不小,为了找回颜面,他们出动的不只是寻常的正规军,还有数支武者小队,所以这回咱们狼宗惯用的人海战术不见得会管用,我才要建墙抵御都已在暗地里勾搭好的各国。” 厅中的人们听了大惊失色,有的忙看着那些密信,有的则紧张地讨论着这回该如何抵挡这群外敌。 湛朗抚着下颔问:“真正偷了魂纸的是哪一国?” “西苑国。”斐净深深觉得西苑皇帝这回变聪明了,“西苑皇帝重金聘请了个具有相级中阶实力的流浪武者。” “说说你筑边境墙的理由。” 她仔细对他分析,“虽说边境墙并不能抵挡士级以上的武者,但至少能将正规军和士级以下的武者们都给拒在墙外,只要能将他们拖住,到时我们在和武者们动手时,就不必担心其他人会前来添乱。” 听斐净说得不无道理,众人纷纷转首看向做决定的湛朗。 “宗主?” 湛朗再问:“南贞国的人马何时会到?” “据我收到的消息,南贞国借道西苑国与北蒙国,正全力朝咱们狼宗赶来,大约半个月后就会到。”眼下要是不赶工就来不及了。 木木西听了不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西苑与北蒙?”这雨国不是从来都不对盘吗? “两国都相当配合,也都愿借道给南贞军。”斐净走至湛朗的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看来因铁料之故,咱们真把这雨国给得罪狠了。” 木木西大致算了一下建墙该用的材料,颇忧心地看着她,“夫人,边境的范围这么大,咱们可没法用墙都围上一圈。” “不必那么麻烦,只要在与北蒙国边境交接处的那个隘口筑墙就成了,因原国并没有答应要借道于南贞军,所以南贞军才会向北蒙国借,而到时南贞军也定会从那儿来。” “可筑墙还是需要用上无数城砖,这城砖在短期内可能没法调齐。” “不用城砖。”她直接提供另一种更快更可靠的方案,“在那隘口附近有条河,咱们就取河水结冰砖来筑墙,筑好后再把水反覆往墙而上浇,如此一来,数日后墙面就能冻得比砖料还要结实。” 议事厅内原本杂乱的讨论声忽地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平时就只会睡觉和怕冷的夫人。 斐净以指刮刮面颊,“怎么都这样看我?” “夫人,您要是常这样醒着该有多好……”木木西觉得宗主大人真是目光如炬,所以这才会挑中在紧要关头就会变得灵光的夫人。 “就是。” “夫人,您就少睡点吧,宗主和狼宗都需要您……”木木西的胞弟木木东,感情丰富地吸吸鼻子。 “就是。” “呃……”她真的有睡很多吗? 湛朗笑意满而地看着被众人说得脸红红的自家夫人,然后清清嗓子拍扳定案。 “就照夫人说的去办。” “是!”木木西很快就领着所有人离开,准备出动全宗的人手去完成战前准备。 遭湛朗一把将她抱过,斐净一头雾水地由着湛朗赏给她好一顿狂亲。 “怎么了?”整张脸都被亲遍的她,在他还想拉开她的衣襟往里头亲时,连忙捧住他的脸。 “你已经把这儿当成你的家了……”她这分明就是保护家人的态度,在她口中的狼宗,也不再是你们你们的,而是咱们狼宗。 “那个……”她转了转眼珠子,“我说件事你可不许生气。” “你说。” “因宗里人手不足,所以我打算叫三哥带着皇爷府的私军前来支援我狼宗……”她边说边观察他的脸色,“日后那些被挡在冰墙外的正规军就交给三哥他去收拾,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集中全力去对付那几支武者小队,还有南贞国派来的相级高手。” 湛朗不语地看着她,爱怜地以指来回抚着她被冻得嫣红的唇瓣。 “生气了?”她还在担心此举会不会让他觉得颜面有损,然后会偷偷在心底感到不痛快。 “不生气,只是高兴。”他用力吻她一记,抱着她起身走出议事厅。 当天夜里,狼宗即将迎战南页军之事已传遍整片领地,次日整宗族人荇已紧锣密鼓地动员起来,带着大队人马来到狼宗与北蒙国边境的隘口,照着夫人连夜画给他们的图纸,在河畔准备起筑墙所要的冰砖,再照着工事图夜夜不停筑墙。 按人数来说,弱小的狼宗,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可狼宗胜就胜在武力整齐,先前既打退过身为大国的北蒙国一回,宗内所有的族人都相信,他们这回在宗主与夫人的领导下,也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半个月后,狼宗向来不参与战事的老弱妇孺们,已全数移进城主府避难,狼宗的勇士们全数出狼城来到边界墙内集结等待,而在那座方砌好的冰墙外,由原国然公子斐然所率领的皇爷府私军,也已经开到。 远眺着南贞国在前方十里处即一分为二的军伍,站在边界墙上的湛朗低声冷笑。 “想借刀杀人,也得看这把刀够不够大。”他狼宗既能扛得下北蒙国的进犯,自然也杀得过这一回的南贞。 嘹亮的号角声在城墙上响起,湛朗朝一直紧跟在侧的木木西吩咐。 “木木西。” “在。” “跃入墙内的士级武者就交给你们,相级的都由我来。” 木木西重重一颔首,“我明白,还请宗主务必小心。” 被湛朗下令得留守在大后方保护狼城的斐净,在听到号角声后,随即将湛朗的交代往脑后一抛,跃上战马直奔向远方的冰墙。 花雕在好不容易追上她后,连忙阻止她再继续向前加入战事。 “小姐,你安分点!”她要是掉了根头发,姑爷可不会手下留情。 “狼宗境内除了湛朗与我,难道还有第三个相级高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够帮到他?”要她守着狼城?行啊,她就在敌人能踏进狼城之前将他们都杀光。 “这……” “我不想当寡妇,所以别拦着我。”斐净扬鞭一挥,笔直冲向前头已经开始交战的战场。 当斐净赶到战圈中特意被腾出来的一大片空地外时,她清晰地感受到,除了湛朗这个相级中阶外,还有另一个相级中阶,以及四名相级初阶的高手。 这是想以人数优势压着湛朗打吗? 第十六章 熊熊烈焰在斐净的眼中燃起,她一掌拍向马背腾空而起,在空中将锐剑出鞘,剑尖划出的凛然剑意,直指那名趁湛朗在与一名中阶高手缠斗时,躲着在后头准备偷袭之人。 大片的血花自对方的颈间喷出,他一手掩着颈间的伤处诧愕地回首,转眼间斐净已来至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再次挥下手中的长剑。 当空落下的人头,并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另一名南贞国请来助阵的相级初阶还来不及惊愕同伴的死亡,冷不防地,一道锁住他的森冷剑意已来到他的面前。 斐净高举着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你们以为,想杀我夫君这事,不需经过我的同意?” “你是……”原国净公主? 埋伏许久的花雕在他迟疑的那一个片刻,已自角落边杀出,一刀狠快地捅向他的心房。他根本就没料到身后竟还有一名士级高阶的暗杀者,才勉强避过想回头一掌击毙花雕时,斐净强大的内力已封锁住他的四周,他只来得及转身对即将来到而前的身影抬起一掌,斐净手中冰冷的长剑,已合作无间地与花雕的短刃同时刺进他的身体里。 “小姐……”花雕频喘着大气,看她挥去长剑上的血珠后,马上朝湛朗的方向奔去。 已经杀了两名相级初阶的湛朗,此刻正与多年不见的老对手柳沁面对面地僵持着。一感觉到斐净的气息,他忙打破彼此间的僵持,迸发出上百道的剑意化为剑圈罩住柳沁,然后转身上前拦下已匆匆赶来的斐净。 湛朗气急败坏地问:“你来这做什么?” “熟悉夫妻业务。”她直盯着高她一阶的柳沁不放。 “这不在业务范围内。”她疯了吗?她哪会是柳沁的对手? “我扩大了。” 湛朗纵声一吼,“花雕!” “我这就拖走……”拼着一口气赶到的花雕,也不管事后小姐会不会清算了,她死命抱着斐净的腰际飞快离开湛朗的视线。 摆脱剑圈的柳沁爱笑不笑地瞅着湛朗。 “哟,怕我杀你女人?”真难得素来嚣张狂妄的湛朗也会有这等担心的神情。 湛朗没空理会他的调侃,“你投效了南贞国?” “谁让南贞女皇拿金子砸我?”他搓着下巴怪笑,“啧啧啧……没想到西苑皇帝送了一堆子美人你不要,你倒是娶了个破鞋?” 怒火高张的湛朗眼中迅速变得血红,不受控制的妖力迅即取代了内力,湛朗再不理会妖族这个秘密会不会被人知道,漫天的利爪取代了无处不在的剑意,同一时间自四面八方朝错愕的柳沁狠狠抓下。 “花花,湛朗干嘛生气?”没走得很远的斐净不解地问向身后。 花雕隐忍着怒火,一想到纳兰先生是绝对不会让小姐知道那两字的涵义,又登时安心了些许。 她撒起谎来而不改色,“八成是因对方丑得像只猴子吧。” “喔。”他是挺讨厌猴子的。 花雕可不想再让小姐有机会听到那些有的没的。 “小姐,这儿就留给姑爷去收拾,咱们去帮木木西他们?”相级中阶也只能由相级中阶来对付,她们留在这只是碍事。 “好。” 收到小妹的求援信,即自原国赶来的斐然,在斐净忙着清理墙内那一票士级武者时,他所带来的私军已在墙外将那些正规军清理了大半,而他则正料理着那些士级以下的武者。 就这种程度也把他给叫来?那个湛朗会不会太不济了? 已经晋为相级初阶的他,将那些无法抵抗相级威压的武者都困在一处,懒洋洋地抬起一掌,一个接一个地废去他们的丹田,当他收回手时,他所带来的私军们已在他身后开始打扫起战后的战场。 “三哥!” 帮助木木西解决墙内的人马后,斐净即跳出墙外,笔直地冲向自家许久不见的哥。 斐然咧大了笑容张开双臂,敞开怀抱接住冲过来的她。 “小妹,三哥好想你……”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后,斐然不禁又在心底恨起把她嫁来这儿换铁料的小皇帝。 她埋首在他怀中咕哝,“我也想三哥。” 下一刻,一只手突伸至斐净的背后,动作快速地将她整个人拎走,斐然眯着眼,瞪向一声不响就跑来打断他们兄妹共叙天伦的湛朗。 “妹婿是吧?” 湛朗环紧了斐净,一点也没把相级初阶的斐然看在眼底。 “咳咳。”花雕适时插入其中,以免他们会打起来,“姑爷,先让小姐回城吧,你瞧小姐都快冻僵了。” 湛朗随即二话不说将人抱了就走。 “三爷请随我来。”花雕讨好地漾着笑,小心看向另一尊她同样得罪不起的大爷。 在杀了柳沁后,冰墙内的战事后续,湛朗全都交给了经验丰富的木木西与阿提拉接手,他抱着斐净,马不停蹄地赶回狼城内的城主府,才让斐净泡过热水澡弄得一身暖和,她就被跟着赶到的斐然给拉走了。 把斐净抢过来关在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斐然还意犹未尽,没想到阴魂不散的湛朗就又再出现,强盗似地拎走了斐净去饭堂用膳。 由于近来睡得太少,加上又不停歇地劳动了数日,斐净眼皮沉重地靠在湛朗怀中,边打着瞌睡边接受他的喂食。 斐然怔怔地看着他俩,就见湛朗把昏昏欲睡的斐净摇醒喂她一口,停顿一会儿后,再把又快睡过去的她摇醒,再喂一口,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吃吃又睡睡。 斐然满心不可思议,“他们……一直都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花雕边点头边忍不住要抱怨,“姑爷太溺爱小姐了。”亏得姑爷有那个耐心哄。 他原本还不相信纳兰先生所说,这个强盗头子会对小妹好,即使纳兰先生把花雕的报告交给他看,他也还是半信半疑,直到此刻,他兀自认定的偏见,这才被眼前的两人给扭转过来。 “三爷,姑爷待小姐如珠如玉,他是真心的,还有我看得出来,小姐也挺喜欢姑爷。” 他横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会带兵来帮忙?” 花雕朝他深深鞠首,“多谢三爷。” 安静坐在席上看了那对夫妻一会儿后,斐然仰首喝尽手边的奶酒。 “我这就先回原国了。”他将酒杯搁下,“二哥因这次不能跟来,眼下还在府里闹着呢,先生和大哥怕是快挡不住他了。” 花雕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三爷不多住几日与小姐聚聚?” “不了,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再看下去他会忍不住想掐死那个妹婿。 将吃饱睡熟的斐净交给花雕后,出乎意料的,湛朗一路亲送斐然至狼宗边境。 湛朗看着斐然远去的背影,语气冰冷地道:“西苑国打的好算盘,真以为我狼宗是吃素的?” 木木西不认为事情有那么简单,“西苑国对我狼宗怀恨确实不假,但南贞国想利用魂纸一事藉此让铁料价格降下来,也应是原因之一。” “师爷人呢?” “还在西苑国卖美人。” “叫他暂缓买卖,先找个地方避风头。” “是。” 狼宗与南贞军一役后,往常到了冬日都冷清清的城主府中,近来总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已,许多城民排队来到城主府前,为的就是希望能见上宗主夫人一面。 无论是战前的准备,还是和战后的一连串处置,斐净取代了以往负责这些事的湛朗,手握大权的她,在战后三日,即打开狼城迎接由原国小皇帝应她要求急派而来的一支太医队伍,专门帮狼宗那些以往受了伤后都随意处置伤口,还一脸不在乎的汉子疗伤。 打理完受伤的伤员,斐净本着物尽其用的信条,将一班太医留在城主府中,开始安排他们为城中的百姓们看病,于是那些天,城主府内外皆是携家带眷来看病的城民。 原本就是草原上牧民的狼城城民们,往常病了,就是随便找些草药吃吃,一旦病重,就只能生死由天。可在夫人来了之后,他们这些一辈子从来不曾看过大夫的人,头一回所看的大夫,就是原国皇宫中专门替皇帝治病的太医,这让他们顿时兴起了一股和他们当年在遇上宗主时,一模一样的感激之情。 于是在太医们打道回府后,斐净就成为了城民们参观的对象,天天来到城主府的大门处,脸蛋红红地坐在花雕替她搬来的大椅上,接兄一个个前来感谢她的城民。 眼看外头的雪势愈下愈大,而坐在椅上接见城民的斐净身子也抖得厉害,湛朗取来新制的大氅将她裹好,再转身告诉前来的百姓们。 “你们都消停消停,明日起都别再来了。” 众人难掩脸上的失望,“为何?” “夫人天生就怕冷,没见她都冻得发抖了吗?”湛朗弯身将她抱起,斐净的两手立即紧紧攀住他的颈项,“你们的心意夫人收到了,天寒,都回去歇着吧。” “是……” 湛朗转身再向另一人交代,“木木西,城中的事务就交由你暂管,我陪夫人歇个几日。” “没问题。”眼下也没什么大事,而诸国在这一役后,恐怕好一阵子都不敢再对他们狼宗动什么心思。 一路被湛朗抱回府内,斐净边打着呵欠边靠在他的肩头宣布。 “我这几日都要住在浴池里。”连吹了数日的寒风,她承认她被北方的天候打败了。 “住在浴池里?”弃他改就热水,真有冷成这样吗? “嗯。” “想住浴池就住浴池吧。”反正那个小皇帝就像在补嫁妆一样,知道她怕冷不耐冻后,成车不要钱的煤就是拚命往狼宗送。 她决定要拖他一道下水,“你也要陪我一起。”他虽不说,但她看得出他也累坏了。 湛朗止住脚下的步伐,带着坏坏的笑意问。 “夫人不怕我动歪心思?”妖界可从没出产过什么君子,更加不存在什么柳下惠的无聊美德。 “动吧。”斐净不但不在意,反而怀疑地睨向他,“不动我的歪心思你要动谁的?美人的吗?” 他赶紧以正清白,“有夫人足矣,我哪会看上什么猴子?” “口说无凭,跟我去澡堂实践一下夫妻业务再说。”她拉拉他的襟口,指挥着他朝澡堂的方向前进。 “是!” 专用澡堂内,遍铺具有保温作用的青玉砖,蒸腾湿热的水气四下弥漫。 与湛朗好好实践过一回夫妻业务后,斐净任由乌黑的长发漂在水面上,靠在浴池的一头,看着占据了浴池另一头的湛朗,此时他表情舒适放松,嘴角还因心情甚好一直保持着上扬。 “湛朗,你说我到底爱不爱你?” 原闭目歇息的湛朗张开眼,“夫人怎会突然问我这问题?” 她状似有些困扰,“因我发觉我似乎一刻都离不了你。”就连只是分据浴池两头,她都忍不住要嫌弃当时她没事把浴池做得那么大要做什么。 “那是因为夫人怕冷。”湛朗移动身子来到她的面前,池面泛起了一阵阵的水波。 “可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别的。”只是怕冷,她也不至于会变得那么黏人,再加上,南贞军来犯那时…… “别的?” 第十七章 斐净专注地凝视着他,南贞军来犯那时,当她知道了他被相级高手包围了后,前所未有的怒意占据了她,以往的她从不认为自己嗜杀,最多只是以战止战而已,可那一刻,她从没那么想杀光那些相级高手,在人头攒动的战场上,一刻不见他的身影,她就觉得心慌不已…… “我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只是爱了。”她状似自说自话,然后又自行下了结论,“虽然纳兰先生没教过我夫妻之间的情爱,可我总觉得,它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夫人一向都很聪明。”湛朗揽过她,大掌滑上她背后细致的肌肤,“要我来说,爱是一种感觉而已,它不必验明正身,也不需成日挂在嘴边,只要我俩都能感觉得到就成了。” “是吗?” “当然有时也可以身体力行去证明一下它的存在--”他俯下身子,正笑着想再与她演练一回夫妻业务,身子却猛地一僵。 斐净也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对,“湛朗?” 体内沉积在丹田中的内力,此刻正不安分地窜动,湛朗起初不明白那些内力怎会变得如此暴动,但在丹田深处莫名涌出了更多的内力时,他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斐净在他还泡在水中调整着气息时,已经出了浴池换上衣裳,在他一把气息控制住后,即赶紧拉他出来,一穿好衣裳便快步拖他回房里。 回到房中的湛朗便坐在床上打坐,几刻钟过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你怎么了?”等待一边的斐净,见他睁眼便马上凑上前。 他徐徐吐了口大气,“没事……” 她并不相信他口中的这个没事,拉过他的手腕替他诊起脉,不久即蹙紧眉心。 “你的脉象很怪。”乱得就像在他体内有团风暴似的。 湛朗不得不说出他的推论,“很可能是……要提前晋阶了。” 晋阶? 他如今已是相级中阶,要是再晋的话…… 斐净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相级高阶?” “嗯。” 她登时回想起,她家二哥斐枭当年为了晋阶,可说是在历经了九死一生后这才勉强突破境界,而那时,她头一回在素来稳重的纳兰先生面上看到了慌张失措,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惊恐,后来她才知,斐枭差点就一脚踏进了黄泉里。 “别担心,只要晋阶成功,日后我就更有能力保护你了。”看出她的惧怕,湛朗小声地安慰她。 斐净一把推开他霍然站起,“你肯定你能活着出关?” 为什么自古以来相级中阶虽是不多见,但并不乏武者练上这一阶层,可却几乎找不到相级高阶的存在?而将级,则是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那是因为,一旦踏入相级中阶之后,要想再往上晋上一阶,难度与登天无异,一旦想晋级就得赌上性命。偏偏十有八九的高手们即使赌上了性命,也大都死于晋阶,到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成功晋阶还活着的,就只有她家二哥斐枭一人而已。 想当年她的父亲斐冽为晋相级高阶,不惜用上魂纸许愿来助己一臂之力,结果却仍是晋阶失败,并在走火入魔后成了个六亲不认的杀人疯子。 这要她怎么相信他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关?怎么相信? “夫人……”他才想好好开导她一下,却被她急切的声音打断。 “你能不能不晋阶?” 他一怔,“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水满则溢,更何况是已经有了晋阶的迹象?他可不想再重演一回爆体而亡的旧事。 “那就不要武者之力,废了它吧。”斐净咬牙做出决定,“反正你是妖又不是人,你有妖力不是吗?何必非要像人间的武者一样晋阶?你就别去冒那个险了好不好?” “夫人,你冷静点……”湛朗瞧她的神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才伸出手,却被她激动地挥开。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会死的!” 湛朗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废了一身的武力,但自从他练上了相级中阶后,他发现与他的妖力相比,武者之力更适合他也更适合这座世界。当年他的妖力在渡劫失败后,几乎散得一干二净,还是修炼了好些年才能恢复四成,但他也不敢再修炼下去,因在有过渡劫失败的经验后,他可不敢再次轻易挑战渡劫。 斐净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抖索着唇,声音泛满了哀求。 “别晋阶吧,就当是为了我……”他好不容易才以魂役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那该死的晋阶再次离开她? “夫人忘了?在我身后还有一支狼宗,在诸国环伺的情况下,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从不曾看她任性过,也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湛朗不禁心疼地抱紧她,“我向你保证,我有把握能成功晋阶的,你真的不必担心。” 然而他的保证,却不足以让斐净放下那颗为他悬着的心。 自那一晚后,城主府中的人们发现,他们怕冷又爱睡觉的夫人,居然不再爱睡觉了? 她就是一整日都紧张地跟着宗主,小鸡似的追在宗主身后到处跑,宗主上哪她就上哪,再也不因天冷而畏寒地回去房里窝被窝,哪怕宗主要胃着外头的大风大雪去巡视边界,她也都照样跟上。 湛朗叹息连天地抚着额,真不知该拿身后的跟屁虫怎么办。 “夫人……”难道她要保持这状态直到他闭关晋阶为止? “不能跟?”斐净咬着唇,那模样就像是他狠心要抛弃她。 “……跟吧。” 近日来湛朗忙碌不堪,忙着为日后报复西苑与南贞两国作打算,更忙着安排好城内诸事,因他不知这回他闭关晋阶得花上多久时间,不安排好事情再交给斐净,他不放心。 夜里他将一直都患得患失的斐净抱进怀中,强迫近来精神好得太过异常的她睡觉。 “睡吧,我不会不说一声就去闭关的。” 她很坚持,“我不困。” “别骗我,你都好几日没熟睡过了。”就算强迫她睡了,夜里只要他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从床上跳起来,要他觉得她没在装睡都难。 或许湛朗还能由着她闹,但跟在她后头的花雕则是再也受不了了。 “小姐,你节制点!” 斐净抿着嘴,不说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花雕教训。 “别忘了姑爷是妖不是人,他都说他有把握了,你还穷担心个什么劲?少在那边自己吓自己了!”瞧瞧她,都把自己吓成什么样了?姑爷是要在武艺上更上一层楼,而不是去送死,有她这样担心的吗?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她冷不防地问。 “不会的,姑爷他--” 斐净的眼中带着水光,“谁能保证他不会丢下我?你能吗?他能吗?还是谁能?” “小姐……”见她这模样,花雕除了叹息外,什么也都说不出口了。 当湛朗将一切安排妥当,闭关的时间也被他拖到了刻不容缓的一刻,他抱着红着眼睛的斐净在她的耳边道。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斐净没有说话,只是两手环住他的颈项,埋首在他怀中不肯抬起头来。 湛朗柔柔向她保证,“别忘了我是你的魂役,谁人你都可以不信就是一定要信我,我绝不会让我的魂主失望。” 即使斐净再不愿,湛朗依旧去了城主府的地下密室,闭关冲击晋阶。 为免斐净会成圆担心着他,湛朗闭关前即把整个狼宗交给了她,打算藉由忙碌的公务来分散她的担心,而斐净则是在他闭关三日后,这才有心情自房里走出来主掌府务。 接连着半个月都在与狼宗境内层出不穷的雪灾对抗,斐净没喊一声累,也没再躲懒回房睡觉,不得不命自己拚命忙碌的她,深怕只要稍稍一放松下来,那份无处可发泄又难以形容的心慌,就会又再次纠缠着她。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先前对于湛朗的担心,已渐渐化为了无法自拔的害怕。 她已有多少年没有害怕过了?她甚至因此而感到恐惧,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湛朗却始终没有半点出关的迹象,一日等不到他的消息,她就一日无法冷静下来。 她茫然望着格外空荡孤寂的议事大厅,突然觉得寂寞像是无冢的孤魂,充斥了每个角落无所不在,令她更是万分想念她家那只美狼。 “夫人,出大事了!”木木西与阿提拉冲进议事厅里对她大喊,后头还跟了个木木东与大票府中老管事。 她放下手中拿着好久,却半个字也看不进眼底的文件,强打起精神。 “说。” 阿提拉哭丧着脸,“师爷他被绑架了!” 绑架? 天底下到底是哪个吃饱撑着了的,会去绑她家那个从头黑到脚的师爷?都不怕会被那只坏狐狸给报复回去吗? 斐净收起错愕,一脸正经地问:“谁绑的?” “黄金门的月穹。” 她朝一旁勾勾指,“花花,你说月穹绑他干嘛?” “很可能是……”花雕挑挑柳眉向她暗示。 斐净一点就通,“小黄书?” 听说近来各国有钱的老爷们人手一本小黄书,里头的内容极其香艳火辣还完全没下限,故此小黄书也在各国上流社会中暗暗畅销得很。 “嗯,月穹先前就拐过好几国的美男子去当插图范本,说不定这回就是看上咱们家俊俏的师爷了。”居然看上师爷?亏得月穹有那个好胃口。 一屋子的男人们,并不像她们主仆二人那般清楚黄金门这个对头老冤家,因此并不知道月穹底细的他们,皆是一脸焦虑紧张。 “夫人,这下该怎么办?”师爷可是他们狼宗的生财利器啊,要是少了他,他们上哪儿再去找这么黑的一只? “都别急。”斐净抬起一手要他们缓缓,清清嗓子道:“月穹会出现在西苑国绝对不会是凑巧,更不可能只是为了她的小黄书而已,她应是也得知了魂纸在西苑皇帝手中的消息才是。” 要知道黄金门手下的探子与内间,水准可一点也不比纳兰先生旗下的差。 “所以?”这跟师爷有什么关系? 她思索不过片刻,即速速做出决定,“所以既然月穹想黑吃黑,咱们就不去西苑国救师爷了。” “什么一大票男人皆自椅上跳了起来。 她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咱们去南贞国救。” 南贞国?怎么这事又扯到了南贞国? 众人当下一头雾水,皆被她给搞混了。 木木西的胞弟木木东不解地抬起一掌。 “可……师爷并不在南贞国啊。”去了那里又救不着师爷。 “那又怎样?”斐净语气蛮横地道,“怎么,西苑国能够栽赃我狼宗,我狼宗就不行栽赃南贞国吗?我就偏要用他们绑了我家师爷的藉口,去修理修理那个敢派军打我狼宗的南贞女皇。” “为何?”他们到现在还是跟不上她那思考方向诡异的脑袋。 她冷冷哼了口气,“上回南贞国派大军来这闹事的帐,我还没找他们算呢,以为我狼宗是他们想来找碴就能来找碴的?要是不杀他们个下马威,那以后要是诸国也有样学样该怎么办?继续一回又一回的打?” 这下他们总算是听懂了个大半,只是他们还是不明白,上回他们都已经把南贞国给打得灰头土脸了,她怎还念念不忘上回的事? 第十八章 斐净神情阴森地扳着十指,“不该有的想法,一开始就该扼杀在摇篮里,以免它日后壮大!” 众人被她突如其来的高压威势一吓,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神色一改,语调温柔无比地问。 众人怕怕地抖了抖,“是……” “另外,上回的战事损失,南贞国都不必赔偿的?宗里的伤亡难道不该由他们来负责?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身为主谋的西苑国呢?不找他们算帐了?”木木西擦完了额上的冷汗,小小声地替她提供仇家名单。 “西苑国你们就甭担心了,我另外找人去对付西苑皇帝。”一个相级中阶的月穹,一个由里黑到外的公孙狩,要是再加上坑死人不偿命的三哥斐然呢?她很期待,到时西苑皇帝的脸色会是如何好看。 花雕算来算去,发现她似乎还漏了一个。 “北蒙国呢?”上回借道也有它的份。 “木木西,你以宗主的名义捎封信给北蒙皇帝慕殇,告诉他,我狼宗要跟他借道前往南贞。”斐净明快俐落地吩咐,“上回南贞国向他借道,他不是借得挺爽快的吗?这回他要不借咱们,或是走漏了半点风声给南贞国,我就告诉邻边诸国,谁要再与北蒙国有生意上往来,我就把铁料的价格再往上涨个三成!” “是。” “阿提拉,去整理一支士级高阶且能够快速行动的小队,三日后咱们就出发前往南贞国。” “是……”阿提拉应着应着音调突兀地往上扬,“啊?” 木木西当下如临大敌,“夫人您也要跟着去?”她要是在外头出了事怎么办? 宗主闭关前可是千叮咛万交代要把夫人给看好了。 她耸着肩,“就当我南下避寒兼找仇家算帐了。” “可是……” “我意已决,都不必劝了。” 众人纷纷看向她身后的花雕,然而花雕却面色难看地朝他们摇首。 “夫人,那该由谁留下来看家?”木木束在每个人都苦着脸不断皱眉时,叹息连天地站了出来。 “木木西留下主持大局,你和阿提拉跟我走。”她说着说着就站起身,“花花,捎封信给纳兰先生,要他在咱们出门后多为我狼宗照看着点。” “是。” 丢下满室全都一个头两个大的众人,斐净只觉得胸中似吐出了一口闷气,为了这份在湛朗闭关后已许久没出现过的痛快感,她更是觉得她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外头换换气,不然,再这么等下去,她定会窒息的…… 不得不奉命照办的众人,三日后已在城主府外集结完毕,木木西在为斐净牵来战马时,忍不住要再跟她确定一下。 “夫人真不等宗主出关?” 斐净回头看了近来只让她觉得清冷孤寂的城主府一眼,想起还在冲击晋阶关卡的湛朗,她不舍地闭上眼,随即转身攀上马背。 “不等。” “出发!”负责开道的阿提拉扯过马缰在最前头喊道,声音在大雪蔽日的空旷街道上,传出了很远很远…… 擅自绑了公孙狩的月穹,在软禁了公孙狩一段时日后,作梦也想不到,头一个来找公孙狩的人,居然是黄金门的死对头之一,断皇爷府的斐然。 大清早就被人找上门来,为了写小黄书已蜗居在这间客栈里好一段时日的月穹,心情很不爽快,尤其来者还素来就与她不对盘。 “然公子,咱俩不是很熟吧?”皇爷府里的人不是一向都挺瞧不起他们黄金门吗?这位在原国大名鼎鼎的然公子竟会主动找上她? 斐然将一封信扔在桌上,“先瞧瞧再说。” 上回前往狼宗帮了斐净个小忙后,斐然才回到原国不久,就又再次被纳兰清音给派出府,要他赶来西苑国再帮斐净一件小事,为了自家小妹,斐然二话不说就一路赶来了。 飞快将信的内容看过一回后,月穹握着那封信,眉心皱得足以夹死蚊子。 “要我……跟你合作?” “还有狼宗的公孙狩。”斐然迳自倒了杯茶水,“他在这儿吧?” 月穹百思不解,“二师兄怎会答应与你们皇爷府合作?” “很简单,小皇帝答应纳兰先生,今年黄金门的赋税全免。” 那只糖公鸡小皇帝居然会在银两上让步?果然是天下红雨了,这也难怪她家的铁公鸡二师兄会前仇全泯,没骨头地与皇爷府合作了。 “原来如此……”该说她家二师兄的做人原则终究抵不过省钱原则吗?竟为了一笔税金就轻易把她给推出去卖了。 雨眼在厅内扫过一圈没见着人后,斐然把目光放在这名前科累累的女人身上。 “公孙狩人呢?”他该不会来得太晚了吧? “你说那个美男啊,这会儿还没醒呢。”月穹抬了抬下颔,直指内室的方向。 “你对他做了什么?” 月穹搔搔发,“哪有做什么?不过只是把他迷晕了画他几幅裸画而已。”都因这位范本主角实在太不配合,每每把他打趴了又会爬起来,害她不得不出动迷药,让他暂时当上几时的睡美人。 “……”小妹,不是三哥不帮你保住你家师爷的清白,实在是这辣手摧草的女人不要脸得太没下限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巨响,公孙狩一脚踹开内室的房门,脸色相当不好的他,气喘吁吁地扶着门边,愤怒不已地瞪着那个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下把他绑来的月穹。 “你这疯女人……”他是打不过这个相级中阶的女人没错,可她竟还给他下药?更不要说她还将他给剥光了,然后放在床上按她心意摆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他要是放过这个女人,他就不姓公孙! 月穹很是惊奇,“咦,你居然醒得来?” 脑袋还有点晕的公孙狩甩甩头,踩着勉强的步子来到斐然的身边坐下。 为免自个儿的裸画会被印在她写的那个什么小黄书上,一直都半昏半醒的他,能不早早挣脱迷药醒过来吗?当初在落到她手里时,他就已事先吞了各式迷药的解药,所幸天不负他,总算是让他蒙对了一颗! “可惜,我也才画了几幅而已……”放跑了这头肥羊,她上哪儿再去找姿色这么好的品种啊?人果然是不能惯的,在画了这个极品后,也许往后其他男人都很难再入她的眼了。 公孙狩才没管她在惋惜些什么,“把画给我!” “这可不成。”她没有商量地摇首。 同样身为男性,斐然毫不犹豫就站在公孙狩这一边。 “把画给他,不然我就立即通知蓬莱,叫他来这剁你手指。”哼,这女人的软肋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蓬莱的月穹,雨眼不善地眯了眯。 “威胁我?” 斐然打了她一棍后又给了颗糖,“若你还想要西苑皇帝手中的魂纸的话。” “你有办法弄到手?”月穹当下态度一反,什么裸画都不看在眼底了,有纸钱烧比较重要。 “不是我,是他。”斐然指指身边明珠蒙尘的某人,“他可是狼宗的黑心师爷,要得罪了他,我想你“后可就再也找不到魂纸可上坟了。” 他就是近来让铁料涨得天怒人怨的祸首? “喔?”怎么她就没看出,这小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斐然冷冷一笑,“因我皇爷府会不惜一切帮他。” “你们干嘛多管闲事?” “谁让他是我妹子家的人?”既然小妹都发话了,身为疼爱妹妹的三哥,他怎可能会让她失望? 月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家子无可救药的恋妹狂……” “画呢?”公孙狩可没心情听他们叙旧。 “喏,箱子里。”她手往旁边一指。 稍微恢复了点力气的公孙狩,听了赶紧跑向搁放在厅边的木箱,一打开来,几张活灵活现与真人无异的裸画,便映入他的眼帘,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目,也令他的理智当下全数断线,愤怒地将那些画纸给撕成漫天碎片。 “我杀了你这无耻的女人……” 不小心瞄到那几张图的斐然,微绯着脸,忙伸手拦下要冲过去跟月穹拼老命的公孙狩。 “公孙兄,冷静点。”不得不说,月穹的画工……还真是神乎奇技。 月穹不在意地撇撇嘴,“紧张什么,我又还没印成图。” “你还说!”刚被斐然按在椅上的公孙狩差点又跳起来。 “行了,时间有限,接下来咱们该谈谈合作事宜了。”斐然的耐心没剩多少,“相信公孙兄你没什么意见吧?” 他一怔,“什么合作事宜?” “你家宗主夫人要咱们三人给两苑皇帝一点颜色看,就当是他敢栽赃狼宗的代价。” 公孙狩极为不满地指着某人的鼻尖,“这疯女人也要跟我们合作?” “她可是打手。”斐然不疾不徐地转首看向另一个不甘不愿的人,“你说是不?” “慢着。”月穹指着屋中的唯一闲人,“他出脑我出力,那你出什么?” 斐然说得理所当然,“我出面子。”偷魂纸这种体力活,公子他从不干的。 “啊?” 他懒洋洋地再抛出个诱饵,“你不是知道魂纸在西苑皇宫中,却没法进宫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吗?我可是原国的然公子,就算是两苑皇帝,他也得卖我皇爷府一个面子。” 月穹两眼一亮,“那……” 斐然气定神闲地一笑,“接下来的,就都一块儿坐下商量商量吧。” 当斐然顺利与月穹碰头后,另一边自狼宗出发的斐净,在半个月后已来到南贞国国境内。 路上与木木东商量过后,他们一行人即扮成了一队从他国前来的普通车伍,斐净为要来南贞嫁人的大户小姐,而他们则是她带过来当嫁妆的家仆。 一抵达南贞皇都的郊外,斐净即租了座庄园,整支小队的人马暂时在这儿落脚,次日,斐净将他们都召集至庄内的大厅。 木木东拿着手中的地图问。 “南贞女皇的秘密山庄?就连南贞国的人也都不知道?” “嗯。”斐净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犹青翠的树林。 “夫人,您打哪来的消息?” 负责探消息的花雕笑得很诡异,“这世上,有一门只要有利益就什么生意都接的门派。” “什么门派?” “黄金门。”不就是那家爱钱不要命的门派吗? 木木东还有点迷糊,“不知夫人打听这秘庄的地点要做什么?” 他们不是要去找南贞女皇算帐吗?结果他们的目标不是有着女皇的皇宫,而是这个听都没听过的秘庄? 斐净转过身,“当然是为了登门抢劫当强盗。” “那个……”阿提拉举起手,“夫人,那座秘庄里有什么?” 他们不是来与南贞女皇一决高下,而是只是来抢劫的? “南贞女皇的宝贝。” “宝贝?”听到这二字,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斐净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南贞女皇除了国库外,她还有个外人皆不知的私人小金库,而金库里头的财产数目,可是她国库的整整一倍,这可是她特意攒下来要在日后当嫁妆的。” 下一刻,原本犹在兴奋的汉子们,脸色都开始发青。 国库的一倍? 他们……有必要干这么大的一票吗? 第十九章 这可不是抢抢西苑战马或是挖挖北蒙神树那等小事而已,这是搬光女皇的嫁妆啊! 斐净耸耸两肩,“其实我也没想要怎么为难南贞国,我只是针对南贞女皇单纯想抢抢她,好教她明白明白,挥军来我狼宗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可不能常干,不然小金库可是会很空虚的。” 众人听得不禁面而相觑。 这真的是他们家爱睡觉又呆得很好骗的夫人吗?怎么一来到天候比较温暖的地方,她就完全变了个样? “自你们宗主闭关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很不好……”斐净也不管他们都一个个张大眼瞪着她,“一旦我的心情不好,我就想做点什么让人恨的事,你们明白?” 众人咽了咽口水,“明、明白……” 木木东悄悄把花雕拉到一旁,小声地在她耳边问。 “夫人她……其实一直都很生宗主的气吧?”要命,为什么夫人会是天生的而瘫?事前完全都看不出来啊。 花雕一手掩着脸,“大概是……” “那怎么办?” “先让她消消气,然后再想办法把她打晕带回家。”花雕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个下下策。 偷听到他俩说话的众人,一下子都聚到他们的身边。 “打晕夫人?” “可夫人她是相级高手……我们打不过。”狼宗也只有宗主才拿她有法子,他们就算全部加起来,八成也只能功败垂成。 花雕重重叹了口气,“不这样的话,小姐会愈做愈过分的。” “夫人她还是睡觉吧……” “就是……” “清醒的夫人太可怕了……” “就是……” “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提拉总觉得夫人的反常,应该不只是天气的关系而已。 花雕叹息连天地说出观察结论,“她担心姑爷,担心得都快疯了。” 斐净不再看外头一样让她心烦意乱的景色,冷声在他们身后问。 “都说够了没?”当她听不见啊? 众人赶紧离开角落来到她的而前,屏气凝神地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语带威胁地说道:“听着,咱们可是大老远来到此地,要是抢不够本谁都不许回家。” “是……” “休整两日,由阿提拉先去探路,两日后,咱们去当强盗。” “是!” 远在北方,冰天雪地的狼宗里,负责留守看家的木木西并不知,此刻斐净与斐然在南方都做了什么事,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他,还没收到自南边传来的消息,却因另一个新消息而感到欣喜不已。 “宗主……”看着总算出关自密室中走出的湛朗,木木西激动得想昭告全天下,他们狼宗也有一名相级高阶的武者了! 然而湛朗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又再次失去了笑容,继续愁容满而。 “夫人呢?”怎都没见到她? “夫人她……”木木西缩着两肩,声若蚊蚋地报告,“她跑去南贞国找南贞女皇算帐了……” 湛朗面色骤然一变,“不是要你看住她吗?你怎不拦着她?” “拦不住哇,连花雕姑娘和阿提拉他们也都被夫人给拖走了……”木木西欲哭无泪,早知道宗主这么快就能出关,他就不会让一意孤行的夫人出门去了。 “我这就去找她!”深怕斐净会出什么事,湛朗也不管方出关的他得先好好休息一阵,直接就出门去找自家夫人。 另一方面,就在离南贞国不远的西苑国里,西苑皇帝的脸色,近来难看得与黑漆漆的锅底有得拼。 他气抖地看着手中近来遍布皇城的小纸张,只见上头写着…… 凡购买一百本小黄书,再另加五百两,就送一名皇室进贡他国专用的特等美人? 因这个消息,这些日子来,整座皇城里的男人们简直都乐得快疯了,而女人们则是哭声震天,就快用泪水淹没整座皇城。 都怪那个黄金门的月穹……她没事写什么小黄书? 以往她的小黄书,也只是暗地里在皇族老爷们之间流传而已,现下不只是皇族老爷们在看,就连朝廷的官员们也都人手一本,而他西苑皇室最上进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们,也都因那些特等美人之故,成日什么正事都不干了,几乎无一例外地沉沦于美色之中。 眼下皇城中,被破坏家庭和谐的家庭不计其数,朝廷命妇们都已进宫跟太后哭诉过两轮了,再这么下去那还得了? 小黄书误国啊! 于是在西苑皇帝查出这是谁搞的鬼后,他立即找着了逗留在皇城中的斐然,然后命人以八人大轿赶紧把他给请进宫中。 带了个扮作家仆的月穹进宫的斐然,将月穹留在殿外,以眼向她示意后,即大摇大摆地走进殿中而见西苑皇帝。 双方一阵不痛不痒的寒暄过后,斐然的问话直切向重心。 “陛下十万火急找我来,不知有何要事?”要他说,他根本就不是被请来而是被抢来的,瞧那轿子的速度,快得跟马车没两样。 “然公子……”碍于斐枭相级高阶的声威,西苑皇帝也不敢对他失礼,“事情是这样的,听说黄金门月穹的小黄书,是你皇爷府私底下找人帮忙印制出版的?” 斐然严正地澄清,“这是哪来的谣言?我堂堂皇爷府怎可能帮月穹做那等下流之事?” 明明就是他家做的,他在睁眼说瞎话时竟还敢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可偏偏他又不能拿这个姓斐的怎么样…… 西苑皇帝死命压着心头的怒火,以商量的语气道:“朕希望,月穹能不再贩卖那些小黄书至我西苑。” “这话陛下应该去对月穹说才是吧?”斐然继续撇得一干二净,“此事同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陛下找错人了。” 他紧按着座椅的把手,“你……” “听说陛下前些日子与狼宗结过仇?”斐然在他撕破脸前,状似不经意地问。 “那又如何?”为了铁料一事,天下诸国哪一国没跟狼宗结过仇? 斐然的笑容里顿时带上了明显的寒意,“陛下难道不知,我家小妹正好嫁去了狼宗?” 西苑皇帝听了身子大大一震。 坏了,当初为图一时痛快,栽赃狼宗时,他怎么就忘了狼宗里还有个斐净? 素来把斐净当成掌上明珠的断皇爷府,一家子恋妹成狂的疯子世家,尤其是那个身为相级高阶的斐枭,更是个蛮不讲理的土匪兼疯子…一回想起斐枭当年大杀四方时的狠劲,两苑皇帝不知不觉沁出了一身冷汗,将他一身金丝绣的龙袍都给濡湿了。 他尴尬地陪着笑,“那个……那件事其实只是个误会而已。” “误会啊?”斐然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嗯,那么小黄书的事,相信定也只是陛下又误会了而已。” “这……” 在心底算了算时间后,斐然也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了,不顾西苑皇帝还想解释的模样,他无情地站起身。 “本公子事忙,这就不多留了,告辞。”他都浪费这么多时间了,月穹总该把那张该死的破纸弄到手了吧? 没理会西苑皇帝的挽留,斐然大步走出金殿之外,被外头刺眼的阳光照得眯了眯眼,他抬起一手遮住阳光,在视力恢复时,发现月穹站在殿阶之下仍保持着他进殿前的姿势,唯一不同的是,她那微微翘起的唇角。 快步走下殿阶,斐然在来到她面前时,以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问。 “东西到手了?” 月穹露出藏在袖中的信封,斐然二话不说地抢过塞进自个儿的怀中,月穹虽对他的举动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在这皇宫中无人敢搜他的身,也就暂且交由他代管了。 他大步迈开步伐,“就照师爷的话,咱们立即撤出西苑避风头去。” 当斐然他们正忙着去避风头时,身在南贞国境内的斐净也展开了行动。 一摸清那座秘庄留守的禁卫军人数,也打探出小金库大概的位置,斐净命所有人都扮成近来从青葭流窜至南贞国的乞食军,一举包围住秘庄,再由她与花雕当开路先锋,当着秘庄驻守禁卫军们错愕的脸,两脚踹开秘庄的大门,当起了登堂入室抢劫的强盗。 负责解决庄内禁卫军的斐净下手明确狠快,在她控制住了庄内这些普遍都是士级中高阶的禁卫军后,阿提拉他们很快就进到庄内,开始四处拆墙挖洞找小金库。 环境清幽、庭园造景极美的秘庄,以往就是南贞女皇的避暑之地,可今日在他们这票强盗来了后,庄内风景不再,四处都被阿提拉他们给挖得坑坑洞洞满目疮痍,墙面也是拆了一扇又一扇。 最终,木木束在书库的地下密室中找着了传说中的小金库,他呆愣地看着这辈子见也没见过的满室金银财宝,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花雕一把推开他,召集人手开始将金库里的财宝一一搬至他们藏在密林中的马车上,装完了一车又一车,直至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马车也再装不下了,他们这才悻悻地停手,留下空了一大半的小金库,全数人员火速撤离秘庄。 将抢来的泰半小金库运抵他们租来的庄园后,斐净命众人另外打包装箱,再委托由黄金门所营运的镖局运送至狼宗,根本就不打算带着这些碍事的烫手山芋一道上路回家。 也幸好斐净这么做了,因他们才刚离开南贞国的边境,被气急败坏的南贞女皇所派出的追兵,就已追上了他们。 身为南贞国国师的沐云天,喘着大气,恼火地瞪着这一票胆大包天的强盗,连忙下令所带来的禁卫军将他们给团团包围住。 听了沐云天给的说法后,斐净挑高了一双柳眉。 “抢劫?”她语调轻快地问:“我抢了什么?” “自然是陛下的--”他张口才想说出那座秘密小金库时,蓦地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她好整以暇地问:“的什么?”说出来呀,说他们抢了南贞女皇瞒着全朝大臣和百姓,打算私吞当嫁妆的小金库。 差点就上当的沐云天,直在心里庆幸没把女皇最大秘密给说出口,他气冲冲地瞪着居然在人前挖了个陷阱给他跳的斐净。 “宗主夫人,你大老远的跑来我南贞做什么?” “我来找我家师爷公孙狩。”斐净把早准备好的台词奉上,“听说他被你们给绑架了,所以我自然是得来找你们讨个说法。” “一派胡言!我们什么时候绑过什么师爷了?” 她淡淡瞄了他一眼,“那我狼宗从未抢过南贞国的魂纸,你们不也挥军杀去我狼宗了?” “那是--” 她眯细了眼,阴沉地道:“我不信你们女皇不知那是西苑国干的好事。” “那事不能全怪我们,我们是遭西苑国所蒙骗!我们也是受害者!”眼看事情瞒不住了,沐云天索性大声喊冤。 她才不吃这一套,“是啊,受害之余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一下,就用这藉口出兵,想将我狼宗打得元气大伤,好在日后的铁料价格上不再受制于我狼宗?” “此一事彼一事,咱们就事论事,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他忿忿地挥着掌心,“我不管你来这究竟是想做什么,总之,把你抢的东西交出来!” 她雨手环着胸,“我还是老话一句,我抢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你倒是不妨跟我说说。” 第二十章 “这……” “既然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就是代表我没抢了?” “你、你……” 斐净失了与他斗嘴的兴致,“现下我要打道回府,你们还要不要继续追?” “谁许你们离开了?”一道清亮的女音自国师的身后传来,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一出现,即夺走了众人的目光。 拥有雪肤花貌的禁卫军统领尉袅袅,吐气如兰地道。 “无论如何,今日你们必须把东西留下。” 不知怎地,明明该是放松心神好好欣赏眼前美人的斐净,就是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她一手按住胃部,试图止住那莫名其妙一涌而上的恶心。 “小姐?”见她气色不对,花雕紧张地扶住她。 “夫人……”阿提拉他们也都凑了过来。 斐净反覆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压下了那股恶心,她朝他们扬扬手。 “都退下。”这位美人可是相级中阶的,他们还是都避远点好保住小命。 虽然很不放心她一人,但他们也心知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位美人的对手,为了不拖夫人后腿,于是他们只好同意撤退。 尉袅袅不屑地轻哼,“就凭你这个初阶的也想对付我?” “咱们可以试试。”斐净也知道她没什么胜算,可为了身后的一大家子,她也只好拼了。 尉袅袅移动的速度,快得让人连残影也见不着,斐净紧咬着牙关,打一开始就被尉袅袅深重的内力给压住了双脚,怎么也没法顺利迈出步伐,她只能勉强地扬剑抵挡迎面而来的刀光。 就像是猫儿逗着耗子般,尉袅袅也不急着杀死她,左砍她个一刀,右划一下她的面颊,仿佛随时可在下一刻捏死她像捏死只蚂蚁般,却不知道,自小就接受暗杀训练的花雕,正躲在暗处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将剑身举至顶上,扛住尉袅袅往下的重重一砍后,斐净的两脚深深陷入土中,一时半刻间脱不了身。尉袅袅往前跨了一步正想再下一刀,花雕即自暗地里杀出,一刃刺向她持刀的手后再把刀往上一横,直在她而上划出一道长痕,随后用整个身子紧紧缠住她,张大了嘴狠狠咬在她白皙的颈间。 尉袅袅受痛地尖叫一声,一掌朝她拍过去,在她的掌心即将拍至花雕的天灵时,斐净的长剑已刺穿了她的掌心,再抬起一脚将她踹出去。 斐净喘着气,“花花……” “小姐我没事。” 手摸着面上的伤痕,尉袅袅气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你们居然……居然敢伤了我的脸?” 嘴角还带着鲜红血迹的花雕,笑得格外像是鬼魅。 “你确定我只是伤了你的脸而已?” “什么?”她一怔,在身子感到麻痹时忙抚向颈子,“这是……毒?你的牙有毒?” “下去好好问阎王吧。”花雕冷声说着,看着眼前原本如鲜花一般的美人,很快即因毒发而面色漆黑,捂着颈子笔直倒下。 眼见女皇倚重的禁卫军统领就死在一口毒牙下,沐云天沉着脸,扬手再招来一名男子。 来者是名相级初阶。 斐净不经意地瞥看了来者一眼,深入骨髓里的恐惧感与愤恨,随即掳获了她,而花雕在看过去时也被吓了一大跳,像是兄了鬼般地瞪着眼前这名长相与斐冽太过肖似的男子。 “……魂役?”难不成斐冽在死后,又被人召回世上成了魂役? 当年在刑堂内所受的折磨似乎又再回到了眼前,斐净仿佛又再看见了斐冽那双血红的眼睛,与唇边残忍至极的笑意…… “小姐!”感觉她像是被梦魇镇住了般,深知她心病的花雕急急扳过她的肩。 斐净恐慌得连嘴唇都不停哆嗦,“他……他是不是……” “不是的!”花雕大声地在她的耳边喊,“小姐,你冷静点,那个疯子早已死了!” 当沐云天正漾出得逞的笑意,欲叫那名像斐冽的人再更进一步逼向斐净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他们的面前,不待他们分清,铺天盖地的剑意已向他们袭来,人还未到的湛朗,此刻声音已响彻天际。 “谁敢动我家夫人?” 震耳欲聋的啸音,令沐云天那一方的众人不禁纷纷掩住刺痛的双耳,当他们再次抬首时,一身白衣的湛朗已来到他们的眼前。 “相级高阶……”沐云天不可思议地张着嘴,惊愕地倒退了数步,“这怎么可能?” 除了斐枭那个不要命又运气好的疯子,能够出乎常态练上了相级高阶外,这世上,竟又再多添了一名深不可测的高手? “大人?”他身后的禁卫军们,同时看向难得如此失态的他。 再晋一阶的湛朗,此时整个人有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哪怕他什么都做,一身迸发的气势自然与其他相级中阶的高手大大不同,仿佛只要他一个目光的流转,那冰寒至极的目光也能将人撕碎。 沐云天黯然地握紧了拳头,纵使不甘,也心知眼下别说是想讨回陛下的小金库,日后更是万万不能再与狼宗为敌了…… 在众禁卫军不解的目光下,沐云天没有说半句话即带走了他们,选择不成为湛朗出关后头一个血祭的对象。 待他们都退向南贞国境后,湛朗这才走向自他出现后,就像个木偶般怔站在原地的斐净。 “夫人。” 斐净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熟悉的男子,好半天这才把他认出来。 她呆呆地问:“你怎么在这?” “夫人大显神威,夫君我怎能不来凑上一脚?”他带着温存的笑意,先是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势,发现并不严重后,这才轻轻揽过她。 “你不是在闭关晋阶?” “托夫人之福,已大功告成。”他抬起她的脸庞,“日后,我将不会再晋阶,也不会再让夫人担心了。” “为何?” “再晋,就得准备渡劫飞升,得再试试被雷劈了。”他是在晋级成功后这才发现,以往他刻意停顿不再修炼的妖力,不知怎地,也随着晋阶成功而一鼓作气恢复了八成。 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清明的她,一听之下,忙紧张地扯住他的衣袖。 “你还能升去哪儿?”他不都已从妖界来到了人间界了吗? 他指指天顶,“人间界的上头自然是天界。” “那……” “放心吧,我不走。”他马上让她安下心。 她茫然地问:“成仙不好吗?” “当然不好,倘若我走了,你怎么办?”他情真意切地道:“我宁可不要永生,只求能与你相处一世,也再不要回到那永恒的孤寂里。” 汹涌的泪意直泛进斐净的眼眶,她紧紧抱住他,浑身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夫人?” “哇啊--” 毫无预兆地,斐净就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哭声惊天动地。 豆大的泪珠,随着湛朗的话解开了她这段期间的漫长压抑,即如破闸的洪水一颗颗不断地落下,一迳哭出她这段日子来的担心与害怕,哪怕当年她在遇到那事后,她也都没有哭得这么惨烈这么大声过,当下结实吓坏了所有人。 “小姐、小姐……”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花雕急得手足无措。 “夫人您别哭啊……”一票没有安慰人经验的汉子也急得团团乱转。 然而斐净却什么都不顾不管,照样声嘶力竭哭个不停。 湛朗不断拍抚着她的背,柔声在她耳边安抚,“不怕不怕,我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过了许久,当哭声渐渐止歇,哭得一抽一抽的斐净也终于哭累了,两眼一闭就在湛朗熟悉的怀抱中睡了过去,众人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望着被宗主抱在怀中睡得像个孩子的夫人,众人不禁纷纷露出本就该如此的笑容。 这才对嘛。 比起清醒着当强盗的夫人,爱睡觉的夫人才是正常的。 抱着斐净登上马车后,湛朗对他们吩咐。 “走吧,咱们都回家。” 返回狼宗的路程,快的话,骑着战马加上向他国借道,赶上半个月的路程也就能到达边境了,但若要慢的话…… 木木束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大雪,总觉得要再这般拖下去,他八成得等到明年春季才可能回得了家。 当他们一行人离开了南贞国后取道至原国,而不再向北蒙国借道后,整支队伍的速度便彻底慢了下来。因原国正遭遇百年难见的大雪,以往通往狼宗的山道因大量积雪而塌陷了数处,在断皇爷府派去的人手把山道清理好前,纳兰清音是绝不会让他们冒险通过山道的。 哪怕来自北方的他们,根本就不把这点积雪给看在眼里…… 于是整支队伍便在原国临近狼宗边境的深山中,临时搭盖了房屋暂时歇脚一阵,打算待到了雪停后再继续上路。 除了他们之外,一道被困在这儿的,还有终于历劫归来与他们会合的师爷公孙狩,与那个将他绑去的月穹。 都因斐然那个土匪,将魂纸拿走就不还给她了,害得月穹因此少了张今年要上坟用的纸钱,闷闷不乐的她便一路跟着公孙狩,打算在全面亏本之前,好歹也再捞上一张他的裸画来安慰一下她目前很脆弱的心灵。 随着月穹的加入,一个个单纯的北方大汉们,远比她还更脆弱更纯洁的心灵,便因此都一一遭了殃。 将西苑国害得举国上下鸡飞狗跳的万恶小黄书,月穹不要钱似地一个挨着一个发,美其名是山深雪大,既然大家都闲着没事做,那就阅读一下休闲读物打发打发时间。 也因此,除了阿提拉这个文盲外,整支狼宗小队都一个个中了招,边翻小黄书边擦鼻血,热血沸腾地迎接今年这个一点也不寒冷,反而还春色无边的异国冬季。 阿提拉一手指着小黄书里的插图问。 “夫人,这个姿势也能行?”会不会出人命? “去问你家宗主。”成日闲在屋里的斐净,已被他问得都不需要思考。 “喔。”傻大侗摇头晃脑地走去邻屋,再次去向自家宗主请教。 而木木东则是一天到晚都在问。 “夫人,咱们还要在这待多久?”这点小雪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去问你家宗主。”她打了个呵欠,总觉得近来更是嗜睡了,她一天内醒着的时间五根手指都数得出来。 “好吧。” “夫人……”连最是让她崇拜的师爷也来找她麻烦了。 斐净下意识说着,“去问你家宗主。” “不行,这事一定得问您!”公孙狩很坚持地拖来花雕摇醒她,站在她的床边盯着这位就像陷入了冬眠的夫人。 她爱困地揉着眼,“说吧。” 公孙狩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然后在她的面前取出信封里所装的东西。 “魂纸?”斐净这下总算是清醒了。 “方才整理马车时,我在其中一箱没托运的南贞女皇宝贝中,发现了这玩意儿。”公孙狩有条不紊地向她禀报,“您说,这该怎么处置才妥当?” “撕了。”纳兰先生向来就是这么处理的。 公孙狩错愕地问:“撕、撕了?”她是不知这束西的价值吗?就这么简单地毁了这各国君主都求之不得的宝物? “嗯。” 第二十一章 “不卖吗?”他在来这前,原本还在想该开什么价格将它给卖出去。 “不卖。”斐净严肃地摇首,“它造福世人或是为害人间,都仅只在魂主的一念之间,咱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既是如此,那我就--”公孙狩点点头,正打算照她的话做时,一直都躲在外头偷听的月穹,已如一阵风似的急忙赶到。 “别撕别撕,让我当纸钱烧吧!”她从西苑皇帝那边得来的魂纸被斐然吞了,她今年就全靠这一张上坟了。 斐净不语地看了心急如焚的月穹一眼,接着想起了月穹曾对公孙狩做过什么事后,她坏坏地向公孙狩指示。 “师爷,你的机会来了,这张魂纸就全权交由你处置。” “多谢夫人!”老早就等着报仇的公孙狩大声应道,然后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盯着月穹。 一阵由怨恨累积而成的寒意,令浑身毛骨悚然的月穹缩了缩肩头。 “呃……你想怎样?”要不要这么仇大苦深啊?她又没对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干嘛那么记恨? “想要魂纸啊?也行,你打算用什么来换?”公孙狩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的感觉竟是这等无与伦比的痛快。 “那个……” 他摆摆手,“本师爷为人不似你那般下流无耻,所以我自然不会也找几个男人来画你的裸画。” “说吧,你要什么?”她问得很单刀直入。 公孙狩就等着狮子大开口,“你在西苑国卖小黄书的所有收入。” “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奸商!”开什么玩笑?书是她写的、图是她画的、书也是她去卖的,凭什么统统都进了他的口袋? “我就坑你这疯女人怎么着?”他可没忘了那几日的耻辱,他没将她抽筋扒皮就算是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天良了。 月穹气岔地扭过头,“斐净!” “不关我的事,谁让你事前不打听打听就绑了他?”斐净心情甚好地转头向公孙狩交代,“师爷,记得要好好招待她,到时咱们三七分帐,你七我三。”敢惹他们狼宗最黑的那一只?她就花点银两学个教训吧。 公孙狩欣然答道:“遵命。” “花花,送客。”斐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话一说完就又躺了回去,卷起被子准备再睡上一回好觉。 湛朗是在天黑时分才把她挖起来喂饭的,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便拉住他不让他走,硬将他拖了上床,与了无睡意的他一块儿翻看月穹的最新大作。 “这是?”只看了几行字的他,饶是有百年修为,也忍不住红了脸。 她心情很好地介绍,“误国的帮凶。” “夫人喜欢?”如此……肉欲又写实的文章,她居然能够看得面不改色也不脸红心跳? “用来打发时间还挺不错的。”月穹的能力也大概就只有这样了吧,写来写去不都只是艳二娘和彭员外而已?这几天连看十本这两人的风流韵事,看得她不麻木也难。 湛朗俯下身子轻咬着她的耳朵,“不如,咱们试试?”用看的哪有身体力行来得好? 斐净不语地看了跃跃欲试的他一会儿,接着爽快地同意。 “也好,就用它来试试夫妻业务。”好歹一直以来白吃白喝的月穹也总算有点贡献了。 虽说是试试,可这一试下,便试出了大火。 也知到底该不该归功于那本小黄书,还是因他们夫妻俩分别了太久的缘故,总之天雷勾动了地火,那一夜,过大的动静吵得几间邻房内的众人整夜都干瞪着眼,然后隔天因此全都起不来。 因雪停而临时决定出发的众人,为此又再次暂缓起程,统统都回到房里拉拉厚被,翻身找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补足昨夜没睡好的睡眠。 待到次日,多停留了一天的众人已精神饱满,打理好行李正准备出发时,斐净一翻身上马就眼前一黑,差点摔落于马下。 及时接住她的湛朗,心慌意乱地抱她回到屋里,忙唤人找来医术不错的月穹,岂料片刻过后,月穹却给了他们一个惊吓的答案。 “她有孕了。” 包括湛朗在内,从没有过这等准备的众人呆怔地看着她,一时都还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 月穹才懒得理这票呆若木鸡的男人,迳自说完她该说的话。 “她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因动了胎气,所以这阵子她得安胎,绝不能上路远行,或是有过于激烈的活动。”仅只是动了胎气而没有受到更大的损伤这一点,就足以让月穹佩服斐净了。 湛朗大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还用问?”月穹愈想愈是毛火,“先且不说你们居然让个孕妇骑马出远门,还让她去跟相级的高手打架,都不要他们母子俩的性命了?”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同时也被吓得六神无主,而那个当事人,则早已又卷走厚被睡回周公的怀抱中,全然不知这票男人都被她给吓了个半死。 花雕总算明白,为何小姐前阵子脾气会那般暴躁与任性了,她走上前接过月穹写好交给她的药方,然后挤过那一票还杵着不动的大汉,准备派人去原国找齐药材。 因所带的粮食不足,一群人也总不能都耗在这深山里等斐净安好胎,湛朗于是下令大部分的人先返回狼宗,他则带着几人继续停在这儿陪斐净安胎。 过了几日,被迫交出所有卖小黄书收入的月穹也走了,从公孙狩那儿换得魂纸的她,总算可以赶回黄金门上坟烧纸钱去,而代替她的则是两名小皇帝亲自指派的太医。 “湛朗?”斐净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回神了吗?” 一连几日都处于震惊状态的湛朗,就像掉了三魂七魄般,成日不是盯着她的睡脸瞧,就是对着她的肚皮发呆。 他喃喃地道:“我竟然会有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不能生还是她不行?斐净不满地皱眉。 “我原以为不可能生的……”湛朗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知因有孕而近来性格变了不少的斐净已点燃了怒火。 她一拳敲在他顶上,“清醒点了?” “夫人你怎会有孕?”湛朗木木地望着她,那哀怨的神态配上好不委屈的语调,看得斐净心头就有火。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朝外头喊道:“木木东!” 同样被她怀孕一事给吓去半条命的木木束,近来成天没事就徘徊在她的门外,一听见她的召唤即冲了进来。 “来了来了。夫人,您有什么事?” 她将拇指一歪,“把你家宗主拖出去教育一下。” “要教育什么?”他茫然地眨着眼。 “人间女子从怀孕到生产的众事项。” “喔喔……”木木东恍然大悟地点着头,接着拖着湛朗就往外头跑。 这阵子来也总是提心吊胆的花雕,在他们走后,端来一碗她的安胎药看她服下,在擦着她嘴角的药汁时,忍不住担心地问。 “小姐,你真没事?”早知道就不该让小姐离开狼宗,这一路又是骑战马折腾,又是与相级中阶拚个你死我活,她后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你也知道月穹的医术有多高明。”斐净拍拍她的手安慰,“别被那只没人间常识的呆狼给吓着了,总之我现在很好,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只要照顾好腹中的孩子就成。” “嗯……” 摆平了近来总是不眠地守在她身边的花雕后,斐净以为,这下她总算能够好好大睡一场了,岂料接下来的日子,她非但不能正大光明地睡大觉,还得比以往更清醒地面对浑身都不对劲的湛朗。 一般即将为人父的男子,反应不该是他这样的吧? 食不下咽、慌张失措、莫名出神……还加上了一个如临大敌? 斐净叹口气,“你到底是怎么了?”三更半夜不睡,还把她摇起来就一迳地呆看,她要是再不解决他就都甭想睡了。 闷了数日的湛朗紧握着她的手,语带颤抖地道。 “我害怕……” “怕什么?” 他说出她从未想过的一点,“我是妖你是人,这孩子,真的生得出来吗?你别忘了,我是个魂役,我本就失去了生命,我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 再怎么想睡的斐净,在他那数不尽担忧的眼眸中,也再睡不着了,她握住他因反应情绪而变得冰冷的指尖。 “湛朗……” 他急切地抬起头,“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也不知这孩子能否生下来对不?” 其实有没有孩子都不要紧,因他根本就从没有想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足够了,他根本不敢想像,她会因孩子而发生什么事…… 要是以往还在妖界,他定会当下就不要这孩子了,可他现在不同,他不能光是为了他自个儿,他得为她着想,他不能不尊重她的意愿,而在体会过她为他带来的快乐和幸福后,他、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斐净抬起他沮丧的脸庞,抚着他的面颊,“别多想了,月穹说我目前的情况还不错,这孩子没事的。” “万一有事呢?”月穹也不过是个凡人,她知道人与妖结合的后果?她知道斐净会生下什么来吗? 这般看着如头困兽般的湛朗,斐净好像看到了不久远前的自己。 “你现在明白,你要晋阶时我当时的心情了吧?”果然不是不报,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 “我……” “我用同样一句话还给你。”斐净用他当初一模一样的语调对他道:“相信我,我保证我定能平安把这孩子生下来的,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夫人我错了!”湛朗发出一声足以夜半吵醒所有人的哀号,还死死抱着她的腰际不放。 “这时认错太晚了,免谈。”也不想想那日她哭得有多丢脸。 “夫人……” 她果断地弹弹指,“花花,把他扔出去。” “扔不动。”小姐也未免太高估她了。 斐净一把拉开湛朗的双手,警告似地瞪着他。 “你敢不配合?”哪怕他是相级高阶,她是孕妇,目前天大地大她最大! 于是在那个下着大雪的深夜里,被湛朗吵醒的众人各自站在房门边,一块儿目睹他们宗主被神勇无比的花雕给扔了出来,花雕还站在门边拍拍两掌,摆出一整个心情愉快无比的模样。 木木束打了个呵欠,一点也不意外湛朗会有这个下场。 “宗主他也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怀孕吗?有必要这样草木皆兵还动不动就发疯吗? “就是……”阿提拉边打瞌睡边点头。 “回去睡觉了。” “就是……” 马车绕过狭窄的山道,迎面而来的,即是漫天纷飞的大雪。冷冽的空气让离家已久的众人精神一振,即使过大的雪势让他们根本就看不清前方,但他们知道,他们离家的距离又再更近了些。 斐净按太医吩咐一安完胎,便随着湛朗一道返回狼宗。这一路上,他们座下马车行走的速度,一直都是慢之又慢,湛朗还特意吩咐驾车的阿提拉要挑平坦的路线走,以免颠醒了在他怀中睡着的斐净,以及她腹中的孩儿。 天一亮就起程,如今都快正午了,没有停下的马车继续前进,湛朗也维持抱着斐净的姿势没有变过。 花雕皱着眉,“姑爷,你将小姐放下歇会儿吧。” 第二十二章 “我不累。”他摇摇头,感觉怀中的斐净身子似是抖了一下,他即伸长了脚将车内的小炭炉再移过来点。 “小姐都已经睡熟了。”他的手都不酸的吗?他又何必如此辛苦? 被吓怕的湛朗说什么都不放手,“我怕她醒来又找不到我。” 安胎不久后,斐净就开始了孕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只要醒来没见着湛朗就吐得昏天暗地,而湛朗若是待在她身边,她就什么毛病都没有。 这让纳闷不已的太医与众人皆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们就有了接连雨日的尝试。 头一日,他们让湛朗一整天都待在斐净的身边,很神奇地,那一日斐净不但什么孕吐都没有,她还多吃了两碗饭。次日,他们让湛朗负责去打通积雪过深的山道,而那一天,斐净从睁眼吐到天黑,一张小脸苍白似纸,拉着花雕的裙摆委屈得呜呜直哭。 不得不承认湛朗是止吐良方的众人,也只好将夫人全权交给自家宗主看着办,由他一路上精心伺候着都只是在睡觉、根本就没找过麻烦的夫人,而被抢了工作的花雕,只好坐在车里一手撑着而颊,一手翻着小黄书打发时间。 花雕合上手中的书册,抬起头,无声地看着湛朗正帮吃完饭又睡过去的斐净擦着脸。这好像是头一回吧,在她随着小姐来到狼宗后,她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自家姑爷。 在他小心轻柔的动作中,她看见了湛朗不需说出口即表现得很清楚的柔情,在他总是低首看着小姐睡脸而微微扬起的嘴角边,她看见了令他满足不已的满腔爱意。 她从不知姑爷是用这种目光看着小姐的,也不知,他把小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让她的心房因此而盛满了感激。 “姑爷,谢谢你。” 湛朗稍稍抬起头看她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她值得。”怀中的人儿,是他的魂主、他的夫人,更是他孩子的娘亲,他不疼她,谁还值得疼? 一路慢腾腾的马车,在隆冬大雪时分,总算是抵达了家门。 早就得知宗主夫人有孕在身的狼城百姓们,这一日在他们抵达城主府时,已冒着大雪聚集在府外等候许久。 明明该是人多吵杂的场合,这一日却出奇地安静,人人皆小声地交谈,就怕吵醒了那个被湛朗抱出马车,眼下犹睡得正香的夫人。 虽然很不想让斐净挨冷,但在花雕帮她加了一件毯子包妥后,湛朗依着众人的期待,特意在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让他们都亲眼看看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宗主夫人。 不管是近处瞧着的,还是远处围观的人们,虽然在厚重的衣物覆盖下,根本就没能看得出她听说已有四个月身孕的肚子,但一想到她先前还骑着性烈的西苑战马,大刺刺地跑去南贞国当强盗……众人就不禁都捏了把冷汗。 幸好夫人腹中的孩子福大命大,而宗主也及时把她给找回家了。 一道道目光无声划过斐净熟睡的脸庞,周身和暖的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天真又无辜,哪有半点跑去南贞国当强盗登门抢劫时的凶狠样? 站在大门处迎接兼就近围观的木木西,不得不为此感到佩服。 “纳兰清音太可怕了……”这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与反应,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就是。”府内管事也深有同感。 回府三日后,斐净总算是清醒了些,她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后,指挥着湛朗将她抱去他先前曾用来闭关晋级的府底密室,而府中的人们也已全在密室前到齐了。 黄金门旗下的镖局,效率果然非凡,小金库早在他们返家前已先一步安然运抵,此刻都放在密室之中,正等着湛朗下令拆箱。 随着一箱箱南贞女皇的嫁妆被拆开,各式珠宝与黄金在火把的映照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只知道夫人出门去抢劫的众人,压根就没想到,她一出手就抢回了这些可说是与一国国库等值的东两。 “我是不是在作梦……”木木西差点被眼前的金光闪瞎了眼,感觉在云端上飘的他,茫然地道:“阿提拉,你快掐我一下。” 阿提拉伸出两指,在他面颊上毫不留情的一掐,然后木木西就捂着青了一块的脸,后悔万分地躲到一边去了。 湛朗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他家夫人抢了什么。 “夫人,这是……”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斐净是如此曲解的,“南贞国某种意义上的赔偿。”虽然南贞女皇根本就没有同意过。 “赔偿?” “战败总得割地赔款不是?”她将头靠在他的颈间,略带睡意地道:“我没要南贞国的地,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要了点小小的赔偿。” “……”小小的赔偿?小小的? 一路朝黑心商人大道迈进的公孙狩,乍见宗主夫人的手笔之后,佩服万分地来到她而前朝她深深一揖。 “夫人请受我一拜。”与夫人比起来,他的道行还太浅了,日后他定要向夫人看齐。 斐净挥挥手,“别拜了,里头的东西还得麻烦你去收拾呢。” “包在我身上。” 湛朗听出她的声音泛着的浓重睡意,他轻轻摇着她问。 “夫人又想睡了?”虽说能睡是福,但她……也睡得太夸张了点吧? 她闭上眼,“嗯……” 湛朗带着满腹的忧虑,去向那两名暂住在狼宗的太医请教,他们再三向他保证,夫人身强体健什么问题都没有,她之所以如此爱睡,只是怀孕的正常现象而已,真的不必替她太担心。 低首看着斐净愈来愈大的肚子,这阵子总是忙得无法去想、去感到恐惧的湛朗,虽然在斐净的强力劝说下,他早已放弃了不要这孩子的念头,可挥之不去的害怕,总会在她熟睡后,偷偷地又再次冒出来,张牙舞爪地恐吓他。 斐净捺着性子听完让他睡不好的忧虑后,她轻飘飘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既然太医保证我定能生下孩子,那么,现下你该想的,不是孩子是男是女、将来该取的名字、小衣裳小鞋袜都准备好了没有、还有以后该把孩子当妖还是当人来教养吗?” 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的湛朗,很快就被她给拐走了,找来一大票人认真地去解决自家夫人抛给他的疑问。 仲春时分,草原上虽仍是堆积了厚厚的积雪,可大雪终于不再下了,而此时,斐净腹中的孩子已经会动了,可她的肚子却明显比常人来得大。 花雕淡淡地道:“是因为里头有雨个吧。” “两个?”一个忙着睡觉,一个忙着照顾夫人,近来统统都变得很迟钝的某对夫妻,在听了她的话后,傻不隆咚地望着她。 看着眼前两张一模一样呆滞的脸,花雕很想翻白眼。 真不愧是夫妻,统统呆到一个极致,他们都忘了前阵子太医们是如何欢喜的写信去向小皇帝报喜的吗? 湛朗将掌心置在斐净圆滚滚的肚皮上,傻呵呵地冲着她笑,完全忘了他先前都在烦恼些什么。 因湛朗的态度改变得实在是太明显,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到,这让代掌府务许久的木木西,不禁感到头痛万分。 他烦躁地抓着发,“怎么办?这下宗主不管用了……”有子万事足的宗主,现下什么事都干不了,他成天就只会围着夫人的肚皮转。 “你就撑着点吧。”花雕也知道他被公务烦得快抓狂。 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撑着点?夫人这才怀孕几月而已,你要我熬到什么时候?” “真不行你就去找师爷想想法子。” “师爷他哪有那个空闲?他又被宗主派出门去帮夫人找养身养胎的食材了!” 去掉那个本来就常常往外跑的师爷不看,现下府内的每个人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深怕会被他抓去一块儿办公。 “我帮不了你,你看着办吧。”花雕也爱莫能助,“房里还有两大雨小都等着我去照顾呢。” 近来老和阿提拉他们混在一块儿讨论腹中孩子们的湛朗,也不知到底听阿提拉说了什么,不但彻头彻尾抛开了先前的恐惧与烦恼,满心期待起孩子们的到来,还说了一嘴不伦不类的女儿经。 湛朗将手放在爱妻的肚皮上细细轻抚,感觉肚皮下的两只小脚各踢了他的掌心一下。 “乖女儿,叫爹。” “爹。”斐净无奈地代答。 他不满地瞪着她,“夫人别添乱,我正在和女儿们培养父女感情,这件事是很神圣很严肃的。” 她两眼无神地问:“能不能等到天亮后再培养?” “不行,天亮后她们就又睡着了。”白日她一睡,女儿们也都跟着她睡了,也唯有晚上她们才会好心情地踢踢她的肚皮。 “随便你,别吵醒我就是。”斐净索性在他怀中找了个好姿势,两眼一闭,她继续睡她的,而他则继续跟腹中他擅自认定的女儿们唠唠叨叨。 当花雕收到湛朗派人去城里买来的众多小衣物后,她满头雾水地捧着那些小衣裳来到斐净的面前。 “小姐,姑爷怎知你怀的是女儿们?”瞧瞧,清一色全是女孩用的。 “天晓得。”八成是他作梦梦到的吧。 当后院里的那棵北蒙白松换上了一树新绿时,斐净的肚子已有七个月了。 本就不务正业的湛朗,这下更是什么事都不管了,天天就只会趴在斐净的肚皮上与他女儿们玩游戏。 斐净也不知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培养感情奏了效,还是孩子们天生就比较喜欢他,无论她怎么摸怎么叫,孩子们就是懒得动,而他只要一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里头的两只就开始造反,热情无比地与他展开交流。 为此兴奋不已的湛朗,日日嘴里都说着她听都听不懂,也发不出的那种声音的论异妖语,与明显偏爱他的孩子们对话,这让备受冷落的她忍不住一拳敲在他的脑袋瓜上。 “说人话。”他是想将孩子们当妖养吗? 那一日,当斐净挺着近八个月的肚子,被花雕扶至后院的草皮上与大狼们一块儿散步时,不知怎地,她忽有种不安的感觉,心跳得老快。 花雕也察觉她的不对劲,“小姐?” 某种武者的威压,忽地像张巨网般笼罩住了整座后院,斐净倏地抬首,朝后院的某个角落大声喝道。 “谁!”竟敢闯到府里头来? 一张熟悉至极,即使再想忘也忘不了的脸庞,缓缓自白松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斐净身子大大一震,仿佛又再嗅到空气中血液黏腻的味道,烙铁烧红时的气味,骨头被打断时的断裂声,鞭风撕碎衣裳划破皮肉时的啸音…… 而那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受刑的人,是她的父亲斐冽。 冽亲王府中的孩子,都只是斐冽眼中的玩物而已,除了早逝的王妃所生的嫡子斐枭外,其余二十多个庶子庶女,皆是斐冽玩乐过后所生下的孩子。他们都没有母亲,或许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产下他们后即被杀的母亲是谁,他们只知道,他们虽姓斐,却不过只是斐冽眼中的草芥。 她之所以能活着,是因斐冽发现,她的根骨与其他三名犹活着的哥哥一样都具有习武的天赋,为求她与打小就跟着她的花雕都能有口饭吃,她努力习剑取悦斐冽,也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武者的道路。 第二十三章 那时的她,不知道至高无上接近神的武力是什么,也不知能实现人心愿的魂纸,怎会让人变得那么可怖。 那日在她被人架至刑堂后,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斐冽,她觉得斐冽眼中赤裸裸的贪婪很可怕,她不知道在她遭到刑求痛醒又昏过去的过程中,她有没有说出那些魂纸的下落,她只是觉得绝望。 漫无边际的绝望…… “小姐!”花雕扯着嗓子在她耳边大喝。 斐净猛然自回忆中清醒过来,她紧闭着眼一手扶着花雕,使劲地咬着唇,在尝到口中的血腥味后,这才重新睁开眼看向来者。 “你是谁?” “十年不见,小净就不记得为父了?”来者以熟悉的口吻说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停留在她过大的肚子上。 “小姐,你千万别听他的,那个疯子早就死了。”花雕一手扶稳了她,一手紧握住随身的短刃。 是啊,斐冽早就死透了,他已再不能伤害她们了。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刑堂中受刑的小女孩,她虽仍是斐冽之女,但如今的她,有夫有子,不但有个美满大家庭,在远方还有疼爱她的娘家,她怎能允许那年的噩梦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呵呵,我总算记起来了……”低着头的斐净止不住低沉的笑声,没人看得见她此时的模样。 “小净。” “别叫得那么亲热。”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已恢复平常的冷静,“你不可能是他,他早死了。” “我怎会小是--” 她直接打断他,“南贞国的沙将军是吧?幸会了。” 沙硕一怔,“你……” “在来狼宗之前你可想清楚了?”要不是出发前往南贞国之前,她曾致书纳兰先生取来大批情资,彻底了解过南贞国一回,她还真不知道南贞国有这一号擅长易容的人物。 既然戏已经演不下去,也再不能令她惧怕什么,沙硕也不再与她捺着性子演戏,他当下即抽出佩剑。 “把女皇的小金库交出来。” 斐净没想到他竟会不顾一切为了女皇而跳出来,“听说你与南贞女皇是青梅竹马?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为了想求娶高不可攀的女皇,竟不惜冒死来我狼宗,难道你不知我夫君如今已是相级高阶?” 他当然知道那个湛朗如今是什么身份,但在狼宗埋伏这么久后,他更是摸清楚了湛朗不得不外出离府的时间。 “他不在。”她所指望的那个湛朗,眼下正在边境巡视呢。 她扬手指向他身后的天际,“瞧见那个了吗?” 不知在何时,后院不远处的天上,已袅袅升起一道醒目笔直的青烟,烟势直冲云霄。 “那是狼烟。”斐净在花雕的扶持下,抱着肚子往后退了数步。 见着紧急狼烟的众人,无论是在府内或是狼城中的各处,此刻已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人人拿刀亮枪地闯进后院中,将斐净她们护在人群后,亦将那名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斐净站直了身子,“相级初阶是吧?今日就让你瞧瞧狼宗的特产,人海战术。”蚂蚁也是咬得死大象的。 木木西护卫地站在她的身前。 “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这家伙?” “杀掉剥皮上架烤。”敢把主意打到她孩子的身上?杀他十次都嫌少。 “是!”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的大汉们,纷纷朝沙硕亮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安然无恙的斐净被木木束他们一路护送离开,至于木木西到底有没有按她的话把沙硕给烤了……那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事了。 当看到狼烟的湛朗一路赶回来时,事情早已结束,他紧抱着毫发无伤的斐净松了口气。 “还好你没事……” 在今日又再次见到了那张与斐冽很相似的脸庞后,斐净这才想起,她似乎不曾对湛朗说过那些她从不提及的过去。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当年的往事。”他都把他在妖界时的事给说得一清二楚了,她好像也不能一直总不交代她的。 湛朗低首看了她一眼,手中抚摸她肚皮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很干脆地道。 “我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 他在她的唇上亲了亲,“因它们不会比现在更美好。” 是啊,人为什么老要往后看呢?哪怕它再恐怖再痛苦,它也早已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去。 “你说得对。”她感谢地抚着他的脸庞,“我很庆幸,当年我曾对魂纸许下愿望。” 他将她环紧,“我更庆幸,将我召出来的人是你……” 当夏末来到时,城主府内严阵以待许久的众人,终于迎来了斐净的生产。 才刚开始阵痛的斐净,此刻正被花雕扶着在内室慢慢走着,好让孩子更容易下来,而紧张得六神无主的湛朗则是杵在房内挡路,一下子走一下子停,还时不时过来亲亲抱抱她,弯下身子对着她的肚子拜托再拜托。 斐净额上青筋直跳,扬声朝外头一喊。 “阿提拉!” “在。”一直等在外室的阿提拉忙打开房门走进来。 她一手指着某人,“把你家宗主捆了扔出去。” “为什么?” “碍事。”他就只会添乱而已。 收到指示的阿提拉,出去找来粗绳并招来众人,兴高采烈地围住湛朗准备开绑,而湛朗正要挣扎,就听到身后斐净不客气的警告声。 “呆狼你动一个试试!” 不敢妄动的湛朗,任由阿提拉指挥着众人朝他扑过来,三两下就把他给捆了个结实,然后在夫人欢送的目光下将他合力扛出房外。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几乎都集中至夫人院子里的府内众人,边优闲看着夫人让花雕发下来打发时间用的小黄书,边听他们被绑成麻花状的宗主问个没完没了。 “生了没?” “还没。”已经陪着等了一日的木木西,精神不济地应着。 “生了没?” “还没。”阿提拉扳着手指头在数这句话他已经问了第几回。 “生--” “还没!”连屋里头忙得分身乏术的花雕,也再忍不住吼了出来。 待到深夜,大部分的人都已被湛朗打发回去休息,木木西和阿提拉也都靠在门边睡着了,这时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 花雕紧蹙着眉心,此刻她面上的模样,不像是欣喜,反倒像是遇上了不解之谜。 湛朗使劲一挣,身上的粗绳即被他解开,他匆匆迎上前。 “生了?”怎么都没听到半点孩子们的哭声? “生了。” “女儿们呢?” “没有女儿。” 湛朗的脸垮了下来,“没有女儿?” “没有。”花雕很坚定的摇首,无情地打破他满腔的期待。 “是小少主们?”醒来的木木西很快就反应过来。 花雕两眼忍不住滑向一旁,“算……是吧。” 算是?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阿提拉拉拉湛朗的衣袖,“宗主,您要再皱眉头,当心夫人知道又会心情不好。” 湛朗哭丧着脸,“可不该是儿子啊。” “花花,你让他进来。”在房内听到他所说的话后,声音还有些虚弱的斐净没好气地道。 “夫人!”湛朗一骨碌地冲进刚收拾好的内室,扑向脸色苍白正躺着休息的斐净。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叫不该是儿子? 他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失望,“夫人,我的女儿们呢?咱们明明就说好的,怎么生的会是什么儿子?” 就算她往日再懒得跟这只呆狼计较,此刻他失望的模样也容不得她不管了。 她捺着性子问:“儿子女儿有什么差别?” “差多了!” “说。” 湛朗倒豆子般说出听来的人间女儿经,“女儿要娇养、可以疼、可以宠、可以亲、可以抱--” “行了,那儿子呢?”她抬手喊停,直接跳过这些太类似她兄长们的论调。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任打任骂,风吹就能长大。” “谁告诉你这些的?”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观念? “阿提拉。” 哪个不问他偏去问那个傻大个兼文盲? 斐净头痛地抚着额,“木木西……” “在。”木木西站在门外应道。 “纠正一下你家宗主的儿女观。” “是。” “我的女儿们……”被花雕推出去时,湛朗还在不情愿地挣扎。 木木西拖过他的臂膀,“宗主跟我来啦,我帮你上堂课。” 赶走了不甘不愿的湛朗后,疲倦的斐净马上就陷入了沉睡,待到次日她醒来后,她即叫花雕抱来她都还没看过的儿子们。 雨只色泽雪白,眼睛都还没张开的小小幼狼被包裹在襁褓中,花雕一手捧着一个,小心地放至她的床边。 斐净揉了揉眼,“花花,这是什么?” “小姐的……孩子。”生下来只呜呜叫了两声,然后就一直呼呼大睡到现在的少少主们。 嗅到了斐净身上的气味,雨只小狼崽都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爬出襁褓往她的怀里钻。 斐净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我生的不是儿子而是狼崽子?” “这就得问姑爷了。”她也很想知道啊。 “马上把他找来。” “是。” 被木木西教育了一整晚的湛朗,在来到房内见着花雕口中的小少主后,一脸震惊地呆坐在床畔。 “湛朗,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他们为何会是这副模样?”斐净两手抱着巴着她不放的小狼崽,自认她已经尽量做到了处变不惊。 湛朗茫然地问:“血统关系?” 花雕站在他身后一巴掌拍歪他的脑袋,要他赶紧清醒清醒,免得真惹恼了此时已经非常不悦的小姐。 “待妖力足够就能化形了……”湛朗小心翼翼地看着似乎已在发怒边缘的斐净。 “何时妖力才能足够?” 他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左右,就是不敢看她。 斐净深吸口气按下心中的怒火,“不如我这样问吧,你当年花了多久时间才成功化形?” “一百年左右。” “……”她有生之年有机会看到她家孩子们的庐山真面目吗? “夫人?” 她咬牙瞪向他,“咱们家的狼已经够多了,还我孩子来……” “那就再生一个?”湛朗一扫先前的委靡,兴奋不已地道:“夫人,这回咱们不生狼崽子,咱们生女儿!” “生你个头!” 三个月后。 刚下过雪的深秋,这圆难得出了太阳。 斐净抱着两只已长得非常健壮的活泼小狼,正想去晒晒深秋最后一抹阳光,才走至后院,两只小狼突然直接在她的怀中化形,变成了两个光溜溜的孩子,害她差点漏接一个。 急忙赶来的花雕,帮刚满三个月的娃娃们穿上衣裳,斐净看看自己怀中的这个,再瞧瞧花雕抱着的那个……好吧,这下她不必等到一百年后才能一睹自家孩儿们的长相了。 两个长得极似湛朗的男娃娃,此刻正摆出一模一样的表情呆呆对她傻笑,这让斐净忍不住也跟着微笑。 花雕怔怔地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找了个地方让她坐下后,就急忙把另一个孩子塞回她的怀中,接着拉着裙摆冲去找她家姑爷了。 斐净含笑地逗着腿上目不转睛瞧着她的孩子们,心中在想,也许,她当年真是许对愿望了。 收到花雕通知的湛朗,一路狂奔至后院时,就见向来而瘫的自家夫人,打心底开心地抱着两个娃娃,笑得有如春花般灿烂。 番外 但愿从此不早朝 “皇上,该起了。”夜深露重,一灯如豆,寝殿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御榻前低声轻唤。 闻言的斐蓝皱着眉,两手抱紧锦被翻了个身。 “朕今日身子微恙,不早朝了……” “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劳公公早看透了小皇帝懒床的一贯手法,不疾不徐地道。 满心睡意的斐蓝挣扎地道:“且慢……” “皇上难道忘了皇爷说过的话吗?”劳公公同情的目光滑过高高隆起的被窝,“要敢一日不早朝……” “当心朕的屁股……”斐蓝下意识地应着,身子即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来人,伺候皇上盐洗。”劳公公身手俐落地抽走斐蓝手中犹抱着的锦被,朝身后正候着的众人扬扬下颔。 斐蓝雨眼无神地望着眼前这票严格执行宫务的人们,任由他们为他打点好一切,半晌,他揉了揉爱困的眼,白嫩嫩的小脸蛋上,犹挂着挥之不去的浓浓睡意。 他委屈地咬着唇,“朕只是想多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成不成?”他苦啊,苦到深处怨尤深深深啊,每日不到寅时就得起床准备早朝,打从三岁到现在,他就从无一日是被朝阳给晒起的,皇帝这职业……真不是人干的。 “成是成。”劳公公温和地对他笑笑,“只是皇上,相信您也不希望纳兰先生为了此事亲自进宫来探您吧?” 斐蓝小脸上的睡意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若是劳动二堂兄进宫来揪他起床,那他的小屁股肯定又得遭殃了,而要是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纳兰清音亲自进宫来…… 他肯定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说起那个土匪投胎的斐枭,虐起自家小堂弟可说是从不手软,更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说好听点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器,说难听点,那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而纳兰清音呢? 纳兰清音不但不会动他一根寒毛,更不会冷言冷语对他说些什么,纳兰清音只会让他悔不当初,恨不能从没生在这世上过。 想当年他三岁拜纳兰清音为师时,纳兰清音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的第一个字,不是别的,就是“悔”这一字。 他悔啊-- 斐蓝含悲欲泪,“你们都欺负朕,你们都虐待朕……” “皇上,该上朝了。”劳公公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习惯性地忽略掉他眼眶中的泪水,弯身抄抱起小皇帝,再将他给安放在已停妥在寝殿中的小轿上。 “呜呜,朕要睡觉……”斐蓝抱着小轿的椅背幽幽泣诉,那惹人心怜的语调,足以让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可却丝毫动摇不了劳公公的铁石心肠。 于是在天色还黑漆漆伴着满天繁星的清晨,满心后悔的小皇帝,又再次被小轿一抬,边哭边摇晃着上朝去了。 听不到斐蓝哭声的纳兰清音,在某人的怀中动了动,将精致的脸蛋贴在某人赤裸的胸膛上。 “嗯……天亮了?”他带点沙哑和撒娇的嗓音,足以让某人酥了骨头。 斐枭轻抚着他的背,“还早,再睡会儿吧。” “嗯……”纳兰清音呢喃地应着,任由斐枭的大掌穿梭在他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中。 斐枭心满意足地环紧双臂,暗自在心中畅笑不已。 果然,牺牲斐蓝去当那个皇帝,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抉择了! 一早就进宫早朝的斐思年,下朝返府后,一路听着府内管家的报告,一路往纳兰清音的院子走,此刻在他手上,正揣着小皇帝在退朝时硬塞给他的睡觉请愿书。 “先生起了吗?”看在斐蓝哭得那么可怜的份上,这封请愿书他收是收下了,只是他可不保证,纳兰清音在看了后会生出什么同情心来就是。 “尚未。”管家语带保留地道:“大爷,昨晚先生他们毁了书房……您看这早膳先生还用不?” 已走进院中的斐思年顿时停下脚步,他叹息地抚着额。 “改成午膳……”昨晚那两人打得轰轰烈烈,再一路吵到夜半三更……眼下全府的人们都红着眼睛没一个人有睡饱,可偏就只有那两人有那好命可以继续关在屋里蒙头大睡。 “咳!”斐枭在房里暗示性地咳了声。 斐思年没好气地瞪着眼前紧闭的门扉。 “大爷……”不想一整日都而对斐枭牛脾气的管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改成晚膳。”他想,他还是进宫去劝苦命小堂弟找个继承人,然后早日退位算了。 而远在狼宗的斐净,这会儿正两手抱着两只狼崽子呼呼大睡,站在床边的湛朗则是青筋直冒地瞪着霸占了整张床的母子三个。 当初她有孕在身,嗜睡到了几乎令人发指的地步,好,他咬牙认了。可即使孩子都生了好几个月后,她仍是一样地爱睡,那两个太医口中的怀孕嗜睡说,也因此不攻自破。 虽然他和族人们近来总是由着她睡,因睡着的她,安安分分不闹也不作乱,总比醒着时跑去当强盗来得好,可她近来也睡得实在是太过了,睡到几乎无视于他这夫君存在的地步。 他一手拎起一只鸠占鹊巢的小狼崽扔给身后的花雕,下定决心,今日非好好纠正自家夫人的生活态度不可。 他轻摇着她,“夫人,醒醒……” “嗯?”斐净睡意朦胧地张开眼,在见着了他黑鸦鸦的俊脸后,随即朝他漾出一笑,“呆狼陪我睡……” 某只意志不坚的狼妖,当下阵亡在她那不常见的甜笑中,很没志气地脱了衣衫钻进了被窝中,娶妻随妻地抱着她,一块儿再睡场回笼觉。 次日清晨,劳公公老迈的声音又再次在斐蓝的耳边响起。 “皇上,该起了。” 昨日与大臣们议事至深夜,还睡不到一个时辰的斐蓝,呆茫地抱着锦被坐在御榻上,左看看劳公公慈祥的脸庞,右看看那票虐待儿童的宫人,然后发出一声悔不当初的长叫。 “啊--” 人品问题? 绿痕 之前编编在知道第二本写的大概是什么时,还挺兴高采烈地鼓励我,这题材不错,加油! 可当我上交稿子后,编编就换了个截然不同的语调。 “为什么这么悲这么严肃的题材,你也能写歪成这样?”某编阴风恻恻。 “……人品问题?” “写了这么多年后,你还有人品那东西可言?” “大概早就没有了吧,老实说我也找它很久了。”某人搔搔发。 “……” 总之,编编的意思是,遭遇如此不幸的女主角,怎么在我的笔下,不但没有一路悲到底,还能从第二章起一路搞笑? “咳,是从第一章第二节起,整本书就大大变了调好吗?”某编指正。 好吧,事情大致就是上面说的这样。 这等类似女主角被狗咬了后的题材,我没写过,而我也没看过这类的小说,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 既然是我写的,那就怎么舒心怎么来,何必总惦念着那票咬人的狗?人生中还是有其他的风景的,老揪着过去不放,那才是内心不健康。我还养着一大票小羊呢,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不健康是不? 所以,歪就歪吧。 “第三本可以悲一点吗?”认为这套笔调太欢乐的某编还不死心。 “意思就是我可以砍下一本的男女主角?”我很乐意顺水推舟的。 “……”英明的编编大人决定,挂我电话。 老实说,这回我写的是系列,不是单行本。 若是单行本的话,我会很遵守言小规则,绝不乱挂主角,毕竟我可没法生出下一本来个死后复活。但若是系列,那我就没那个烦恼了,想挂就挂想杀就杀,还需要给理由?反正我会善后嘛,就算不能复活也总能给小羊一个交代,所以说,千万别太鼓励我啊,基本上我目前的情况就是手握屠刀的状态,一大票主配角都只是看心情而已。 好,接着咱们来说说这套系列。 这套系列我不觉得庞大,它就只是人数多而已,各方势力门派还有国家一箩筐,我真的不是要拿黄金门这一门派来全写,所以小羊可别误会了,目前这才到第二本而已,还有一半以上的主配角都还没出来呢。 至于这套系列的本数,大概、可能、也许,会爆九本以上吧……没法子,我难得逮到一个好玩的题材,而主角群又人数众多,不让我全写我就只能一个挨一个砍,我是没有手心手背这个问题,不过,编编大概会看得很痛就是了。 来个结论。 难得写系列……小羊们,大家一起歪吧。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