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情人》 第1章 【楔子】 「都毕业一年了也不找个工作,成天在家闲着,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她在家也不是闲着,家里的环境都她整理,早餐晚餐也都她在准备。」 「需要每天整理吗?早餐晚餐不准备我们也不会饿死,外面买也很方便。」 将手中报纸翻到求职栏,道:「你看,征人的工作那么多,随便找都有。」 「她不是没找,不是性质不适合就是老板不用她啊,她已经很积极了。」 「什么叫性质不适合?我们这年代的找工作有管什么适不适合的吗?孩子一张口就是要吃,不适合还不是去做?难道你们以为我喜欢做水电啊?有没有看过那种人家家里厕所浴室长满霉菌、马桶爬满尿垢的?我还不是忍着臭味在那种环境工作?」忍不住就扬声:「我看是懒啦!这年代的孩子就是吃不了苦,人家不是在说那什么……啊,草莓族啦!」 「嘘,小声一点,被她听见了她会难过的。」转头瞧瞧掩住的房门。 「难过什么?你跟了我以后,我亏待过她吗?读到大学毕业学费怎么来的?不也是我这个继父供给,我没嫌多养她一个日子难过了她还嫌什么?」 「你别这样说话,她从没说过你亏待她。当初认识你时早说了我跟前夫有个女儿,你说不要紧的,怎么抱怨愈来愈多?」 「我不能抱怨吗?我两个孩子一个高中一个国中,正需要花钱的时候,她都毕业了有工作能力了,怎么不去工作为这个家回馈什么?我让她读到大学,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赚钱来养她弟弟妹妹?」 「她想赚啊,但问题是有哪个雇主要她?」 「所以我说她草莓族嘛,谁要一个一天到晚请病假的员工!」 「你以为她喜欢那样啊?你又不是没看过她发病的样子,你都不心疼吗?」 搁下报纸,扬高嗓音:「心疼?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怎么可能装?」拔高音量反问。 「跑了那么多家医院,从诊所到医学中心,从西医看到中医,怎么可能医不好?我看她是想当啃老族才故意装病!」 「你……你就是看她不顺眼对不对?!因为不是你生的!」 「明明是你太宠她,只疼跟前夫生的!」 「你怎么这样讲!跟你生的难道就不是从我肚皮出来的?我每一个都疼!」 「是哦?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放纵她……唉算啦算啦,说你宠她你也不会承认。老实说,她如果不想工作也没关系,找个好人家嫁了。」 「嫁?她才几岁!」 「她那种身体有人要娶的话就可以嫁了,还想等到几岁?你不要说我现实,你自己想嘛,将来儿子如果交了个身体带病的女朋友,你赞不赞成?」见妻子面带犹豫,像是动摇了,便接着说:「她那样要找到对象不是那么容易,所以现在就可以帮她加减介绍了。」 「介绍?你是说你有人可以介绍给她?」 「找朋友帮忙问问看啊。既然她找不到稳定的工作,那就嫁人。反正迟早要嫁,帮她找个好一点的对象,像是收入不错的、不用她帮忙养家的那种。嫁了就在家里整理家务,你也不用担心她在外面工作时,会不会又突然不舒服。」 「……好像也有些道理。」 「本来就是。我跟你说,她……」 门后的女孩,听着门外的对话。良久,才将面前那扇被以为掩实的房门,轻轻地合上。 【第一章】 「唉,其实我不太相信咱们政府的速度,都喊了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实施。」一边嚼着口里的饭,一边不以为然地怨道。 第2章 「会吧,现在少子化,常常有收托人数不足的问题,而且为了抢生意,听说满多同业私下偷收二岁到四岁的,整合后应该可以改善这个问题。」 「这样讲好像不错,整合后我们都可以多收二岁到四岁的孩子,但是整合有七个版本。拜托!几千条的条文根本不可能取得共识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样吵下去,不如维持现状。」 「我是觉得整合并不是不好,是方式不够完善。」有点无奈的口气。 「说到不完善,我最不满的就是那个一○七条的修改。我不明白,这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发生意外,怎么会这样改?」瞪大眼看着一桌私交不错的同业,像在祈求认同。 「那是为了防止有心的成人制造出来的加工意外。」 「啧。」摆摆手,不怎么认同的表情。「大部份的家长还是疼爱自己的孩子,有心的加工意外事件只是少数。再说加工意外也不只是成人对孩子,成人对成人的也不少,却只针对幼儿部份来修改,所以我无法认同。」 「不认同也没用啊,都改了不是吗!或许这一改,可以有效防止那些加工意外,对幼儿来说,也是好事。」 「你这样说,好像讨论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静怀,你的看法呢?」目光看向那话最少的男人。 始终对这话题没有发表任何想法的方静怀,先是搁下筷子,擦过嘴后,才徐声道:「我的想法是,大家对孩子有爱的立场都是对的,但每个人看出去的角度不同,就衍生出许多纷争。一个法案通过,有人开心,有人不满;不通过的话,也会出现相同的情况。就像你们刚才提的保险法一○七条的修订,有人认为是在保护幼儿遭受家长的残害,但也有人认为孩子因此少了保障。我想与其为了这些事争得面红耳赤,不如顺其自然,毕竟争到最后,我们还是得依法走;怎么照顾我们自己的孩子,大家心里都有一套标准,不是吗?」 「……呃,确实是这样。我们在这边争,也不能改变什么。」一旦实施幼托整合了,他们这些人的园所,能不申请改制吗? 某友人叹口气,道:「我说静怀,我真觉得你快得道成仙了,每次约吃饭,我们几个在这边争论有的没的,就你一个可以那么淡定地吃饭喝咖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他们静新发生过交通意外后,他就是那副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了。每次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什么、八卦什么,就他一个不吭声。他那样究竟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或许真要经历生离死别才能体会吧。 方静怀轻轻笑开。「既然是约吃饭,不就是要吃饭吗?」说罢,还真举筷继续吃了起来。 「……」几道目光楞楞地看着他。 「我会说话呀!」突然有道稍扬高的嗓音传了开来,许多目光循声而去。 角落那桌,一对男女相对而坐,戴着黑色贝蕾帽的女孩靠着墙,男人只看得见背影,说话的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她微抬脸,睁着大眼看向对座男人。 晚餐时刻,餐厅坐满了八成,轻柔的音乐声中,有杯盘碰撞的声音,还交杂着谈话声,不能说安静,不过大部份用餐的还是会记得礼仪,尽可能轻声说话,也因此女孩微扬的嗓音便显得突兀。 「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用写的好吗?」男人侧眸看了看周遭,流露出有些难堪的表情。 「为什么要用写的?」女孩的声音仍是那么明显。 「因为你太大声了!」男人像是发觉自己的音量也因为气愤而增大,遂压低声音说了句话。 第3章 「啊?你说什么?」女孩像没听清,大声地询问。 「我说你小声一点。」感觉男人还是压抑着声音,但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争执声过大,让所有用餐的客人纷纷将注意力落在他们那桌,因此男人即便压低声音了,还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方静怀这一桌,与那桌是四十五度角,可以清楚看见并听见那一桌的情况。 「情侣吵架?」友人问。 「大概。现在的人都这样,在公共场合想接吻就接吻,想吵架就吵架。」 「好像是相亲的。」另一人说。 「你怎么知道?」 「我先来的啊。你们那时都还没到,我就看本来有另外两个年纪比较大,应该是介绍人的男女陪着那两个来的,还互相介绍过才坐下的,然后那两个陪同的就先走啦。」 「相亲相到吵架?真是——」砰一声,话都来不及说完。 这一声响,连方静怀也抬起面庞看向那桌。只见男人倏然站起,而方才那一声像是拍桌的声音,对座女孩睁圆了眼,很是意外的表情。 「真是莫名其妙!根本就是骗子!」男人像是豁出去般,扔下两句话便拂袖而去。 女孩呆了几秒,盯着桌面上的帐单几秒钟,就见她起身穿上外套,慢条斯理地从外套口袋拿出口罩戴上后,又将帽缘往下拉,覆住耳朵,整张脸只瞧得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 女孩随即拎起背包,拿了帐单离开。她像不在意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走得直挺挺的。 「你确定是相亲?相亲会这样翻脸的吗?」 「看起来是相亲没错啊。」 「如果是相亲,因为不喜欢就这样骂人,那男的也太没风度。」 「我看女生不错啊,反而是那男的,老又肥,是在不满意什么?」友人们八卦起来了。 方静怀只是低下脸,继续吃饭。 ☆☆☆ 「枇杷膏,你是认真的啊?」咖啡厅一隅,两名年轻女子对坐着。 翁念慈点点头。「当然是认真的,我都和benoit老师学了快两个月了呀。benoit老师就是陈教授那位法国朋友。陈教授说benoit老师是因为来台湾旅游,我才有这个机会可以跟他学习的,他最近也差不多要回法国了。」 「他要回法国?那你学成了吗?」林妙宣吸了口冰咖啡。 她看着对座的好友,不知该佩服她的耐热程度还是该心疼她没办法像自己这样可以享受清凉;这种五月天气,还是午后太阳正艳时,居然还得戴帽子、口罩才能出门,面前那壶水果茶还是温的,换作是她,早喝得满身汗了啊。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陈教授帮我问了benoit老师,老师说靠的还是自己的练习和摸索。」冷气有点强,翁念慈稍调整了下帽子。 「摸索?靠自己摸索就能做得出来?」 念慈笑了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呀。我相信我努力一点,一定可以做出让自己满意、也让顾客满意的成品的。」 「很费时吧?而且成本应该很高的。」她光想到「纯手工」三字,就觉得麻烦。 「是真的挺花时间的,成本确实也满高的。」但真材实料呀。 「你想清楚了没?花时间成本又高,主要是大家薪水都没涨,有人愿意下单买吗?」不是要浇冷水,实在是时机歹歹,谁不是能省则省? 第4章 「我想过这问题。虽然成本高,定价就会比市面上的高,但我想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买的,因为这几年大家愈来愈有养生观念,什么都要天然的。就拿凤梨酥来说好了,以前都是冬瓜酱馅料,但现在每家糕饼店都推出土凤梨酥,价钱虽高了一点,还是卖得很好,毕竟是要吃到肚子里的。」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份稳定的工作,但她这副动不动就闹脾气的身体,除了自己创业还有哪个老板愿意用她?就算愿意聘用她也是不出三个月就请她回家吃自己。所以她必须自己创业,并且努力做好,然后想办法把商品推销出去。 抿了口水果茶,念慈又说:「我打算成品上市后,开个部落格或是fb,把每个过程都拍照放上去,还加上说明什么的,让大家看得见每个制作过程,让大家相信我卖的绝对是天然纯手工的。」 林妙宣歪着头想,她这样说好像也挺有道理。这几年养生观念的确很风行,打着纯天然、纯手工的似乎都卖得不错,如中部那个很有名的、有点热的山丘所出产的土凤梨酥就是号称纯手工削皮、切块,熬煮成凤梨酱的;还有南部那个有福气又有义气的手工蛋卷,吓死人,卖到都有蛋卷黄牛了。 「你要在家里做?你那个继父肯吗?」既然要做,总要有个地方可以工作可以摆放工具和成品吧。 念慈垂下眼帘,盯着杯里那个奇异果丁,默思片刻,她缓缓开口:「我打算搬出去,先找找看有没有比较便宜的屋子。」 「便宜的屋子?台北房子能多便宜啊!就算真让你找到了,你手边有存款可以付房租吗?新签约都还要两个月押金。」 想了想,她抬脸看着好友,神色坚定。「其实我打算搬去中南部的乡下,除了那边的房租比较便宜之外,空气也比较好,生活步调不像台北这么快,或许我去到那边生活,还可以调养一下身体。」 「中南部?你在那有亲人吗?」 「没有。所以……」翁念慈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印象中,我记得你提过你表姨还是谁的,住在南投?」 「我姨婆啦,表姨也是,还有表舅都在那边。我姨婆和表姨住竹山,我表舅在南投市区。你是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地方租给你住吗?」 「不是。」念慈摆摆手。「我是想能不能请你帮我向他们打听看看那边房子租金大概多少。如果我觉得还可以负担得起,就找时间下去找房子。」 「那有什么问题,我姨婆最热心了,搞不好她还会帮你把房子找好。」 「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我只要知道租金行情就好。」 「不用不好意思,我姨婆很热情的,加上她现在在一家卖手工枝仔冰的工厂工作……」林妙宣想到了什么,惊喜地说:「对!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我姨婆工作的工厂就是卖纯手工的枝仔冰的,听说老板都会亲自开着发财车去载水果,当地现采回来喔,如果真能在那边租到房子,也许你以后的来源就能请那个老板帮忙。」 「手工枝仔冰?」翁念慈稍扬声,像被勾出兴趣。 「对呀!我在我姨婆家吃过,还真好吃,就是比一般枝仔冰贵了一点,一枝都要三十元以上,所以……」林妙宣顿了顿,开心地说:「我决定支持你了,因为我突然想到人家卖手工枝仔冰都能卖到出名,你一定也可以啦!」 翁念慈闪动的眼神藏了点不确定。「我没想那么远呢,只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可以养活自己,别再是家人的负担,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5章 林妙宣笑不出来了。斟酌后,她小心探问:「是你继父和你妈要你搬走的?」 「不是。」念慈摇摇头,缓缓地说:「我自己要搬的。我叔叔他……他和我妈这几个月常为了我工作不稳定的事吵架。上个月要我去相亲,我去了,但对方不满意;叔叔为了这件事不大高兴,我也不想他们为了我坏了感情,我自己收入不稳定是事实,都这年纪了也不能还让他们养我。」 「你也不是故意的,谁喜欢这样嘛。再说你也不是不工作,是那些老板都没同情心,不肯用你,怎么你继父就不能体谅一点呢?好歹你也叫他一声叔叔。还有,你才几岁,要你相什么亲?脑袋到底装什么啊。」 「他对我很好了,供我念到大学毕业,还是私立大学,所以我的确应该赶快想办法赚钱,回报他什么,至少别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毕竟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她想,如果她有收入,就不会成为家里的负担,叔叔或许就不会再要她去相亲结婚了。 「你就是太乖、太好说话,心地太善良啦!赚钱也要考虑身体因素,总不能钱赚到了却没命花吧?」林妙宣不以为然地哼了几声。 翁念慈只是苦笑一声。 林妙宣也知道这样的家务事不是她能插手的,遂转开话题。「你一个人住外面没问题吗?虽然我觉得你搬出去也好,至少不必每天都因为你妈和你继父吵架而有压力,或是被逼着去相亲,这样你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对身体健康也有帮助。可是万一你发病了,谁照顾你啊?还有,你的耳朵……」 「我不可能依赖家人一辈子,自己要想办法照顾自己,要真是不舒服了,我会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你放心啦。」她笑着说完,又指指左耳。「这边很正常,够应付了。」 林妙宣睨她一眼。「打电话叫救护车?上次不知道谁突然昏倒在教室哦?」 念慈傻笑。她知道妙宣说的是大四上学期上《餐饮实习》课时,她正在做实习心得报告,却突然在教室昏倒的事,听说当时吓坏了所有的同学。 「那次是意外啦,那种情况也只发生一次而已。」她很轻松的口气。 「一次而已?」林妙宣扬声。「一次就吓死人了好不好!」 其实两人声音有些大,早引来不少注目,也有做出不以为然神情的,不过她才不管,因为她必须这么大声说话,念慈才听得清楚啊。 「反正不管啦,你要把我的电话号码设在快速拨号的第一位啦,要是真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先通知我,就算你真的搬到南投也没关系,我可以找我姨婆去看看你,听到没?」 翁念慈咯咯笑,神情愉快。「又不一定真的会搬到南投,也许最后我会跑去南部……欸,突然想到东部好像也很不错。」 「不管你搬到中部还南部、东部,有事一定要先找我,你不答应我就不帮你问南投的房子!」 「好啦。」她皮皮地笑。 「哼。」林妙宣突然起身,道:「去一下厕所,等等回来再聊细节。」 细节……念慈将目光从好友背影收回,低眸搅着杯里的果茶,心思转了又转。其实她根本没有把握,但是如果不跨出那一步,怎么知道不会成功? 自己的身体情况是不可能有哪家公司愿意用她的。毕业至今将近一年,她做过太多工作,连餐厅洗碗工都做过,可怎晓得上班第五天身体就不适,请了半天假老板不开心,以她不适用辞退她;所以现在除了自己创业别无办法。她该庆幸自己当初选了餐饮管理系,至少现在还能靠四年所学下来的技术做点小生意。 第6章 将杯里已凉的果茶喝光,目光不经意看见桌角的帐单,想着今天找妙宣出来也算是有求于她,怎么说自己都该请客才是……拉上口罩,起身拿起帐单,脚步才一挪动,和后方走来的人影撞在一块。 「抱歉!」「抱歉!」两人都因为这一碰撞,各退几步。 「有没有撞到哪?」「有没有撞到哪?」抬眼互望时,又说出一样的话。 四目交会,因连着两句同样的话而笑了出来。男人此刻才看清女子五官中唯一能让人瞧见的大眼,稍稍想了几秒,微笑问:「真的没怎样吧?」 方静怀见过这个女孩。上个月和几个同业友人聚餐时,她也在同餐厅。那天他们说她是去相亲还什么的,他不确定了,但肯定她是那晚被她同桌男人斥骂的女孩,因为她的帽子和口罩——她戴着纯黑色的毛织贝蕾帽,口罩也是纯黑的。 以一般人来说,不大有人会在室内还戴着口罩和帽子,还都是不招摇的纯黑色,那让他想起妹妹的男朋友,一个幼儿频道的艺人,出门也总是戴着帽子,还有太阳眼镜和口罩,就怕被认出艺人身分。 上回在餐厅见她如此打扮,对她已有一点印象,见她这次仍是如此,要认出是同一人并不难。 念慈愣了半秒,疑惑地「啊」一声,脸蛋微微倾前。 「你有没有撞伤哪里?」他说话的语调很沉稳,不紧不慢。 她摇摇头,一手习惯性地调整了下帽子。「没事。你呢?」 女孩说话声音稍大,他微愣了下,才摆摆手,微笑道:「没有。」随即弯身捡起地面上散落的几份资料。 「我帮你吧。」念慈矮下身子,在他鞋子旁拾起一张a4大小的资料。 起身时,她交给对方,带着歉意地开口:「不好意思。」 「谢谢,不要紧的。」方静怀接过后,微笑颔首,随即越过她朝门口方向走去。 不就是个小擦撞,念慈本不以为意,但目光收回时,不经意见着男人走路的姿态……她略怔,然后将视线落在男人移动的腿上。 「发什么呆呀?」林妙宣一回来就见好友傻怔怔立着,拍了下她肩膀。 念慈吓了一大跳,回首时直拍胸口。「你吓到我了。」 「是你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到呆掉啊。」林妙宣朝她方才目光停留的方向望去……没啥呀。 「没有啦,就是刚才不小心撞了人。」念慈再次看向门口,哪还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是喔……啊,对了,」林妙宣坐回位子上。「你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搬呀?是找到了就马上搬吗?你手边有多少钱?我想你除了押金和房租外,也要完整的工具吧?我刚刚边上厕所边帮你想了一下,单就房租和押金来说,至少要先准备个五万现金才比较保险。」 「五万……」念慈记得存款簿里只有两万多。虽然陆续在几家公司工作,但扣除她请假的薪资,实领的并不多;加上平时家里做饭的花费都是她支出,毕业后其实没存到钱,那两万多的存款还是大学四年每个早上在早餐店打工赚来的。 先跟妈妈借吗?这样叔叔知道了又会跟她吵架吧?但不跟妈妈借,她这个创业的梦想就无法实现……坐下来时,感觉踩着了什么,她头一低,看见桌下躺着一个像是公文的牛皮纸袋,弯身拾起一看,收件栏贴了张自粘性标签,上头列着地址和收件者——静新幼稚园。 「那什么?」林妙宣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第7章 「应该是什么公文的……怎么会掉在这里?」而且她直到现在才发现。 「大概是上一桌客人掉的吧,送柜台看看晚点会不会有人来认领。」 上一桌客人?印象中方才与她碰撞的男人手里是拿着一叠资料的……「啊,应该是他掉的。」念慈起身,道:「可能没走远,我去外面看看。」 ☆☆☆ 刚过五点,放学的、下班的,全在这时间相聚在车道上。翁念慈看着对街的幼稚园,门口前停了许多机车,大门两侧围墙前亦停了几部轿车,都是来接孩子的吧,所以这时候过去打扰,好像只是添乱? 她看了看手中那封公文,决定稍等一下。 公文是教育局发出的,想来很重要。跑出咖啡店时早不见那男人身影,她看看上头地址,离咖啡店并不远,于是在和妙宣分开后,先绕过来这里。 「军亚、军亚,章军亚,你阿嬷来接你回家了,请你赶快下楼。」麦克风透出的声响,让念慈将目光挪了过去。 幼稚园的外型像城堡,小朋友们一定很喜欢。门口站着两位老师,手里分别握着麦克风,有谁的家长来了,老师便开口请孩子出来。她看见有个打扮时髦的妈妈牵着穿着也很时髦的小女孩上车,画面真好看。 可以在幼稚园上班,应该是很不错的吧?她也试过把履历投给幼稚园,不过石沉大海。她想应该是因为自己并非幼保科系毕业的,也无幼教教师资格,所以幼稚园根本不敢用她。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她看人好,可身在其中的未必觉得好。一枝草一点露,她深信她这样因健康因素而在求职路上老是碰壁的人,也可以找出另一片天空。她不也是找到目标,并且开始行动了吗?那就该定下心,别去羡慕他人。 收回漫飞的思绪,翁念慈抬眼望向对街;门口家长少了许多,她看看两侧来车,越过马路。 「你……请问要接哪位小朋友?」门口老师微低头看向帽缘下和口罩以上那张脸——只瞧得见一双清亮的眼睛,接个孩子需要包得像是明星艺人吗?还是说……当真是艺人?不是不可能的,因为方主任的男朋友就是艺人呀。 见对方微低下脸,念慈才抬手推高压低的帽缘,又拉下口罩,让对方可以清楚看见自己的五官。她脸还微微倾前。「你好,我不是来接小朋友的。」 「那你……」不是艺人,有点失望。 「我是来送信的。」翁念慈把手中的信件示出。「是这样的,我下午在一家咖啡厅和一位先生撞上,他离开后我在桌下看到这封信件,我猜应该是他掉的。」想了想,又补充:「他的腿……好像是受伤,因为他走路有点跛。」 老师恍悟的表情。「那应该是我们园长啦。」凑脸看向信封,又说:「是我们园所没错,我……咦?」被另一老师扯了下手臂,那老师指着她们身后的建筑物大门,念慈也跟着看过去。 这园所占地算是不小,建筑物两侧和前头都有大面积空地,从她这角度望过去,一侧是庭园,一侧是户外游戏区,前头的空地则是摆放鞋柜,建筑物大门到门口间还加盖了锻造遮雨棚,许是为了让孩子在进出校园和穿脱鞋子时,在雨天可以避雨淋。 有个男人刚从里头走出来,他上身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子挽起,衣下摆拉出裤腰外,下半身是件深黑西裤。 「那就是我们园长。」老师望着出现在门边的男人侧影,回首对念慈说:「你说的那位先生是他对吧?」 第8章 念慈点点头,说:「嗯嗯,是他。我就——」还想说些什么,男人正好偏过面庞,目光对上她的。 是下午在咖啡厅见到的女孩。方静怀望向庭院门口时,一眼便认出来。 他走了过去,步履稍慢。「你好。」 念慈笑了一下,眼眸弯弯。「你好,我来送这个的,应该是你掉的。」 他看了下那信封,眉微挑,眸底有些笑意。「原来长脚跑到你那边去了。」 「啊?」她睁圆了大眼,一脸没听清楚的表情。 「这个,」他指指她手里的信,道:「长了脚,跑到你那边了。」 「哦,我就是在桌下看到它……」有家长走了进来,她发现自己挡了路,先挪步到一旁,见他跟了过来,接着说:「我想起你手里拿着东西,猜应该是不小心撞到你时,把它撞掉了;我有追出咖啡店,但没看见你了,所以依着上面的地址,把它物归原主。」 方静怀接过信件。他常和较有交情的园长们吃吃饭,中午赴约时,顺手带了桌面上的一些文件,想着可以边吃饭边看,回园所后也没留意掉了手上这一封。 「谢谢你。」他瞧了瞧她,两腮微微红着,鼻头上冒着汗珠呢,他想她应该很热,遂微笑邀请:「进来喝一杯冰茶好吗?」 「啊?」她脸稍倾,眼底微有困惑。 他淡淡笑着,好脾气地重复:「天气很热,请进来喝一杯冰茶好吗?」 「不用了。」念慈说得大声,摇头又摆手,招来一旁老师注目,她像不以为意,又说:「我不能喝冰的。」说完自觉这说法不恰当,她能不能喝冰的根本不关他事呀,想开口解释时,男人却接了话。 「那喝温的。我们园所里也有温茶、热茶。」他眼眸闪着笑意。 「那个……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你意思。你认为你只是举手之劳,不是为了贪这杯茶。」 念慈眼神亮亮的。「嗯嗯,就是这样。」 「但是……」他摇了摇手中信件,徐声说:「如果不是你送来,我真的没发现它掉了,所以很诚心地请你喝杯茶。」 他眼神带着温煦的笑意,态度甚是诚恳,让她感觉好像她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她不够大方了。 翁念慈点了下头。「就让你请喝茶。」 他笑了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往这边走。」 「我是真的不能喝冰的。」她突然补充一句,音色响亮。 方静怀愣了半秒,薄唇扬开。「我们园所里有温茶和热茶也是真的。」 ☆☆☆ 「小姐怎么称呼?」方静怀拿出柜里的果茶包,在杯里注入半杯热开水。 「啊?」 方静怀侧首看她一眼,见她瞧着自己,他又问:「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翁,不倒翁的翁。」念慈摘下帽子,拿下口罩,汗湿的半长刘海黏在额面上,她稍拨了拨,将发丝塞到耳后。 他看杯里的开水渐有茶色,加了些冷开水,转身时,正好捕捉到她摘下帽子的画面,他目光在她微湿的刘海上停留几秒,才端着杯子走向她。 「我姓方,方向的方。」他把杯子端到她面前。「试试看会不会太烫?」 「谢谢。」她抬首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笑应:「刚刚好的温度。」 「看你好像很热,我开个冷气。」 第9章 「不用不用!」见他转身,翁念慈忙起身喊住他。「方园长,真的不用。」 他偏首看她,以为她客气时,却又听她开口:「我不能吹到冷空气。」 有些意外她这么坦白,他没深究原因,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是看你好像流汗了。」 她弯着眼睛笑。「没关系,我习惯这样了。我一年四季都要把鼻子和耳朵盖起来,不能让风还是冷空气钻入。」 所以这是她在这种天气还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原因? 「茶的浓淡还可以吗?」他对她必须戴帽子和口罩的理由未多问。不过萍水相逢,她送回他一封公文,他回请一杯茶,如此而已。 她眨眨眼,盯着他瞧,眼神像在问:你说什么? 他笑一声。「茶的浓淡还可以吗?」 「可以。茶很香,很好喝。」像是要证明她的话不假,捧起杯子咕噜噜一口气喝光。 她这举止让他莞尔,他道:「这是一个家长送的,我也觉得挺不错,我拿一盒给你带回去。」 「嗯?带什么?」她喝得专注,没能来得及专心捕捉他的声音,见他望向她的眼神带了点探究,她不大好意思地放下杯子,抱歉的口吻:「对不起,我右耳听力不大好,人家跟我说话,声音如果不够大,我听不大清楚。」 这就是她说话较一般人稍显大声的原因吧?他微讶地看着她,稍提高音量。「那我现在这样的音量可以吗?」 「可以可以,好清楚。」她点点头,笑弯了眼。「可以请你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你说要带什么?」 「茶包。你喝的那个果茶是一个家长送的,你要是喜欢,我想拿一盒让你带回去。」 「不用不用!」念慈摆摆手,语气稍急,好像真的很怕他拿出来送她似的。 他微一挑眉,道:「不要客气。你特地跑这一趟,送你一盒家长送我的茶包,我还嫌自己太没诚意。」 「不是我客气,是方园长客气。我从咖啡店过来这边也不远,再说是因为我撞了你才让你的东西掉了。还有啊,我看那信是教育局发的,应该很重要,我把它送来给你是应该的,万一信真丢了让你错失什么重要讯息,那可就糟糕了。」 他看着她,胸口微暖。「是我撞到你,我比较抱歉。」 「不是啦,明明是我——」对上他眼神时,不知怎地,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好吧,应该是我们都没注意到彼此,才会撞上。」方静怀带着笑意地看着她,温嗓又起:「但你终究还是特地跑这一趟,所以你喜欢喝的话,我送你一盒,你千万别因为不好意思收下而跟我客气,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他当真觉得太麻烦她。其实她可以装作没看见信件,或是放在咖啡店柜台等人认领,不需跑这一趟的;但她却因为她认为这公文很重要,而非要亲自走这一趟。好心的女孩,他理该好好答谢。 「我没跟你客气呀,真的。」抿抿唇,念慈才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其实我不大能喝茶,就是含咖啡因的都不能喝的。」 他微微瞠眸,指着她面前的杯子。「那你……」 「偶尔喝没关系啦。」她笑说,不甚在意的神色。 方静怀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抱歉,我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接听,微微侧过面庞。 她看着他,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腿上;他微跛的姿态,让人很难不去留意他的腿。天生的吗?还是受伤造成的? 第10章 「……晚餐啊……你没买菜?那我等等去买个便菜好了。你有特别想……」 念慈听见他不快不慢地说话,态度很温和,感觉得出来对方好像是他很重要还是很亲密的人,应该是他太太吧,因为对方好像没买菜,所以他要……等等!晚餐?买菜? 她看了下时间,都近五点半了。看看他的侧影,也不知他会聊多久,她又看看办公室门,决定先离开。她靠近他,在他侧眸看她时,对他指了指门板,然后两根手指做出走路的动作。 快步闪出他的办公室,有些懊恼自己竟忘了时间。家里晚餐固定七点吃饭,她这时间居然还在外面……伸手要将口罩拉上,才想起自己在他办公室时把口罩拿掉了,转身往他办公室走,正要敲门板,门开了。 方静怀有些意外看见她站在门口,愣了半秒才微微笑开。「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溜得很快。他看见她用手指做出走路的动作时,根本还未反应过来,她人就跑掉了;挂了电话才看见沙发上有她的帽子和口罩,他想她是忘了带,拿了就想追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走了啊,但是忘了我的帽子和口罩。」 「我想也是。」他轻笑一声,把手中物品递出。「在这。」 「谢谢。」念慈接过,把帽子先戴上,还将帽缘拉低掩住耳朵,戴上口罩,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她突然回首看着那表情淡淡的男人,弯着眼笑。 「方园长,我捡了你的信,你捡了我的帽子和口罩,这样好像不相欠了;不过我喝了你那杯很有诚意的果茶,似乎又变成我欠你一次了。」 念慈歪头想了想,又说:「不然这样好了,等我出师时,送你我的作品,很有诚意的手工作品哦。」说完摆摆手,笑着离开。 方静怀看着她的背影,才发现她发长竟及腰,黑亮柔软,想着她转身前那段话,他也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 第二章 翁念慈瞪着天花板,翻了几次身仍然睡不着后,决定不睡了。她坐起身来,搓搓凉凉的脸颊,然后在一旁床边柜上的热水瓶倒了半杯热开水,又从冷水壶倒了些冷水,一口气将温水喝下。 呵口气,脱下身上睡衣裤,将前一晚早备好放在床铺另一角的上衣套上,又在被子下将长裤套上后,才把穿着毛袜的两脚从被窝里挪出来;她双手夹在腋下,弯着身子像老太婆似地跑进卫浴间,漱洗过后,回房翻出一顶毛帽,坐在化妆台前开始擦乳液。 算算时间,她来竹山一年多了,这是她在竹山的第二个冬天,感觉就是比台北冷了些。天冷时,除了手脚冰冷,皮肤还容易发干,一干就痒,所以她得细心照顾她的皮肤,要不,痒起来可真难受。 擦了保湿乳液,将手心残留的那层薄薄乳液往头顶一抹,两手在光溜溜的头皮上滑了几下,触到刚刚冒出的发根时,手心微痒的感觉还是让她笑出声来。 顶着大光头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可每次剃头没几天,又冒出短短的发根时,她还是觉得那微刺微痒的感觉挺好玩。 手心的乳液全贡献给头皮后,她将毛帽戴上,再往下拉,才覆住耳朵时,市内电话响了起来。看看时间,才六点半,会是谁? 翁念慈坐上床,抓起床头柜上的话筒,贴上左耳。「喂?」 「念慈。」 她愣了半秒,才喊一声:「妈。」 「你起床啦?」 「嗯。」她淡淡应一声。 第11章 「坐几点的车回来呢?」 「我看看……」她翻开抽屉,找出车票。「下午两点三十二分的自强号。」 「怎么这么晚的车?」 「还好呀,我记得到站时间不到五点呢,叔叔不是跟人约六点?」她玩着电话线,垂着眼帘,似是不怎么开心。 「但是你回来再赶过去,这样不是太赶吗?」 「我没要回家呀,我下车后直接过去那家餐厅,你让叔叔在那边等我就……啊,我看也不用啦,你跟我讲一下对方大概什么样子,我自己去认人就好。」不就是相亲嘛,这可是第四次经验了,她才不会害羞还是别扭呢。 「你不回来?」 「不回去了,这样会来不及相亲。」 「那怎么就不订早一点的车回来?」熊瑞莲沉叹一声。「怪妈妈了?」 「没有啦。」手指绕着电话线,随便找个借口,道:「就工作忙嘛,订单快做不出来了,等等还要工作,所以才订比较晚的车。」 「相完亲总也要回来住一晚吧?」 「我吃完饭就直接搭车下来了,看几点有车就买几点的车票。」 「就是怪妈妈没阻止你叔叔帮你介绍对象吧。自从上回那个医生被你拒绝,你叔叔发了一顿脾气后,你几乎不跟妈妈联络了。」停了几秒,用着有些感伤的口气说:「妈当时没帮你说话,想的也是希望你试着和对方相处看看。你叔叔没办法接受你不出门工作,我才想着让你相亲结婚也好,至少有人照顾你,你却干脆一个人搬到那么远的地方。我每天睡前都在想你睡了没?是不是又眩晕?」 念慈咬唇不说话,手指直绕着电话线。搬来竹山后,她曾回去相过两次亲,以为只要不断拒绝,叔叔就会放弃,结果根本不是这样。 「你跑那么远,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你,如果你能和相亲的对象试着交往看看,结婚后就算你要搬到高雄屏东,我也比较放心。你身边有个人陪着,我就不用担心你会不会突然晕倒。」 深吸口气,翁念慈缓缓开口:「妈,别担心,这里空气好,我身体反倒比在台北时好。虽然没亲人在身边,可是妙宣的姨婆常常来关心,你就放心,我大了啊,总要学会一个人生活的。」想了想,终究还是心软,说:「我相完亲就回家一趟。」 「真的?」彼端的嗓音轻快起来。「那我等等让你妹整理一下房间。你搬出去后,房间乱得跟什么似的,也没见她整理,老说她功课忙,是能忙到哪?你以前住家里时房间多干净呀,她……」 翁念慈微微笑着,听母亲在那端又说了些话,才挂了电话。 提起精神,她钻进厨房——她的果酱天地。 简单烤了两片吐司,再将上星期做的新产品香柠甜橙果酱微波三十秒,拌入一点点蜂蜜,抹上吐司,然后咬一口……柑橘特殊的香气在口腔里漫开,酸酸甜甜,超好吃的啦,可不可以佩服自己的手艺? 她满足地解决了早餐,从冰箱里拿出冷藏一夜的糖渍草莓,倒进铜锅后,开火熬煮;她一面拿着长柄木匙搅拌着,一面又拿着网勺捞去浮沫。 小小的空间,满是草莓的果香味,深嗅一口,深觉自己真是幸福,因为每日都能在果香中工作。于是她不禁要想,如果她哪天真的因为相亲而结婚了,对方还能不能让她保有现在这份工作? 她又想起稍早前那通电话中,妈妈提到的事。妈上星期打电话要她今天回去相亲,还提了对方脚不怎么方便,那是怎样的不方便?坐轮椅还是拄拐杖?对方为什么要相亲?他对相亲是抱着什么想法的? 第12章 如果说对方跟之前那两位一样急着结婚,这次她要找什么理由拒绝? ☆☆☆ 餐厅就在小碧潭捷运站附近,听店名还以为是美式餐厅。她对美式餐厅的料理没什么特别感觉,可走近一看,大片的落地窗和欧式乡村风的外观,让她眼神亮了起来。她其实偷偷想过,若存够了钱,她想要有个店面卖果酱,装潢就是走乡村风。 迫不及待想看看里头的摆设,寻着了门口,推门正要进入,却和从里头走出的身影对上视线。她愣了愣,退到门边,喊了声:「叔叔。」 蔡裕泰瞪大眼珠子。「还以为你不来了,怎么现在才到?」指指拿在手中的手机萤幕。「都六点十五分了,打给你你也不接。」 「因为火车误点。手机放包包里,可能人多有些吵,我没听见。」落地窗户映出她戴帽子又戴口罩的身影,她拉下军装铺棉外套的帽子,露出黑色的毛织贝蕾帽,然后将口罩往下拉,清秀五官随之映在窗户上。 「知道假日火车都会误点,怎么就不订早——」见到她拉下外套连帽时,蔡裕泰瞠大眼,瞧了又瞧,才指着她的头,道:「你、你——」 翁念慈摘下贝蕾帽,摸摸光溜溜的头皮,笑弯眼。「叔叔,我剪头发了。」 「你这哪是剪头发,你明明是把头剃光了你。唉,你……」瞧瞧四周,将她拉到一旁。「你故意的是不是?想给人家难堪?」 「不是啊,我几个月前就把头发剃光了。」站在门口,风有些大呢。她把帽子戴回,拉下帽缘,覆住耳朵后,又拉上口罩。 「你这样是要吓死人吗!」气死了,上回介绍的两个明明都不错,人家也不嫌她,她偏不要,现在顶着一颗光头,谁还要她啊。 「还有……啧!」瞧瞧她的穿着,继续批判:「你是来相亲,就不能穿好看一点吗!」 「叔叔,这是我最漂亮的衣服了,当初也是为了相亲才买的。」 「前三次相亲穿这套,这一次又穿这套,你没别的衣服啊!春天穿这样,冬天也穿这样,打扮一下都不会,谁看得上你!口罩还不拿下来!」 「叔叔,如果因为我的光头或是穿着而嫌我,那样的男人也不可靠的。」她摘了口罩,笑咪咪地说,无奈只能藏心底。 「可靠?」蔡裕泰哼一声。「什么叫可靠?有钱就可靠,没钱什么事都做不成啦。我告诉你,你现在进去可要先跟人家道歉,约六点,人家可是五点四十就到了,你让人等了半小时多,这个礼貌不会不懂吧?」 「我知道的。」应了声,跟在他身后进入餐厅。 一进门,映入眼底的是吧台,上头悬挂的琉璃吊灯让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快一点,人家等很久了。」蔡裕泰转首见她直盯着吧台,催了声。 她低低应声,垂着眼眸跟着前头的步伐,在靠窗的一张桌前站定。她没有抬眼,只听一道女声微扬:「啊,来了呀,我就说一定会来的嘛。」 蔡裕泰很抱歉的口气:「方先生,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说是火车误点。」 「没关系,不赶时间。」 一时间没听完全对方说什么,可他说话的声音还满好听的,语气听来也挺客气和善,所以她想拒绝这样的男人应该不算难……念头方转过,手臂被继父扯了下,她只得抬起眼来。 「你好,我——」见着坐在靠窗那张男性面孔时,她愣了几秒,旋即想起了什么,惊讶地瞠大眼。 第13章 「看起来你还记得我。」方静怀微勾薄唇,淡淡的笑弧衬得眉眼煦暖。 「好巧哦,居然是你……」她笑了声,眼眸晶亮。 「你们认识?」方静怀身旁的中年妇女问了句。 「见过。」他淡淡地应了声。 中年妇女看看他,又看看女主角,突然起身,朝蔡裕泰挤了挤眼,道:「既然你们认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蔡裕泰看着翁念慈。「你和方先生认识?」 「见过一次面。」 「那就多跟人家聊聊,而且你还迟到这么久,好好跟方先生道歉,懂了没?」 点了点头,翁念慈看着继父离去的背影。 就这样走了?曾经她很感谢他的付出,供她吃、供她住,还让她读了私立大学。叔叔对她的态度算不上亲密,倒也是尽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可就在她毕业后,因为她没有稳定的工作,他对她的态度很明显的不同。 特别是几个月前,他工作发生意外受伤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无法工作没了收入导致情绪不好,现在的脾气相当古怪,不只对她冷淡,对妈妈和弟弟妹妹也一样。听妹妹说,他现在常把钱挂嘴边,还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扰人。也许是因为没了收入没有安全感,才会变成这样吧。 「想什么?」方静怀站到她左边,目光随着她的方向。「想着家人怎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你会哭吗?」 带着趣味的询问声在左耳响起,她偏过脸蛋看他,在他眼底找到笑意。他是在化解尴尬的气氛吗? 翁念慈瘪了下嘴,故作可怜地说:「会哦,我会哭哦,你会怎么办啊?」 他沉吟几秒,道:「跟你一起哭。」 她瞠大眼。「你都这样哄你们家的小朋友?」 「不用我哄,各班都有老师。」他始终保持微笑,侧过身子后,为她拉开椅子。「小朋友通常给一根棒棒糖就可以被安抚的,至于像你这么大的大朋友哭闹起来的话,我想只有陪你哭,你才会不哭吧。」 「为什么?」她被他的说法勾起了兴趣。 「因为一个大男人站在你身边大哭,一定会引来许多目光,你会觉得很丢脸,那样子的你,肯定不好意思再哭的。」 他这人看上去就是清俊淡雅,斯斯文文的,不知道这样子的男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念慈突生奇诡念头,她脸蛋凑近他。「但是……我想看你哭欸。」 方静怀有些意外她这反应,愣了半秒,他眼神含笑地盯着她瞧。「你要把我弄哭吗?」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明亮,晕黄光影落在他面上,心口有一种软软的感觉,她笑叹一声,玩笑的口吻说:「你亲友团庞大吗?」 「嗯?」 「我怕被你亲友团围剿呀。」 「所以……」他顿了会,眼神灿亮。「你真的想弄哭我?」 她摆摆手,笑一声。「我当然是开玩笑呀。男人把女人弄哭很容易,女人要弄哭男人,不容易的。再说我也没那么坏心。」她手一拨背带,松下背上那个帆布拼皮革的小背包,他顺手接过;她又脱了身上那件墨绿色军装外套,脱去外套的打扮让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穿一件驼色的针织洋装,里头搭了件黑色高领衣,腰线明显;下半身是件小圆点黑色内搭裤,双腿细细长长的;她脚下是双棕色的绑带短筒军靴,一点帅气,又有那么一点俏皮可爱。 第14章 印象中,第一次在餐厅见到她,她似乎就是穿这套衣裤?时间有点久,不大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他接过她的外套,发现她外套有褪色的痕迹时,知道这是旧衣了。 帮她将外套挂在她椅背上,方静怀问:「你认为男人都会把女人弄哭?」把背包交给她,他走到对座,坐了下来。「你怕伤心所以才来相亲?」 他以为她是怕被男人伤害所以不恋爱,最后被家人逼着相亲吗? 翁念慈放下翻看的菜单,对上他目光。「我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把女人弄哭,我也不是怕被伤了心才不恋爱以致于被逼着来相亲的。是因为我身体不怎么好,我叔叔……」她犹豫两秒,说:「我说实话,你别在意。」 抿了下唇,她才说:「我想我叔叔他大概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大容易找得到对象,所以才会安排一些可能也不大容易找到对象的来跟我相亲。」她隐约也感觉叔叔是想找个有钱的把她嫁了,以为可以帮忙改善家里目前稍显拮据的经济。 「比方说像我这种跛脚的?」他说话的态度自然大方,不像嘲讽或自卑,倒像是一种自我调侃。 见他对她的话不以为忤,她也放宽心,笑道:「对呀。你说为什么像我们这种身体不好或是有什么残缺的人,都要被凑在一块呀?难道我们不配跟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在一起吗?」 「你常相亲?」 「这次第四次,这样算常还不常?」翁念慈想了想,说:「一年多的时间相了四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很想嫁呢。」 「每次的对象都像我这样?」 「不大一样,就是——」一道阴影靠近,就见服务生站在桌旁边。 「请问可以帮两位点餐了吗?」 「你想吃什么?需要帮你介绍吗?」他身子微倾,长手越过桌面,打开她面前的那本菜单。 「你来过?」她觑着他靠近的脸庞,低垂的睫毛好浓密哦。她忽然发现从方才到现在,他似乎都靠向她左边说话,他还记得她右耳听力不好? 「跟几个园长会聚餐,来吃过几次,餐点都还不错,像这个……」他指着上头的图片,脸庞微朝她左侧方向倾前。「这个墨鱼义大利面吃起来很鲜;欧陆双拼是鸡排和明虾,明虾处理过了,不必剥壳,很方便吃。鸡排表面煎得微焦,里面的鸡肉倒是很嫩,也好吃;喜欢焗烤的话,可以考虑这个西西里海鲜焗烤饭,或是这个法式煎鲂鱼焗蘑菇起司。」 顺着菜单图片,翁念慈盯住他移动的手指。他手指头真好看,细细长长的,指甲剪得短短的,很干净。 没听见她回应,他瞧瞧她,从她的帽子往下看,一个模糊念头产生,但又觉说不通,可终究还是问了:「你……在家修行?」 她呆半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呀,这位师兄,我每天都在修行,研读经文哦。」一面说双手还合十。 瞧她这样,也晓得她在说笑,他顺着她的话问:「什么经?」 「水果经。」 稍早前,已听她继父说起她是做手工果酱的,这刻听见这答案并不意外。「所以你没吃素?」 翁念慈眨眨眼,一手支着下巴看他。「没有欸,你失望吗?怎么办?我六根不净啊,吃素肯定要破戒的。」 她对着他眨眼的模样十分俏皮,他看了有趣,可想起服务生还等着,他只得催了催她:「决定好吃什么了吗?」 翻了翻菜单,她点了法式煎鲂鱼焗蘑菇起司,前菜、浓汤、附餐的饮料和蛋糕都决定后,她抬眸看着他。 第15章 真是相当意外,没想到这次的相亲对象会是他,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也许是他的脚,也许是他那次诚心想道谢的姿态,当然也可能是他那张好看的脸庞和沉静的气质。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对美的事物当然也会特别留意,何况他还是开幼稚园的,她想他脾性一定很好。 「麻烦了。」方静怀点完餐,偏过脸庞就见对座女子直勾勾盯着他瞧,他略怔,启唇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就是很意外今天相亲对象居然是你。你怎么会来相亲的?刚才那个是你妈妈?是不是急着抱孙了?」 一连几个问题,他很有耐性地开口:「我妈不在了,是我爸有点急了,大概觉得我年纪到了,应该稳定下来。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张阿姨是住我家楼上的邻居,也不知跟你继父怎么认识的。张阿姨是有天和我爸在门口遇上,突然问起我有没有女朋友,最后就跟我爸安排我来相亲了。」 长辈大概都这样,碰在一块闲聊时,难免提到儿女,也难免被问起自己儿女的事业、婚姻等等,一旦发现谁谁谁的孩子还没有对象,谁家的闺女也没对象,就这么牵上了。 「我以为你结婚了呢,因为上次去找你时,印象中听你电话里有说到什么不煮晚餐还什么的。」通常会打电话给一个男人,提起晚餐煮不煮的,多半是女主人呀。 「我没有结婚,你说的那个应该是我爸。我跟我妹都在幼稚园忙,家里就他一个,他会煮好晚餐等我们回去。」他记不得她说的是哪通电话了。父亲是常这样没错,打电话给他或是给静云,说晚餐没煮要他们在外面吃过再回家,或是菜色不够让他们带点什么便菜回去。 翁念慈点点头,说:「刚刚看到你时还想着你不是结婚了吗?该不是离婚来找第二春的吧。」 「我也意外是你。」他笑一声,指指窗外。「坐在这边看出去,正好看见你和你继父,你戴帽子和口罩的形象太深刻,一眼就认出来;不过你摘下帽子时,我更意外,一度以为认错人。」 「你说这样啊?」她摘下帽子,光溜溜的头皮隐约看得见刚冒出的发根。 「是。」她不像是会刻意靠着奇装异服或是特殊打扮来吸引旁人注目的性子,把头发理光想来应有缘由,他对背后原因有着一探究竟的念头。 「因为有一天突然发现头发好麻烦。我常常必须戴着帽子,头发被压得扁扁的不是很好看,绑起来又不大好戴帽子,加上后来开始学做手工果酱,有时候果酱会沾到头发,也怕不小心掉进锅里……」服务生送来前菜,她停顿下来,直到服务生离开。 看着面前的燻里肌蔬菜沙拉,她抬眸瞅他一眼,笑咪咪的。「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可以开动了吗?我午餐没吃呢。」 饿这么久?方静怀指着餐具。「你先用餐。」 她握起叉子,开动前又补充:「话还没讲完呢。就是有一天我想去剪头发,我住的地方挺乡下,附近只有间家庭美发,我也不确定那个阿桑会把我剪出什么发型,然后突然就觉得人怎么那么麻烦呢,什么都要烦恼,不如理光就不用担心剪出来的发型好不好看了……」想了想,又说:「好吧。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当时心里是想到要一直相亲,觉得好烦哦,又有点生气。」 「所以为了吓跑相亲对象,干脆剃光?」 她叉了片燻里肌,含糊应声:「也不是真的要吓人,就是觉得长发麻烦,刚好那时生着闷气,一气之下就促成了光头的形成。」 第16章 他没再开口,只是盯着她的吃相。她吃得很自在,一点也不像是来相亲的样子。他以为参加相亲的女孩多少会有些矜持的,好比……是了,好比上次她在他办公室时的样子。 他记得当时的她显得很不自在,不似这刻;会是因为上回觉得是她让他不小心掉了信件所以才显得那样不安吗?面前这样的她,才是她的真性子? 不是没谈过恋爱,他也曾经订过婚,可相亲倒真是头一遭;他是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才来参加这场相亲,本来抱着就当作来吃一顿饭,不以为能找到什么伴侣的想法而已,却意外遇见她。 和她说话挺有趣,他想他这顿饭会吃得很愉快。 ☆☆☆ 步出餐厅时,时间刚过八点。在里头吃得暖呼呼,一点也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可一走出大门,迎面而来的冷风教翁念慈禁不住地颤了下身子,她拉上外套拉链。 他见她拉上拉链,又将毛帽往下拉,他站到她左边说话:「会冷?」 「嗯。」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大概刚刚在里面喝了一整壶热茶,身体热热的,现在一出来会有怎么突然变这么冷的感觉。」她喝了一壶热蜂蜜柚子茶,酸酸甜甜的,滋味美妙得让她一壶全喝光。 方静怀看了下腕表,道:「要不要走一走?也许走一段路,会觉得暖和些。」 「好啊,现在肚子好撑,消化一下也好。」 「来,包包。」他手里拿着她的背包,上前一步,一双长臂绕到她身后,双手分别拉住两边背带,就像每天出门前,一个帮孩子背上书包的好爸爸。 「谢谢。」她两手穿过背带,将包包背上,才发现她与他身高差了整整一个头呢。她望向他时,眼眸晶亮。「你每天都这样帮小朋友背上书包?」 「没有。」他拉起她外套滚毛边的帽子,帮她戴上。「小朋友要让他们学习独立,不能什么事都帮他们做。」 他说话的气流暖暖的,带着他刚喝过的果粒茶的甜果香,她看见他的手从她帽缘滑下来时,心跳好像快了一下。 「好了,这样应该就不冷了。」方静怀瞧瞧她,笑容浅浅的。 她抿唇笑,往前头走去,知他步伐稍慢,她放慢步伐,余光瞧见他修长的身影从她左后方跟了上来。是知道她右边听力不好才刻意走在她左侧的吗? 他察觉了她放慢脚步的这个小动作,心口微暖,想起什么,开口道:「我听张阿姨说,你是因为时常会眩晕,所以得戴着帽子和口罩的?」 「听起来我叔叔什么都跟人家讲了啊……」她跟他口中那个什么张阿姨的根本不认识呀。 自语后,才想起该回他话;她看着他,说:「对。晕起来时整个房子都在转,医生说别吹到风、别喝冷的,比较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她看了眼他清俊侧颜,问:「梅尼尔氏症,你听过吗?」 「知道。」他轻颔首。「你是因为梅尼尔氏症才会眩晕?」 「不确定呢,没个医生给我正确答案,只说是疑似梅尼尔氏症。」 他偏首,询问的眼神。「没医生能肯定病因?」 「嗯。」她轻应了声,道:「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跑了好多医院都没有医生敢笃定地告诉我是什么病,有的说梅尼尔氏症,有的说不是。」 翁念慈从未想隐瞒相亲对象关于自己的健康状况,更何况他现在又问起,她干脆直接说出原因:「我是因为拔牙时,牙根断了,一半被牙医拿了出来,一半滑进鼻腔。那个牙医告诉我牙齿可以被鼻腔吸收,所以不必特别处理那个卡在鼻腔的牙根。」 第17章 牙齿可以被鼻腔吸收?他瞠眸,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印象中看过因为车祸牙齿卡在鼻腔却未处理的新闻,他知道未处理可能造成鼻脓、糜烂、鼻窦炎,甚至还会造成什么穿孔的,但不曾听说牙齿卡在鼻腔可以不用处理。 「很荒谬对不对?可是那时我才国三,没想到可能是医生在卸责,又觉得他毕竟专业嘛,所以傻呼呼相信了。」她叹口气。 「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流鼻水,接着是鼻涕,都当成感冒医,但都吃不好,也没有医生发现我不是感冒;后来开始会眩晕,常常躺上床就爬不起来,我妈觉得不对劲,才带我去大医院检查,结果鼻腔长脓发烂了。」 她的说词令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开刀处理吗?」 「对啊,开刀处理。推出手术室我清醒时,一照镜子发现自己成了大面龟。不夸张哦,脸肿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跟拜拜的面龟有得比了。」她双手在颊边做了个大脸的动作。 盯着她夸张逗趣的动作,他心里却有一丝丝柔软。「都开刀了,没医好?」 她翘了下嘴,两手插进外套口袋。「也不是,应该说是后遗症。因为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也看到了那半个被取出的牙根,但是之后又陆续出现眩晕的情况,一直没办法根治,跑了好多医学中心,医生都只给我疑似梅尼尔氏症的答案,而且开刀后吃了好多抗生素,右耳因此开始有后遗症,会慢慢地听不见。」 「听不见的问题不能解决吗?比方说药物还是开刀?」 她摇摇头。「医生说没药医,那是吃太多抗生素的关系。」 所以她只能等着失聪?她知道自己会慢慢听不见时,心里有什么想法? 「你怕不怕?」他垂眸觑着她秀美侧颜。这副娇小的身躯,居然要承受那么多病痛,就为了一个医生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她怨不怨? 「怕?」念慈微瞠眼眸看他。「怕什么?听不见吗?」 他轻点了点下颔。 「刚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听不见时,当然会怕;但想想,我还有左耳呀,比起从未听过声音的,我很幸运啦。」她笑,又说:「而且,我只是听不见,不是什么重症呀。」 盯着她唇畔笑花,他问:「晕的时候怎么办?」 「躺着休息,然后吃药。在这边的医生是开药,去到中部在那边的医院看,也都是开药给我吃。」 「只能吃药?」西药吃多对肾脏是个负担。 「对啊。」她点点头,像是无奈,低着脸踢了颗石头。「含咖啡因的少吃,冰冷的忌吃,出门要戴帽子和口罩,在家也不能开电风扇和冷气,一吹了风就又晕又痛。」 她笑了声,道:「你知道吗?很多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外星生物,尤其是那种高温三十六、七度的夏天正午时,几乎经过我身边的路人都会多看我一眼,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以为我是抢劫犯。」说完还咯咯笑。 觑见他投来的目光隐约烁动温柔,她不好意思地垂首;然后她突然拉下外套帽子,又摘下毛线帽,摸摸后脑勺。戴回帽子时,才又说:「不过……」 她抬起脸蛋看他,帽子下更显得她一张脸蛋瘦小。「我后来搬去竹山后,大概是空气好,加上我都骑脚踏车一边去市场挑水果一边当作运动,感觉身体现在有比较好,眩晕的机率比以前住台北时还低了呢。可能也是因为以前在这里有工作压力,自己开始做手工果酱除了刚开始担心没订单稍有压力外,现在生意稳定了一些后倒是觉得心情好轻松,大概没了压力自然也能让身体机能好转吧。」 第18章 「之前从事什么工作?」让她压力这么大? 「很多呀,坐办公室、餐厅服务生、洗碗的、卖包子的,还有香铺店我也待过,可是最长的工作都待不过三个月,我一发病根本没办法工作。还有,一般办公室都有空调冷气,我曾经才上了半天班就头晕了,老板后来不敢用我……我想应该是我不够漂亮的关系。」 「嗯?」他发出疑问声。这和漂亮有关? 「是嘛,人家西施一发病是更惹人怜,怎么我是惹人嫌?所以一定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她捧着心,挤眉弄眼的。 他好笑地凝视。 「我大学毕业后有一整年时间都是一直过着找工作、面试、上班、被辞退、找工作、面试、上班、被辞退的生活。因为收入不稳,觉得自己给家人添麻烦。我想独立,可是很多老板不肯用我,那段时间压力真的好大。搬去竹山开始做果酱,可能有收入了,觉得不会拖累家人了,压力才慢慢减少。」 方静怀默思片刻,道:「问个问题,会有些唐突。你继父……对你不好吗?」他在餐厅等待时,她继父频频望表,不忘低骂几句,又怕引他反感似地直向他道歉,直到她继父说要到外面打电话,他目光不经意晃过窗外,见到她继父板着脸像在骂她。 「也不是不好,就是……」她想了想,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以前还不错呀,后来就连我跟我妈,都好像变生疏了。」 她和她母亲关系也不好吗?他有些意外了。 第三章 方静怀从张阿姨那里听了些她的事。他知道她母亲和她父亲离婚,她跟了母亲。他以为连改嫁都会把孩子带在身边的妈妈,应该是对孩子很有爱的,怎么也会生疏? 他们走进捷运站的景观广场,在葫芦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年多前吧,叔叔突然要我去相亲,我去相了,对方不喜欢,之后也就不了了之。大概是八、九个月前,那时候我搬出来大约半年,一个午后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叔叔是做水电的,我妈说我叔叔工作时意外触电从两公尺高的木梯上摔下来。我听她口气很紧张,所以搁下手边工作,买了车票就跑回来。医生说,我叔叔必须休养至少半年以上。」 翁念慈晃着脚,缓缓道出家里的事。「我妈是自助餐厅的员工,就是那种火锅吃到饱的餐厅,薪资并不高,一个月两万多一点而已。我叔叔才是家中主要经济支柱,他这一休养,家里所有开销全落在了我妈肩上,我妈本来收入就不高,弟弟妹妹又都念私校,一学期学费近五万,两人一学期就要拿走十万的学费,更别说还有补习费。」 叹了口气,她接着说:「也不晓得我叔叔到底在想什么,受伤后变得很积极在帮我找对象。我从小就知道叔叔不是我亲爸爸,所以我要乖、要听话,才不会被讨厌。可能已经习惯听他的话了,他要我相亲,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因此之后我又去参加了两场相亲宴,然后我发现我叔叔要我相亲结婚可能是为了钱。」 他知道她不过二十五岁,以他想法来说,还算很年轻,并不需要急着相亲找对象的,她的继父应是另有想法。 「我第一个相亲对象三十八岁,看上去比较老成,我们在一家餐厅吃晚餐,坐在他对面,我觉得自己像他女儿。他们家都是老师,他本身是大学教授,不知道是不是教授都比较爱面子,他觉得我说话太大声,用餐时一直要我小声,可是我已经努力小声了呀,最后他居然要我用写的,我跟他说我会说话,只是右耳快要听不见,他听不进去,后来还很生气,说他遇上骗子,然后就生气走掉了,那一餐还是我埋单的。」 第19章 她笑了下,说:「本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说他遇上骗子,后来我才知道我叔叔没跟人家说我右耳听力有问题,所以人家才会那样说……我只是右耳快听不见而已嘛,哪里是骗子。」 原来那次在餐厅遇上,她真是在相亲。 坦白说,对于一个同在餐厅吃饭的客人他不该记忆深刻,但或许就是当男人转身走掉时,她那没什么反应的反应,还有她不在意旁人注目反倒挺直着身子离开的身影令他印象深刻;所以之后她捡了他的信时,他能认出她;所以傍晚坐在餐厅内,看见餐厅外刚赶过来的她时,他仍能认出她。 而此刻回想起第一次遇上她,她挺着身骨穿过餐厅的姿态时,他感觉心口有一点酸软。 「第二个相亲对象四十二岁,没有婚姻纪录,在科学园区一家电子上市公司任职经理,月薪九万,听说加上股票年收入约一百五十万,有房有车,就是没老婆。第三个相亲的对象离过婚,带着两个分别六岁和四岁的孩子,是医学中心妇产科主治医师,月薪十七、八万左右。」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或许是因为几次的相亲过程都令她印象深刻。 「听起来条件都很不错吧?」她望向他,笑了声,迳自说下去:「依目前社会价值观来说,可能会有不少女人心动,不过我却和后面那两位男士都不来电。至于第一位,他根本就看不上我。」 其实他也猜得到那两段相亲必然是没有下文,否则她今晚不会在这。 「电子公司经理的左手因意外断了两指,中指和无名指只有半截。」她右手指着自己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我对那个经理没有感觉不是因为他断指,而是对方心急的态度吓坏我了,好像怕我跑掉,他今生就不可能娶得到老婆的样子。」 心急的态度?方静怀推测地问:「是追求步调太快吗?」 「嗯。」她尾音微扬,说:「相亲时,那经理对我说:『我工作很忙,没时间和机会认识女生,但是年纪到了,又是独生子,我有结婚生子的压力,我看你挺乖,不如就从今天开始交往,可以的话先订婚也没关系,你只要帮我生个儿子传后就好,你生了儿子我就把我房子过到你名下;我知道你家最近在经济上有点压力,聘金我会给多一点,你别嫌我断了两根手指,因为听说你身体也不好,我们不如就凑一起。』他大概说了这些。」 翁念慈歪着脑袋,回忆那段。「我记得我当时的反应就是瞠目结舌,等我消化完他的那番说词,这才确定叔叔不是心急我的婚事,而是那背后附加的好处。我感觉有点难过,加上那位经理说话的态度和口气我不怎么欣赏,之后他打电话过来时,我以一句『医生说我不适合怀孕』拒绝了他,他也就没再找我。」 方静怀沉吟片刻,道:「他是独生子,年纪又到了,应该是有结婚压力在。」好比他现在这样,虽说他上头原还有个大哥,大哥也结婚生子了,可一个生产意外和一场车祸已分别带走兄嫂,他成了父亲唯一的儿子,也因此当父亲开口希望他能找个对象安定下来时,他也不愿让他为他操烦,遂答应了。 「我知道啊,但我觉得不应该是因为压力才结婚。结婚不是该抱着甜蜜幸福又美好的心情的吗?」她瞠圆了眼看他。 方静怀稍愣,想起她不过二十五岁,想起她是个女孩,对于爱情和婚姻是比男人还更有美好、更浪漫的想像与憧憬的。 他唇角拉开温柔的弧度,淡淡笑着:「是这样没错。」 第20章 对于他的认同,她像是很开心,笑颜灿烂。 「第三个相亲对象呢?」 「喔,那个妇产科医生因为离婚带着两个小孩,他坦承他需要个妻子来照顾他的孩子。他曾经因少运动又压力大而小中风过,虽已恢复健康,但未来再发生中风的机率很高,他担心年幼孩子没人照顾,所以急着寻觅第二春。」 离过婚、有孩子,又曾经小中风……「那位医生很诚实,你也不喜欢吗?」 「那个医生很诚实没错,所以一开始我对他印象不差,但是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要当后妈,而且他后来又说了一段话,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待交易的物品。」 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压低嗓音,仿着记忆中那医生说话的样子。「我听介绍人说你身体不太好,这个我不介意,我可以安排院里帮你做一次全身性的检查,把你病因找出来,彻底根治。你不用帮我生孩子,只要整理好家务,照顾好我那两个孩子就可以;每个月我会把我一半薪水转进你帐户,你要怎么使用我都没有意见,孩子的开销我会再额外支付。」 她看向他,声音恢复原来的细软。「像不像买老婆啊?他给我钱,帮我安排检查,我帮他带小孩、打扫家里……夫妻是这样相处的吗?我也猜到那医生大概是因为他可能会再度中风而找不到对象,所以才委屈将就我这个也算是病人的对象,要不依他担心孩子没人照顾的心态,怎会找上一个身体也不好的我?他大概是想,至少一个倒了还有另一个在,好过只有他一个人吧。」 方静怀点点头,道:「他毕竟离过婚了,可能对婚姻要求比较实际。」 「所以婚姻都是这样必须有条件、有利益的交换才能存在吗?我想要的婚姻不是这样子的啊。就算相亲也没关系,但我以为应该两个人谈一段感情,觉得合适后才决定要不要步入婚姻吧?」她表情十分认真。 他轻轻颔首,邃亮的目光又让她觉得欢喜。她以为今日相亲又会遇上前两次的情况,都是对方在说他希望未来怎么样、希望她怎么样,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从头至尾都在听她说话,发表她对婚姻的想法。 知道自己应该含蓄一点、话少一点,毕竟相亲嘛,总要留给对方好印象;可她讨厌那样的做作,这会先给了好印象,日后还不是会被拆掉脸上那张虚伪的面具。 「那医生对我好像真有那么一点意思,打过几次电话要约我出去,我都以忙碌为由推掉了。最后一次我告诉他我怕成为他的负担,怕他还要分神照顾我的身体健康,而且我想先谈一段时间的恋爱,再考虑婚姻的事,对方听我这样说,就没再联络了。为了这件事,我一次回家时,我叔叔不大高兴地责备我,说我自命清高,拖着这副破身体还想跟人家谈什么恋爱,有人要就要好好把握。」她呵口气,又说:「我不是自命清高,我是想要一个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两人之间没有爱,怎会愿意包容对方?不埋怨地照顾对方?」 是,没有爱,怎可能包容?他看她年纪轻,却意外她对婚姻的想法挺实际,不似时下年轻女子追求的高富帅。 「我叔叔说这些话时,我妈就站在一旁,也没出声,像是默认我叔叔一样。就从那次后,我没再回过家,偶尔生意好一点时,我会去银行转些钱给妈妈。我们其实已经好几个月没说上话,是上星期为了今天的约会,我才又接到我妈的电话。」 她看了他一眼,斟酌说词后,垂着眼帘开口:「我妈说我叔叔这次帮我找了个不错的对象,让我来看看。她听我叔叔说对方年轻,外型好,有稳定工作,有房有车,就是脚有点不方便。我听见脚不方便时,只想笑,才知道原来从小听到大的『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自己身体不好,就只能和断指的、离婚又中过风的,或是脚不方便的凑对。」 第21章 念慈抬眼看他,见他一脸坦然,明白他或许不以为意,她还是急着解释:「你别误会。」 方静怀噙着笑,一派温和。「我没误会,你继续说没关系。既然都已经出来见面吃饭了,也该对彼此的想法有些了解。」 她笑了一下,有些羞涩。「我不是看不起断指的,不是鄙视中过风的,也不是讨厌脚不方便的,是讨厌这样的感觉。那些忙着帮人介绍的人们的心思我好难理解,他们的态度往往是好像身体有些残缺的或是不健康的,只要有异性愿意与你相识,你就该叩谢天地似的。但就算是断指,他不配和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在一块吗?中过风的就没有人愿意真心诚意地与他走完下半辈子吗?脚不方便的就只能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完人生的路吗?他们没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的权利吗?」 他抱臂细思,半晌,看进她澄净的眼。「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对爱情的想像,或渴望,而不管什么样的人,我以为都该拥有享受爱情的权利。」 「我也是这样想。」她点点头,两手插进外套口袋。「那种感觉就好像学校的分班制度,a段班的第一志愿一定是小绿绿,b段班的第一志愿就只能是人家a段班的第四、第五志愿,要是填了小绿绿,可能还要被笑是痴人说梦;然后等到考上了小绿绿又来称赞人家是黑马,拿人家当榜样,对其他同学说一些什么只要认真,放牛班也能出头天等等有的没的……」 她这比喻还挺有趣。他目光含笑地凝视她。「你对于被安排来相亲一事,感到很不满?」 「也不是啊,只是对这种现象有些不明白和无奈。」 叹口气,念慈接着说:「虽然我身体不好,但是我尊重我的生命,我从没想过为此就去结束生命什么的;我也很努力想在自己健康能负荷的情况下,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想每个人都该这样,不是谁四肢健全谁比较聪明谁学历比较高就应该拥有最美好的一切。只要努力、只要肯负责,无论是怎样的生命都可以绽放最耀眼的风华;所以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我想喜欢的人呢?无论他年纪、他学历、他的身体健康,只要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就愿意和他走一辈子;而不是因为我今天身体不好,我就要勉强自己去跟一个我可能不怎么喜欢,但因为他愿意接受我的病,我就该对他感谢,并且献身给他跟他在一起……缺了条手臂的人穿衣服时,难道都要先将一个袖子剪去吗?断了腿的人不能用手玩足球吗?」 觉得自己今晚说太多了,她瞅了瞅他斯文的面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嗯,我可能表达得不是很好,你、你听听就算了。」 「不会,你说得很好。要在一起的两个人,真的不能因为压力才在一起,也不能勉强凑和。」每个人都该尊重生命、热爱生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努力,这女孩让他感到惊喜。 「那你今晚……」他打量着她,像是要看出什么。「你怎会愿意答应这个相亲约会?」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必须考虑到我妈。我叔叔出意外后,脾气变得很糟糕,稍不如他意就对我妈破口大骂。我听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说,她曾经看过我叔叔动手推妈妈的画面;我知道妈妈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如果不答应,叔叔应该会给我妈压力,可能也会找她吵架,所以我也只能答应相亲。」 「你要牺牲自己?」见她垂着肩,他打趣地问。 「才没有呢。」念慈抬眼看他。「我没那么伟大。我不是要牺牲自己,只是想着相亲又不等于结婚,只要答应相亲让妈妈生活好过一点,我也没差呀。」 第22章 「所以你是打算来敷衍我的?」 她愣了半秒,点头承认。「是这样子没错。」 好老实的女孩,这么自然纯真的反应让他不禁又想对她开个小玩笑。「那么……你从刚才到现在所说的每句话,也都是敷衍我?」 「不是!」念慈觑向他,月华像是凝聚在她眼底,美目清亮而动人。她急急否认:「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没有敷衍你。」 说完才后觉地发现那句「我对你是真心真意」听来好暧昧,她倏然间便胀红了脸,很别扭地说:「我意思是……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你……」 那急着为自己辩白的模样很是可爱,他忍俊不禁,朗笑两声,道:「我知道你意思。」 「那你……」她咬住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以为他这般温雅、气质内敛的男子笑起来应也是淡淡的,就如他今晚始终噙着的那抹笑弧一样,却不想他也会这样放声笑。 方静怀看了下腕表,都过九点了,两人居然就这样聊了一小时之久。 他起身,垂眸看着她,温声道:「时间有些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啦,我搭捷运就好,反正都已经在这——」她抬眸对上他低敛的黑眸,有什么光影映入他眼底,为他静深的黑眸增添一抹神秘,很是好看。 自觉自个儿把人家瞧得有些久了,她脸蛋微微发热,讷讷开口:「就是……因为……欸,我走几步路就可以搭车的。」 「让我送不好吗?」 「不是啦,就是——」这个人看上去谦和有礼,斯文儒雅,可一旦他做了决定的事,好像就不容被拒绝;好比上次在他办公室那次也是,她记得他也是用着很客气的口吻,让她乖乖自动走进他的办公室喝茶。 「那就麻烦你了。」她呵口气,还是妥协了。 方静怀笑了声,问道:「是不是很勉强?」 「不是啦。」她起身,拉了下下滑的背包背带。「我只是觉得我可以自己搭捷运,而且就在这里搭,不用跑很远的。」 「但是让你搭捷运的话,我没办法和你说话,也没办法知道你家在哪。」 「噫?」她眨眨眼。 「你的事情都让我知道了,我也应该让你了解我。」他温和地说。 ☆☆☆ 就因为他那句「我也应该让你了解我」,所以她现在就坐在他车里。 看着转动方向盘、正把车子开上车道的他,翁念慈有些困惑。他想让她了解他什么?又为什么要让她了解他? 「可以给我你家的地址吗?」方静怀微一偏首,看了她一眼。 幽暗的空间,对向车子经过时稍打亮他的脸,她盯着他长长的睫毛,顺着看向他高挺的鼻梁,沿着那鼻骨线条往下,看见他微陷的人中,然后是性感的唇峰……她一边打量,一面报上住址,还大略地对他说明怎么走会比较顺。 他唇畔隐约有着模糊笑意,道:「你一直盯着我,怕我的脚影响车况?」 蓦然间便热了脸,念慈感觉自己一定脸红了,庆幸车内光线昏暗,他应该没发现。「不是。是在想你为什么要跑这一趟。」 「我送你回去,和你自己搭车回去,我想你叔叔会比较满意前者。」他徐徐开口,音量尽可能稍大些。 啊,原来是这样。这答案为他这刻的行为做了合理解释,心里却有一种异样感受,好像是……失落? 第23章 「谢谢你,你想得真周到,我就没想到呢。」她垂睫,掐了下自己的虎口,有些懊恼自己方才那近乎失落的情绪。 为什么呢?不就是见两次面的男人而已呀,没理由因他言行而让自己情绪有所波动的,也许是因为他的表现不若前两次的相亲对象那样急切。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难道是那种不被青睐的感觉让她自尊心受挫?她何时也这样虚荣了? 「你知不知道我订过婚?」方静怀在寂静的氛围中,突然抛出这么一句。 「……啊?」他订婚了?那为什么来相亲?想骑驴找马?想起自己刚刚还对他说了那么多她对于婚姻的想法,她倏然感到一阵羞愤和窘迫。 「所以,你、你把我当马了?」她气恼只敢藏心里,眼眸微微发热。 侧眸觑她一眼,见她眼儿瞠得大大的,微微湿润,他想他是吓着她了。 「不要生气,我不会做劈腿的事,你也不会是小三。」他用那副极具磁性的嗓音,很肯定地说。 「我、我没有生气啊,就是觉得你都订婚了,怎么可以——」她倏然止声,因为他突然停下车子。翁念慈看向窗外,车就停在路边,一旁商家都拉下门了,他要做什么? 「你脸好红。很热吗?」方静怀侧身,倾向她。 她盯着他陷在阴影中的清俊面庞,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秒钟的时间吸不到空气。她呵口气,摇首说:「还好。」 「因为你上车到现在,没拿下帽子,我想你可能很热,所以脸红红的。」他目光刻意在她颊上逗留。 「脸、脸红吗?」知道自己脸红全因他的靠近,念慈双手贴上脸颊,改口道:「喔对,热……我现在觉得热了。」 她听见他笑了声,音质醇厚,醉人的温柔,然后身体靠了过来,她紧张地抬首看他。「你——」 「帽子拿下来会好一点。」他拉下她外套帽子。「毛帽要不要拿下来呢?等等下车再戴上,才不会因为车内和车外的温差而觉得冷。」 「我、我自己来。」她抢在他动手前摘下毛织帽,露出头皮。她摸摸后脑勺,举止透着孩子气的可爱,却不自觉。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车子重新开上车道。念慈捏着手中的帽子,看向窗外。 他对女生都这么体贴温柔吗?还是因为她是他的相亲对象,所以对她稍好一些?目光不自觉便透过车窗,看着映在窗面上的他的侧影——不是说他订婚了吗?他不解释一下今晚和她相亲的原因? 「你对我的脚有什么想法?」方静怀突然开口。 她愣了下,坐正身子,望着他的侧脸。「没什么特别想法,但是会好奇。」 「好奇是天生还后天?」他神色平静,像在谈论别人的事般,瞧不出那跛了的脚对他有任何心理上的影响。 「嗯。」可是这种事她不会主动去问,怕触碰他的伤,若他想说,自然会告诉她的。 「是车祸。」她看见他喉结滑动了下,才又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幼稚园是我爸开的,后来交给我大哥和我,一次户外教学,我和我大哥分别开娃娃车载着园里的老师和小朋友;车上,每个人都很开心,小朋友的笑声不断,我非常喜欢开车载孩子出门,他们问题很多,非常天真,时常弄得跟车老师招架不住,但是很有趣;我以为那天一如往常,会是个很愉快的短程旅行。」 翁念慈已经可以猜到那次的户外教学出了交通意外。 第24章 「一个红灯转成绿灯后,我把车子开了出去,完全没有征兆的,我的车子被一部横向车道闯红灯的车子从右边拦腰撞上,冲击力道让车子往左偏,撞上左侧车子。我未婚妻是园所里的老师,那天她就坐在我车上,车子撞过来时,直接撞上她所坐的方向,她在那当下便昏迷,后来车子起火,我大哥为了把夹在两部车间的我拉出来,死在那场车祸里;至于我未婚妻,她成了植物人。」 她张着檀口,说不出话来。 「脚伤是那次造成的。术后有长短脚的现象,是有机会医好,或是用鞋垫和特制鞋也可以让我的脚看起来与一般人一样;但是我想记着这个教训,所以没想要让它恢复,我连复健都做得马马虎虎,或者该说那时候每次去医院复健,只是为了让我爸放心,其实心里不希望它好,跛一辈子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谁让我在灯号转换时,不细心一点?明知不遵守交通规则的驾驶那么多,却还是仗着绿灯,放心地开出去。」他踩下煞车,停在红灯前。 偏过面庞看她,方静怀笑了一声,问她:「会觉得我偏激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偏激。我想那时候的你,心里充满的应该是自责和愧疚,你可能觉得为什么离开的是你大哥、为什么你未婚妻只能躺在病床上。你难过、你痛苦,也许你还巴不得躺在床上的、甚至离开的是你自己。」 他微感讶然,她竟是猜到了他当时的心态。那时候,他的确这么想,想着死的人应该是他,想着就算不死,那成为植物人的也该是他,却为什么是无辜的大哥和霈瑜? 虽然心里那样想着,可父亲年纪大了,他不能让他担心;大哥的孩子还小,他必须代替大哥好好教育侄子;幼稚园仍要经营,他得和妹妹静云一起负起这个责任;还有在安养院的未婚妻霈瑜,他不能放弃她……在外人面前,他一如往常地生活着,心里却从未忘记责难自己,直到霈瑜也离开。 「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他又问。 灵魂?「信,我相信。」她真相信这世界存在着她看不见的空间。她一直记得外婆离开后的头七,她梦见外婆回来看她的画面。外婆的眉眼是那样真实,又那么恰好在头七梦见,所以她相信。 灯号转换,方静怀踩下油门,目光盯着前方,说:「我未婚妻住在植物人安养院,我常过去陪她,帮她翻身、和她说话,我相信她只是没办法做出反应,但她一定听得见我说的话,我也相信有一天,她一定会醒来。」 「那她……有醒来吗?」植物人清醒的例子不是没有,但不多,他的未婚妻会是那少数的奇蹟吗?可若醒了,他又怎会来相亲? 「有。」他笑一声,侧目看了她一眼。「在梦里。」 「在梦里?」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是假日,我去安养院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床边睡着了。睡梦中,我看见她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我在她病床边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有听见,可是她没有办法回应我;她说她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也有个投胎机会等着她,她对她的新人生充满期待,她想要去投胎了。她知道我自责、知道我心里难受,她看我那样也不好受,她希望我放下那些不好的情绪,因为我还有我的人生要走,还有我的责任要担,还有需要我的人等着我的照顾;她说生死有命,她从没怪过怨过什么,她要我别再自责。」 方静怀陷入回忆,停顿了好几秒钟,才又说:「她在梦里的样子很清晰,神情很愉悦;我看她说起她将有新的人生时,那神态是那么充满期待、那么快乐,她给我的感觉是她已经放下她在这人世的执念。那个时候我才想通,也许上天留我下来,是因为我还有责任未了,我也才明白自责和愧疚改变不了什么,我应该做的是为后面的人生负责,还有记取教训。」 第25章 他轻笑一声,右手轻贴了下左胸。「想通后,感觉这里像被搬走一块大石头,觉得好空,可是也觉得轻松。」 翁念慈盯着他陷在幽暗中而显得稍模糊的侧面,犹豫几秒钟,开口问他:「你的未婚妻真的去投胎了吗?」 他沉吟片刻,道:「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我也没办法肯定地说是或不是,但我想也许是的,因为我醒来后,发现她没了心跳,安养院将她转送医院,我和她爸妈讨论后,决定不急救。你说为什么在那样的梦境后,她突然没了心跳?很玄是不是?」 是很玄啊,很多事情真的无法用科学角度去解释的,对于这种事,她一向是抱着尊重的态度。 「她头七那天,我又梦见她,那是第二次梦到她,也是最后一次。她说她是来跟我道别的,还开玩笑说她不想跟我人鬼情未了,因为那样太辛苦,所以不会再来找我了,她要我好好过生活。」 「那次以后,没再梦见她?」 「没有。」顿了下,方静怀说:「说这些事是想让你了解我,让你知道我有过婚约,也拍了婚纱照和订了婚,那些照片我还保留着,就放在我房间。你会介意吗?」 「不会。」为什么要介意呢?都已订婚了,那必然是他真心喜爱的女子,所以他留着对方的照片,合情合理呀。 方静怀没有马上对她的回应做出反应,直到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听见他低柔的嗓音;他说:「如果哪天你介意了,请你务必马上让我知道。」 第四章 「如果哪天你介意了,请你务必马上让我知道。」 其实,翁念慈没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想问,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吃顿饭吃到九点多还不见她回家,担心她的安危。 才结束通话,便听他问:「家人打来的?豆.豆.网。」 「嗯,我妈。她问我人在哪里。」 「我应该早点送你回来才是……前面右转吗?」他慢下车速,打方向灯。 她看向前头。「对,右转……这边停下就可以。」她指指路边。 「这边?」方静怀朝右侧看,都是旧房子了。「哪一栋?」 「对面那栋旧公寓。」她指着对向车道旁那栋八层楼的房子,门前一整排机车。「你停这边就好,那边不好停车。」 他下车,抬头望向对街的旧公寓。「你住几楼?」 「六楼。」她戴上帽子,想着剩几步路就到家,又把拿出来的口罩塞回口袋。 他偏首看她。「明天回竹山?」 「嗯,明天早上回去。」她将手里的背包背上肩头。 「搭车回去?」 「对呀,搭台铁,车票比较便宜。」翁念慈笑了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当初没什么钱,我跟我妈借了八万。虽然我妈说要给我,不过我坚持是跟她借的,目前只还了三万,还有五万。依目前的订单来看,我想明年底应该就可以还清,所以现在的我负债呢,要省一点。」 「做手工果酱很辛苦吧?」他想既是纯手工的,从接订单、备料、清洗、熬煮,甚至包装、出货,应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这样忙得过来吗? 「工作就是这样啊。可是做那个很有趣哦,虽然辛苦,但每天可以跟水果深情凝望,可以温柔触摸它们,可以把它们做成大家喜欢吃的果酱,很幸福欸!尤其是每次在煮水果时,满屋果香,闻了心情超美丽。」 第26章 她谈起果酱,眼眸灿亮,连眉眼都在笑。「听起来,你做得很开心。」 「是呀。」轻叹一声,念慈有些感叹地又说:「有多少人工作只是为了赚钱,不知工作乐趣的?我能在工作中享受到乐趣,很幸运,就算辛苦也心甘情愿。不是有个法师说『甘愿做,欢喜受』吗?我……欸,怎么说着说着,好像要得道升天的感觉……」后面一句,像是自语。 她这反应让他感到相当有趣,也发现他们在某些观念上很契合。像她这「得道」说,他的友人也常这样说他。 盯着她轻垂的眼睫,突生一念,他问:「你应该订车票了吧?」 「你说明天回去的车票吗?」见他点头,她摇首道:「没有。」 「你没买?」方静怀有些意外。 「我问了几班车都没坐票了,所以没差呀。」到车站几点,就买最近一班车的车票就好,况且假日常误点的,她也遇过晚发车的车次却先到站的情况。 「明天我来接你。」他定定望住她。 念慈傻了两秒,反应过来时,才笑说:「不用啦,已经让你送我回来了,怎么能再让你送我回中部,我搭车就可以。」 他寻思几秒钟,道:「好的,那你小心。」 「我知道。」她垂眸应声。以为他会说服她让他开车送她下去的,他却这样干脆,心里有那么一点儿古怪,又觉得女人就是这样做作,原来她也不例外。 「只知道你姓翁,还不知道你名字。」 「噫?」翁念慈抬眼,这会儿才后觉地发现自己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的名,叔叔没说,她也没问。 他朝她伸出大掌,做正式的自我介绍。「方静怀,方向的方,安静的静,怀念的怀,目前是静新幼稚园的园长。」 她笑一声,回握住他的。「翁念慈,不倒翁的翁,怀念的念,慈善的慈。」 念慈?他想了想,略有笑意地确认:「枇杷膏?」 她不大自在地点了下头。「从小到大都被叫枇杷膏。」她热着脸蛋,偷觑他神色。这种心情好微妙,明知他性子应该是不会,偏又有些担心他会取笑她的名。 方静怀笑一声。「很可爱。」 「啊?」她睁圆了眼。 「我侄子叫念恩,恩惠的恩,这样算不算有缘?」说完,他唇畔叼着好看的弧度,然后上前一步,将她下车时随意戴上但没能拉好角度的帽子调整了下,她左耳只被包了一半,耳垂还在帽外,他轻轻拉了下帽缘,将她左耳整个包覆住。 有缘?什么意思?还来不及深究,突然倾近的男性体魄让她感到紧张,她睁大眼盯着他干净的下颚,僵着四肢不敢乱动,尤其是他为她调整帽子,手指不经意擦过她耳垂时,她好像听见自己心脏「咚」地一声,像要跳出胸口似的,那让她连吞口水都觉得困难。 她悄悄呵口气,却嗅进他衣上那衣物柔软精的香味——熊宝贝,白色瓶身的。 她也喜欢在洗衣服时泡一点柔软精,不仅是衣物摸起来真的较柔软,也是因为那清爽的淡淡香气,不过她独钟熊宝贝。他也和她一样,喜欢熊宝贝吗? 「你喜欢熊宝贝啊?」 「嗯?」他收手时,询问地投来一眼。 「你外套上面的味道,是熊宝贝的,就是有只黄色的熊的那个牌子,而且你身上这味道是白色瓶身的。」她指指他那件休闲式的西装外套。 第27章 他低首,抓起衣襟嗅了下。这是熊宝贝白色瓶身的味道吗?「忘了。有时去大卖场,看见特价就买回家用,我爸我妹他们也会买,有什么就用什么。」 「喔,我以为你喜欢。」 「你喜欢?」 「嗯。这味道好闻啊,好像刚沐浴过的那种清爽气息。」她点头,眼眸弯如新月,他发现她睫毛浓密,一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就像勾了眼线似的。 「好,我记住了。」他盯着她。 「……啊?」记住这做什么? 「上去吧。」他手绕到她肩后,拉上她外套帽子。「还是我陪你上去?」 他靠她好近,气息温热,每个呼息几乎都融入她的呼吸里。她摇首,说:「不用了,要是让你陪我上去,叔叔肯定以为你看上我了,那样子的话,他也许会一直追问进展。」 「好,那我不上去。」方静怀忽然从口袋拿出手机。「你电话几号?」 她呆了几秒,才报出号码。觑着他垂眸按键的清俊面庞,她心里揣测着他的用意。之前那两次相亲,对方也都跟她要过电话,然后也真的打了电话给她,所以……他会打给她吗? 心思漫飞时,身后背包传出音乐,她松下背包,找出手机。 「不用接,把我的号码输进电话簿。」她听见他这样说。 她按着按键,打进他的名字时,又听他问:「竹山那里有电话吗?」 「有。我有申请市内电话。」 「可以给我吗?」他说话速度不疾不徐,音质略沉,很好听,像要诱惑人心似的。 怕被发现她心里微微骚乱的心思,念慈始终不敢抬眼,只是在按键上随意按着,一面报出竹山的电话。「049……」 她输进他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后,不断在他的名字上点啊点,在心里默念他的手机号码,按退出,然后又在他名上点了下,再度在心里默念一次他的号码,再按退出……天冷,手僵僵的,却反覆着同样的动作也不觉麻烦。 「在玩什么?」瞧她不停按着按键,方静怀微倾面庞,垂眸看向她的萤幕。 「没有!」她急急将手背在腰后,怕他瞧见她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内容。 他好笑地望着她。「我家里的电话给你。」随即念出数字。 她低头快速按着按键,又听他道:「园里的电话是……」 「慢一点慢一点,好冷,我手有一点僵……」手背忽然一阵暖,她僵滞了。 「我来吧。」他握住她的手,下一秒将她的手机抽出,输进自家住宅和幼稚园的电话。 翁念慈睁圆了眼,盯着他按着她手机的手指。刚才……刚才他的掌心是不是滑过她手背? 「好了。」方静怀把手机还她,徐徐又说:「基本上白天我都会在幼稚园,有时会出去开会,或是会和几个同业吃饭,晚上我都在家,我应该不难找。」 「……喔。」她握住手机,上头还有他留下的手温,暖暖的。 「快上去吧,我看着你进门。」 念慈看着他,欲言又止。总觉得他对她好像是有一点好感的,但,是哪样的好感呢?她想问,又觉得有些不妥,她终究是女孩子,缠着一个男人问他对她有多少好感,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怎么了?」她外套帽子滚了圈毛,澎澎的,风微扬,就见那圈软毛轻轻晃啊晃,衬得她更青春可爱,他抬手轻扯她帽缘。 第28章 「没有啦。就是……谢谢晚上的招待,那家餐厅的菜色很棒。」见他好看的手指头在她颊边那圈毛边上摸着,他的指尖只要再稍挪近一点点,就会碰到她脸颊,她觉得自己的耳根、脸颊不由自主地热烫着,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愈来愈明显……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她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玻璃瓶递给他,又拿出另一个,一样塞了过去。 方静怀看了看瓶身上的标签贴纸——正中间是个清新的图案,应该是色铅笔画;画上有个穿围裙、紮着两条长辫子的女孩,她站在一个像是锅子的容器里,容器里还摆了根木汤匙,她手里端了个竹篮,篮里装满了水果。 图案下方有几行文字——甜蜜蜜手工果酱;然后下一行是地址和订购电话,一旁空白处还手写上制作日期、保存期限,以及果酱口味。 见他盯着玻璃瓶瞧,翁念慈开口:「上次离开你办公室时,我有说过要送你我的作品,就是这个,我没有忘哦。」 他细细回想那个傍晚,是有那么一回事。那时她扬着秀眉,神气地对他说她要送他很有诚意的手工作品,原来就是这个吗? 看看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只是因为刚开始做时,没什么人脉,生意不稳,开销什么的都比较紧,所以虽然心里念着要送你,却迟迟没有行动。」 「不要紧。」他明白的,免费送他,她就少了两笔收入;而其实,他当时根本没将这事放心上,以为她不过随口说说。 「你吃吃看。不过因为没有加防腐剂,要摆在阴凉处,可以放半年,但开瓶后就要放冰箱,一个月内要吃完。还有挖果酱时,一定要用干的、不带水分的汤匙或是抹刀取出果酱。」 「这个辫子女孩画的是你?」他看着标签纸上的图案。 「嗯。以前长头发嘛,所以当时在设计包装标签和纸袋时,黄老板建议可以用我的样子去……啊,黄老板是我在竹山认识的朋友,他卖手工枝仔冰的,我的果酱当初就是透过他的网站广告才开始有订单的。」 她笑了笑,接着说:「黄老板那个人看上去有些阳刚,性子挺老实的,但是他手工很细,也很会画图,这个图就是他画的,他就依我的外型设计了这个像是漫画人物的图。」 「为什么要站在锅子里?」她端着水果这可以理解,但锅子? 「这是铜锅呀。煮果酱要用铜锅,因为水果有天然果酸,一般锅子不耐酸,铜锅是最好最完美的梦幻工具哦,除了耐酸以外,导热也迅速、均匀,果酱熬煮过程比较不会烧焦,而且铜锅会释放铜离子,煮出来的果酱颜色比较美丽。」 他笑了声。「都是学问。」 「是呀,每个细节都要讲究的。」说起她的果酱,她得意洋洋,眼底似有星光闪烁,亮晶晶的。 他读着瓶身标签上的文字:「甜蜜蜜手工天然果酱……你的果酱品牌?」 「嗯。」她点头,脸颊微微热着。「希望让大家吃到时,能感觉自己吃进的是水果的鲜甜味,然后觉得甜蜜幸福又满足。」 他抿唇微笑,又将目光挪回上头的手写字迹。「百香芭乐……香柠甜橙……」 「就是百香果加上芭乐,还有柠檬加柳橙。」见他瞧着她的字,她说:「因为都是用当季水果,所以每次做的果酱不会一样,有什么水果,就做什么果酱。」 他点点头,忽然指着她的背包。「你都这样随身携带果酱吗?」 第29章 「没有啦。」她摆摆手。「本来是带回来给我家人的。」 「既然是给家人的,我也不好意思拿,你先带回家,下次有机会再给我。」方静怀打算把果酱还她。 「没关系啦,我家人要吃的话,我可以寄上来,这两瓶你带回去吃吃看。」 他盯着果酱瓶身上的地址,片刻,他说:「这样好了,我先拿一瓶,另一瓶你带回去,你下次再给我一瓶。好不好?」 下次再给。下次吗?这意谓着他还想见她吗?这念头浮现,念慈感觉心跳快了几下。抿抿唇后,她语气微急地开口:「好,下次再给你一瓶,那我进屋了,你回家开车小心。再见!」拿回一瓶果酱,匆忙塞进包包后,人跑了。 盯着那跑到对街、逐渐变小的身影,他一阵莞尔。他做了什么,让她那样慌忙?他自认表现还算含蓄呀。 站在公寓大门口,掏出钥匙开了大门后,翁念慈呵口气。紧张什么呢,不就是他要她下次再带瓶果酱给他嘛,又没怎样…… 她又吁了声,转过身子,见他还立在那,朝她这方面看来,她抬手,朝他挥了挥。「方园长,晚安!」 进了大门,站在电梯门前,才想去按一旁开门按键时,手机响了起来,翻出手机,一见来电显示单一个「怀」字时,疑惑地愣了半秒,突然间想起那人,不知怎地,心跳快了起来。 「喂?」她接起,贴着左耳,尽可能平静地说话。是他吗? 「记得跟你叔叔说,我送你回来的。」方静怀的声音轻轻滑入耳膜。 真的是他……她压下心里的骚动,说:「虽然这样说他应该会很开心,大概不会责备我,可是我觉得那样子的话,他会误会我们。」 他像在笑,很轻。「这种事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该是什么关系,就会是什么关系。」 「……啊?」有听没有懂。 他又像在笑,浅浅的,模模糊糊的,一阵车喇叭声响后,她没再听见他的声音。挂了吗?她拿开手机,凑到眼下一看,还显示着通话中,讯号也满格。 念慈把手机贴回左耳,犹豫几秒,不确定地开口:「那个……」还在吗? 「我在。」方静怀低应一声。 站在车旁的他,目光一直凝在对面那旧公寓的大门口。他有过恋爱经验、有过婚约,他到了这个早过了莽撞的年纪,做什么事前,都会好好规画。 霈瑜走后,他不是刻意不交女朋友,是没有机会。他的工作面对的是小朋友和家长,要认识女孩子的机会本就不多,加上他一条腿带伤,一般人家也不会想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他不自卑,只是也不积极,对于感情始终抱着「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的态度。 今晚的相亲他也是抱着来吃顿饭的想法罢了,即便他有稳定收入,即便他也知道自己外型还算是可以,但他想他一走路,那姿态肯定要吓跑女主角一家人,却意外遇见去年见过的好心女孩。 对她印象只停留在她很好心、有头乌黑漂亮的长发、说话有点大声、大热天里还戴着帽子和口罩;而今晚见面,他看见了她的另一面。无论是她的性子,还是她对事情的想法,或是她对人生的态度,都让他兴起一种「可以试着交往」的念头。 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追求的不是浪漫刺激,而是细水长流的稳定;他想既然能再遇见那女孩,想法又契合,那么能否将之归为注定的缘分?否则怎会在一年多后,在她离开北部到中部后,两人居然在相亲时碰上了? 第30章 听她说起之前的相亲经验,他猜想她或许不喜欢太直接的表达,那么,他就一步一步慢慢来? 翁念慈听见他简单应了声后又没反应了,想着他为什么不说话?抿抿唇,她开了口,她突然想问他一个问题。「那个……」 「嗯?」 「那个、那个……就是……」说话呀,有什么好紧张的?翁念慈捏了下自己发热的脸颊,镇定地开口:「嗯,就是我刚接电话时,看到来电显示……」他应该听懂她意思吧? 彼端稍顿了下,才听他徐徐开口:「我把你原来输入的名字改了。方静怀的那个号码是幼稚园的,静怀的是我家的电话,至于你看到的……你现在知道了。」 「……喔。」等等看一下电话簿。 「你明天要回中部,别太晚睡,我挂电话了。」 「……好。」她轻轻道出,然后听着那端先结束通话。 握着手机,她发了一会呆,才想起手机里的电话簿。 她点开来,找到了方静怀,是一个市话的号码,他说那是幼稚园的电话;她又找到静怀,那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接着她翻到的是单一个字的…… 怀……看见这个字时,她感觉自己脸颊在发热,心跳有些快,点开来,那是他的手机号码……他这样分别,有什么特别用意吗? 她捧住热热的脸颊,懊恼地低喃:「翁念慈,你发花痴了。」 ☆☆☆ 掀被,一条腿才爬上床缘,隔壁「砰」一声,翁念慈颤了下。 「又要吵架了。」书桌前,还在和数学缠斗的蔡雨洁很是无奈。 「你说叔叔和妈?」她看着妹妹的背影。 「唔。」蔡雨洁点点头,关了台灯后,转身面对她。「几乎每天吵。我爸每次都要甩门,不然就是摔酒瓶,很讨厌,有时候早上醒来一走出去,看到一地碎玻璃,超想翻脸的。」 「吵什么?」 「钱啊。」蔡雨洁起身,往床铺上一坐。「我爸现在整天都是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那样。」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受伤后,没了收入的关系。」少了收入,压力一来,脾气肯定要糟糕的。 「没有收入省点花就好嘛,妈也还有工作啊,虽然赚得没他多,可是我们家也没什么贷款的,就是我跟蔡亦承的学费和补习费的开销比较大。我跟蔡亦承也想过不要补习了,我爸又不肯。最好笑的是他居然去买了挨蜂、挨呸,还买了部新车。又不是大老板,受伤后他也不用去工作,我搞不懂他买那些有什么用。」 「挨蜂和挨呸?还有新车?」用挨蜂可以理解,但挨呸呢?叔叔何时也成了苹果迷了?还有那车子又是怎么回事? 「别怀疑,他真的买了。车子刚订,还没交车。」蔡雨洁盘起双腿,看着同母异父的姊姊,问:「我觉得他怪怪的,蔡亦承也这样说。」 「哪里怪?」 「就是——」外头「砰」一声,两姊妹四目相对。 「我去看看。」翁念慈套上拖鞋。 蔡雨洁拉住她。「别去,他们就那样啊,吵完就好。」 「可是……」 「唉呀,真的啦,我和蔡亦承都很习惯了。蔡亦承更聪明,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就戴上耳机,根本懒得听他们吵。」 「我让她相亲哪里不对了?几岁了,难道不该嫁人吗?当初你也答应了要让她相亲!」蔡裕泰不知是故意还是没留意自己嗓门大,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第31章 本还想出去关切的翁念慈傻怔怔立在原地,不说话了。 「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为什么每次都要那么大声说话?」 「我在我家说话不能大声啊?那要去外面讲吗?」蔡裕泰扬高嗓音。「你是怎样,现在你在赚钱就很了不起,连我说话大小声也都要管是不是?」 「我哪有这意思,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就算不担心吵到孩子读书和睡觉,也要考虑一下邻居。」 「吵到孩子睡觉?拎背我都还没睡,他们有那个脸来说我吵到他们?还有,是谁先吵的?我在那边看电视,是你一直在我耳边碎碎念,说我让你宝贝女儿身处危险什么什么的!我让她去相亲是哪里危险了?」 「吃饭吃到那么晚,你不担心吗?现在约会强暴案件那么多,你好歹也在一旁陪着她。」 「一个跛脚的是能对她怎样?就算被怎样了那正好啊,叫对方负责任嘛,看是要把他那个幼稚园过给咱们还是他另外有什么房子有的没的!」 「你怎么这样说话!她是我女儿,我又不是卖女儿!」 「我又没要你卖,就算要卖,她能卖到什么好价钱吗?夭狗肖想猪肝骨!给她介绍竹科的她不要,医生也不要,她不就是嫌人家吗?哼,现在这个开幼稚园的跛脚要是肯要她,那是她的福气,你担什么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是我女儿!钱钱钱!你现在整天想的都是钱!钱很重要吗?我当时怎么会以为你要帮念慈相亲是真为她好、想帮她找个好人家?确实,她听力那样也真的不好找对象,可是我现在愈想愈不对,我觉得你是容不下她,想要赶快把她嫁了眼不见为净外,还想从中得到好处!」 「胡说八道!她结婚我能有什么好处?」 「不就是想收那笔聘金吗?不然你为什么要介绍有钱的?」 「嘿!」蔡裕泰拔高声音。「让她嫁有钱人哪里不好?将来她老公赚钱是给她花又不是给我花!」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从她身上拿钱,所以要她嫁给有钱人,方便你要钱!」 「青菜啦,你要那样想我也没办法,就算她嫁了,娘家有困难,她老公拿点钱来帮忙又哪里过分啦?一个女儿把她养到那么大,哪有白白送给别人的……」 「姊。」蔡雨洁突然轻轻推了下怔立在那的姊姊。 「嗯?」翁念慈回首,脸色苍白。 「别听了啦,每次都说那些无聊没营养的话,听到都会背了。好晚了,我们来睡觉。」拍拍柔软的被子,钻进被窝,又拍拍身侧空位,配合一个大大的呵欠。「冬天的夜晚就是要躲在被窝里啦。来,快上来e on!北鼻。」 念慈被逗笑,将灯切换成夜灯后,躺上床铺。 她翻了翻身,面着房间门。外面的声音渐弱了,大概吵完了吧?妈妈最近常为了她的事跟叔叔吵架吗?想起自己几个月没打电话回来,也没回家,心里有些懊恼。这样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是不是?妈妈还是很爱她的呀。 「姊,你睡了吗?」背着她的蔡雨洁忽然出声。 「还没。」她还睁着眼,盯着门板瞧。 「那我们来聊天。你好久没回来,我都一个人睡,晚上没人跟我说话好无聊唷。」翻过身,蔡雨洁看着姊姊的背影。 翁念慈笑一声,翻过身子。「你是怀念有人整理房间的生活吧?」 「矮油,干嘛这样说啦……」蔡雨洁有些不好意思地嚷了声,转转眼珠子,突问:「你今天相亲相得怎么样?」 第32章 想起那人的五官,念慈感觉自个儿的心脏跳了好大一下。「就……那样嘛。」 「哪样?说来闻香啊。」蔡雨洁凑近脸,骨碌碌地盯着她瞧。 「没哪样呀,就是吃饭而已。」想起他掌心滑过她手背那幕,脸蛋微热。 「只有吃饭吗?」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 「当然。不然你以为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相过亲。」 「那就是啦。既然你没相过亲,就要相信我说的呀。」她摸摸妹妹的头,笑咪咪地说:「赶快睡了!」 蔡雨洁拉下头顶上那只根本当她是小朋友在哄的手,问道:「那个男生真的是跛脚啊?」 念慈愣了下,垂下眼。「嗯,车祸,然后就跛了。」 「我爸怎么这样啊,介绍个跛脚的给你!」 「跛脚也没怎样啊。」念慈看着妹妹。「你看不起跛脚的吗?」 「不是啦,只是觉得你可以拥有更好的啊,为什么因为你的身体情况不好,就要你随便迁就一个男人?」她有时在路上看见身体有些残疾的,也是会觉得他们的人生很不容易,也是会同情甚至佩服的,可是要自己的亲姊姊嫁给一个跛脚的,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 翁念慈微讶开口:「你才几岁,居然会说出迁就。」 「拜托,都高三了,请别把我当小孩。」哼一声,口气极认真地说:「姊,我说真的呀,感情不能迁就的啦。」 「我知道啊。就像买了一条充满面粉香、表面气孔大小一致又分布均匀、轻轻一压会微微反弹且不大会掉屑的好吐司时,一定要有瓶好果酱来搭配一样,最好是那种纯天然、水果选用有机无毒,并且无任何添加物的纯手工果酱。两者搭配在一起,绝妙好滋味,想到还都会流口水。」 蔡雨洁瞠目结舌,呆了好几秒才翻翻白眼。「姊,我想你是做果酱做到走火入魔了啦,连这个也可以扯到果酱。」 「才不是走火入魔。我问你,你会把果酱配白饭吃吗?」 「那很恶心吧?」 「你会把果酱拿去熬鸡汤,还是排骨汤、四物汤吗?」 蔡雨洁一脸惊悚。「那能喝吗?」 「所以啦,果酱是不是要和吐司搭配?」 「涂饼干、加在奶酪上,也是可以呀。」 「可是你觉得涂饼干、加在奶酪上,会比涂在吐司上好吃吗?」 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是啦,果酱跟吐司的味道最麻吉了,涂在饼干上最多只能算是不难吃而已,但……这跟我刚说的有什么关连?」 「迁就呀。果酱放在哪都觉得迁就,可是涂在吐司上,就是幸福的味道;你说我都知道果酱一定要配吐司了,我会迁就饼干吗?」笑一声,又说:「虽然身体不是太好,可是我也不想因为这样而随便找个人迁就一生,更不觉得有人看上我我就要以身相许来感谢他,如果可以遇到喜欢的对象,而他也喜欢我,我一定会努力。」 「那就好。我真担心你真的听我爸的话,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嫁了。」 「不会的。」妹妹语中流露的关心,令她心头发暖,她做了个神秘的表情,小声地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一开始会答应去相亲,只是在敷衍叔叔而已,从没想过要和相亲对象更进一步。」 「所以你今天跟那个跛脚的吃饭时,也只是敷衍对方而已吧?」 第33章 「他姓方,有名字的。」跛脚两字听了就是不舒服。 「……」皱了下眉,蔡雨洁抛出一句:「姊,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啊?」眨眨眼。她有吗?偏偏,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倏然加快了。 「你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很不一样啊,而且……」凑近脸,几乎要贴上鼻尖了。「你好像脸红了耶,太暗了,我开灯看看。」 「不用开灯啦。」念慈拉住她,感觉热气不受控地在两颊上漫开。「我……其实我觉得他还不错。」 蔡雨洁顿了下,神色认真地瞧着她。「可是姊,撇开他的脚不说,你不觉得他太老了?之前我听妈问我爸那个男人的岁数,不是三十四了吗?大你九岁耶。」 「三十四了吗?这个我没问他。」妈打电话要她回来相亲时,她也不以为自己会和今晚的对象有任何交集,所以对于对方的一切,她从未问起,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今晚才听他说起。 想了想,她拉住妹妹的手。「听起来好像不年轻,但是雨洁你知道吗,有种吐司是发酵不完全,有一种是发酵过度,这两种吐司都不好吃,最好吃的吐司必须发酵完整,我觉得他就是发酵完整的吐司。经历了一些事的男人,性子稳重,想法成熟,才值得依靠呀,况且,他个性脾气很好的。」 「你又知道了?才吃一次饭!」蔡雨洁不以为然。 「他有机会把脚医好的,是他不要。」抿唇笑了下,翁念慈把那人对她说的那些事详尽地叙述一回,也包括了两人去年便见过一次的事。 蔡雨洁瞪大眼。「所以你去年就和他认识了?」 「也不能说是认识,就是见过,在他办公室里让他请了杯茶。」 「哇塞!那你跟他也算是很有缘分耶。」 翁念慈笑了笑。「我在餐厅见到他时,也相当意外。」 「如果他对你说的那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他对他那个未婚妻真是好。」 「目前来说,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是说你啥时也开始研究吐司啦,居然还用发酵不发酵来比喻男人。」 「因为在卖果酱,就会想要研究和果酱最搭配的食物呀。」 「所以啊,既然你觉得那个园长是最好的吐司,那表示你真的喜欢他?」蔡雨洁贼溜溜的眼神。 「……我、我就是满欣赏他的啊。」 「你们会在一起?」 翁念慈愣了愣。她和那人会在一起吗?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不知道。这种事不是我单方面欣赏就算数的。」 「他喜欢你吗?」 他喜欢她吗?她觉得他对她印象应该不差,但他那种个性,也许对每个与他相亲的对象都会不错吧?她感觉他是个会为对方设想、给足女生面子的那种人。 摸摸头皮,她一脸若有所思地说:「有跟我要电话,但是不晓得是想给我面子才意思性地跟我要,还是真的会打给我……」 蔡雨洁点点头。「那就先等看看嘛,如果他过几天有打给你,或是有约你出去的话,那就先祝福你啦。」 「祝福什么,八字都还没一撇。」念慈红了脸,怕被瞧出什么,翻过身子。 「祝福什么,八字都还没一撇。」蔡雨洁夸张地仿着姊姊说话的口气,语末还补上一句:「姊,你都不知道你说这话的语气有多娇羞呀。」 第34章 「我哪有……」一开口,听见自己娇娇软软的口气,懊悔地咬唇不说话了。 「我哪有……」蔡雨洁好故意,又学着她说话。 「唉呀,你好讨厌。」翁念慈翻过身,拿被子盖住妹妹的头。 「唉呀,你好讨厌……你听听你听听,根本就是在撒娇嘛。」掀被,反盖回去。 「我哪有撒娇!」被子回盖。 「哪没有……不要以为你光头我就不敢,看我包住你的头……哈哈哈……别搔我痒啦……啊哈哈……」腋下被偷袭了,双手还不肯放,双腿还跨坐在姊姊身上,硬是要把那颗光溜溜的头颅盖住。 两人笑闹、纠缠一块时,突然响起手机的声音。 蔡雨洁愣了下,望向床边桌那闪着讯息灯的手机。「姊,你有简讯的样子。」手一探,抓来手机,她盯着萤幕,喃道:「怀……姊,这谁呀?」 听闻那名字,被埋在棉被下的翁念慈一凛,随即坐起身来,一把抢过手机,看着上面的显示,心里一喜,眉眼生笑。 正要点开讯息,想起雨洁,她抬眸瞅她,见她盯着自己瞧,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先睡吧。」 蔡雨洁噗嗤一声,笑说:「你好心虚的脸,一定是那个跛脚园长。」 「不要那样说他啦,万一他听到,心里可能会难过的。」难过的不是跛了脚,是那场车祸带来的苦痛。 「放心啦,要是有机会站在他面前,我才不会喊他跛脚园长,要叫姊夫。」 「说什么啦。」一张脸热得不可思议,抓起枕头就往她身上抛。 「哈哈哈……」抱住枕头,蔡雨洁爬回位子,放好枕头时,说:「好啦,赶快看他传什么啦,我先睡了。」 见她阖上眼,念慈才点开简讯。 ——你睡了? 她按着键,回传过去。 ——没有,正要睡。 他速度很快,马上传了过来。 ——只是忘了两件事。你谈过恋爱吗? 为什么这样问?想了想,回覆他两个字。 ——谈过。 隔了五分钟有,没再有讯息进来,不是说两件事吗?思虑几秒,打下讯息。 ——第二件事呢? 刚传送过去不到一分钟,简讯又进来。 ——没什么,就是忘了跟你说晚安。 盯着晚安两字,脸颊微微发热,正想要回覆他晚安,想了想,却多打了好几个字。 ——叔叔又为我的事跟妈妈吵架了。 她盯着萤幕,等着他的回覆。五分钟过去、六分钟、七分钟……迟迟未见有新简讯进来,目光挪向萤幕上头的时间显示,距离她上一通给他的讯息,也近十分钟了,她就这样呆坐着等? 是谁规定他一定得回呢。 有些失落地将手机置回一旁,掀被正要躺下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急忙将手机抓进被子下,低眸看见上头闪烁「静怀」,她心音促跳。 侧眸偷觑一眼妹妹的背影,她转身,按下通话键。「喂?」 「手机刚好没电,正在充了,用家用的打给你。」 「……喔。」想说点什么,可是心跳好快,她呵口气。 他在那端轻轻笑开。「接到我电话需要叹气?」 「……不、不是啦。」怎么办?她心脏还是跳得好快,她知道她应该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了。但,她可以喜欢吗?才见过两次面呀。 第35章 「你……」她力持镇定,慢吞吞开口:「你都这么晚睡?」 「还好。送你回去后,又绕去街上买了点东西。」略顿,方静怀问:「你说话声音好小,是不是不方便?」 觑一眼妹妹的背影,念慈声音又压低一些。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的声音究竟多大多小,一切凭着左耳所听到的感觉。「不会不方便,因为我在房间,我妹睡了,我怕吵到她。」 「不会吵到我,你尽量说没关系的。」蔡雨洁突然坐起来。 念慈吓了一跳,转过身子看着她。「你——」 「你妹?」方静怀听见了声音。 翁念慈回神,对着那端的人说:「嗯,我以为她睡了。」 「嘿,姊夫!」喊得好大声。「我还没睡呀,你……唔唔!」嘴巴被一只手摀住了。 「不好意思,我去外面讲,请你等一下。」翁念慈对着彼端那人迅速说完,将手机贴在胸口,用着气音对被她摀住唇的妹妹说:「你别闹了啦。」 下床套上拖鞋,跑出房间,开了客厅的灯,又想了想,还是跑到阳台,就怕被谁听见。拉上阳台门,冷风飕飕,冰凉空气从衣领钻入,她颤了下,才把手机贴上左耳。「那个……抱歉,我妹就是喜欢开玩笑,她说的话你别当真。」 「你是指那句姊夫?」 「……」没料到他会直接挑出那个名词来说,念慈呆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她热着脸,讷讷开口:「其实她——」 「你在哪讲电话?」方静怀打断她。 「我在阳台。」真冷,她抬手搓搓凉凉的头皮。 「有戴帽子和口罩吗?」 「没有,匆忙跑出来,忘了。」 「那快进屋吧,有什么事下次再说也可以。」 「喔……好。」垂眼,有些失望,以为他打来会跟她聊些什么的。 转身进屋,推上门时,又听见他开口:「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什么?」 「啊?」她盯着玻璃门上映出的影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方静怀笑了声。「传讯息给你是因为我忘了跟你说晚安。」 她呆了半秒,热着脸蛋,很羞怯地开口:「园长晚安。」 然后,她听见他很轻、很轻的笑声。 第五章 「真的不多住几天?」熊瑞莲看着正在门外穿鞋的身影。 「不了。圣诞节快到了,有几张订单要赶,我一定要回去工作。」翁念慈套上鞋子,将背包背上。 熊瑞莲看看里头,走了出来,反手拉上大门。她看着女儿,低声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叔叔的关系,你才不多住几天?」 「不是啦,妈,我真的有工作要做。」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呀,叔叔不乐意见到她,她留下来只会让气氛尴尬。 「真的是这样?」 「嗯嗯。」她猛点头。 熊瑞莲握住女儿的手。「那圣诞节之前把订单出完,元旦总可以回来吧?」 「没办法呀。因为再来就要农历年了,有些订单是农历年前要出的,所以元旦要工作。」 「你是因为昨晚听到你叔叔说的那些话了吧?」熊瑞莲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下,还有一份对女儿的心疼。「你不用理他那些话啦,你是我女儿,想回来尽管回来。也不知道他最近发什么神经,脾气愈来愈怪。」 第36章 翁念慈想起昨夜妈妈和叔叔的对话,她突然上前,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妈,别跟叔叔吵架,我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真的别担心我。你老因为我跟他吵架,我会过意不去的。再说叔叔是要陪你到老的人,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要怎么过一辈子呢。」 「可是你是我女儿啊,早知道他会介意你,我当初就不跟他结婚。」说着,手心就摸上光溜溜的后脑。「你看你,把头发剃光了,我看了好难过。」 念慈噗嗤一笑,松开母亲,摸摸后脑,说:「你别讲得好像我是得了绝症才变这样的。我是因为怕头发掉进果酱里,戴着帽子又老是把头发压扁扁的,不好看呀。」 「你可以绑起来就好啊。」 「麻烦呢。」她笑了笑。「而且夏天闷热,戴着帽子头发常常湿湿的,还会发臭,干脆剃光。」她不好说出其实也是因为气恼叔叔要她相亲,就怕妈内疚。 「我要是把你照顾好,你就不用一个人跑去竹山做果酱,也不必把头发剃光啊,本来的头发多好看。」 「唉呀,这位施主,您没听说三千烦恼丝吗?剃光了就什么烦恼也没啦,您看我现在气色是不是比以前好?」说完还故意转了一圈。 熊瑞莲好笑地看着她。「你喔,实在是……」 「实在是温柔可爱贴心大方美丽善良又善解人意。」大言不惭地说。 熊瑞莲以一种宠爱的眼神看她。「真的就是温柔可爱贴心美丽又善解人意。」 「……我随便说说的,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念慈红了脸。「好啦,我要走啦,你要照顾好自己,工作别太累,不要担心我。真的,我在那边都很顺利,妙宣的姨婆对我很好,还有姨婆工作的那家枝仔冰的老板也很帮忙我的生意。」 「那就好。」瞧瞧她双手,空空的。「给你的粿粽没带?」 「噫?啊,放在鞋柜上。」 见母亲进屋拿,念慈想起什么,卸下背包,从里头翻出一个信封袋。 「拿着,回到竹山就先放进冰箱。」熊瑞莲拎了两个提袋出来。「你看你这记性,衣服也忘了。」 接过袋子,念慈瞧瞧半掩的大门,将母亲拉到一边。「妈,这还给你的。」 「不用,你以后有钱再——」 「别跟我推啦,等等叔叔看见就不好。你放心,我身边钱够用,我也没多少能还你,只有五千块。」她压低声音说。 「你身边真的够吗?」 「够。妙宣姨婆只跟我收一千的房租,我开销也很省,别担心我。」听见屋里有什么声响,怕是叔叔,念慈急忙将信封塞进母亲口袋。「妈,那我先走啦。」她笑了笑,转身从一旁楼梯走下楼。 步出大门时,她回首看向六楼方向,轻轻呵口气。 其实谁喜欢离家?谁不想要有家人陪伴?过年过节时谁喜欢一个人呢!可是,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存在造成妈妈和叔叔间的争执,那影响的不单单是他们的感情,还有雨洁和亦承的心情。 在家里,她常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是一个外人;毕竟雨洁和亦承是叔叔跟妈妈生的孩子,她一个姓翁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一家的一分子,所以叔叔对她的排斥愈渐明显时,她在家里其实也很不自在。 生父也有自己的家庭,她偶尔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遗弃的,可她又觉得自己也算幸运,在求职不顺时,当年大学的教授愿意介绍他法国朋友教授她做果酱的手艺,让她得以靠自己双手赚取生活费,让她可以独立,不至于还得依赖家人。 第37章 她想她应该知足的,没什么好难过。 「想家了?」 左颈侧有一道热息轻吐,那令她颤了下,回首时,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她眼儿瞠得好圆好大。 「我如果说我是碰巧经过,你不会信吧?」方静怀深眸邃亮,瞅着面前那张白皙的脸蛋。她仍然穿着昨日那件军装外套,拉链未拉上,里头是件绿黑相间的横纹v领针织毛衣;目光往下挪,她穿了件毛料短裤,和昨晚那双短筒军靴。 「你、你来找我?」念慈当然不信他正好经过这里。 他噙着淡淡的笑意,指着她那双性感双腿,道:「穿这样不冷?」 「冷。」她好老实地回答,然后才指着头上的毛线帽。「可是头要包得密不通风的,只能露腿了。身体不好的人也是可以爱漂亮的呀。」其实是她衣服并不多,带了一些下去竹山,留在这边的就是身上这几件了。 他失笑,抬手揉揉她后脑,稍弄歪了她的帽子。他两手将毛帽调整好,才将她外帽连帽拉上。「戴好,今天还是很冷,我看气象说会冷好几天。你口罩呢?」 「在外套口袋。」她低首要拿口罩,他顺着她目光,见到她手中袋子。 「带了什么?」他拿过她手中袋子。「有点重。」 「一个是我昨天穿回来的衣服,要带回竹山那边穿。另外一袋是我妈早上很早起来包的粽子,是客家粽,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吃?」 「客家粽?」 「就是粿粽呀,你吃过没?我妈妈是客家人,很会做客家料理,她包的粿粽好好吃哦,我都想说也许改天可以跟她学技术,或者可以兼卖粿粽呢。」 「手工果酱粽?」他微挑眉,面孔温朗。 「粽子包果酱……那样应该不好吃。」她皱着眉说。 他笑一声,问道:「你现在应该是要去坐车吧?」 「嗯。」念慈点点头。「要搭捷运去火车站。」 「来,包包给我……这么重?」他拿下她包包,上下晃了下。 「搭车会无聊嘛,跟我妹借了两本小说想在车上看。」 「我车在对面,送你回竹山。」方静怀边说边往前头走。 她傻了几秒,才说:「不用的,我自己搭车就好。」 他回过头来,微偏俊秀的面庞看她,嘴角叼着清浅而温暖的笑意。「那至少,请让我送你到车站好吗?」 盯着他柔软的神色,翁念慈拒绝不了,走了过去。 车子开上车道时,她想起什么,盯着他侧颜问:「你在我家楼下等很久吗?」 「没有,我刚到时,你正好走出来。」然后就见她脖子伸得好长,仰望六楼住家方向,那神色是那么依恋,甚至她回首时,他还瞧见她眼睛是湿润的,分明是恋家的孩子。想想,可不就是个孩子吗!她比自家小妹还要小呢。 念慈笑了笑。「这么巧?那你时间算得真准。」 「不是巧,你叔叔打了电话给我。」 她一怔,略微紧张地问:「他打电话给你做什么?」 「没什么,问问昨晚我们去了哪里,对你印象好不好这些的,然后他邀我有空到家里坐坐。」 这么急着把她销出去啊……她觑他一眼,也不知他听叔叔那样说时,心里作何感想。她思索几秒,缓缓开口:「昨天晚上叔叔跟我妈妈吵架。」 第38章 方静怀看她一眼。「那则简讯我有看到,你说是为了你而吵的?」 她轻轻点头,坐正身子,目光望着外头车况。「为了什么吵起来我也不是很确定,听我妹说,他们最近常常吵架。」她才不会告诉他,叔叔昨晚说的那些话,因为是那么伤人啊。 ——一个跛脚的是能对她怎样? ——现在这个开幼稚园的跛脚要是肯要她,那是她的福气…… 她不明白昨夜可以对着母亲说那种话的叔叔,今天怎么有那个脸打电话给他问他对她的印象? 「你叔叔好像很心急你的婚姻大事?」方静怀含蓄地问。 早上接到她叔叔电话时,不是不意外,言谈间,对方不断对他赞扬她的好,称她乖巧,还说把她嫁了家人也会相当不舍,但又暗示他可以积极点。他都能感觉她那位叔叔急着将她嫁出门的态度了,她待在那个家里,想来定是如坐针毡。 「对啊。」她苦笑一声。「其实我老实告诉你,我叔叔想要把我嫁给有钱人,之后他如果想要钱就可以找我拿。可是他也好天真,就算把我嫁给有钱人,人家一定会给我钱用吗?怎么就不想靠自己呢。」 「你叔叔很缺钱吗?」他其实从她所说的相亲经验中,也猜到她叔叔忙着帮她相亲的用意,只是那么急切,难道有财务困难? 「不知道。我家虽不有钱,但也没什么债务。我妈赚得不多,不过我叔叔之前还在工作时,有存了些钱。他做水电的,又是老师傅了。我听我妈说,如果是一般住家一天工资有两千五,样品屋和大楼一天工资两千六,他因为做久了,也有自己的人脉,接的生意不少。我知道他有帮我妹和我弟买储蓄险,他自己也有买,听我妈说也都领回了,所以按理说,就算他现在没工作,应该是不缺钱的。之前我妹我弟学杂费都是他负担,他受伤后,是我妈负担的,他自己的开销就是靠存款。听说他买新车,刚下订还没交车,我觉得我妈的生活可能会更辛苦了。」 用存款?在大台北生活,没有收入,又买新车,存款能用多久?他推测她叔叔手边可能没什么钱了,而之前存的又花去哪? 「他伤还没好吗?」方静怀问。 「听我妹说好了,就是没想再回去工作。说他年纪大了,禁不起第二次摔,而那种工作又要常常爬上爬下的。」 「也是。但他没想要换个工作环境?」她叔叔看上去气色不错,身子感觉也还算硬朗,也许是常年的劳力才练就那副体格,而依他看,应当是还有工作能力的。 她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开口:「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不会跟我聊这些,我只是从我妹那里听来的,说我妈也劝过他去找个工作,好比大楼管理员。不过他说那种要值夜班,他身体会吃不消。我妈劝了几次后,叔叔开始跟我妈吵架,吵了几次我妈也放弃了。」 想了想,翁念慈又补充:「他最近还买了挨疯和挨呸,好像有些奇怪。」 「他喜欢苹果?」 「没感觉呀。之前我还住家里时,一次看他看新闻提了苹果的产品,他还说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报导的,结果他现在却买了,而且他也不是时时都得上网收发信件或处理工作,买挨呸感觉有点不实用,更何况他还在这种他没收入的时机买……」 方静怀默思半晌,问道:「他有玩股票吗?」 「没听说。我们关系不是很亲密的。」她想了想,看着他问:「你觉得他可能在玩股票,所以需要时时上网,然后可能赔了钱,所以才打算把我嫁给有钱人,好让他未来能够予取予求?」 第39章 他笑了笑,道:「我没想这么复杂,只是猜测他或许有玩股票,才需要换支可以上网的手机和方便携带的平板电脑。」 若真是这样,那叔叔赔了多少?为什么变得那样嗜钱?翁念慈看向窗外,突然悠悠开口:「方园长,以后如果我叔叔打电话给你,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理他,甚至是像这样,还特地来接我。」 好糟糕呀,如果叔叔真因为他自己的私欲,而打着试图利用她的婚姻来向她的对象要钱的如意算盘的话,她是不是要反抗,拒绝叔叔要她相亲的要求呢?可是这些年,的确是叔叔供她吃穿、供她读书的呀。 方静怀愣了下,侧首看她,却见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你误会了。」他低声开口,她毫无反应,他稍提嗓音:「念慈?」 「啊?」她颤了下,回首时,神情茫然。 那样的神色是几次相见以来,头一回看到,她恒常弯着两道月牙般的眼,笑得甜蜜蜜的,这刻却如迷途的孩子。 「你叔叔没开口要我送你回竹山。」 她怔了怔,才想起他们的对话内容。 「是我问起你出门了没,他说你跟你母亲在厨房谈话,我才想着应该还赶得上来接你回去。」他昨夜便做好的决定,只是不知她会搭几点的车,她也没先订车票,一切碰运气,却不想真给他碰上了。 她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他要你送我回竹山的?」 「不是。」 翁念慈反覆思量。是他自己要送她的?他…… 「问个问题,好吗?」 「噫?」她扬睫,困惑地看着他。 「你已经从前一段感情当中走出来了吗?」昨夜传讯息问她有无谈过恋爱,他并非想追问当中细节——怎么开始、怎么结束、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等等的,其实都与他无关。谁都有过去,他也有,他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恋爱经验。 有过恋爱经验,他才能问她情伤痊癒了吗?若她不再惦念前一段恋情,他便可以放心追求;若她还眷恋,他或许就该放慢脚步,等她愿意接受新一段感情时,他再表明心意。 想要开始对一个人付出感情时,若对方没有同样的感受,只是增添负担。 念慈笑了笑。「嗯。其实好像也没怎么悲伤和纠结。我是不是太冷血?」 他先是疑惑看她一眼,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面对感情的态度与想法,不是过程纠结才叫爱,也不是结局悲伤才叫刻骨。」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俊俏的侧颜。「我喜欢你这段话。」 她想要的不是纠结或悲情,她要的只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两个人可以一起在阳光明媚的清晨醒来,一起顶着一头乱发挤在卫浴间,抢马桶,或是为了牙膏怎么挤而争吵,而下一秒又牵着手去吃早餐;然后为了到底是吃烧饼油条还是果酱吐司,两人继续吵,可能一个勉强配合对方,却在对方病了时,只想着陪他吃他喜欢的。吐司夹油条,烧饼夹果酱,谁说不行呢。 抿抿唇,她说:「我只谈过一次恋爱,大二时交的,是同班同学。他本来就知道我身体不太好,不过他不介意。我们感情很好,后来他也带我去他家见他家人,本来我也以为他家人不在意我的听力的,但是他妈妈后来私下约我,我才知道他家人反对我们交往,他们只是不想刺激他,然后我就和他分手了。」 「你提分手的?」 第40章 「嗯。我骗他我喜欢上别人了。我从小就不大敢乱花钱,就怕叔叔讨厌我。念大学时,除了学费不是自己赚的,其它生活费还是日常花费,我都是打工赚来的。我早上在学校附近一家早餐店打工,上到七点半,我请里面一个跟我一样也是在打工的男同事假装是我新情人,每天送我上学,我男朋友后来真相信我和我同事日久生情。大概因为知道自己的健康情况不大容易被外人接受,所以分手时我虽然难过,但也没有难过太久。」 她笑了一笑,察觉他车速放缓,她看向窗外,讶道:「啊,到了!你在前面让我下车就好,别开过去了。」她解开安全带,微倾身子将背包背上,戴上毛线帽和口罩,她转首道:「谢谢你送我。」 右手握上车把,正要开门,左手腕被拉住,腕上的手温令她心口怦然一跳,她回首,怔怔看他。 「我拿个东西。」方静怀拉上手煞,身子往后座探去,长手一捞,多了个袋子。坐正身子时,他从袋子里拿出几样颜色粉嫩的物品,然后他看看她头上的毛线帽,道:「我先把它拿下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头皮一凉,她的毛线帽便被他拿下了,换成了米色画家帽。他细心调整着角度。「昨晚买的,先试戴看看,要是不好看还能换,只不过要等下次你回来时才能给你了,或者我拿下去给你。」 盯着面前那张薄薄的、不断张合的性感嘴唇,念慈只感觉耳廓有他的手指滑过,热热麻麻的,扰乱了她心思,她什么也无法想,呆呆地任他处置。 方静怀瞧瞧她,笑一声。她脸小小的,头颅也小小的,没了蓬松的头发,更显得她头好小,加上她头型又圆,戴上帽子更显得特别可爱。 「很好看,颜色很衬你。你看看喜不喜欢?」他从置物箱中翻出一面小小的镜子,递了过去。 她接过镜子,心思却不在镜里的影像。喜不喜欢不重要了,她想的是,这是他特地买来给她的? 「这是耳罩,看着挺可爱,好像也很保暖,买了一个……」他从袋里拿出一个珊瑚绒的保暖耳罩,纯白色,还别上小小的粉色蝴蝶结。他一样拿下帽子,帮她把耳罩戴上,看着她光溜溜的头皮,又将帽子戴上,覆住了整个耳朵。 「这样应该很保暖吧?」怕她听不清楚,他稍拉高帽子左侧,移开耳罩。 他身子微倾,离她极近,说话的气流在鼻间漫开,明知他是因为她的听力才靠她这么近,她还是不受控地让心跳乱了拍。拿高镜子,借此动作想掩饰这刻的心慌意乱,却在镜里看见自己鼓起的右耳时,笑出声来。 「怎么了?」他凑脸,视线挪向她手中的镜面。 「戴了耳罩,又戴上帽子,这样看不到耳罩,会觉得我耳朵好像长了肿瘤哦。」念慈目光与他在镜中相会,一手指着右耳,对着镜里的他说。 他看着镜里的她,一阵好笑。「是有那么点像。」 「是很像嘛……」她笑着偏过脸容看他,他正好也转过脸庞,四目相对,她几乎屏息,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因两人距离这么近,他们鼻尖几乎相触,她看见他深邃的眼底,有自己的影像。 方静怀只愣了半秒,便回过神来。他动作轻巧,拿下他帮她戴上的帽子和耳罩。「还好,戴在你头上都很好看。」他把东西收进袋子,递给她。「里面还有两双保暖手套、一条围巾。」 她犹豫几秒,问:「都给我?」 「昨天晚上绕去夜市买的,都给你。我想竹山应该比较冷,尤其夜里,你既然不能吹风,保暖工作一定要做确实点。」见她迟迟未接,方静怀把袋子塞到她手上。「拿着,别有压力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瓶果酱,要是没照顾好自己,我找谁要果酱呢?」 第41章 一定是知道她不好意思收下,才这样说的。她笑了声,晃晃那个袋子。「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他浅浅地笑着。「先把口罩戴上再下车。」 翁念慈又是戴口罩,又是戴帽子的,然后拎起放在脚边的两个袋子,还有他给的那一袋。「我去搭车了,谢谢你送我过来。」 看着她推开车门的身影,他忽道:「等一下。」扔下话人随即下车。 她反应过来时,从车窗看见他绕过车身的身影,他拉开她右边车门。「你东西有点多,重不重?」 「不重。我常搬水果和果酱,这个算轻啦。」 「怕你在车上不好拿,假日搭车的人很多。」 「放行李架上就好了呀。」她一派轻松的口吻。 「下车要记得拿。」 当她是小孩子啦?她笑一声,眼睛弯成小桥,语气却是刻意的敬重又正经:「是,方园长,我会记住。」 他揉了下她的头,道:「到竹山给我电话,简讯也可以。」 她张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她感觉眼眶微微发热,好像有些舍不得。半晌,她才点了下头。「会的。」 「什么时候回台北?圣诞节正好是假日,会回来和朋友还是家人过节吗?」他记得小时候圣诞节气氛并不浓厚,后来也不知怎地,大家似乎都开始过起这个节日来了;交换礼物、发送糖果,小学也会在这节日前夕发送糖果饼干给学生,就连他们自己的园所,每年也都有圣诞活动。她还这么年轻,应该也会和朋友出去聚会或是参加一些机关举办的晚会吧? 翁念慈摇头。「没有。我其实不常回来。」 「但是是圣诞节,你不过圣诞节吗?」 「大学时代有啦,曾经跟同学去参加教会活动,挺好玩。有一年也跟我妹去听演唱会。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我有工作要做啊,而且回来一趟,得花一笔车钱呢。」 「我知道了。」看着她,他又叮咛了句:「路上小心点。」 见她转身,等着她步入车站,却见她倏然停步,回首望了他一眼;她像是意外他也看着她,忽而一笑,笑得不好意思,带了点女孩家的羞涩。她抬起拎着袋子的手臂,挥了挥,才又转身走向车站。 那一笑,他心口微感异样,有点暖,也有点甜,还有点……像是舍不得的情绪。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念慈!」 听见自己的名字,翁念慈稍顿,回身时,就见那男人朝她大步走来,速度有些快,她看着心惊,跑了过去。 「你走慢点呀。」她紧张地盯着他的左脚。 方静怀喘了口气,笑意将他五官染上光采,如此耀眼。「不要紧的。」她目中的关切在他心底晒出一团暖融。 她盯着他瞧,像在等他开口。 他偏头看看自己的车,回首时,好温柔地说:「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把车停好,再陪你等车。」 念慈呆愣好半晌,缓缓点头。「……好。」 今日仍然是冬季常有的天气型态,灰灰的天色,冷冽的风,她却像被阳光包围,暖烘烘。 第六章 一颗颗紫黑如宝石的葡萄从蒂头被剪落,在干净的砧板上滚动,翁念慈专注地盯着手中那串娇贵的水果。可不是吗,稍用力就会被挤出果汁,多浪费,是以她得很小心、很轻巧地将它们一颗颗剪下。 果实挪到盆里,秤过重量后,她开了水龙头,在流动的水流下将葡萄洗净。 第42章 明天是圣诞节,似乎是为了应景,昨日开始气温骤降,山上更是冷,手指泡在冰冻的水中清洗葡萄,几乎没了知觉。不光是手而已,冰冷的水温渗入肤下,她感觉自己是从头冷到脚,即使戴了毛帽,穿着厚毛袜和刷毛裤,还是非常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哼起歌来,心里想着只要让吃的人感到美味、温暖、甜蜜,冷一点又算什么。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炉上的水滚了,她哼着歌,将部份洗净的果实放入沸水中,默数十秒,全部捞起泡入冷水。 反覆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将葡萄全数洗过也汆烫后,她将果皮剥下;她剥得专注,歌哼得开心,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 洗过手,走到话机旁时,她迟疑好几秒。会是他吗? 那日在车站,他陪她等车。剪票前,他再次交代她到竹山时给个电话。她没给电话,就怕泄漏心意;她只传了通简讯,他回传一句「早点休息」后,直至今日再无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摸摸头上那顶帽子,是他买的。他送她搭车、给她保暖用品、陪她等车、聊他的脚伤……这些这些,难道不是因为对她有好感吗?还是只是她的自作多情,否则怎会一通电话也没?她以为他跟她要电话,是为了要打电话给她的,难道只是给她个面子? 铃声停了,她回神时,电话又响,呵口气,念慈拿起话筒。「喂。」 「念慈,你搞什么鬼,电话这么久才接?」叔叔的声音从那端传过来,有些大。就算她听力不好,也不用这么大声嘛。 「叔叔。」她喊了声,很失落。 「嗯。」勉强应一声,道:「我问你,那个跛脚的有没有约你出去还是去找你?你们发展得怎么样?」 「没有联络。」明知道这样说肯定招来一顿骂,她还是据实回答。 「没有联络?为什么没联络?」蔡裕泰扬声。 她怎么知道为什么没联络,难道她要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你不打电话给我? 「说话啊!你又嫌人家什么?跛脚吗?科技新贵你不要,医生你也不要,给你找个年轻一点,长得又还不错的幼稚园园长你也不要,不然请教一下,你要怎样的对象?」 又是一样的话。翁念慈几乎能猜到下一段他会说什么了。 「你以为你什么人啊,你的条件还想找什么对象?人家没嫌你听力不好,身体又不好,你就要偷笑了,还嫌人家啊?你那样配跛脚的刚刚好而已!」 她吁口气,平静开口:「叔叔,我还年轻,不用急的。」 「不用急?那是对一般人,你不是快听不见了?不趁现在还听得见赶快找个对象,将来聋了还有谁要你?还是说你要嫁聋子,以后两个人比手划脚?」 说话真难听。念慈不是不生气,但这人终究是妈妈的丈夫,是弟弟妹妹的父亲,是供她读到大学毕业的继父。 「叔叔,也许他对我没那个意思,这种事不能勉强啊。」总不能要她去求他跟她约会吧? 「没有意思你也要跟我说,我好安排下一个相亲的对象嘛,你一通电话都不打回来,我怎么知道你跟他有没有什么发展。」略顿,做了决定:「这样好了,元旦你回来一趟,我上次听我一个朋友说他外甥还没有对象,是在卖衣服的,开了一家网路商店,卖到现在都开门市了,而且最近在看工厂,准备弄个生产线什么的。我想卖衣服应该很好赚,不然怎么可能可以开店又可以自己生产,所以你要是可以和对方谈成,将来日子会很好过。啊对,我那朋友说他外甥很内向,其它没什么大问题。既然你不喜欢跛脚的,那这次这个你应该会喜欢。其实叔叔也是舍不得你嫁嘛,但是没办法,谁让你听力……」 第43章 念慈稍拿开话筒,让左耳清静。其实听不见就听不见,她无所谓。听得见有听得见的生活,听不见仍需要过日子,难道要因为听不见就放弃自己吗?为什么叔叔老要把她身体上的残缺挂在嘴边?为什么他明明看不起那些人却还要安排他们跟她相亲? 因为她不是他亲生的,因为他不知原因的突然迫切要钱,她就要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也许大家会认为像她这样的人,挑什么对象呢,有人要就要赶快巴住对方,但她不能有自己的梦想吗?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吗? 「喂?喂!我在讲你有没有在听?元旦回来知不知道?我等等跟对方联络,要是改时间再告诉你,没接到我电话那就是元旦那天相亲,就这样啊!」 叩一声,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她苦笑一声,搁上话筒。 转身看见地板上那箱等着她处理的西洋梨,哪还有时间让她伤春悲秋,她还要做出美味的果酱让跟她下订单的客人早点收到成品呀。 洗过手,她继续剥葡萄果皮,接着将果肉对半切开,取下葡萄籽,把籽装进茶袋里,然后将果肉、果皮和那袋葡萄籽全放进玻璃调理盆,加了些秤好的柠檬汁和冰糖搅拌后,封上保鲜膜让它静置。 趁等待糖渍的时间,她拿出昨晚放入冰箱冷藏的几盆糖渍草莓,动作温柔地将它们全部倒入铜锅,开火前,电话又响。 她瞪着电话,默思几秒,还是挪动脚步,拿起话筒。「喂。」 「枇杷膏?」那端嗓音轻轻的,带了点不确定。 她呆愣半秒,好像知道是谁,又不大敢确定。「你……」 「我方静怀。」像是确定是她,他报上名。 她唇微微张着,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你在休息吗?」他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像怕吵了她似的。 「没有。你……」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口,眼眶生热,念慈忙咬住下唇。 「听你声音不大有精神,以为你在休息。你现在能出来一下吗?」 「啊?」出去哪? 「我按了门铃,但它好像坏了。你住的房子是不是在角间,两楼有加盖的透间厝,骑楼下停着两部机车,铁门是蓝色的?」 他的描述令她讶然地瞠大了眼,他还说他按了电铃……未多细想,她放下话筒,推开隔间的纱门,经过楼梯旁,换了鞋后打开一旁的不锈钢门。 绕过屋子外侧,就见那人站在骑楼外,他仰着脖子,手里还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不知在看什么。 真的是他……她放慢脚步,朝他靠近,在离他约五步远时,停了下来。 「方园长。」念慈喊了声,刻意放轻了语气,有点担心是梦境,一喊就醒。 他看了过来,稍愣两秒后,笑了笑,随即收下手机,朝她走来。 「你从哪冒出来的?」走到她面前,方静怀噙着淡笑问,下一秒却皱起眉,盯着她身上那件围裙,问:「怎么没穿外套?还有帽子不是该拉下来吗?」一面说,一面抬手将她帽缘往下拉,遮住了两只冻得红红的耳朵。 「刚刚在里面工作,穿外套不方便做事;屋里没风,我就不盖住耳朵,怕听不见声音。」她抬手去拉帽缘,不经意碰到他指尖,手指颤了下,欲缩回却被他一把拉住。 「这么冰?」他拉下她的手,见她指尖红通通的。 「因为刚才洗了葡萄,可能又拿了冷藏的草莓的关系。」他手好暖,被他握着好舒服。 第44章 见她穿得少,方静怀开口:「方便请我进去吗?这边风有点大,有些冷了。」 「啊,抱歉。」她指着她走出来的方向。「方园长,请往这边走。」 「你住的地方不是这一栋吗?」他指了指他们正经过的房子。 「是这一栋啊。不过我都从后门进出,因为我住的地方在后半边,从后门比较方便。」 住后半边?他疑惑地开口:「这房子是做套房出租的?」 「不是。这是我最好的同学的姨婆的家,我都叫她阿叶姨。她有个女儿还没结婚,两人都住这里。她儿子本来也住这里,婚后生了孩子,这房子就显得挤了,所以她儿子和媳妇搬了出去。我本来是拜托我同学帮我问南投这边出租屋的租金,她一跟她姨婆提了我的情况,她姨婆很热情地说要把房子分给我住。阿叶姨说她儿子搬出去后就显得屋子有些空,所以要我不必再租房子,她房租只跟我收一千,不用押金,水电瓦斯要自己付。因为当时我身边没多少钱,我想这房租真的便宜,就搬下来了。」推开不锈钢门,她先进屋,换了鞋。 「请进。」见他要脱鞋,她急开口:「不用脱鞋的。」 「你确定?」她自己有换鞋,他怎好意思不换? 「确定。」她指着面前那扇纱门。「进去是厨房,我做果酱的地方,每次洗水果地上难免都会弄湿,我这双虽然是室内穿的,不过进房间我还会再换鞋,所以你不必换。」 「所以你房间在楼上?」方静怀看着楼梯。 「那是阿叶姨和她女儿住的。」她推开那扇纱门。「来,走这边。」 一踏入她的厨房,满室甜果香。「你煮什么?这么香。」 「还没开始煮呢,你闻到的是糖渍草莓的味道,我才从冰箱拿出来,正打算要开火,你就打电话进来了。」说起电话,她想到那个被她扔下的话筒,忙走过去放好。 方静怀打量了下环境。看得出是旧屋,但她整理得很干净。他目光扫过流理台,台上有好多工具,量杯、榨汁器、橡皮刮刀、捞网、长杓、漏斗等等的,一旁摆了张桌子,有电子秤、玻璃盆,大概流理台不够用,才加了张桌子。 「当初怎么想搬到竹山?毕竟离家有些远。」 她哈一声,笑出来。「台北房价高嘛,租金我肯定付不起,付得起的房子恐怕坪数不够我用,因为还要做果酱。所以当初想从家里搬出来时,就打算搬到中部或南部的乡下,一方面是想省房租,另一方面是觉得乡下空气比较好,也许可以趁机调养身体。」 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你……是我叔叔要你来找我的吗?」问完才又觉得不对,因为叔叔才打过电话问他们有无进展呀,可他怎知她住哪? 方静怀盯着她瞧了几秒钟,才微笑说:「不是。」 他目光深幽幽的,直盯她好几秒,她被看得心跳紊促,讷讷开口:「那你……怎么突然跑来?我这边地址不是我叔叔告诉你的?」 他噙着好淡也好好看的笑容,温声道:「我来拿你欠我的果酱。知道你住这里是依上次你送的那瓶果酱上的地址找来的,路上也问了人。」收她一瓶果酱是为了上面的地址,而为了有个借口来找她,才刻意只拿一瓶果酱好让她欠他。 她圆睁秀眸,讶问:「你跑这么远来拿果酱?上次的吃完了是不是?如果想吃你打电话给我,我寄上去给你就好了。」 「不是想吃果酱。」 第45章 「噫?」她困惑凝视。 他只是笑,将手中的提袋搁上餐桌。「给你的。」 「什么东西?」她好奇。 「我爸做的菜,早上才做好,用真空保温盒装着,等等饿了可以直接吃。」 翁念慈感到意外,微怔半秒,笑道:「你该不会是因为上次我拿了些粿粽给你,所以你觉得也该拿些你爸爸做的菜来给我吃?」上回他陪她等车时,她拿了几颗粽子给他,他是觉得平白吃她的粽子,良心过意不去吗? 「本来要打电话给你。念恩他临时住院,刚开始以为是肠胃发炎和感冒,后来检查出是关节发炎,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我妹要开娃娃车接送园里的小朋友,所以我得和我爸轮流去医院陪他。医院和园所两头跑,挺忙的,加上跟你之间没确定好关系,怎么想都觉得不好意思告诉你。昨天念恩出院,又因为晚上园里有平安夜的报佳音活动,家里提前在昨晚过节,我让我爸多做几样菜,今天可以带过来给你;他说隔夜不好吃,早上才又起来做。」他笑一声,道:「都是家常菜,和餐厅的圣诞大餐不大一样,不过我爸厨艺好,相信你会喜欢。」 她菱唇张合几次,才挤出声音:「你说……那些是你爸爸早上起来煮的,还是特地煮给我吃的?」 「是。」他挪了下脚步,站在她身前,微偏向她左侧,垂眸看她,道:「上回你说不回台北过节,所以我下来也一样。」 「你……你……」鼻腔忽感搔痒,她眨眨眼,忍住呛意,不确定的口吻:「你是来陪我过节的?」 「对。不过不能待太久,晚点得赶回去,我——」略顿,他拍拍她的肩。「怎么了?」 念慈摇着头,忽然就泪如雨下。 想着离家前妈妈叮嘱她,要她过节回家;想着自己不知何时要聋掉了耳朵,另一只会不会也要慢慢失去听力;想着还等着她的不知有几场的相亲约会,叔叔又会怎么为了她和妈妈吵架;想着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医院里等着拿药,却要看着别的病患都有家属陪同的心情;想着寒冷的冬天一个人捧着大碗公喝着自己煮的一大锅喝了好多天却还喝不完的火锅的画面;想着今天是平安夜,还是周休假日的第一天,晚上一定很多人过节,明天还能睡晚晚的…… 她不是不想回家过节,她是不敢想,就怕想了伤心。其实她也会怕,她也是需要温暖、需要有人陪伴的啊;只是她好努力隐藏那些渴望,好努力地对自己说要坚强。 许是稍早前继父那通电话已让她满腹心酸委屈,这刻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个眼神,都格外温暖;因为温暖,更像是找到依靠似的,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 她从未对谁这样示弱,在他面前,她的脆弱却无所遁形。她可不可以贪求一点点这样的温柔? 「欸,怎么就哭了?」瞧她垂眼落泪,意外之余,心口也一阵柔软。 几次见她,恒常弯着眼笑,说起话来很有想法,坚持着身体残缺的人也可以勇敢争取爱;可这个勇敢又坚强的女孩,此刻却珠泪涟涟。她受了什么委屈? 活到这个年纪,深知不是笑着的人就不会流泪,不是流泪的人就一定是伤心的道理;然而这一刻,见着这爱笑的女孩落泪,还是会感到舍不得——他知道,她是真的难过。 方静怀抬臂,轻轻拥住她。「能不能告诉我?」 「就是……你来之前,叔叔有打电话来,要我元旦回去相亲。」哭得脸颊湿漉漉的,喘了声,接着说:「我……我不想再回去相亲了,不想再听那些人用着恩赐的口气说不在乎我的听力我的病……我才不管他们在不在乎……」 第46章 原来是这样。他叹息般地说:「好,不相亲。」 「呜,园长……」她喊一声,软软的,依赖的,像孩子一样。 方静怀盯着她低垂的、湿湿的眼睫,突然微倾身子,靠在她左耳边,低低开口:「枇杷膏,我来,是因为我想见你。我们交往吧。」 ☆☆☆ 空气里弥漫着酸酸甜甜的果香味。 翁念慈握着长柄木匙,轻轻搅动铜锅里的草莓,就怕一不小心坏了草莓的完整度。可明知要专注,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飘啊飘,飘到那个站在水槽前洗着柠檬和西洋梨的男人身上。 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说出「我们交往吧」这种话来,直到现在还是令她感到有些不真实;也许是因为上回分开后,他不曾联络自己,因此这刻才觉得这么难以置信吧。 「今天要做三种果酱吗?会不会太忙?」方静怀微偏面庞,看向一旁立在炉火前的女孩,却意外看见她正盯着自己瞧,那眼神隐约带着情愫。 「啊?嗯,其实……要看情况的,不一定是那样,也可以是那样……」啊,什么跟什么,她语无伦次些什么!被撞见自己盯着人家瞧,话又说不好,念慈耳根一热,转首瞪着锅里的草莓。 他好笑地望着她。「那么今天是哪样?」 她瞅他一眼,拿来滤网捞浮泡。「西洋梨不用糖渍,削皮后就要赶快加入柠檬汁,颜色才不会变,所以有时间再做就可以,它不像草莓要先糖渍还要经过一夜冷藏,葡萄也要糖渍四个小时以上,糖渍时间够了就要先煮起来。基本上我是看订单决定当天要做几种,然后会先备好明天要做的。不过最多只能做出两种,像今天是因为草莓的剩一些而已,所以做完了就有时间可以做葡萄的,西洋梨只是预备啦,晚一点有时间,可以先做几瓶。」 想了想,方静怀问:「所以你煮的那锅草莓是昨天准备好的?」 她点头。「昨天把草莓洗好,糖渍后放冰箱,今天一早就先洗葡萄,然后趁等着葡萄充分糖渍时,先把草莓拿出来煮,煮好葡萄也差不多糖渍好了。」 「为什么要糖渍和冷藏?」他把一颗洗净的西洋梨放进沥水篮里。 「糖渍是让糖融化,并且让水果、糖和柠檬汁充分融合,还可以让水果里的水分释出,有点像是脱水的作用。」 「柠檬汁是每种果酱都加?」 「几乎啦,因为可以调整酸硷值。」锅里的果酱已渐浓稠,她取来温度计。 看着她把温度计放进锅里,方静怀道:「想不到果酱的制作步骤这么复杂。」 「是不容易呀。当初在学时,常常煮焦,不然就是味道不对或是太稀,我倒了好多果酱呢,所以现在听到打雷声,都不敢出门。」她俏皮地吐了下舌。 看她表情也能猜到她后面两句是在说笑。他把最后一颗西洋梨洗净,关了水龙头。 「这边有擦手的毛巾。」她微弯身,将挂在瓦斯炉下方厨柜门把的毛巾抽了给他。 「谢谢。」他擦着手。 「水很冰对不对?」突然想到什么,念慈拿了根汤匙,舀了一匙草莓煮出来的果酱,递给他。「喝一口,会感觉暖一点的。」 他接过,吹了两下,含入汤匙。入口的草莓酱温热而甜腻,带了一点点的酸,甚美味。 「我觉得你的手应该擦一下乳液,你帮我看着,我去房间拿?」说着就要把木匙交给他。 第47章 「不忙,我也才洗这么点时间,没那么娇贵。」说着说着,握住她的手,见她微微瞠眸,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他笑道:「刚刚摸你的手,你的手应该就像我现在的手温一样,这么冻。」 她热着脸蛋,抽回手,搅着锅里的草莓。「其实习惯就好。有时候真的很冷,好比今天啊,超冷的,手都洗到没知觉了,通常这种时候,我就会唱歌,转移注意力。」 「什么歌?」他微挑眉,兴味地瞧着她微红的脸颊。 「甜蜜蜜。」她侧眸看他一眼,眼睛弯弯的,眼尾稍扬,勾人的媚态。「我唱给你听。」她心里羞涩,只敢将目光放在锅里的草莓上,深呼吸后,开口轻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她面前锅子窜着烟雾,朦胧了她柔美的脸,她有个音走掉了,音色却仍然柔软,好像不在意她走了一个音似的。甜甜的歌声从那张轻轻张合的唇瓣吐出,他看着看着,心口发软,像块奶油一样,慢慢在融化。 这个外貌秀美,骨子里却有点倔强不服输的女孩,令他牵挂多日。 那日陪她等车后,开车返家途中,接到父亲电话,说是念恩挂了急诊,可能得入院治疗;在那之前,孩子已病了两天,诊所医师说是肠胃型感冒,他不明白怎么他出门一小段时间而已,就挂了急诊还得住院? 匆匆赶到医院,才知道他出门时,孩子又高烧近四十度,才会挂急诊,医院的医生对于病情有不同看法,要念恩留院观察。 以为打个点滴做个检查就能回家,结果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她传简讯告诉他她到竹山时,他正忙着回家整理些孩子的衣物,只能简短回她一句。 他医院、幼稚园两边跑,很是忙碌,可心里总会想起她。 想她那光溜溜的头皮,想她弯着眼睛笑的样子,想她说起自己的病却一点也不自怜的神气表情,想她谈起果酱整张脸蛋都像打上苹果光的姿态……他有些想她,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气,她会不会突然眩晕?而万一发病了,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于是,念恩出院后,他来了。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噫?」手臂被拉住,念慈偏过脸蛋看他。「不好听吗?」 「好听。」方静怀笑容浅浅的,目光深深的。「只是想问你,还要煮多久?」他看了眼锅里那滚动的鲜艳草莓。 「因为果酱的终点温度到了,所以现在就是要煮到大约只剩一半的量,这个要凭经验啦。」她笑了笑,又说:「应该还要几分钟。」 他噙着温和的淡笑点了点下颔。「但是我现在很想吻你。」说得好正经。 「啊?」圆睁秀眸,还不及反应,他的唇便压了过来。 …… 第48章 「啊!」他脸庞又欺近时,念慈倏然想起她的果酱,转首哇哇叫:「果酱果酱!我的果酱!」 他好笑凝视。「果酱好像比我重要。」 「不是嘛,要是煮焦了整锅味道就变了呀,不能卖的。」木匙拌了拌,庆幸没黏锅还是烧焦。她用木匙舀了点果酱,搁入一个浅盘,手指在盘里的果酱上轻轻一划,她满意地说:「好了。」 方静怀讶问:「手指抹一抹就代表好了?」 「也不是,是这样看的。」她又舀一点果酱,放入浅盘。「你看哦,我只要从果酱中间划过去,可以划出一道线,然后看见盘子,就表示可以了。」说完,习惯性地把手指放嘴巴,舔掉上面的果酱,也顺便试味道。 他目光略深地看了她一眼。 「可以准备装瓶了。」她边说边熄火。 「我能帮你什么?」他在一旁看着,也没看多久,便觉得她真有耐性。要站在炉火前顾着那一锅,时不时小心搅动,还不能离开;如果他今日没来,她一个人要对着铜锅歌唱吗?她不觉得无聊吗? 念慈想了想,指着右侧。「那个烤箱你可以帮我调温度吗?一百度,三分钟。」 他走到她右侧,流理台上方架上摆了台烤箱,他调了调温度和时间。 「做果酱需要用到烤箱?」他微提音量说话。 「要消毒玻璃罐。我习惯用热水煮过一次,然后再放进烤箱烤干。」她挪步到他身侧,将昨晚便洗好的玻璃罐从滤水篮移进烤箱内。 「你说你的果酱请一个做手工枝仔冰的老板帮忙打广告?」他站在她右侧,身后是冰箱,他轻轻靠着冰箱,双手抱臂,看着她工作。 「嗯,就是阿叶姨上班的地方。老板人很好,我跟他说扣除成本,净利我跟他对分。他说那我会饿死,所以我卖一瓶他只跟我拿个五块钱,意思意思。」 「你果酱怎么卖?」 「看水果,从一瓶两百三到两百六都有。」 「每天都有订单?」 「刚开始当然不可能呀。最近因为圣诞节,有比较忙一点,然后手中这笔订单量比较多,要三百瓶,我也忙了几天了,结果才做了二分之一,我每天最多只能做出二十瓶而已。」 三百瓶?他听到这数量有些意外。园所每日要准备餐点给孩子们,对于一些水果价钱、瓦斯、糖这些,他再清楚不过,他大略算了下,如果她客源稳定,收入应该还不错。 「所以会跟你订果酱的都是从那个枝仔冰的网站上看到的?」 「大部份是。有些是客人吃了喜欢,会再介绍朋友。像今天做的这些是一对要结婚的新人订的,是婚宴上要送宾客的伴手礼,因为这对新人相信他们朋友的推荐,所以也很放心交给我处理。当初联络时,我跟他们说我都是用当季水果,所以可能没办法让他们挑口味时,他们也没意见。真好的客人。」 他点点头,默思片刻,他问:「有没有想过请人试吃,然后请他们推荐?」 「噫?」翁念慈看着他。 「就是请一些美食部落客试吃,然后请他们发推荐文。我看现在大部份的店家都会请部落客试吃,然后他们会上传商品照片,po上试吃的感想,我想成效应该是不错的。」 她微微瞠眸,眼泛喜色。「对欸,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晚上睡觉前上网查一下美食部落客好了。」烤箱「叮」一声,她戴上耐热手套,用夹子迅速地夹出玻璃罐。 第49章 「有时候想想,我其实很有福气,出门有朋友相挺帮忙,连房子都不必自己找,还有工作上也遇上了黄老板。」她笑一声,又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有福气的呀。」 懂得感恩的女孩。可也因为她念着恩情,才会无法拒绝她继父不断安排她参加相亲的要求,如果不是遇上自己,她又会继续和哪些男子认识? 她往左移了几步,把玻璃罐放到铜锅旁,在玻璃罐上放了宽口漏斗,拿着长杓将冒着热气的果酱装入瓶里,动作迅速而小心,他忍不住便问:「曾经被烫过吗?」 「啊?」翁念慈侧首看他。「你说什么?」 他发现若是站在她右边说话,一定距离内,有一定音量的话,她还能回应他的话,要是隔了几步远,好比现在这样,又他未稍加大音量,她似乎就听不清他说什么。 移了几步,他盯着她侧颜。「枇杷膏。」他喊她,好轻好轻。 「嗯?」隐约有什么声音,轻轻的。念慈偏过脸蛋看他,他却只是疑惑看她一眼。难道她听错了? 她转回脸蛋,继续将果酱装瓶。她专注中透着柔软的神情很是好看,他又掀动唇瓣。「枇杷膏。」仍然是好轻的声音。 明明感觉有声音的。念慈转首看他,可他又是一脸沉静的神色回望。 她蹙起秀眉,疑惑地将剩下的果酱全部装入玻璃瓶。难道出现幻听? 见她将最后一瓶果酱装好,方静怀再次启唇,低喊一声:「枇杷膏。」 「嗯?」她这次很肯定她真的有听见他在喊她。一侧首,黑影欺近,嘴唇被衔住了。 方静怀就是算准了她会转过脸蛋,他一俯脸,在她转过脸容时,精准地将她唇瓣含入,然后深入交缠。没办法,她好可爱,他情不自禁。 为什么总有人要以外貌或是身体的残缺来认定一个人呢?为什么那些和她相过亲的男人总是自我优越地以为只要不在乎她听力有障碍,就是对她的一种恩赐呢?像这样的女孩,不该和那些男人有交集的。 他很庆幸,他遇见了她。 第七章 「你们活动几点开始?」将草莓果酱装瓶后,翁念慈才想起从他踏进屋来,她还没给他一杯水喝呢。她打开冰箱,拿出果酱,舀了些在杯里,冲了些热水,用小汤匙拌了拌。 「活动六点开始,不过还有事前工作。」 「喔。」她瞅他一眼。「你们活动会有圣诞老公公吗?」 「有。」 「你扮呀?」他是园长,又是男的,应该是他扮吧? 「不是。」他眼神带笑,指指自己的脚。「小朋友要是见到圣诞老公公跛脚,应该会很失望。」事实上是他走路姿态太明显,小朋友一定猜得到圣诞老公公是他扮的,便少了新鲜感。 「不会的,小朋友一定会跑到你身边,问你怎么受伤的,然后帮你呼呼。」把杯子递给他,笑咪咪地说:「到现在都还没招待你,还让你帮忙洗水果。喏,这杯赏你,是我最近研发出来的新口味哦,叫多果果酱,我还没开卖呢。」 方静怀接过,嗅闻了下。「好香,味道很丰富。」 「当然呀。我放了苹果、百香果、凤梨、柳橙和柠檬汁,冲热水就成了水果茶了,你喝喝看。」 他喝了一口,浓郁的果香,清爽的滋味令他惊喜,他不禁笑了下,道:「真没想到果酱可以泡茶,还这么好喝。」好像喝的是新鲜的果汁。 第50章 「真的?」她盯着他的神色,半是期待半是紧张。 「真的。」他笃定开口。把杯子放在一旁后,拉起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你有双巧手,要好好保护好它。」手指轻轻摩挲,发现她手心好干。 「我会的。」听他这样说,以为他要走,她看着他问:「你要回去了?」 他看了下腕表,刚过十二点。她眼底透出的依恋这样明显,他揉揉她发顶,道:「还可以待一点时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我没来过,你方便带我去逛一逛吗?」 她仰着脸蛋看他,眼神灿亮。「好啊好啊!我带你去妈祖庙口吃很好吃又很便宜的小吃。那里有一家很好吃的肉丸哦,超便宜,才二十五元。还有肉羹汤你知道几元吗?」 她表情生动,笑起来好像连眼睛都在说话,他目光深深地多看了她几眼,才摇首笑说:「我不知道。」 「十五。十五欸!你吃过十五元的肉羹吗?一定没有对不对?这里什么都便宜,用料又实在,吃的是在地人的感情哦,不像咱们台北,去哪吃十五元的肉羹呢。我请你吃,看你吃几碗我都请,感谢你帮我洗水果。」她叽叽喳喳,像是非要让他明白这里有多好似的。 「洗水果的代价是肉羹汤?」 「外加一瓶果酱,和上次欠你的一瓶……」她秀出两根手指,笑咪咪的。「你可以带走两瓶哦。」 「就这样?」他垂眼看她,黑眸灿亮。 「不然呢?」太少吗? 他拉近她,将她抱在怀里。「带果酱回去,不如带你回去,想吃什么果酱让你现做就有了,你说好不好,小果娘?」 「什么小果娘……」她在他怀里窃笑了声,整颗心像被裹上糖浆一样,甜滋滋的。「你洗熊宝贝欸!白色瓶身的味道。」他穿了件格纹领的藏青色针织衫,上面尽是柔软精的味道,好好闻。 「你喜欢这味道。」 喔……原来他把她的话记下了。那时候他是不是就对自己有好感了? 她心里欢喜,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推推他,道:「我先去换衣服,不然你会来不及。」 检查过瓦斯、烤箱,确定都关妥后,翁念慈推开另一扇门,回首看他。「往这边走。」 领着他走出厨房,只是一个小通道,对面是另一扇相对的门,左侧有扇门掩合着,他想那应该是卫浴间。 「我房间只有一双拖鞋,我的给你穿。」翁念慈指指门内那双有着熊头的保暖室内拖。 盯着那两颗熊头,他哭笑不得。要他一个男人穿这么可爱的鞋?再者,她怕冷呀。「你穿就好,地板凉。」 她进房,一边摘下帽子,道:「房间没有很大,书桌那边有椅子,你坐一下。」 方静怀进房时,打量了下她房间。一张双人床,床头柜很老式,一个看上去也是使用多年的衣柜靠着墙面,旁边是旧样式的梳妆台,她东西摆得整齐,所以家具虽老旧,看起来倒也挺温馨。 「家具是阿叶姨的?」 站在衣柜前的翁念慈回首看他一眼。「对。本来是她儿子和媳妇在用的。」 他目光一挪,在另一角看见一张长桌,大概就是她说的书桌,桌下和桌边是一个个叠放整齐的邮局便利箱,墙边立着的两卷物品像是布料,桌面上也满是物品。 他好奇走近,桌面上那一叠叠的原来是她贴在玻璃罐上的标签贴纸,还有一些手提纸袋和名片;想来是果酱做好后,她都在这边做黏贴和包装的工作吧。 第51章 「你坐啊。」翁念慈手里拿着衣物,走了过来。「椅子拉来坐没关系的,我去浴室换衣服。」 很少见到她摘掉帽子,难得见她顶着光溜溜的头,他一把拉住她。 她微地一愣。「怎么了?」 「我当初,真的一度以为你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他盯着她光溜溜的头皮,然后探手摸上她头顶,笑了笑。「原来摸起来有点刺刺的。」 「因为有长出一点点了嘛,就像你们男人长胡子一样啊。噫?」她忽然瞠大眼。 「嗯?」 「没有啦,我摸摸看。」翁念慈抬手,用手心去碰他下颚,咯咯笑。「摸起来跟我的头皮一样,刺刺粗粗的,手心会痒痒的。我看我来买个刮胡刀,开始学刮胡子,以后我刮你胡子,你刮我头皮。这方法不错吧?」 他未置一词,笑睇着她。 「因为夏天时,我大概三个月就要去剃一次头发,所以你帮我的话,一年可以省四百欸。其实这边剪发好便宜啦,一百元而已,那个阿姨后来只跟我收五十块,她说我头发很好剪,推发器推几下就干净溜溜啦,不过你帮我的话,会更有趣呀。」 「感觉你很喜欢这里?」她眼睛都发亮了。 「嗯嗯。」念慈点点头。「乡下人嘛,好热情又好热心的。像我去买水果,老板和老板娘知道我刚开始做生意,都会算我便宜一点哦,还很好心建议我直接跟果农拿;不过因为每次都让他们算便宜了,我要是都跟果农拿,对他们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后来就是看黄老板拿什么货。他都是自己去产地载水果的,要是他想去载的水果我可以做成果酱的话,我会请他留一些给我。好比凤梨、百香果,或是夏天的芒果等,这些我就拜托黄老板帮我载,其它的都跟水果摊买。他们家卖的草莓是有机的,所以不担心农药呢。」 方静怀一瞬也不瞬直盯着她瞧,静深的黑眸有些深沉,像在探究什么,又像在评估什么。半晌,他轻轻掀唇:「你跟黄老板很好?」 她歪头想了想,说:「不错啊,他人很好,憨厚老实,而且他有梨涡,每次笑起来就觉得他好可爱。」 他点点头,道:「真是糟糕,我没有梨涡,只有一条跛脚。」他目光静静的,语气好自然,听不出情绪。 她愣了几秒,才隐约明白他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道:「人家名草有主了,那女生还是钢琴老师,我看过一次,好漂亮的。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再说我也不想当小三呀。」她踮脚,红着脸在他脸上轻吻了下。「园长,我比较喜欢跛脚哦……」好甜地说完,抱着衣服换了鞋就跑了。 方静怀摸摸她吻过的地方,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还会吃醋。这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没遇过?可在爱情面前,还是如履薄冰。 他笑叹,目光流转时,不经意瞧见她衣柜门未掩上,大概是急着换衣服。走了过去,才想推那两扇对开的实木门板时,里头摆放的衣物让他多看了几眼。 她吊挂着的衣服并不多,衣柜感觉有些空;他稍拉出几件衣物的袖子,发现这些衣服都有些旧了,其中一件他还认出是上回她穿的那件洗得有些褪色的墨绿色军装大衣。 「我好了,你……噫?」翁念慈一回到房里,就见他站在衣柜前。 「你衣柜忘了关。」他推上门,转身走了过来。 她穿的是上次和他相亲时的那一套。他目光微微闪动,在她衣裤上多停留几秒后,只是牵握起她略显干燥的左手。 第52章 「枇杷膏。」他微侧脸,对着她右耳说话。 「嗯?」 「我有没有说我喜欢你?」 她摇摇头,耳根渲开薄红。「你没说。」他只说交往吧。 他抬手摸摸她还未戴上帽子的头顶,俯身在她右耳边沙哑着声音说:「我很喜欢你。」 耳根麻麻的、热热的,有他温热的气息,这样的亲昵,令她相当不好意思。她笑得甜甜的、傻傻的,语声软软地回应他:「我也很喜欢你。」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他目光深深看进她饱含情意的眼。 翁念慈想了想,说:「这颗大光头?」边说还边摸后脑勺。 他一阵莞尔。「其实你捡信那次,我们不是第一次遇见;在那之前,我见过你一次,你不知道而已。」 「我们见过?」她讶问,努力回想,却想不出在那之前何时见过他。 「应该就是你第一次相亲那次。你坐在角落,我和几个朋友坐在你右前方的那桌,那个男人起身离开时,对着你骂了几句,你依然挺着身子走过,丝毫不受影响。我那时就想,这个女孩若不是坚强,就是好胜。」 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是坚强就是好胜?」 「通常好胜的人,就算心里受伤,也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容不得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但坚强的人,会承认自己受伤,可也会很快就修复情绪,继续自己该过的生活。」 「你还会分析心理啊?」她两手松松地环在他腰上,昂着下巴笑看他。「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方静怀垂眸,看进她的眼。「你坚强,也不认输,所以……」他张臂抱住她。「所以我喜欢你对生命的热爱,你对生命的尊重,还有你对生命的不妥协。」 那时候,大哥离开、霈瑜躺在床上毫无知觉,他怨过、痛过、悔过,想着怎么不是自己离开?不是自己躺在床上?想着为什么他还要活着?是霈瑜离开前那个梦境,才让他明白,他还有他的责任在。 好比说幼稚园的孩子们,好比说念恩,好比说年迈的父亲,好比静云……这些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当时怎会以为幸运留下来的自己是毫无意义的? 这女孩对生命的尊重和热情令他自惭形秽;而她这样的性子也不知不觉地吸引他朝她一步一步靠近。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和她一直走下去。 ☆☆☆ 他其实很少走进百货公司,但农历年节前他一定会踏进来,买点礼物送给家人。方才在儿童区买了变形金刚的积木组要给念恩,又在男装部挑了件羊毛保暖外套给父亲。步入女装楼层,方静怀有好一会犹豫。该买什么给静云?去年买外套给她,今年也还是外套吗?还有,念慈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身侧经过的那些模特儿身上的衣物,稍顺眼的便进去翻了翻目录和吊在架上的衣服。几乎绕了半层楼,还没瞧见入眼的,想着是不是请专柜小姐提供意见时,一道身影映入眼底,朝这方向走来。 思索两秒,他退了几步,转入一个专柜,翻看起目录。 他用余光留意着,在那身影走近时,他目光多停留了几秒——那男人真的是念慈的继父。他搂着一名约莫四十出头的女子,女子体态丰满,打扮亮丽,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他隐约还听见女子娇嗔的声音。 记得念慈说她母亲在餐厅工作,平日会穿得那么妖艳吗?再有,不是说她继父和她母亲时场吵,可他见到的那对男女,不像是常场吵的样子,反倒像是热恋中的情侣……是,就是热恋。 第53章 「先生。」专柜小姐靠了过来。「有看到喜欢的了吗?还是要参考我们麻豆身上那套呢?您是要送女朋友吗?还是……」 方静怀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先打通电话问问看。」 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拨了电话。 「豆.豆.网。园长……」彼端嗓音一贯的好听,甜甜软软,还故意拖长尾音。 他轻笑一声。「你在做什么?」 「在包装啊,等等要出货了。」 「量多吗?」 「噫?」那端发出轻轻的疑惑声,过了好几秒,才听她声音有些不大一样地说:「量不多,一点点……」 那带了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让他顿了顿,随即明白她心思了,他罕有地朗笑两声,问道:「你想哪去了?」 「没啊,是你问得……很奇怪嘛。」 「那我该怎么问?」 「你应该……」顿了顿,她有些气馁地说:「好吧,你那样问没有错。」 他又笑,心窝暖暖。跟她相处很有趣,总让他感到惊喜。 「骑车载去邮局时要小心。」他知道她都用邮局便利箱寄送。 「今天不去邮局,客人就住竹山,在妈祖庙附近,我直接送去给她。」 闻言,他皱了皱眉。「这样安全吗?」 「安全呀。如果是附近的,我都会直接送给客人。」她笑了笑,又补充:「放心,我都和客人约在便利商店前交货的。」 「便利商店前就安全吗?」他仍质疑,总觉得面交不是个好方法。 「安全的。便利商店人潮进进出出的,不会有事啦。」 沉吟半晌,他以勉强的口气说:「我不是很放心,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如果可以,以后就尽量用邮寄的,别出去和人碰面,因为谁都不知道找你拿果酱的是什么样的人。」叮咛后,想起正事,他斟酌几秒,婉转开口:「你最近有没有和家里联络?」 「有呀,两三天会通一次电话。」 「那你叔叔和你妈妈还时常吵架吗?」 「我妈说没有,但是我妹偷偷告诉我,他们还是一样,几乎天天吵。怎么问起这个?」 「没有,随口问问看。我以为我跟你都在一起了,你叔叔应该没理由找你妈吵架。」 「好像是为了钱。」她无奈地说:「听我妹说,我爸最近常跟我妈要钱,说什么他以前供我读大学,也该拿点学费出来贴家用,我想应该是他存款用光了。」 方静怀皱眉,想着方才见到的画面,他像是要印证自己推测,又问:「你妈妈这时间有休息吗?」 「没呀。她上班时间两班制,十点上班七点下班,或是下午三点上班到晚上十二点。因为是吃到饱,生意超好,像这种天气又遇上假日的话,不先预约根本没位子。」略顿,她问:「你怎么问起我妈了?」 「想去吃火锅,所以问问看这时间有没有营业。」所以那名与她继父举止亲昵的不是她母亲了。这意谓着什么?他该不该把方才所见画面让她知道?但他并无证据,单凭他一面之词,就要论定她叔叔外遇?何况他没有任何立场可以介入她家的家务事。该怎么做会比较好? 「你中午还没吃吗?都已经三点多了欸。」 方静怀回神,噙着淡笑道:「有,吃不多,所以现在有点饿。」 「你知道我妈上班的那家店吗?百花火锅,南雅夜市附近那一间。要不要我打电话跟我妈说一声?」 第54章 「不要麻烦她,我们没见过面,可能不是那么恰当。」 「……也对。」换作要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他家人,也是满尴尬呀。 「你应该会回来过年吧?」 「会。园长要发红包给我吗?」 她语声甜甜的,尾音微扬,甚好听,他甚至可以想像她弯着亮晶晶的眼,笑得甜蜜蜜的模样。「你要乖,才有红包拿。」 「我很乖。」 「事蹟?」 那端静了几秒,才听见她羞答答的声音:「我想你,很想你哦。想要抱你、想要被你牵着手、想你身上的味道……还有,想要你帮我戴帽子……」 她语调轻软,诉说着对情人的思念,一字一句都像糖丝,密密裹住他。 他眉眼温柔,彷佛能掐出水来,低低轻叹,他微哑着嗓音:「枇杷膏。」 「啊?」 「春节能不能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他听见她很甜,又很愉快的笑声。「……好。」 ☆☆☆ 习惯了竹山的空气和交通,回到台北是一次比一次无法适应;不单是空气与交通,还有人情味。 念慈高中便随着继父和妈妈住进这层旧公寓,可她其实和邻居都不熟,有时电梯里遇到,不是对她视而不见,就是一张木然或冷淡的脸,她想亲近都不知道怎么做起,所以对于竹山,她是打从心底喜欢。 「姊,你不多住几天啊?」蔡雨洁看着正在收拾衣物的姊姊。 「不能再住了,我还有工作要赶,西洋情人节快到了,有几张订单呢。」翁念慈将摺好的衣服收进行李袋。 「喔。」有点失落的口气。「我觉得你这几个月特别忙。人家本来想找你去五分埔买衣服的,今年都还没有买新衣服,哪像你,姊夫这么大方送你那么好的外套和毛衣,还有围巾……人家也想要找一个男朋友啦。」 看了眼身上那件雪白毛领的粉色长版毛衣,还有深灰的厚棉内搭裤,念慈抿着笑。「这是他给我的红包。」 原本计划除夕早上才回家的,他一句「很想你」,她便提早一日;见面时,他给了她两个大红的手提纸袋,说是她的新年红包。一个纸袋是外套,另一纸袋里的是她身上这身衣裤和围巾。 那日他带她回他家,送她回来时她亦邀他上楼,算是正式认识双方家长。本来雨洁还因为他的脚而不是那么赞同,想不到那日短短相见,雨洁见全对他改观,这几日不断在她耳边说他多好,说羡慕她…… 「就是看他对你那么好我才觉得我也应该找个男朋友啊。哼,虽然脚有点不方便,可是那张脸真是好看,还有他看你的眼神和对你说话的语气,唉唷我的妈啊,温柔到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念慈笑了笑。「他对我是真的很好。」 蔡雨洁撑着下巴,盯着姊姊。「所以姊,你现在过得很幸福吧?」 「嗯。」她轻颔首。 「那就好。要是他可以信赖,早点把婚结了,别说在这里要看我爸脸色,你一个人在竹山我和妈妈还有蔡亦承都会担心。」 拉上行李袋拉链,翁念慈侧过脸,看着她说:「结婚这种事不是谁说了算的,会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其实真的不用担心啦,我在那边过得很好,我只要看到有客人在我部落格留言说果酱很好吃,我就超开心的。」 说到果酱……「对了,姊,上次我带一瓶果酱去我们班,本来是要帮你打广告而已,想不到大家都说要试吃,结果拿汤匙挖,一人一口一下子就没了,每个人都说好吃,问我他们跟你订的话,能不能算便宜一点?」 第55章 抓抓头,有些懊恼地说:「唉呀,我是被他们卢到不能卢了,才跟你开这个口啦,不然我也希望你多赚一点啊,只是同学都那样讲,我好像也不能不理……」 「可以啊,看要多少瓶,我算一下再告诉你。」 「哇!你真好!」夸张地抱住姊姊的腰身,又说:「那你能不能研发香蕉口味的呀?我好想吃,想好久,可是都没见你有做香蕉果酱。」 香蕉……念慈迟疑了会,道:「我情人节订单忙完,再研究看看好了,不过不保证做得出来。」 「一定可以的啦,你不也是从完全不会到现在都可以自己接单自己做自己出货了吗!」蔡雨洁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笑了下。「我会试试看。你先统计你同学要什么口味还有数量后,再打电话给我,或者在我部落格留言也可以,可是要用悄悄话,不然怕别的客人看见了,会要求我用同样的价格卖他们。」 「安啦,我没那么蠢。」想起什么,忽然一改神色,拉住姊姊,很神秘的表情。「姊,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翁念慈在她身侧坐下。 「我怀疑我爸外面有女人。」 「……有女人?」慢了几秒,念慈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洗澡都把手机带进去,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他只要在家,也是猛玩手机,就是人家说的低头族啦。」 叔叔这两年变得有些奇怪,对她无法正常工作一事感到不谅解,她以为因为自己不能帮家里减轻负担才让叔叔有怨言,可她搬出去后,叔叔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却没想到他受伤后,性情变得更是难以捉摸,难道都是因为外遇? 翁念慈思索片刻,说:「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玩游戏?」 「平时当低头族那还好啦,但有可能边洗澡边玩游戏吗?我就是一次看他从浴室出来时,一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按什么,还边按边笑咧,我才觉得怪怪的。他那个脸,就是很暧昧啊。然后他有非死不可,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你在非死不可看见什么吗?」 「我根本来不及看啊,就他买新手机前的事了。有一次他突然敲我房门,说要借电脑,说他电脑坏了。他大概用了五分钟,然后他出去后,我发现画面停在非死不可上,还是登入状态。我很好奇,才要看内容时,他又敲门,我就赶快切换视窗,他又说他还要再借一下电脑,等他出去,我要点开来看时,他登出啦。我想他是突然想到他忘了登出,所以才又进来跟我借电脑用,后来就去买新手机和平板电脑了。你说,他行为是不是很诡异?借电脑这个事情我也没有想太多,是后来他洗澡带手机进去,我才开始怀疑的。」 念慈有点担忧地看着她。「你有跟妈说吗?」 「没有,不敢讲,也没证据。」 「先不要让妈知道,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你先等我一下。」 「你好了吗?我在楼下了,等等就到。」接起时,彼端男人的声音仍然那样温煦。 听见他的声音,轻蹙的眉心舒展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好了。」 结束通话,她穿上外套,戴了帽子,一手拎起行李袋和一个手提纸袋。「我要走了,叔叔那件事我再想想看该怎么处理,你可能要多留意一下叔叔。」 「我知道啊,我现在都嘛常常偷看他在干什么。」 念慈点点头。「我想到办法再打电话给你。」 第56章 房门一打开,客厅谈话声传来,翁念慈愣在原地。 「……竹科那个年薪一百多万她不要,第二个在医学中心当主治医生月薪也近二十万的她不要,怎么这个跛脚的她就要了?说什么婚姻要建立在爱情上,要是这个跛脚的没钱、不是幼稚园园长的话,她会要?我看她是看人家外型好看又是个园长她才接受的吧。」 轻蔑地哼了声,又说:「你们女人就吃那套,长得帅真的比较好?」 「人都你介绍的,你现在又有话说了?」是妈妈的声音。 「当初听张太太说是开幼稚园的,又说家里人口简单,妈妈走了,剩爸爸要养,有房也有车,我一听当然好,结果小年夜那天来,你没听他讲,说他和他爸还有一个妹妹和侄子住一块,妹妹以后是会嫁出去的,那个侄子怎么办?当然他养呀,要养爸爸又要养侄子,能顾得了念慈吗?还有房子,那天我问他,他说是他爸买的,这不就表示要等他爸死了,才能拿到房子?我说你女儿明明是耳聋,怎么搞得像失明一样,挑对象也不会挑好——」 「妈。」翁念慈走到客厅,喊了声。 客厅两人一愣,蔡裕泰摸摸鼻子,抓了报纸翻了翻。 「你要回去了?」熊瑞莲走了过来。 「对,静怀已经到了,我想我下去找他就好。」 「不请他上来坐一会吗?」 「我跟客人约好要面交的,静怀要先陪我过去,不能迟到的。」 「那东西都有带齐吗?外套呢?我帮你买的那件?」 「有,都放行李袋了,你……」瞄瞄继父,她说:「你上班别太累,有机会应该多休息,在家里看看电视也好。」顺便监督叔叔呀。 熊瑞莲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工作都这样,没什么累不累。倒是你,现在谈恋爱了要不要考虑把头发留长?」 「留长?」思索几秒,她说:「我没想过这个,静怀应该也不介意吧。」要介意又怎么会跟她交往呢。 「女孩子还是留长头发比较好看。」 「我考虑看看,不然我问他,看他有什——」门铃响了,她眼泛喜色。「他到了,我先走啦。」说完就跑。 拉开大门,她见了男人,拉了他的手就快步往电梯走,摁了开门键,与他一起进入电梯。 「我还没跟你家人打招呼。」方静怀好笑地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 搁下手中物品,她抱住他的腰,想起什么,带着歉意开口:「对不起,忘了你走不快。」 很怕叔叔会当他的面说些什么。她有些后悔小年夜那天邀他来家里坐,现在叔叔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了,对于他还有侄子要养的状况很不满意,既然不满意,难保不会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的。 刚开始还能客气,是因为以为他有钱吧;现在知道那房子是他爸的,他除了养他父亲还要养个小孩,叔叔怎么可能还对他客气?又因为听了雨洁说起叔叔好像有外遇,她心里难受,这个时候根本不想再见到叔叔的脸。 方静怀垂眸看着怀前女子,轻笑。「没关系。」 她没抬眼,埋在他怀里。他只见得着她的帽子,不禁问:「怎么了?」 念慈摇摇头。「很想你嘛。」不想让他担心,她抬起脸,笑咪咪地问:「刚才妈妈说女孩子还是长头发好看,又说现在谈恋爱了,问我要不要留长。你希望我留长吗?」 他拿下她帽子,摸摸她头皮。「这样很好看,也看习惯了。」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