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小婢》 第一章 【第一章】 聂春巧从五岁起就学会爬树了。自她学会爬树那天起,周围高高的物体都是她的最爱,爬树、爬墙头,只要有东西挡在眼前,她就得翻过去,绝不能让那东西碍她的眼,久而久之,周围人都叫她“傻大胆儿”。 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大树和墙头都是她能爬的。比如此刻她身下的这堵墙,就是她万万不该爬的一堵,因为它属于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东方世家-- 东方世家,是诏河国中所有武林门派中最受人敬仰的一族。不仅因为门下百年中出过不少名士侠客,还因为他们家接连出了几位皇后和贵妃,在诏河皇室中也深得信赖,可偏偏他们从不依仗这些荣耀恃强自傲,门风极严,门内弟子多以儒风为侠风之根,个个清新秀雅,谈吐得体,实在是让人不钦慕敬仰都不行。 可外表的温文有礼并不代表百无禁忌,每个门派都有每个门派的规矩,最基本共通的一点就是:忌讳偷师偷艺。 此时此刻,聂春巧趴在墙头看人家练武,这可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和她一起犯忌讳的还有两个不要命的小子,一个叫季山,一个叫季海。这一对兄弟都比聂春巧年纪小,是本地有名的调皮捣蛋鬼,但是敢来爬东方世家的墙头,全是因一点狗胆被聂春巧激起来了。 两兄弟昨天在张家包子铺前吹牛说自己胆子最大,说来说去,说到最后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聂春巧在旁边听得好笑,就忍不住开口搭话道:“别说你们胆子有多大,我只问你们,敢不敢去爬东方世家的墙头?” 那两兄弟骤然不吭声了,只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声问:“你敢爬吗?” 她挑着浓浓的黑眉毛回应,“我当然敢了,只是你们若是胆小如鼠,也不要想看本姑娘的壮举。 要爬就一起爬,否则就绕着全城跑一圈,边跑边喊,﹃我是娘儿们!’” 两个小男孩也是血气方刚,哪里禁得住她这么一激,立刻就答应了。 然而东方世家的墙头纵然不比皇宫宫墙高,也着实不低。 季山和季海来到东方山庄的西边墙下,抬头看了看足有两人高的墙头,都很气馁。 可没想到聂春巧竟随身带着家伙--只见她从腰上解下一条飞爪百练索,直接扔上墙头,牢牢挂住,左右手一拉那锁链,绷直的锁链似是一条天梯,她没费什么力气就三两下的爬上墙头了。 季山、季海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心悦诚服。 她回身挑衅一笑,“怎么样?梯子都有了,你们还上不来吗?” 这最后的一激让两个人也没话可说,拉着那根软索,手足并用地也总算是爬上墙头了。 此时将近正午,墙下正好是东方家的演武场,一干弟子百十来人都在认真练武。 季山、季海自小仰慕东方家,见到这么热血的场面,不禁目瞪口呆-- 百十来人或持兵刃,或赤手空拳,在太阳之下全神贯注的练习。汗水一滴一滴地从他们的额头上滴落,脚下微显裂缝的青砖都被汗水打湿了颜色。 衣衫猎猎随风起舞,因东方家尚白,又是男英女秀,所以人人看上去都是如画如仙一般的赏心悦目。 季山、季海越看越入迷,下方正巧有两人在对练剑法,姿态潇洒俊逸,轻灵如蝶舞一般,煞是好看。季山忍不住拍手喊了声,“好!” 这一声喊出去,聂春巧就心知不妙,刚要爬下墙去,一阵劲风却扑面而来,她的肩膀被人硬生生抓住,用力一提一拽,就摔站在墙内的空地上了。 “好大胆的小贼,竟敢偷窥东方家练武!”一个脆生生的姑娘斥责声在耳边乍响。 聂春巧揉着肩膀侧目一看。满场的素白,只有这姑娘穿着一件紫色衣裙,刚刚从上面看就觉得醒目了,现在这么近的看去,这姑娘杏眼圆脸柳叶眉,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瞪着眼的时候有些吓人,应该是东方家的什么小姐吧? 此时季山、季海也被人抓了下来,在他们身边站着的是一位身材修长、面目俊美的青年,皱着眉看着他们,“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不知道江湖规矩吗?” 季家兄弟吓得腿都软了,一齐指向聂春巧,“都是她怂恿我们来爬墙的,我们不是什么门派的。” 众人的目光齐聚到聂春巧身上,刚才那位先开口说话的姑娘打量了她一番-- 她就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绿色衣裙,裙长比一般女孩子稍微短一些,依稀可见姜黄色的鞋身。 要知道在诏河会裙子穿短的女孩子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习武的,一种就是粗使丫头。刚才她抓她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她一点武功都不会,那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她不禁冷冷一哼,“这是什么世道?阿猫阿狗都敢来爬我们东方家的墙头了,传扬出去,不是要被江湖上的同道们笑死?这三个人一定要严惩!” 那青年说道:“婉蓉,这事不是咱们两人能裁夺的,还是请表叔决断好了。” 季山、季海怨恨地瞪着聂春巧,“都怪你,害我们被人家抓!” 聂春巧叹口气,“是你们自己受不得人激,又不懂规矩地乱喊乱叫,和我有什么关系?平白招惹了你们这一对小白眼狼,我也正后悔呢。” 说话间,从后堂大步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材清臞,眉目舒朗,正是东方世家的当家,东方灏。他的长眉微垂,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还未开口询问,那青年便跑过来躬身说道:“表叔,抓到三个偷窥本门练功的小贼,不知道该如何发落,请表叔裁夺。” 东方灏蹙眉问:“偷窥本门练功?是什么人?哪家门派的?” “他们自称无门无派,只是贪玩爬墙而已。内情如何还不清楚。” 他走到庭院正中,看着他们三人,沉声道:“报上你们的名字、门派,我不喜欢与人啰唆。这等小事也无暇过问。你们若想留全了胳膊腿的走出去,便最好一次说清楚实话。” 季家兄弟哭着跪在地上回答,“我们两个人就是城西豆腐坊季家的,家里不过是做豆腐生意,没有什么门派的,今天在路上无意中碰到这丫头,她激我们来爬您家的墙,否则就是娘儿们,我们这才来的,并不敢偷窥什么,也不懂武功。” 东方灏走到他们面前,看他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伸手在他们肩膀上推了一下,两人立刻四脚朝天地摔翻在地上,而那两人被他一推,连哭都不敢哭了。 他冷哼一声,“纵然身上没有半点武功,偷窥别人练武也是武林大忌,你们都不知道吗?”他转头看向聂春巧,“你又是谁?” 聂春巧耸耸肩,“就是个走路闲逛的傻丫头。” 东方灏打量着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量不高,服装粗鄙,眉目倒有几分清秀俏丽,只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些古灵精怪,全然不懂规矩似的大剌剌地回看着他。 换作别人,此时就算不痛哭流涕地忏悔,也该噤若寒蝉,一言不发了吧? 他刚伸出手去,聂春巧却伸过手来,说道:“您也不用推我,您推一下我肯定要摔个嘴啃泥了,您就把我的脉就好,把了脉就知道我有没有练过武。” 东方灏冷笑,“你倒是很聪明。”索性把手又收回来,质问:“既然你是聪明人,为何要怂恿他们来爬我东方家的墙?难道你以为这里是任你玩闹的地方?” 她轻叹口气,“是这两个小子吹牛,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我也不过是逗逗他们而已。如今墙也爬了,人也被您抓了,东方家向来声名在外,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这三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吧?” 被称作婉蓉的少女在旁边听着却轻哼道:“好利的一张口,三言两语把这天大的事情说得这么轻巧。爹,若是就这么放她走了,江湖上的同道会笑话我们的。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聂春巧皱皱眉“大小姐您这是何必呢?为难我们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老百姓做什么?,您练这一身武艺应该是行走江湖除暴安良的,您东方家家大业大势也大,伸个小手指头都能把我们推翻几个跟头了,东方家不是向来严以律己,以侠义自居吗?你们的侠义原来和其他门派也没什么区别嘛,无非是恫吓威胁,欺软怕硬。” 第二章 “放肆!”东方婉蓉怒而扬起一手,“你这丫头,明明是你做错了事,还满嘴歪理,今日我非要教训你一下,你才知道什么叫江湖规矩。” 在她旁边的青年急忙伸手抓住东方婉蓉的手腕拦阻,“婉蓉,别冲动,表叔还在这里,要怎么发落要听叔父的!” 东方婉蓉恨恨道:“这丫头明显是欺负咱们家向来仁厚,就算她不是练武之人,今天她偷看了什么,难保日后不和人说去!咱们要是被她的三言两语糊弄住,日后吃了大亏,岂不是要肠子都悔青了?” 聂春巧歪着头笑,“大小姐您谨慎是对的,不过瞎谨慎是不是就有些小题大做了?您还怕我偷看了什么?难道怕我能死记硬背把你们刚才舞得乱七八糟的剑法都记住,回头教给明白的人去?” “什么乱七八糟,你这丫头不识货就不要乱说!我们东方家的剑法在武林中是排名前三的!” 东方婉蓉听了更加愤怒,用手一指她,对东方灏说道:“爹,这丫头这样蔑视咱们家的剑法,怎能不严惩?” 东方灏低头沉默不语,此时从侧边的月亮门外走来一人,笑盈盈地说着,“远远的就听到婉蓉你喳喳呼呼的,谁气到你这位金枝玉叶大小姐了?” 聂春巧一震,只觉得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子,却软糯有甜意,伸头张望,只见一个着月白色长衫,身材清瘦的人正走向他们。 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轮廓优雅,五官俊秀,嘴角挂着暖融融的笑意,天生一双新月般的笑眼中恍若蕴着星子般璀璨,满场中他不算长得最美的,但那清华贵气,雍容举止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当他黑眸一转,目光投向聂春巧的时候,胆大如聂春巧也不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波清澈,笑容恬淡,就像是这秋日中的一缕暖阳,照得人全身上下都舒服得好像浸在温泉之中。 东方婉蓉扑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噘着红唇说:“云曦哥不知道前因,这丫头偷看咱们东方家练武,还巧舌如簧地诡辩,可讨厌了!” 聂春巧垂下头,舔了舔嘴角。其实不用少女喊,她也猜得出这个少年是谁。 云曦公子。 外面人都这么叫他。 他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他姓唐,他的家世显赫程度其实不低于东方世家,因为他是摄政王唐川的幼子,也有人称他“小王爷”,但因为他自幼体弱,京中的气候不适宜他,所以就搬到了气候更宜人的南郡来。因他母亲与东方灏的妻子是表姊妹的关系,便被摄政王托付给东方世家照顾。 唐云曦,他身份尊贵,是天之骄子,本地百姓虽然见过他的人不多,但是真心仰慕的却不少。 都说他虽然体弱多病,但是天资聪颖,七岁开始练武,比一般孩子算是晚些了,却三年即有成,五年便可打败比他再大几岁年龄的少年,到现在……该有十八岁了吧?若是去江湖上历练一番,或也该有所成就,只是…… 聂春巧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嘴角上翘,暗自笑了。她在瞎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小王爷啊,早晚要回京入朝为政的,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他怎么会放在眼里?还没事辱没了人家的贵胄之风。 她在这边笑,笑什么别人却不知道。东方婉蓉见她笑得这么诡异,立刻说道:“看!这丫头必然是心怀鬼胎,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唐云曦好奇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偷窥别人练武?” 聂春巧重重叹口气,“不过是和人打赌爬墙头,谁知道这墙下是你们在练武。算我倒霉好了,撞到你们的剑尖上。大小姐想怎么惩处我随你的便好了,只是这两个小兄弟……唉,这么没种的人,你们留着也没用,还是放了吧。” 东方婉蓉无声冷笑,“哎哟,这么说来你倒是最有种的了?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唐云曦却开口说情,“我看她不像个坏人,还是请庄主不要为难他们好了。” 东方婉蓉一听便生气了“就你老是做老好人!她怎么不像坏人?坏人头上都自己写着,‘坏人’两个字了吗?” 他失笑道:“一个人坏不坏,纵然没写在脸上,也写在眼睛里了,你看这姑娘的眼睛,干净得像水,可见不是奸诈之徒。庄主,就放了他们吧,不过是三个顽皮的孩子而已。” 东方灏见他开口,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既然云曦都为她求情……那好吧,算他们今天有福,我也不能拂你这个面子。天宏,你带他们出去吧。”他又看向聂春巧等三人,“日后可不能再随便爬人家墙头了。” 被叫做天宏的就是刚才将他们抓下墙头的那名青年,他笑着回应,“到底还是云曦公子面子大,好吧,你们跟我来,我领你们从前门走。以后要记得,做人要堂堂正正走正途,不可走歪门邪道。” 季山、季海哪里还敢废话半句,几乎是惊喜交加,感激涕零地就要往外跑。 聂春巧却是个有心人,她仰起头打量着东方家这座豪华且气势恢宏的庄院。 这里的占地也不知道有几十亩了,别说是县太爷,就算是知府,或是提督,都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田地来修建庄园。实在是东方家在诏河太过根深叶茂,家底雄厚,在朝中皇帝面前又太过得宠,历朝历代的赏赐加在一起,才能置办下这么大的产业。不过……记着东方家的人方才的咄咄逼人,她不禁坏心地想,都说富不过三代,这东方家都富了十几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垮呢? 她回头看了眼正在和东方婉蓉说话的唐云曦,而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目对她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这般平易近人、这般温暖和煦,让聂春巧的脚倒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忽然停下来。 走在她前面的厉天宏听得后面的她脚步停住,不解地问:“你怎么还不快点走?” 聂春巧绽开笑脸,“你们这里可真好,这么冷的天气还能看到这么多的鲜花,每个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入你们门下啊?” 厉天宏哑然失笑道:“你这个丫头果然大胆,刚保了性命就又异想天开了吗?别妄想了,先不要说你这个年纪练武已经太晚,要入东方世家,首先要祖上三代清白,没有作奸犯科之徒,而且还要有江湖上数得上的人物为你保举引见,这两条就不是常人可以办得到的了。” 他说到这里,面上已经露出几分得意骄傲的味道。 聂春巧打量着他,“那你一定都符合这些了?” “笨丫头,我本就是东方家的亲戚,这些规矩是给你们外人定的。” 她耸耸肩,“是啊,像您这样的富家少爷、世家公子,我们平民百姓是比不上的,看来这辈子我也攀不到你们这样的高枝儿了。” “各人有各命,你也不必羡慕。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你不知道,你若有朝一日进了东方世家,你便会明白……”话说到一半,他却停了,又笑笑,“还是外面自由自在的更好些。大门到了,你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聂春巧走到门外,又回身看他,笑着挥手,“天宏少爷,您人真好,谢谢您了!改日有缘,我们后会有期吧!” 她哼着小曲儿走了,那季山、季海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厉天宏反身回到庄内的演武场上,场上重新恢复了热闹的场面,他走到唐云曦身边,抽出兵器架子上的一支长枪,说道:“云曦,昨天我们比剑未分胜负,今日敢不敢和我比枪法?” 唐云曦看着他手中那支长枪,微笑摇头,“你知道我从来没练过枪的,怎么敢和你对阵?” 东方婉蓉一直倚在唐云曦身边看着场内情况,见厉天宏主动叫阵,便替唐云曦打圆场,“天宏哥,大家都知道你练武早,懂得多,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没有你不会的,云曦哥哥只专剑法一样,当然比不过你了。” 厉天宏笑骂着她,“就知道向着你云曦哥哥说话,他会的本事还多着呢,他没有露给你看,你就真当他不会了?” 唐云曦淡淡笑道:“我是个鲁钝的人,做事只能专一一项,不敢庞杂。天宏是练武奇才,才能把这么多兵器都练得精通,真不是我故意和你客气,实在是我不会呀。” 第三章 东方灏在不远处听到了三个人说话,便出声提点,“云曦不必妄自菲薄,只练剑这一件事就够所有学武之人钻研一辈子的。想当年,那剑魔独孤鹤一辈子只钻研剑术,到底得了剑魔的封号,纵使他不会枪法、刀法又如何?谁不说他是天下武学第一人?” 东方婉蓉小声嘀咕,“可要是练剑练到成了魔的地步,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想到了什么,她笑着对唐云曦问:“云曦哥哥既然说自己做事只能专其一,那你将来娶老婆也肯定是个专一的人吧?你娶了正室之后,还会纳妾吗?” 唐云曦一怔,“这个……我还真没有想过……” 厉天宏哈哈一笑,调侃起来,“婉蓉这话,云曦你是听不出玄机的,她是想问你,倘若她愿意嫁给你当老婆,你还会不会娶二房让她伤心?” 红着脸跳起来,东方婉蓉抽出佩剑一剑刺去,嘴里喊道:“要你胡说逗弄我!吃我一剑!” 东方灏远远看着两人对打,眉宇紧蹙,扬声道:“婉蓉,你出招莽撞,脚步虚浮,对手若不是天宏,一招之内就能将你击倒。你若这样练武,还不如不练。” 唐云曦走过去缓颊,“庄主不必生气,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玩闹罢了。婉蓉平时练功那么用心,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既然他都说了话,东方灏也就没再大声训斥女儿,转而问他,“听说昨天王府那边来信了?” “是。” “王爷说了什么?” “父亲说家中一切都好,要我不用惦念。一定要多听庄主的话,先和庄主学修身立德,再习武健身,切不可以自己的身份自傲,飞扬跋扈,辱没门风,给庄主添麻烦。” 东方灏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他总是说这些客套话,我家和你家何必这么见外?王妃还好吧? 你姨母还说想开了春之后赴京一趟,和京城的亲戚走动走动,顺便去看看她。到时候,你也一起回家看看吧。” “好。”唐云曦笑咪咪地望着场内众人练武的场景,又说道:“听说边关前一阵子战事频繁,咱们这里距离边关很近,庄主是否有接到朝廷的警示明谕?” 在诏河,所有的江湖门派都是在朝中挂号登记造册的,每个门派的位置,有多少人,门下之人是否曾经作奸犯科,都会载列在册内。虽然难免会有虚报不实的地方,但大致管束较为严谨。一旦边关有战事起,朝中人马不够调动,就需要江湖门派出面参战。 东方世家之所以在朝廷中威望这么高,除了那裙带关系外,每次国家大难,他们家都身先士卒冲在前面,百年来,门下之人战死不少,曾被皇家亲赐牌匾,上书“忠勇世家”四个字,至今还挂在东方家正堂的堂内。那四个大字乃是红底描金,历经百年依然光亮如新,熠熠生辉,这也是诏河其他门派所没有的显赫荣耀。 如果朝廷颁布了警示明谕,那就说明距离朝廷下旨调遣人马的时间不远了。 东方灏摇摇头,“还没有。听说这一仗是由蔡勋老将军指挥的,老将军出马,应无大碍。这几年有你爹坐镇,几场仗打下来,长泰也没有那么强的战斗力了。” 唐云曦听了很开心,“那就好。我只盼着两国百姓都能和和睦睦的,不要再起兵戈。习武本是为了健身,不是为了打打杀杀嘛。” 他对他一笑,“云曦,你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孩子,但愿一切如你所言吧……”忽然想起一事,对他道:“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于是,便跟着去了后院的书房,东方灏的书房桌上摆着一个狭长的盒子,看上去普普通通。 但当他打开盒子,将一张瑶琴抱出来后-- 唐云曦眼前一亮,惊喜地叫道:“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思昙’?” 东方灏含笑点头,“你眼力果然不错!正是思昙。”便将这张琴放到他手里。他抱着琴身,爱不释手又碰得小心翼翼,“都说这琴已经失踪许多年了,庄主是怎么找到的?” “一位老友听说我在寻这琴,他原是这琴的琴主,因而就送与我了。云曦,这琴如今我交给你,你可要多加练习,好好保管。” 唐云曦星眸中光彩流溢,整个人的脸上都焕发着耀眼的神采,“真的?庄主真要将这琴送我? 这琴如此贵重,云曦怎么好意思……” 东方灏抬手止住他后面的客气话,柔声说:“你我相识算是缘分,我也没想到东方家的拈花琴指,竟然会被你练得这么出神入化。东方家门下弟子虽然多,但是天赋异禀又能定得下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婉蓉那孩子就心浮气躁,天宏又过于贪多,不肯精钻。学武除了靠天分之外,还要靠些运气,既然拈花琴指遇到了你,也让你看到了那本琴谱,就算是你们彼此有缘,我再送你一张琴,不过是锦上添花顺其自然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客气了,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和人虚伪客套。” 他欢喜地抱着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庄主!云曦……却之不恭了!”他抱着琴那开心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孩童看到了最新奇好玩的玩具一般,引得东方灏也不禁笑了。 这时候,东方婉蓉在门口伸着脖子问:“云曦哥哥,你和我爹在聊什么呢?一张琴有什么可聊的?我刚才和天宏哥打输了,他非说我的那一招‘燕子西来’练得不对,你来教教我啊!” “庄主在这里呢,哪用得上我指点?”唐云曦手中有了琴,便顾不得别的了,“庄主送了我一张新琴,我要回房去练琴了。” 东方婉蓉叫不住他,眼见他抱着琴匆匆忙忙跑掉,自己又被父亲喝住。 “婉蓉,你以为你只是那一招‘燕子西来’练得不对吗?我看,你没有一招是对的!” 她眉一沉,嘴角下垂,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 唐云曦好琴,就如他好剑一样。他七岁开始学剑,却是四岁开始便学琴了。 起初学琴是因为家中有个琴师,逢节庆场合或家中大摆筵席的时候,那琴师便会弹上一曲助兴,那琴师年纪不大,但是气派十足,每次弹琴,最多三首,超过便不弹了,即使唐云曦的父亲唐川是摄政王,那琴师照样不卖面子。偏偏那琴师的琴技高绝,就是宫中的琴师都要时常来向他讨教琴技,唐川爱才,也不计较他的自恃清高,只由着他的性子去。 唐云曦自小听那琴师弹琴,年纪小时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听,等到他长到四岁那一年,恰逢琴师起身去倒酒,他摇摇晃晃走到那张琴面前,好奇地伸手拨了一下,琴师回头看到自己心爱的琴被人碰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小王爷,立刻生气地说道:“这琴是你能随便摸的?” 他奶声奶气地问:“琴不是让人摸的?不摸怎么能发出声音?” 那琴师也是个怪脾气的,竟跟个孩子计较起来,“你以为摸了发出声音就是本事了?要能弹上一曲才行。” 唐云曦坐在一边,说道:“你弹给我看,我不就会了?” “好大口气!”琴师哼了一声,想挫挫他的锐气,便随手弹了一曲。然后问他道:“我弹完了,你会了吗?” 他在原地想了一阵,点头回应,“会了!”然后他迳自坐到琴案后,学着琴师的样子,将两只小手摆在琴弦上,有模有样的竟然从头到尾模仿着将那首曲子弹了一遍。虽然不见得完全一致,却也学了个七八分相似。 满座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连那向来脾气大架子也大的琴师都惊得连连说道:“没想到小王爷竟是如此奇才!”当下,起身对唐云曦一揖,“小王爷这般聪颖,假以时日,我的琴技必不如你,我先拜你一拜!” 这一拜,就成了轰动京城的一件大事。唐川见儿子有此天赋,也很高兴,便让那琴师教唐云曦弹琴。 虽然也有朝中贵胄叨念着说:“弹琴这种事,要不就是女子所为,要不就是那不学无术的闲人所好,云曦日后是要做大事的,这么郑重其事地去练琴,倒耽误了他。” 唐川听了不以为意,只说:“学琴是为了磨练心性意志,若是连这点小事都练不好,日后怎么做大事?” 他这样反问两次,也没有人敢再置喙了。 第四章 唐云曦的确是在习琴上有天分,就如同他后来练剑所表现出来的天赋一样。老师教他的曲子,再难,听三遍,他也能模仿弹奏一遍,只是因为年纪还小,指法尚需调教,情感也不可能那么饱满,但他的耳力之好、目力之好,都让那琴师大为赞叹。 “想我当年学琴,和你一般大小的年纪,也要学上三四年,才能有你现在一年的成就。”有一次琴师抚着他圆润饱满的额头如是感慨,“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将倾我所有,必然让你成为震古铄今的绝代琴师。只可惜你是个小王爷,学琴这种事,再过两三年你就不会那么上心了。” 唐云曦当时年少,也不懂那琴师的表情怎么那么伤感,他全身心地沉浸在练琴习琴之上,每天都要抚上两三个时辰,还不肯停手。 王妃见他练得这么专注,起初很是高兴,说他心静如水,清若明月,直到有一天,他练琴练到吐了血,王妃才慌了神,找来宫里御医把脉,御医说他是“神迷心窍,魂魄晕厥”,是过分练琴导致的,于是王妃找来一群名医给儿子开药方,但吃了很多药也不大见好,他始终病歪歪的。 有一天,王妃的表妹,东方世家当家东方灏的妻子欧阳明珠进京访亲,看表姊为了唐云曦这般神伤,便大胆献策,“不如让云曦去学学武吧?一来能帮他转了心思,二来也能让他强身健体。东方家的武功多讲究从内功心法练起,最能调理奇经八脉。” 她这个“药方”王妃是不敢定夺的,也舍不得放唐云曦去东方家,但唐川做事更果断,他说:“云曦现在这样子,已经剩下半条命,索性就冒冒风险,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就这样,唐云曦跟着欧阳明珠去了东方世家,一住竟是十年。虽然他如今学武有成,但是偶尔抚琴,还是难以遏制地全身心投入,浑然忘我。好在现在有内功心法做底,抚琴时懂得调理气息,收敛心神,便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过于专注而走火入魔了。 后来东方灏无意中听到他的琴声,大为讶异,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琴艺已经如此高超,于是霍然想到,家传武学中有一套拈花琴指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高手练过,遂找出那本指法,交给他慢慢参悟。 要学那拈花琴指,首先要练功者自己精通琴技,因为那指法中有许多招式同抚琴的指法相通,却又不完全相似,而气息运转,心脉调息,处处都极为讲究,连东方灏自己都不曾练过。 可唐云曦似是生来就该练这指法的,捧到书后,他认认真真地读了一夜,将书中内容尽数背于心中。因为东方灏嘱咐他不可将这门武学随意示人或外传,所以他都假借抚琴而暗中修习这门武功。但练了一段日子,却觉得手中的琴不趁手。就如同练剑者没有好剑来配,若是普通的琴,禁不住他含着内力的弹拨就会断弦,一旦断弦,发出的内劲回弹,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根据那本书中所指示,要练好拈花琴指,所需要的琴弦绝不一般,需用寒铁做成。而用寒铁做琴弦的瑶琴,举世也没有几张,思昙是史料可查的其中一张,但早已失踪。唐云曦本来也没抱着什么希望,如今突然得到,就如上天赐福,惊喜已无法用言词形容,只恨不得自己整日整夜都可以弹奏这琴,将那拈花琴指练得出神入化,人琴合一。 他天生就是绝顶聪明,悟性又高,最难得的还是专心二字。那琴他弹了一夜,铁弦将他的指尖磨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服侍他的丫鬟都知道他的脾气,一弹琴、练剑他总是寝食颠倒,她们私下叫他“风云公子”,实际上是“疯云”二字的谐音。都说这个小王爷练功练琴总是疯疯癫癫的,练起来就不认人了,还经常自己自言自语,说说笑笑,也不知道在说笑什么。 因而到了晚上,他身边的丫鬟都去睡了,等他意识到外面已经夜深如墨时,正是肚子咕噜噜叫的时候,他这才想起自己因为练琴太认真,竟忘了吃晚饭。 这些年他也熟知了丫鬟们的脾气,知道她们现在肯定都睡去了。但是肚子叫得厉害,他这身子若是饿得久了就会出虚汗,整个人都没力气了,可这会儿就连庄内的厨房都没人了,要去哪里吃点东西?都怪昨晚贪吃,把那一匣子点心都吃了,如今竟连个煮鸡蛋都没有。 他揉了揉空空的胃,忽然想起一地--此刻那里应该还未关门吧? 放下琴,他悄悄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墙檐,嘴角一挑,轻巧地纵身跃起,跳出墙去。 【第二章】 深夜的重华镇街道上,九成多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一家小店还亮着一盏灯火,里面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忙着扫地擦桌子,还有一个客人正在吃面。那小店的门上招牌写着--胖娃面馆。 唐云曦来到面馆门前时,看到那灯火仍亮着,长出一口气,缓步走进店内,叫了声,“胖婶,来碗面哦!” 被他叫胖婶的妇女回头见是他来了,脸上立刻笑得像绽开一朵花似的。 “云曦公子,您又一个人练功练到这么晚啊?别急,我给你下碗面啊,马上就好!” “多谢您了。”他微笑着坐下来,好奇地看着对面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像是个姑娘家? 这么晚了,还有姑娘孤身一人在外面晃荡的可是少见了。 这家面馆是他三年前无意中发现的。那时候他也是半夜肚子饿了,出来觅食,全镇的饭馆都关了,只有这一家还开着,他便进来要了碗面。 老板就是胖婶,因为她那年中年得子,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将面馆取名为胖娃面馆,她丈夫身体不好,家中里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为了多赚点钱,所以纵然是天黑夜深也独自撑着店铺,坚持多赚点钱。 好在镇上因为有东方世家的存在,治安极好,邻里乡亲也都怜惜她一个女人家这么辛苦,时刻帮衬着,没有什么人欺负她。 胖婶自己也是个心宽体胖、心直口快的女人,第一次遇到唐云曦时,就觉他这个少年生得温柔俊俏,很是招人疼,以为他是深夜用功读书,要进京考取功名的那种后生,所以特意给他多做了比平常碗量还多一半的大碗面条,多放了很多辣子,说是吃了提神。 唐云曦第一次吃这么辛辣的食物,和平日所吃的珍馐美味极为不同,一吃竟爱上了,所以每月都要来胖婶这里光顾几次。 他来的次数多了,被人认出来,告诉胖婶说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云曦公子”   “摄政王家的小,王爷”,胖婶大惊之下也甚为得意,想着连小王爷都到她家面馆来吃过面了!她这面条也算是被皇家人享用过了吧?因而对唐云曦就更加热情了。 此刻她一边用火钳子撩拨着炭火,一边揉着面团问道:“云曦公子,今天您要吃宽面,还是细面?” 唐云曦托着腮回道:“宽面细面其实都好啦,只是能不能给我加一点清汤?牛肉……最好多来几块。”说罢,他自己也笑了。 胖婶回头笑他,“看你这乖样子,哪次牛肉敢少了你的?你今天要是怕吃太辣,我就给你多上一碗面汤好了。”胖婶和他其实很熟络了,敬语用着用着,就又把“您”改成“你”了。 一直坐在旁边那张桌子吃面的姑娘却突然开口道:“老板娘你真是偏心,怎么人家有面汤,我辣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你也不说要给我上一碗?” 这声音甜美爽利,唐云曦的耳朵是极好的,听过一次的曲子都不会忘,乍然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怎么?是白天那个姑娘? 这时候胖婶笑着回应,“你也没说你要喝汤啊?好,我不偏心,一人一碗就是了。”说着倒了两碗面汤在两个空碗里,分别端给两个人。 那姑娘端着面碗回身嫣然一笑“云曦公子!没想到您这么一个大家公子也会跑到这种小面馆,来吃饭。怎么?东方家的厨房没有您的口粮吗?” 那圆圆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果然是白天爬东方家墙头的那个女孩儿。唐云曦笑着反问:“这面馆人人都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 聂春巧捧着面碗索性坐到他对面,说道:“不是来不得,而是你们有钱人的肠胃不是很娇贵?万一到外面吃东西吃坏了肚子,要胖婶怎么赔?” 第五章 胖婶在旁边插话,“呸呸呸!你这丫头怎么也不说好话?我家面条几时让人吃坏过肚子?云曦公子又不是第一次来吃了,你不要说这些话吓唬他!若是他以后再也不来了,我就和你拚命!” 她忍不住打趣,“老板娘也是个趋炎附势的,我天天来吃你的面,也不见你这么希罕我,少了一个云曦公子,你却就要和我拚命了?难道他给的面钱格外多?或者他用过的面碗我看你就供着好了,肯定有人愿意花大钱来买的。” 唐云曦噗哧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胖婶不过是拿我当侄儿一般的疼,并非因为我的身份。我用的面碗前一刻就是个贩夫走卒用过的,我也不嫌弃什么。下一刻是谁去用,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碗面到底好不好吃。” “说得对极了!”胖婶不停点头,“还是咱们云曦公子会说话,我也不怕人家笑话,我就是拿他当亲侄儿来疼,看到他我就喜欢,恨不得一碗面给他半碗肉,姑娘你就算是眼红也没办法。” 说话间胖婶已经把那碗面端上来了,果然是一碗面半碗肉,而且那面碗比聂春巧用的又大了一圈。 聂春巧看着那面碗感慨道:“好吧,今天你们庄子里那位厉天宏说的也对,各人有各命,其实是同人不同命。我这碗面里刚才的牛肉数一数也就那么两三块,看你这一碗,大概有十几块了。这面钱付得我真是心疼……” 唐云曦眉尾一挑,忽然拉过她的面碗来,用筷子将自己碗中的面条和牛肉拨了一部分给她,“你若是没吃饱,我就分你一些,这下就没那些抱怨了吧?” 她怔住,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犹豫了一下,便痛快地说:“好啊,吃就吃!从云曦公子碗中拨出的面条也金贵,我不吃倒像是给脸不要脸了。” 两个人就这样埋头吃面,也顾不上说话,聂春巧吃得快,唐云曦居然吃得也很快,不一会儿功夫,那一碗面条两个人就分食光了。 他看着她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贪吃鬼。” 聂春巧抹抹嘴,“我家的姑娘都说我是个饭桶。” 唐云曦一笑,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胖婶,结帐,连她的面钱也都算在内吧。” 她挑起眉毛,“那怎么行?难道我就付不起一碗面钱了?今天你请我吃了面,应该是你的面钱我来付!老板娘,看清楚,这是二十文大钱,足够了吧!”说着聂春巧从袖子里拉出一串铜钱,丢在桌上,大剌剌地独自一人出门去了。 她刚往外走了几步,身后唐云曦就追了过来,问道:“你都请我吃面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聂春巧看他一眼,反问:“你这样的大人物、大公子,会好奇我这种升斗小民的名字?” “总是受人一饭之恩,若不能涌泉相报,也该知道恩公的名字。”他故作一本正经。 这回换她噗哧笑出声了,“还恩公呢,你倒不说是恩母。我叫聂春巧,这名字劳你记住。” “聂春巧,我记住了。”唐云曦微微一笑,眉眼柔和得像春风一般。“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女孩子不该深夜一个人在外面到处晃的。” 她嘲笑他,“怎么你一个公子哥儿竟这么啰唆?比我娘在世的时候还啰唆,你还是快回你那深宅大院去吧,像你这样的人物,仙鹤一般似的,我可不敢和你并肩走,若是让东方家那位大小姐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喳呼呢。” “婉蓉吗?她不过是心直口快罢了,今天白天若是得罪了你,我代她向你赔罪好了。”他竟真的拢袖拱手,对她轻轻一揖。 她愣住,看了他半晌,才说道:“你、你这人的脾气……怎么和一般的公子哥儿都不一样啊。 你这脾气……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吃亏呢。” 唐云曦不解地问:“我这脾气会吃什么亏?” 聂春巧一叹,“白莲花似的,别人泼点墨汁你就未必受得了了。” 他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什么白莲花!你到底住哪里?把你送到家我就走了。” “不用啦,我家就在这附近,此地治安民风好着呢,也不会有劫匪出来挡道。你还怕我出什么危险?” 两人正说着,忽然周围有几道诡异的寒风吹过,瞬间他们面前出现三个黑衣人,个个蒙面,手持弯刀,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冷冷看着他们。 聂春巧露出苦笑,“我是乌鸦嘴吗?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唐云曦本来面带笑容,此时看到这三个蒙面黑衣人出场,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却还是温文有礼的走上前,有意无意地将聂春巧护在身后,对那三名黑衣人拱手问道:“几位兄台,不知有何见教?” 聂春巧再叹口气,“你这时候还和对方客气什么?没看出来人家是打劫的吗?还‘有什么见教?’谁要和你‘见教’啊?” 其中一名黑衣人将弯刀一挥,冷冷对唐云曦喝道:“废话少说!我们只要那女人的脑袋,你最好快快滚开,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要我的脑袋?”聂春巧愣住,“我没得罪什么人吧?” 唐云曦沉声道:“各位有话好好说,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何劳你们这样动刀威胁?若是江湖同道,不觉得折辱了你们师门吗?” “哼,我们只要命,没有闲功夫和你讲道理!”那三个黑衣人不再废话,同时举刀向聂春巧劈过来。 她吓得惊呼一声往后退,唐云曦猛然握住她的手腕,顺势搂过她的腰,提气纵身,人若轻云一般飘飘而飞,落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朗声道:“几位若是不肯讲道理,在下便也只好以江湖规矩回话了,只是到时候各位面子上不好看,可不要怪我。” 那三人应该是不认得唐云曦,见平空冒出一个会武功的小子护着聂春巧,便将所有攻击的目标都指向他,三把弯刀合成一个刀阵,疾风骤雨般攻向唐云曦。 聂春巧看着那繁复的刀招乌云遮日一般地压过来,吓得急忙闭眼,只听叮叮咚咚几声响后,再睁眼时,竟见那几人手中的刀都断成两截,一截落在地上,一截还在他们手中握着。 那几名黑衣人的眼中都是惊诧,而唐云曦却还是气定神闲地站着,手中竟无一把兵刃,也不知道他刚才用了什么招数将那三把锋利的弯刀断成了两截。 聂春巧忍不住拍手叫好,“好!让你们知道知道云曦公子的厉害!” “云曦公子?”那三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互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沉声道:“走!” 三人瞬间反身跑掉,但其中领头那人回头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聂春巧,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露头!否则你的脑袋早晚会被取下!” 那三个人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跑掉,唐云曦本以为是他们找错了人,但是听到他们竟然直接喊出聂春巧的名字,也觉得讶异。这样一个单薄的,不会武功的女孩子,怎么会招来三个杀手追杀她? 他回头望着聂春巧的时候,聂春巧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得罪到这么厉害的人物了?”她自言自语的,眉心都皱出了个川字。 “现在怎么办?”唐云曦关切地问,“要不然,我陪你去报官吧?” 聂春巧摇头,“报官有什么用?难道县太爷会派个保镖全天跟着我吗?” 他不解地问:“你到底何时得罪了这些人追杀上门的?若能想清楚,和对方谈开,也许就没事了。” “如今有几个人杀人还要理由的?我自问也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来我也不清楚。”她哼道,“云曦公子,多谢你救我一命,不过你救得了我一时,毕竟救不了我一世。 我们就此别过好了,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她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唐云曦不放心地追过来,说道:“我好不容易救了你,自然不能看着你置身于危险境地,这样吧,听说明天东方家要挑选几个丫鬟入府,我为你作保,你先躲到东方家的庄院里,外面的人自然不敢动你了。” 聂春巧惊诧地看着他,“不是说东方家是最难进的?我哪有那么容易进去?” 唐云曦微笑,“说难是难,但说容易也容易。东方家要挑的丫鬟一般都是身家清白,有名有姓的姑娘,是从‘翠云斋’出来,至少调教过三年的。但这不过是依常理而定的规矩,总会有些特例。明天一早,你悄悄到翠云斋门口等着我,我想办法把你带入府里去。” 第六章 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天大的事说得像玩笑一样,她忽然出声打断他-- “云曦公子,我想你大概是真的没出过门,不懂得人心险恶。你还不知道那几个人为什么要追杀我,就要把我引荐到东方世家去?倘若我是个坏人,岂不是在给东方世家惹麻烦吗?” 唐云曦眨眨眼,好笑地问:“那你是坏人了?” “我……”聂春巧被他问得语塞。哪有人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我想你也不是坏人,你这么个小姑娘,又不会武功,又没有家人可以依靠,你若进了东方世家,总好过在外面流浪吧?” 聂春巧再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家人可以依靠?” “一个小姑娘三更半夜在街上吃面,若是家中有人为你做饭,何至于如此?”他打量着她,“我看你脚上的鞋子都破了也不换一双,可见是在外面走路走得太多了。有家的姑娘也不会走这么多的路的。” 她神色一黯,欲言又止。 唐云曦宽慰她,“我猜你大概有些难言之隐,没关系,我也不问你,倘若你愿意到东方世家来,明天咱们就在翠云斋门口见。现在,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你到底住哪儿?有没有安全的地方住?” 聂春巧叹口气,“你对不认识的人都向来这么好吗?” 他再眨眨眼,清亮的眼眸中那暖融融的笑意从未变过,“这样就算好吗?” 她深吸口气,抿紧嘴巴看着他,像是在犹豫,最终说道:“你也不用替我愁这一晚了,我就住在县太爷家隔壁,那几个倒霉杀手总不至于去寻县太爷的晦气。至于明天……我想想再说吧。” 唐云曦不放心地劝她说:“你若是无处可以投靠,便不要东想西想了,东方世家总是个可以栖身之地。至于那三个坏人到底为什么来找你索命,我会叫人帮你查的。好在东方世家向来只是雇佣,不会买断你的终身,等你有朝一日想走,也可以离开。” 聂春巧耸了耸肩膀,“你都说得这样好了,我再说不行,那就真的是给脸不要脸了。”她伸手推他,“好了好了,公子大人,你快回去吧,你看看天都要亮了。再不回去,府里就要跑出一堆人满街找你了。” 他笑着转身,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你可记得明天一定要去……哦,对了,这个给你。”他解下腰上一块玉玦,交给聂春巧,“这是我父亲送我的,上面有我们王府的标记,官府看到了也要给你三分面子,那几个毛贼知道你有王府护着,也不会敢动你的。” 唐云曦唠唠叨叨的再三叮咛,又说了好几句话之后,才和她分手。 她走出十几步之后回头去看,唐云曦还在原地背着手看着她离开,不由得心头怦然一跳,对他挥挥手,脚下却加快了步伐,迅速隐没在小路的尽头。 聂春巧并没有骗唐云曦,她所住的那间小小的房子就在县太爷府邸的西面,原本是一间饭馆的后厨。那饭馆后来易手,这间小房子也被新房主拿来出租,如今她就住在这里。 她因为走得太快,到后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跑进大门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将房门一关,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个娇媚又阴寒的声音慢吞吞地问:“怎么喘得这么厉害?还怕有人追你吗?” 聂春巧又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回头说:“那几个杀手突然蹿出来,任谁都得吓一跳,你又不和我提前打招呼,我真以为是哪个愣头青寻仇寻错了人呢。” “以你的聪明绝顶,难道还看不出这是个局吗?” 黑暗的小院里香风轻拂,一个妖娆嫋娜的身影款款出现,这影子的主人长着一张极为妖艳的脸,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任是哪个男人都不见得抵挡得住她的温柔一眼。 站在聂春巧面前,她轻叹着伸出一只手,帮聂春巧理了理散乱的秀发,又柔声道:“若不帮你一把,你哪能勾搭得上这位小王爷?如今……事可成了?” 聂春巧深吸一口气,“你这馊主意一出,岂有不成的?只是……”她推开对方的手,皱眉道:“太容易上钩的鱼,多少觉得不安心。” 那女子好奇地问:“哦?怎么说?你觉得他看出破绽了?” “那倒也不是,只是……”聂春巧困惑地将眉心又蹙深了几道沟壑,“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么单纯得像白莲花似的人吗?我不过请他吃了碗面,他就将我当成朋友了似的,又帮我挡杀手,还教我怎么混进东方世家。他好歹是小王爷,摄政王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白痴?” “大愚若智,大智若愚,你刚认识他一天,怎么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人?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是心眼儿极多的,你日后若能真留在他身边,自己多小心提防就是了。”那妖艳女子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我本来今天就要走了,因为办事拖拖拉拉,不得不再多留一日。既然小王爷上了钩,那后面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好回去和主子覆命了。” 聂春巧看她一眼,“你出来这么多天,主子倒放心?” 那女子嫣然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是比你乖多了。若这点小事换我出马,此时那小王爷早就是我的囊中物了。” 她哼道:“是啊,有你这倾城倾国的赛妲己出马,天下有哪个男人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只可惜啊,我看那小王爷像个痴人,对美色不见得有兴趣,所以还是让我这个丑陋傻丫头慢慢对他下功夫吧。” 被她叫做“赛妲己”的女子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颊,“别总是妄自菲薄的,什么丑陋傻丫头,能让主子看重的人有几个?你不就是其中之一?那小王爷不好美色也好,美色惑心容易,但是总难长久,你若能虏获他的心才是最厉害的。不过,你可不能慢慢下功夫,因为主子那边……好像是等不及了。” 聂春巧一震,“主子……这么早就要动手了?” “也不算早了。”女子哼了一声,“都谋划这么多年了,若不是主子耐性好,都不会等到现在。 虽然这小王爷算不得关键人物,但到底是摄政王的亲儿子,谁知道唐川把他安在这里是不是另有用意?你可得看牢了。日后论功行赏,你的功劳定然是能进功劳簿的第一页的。” 聂春巧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也不指望能进什么功劳簿,只望主子能说话算话就好。” “主子几时说话不算话了?”女子娇笑着,又打了一个哈欠,“好吧,今天好歹看了场戏,帮了你个忙,我多留下这一天是对的。明日就要起程,春巧,一切就看你了!要记得主子一直教我们的话:要把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要让别人为我们欲生欲死,那就算是我们修炼到家了!” 翠云斋在诏河做的是人口买卖,这买卖听上去有些吓人,其实还好。它不过是为各个大门大户提供调教得足够好的丫鬟、老妈子。 很多大户人家虽然家中都有家仆,但是时间长了,家仆若是膝下无出,或是年纪大了,就需要从外面另买小丫鬟作为补充。 大户人家都极为讲究,普通那种路边插草卖身的“野丫头”是不能要的,要的就是身家清白,模样周正,有眼力,会做活,聪明伶俐的女孩子。而这样的女孩子当然不可能上街一抓就一大把。 翠云斋就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地方。它的生意遍布全国,因为从它门下出去的丫鬟在主人家里大都过得不错,所以很多穷苦人家生的孩子多了,也愿意送给翠云斋去调教,希望谋得一个好出路。 翠云斋挑人很是严格,送到它们这里的姑娘低于七岁的不要,超过十五岁的也不要,因为太小的不懂事,不方便调教,而太大的又会被雇主嫌弃,没人买。 每个姑娘在门下至少要训练三年,才能接受雇主挑选,若是连选三次都没被选中,翠云斋就会给这姑娘一笔钱,打发她回家去,不再续用。因而,每个姑娘面对被雇主挑选的机会,都是竭尽所能地展现自己的优点,希望能被选中,去到一个极好的人家。 要知道,在好人家当丫鬟,比在穷人家当小姐还要舒服。 东方世家这一回来翠云斋买丫鬟,派的是庄中的管家,因为挑人这事很讲究,更何况东方世家门规森严,更是马虎不得。 第七章 可是在那位席管家将要出门时,忽然被人叫住,“席管家,今天是要去翠云斋挑人吗?我能不能跟去看个热闹?” 管家回头,见是唐云曦,客气地回答,“云曦公子,那种地方哪里用您去?您还是在府中休息吧。” 唐云曦却笑道:“我在府里待得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您多带上我一人,也不算多个累赘吧?” 他笑得这么灿烂,一脸孩子气的雀跃,席管家哪里能说不行,只好笑着叹气,“好吧,那老奴带上您,若是庄主知道了怪罪下来,公子可要为我多担待。” “那是自然!”唐云曦高高兴兴地和他一起出了门。 翠云斋因为今日要接待东方世家这样的大客户,所以格外慎重而隆重。提前一个月东方世家就打了招呼,于是翠云斋的主事亲自从全国挑选了二十名丫鬟,日夜兼程坐着马车赶到了重华镇的分馆等候。 一大早,主事就对所有姑娘说:“把自己梳洗打扮干净了就好,东方世家不是简单的人家,不喜欢花枝招展,好像窑子里的姑娘似的,清清秀秀才是你们做丫鬟该有的样子。” 主事估算了下时间,正想着东方家的人也该到了,外面有人传话进来,“东方世家来人了!” 主事连忙出门相迎,席管家和唐云曦走入正院大门,抬头看了一眼,便问道:“人都准备齐了吧?” 翠云斋主事笑道:“哪敢怠慢?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共是二十个丫头,都是千挑万选的,给东方世家做事包准是尽心尽力。” “也要不了二十个那么多,十个就好。”席管家负手而立,派头十足,“这回的十个人都是在后厨帮忙的,这些丫头中谁会做饭?” “个个都会做,不过擅长不同,不知道东方庄主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席管家说:“我们老爷吃饭并不挑剔,她们刚入府,也不会立刻碰案子,但总是艺多不压身,会的越多越方便。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喜欢吃甜点,可惜原本做点心做得好的那两个厨娘,一个回老家省亲,一个得了病,不能再入厨房了,这些丫头中哪个会做各色点心的,你挑两个出来我问一问。” 翠云斋主事从人群中推出两个丫头来,“这两个丫头点心做得最好。钟盈擅作糕饼,月香擅作甜汤。” 席管家点点头,“多大年纪了?家人住得离这里远吗?” 钟盈屈膝回应,“奴婢今年十三岁,家人在常州,离这里大约一百多里。” 席管家道:“住得不远,只怕你会干活儿一辛苦就跑回家去吧?” “奴婢怎么会这么没规矩?更何况家人若知道我有幸到东方世家去做事,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她连忙辩白。 席管家依然只是点点头,未置可否。然后问那个叫月香的丫头,“你呢?” 那丫头行了个礼答应,“奴婢今年十二岁,家住惠州。” “惠州?离这里也不远,最多七、八十里地。”他看了看那翠云斋的主事,“您这是故意挑了些距离东方世家近的丫鬟?” 翠云斋主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陪笑道:“只是赶巧了,若您不喜欢住得近的,我还有别的丫鬟可以举荐给您挑选。” “那倒也不是。”席管家回头问道:“云曦公子,您看呢?” 唐云曦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听他询问才微微一笑道:“都挺好啊。只是,都不用人家做个菜来看看吗?” “翠云斋推荐的人从来都错不了,倒不用亲自试了。” 他望着那几个姑娘,忽然问:“有人会做面条吗?” 有几位姑娘争着说:“奴婢会做。” 唐云曦笑道:“好啊,我爱吃面条,正好我那院里缺个会做饭的丫鬟,大晚上经常唤人唤不到,若能有个给我做饭的跟我进府,我也就不挑了。” 这二十位丫鬟都没想到赫赫有名的云曦公子会亲自来这里选人,虽然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但见这么一个丰神俊朗的美少年笑容可掬,声音轻柔,用词亲切,个个都心生仰慕亲近之意,于是人人都争着举手,想到他身边去伺候。 唐云曦伸着脖子看了一圈,忽然指着角落处的一个人影,问道:“那位姑娘,你会做什么面?” 人群全部回头去看,只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青衣女孩儿,却是大家都不认得的,那女孩勾起嘴角笑答,“我会做刀削面。” 众人哗然,一是因为谁都不认得她,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二是因为“刀削面”这种东西谁也没有听说过,只当她是信口胡说。 唐云曦却舔了舔嘴角,问道:“刀削面是什么面?” 那女孩儿用手比画了一下,“就是把面揉成面团,放在身前,站在热锅前,直接用刀把面团削成一条一条的粗面,削入锅里煮熟捞起,再浇些肉汤,撒些辣椒,香辣浓郁的,好吃极了。” 翠云斋主事大声道:“你给我等等,你这丫头是哪里来的?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那女孩儿就是聂春巧。 她笑咪咪地说:“大门开着,我就跟进来看个热闹而已。” “这里哪是能看热闹的地方?”主事愤愤地嚷着,“快出去!” 聂春巧一摇三晃地走过来,“我本来只是看个热闹,既然云曦公子问话,我当然要答话了。” 唐云曦眨着眼问:“我从来没吃过刀削面,你能给我做一遍吗?” 她耸耸肩,“这里又没有面,又没有肉汤,怎么做啊?” “那……你跟我回庄子,我让你在厨房做一遍。” “好啊。” 聂春巧说着就往他身边走,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席管家连忙阻止道:“这怎么行?咱们东方世家哪有这么容易进的?会做道面就进了?这丫头是什么来路老奴都不清楚呢。” 唐云曦扶着席管家的肩膀,低声说:“哎呀,席管家,她是什么来路还不好查吗?可是,她说的那道刀削面我真的没有吃过嘛,就当我先找个厨子给我做道好吃的,若是做得不好,或是她有什么问题,您再赶她走。我肚子饿,早饭还没吃呢,我先带着她回去做面了,您慢慢挑人。” 席管家阻拦不住,眼见着他把聂春巧就这么带出去了。 唐云曦说到底不是东方世家的人,虽然在庄内住了好多年,但是上上下下都将他当作外来的贵客,心中时刻不忘他是小王爷,纵然他平易近人、亲切有礼、从不端架子,但懂规矩的老家奴都对他有几分敬畏,对他的要求不敢怠慢,既然他说只是要那丫头做碗面条,也只好由着他。况且东方世家那种地方,就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黑道高手都要敬而远之,这个小丫头应该也搅不出什么风雨才对。 这样想着,席管家就转过身,继续去挑选府中真正要找的能干丫头了。 聂春巧跟着唐云曦走出大门,不解地回头看,竟然真的没有人追过来,她惊讶地问:“就这么容易让你把我带进东方世家了?” “本来也就没有那么麻烦,只是你进去时不要太闹腾,别让旁人注意到你就好了。” 她轻笑着,“怎么会不被人注意到?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带了个陌生人进府,旁人总会问你我是谁吧?” “你跟着我进去,不要作声,我说话就行了。”唐云曦扶她进了自己的马车,忽然又追问一句,“你是真的会做刀削面?” 她朝他挤眼睛,“你是真的想吃?” 唐云曦的眼睛一亮,“想!” 一大碗热呼呼的刀削面,就这样端上了桌。 看到那面上香喷喷的红烧肉,唐云曦一脸要流口水的表情,“我就知道后厨那里肯定有红烧肉存着,只是你这面看起来这么厚的一片,的确熟了吗?” “尝尝不就知道了?”聂春巧将筷子放在他手中,看他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吃起自己做的面,她忍俊不禁地说:“看你的吃相哪里像个富家公子,倒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他则笑答,“这是市井小吃,自然用不着端出吃皇宫夜宴的架式,我吃得香才对得起你这位大厨。只是你也真有本事,问你会不会做饭,你居然真的会做,你以前难道就是个厨娘?” 她耸肩道:“我不过是在江湖上混来混去的,什么都要会做点,偶尔去厨房打个杂也是有的。” 第八章 “在江湖上混?”唐云曦一脸不信的说,“你这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小妮子,也敢说自己在江湖上混?” 聂春巧挑起眉,“在江湖上混未必一定要武功,我又不牵扯什么打斗纠纷。你没听一句诗吗? 叫……小舟从此逝,江湖寄余生……” 唐云曦忍不住纠正她,“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而且,你好意思说你没牵扯打斗纠纷? 若真的没有牵扯,请问你现在怎么躲到东方世家来了?那天那几个要你命的人到底是谁?或是可能是谁雇的,你想起来没有?” 她叹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些线索,只是也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你说说看。” 聂春巧清清嗓子,“上个月,我路过盂县,那里正好有一户有钱人正要成亲,我好奇过去看了看,发现是那家的老爷在娶第七房小老婆,我看那新媳妇哭哭啼啼的,向周围一打听,才知道那丫头是被家里人卖给这位老爷做小老婆,她自己很不愿意。我一时义愤,溜入婚礼现场,把那新媳妇偷跑了。” “偷跑了?”唐云曦惊讶地睁大眼,“怎么偷的?” “就是让她换了身普通的衣服,从后门溜走的。不过,可惜逃走的时候被那户人家发现,追了出来,那新媳妇虽然跑掉了,我却差点让人家抓住揍一顿。我想,那三个黑衣人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吧。” 唐云曦听完想了想,才开口,“若真是如此……你的确是行了义举,不过那老爷再娶一房新媳妇应该也不难吧?似乎不该为了这件事穷追不舍的,还誓要夺走你性命,这可就是小事闹大了。” 聂春巧心中暗想,这小王爷看起来纯真无瑕如一朵白莲花,但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白痴,她一个谎话编下去,对方就听出了破绽。 她表面镇定,应对自如的又说:“所以,我也不能肯定那三个人的来历到底如何,也许不是为了这件事?” 唐云曦却突然笑了,“看来你惹过的麻烦还不只一桩呢。罢了,反正入了东方世家的门了,那几个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要你的脑袋,你就放心吧。” 聂春巧却担心地看了看门外,今天她被唐云曦带入府中后,一路上的确是招惹了不少目光,尤其是唐云曦跨院中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来争宠的新妃似的。她脑子转转,也猜得出丫鬟们的心思,必然都是盼着有朝一日小王爷变成大王爷,她们能跟着一起回京城的王府伺候,当个吃穿不愁的王爷侧室,所以人人都把她当情敌了。 此刻她趁势说道:“我能不能留在这里还不一定啊,万一那席管家回来非要赶我走怎么办?” 唐云曦安抚她,“你放心,自然有我帮你挡驾。” 聂春巧低头做感动状,“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还是修了什么福,竟然遇到小王爷这么好的人。” 他用手一指那刀削面,“我也一定是上辈子和你有缘,所以这辈子才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面。这面的味道真是不错,不过下次你自己再卤一锅肉汤给我尝尝,看是不是味道更好?” 这时候外面有丫鬟走进来,说道:“公子,厉少爷说要和大小姐去骑马赏枫,问您去不去?” “不了,我昨晚睡得有些晚,今天又起得有些早,一会儿要去补眠,让他们自己去就好了。” 那丫鬟多看了一眼聂春巧,问道:“公子,这丫头是后厨新来的?要不要奴婢领她出去?” 唐云曦笑着介绍,“她叫春巧,是新入府的,就在咱们院里住下了,你看看院子里哪间房是空着的,回头给她找一间。” 那丫鬟听说过今天席管家出门去买人,却没想到唐云曦会亲自领一个回来,登时醋意大发,撇着嘴问道:“你是翠云斋出来的?怎么看着那么没规矩?给公子做饭也好,或者给他端饭也好,那都不是你这个新人能做的,以后记得你就负责到院子里打扫。” 聂春巧眨眨眼,一笑,“好啊。” 唐云曦帮她说话,“人家是新人,刚刚入府,哪知道那么多规矩?佩儿,你说让她住哪里好?” 佩儿耷拉着眉眼说道:“还能住哪里?三边的厢房里住了我和环儿、霄儿,和九儿,还住了两个老妈子,已经够挤的了,再住,难道要她和您住一屋吗?” 聂春巧很讶异一个小丫鬟和主子说话竟然这么没规矩又咄咄逼人,佩儿这么几句话说下来,显然是不愿意她住到这院子里来,她回头去看唐云曦,就见他的眉心似是轻轻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微笑道:“没事,那就让她住我这里好了,正好我外间屋子里需要住个人。” 佩儿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安排,一怔,立刻反对,“那……那怎么行?” 唐云曦淡淡的说:“也没什么不行的,我晚上练琴练得太入神,你们都睡了,我要吃顿饭都吃不上,正巧她会做饭,消夜就归她负责好了。” 佩儿因他的话,涨得脸通红的走了,聂春巧却笑出了声。 他不解地问她,“你笑什么?” 聂春巧诡异地笑看着他,“我原本以为小王爷是一朵天真无邪任人欺负的白莲花,没想到小王爷是绵里藏针。” 唐云曦沉默了一瞬,那一瞬间,聂春巧从他脸上看到的分明是个少年持重、不怒自威的贵族公子,但他的本色也只在这沉默的瞬间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就笑道:“我也不是骗她,我这个人习性比较怪,一日三餐要吃之外,晚上经常会给自己再加一顿消夜。外面那些丫鬟被我惯坏了,一到晚上就早早睡了,所以害我经常会饿肚子。” 她唇角高高扬起,“我明白了,小王爷之所以肯救我,是因为觉得在吃的上面,咱们两个有很多共通之处吧?大半夜的您外出觅食,我也在觅食,您想吃,我会做,那些丫鬟偷懒,而我和她们比起来,更容易配合小王爷的作息……” 他粲然笑开,“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聂春巧呼出口气,“若是这样那倒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理解小王爷为何会单单相中我这个有麻烦在身的笨丫头,肯出手救我。好吧,小王爷,哦不,我该跟着大家叫您‘云曦公子’吧? 公子,晚上您想吃什么?” 【第三章】 聂春巧就这样在唐云曦身边住了下来,相处了几天之后,她由衷地觉得唐云曦真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没脾气、没架子、待人亲切和蔼得一塌糊涂,早上起得比她还要早,起床之后就先练琴,午饭之后会看一会儿书,或者在书房内静静坐着,若以为他是睡着了,他其实醒着。 有天中午,她蹑手蹑脚地端着一盘点心走进他书房,见他靠着窗户边阖着眼,俊秀的五官轮廓在明亮的秋日暖阳之下散发着金子般的光泽,嘴角总是藏着一抹笑意,好像他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但她刚刚走近桌边时,他却睁开眼,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忽闪着看着她,竟明亮清澈一如平时,显然他并没有睡着。 “有好吃的?”他望向她手中装点心的盘子,那种兴奋雀跃的表情让她总是一见就想笑。 “就是个特别简单的菊花酥。”她将盘子放在桌上,“我从一个异国来的厨子那里学来的,原名是桃花酥,本来是要用新鲜的桃花花瓣做才好吃。但我刚才想了想,换成菊花应该也不错,你们这庄子里的菊花很多,剪一朵就够用了。” “菊花酥……”唐云曦拿起一块,看那点心的外形也有几分菊花的样子,显然她是用了些心思的。“我小时候在王府中好像吃过桂花糕,可惜那时候年纪太小,也记不大清楚了,就不知道和你这个是不是同一种做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试吃了一大口,才发现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一块糕点,里面竟然是千层酥的口感,还夹杂着新鲜的菊花清香。 唐云曦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吃!这镇上的大饭庄也未必做得出来呢。你这个丫头,纵然给我千金也不换了!” 她捂着嘴笑,“承蒙云曦公子夸奖啊,我可真是愧不敢当。我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就是庄子里的厨娘都看不上眼的。” 就这样,她一天三顿饭换着花样给唐云曦端好吃的,他每次都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但他也不是全然没规矩,在他练剑或抚琴的时候,最忌讳被人打扰。 第九章 某日清晨,她看院中的几个丫鬟都站在院子的角落,远远地看着他练剑,便不解地问:“你们怎么站得这么远?” 其中一个叫九儿的丫鬟说:“公子的剑术已经练到很高的境界了,不小心会被他的剑气伤到的。” 她可不信,“有这么邪门?我听说功夫练得高的人是可以收放自如的,他总不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佩儿白她一眼,“公子现在是在自己精研武功,不能被打搅,因为他眼中是没有旁人的,不信你就上去试试看,那剑气锋利得能把你这漂亮脸蛋划得一道一道的。” 她当然不敢凑过去以身喂剑。 还有一个晚上,她看唐云曦在屋中抚琴已经弹了一个多时辰了,觉得他甚是辛苦,想推门去给他倒杯茶水,但是刚刚走到他门口,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压在胸口上,让她一口气上不来,憋闷得几乎要吐了血。 他是在弹琴?还是在练功?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气势?难怪那些丫头到了晚上就躲在房中装睡觉也不来伺候,偷懒大概是其次,受不了这种无形之气的压迫大概才是主因吧? 于是,她就再也不敢在他练功的时候打扰他了。 除此之外,唐云曦还是像她心中所认为的那样--是朵不染尘俗的白莲花。 她在东方世家中住了七、八天,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院子里的丫鬟都懒得理她,她除了厨房之外,也不到院外到处闲逛。东方世家的厨娘只知道唐云曦身边多了个会做饭的丫头,她嘴甜,将厨娘们哄得很好,厨娘们也乐得帮她,更何况这是顺便讨好云曦公子。 席管家事务忙,那天从翠云斋回来后,就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一时间竟忘了她这个“意外”。 所以她唯一要应对的,就是院子里那几个丫头对她的仇视和嫉妒。 经过几日观察,她已经大致制定好了“战略”--常在唐云曦身边伺候的丫鬟有四个,唐云曦用一张古代名琴的名字给她们取了名:九儿,霄儿,环儿,佩儿。连在一起,就是九霄环佩。 她起先听到这四个人的名字时还不觉得怎样,听了典故之后反而想笑,唐云曦是有多喜欢弹琴?连丫鬟都要以琴名来取名。 这四个丫鬟中,佩儿年纪最大,十八岁了,年纪最小的是九儿,不过十三岁。于是,聂春巧就从九儿身上下手,对九儿温柔相待,嘘寒问暖,一副贴心姊姊的样子。九儿本来就对佩儿的强势不满,又苦于自己年纪小,资历浅,不敢得罪,现在见新来的聂春巧对她这样好,很自然的就倒向了聂春巧这边,有什么话都和聂春巧说。聂春巧也从她口中套出不少东方世家的流言。 比如东方婉蓉暗恋唐云曦这件事,其实府中人人都知道,但是碍于唐云曦是小王爷,他的婚事该由他父母作主,东方灏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为女儿攀这门亲事,所以迟迟没有和王爷谈的意思。 而那个厉天宏厉少爷,是东方灏表兄的儿子,也是自小就寄养在东方世家了,因为聪慧,学武很快,所以在同辈中是出类拔萃,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号了,因为擅长飞龙剑法,所以都叫他“飞龙少侠”。 平日在府里,厉天宏和唐云曦的关系最亲密。 聂春巧见厉天宏来找过唐云曦几次,因为怕上次爬墙的事情让她被厉天宏认出来,她就都躲开了。厉天宏特别爱与唐云曦切磋剑法,每次都要练上至少一个多时辰才走。 不知怎地,聂春巧对厉天宏这个人心中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尤其是见他对唐云曦热络的表情,她就觉得有几分厌烦和嫌恶。 有一天等厉天宏走后,她忍不住说道:“厉少爷看上去不像个忠厚之人。” 唐云曦一怔,之后笑了,“这你都能看出来?你学过看相算命?要不怎么知道他不是忠厚之人了?” 聂春巧哼了一声,“我就是看得出来!” 他的嘴笑得更开了,“你又没个实证,怎么能说人家是非?人活在世,还是厚道点为好。你人又不坏,干嘛要练刀子嘴,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她挑眉道:“你这话哪里像个大家公子说的?倒像是那些四、五十岁的女人市井闲聊的口气!” 两个人像两个孩子一样斗嘴,然后又相视一笑,一双人儿如玉,笑靥如花。 聂春巧望着摆在旁边的那张琴,试探地问:“学琴是不是很苦?为何您总是半夜三更的才练琴?” “我想在练琴的时候专注一些,白天人来人往的,不如夜里清静。” “您在这院子里弹琴,不怕吵得别人不得清静?” “我这院子是全府最边角的地方,外面还隔着几条花径才到下一座院子,关着门窗,也吵不到谁。”唐云曦看她好奇地张望着那张琴,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就问道:“你也想弹一弹?” 聂春巧急忙摆手,“这么名贵的琴,我哪里敢碰?再说我这笨手笨脚笨脑袋,更不可能学会。” 唐云曦却拉过她的手来,按在琴弦上,“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这琴虽然名贵,但并非碰不得,否则我一天到晚的难道都不敢弹它一下吗?”他握着她的手,在琴弦上随便弹拨了几下,那琴声绵长低沉,似是古庙中传出的钟声一般。 “这琴声真好听。”聂春巧纵然不懂琴,也听得出几分好坏来。更何况被他这样宝贝的琴,一定是差不了的。 这句话一半出自真心赞美,一半也有讨好他的意思。 唐云曦听了果然很开心,“这琴名叫思昙,取意为--幽思如昙花一现,绚烂而短暂,却能留美于人间一生一世。” 聂春巧听他说得这样动情,抚摸琴身的样子更像是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也不禁跟着他感到动容,小声说道:“云曦公子是要做个昙花一般的人吗?”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歪着头想了想,回答,“但愿能如昙花一般静美,却不要像它那般的生命短暂才好。” 唐云曦一笑,坐到琴的后面,将琴抱在膝头上,伸出修长十指,在琴弦上幽幽一抹,琴音嗡嗡低响,如流泉敲石,似飞瀑银川,一泻而出,竟无半点凝滞。 聂春巧呆呆地看着他竟这样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个她。这一次他应该只是练琴,并未掺杂任何武功,所以那把人压迫得不能呼吸的窒息感并未袭来。 只是站在如此近的距离听这琴声,配上他的容颜,竟似可以流入她心里一般。一时间神思恍惚,意若飞天,飘飘然恨不能即刻羽化登仙去了。 这便是唐云曦的琴技,竟能弹得令人意动神迷,不能自拔。她这个听的人都被这样感染,那弹的人,此时此刻又是什么心情? 她真心佩服唐云曦,竟能随时随地摒除一切杂念,陷入到浑然忘我的境地去。她曾听人说过,若是心中有一丝杂念存在,都不可能做到无我二字。她本以为只有那种世外高人、得道高僧才能做到,唐云曦小小年纪,究竟是怎么修炼到这种境界的?还是天生的? 她越多认识他一天,似是越多了解他一些,却就会有更多的困惑,于是便想要再了解他多一些,再亲近他一些,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几乎忘了原本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的,她身负重任,一个唐云曦无法想到的阴谋正缓缓围着他布下,再过上一段日子,他这样单纯平静的生活就会被打乱,到时候他还能笑得像现在这样一般纯真无邪吗? 她心生几分邪恶,实在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完美,纵然有,也当是虚伪的假装。 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唐云曦这副无害的外表之下,必然还隐藏着另一个邪恶狡猾的他,他绝不是她看上去像极了的那朵白莲花。 突然有一天,有两个人来到东方世家,求见唐云曦,这两个人的到来出乎了聂春巧的预料,因为他们来自摄政王府。 这两个人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看上去很是精干,双眸炯炯有神,来到了院内,见到唐云曦便先以大礼参见,“属下参见小王爷!” 唐云曦虽然离家很久,却也认得这两人,含笑抬手示意两人起身,“左风、左剑,怎么是你们兄弟两个?是父亲有什么事要你们来送消息的?” 第十章 左风是兄长,年长三岁,他神色凝重地说道:“王爷说,希望小王爷尽快离开东方世家,随属下回京一趟。” 唐云曦讶异地问:“怎么?京中有事?” 左剑回答,“王爷说此事尚为机密,不好透露,只是命属下两人即刻接小王爷回京。” 他沉吟了会儿,“纵然事关机密,却总不能连我都瞒吧?你们这样没头没脑地跑来,就要我跟你们走,却没个理由,我怎么可能立刻答应?” 那两人对视一眼,回道:“王爷说了,小王爷若是固执不肯走,就让属下留在小王爷身边,以维护您的安全。” 唐云曦的脸色沉下去,难得展露威仪,“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仅讳莫如深,还这样遮遮掩掩,你们是成心让我操心吗?” 左剑拱手道:“小王爷,请恕属下现在不能和盘托出,因为王爷说此事牵连甚广,在没有个定论之前,少知道一些您就少一分危险。” 唐云曦思量片刻,说道:“好吧,你们要留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里毕竟是东方世家的地盘,我也得和东方庄主交代一声。你们跟我来。” 他领着两人往外走时,左风看到站在廊下正侧着身和九儿说话的聂春巧,忽然眉心一皱,嘴唇翕动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聂春巧看到左风左剑兄弟一起到来,便觉得事情不妙。她知道这两人其实是摄政王唐川的贴身护卫,是武功极高的两个高手。唐川平时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这兄弟两人,怎么会突然把他们安排给了唐云曦?难道主子谋划的事情已经被唐川察觉了吗? 左氏兄弟对唐云曦都讳莫如深的那件事会不会就和主子的事情有关? 她心里疑虑重重,却毕竟不能太暴露自己,只好按捺下来。等到晚上给唐云曦送消夜,她才问道:“今天来的两个人都一脸严肃,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的。该不会是官府中的人吧?” 唐云曦平日若被她这样问,肯定笑着开两句玩笑过去,但是他今天只是淡淡地回应,“不是,是我家人派来保护我的。” 聂春巧心头咯登一下,又问道:“保护您?难道东方世家这么多的高人都不够用的?还要专程从王府派两个人来?” “我也不知道。”唐云曦给琴弦抹好了油,又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这般的疏冷,不像平时的他,而且连桌上的美食他都没有多看一眼,显然是心中有事。但不管他心中的事是什么,她毕竟是心中真有“事”的人,他的冷落难免让她有些心虚。 悄悄退出房间,将门掩住,门内并未立刻传出琴声。她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听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便要转身离开,可蓦一转身,就见三步开外静静站着一个人,对方轮廓刚硬,神色冷峻,那双眼睛似是寒冰利刃一般盯着她,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还未和对方开口打招呼,那人便缓缓说道:“你是太子的人吧?” 聂春巧的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了。 那人是左风,她这一瞬间的反应已然落在他眼底,他冷冷一笑,“果然,我就觉得在太子身边见过你。想不到太子心机这么深,竟然会派你到小王爷身边来。” 他的手紧握剑柄,蓦然抽出疾刺,聂春巧大叫一声,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臂。 屋门倏然拉开,古琴铮的一响,似有一道无形之气弹出,击中了左风持剑的手腕,左风握持不住,那剑当啷一声就掉在地上了。 聂春巧刚刚摔倒,就被人一把揽住,抱在怀里,只听唐云曦惊怒之声在头顶响起,“左风,你干什么?!”然后,他指尖在聂春巧的肩膀上点了两处穴道,帮她止血。 左风急道:“小王爷,这个丫头是太子派来的奸细,万万不可以留在您身边!” 唐云曦将聂春巧抱起返回房间,将她平放在床上,看着她臂上流出的鲜血,眉头紧蹙,冷冷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左风跟进来,仔细禀告,“前年属下陪王爷入宫,在太子身边见过一名宫女,与这丫头的容貌极为相似。刚才属下质问她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否认。” 聂春巧呻吟着反驳,“什么没否认?你突然问我什么太子,我一个小婢女,脑子自然一时转不过来,不过愣了一下,你一剑就刺上来了……好疼,我是命犯太岁了吗?” 唐云曦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药匣,挥手对左风说道:“你先下去,我要给她治伤。” 左风急急警告,“小王爷,这女人巧舌如簧,如今还在对您演戏,您绝不能相信她!” “下去!”唐云曦霍然回头,眉宇间透出的凛冽威严已不是十八岁少年能有的气势,虽然声音不高,但是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左风皱紧眉头,却也不得不悄悄退出房间,但他不关门,只在门口守着。 唐云曦似是知道他站在门口守望,左手袖子一挥,带起一团劲风,那房门倏然被他从屋里撞上了。 望着聂春巧,他歉疚地说:“抱歉,是我管束不严。他平日和我父亲在一起,过度紧张了,才会伤了你。现在我帮你上药,只是要解开你的衣服,希望你不要介意。” 聂春巧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她眼中的不是怀疑,而是盛了满满歉意的一双眼,依然那样澄澈,澄澈得从来都没有半点杂质。她咬牙忍着疼问道:“你真的不怀疑我吗?” “不怀疑。”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一双手已经触碰到她衣服的钮扣上,“我可以闭上眼不看,只是如果不小心碰到你的身体,请你见谅。”说着,他竟取过一条很大的帕子将自己的眼睛遮住。 聂春巧呆住,看他一双手小心谨慎地重新摸到她的衣服钮扣处,不禁脸一红,说道:“我、我自己脱衣服就好了。” “你自己脱太麻烦了,而且动一下会牵动伤口,还是不要动的好。”他按住她的肩膀,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将她的钮扣解开,他却并非是为她脱衣服,而是以指尖在她的扣眼儿处轻轻摩挲了两下,倏然十指一分,刺啦一声,便将她的衣服整幅撕开。 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脱”法,她又是惊讶,又是羞涩,也不敢动,只是由着他帮自己把伤口外的几层衣服都这样剥落下来。直到剩下最后一件贴身的肚兜时,她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唐云曦蒙着眼,从旁边的药匣子里摸出一瓶药,先打开瓶塞闻了闻,然后顺着她的锁骨,摸到伤口附近,说道:“这药是我父王从京中送过来的,对治疗兵刃创伤有奇效,我给你用几次,你的伤口就会慢慢结痂,结痂时会很痒,你要忍住,不要挠它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往伤口上撒了药粉。他虽然努力避免自己的手指碰到她,但又不可能全然不碰,只是因为她肌肤裸露在外,被秋意侵袭得全身都泛起寒栗,骤然又与他的温热相触,便情不自禁地哼吟了一声,这一声太暧昧,让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立刻咬紧嘴唇。 他却误会了,急忙收回手,问道:“怎么了?碰疼了你?” “没有,就是……冷。”她尴尬地说。 唐云曦笑道:“别着急,马上就好。”药匣子里有白布,他捧起她的胳膊,将那伤口缠裹好后,又为她盖好被子,这才摘下遮掩的布,低头审视她脸上的颜色,“你的确是年轻,流了血,脸上还这么红扑扑的。” 聂春巧怎么好意思说她会脸红其实是他给自己治伤时,她心猿意马导致的,只得说:“是啊,我年轻血气多,火气旺。你帮我去找件衣服来,我去外屋睡,总不能躺在你床上睡吧?” “没什么不行的,你就在这里躺着好了。有我守着你,左风那个愣头青也就不敢再莽撞了。” 他又问她,“要我给你倒杯水吗?”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哼道:“不用了,水喝多了还要去如厕。” 唐云曦一笑,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了。 聂春巧虽然在屋里听不见动静,但也猜得出唐云曦是要去细问左风方才的事。她心里很是忐忑,在床上哪里待得住? 是的,她是当今诏河太子身边的人。 她本来是一名七岁就入宫的小宫女。十二岁,被调到太子身边,侍奉太子。 第十一章 太子今年十八岁,按照诏河的规矩,先帝驾崩后,十四岁的太子就可以登基执政了。但是摄政王唐川却以太子尚且年幼,不谙国事,难理朝政,恐于国有轻率之举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太子登基。太子心中很是愤懑不满,决定将摄政王尽快铲除。 如今,四年过去了,太子暗中谋划了多年,即将动手,太子听说唐川还有一个小儿子远在东方世家中学武,生性多疑多思的他,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便派她潜到这里,试图接近这位小王爷,一来查证唐云曦是否和唐川在私下有其他的举动,二来……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唐川致命的一击。 之前的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顺利,虽然接近唐云曦时用了些心思,花了点耐心。在那小面馆吃饭偶遇不过是她精心准备过的,她早就打听过唐云曦有深夜外出用餐的习惯,尤其会去那个面馆,于是她也会隔三差五地到那附近游荡,终于那天看到他远远走来,她就抢先一步进了面馆叫了碗面,安之若素地等候他上钩。 刺客事件虽然是意外,但也推波助澜了一把,让唐云曦成功将她视作被人误解后追杀的可怜小绵羊,从而将她留在身边保护。顺利到这种地步,让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头脑,和上天赐予的好运。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一切正往好的方向发展时,竟会平空杀出左风这个人物,一眼识破她的来历! 她虽然能言善辩,但是左风毕竟是唐家的家臣,唐云曦到底会信谁多一些?现在她心中还没有底。 屋外清静的院子里,唐云曦面对跪在地上的左风,只淡淡开口,“说吧,现在还有什么好瞒我的?你们奉王爷之命来保护我,和你质疑她,显然都和太子有关。你若是肯说真话,我便让你留下,否则,你们就立刻离开。” 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重。那语气背后坚定的态度是左风听得出来的。他只得小声说道:“属下在出门前,王爷的确曾千叮咛万嘱咐,不愿意让京里的人事斗争干扰到小王爷的清静。但是属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丫头,一时情急,乱了手脚,既然小王爷已经猜到一些,属下就不隐瞒了…… “太子,已经私下串通了五个藩王,十二万人马,意图和王爷翻脸。王爷和太子之间已势如水火,必有一战了!” 唐云曦惊道:“为何会到这个地步?前年我回京时,太子不是还亲自登门到王府中来作客,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啊。” 左风苦笑,“小王爷远居江湖,不知朝堂险恶。每个人心里是什么样子,哪里会和他外表长得一样?王爷就是因为知道太子是个心机深沉、狡诈多变的人,才料定这片江山若太早交给他必然大乱,所以迟迟没有还政,但王爷的这份心,在太子眼中就是不可饶恕的天大罪孽,王爷把所有的矛盾都扛在自己肩上,到最后,必然是引得太子集中全力的搏命一击……” 唐云曦伸手一挡,“好了,父亲和太子的恩怨我已知道了,但屋中那女孩儿,你可有把握她真的就是太子派来的奸细?你几年前见过她一面,就能肯定绝不会认错?” 左风迟疑了一下,“虽然服装头饰都有变化,但她那双眼睛属下记忆犹新。她当时是在太子身边奉茶的,可一双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到处看,与别的宫女不同,所以属下就记住了。” “纵使如此,也不能当作两人是一人的证据吧?”唐云曦不以为意,“那你可知她的本名?” 左风摇头。 “当时听过她说话吗?一个人的容貌纵有相似,音色也该不同。” 他再摇头。 唐云曦哼了一声,“那可真是胡闹了,还未断定人家真实身份就出手伤人。今日若非有我在,倒让你白白伤了一人性命。左风,你自幼习武,师父也该说过不能以武恃人吧?更何况这样的大事,怎能擅自作主?你眼中还有我吗?” 左风真诚地说道:“小王爷,并非属下眼中没有您,实在是因为现在的局势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属下得时刻提高警惕,宁可错杀,不敢漏放。否则属下就会有负王爷的重托。既然小王爷对属下的做法有质疑,属下倒想了一个办法可以反证这丫头清白。” “什么办法?” “只要彻查这丫头的来历,就会知道她是否有假了。请问她跟在小王爷身边有多久了?是否是东方世家的家奴?” 这两个问题倒真是把唐云曦问住了。左风的质疑在他眼中虽然有些荒唐,但是这两个问题正打在软肋上。 的确,聂春巧来的时机太巧,她不是东方世家的家奴,只是他半路救下的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若这个来历让左风知道,左风必然会认定她是太子奸细。但……他并不相信聂春巧真的会是个奸细。 所以面对左风的问题,他沉默了很久。 “好,你先退下,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是你要管束好自己,未得我的允许,不许你再擅自动手。”唐云曦再度开口说的话让左风只得闷闷地领命退下。 回到房间内,他看到聂春巧正将被子捂到胸口上,伸出一只雪白的玉臂,艰难地构着床头边小桌子上的茶壶。 他笑着快步走过去,“要喝茶就说一声,我给你倒,你现在这个样子,两只胳膊没有一只能用的,怎么倒茶?” 聂春巧脸红红地急忙把手臂缩回去,“我哪敢支使小王爷给我倒茶?其实我只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腿,只要我穿好衣服,我自己也能下地倒茶……唉!明天怎么和佩儿那几个丫头说我受伤的事情?” 唐云曦不以为意,“既然是左风误伤了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她急道:“那怎么行!这后面还有多少废话要解释?是说他太笨认错了人,还是说我真的有嫌疑才让人家误伤?我日后还怎么在这院子里混?” “那你想怎样?” “还是说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吧。”聂春巧叹气,“这样他好做人,我也好做人。就说我夜里倒茶,不小心茶水洒在地上,自己滑了一跤,摔到了胳膊。反正那几个丫头也不能脱我衣服检查。” 唐云曦吸了口气,抿紧嘴唇,“这样……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聂春巧噗哧一笑,“我都躺在您的床上了,哪还好意思说委屈?” 他望着她的笑颜,似是出了下神儿,然后回头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看她喝着那杯茶,忽然换了话题,“我小时候其实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是吗?”她歪着头笑,“真看不出来啊,我看您挺爱说话的。” “那是后来才改的。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练琴时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天都不愿意和人说话,直到有一天弹得吐了血,我娘不许我再弹琴,大夫说我因为弹琴亏了气血,调养了很久身体才渐渐好起来。调养身子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都是痴痴傻傻的,也记不清那时候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饭,看过什么书。” 聂春巧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自己突然说这番话,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题感慨,“原来你那么爱弹琴,只是弹到都生了病可不好。” “我自小大概就是这个脾气,看上去很好相处,其实也有很执拗的一面。若是我认定的事情,任谁逼我改都改不过来了。现在虽然被练武分了心,放在琴上的时间也比不得那会儿了,但只要我手指碰到琴弦或剑柄,还是专注得不管周遭是怎么的天崩地裂。所以……”他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待人也是这样,只要我认准了这个人是好人,任别人怎么说她的是非,我的心意都不会变的。” 她心弦一颤,望着那双黑白分明,满是笑意的眼,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竟拿心爱的琴剑二物来比她,拿他对那两种东西的热爱来比喻他对她的信赖。 瞬间,感动和愧疚,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底,同时,还有那似警钟一样的声音同时回响-- 切莫中了人家的美男计,焉知这不是他为了套你的话而故意说的温情之言? 她只是轻叹道:“你对人这么好,谁敢辜负了你的心?” 唐云曦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睡一觉吧,睡着后你也不会那么疼了。” 第十二章 他的手指向后移,在她头上轻点了几下,聂春巧立刻就觉得意识昏沉,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梦中同时出现了两人--太子和唐云曦。 梦中的太子冷冷笑着问她,“你一去那么久,迟迟都没有消息,我还当你死了呢?原来是反背投敌了?” 梦中的唐云曦则温柔笑道:“丫头,我认准你是好人,便不会相信旁人说你的是非。” 梦里的她面对着两个人,脚步沉重,竟是一步都挪不得,直到太子突然手举利刃,站在唐云曦的背后用力向下一戳,她惊得想要大喊,却怎么都喊不出来,急得全身大汗,身子挣扎用力,突然间碰到了伤口,骤然就疼醒了。 蓦然睁开眼,头顶的房梁提醒着她在哪里,窗外已经可以听到清晨的鸟鸣,还有九儿和霄儿正在说话。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公子还没有起床?” “公子没有起床,春巧姊姊难道也没起吗?平时她已经去帮公子做了早饭端过来了啊。” 这时候又听到佩儿插话进来,“哼,谁知道那丫头耍什么小手段呢?公子那么单纯的人,哪里禁得住她的迷魂汤往下灌?你看这满府的丫头,谁会那么没规矩,死赖着要和主子睡一屋的? 纵然是外屋里屋之分,也说不清楚啊。” 聂春巧叹口气。佩儿认定她要色诱唐云曦,殊不知真正被“色诱”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这时候唐云曦出现在她面前,小声问道:“醒了?伤口是不是还疼?那药虽然可以止疼,但也只能止一时,一会儿我再给你重新包扎换药。” 她讶异地问:“您一直在这儿?” “当然,要不然我能去哪儿睡?”他笑着指了指外屋的床,“那枕头睡得实在是不舒服,不知道你平日是怎么睡的?回头让她们给你换一个枕头。我怕我若出门太早,会打扰你睡觉,所以装睡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你要是能起,我给你拿两件衣服先凑合穿上,早饭就让九儿她们去弄好了,你这几天也不要去厨房了。” 他一句接一句的说话,全是满满的关心体贴,聂春巧垂下眼睑道:“我赶紧穿了衣服去见她们一面,要不然她们该以为我昨晚侍寝您了,否则怎么会赖到日上三竿,咱们俩都不出门见人?” 唐云曦笑出声,手指在她脸颊上滑过,“什么侍寝?我又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妃子,别说这种话来玷污你的清誉。好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给她拿了衣服过来,就避嫌地躲到外屋去了,聂春巧虽然穿得有些费劲,但好歹是穿上了。 头发暂时不便梳理,就这样干脆散下来,然后拉开门走出,说道:“九儿,我昨晚伤了胳膊,不便给公子做早饭,你叫后厨房按照公子平时的口味,做一份端过来好了。” “伤了胳膊?”院子里几个女孩子都围过来,九儿担心地说:“怎么会伤了胳膊的?” 佩儿站得稍远些,看她脸颊红润,衣服松散,长发披落,睡眼惺忪,真有些妩媚佳人懒晨妆的味道,不由得哼了一声,“进来没几天,句句都是主子的口吻了。我看伤了胳膊大概是假,趁机偷懒才是真。” 聂春巧也不理她,只对九儿说道:“昨晚倒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地上,结果我滑了一跤,就伤了胳膊,这几天都不便动了,所以要麻烦你多帮忙。” 九儿早已把她当亲姊妹,连声说:“好,你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端饭。” 唐云曦在屋内开口道:“春巧,你进来坐着,外面还有谁,都一并进来,我有话说。” 其余几个女孩子都走进屋里,唐云曦端坐在椅子中,半抬起头,先看向佩儿。“春巧把胳膊伤到了,这几日她的活儿就由你们几个多帮衬。” 佩儿嘴唇刚一动,他就又开口道:“平日里你们伺候我不尽心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姊妹受伤了,你们若是再不能照顾好,可就让我真无话可说了。我这院子里总不能养一堆大小姐要我来伺候吧?” 他这两句话虽然说得极轻松,面上还带着笑意,但话意却很重,连向来尖酸刻薄的佩儿都不敢多说的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应一声,“是,奴婢知道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厉天宏的声音,说:“都这个时辰了,云曦,你怎么还不练武?” 唐云曦笑着扬声回道:“今天我贪睡,晚起了一个时辰,你等等我,等会儿就好。” 厉天宏这时候已经走进屋内,看到屋里站了这么多人,吓一跳地问:“这是怎么了?突然都在这里站着,倒像是领旨似的。小王爷有旨意吗?” 他苦笑道:“我哪会有什么旨意?你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今天丫头们都偷懒了啊?难怪小王爷会清早训话!”厉天宏忽然觉得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又回了一下头,看到聂春巧正在转身。他一愣,伸手指着她叫道:“那个丫头站住!你是新来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等等!原来是你!” 厉天宏说到一半便认出聂春巧,他又惊又怒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把你领进来的?” 唐云曦维护着她,“是席管家去翠云斋选人,我把她从那里领回来的,她做得一手好饭菜,可惜昨晚伤了胳膊,不能做给你吃了。你先到院子里等我去。” 但厉天宏怎么肯走,他站在聂春巧身边,神情凝重地打量她,说:“你这丫头是翠云斋的?倒真有本事,竟能混进东方世家来。那天你爬墙,只怕也是早有预谋吧?” 唐云曦见他和左风一样咄咄逼人的质问聂春巧,而聂春巧只是抿着嘴不说话,他忙打圆场,“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那天也不过是凑巧而已。你到我这里来之前吃了早饭没有?要不然一起坐下吃?佩儿,你去厨房看看,问她们能不能多做一份给天宏少爷。” 厉天宏摆手道:“不用了,我是吃完了才过来的。”他又瞪向聂春巧,“既然云曦选中了你,你自己该知道要安分些、本分些,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法无天的莽撞行事了。” “是,多谢天宏少爷教诲,奴婢一定谨记在心。”她乖乖地屈膝行礼。 九儿端了饭过来,唐云曦一边吃饭一边和厉天宏闲聊,聂春巧退出房间时,被佩儿“无意” 地撞了一下,她忍着疼,也不叫唤,只是笑道:“姊姊慢走,别摔着了。” 佩儿咬牙小声道:“别以为你能以狐媚手段迷惑公子,公子的眼光可高着呢,不是你这种姿色能狐媚得住的。” 聂春巧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和佩儿周旋,因为她已经看到左风、左剑正联袂一起走来。左风大概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左剑了,所以他看到她时的眼神也一下子黯沉如墨。 她心里明白,丫鬟们吃点小醋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两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眼前之祸,心头之患。 【第四章】 自从左风认出她来之后,聂春巧的行动就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无论她走到哪里,左氏兄弟二人的四只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仿佛她随时随地都会抽出一把刀去暗杀唐云曦似的。 她暗中叫苦又无奈,但唐云曦对她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不仅不让她去干活,一日三餐都由别人负责,而且咬定她外屋那张床睡起觉来实在是不舒服,坚持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整整五天。 她有时候暗中问自己--这是不是唐云曦看住她的另一种手腕罢了? 但是看他每日照常练剑抚琴,心情似是全然没有受过影响,又怕是自己多虑。若唐云曦真的对她不放心,他只要伸出小指就可以把她揉死,何必把她留在身边? 虽然心中有诸多猜忌和忐忑,但表面上她还是嘻嘻哈哈的一如平常。因为入了府,不便出门,与外界的联络早已断掉,也不知太子那边的事情究竟进展如何?从京城到这边的距离纵然是快马加鞭送消息,也要四五天才能赶到,也许此时此刻,京中已然大乱了? 东方世家依然平静,除了厉天宏会经常跑来和唐云曦切磋武艺外,大小姐东方婉蓉也会时不时跑来打扰一下唐云曦。 第十三章 看着东方婉蓉那一张毫不遮掩倾慕之色的俏脸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聂春巧又是鄙夷又是心乱。好在每到了晚上,能近距离坐在唐云曦身边,听他弹琴的人只有她。虽然他抚琴时她就不作声了,但唐云曦似是可以感觉到她的陪伴,一曲毕,总习惯性地看她一眼,报以一个微笑。 一个人,怎么可以温柔如斯,令人沉醉至死? 她不由得想起赛妲己临走之前丢下的那句话-- 要记得主子一直教我们的话:要把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要让别人为我们欲生欲死,那就算是我们修炼到家了! 聂春巧微微苦笑,她真的没有修炼到家,她的心,已经乱了。而乱了的心,又如何去束缚玩弄别人?先被束缚的,其实是自己吧? 就这样,各种复杂心绪烦扰着,直到那一天-- 那是在深秋转冬后的小雪之日,纷纷扬扬的雪花似是上天的安排,在节气这一日如约而至,东方世家的院子和屋顶上都已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如雾似纱。 席管家指挥着府中的下人尽快把院子都打扫干净,以免一会儿练功时地面太滑伤到人。 聂春巧的臂伤大致痊愈,她捧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穿过庭院往外走。席管家看到她的背影,便喝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没看到众人在扫雪吗?你还往雪地上踩?” 聂春巧回头笑道:“真对不住,席管家,我是奉云曦公子之命,拿这件破了的狐裘去金针坊缝补。” “云曦公子的衣服竟破了?”席管家连忙走过来查看,只见那狐裘的内衬绸缎果然破了几个洞,连狐裘外面都有一处毛显得破破烂烂的,显然是耗子咬过了。他皱眉道:“这是衣服收放的不小心,导致被耗子嗑了,你们做丫头的给主子办差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名贵的狐裘,你们知道值多少银子吗?” 他絮絮叨叨地教训她,一抬头细看,才认出她来。 “是你!你这丫头居然还没离府?”霎时他有点慌张。自己当日去翠云斋挑人的时候,只把这丫头当作一个偶发的意外,忙起来也忘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在府里住下了。 府中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来,若是被庄主知道了,追问起来,便是他的失职,他越想越是害怕,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有十几骑快马在山庄门前停住,有人快步走到门口,大声说道:“我等是从京城而来,奉摄政王之命,要求见小王爷!” 聂春巧心里一紧,知道事变的时候到了,便率先出声搭话,“奴婢给几位大哥通传,请几位在此等候。席管家,麻烦您了。”她自作主张一番安排,也不管席管家那惊诧的表情,快步便往里走。 唐云曦此时正在和东方婉蓉说话,她闹着要他陪她上街闲逛,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唐云曦只笑着摇头,也不强硬,只是任她去闹。 聂春巧一步跨进院里,先看了一眼站在唐云曦身边的左风,左风的目光立刻与她对上,看到她竟是神情凝重的回来,他也直觉到出了什么事,原本慵懒地靠着一棵大树,立刻站直了,手指摸向腰上的佩剑。 她几步走近,沉声道:“公子,外面来了十几人,说是王爷派来要见您的。” 他还未做反应,左风就大步往外走去。 唐云曦的笑容也凝固了,对东方婉蓉道:“婉蓉,我有些家事要处理,麻烦你先回去吧。” 东方婉蓉很少见他的神情这样严肃,很是好奇地问:“有什么家事,不能让我知道吗?” “到了能和你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说的。你现在先回去比较好。”他明明白白地赶人,东方婉蓉纵然不情愿,也不好再待在这里,满心狐疑地离开了。 左风很快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纳头就拜,神情僵硬,“小王爷,请您即刻收拾东西随属下离开,王爷出事了!” 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左风看着唐云曦道:“小王爷,局势已然变成这个样子,您不能不信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太子知道您住在东方世家多年,若是他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聂春巧,“是绝不会让您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再继续住下去的。” 唐云曦负手而立,看着方才来的那人,问道:“你是我父亲身边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答道:“属下是王爷身边的一名副将,属下被调到王爷身边时,小王爷已经离京了,所以未曾见过属下。小王爷后来几次回京,属下也未在府中供职,故而小王爷也不曾见过。” 唐云曦看着左风问:“那你们都认得此人?” 左风点头,“这是萧冲,王爷的心腹,小王爷可以信任。” 他再问:“你说我父亲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出的?几天前出的,请一一说清。” 聂春巧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要是一般人早已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了,定力再差一些的,大概要收拾细软跑路了。他竟然还能沉得住气把关键问题一一问清,他这心…… 到底是什么做的? 萧冲拱手,“六天前,太子突然发难,发兵围了王府,王爷和王妃同时下狱。和王爷关系甚密的官场同僚就被抓了三十七个,整个王府被封。王爷早有预感要出事,要我等几人在府外时刻待命,太子一动手,我们便到这边来接您离开。” “要接我去哪儿?” “这个……属下暂时必须保密。” 唐云曦苦笑一声,“你们见了我都说要保密……也罢,那我要先和东方庄主道别。” 一句要走,引得东方灏万分震惊,急问:“为何突然要走?” 唐云曦从容淡定地笑道:“京中父亲那边有些事,我必须赶回。这些年,云曦顽劣,缺乏管束,给庄主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心中过意不去,等事态安定了,自会回来看望庄主的。” 他说得简单,但东方灏岂能听不出古怪,便追问:“京中出了什么事,竟让你这样仓卒赶回?” 迟疑着,他正要开口,只见席管家神色慌张地跑到门口,说道:“老爷,有大批的官兵忽然把咱们门口围了,说是……要找小王爷!” 唐云曦眉一拧,“我去看看。” “这些人和王爷出的事儿有关?”东方灏一手拉住他问。 “应该是。” 东方灏沉稳笃定地说道:“纵然如此,谁也不能在我手下将你带走,你且不要出面,等我处置此事。” 他大步走到山庄门前,只见眼前旌旗招展着,竟有数百人马挡在门口,人喊马嘶,极为吵闹。 他运气丹田,一声高喝响彻云霄。 “是何人到访东方世家,可否先通名近前?” 官兵中有一人骑在高大的黑马上,款款分众而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东方灏,懒散地拱了拱手,“东方庄主,在下是御林军副统领谭谦硕,奉太子之命前来领人,还望东方庄主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官家办差。” 这几句话说得又冷又傲,纵然东方世家在朝廷中也很有面子威信,但显然这位谭副统领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东方灏眉头一皱,“太子要来领人?不知道要领的是谁?” “刚刚我的手下已经知会过了,要领唐云曦。”这一次连“小王爷”三个字都懒得说了。 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小王爷于在下府中久住,是在下的座上宾,在下奉摄政王之托要照顾好他,却不知太子为何会来﹃领﹄人?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否则在下不知该如何决断。” 谭谦硕冷笑一声说:“别再叫他什么小王爷了。他父亲唐川阴谋叛变,倒行逆施,已经被太子连其同党一举拿下,押在天牢受审。唐云曦现在不过是平民一个,还是待罪之身,东方庄主是明白人,您一家和皇室交情匪浅,还是不要搀和这件事了,尽快把唐云曦交出来,我等也好回京覆命!” 东方灏沉声道:“我已说了,小王爷是摄政王交与我照顾的贵客,岂能在危难之时将他交出? 谭副统领还是请回吧。” 谭谦硕狞笑起来,“就知道你们两家暗中勾结甚深,太子有令,若是东方世家拒不交出唐云曦,便视作反贼同谋,一并捉拿!来人啊,把东方山庄给我围了!” 第十四章 数百名侍卫齐下马,杀气腾腾地将东方世家的门前围了个严严实实。 东方灏眉一挑,扫视全场,却笑了,“我东方世家岂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欺负到头顶上的?若当真如此任人揉捏,那东方世家情愿从今日起就从江湖上除名!” 他最后两个字说出之后,一声清啸,庄内弟子闻声而至,百十来人便与朝廷的兵马对峙当场,两边人马都手持利器,气氛犹如一点就炸的火药,形势更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此时,在府内已经得到消息的厉天宏和东方婉蓉也都匆匆赶到门前,虽然未听前因,但已知朝廷来人要带走唐云曦,两人守在东方灏身边一左一右,全身紧张地只盯着谭谦硕。 谭谦硕看着对面这群人,满脸嘲讽,“东方庄主还真是只顾得要江湖面子,却不顾自己门下弟子的性命。你们与朝廷作对,能有半点好处吗?现在你是在为自己招灭门之祸啊,可想过后果会有多糟?东方世家在诏河百年的基业将在今日毁于你的一时意气,实在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东方灏朗声道:“江湖上的人讲的是一诺千金,我东方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自然不会失信于人,否则我宁愿自绝于此地!” 谭谦硕双眸眯起,“既然这样,我只有成全你了。” 他的手刚刚举起,却听东方府中忽然响起一阵瑶琴之声。 这琴声不疾不徐,轻轻柔柔,似是漫天洒下的繁花,点点盛开在人面前,又无形无影,难觅踪影,唯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于人面前,禁不住抬手去碰,竟是一团幻影。 谭谦硕一惊,只见东方世家正门的屋檐上,有一少年端坐在屋瓦之上,衣衫青色如雨后晨雾,面容清俊,似九天谪仙,不染凡尘。那琴声原是从他手中流泻而出的。 听到琴声,东方婉蓉着急地抬头看向那人,又看向父亲道:“不是说了不让他出来的?他干嘛要现身?” 谭谦硕立刻便知道这人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唐云曦了。 他高声喊道:“唐云曦,既然已经现身,何不束手待缚?倒有闲情逸致在上面抚琴?” 唐云曦将琴声一止,笑容温暖如沐春风,“谭副统领远道而来,云曦要为您抚琴一曲以解烦忧,谭副统领可否暂时收起刀枪,平心静气听我一曲呢?” 他冷哼,“此时此刻你就不用在这里假作优雅了,你父亲已经下狱,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若是你还对东方世家养育你一场有半点感恩之心,就速速放下兵刃,跟我回京受审。” 唐云曦却从容微笑,“我父亲的事情是怎样的前因后果我尚且不清楚,怎能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性命也交给你们?既然谭副统领带了这么多人马来,那显然是要以武力慑人,而我着实不愿意连累东方世家。不如这样,你我一对一决斗,你若胜了我,我便将性命交到你手上。” 谭谦硕冷笑道:“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场面混乱,你我一对一?怎能保证你那边不会暗箭伤人?” 唐云曦依旧笑着,“我们文斗即可,不必武斗。” 什么意思?谭谦硕一皱眉。难道要背书不成? “我在这边,谭副统领在那边,只要您能听我弹完一曲,我们便算是斗过了。若是您能受得起我这一曲,就算您胜,唐云曦心甘情愿跟您走。” 他这一席话惹得谭谦硕哈哈大笑,“怎么?我习武三十年,竟会受不起你这一曲吗?难道你在琴弦之中藏了什么杀人的利器?” “谭副统领可愿收下我这战书?”他稳稳坐着,神情平静。 谭谦硕见双方人马都盯着自己,显然他若说不接受这个挑战,就让人笑话了。而且他对自己的武功本来就很有自信,又想唐云曦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能有多大能耐?便昂首道:“好啊! 你弹你的就是!看我怎么就接不住了?” 唐云曦嘴角轻佻,右手小指勾住弦,铮的一挑--那琴音听上去并不响,但谭谦硕胯下的那匹黑马却嘶鸣一声,高高昂起头来,不安地原地蹬踏起来,似是要将谭谦硕摔落在地上。谭谦硕连忙用力控制缰绳,嘴里呼喝着安抚那匹马,而唐云曦的琴声一响,一声接一声,本是满天飘扬的琴音,竟似是一柄柄无形之剑,含着惊人的内力攻向谭谦硕。 谭谦硕只觉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几乎要喷了出来。他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唐云曦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妙精绝,于是他立刻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但就在他跃下的时刻,又是一道琴音攻来,正撞在他的胸口上,他闷哼一声,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身,落地时几步不稳,几乎摔倒。 琴音一停,唐云曦看着他笑道:“三招刚过,谭副统领已露败象,还要再斗下去吗?” 谭谦硕吐了口血痰,气焰依然张狂,“黄口小儿,倒有几分本事,怪我不该轻敌,只是你也不必张狂。这以琴音杀人的妖术我曾听说却不曾见过,今日我见识后倒觉得几分有趣,不如再陪你玩几招。” 唐云曦含笑点头,“好,谭副统领好气魄,那就……不客气了。” 他十指落弦,琴声如狂风骤雨,搅得风云变色,金戈之声杀气四伏,虽只一人抚琴,却胜过千军万马。 谭谦硕出身少林,擅长硬派弓马,应对唐云曦以琴音伤人却从无经验,难以抵挡,他纵然抽剑在手,但那琴音无形,一剑挥出只迎得上虚无,有力都使不上。而唐云曦却以琴音为针,在他身边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战虽然未出十招,早已高下立现。 东方灏等人在旁边看着,也是目瞪口呆。且不说东方婉蓉和厉天宏从不知道唐云曦竟有此绝技,连东方灏也没想到唐云曦已能将这手拈花琴指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由得低声称赞,“云曦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此话音刚落,那琴音已经越来越快,终于绷到最紧,高音声裂,如铁弦断开,但从半空中吐血而落的,竟是谭谦硕! 谭谦硕身边的人一拥而上将他扶住,唐云曦十指盖在琴弦上,四周悄然寂静,只有他容颜如玉。 “谭副统领,今日你输了,请依承诺退兵。” 他手抚胸口,恶狠狠地瞪着唐云曦,喘息不匀,胸口气窒,答不出话来,最终只得挥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一字刚出,嘴角又流出血来。 朝廷的兵马以谭谦硕马首是瞻,而眼见唐云曦兵刃不出,只用琴声,谈笑之间便将谭谦硕杀得大败,谁能不心生畏惧。 于是,那如阴云压城的兵马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风卷残云般的走了。 东方婉蓉长出一口气,“总算离开了。” “不,这只是刚开始。”厉天宏忧心忡忡地说。 东方灏抬头看了一眼唐云曦,唐云曦已自上面飘然而落,躬身说道:“云曦给庄主招来天大的麻烦,不走已是不行了。” 他叹息道:“好吧,那狗官肯定会去而复返,而且太子既然决定撕破脸,东方世家的面子也实在不足以能保下你。不过,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到安全地方。” “不,东方世家不能为我出人。我只身离开,庄主并无牵扯,若东方世家派人护送我,就被人坐实了同党谋逆的罪名了。” 厉天宏上前一步道:“我跟你去。” 唐云曦刚要出口阻止,东方灏便下了决断,“好,天宏陪你去,也便于我们两边联络。你们即刻出发,走小路,退至南口,那边是摄政王的亲信冯成将军所管辖之地。” 双唇紧闭,唐云曦似在沉思。 此时,院内左风、左剑等人已经牵马走出,十几名从摄政王府来的死士也已列队左右。一匹神骏雪驹被人牵出,牵着马的女子,青衣窄裙,明眸善睐,神情从容镇定,仰首看着他,将马缰交给他,说道:“公子若要离去,我愿意伴随左右。” 唐云曦看着面前的这个小身影,微笑着摇摇头,“春巧,此行危险,你不能与我同行。” 聂春巧笑道:“公子难道忘了?我本来就是江湖上一闲散之人,不属这东方世家,我愿意追随公子是我的自由,公子可以不要我,但是,我会一直跟到底。” 左风出声阻挡,“不行,你不能跟!”他心中本来就对她存疑,现在自然更不敢让她追随小王爷。 第十五章 但唐云曦却只是凝视着她,轻声问道:“决定了?真的要跟着我?刚才的情势你大概也看到了,后面的腥风血雨还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可能保护不了你,甚至还会害了你。” 她笑得更灿烂了,“公子是说,我可以有幸和公子同生共死吗?” 他望着她的笑颜,苦笑一叹,“傻丫头,世人都求生,哪有求死的?” “所以公子心中也要充满希望,因为世事并无绝境,总有转圜余地,对不?”她一番软语宽慰,一派乐观,全无惧色。 唐云曦终于下定决心,抓住她的手腕,“好吧,要走就一起走!总是我招惹上了你,便要对你负责到底!” 他拽了一把聂春巧,将她扶上自己的坐骑,左风急急地劝阻道:“小王爷,万万不能……” “我心意已决。”唐云曦只丢给他五个字,神色一沉。 东方灏提醒,“天宏,要记得时时想办法给我们通风报信。” 厉天宏点头称是,而东方婉蓉这时候却哭出声来。 “爹,怎么能就这样让云曦哥哥独自去面对那些狗官的追杀?万一他出了事,我们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唐云曦朗声笑道:“婉蓉,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这点风雨我若是都承受不下来的话,还有什么脸自称江湖人?”他也跳上白马,将聂春巧环抱在胸前,拉起马缰对东方灏说:“庄主,承蒙您的教诲,但愿事情风平浪静,云曦可以早日回来看您,请代我向姨母致意,抱歉云曦不能当面告辞了。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他潇洒告别,拨转马头,与一行十几人绝尘而去。 东方婉蓉痴痴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敢相信这天地变色、物换星移竟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自己是否还能有再见唐云曦的那一天,这一点她想都不敢想。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第五章】 离开东方世家,下一步要去哪里?聂春巧并不知道唐云曦的打算,厉天宏也不知道。 半路上,厉天宏发现方向不对,问道:“云曦,咱们不是去南口找冯将军?” 唐云曦回应,“此时与我父亲有牵连的人都被下狱,纵然冯将军能躲过一劫,也很难身居要位,我们去见他,不仅护不了我,还会给他添麻烦,所以断然不能去南口。” “那我们去哪儿?” 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去京城。” “京城?”众人皆惊呼。那里现在就是虎狼之地,陷阱重重,哪有人傻到这时候去那里送死的? 左风纵马挡在唐云曦身前,一声呼啸停住马队,对主子急急劝阻,“小王爷,我等奉命是保护小王爷安危的,绝不能让小王爷去京城送死。” “你们都有父母吧?”唐云曦定定地看着他,“若你的父母身陷险境,命在旦夕,你能袖手旁观,独自苟活?” 左风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左剑接话道:“小王爷的心意属下等能够明白。但是王爷的心意小王爷显然也是知道的。现在对王爷来说,什么都比不得小王爷的安危重要,只有您安全了,王爷才能放心。” “放心地去死吗?”唐云曦瞥他一眼,“父亲与我虽然多年不见,但是他的心意我岂能不知。 可身为人子,不能侍奉双亲于膝下,已经是悖逆人伦了,如今我双亲命悬一线,我若自顾残命,纵然活了,日后的几十年能夜夜安寝,食能知味?” 众人全都低头不语了。 聂春巧此时开口道:“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从京城派人追捕小王爷,绝对料不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直奔京城腹地,我倒觉得,这是一招绝妙的险棋,下得好,说不定能绝地反击。” 唐云曦欣慰笑道:“原来知我者,春巧也。” 萧冲此时冷冷搭话,“一个小丫头说的话怎么能听信?小王爷,此时此刻绝不能意气用事,您一动一静都会掀起风云,若草率决定,不仅会伤了王爷王妃的心,还有可能会连累……这一干人的命。” 他的话很重,唐云曦眉一蹙,并没有立刻反驳。聂春巧打量了几个人的神情,打圆场道:“好吧,既然各执一词,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图后计。不要站在大路边吵,伤了和气不说,还会引得追兵赶上来。” 这番话倒是人人都赞成。于是他们的马队又跑了一段路,从重华镇往北,一直跑了将近百里,天也黑了,路也看不清了,终于进入了一个小镇。这个镇没有重华镇大,左风率先进去打探了一下,确认没有看到官府的追兵预先埋伏,才招呼他们进去。 “大家不要住得太集中了,以免引人注意。”聂春巧提醒道,“好歹咱们也有十几人,人人骑马带刀带剑的,一看就是江湖人,目标太大,不如多找几家客栈,散住下来,官府要查时,也好及时通风报信,不会被人一锅端。” 萧冲笑道:“小丫头,看不出你还挺有在江湖混的经验嘛。” 左风却冷冷反驳,“此时分散实力是下策,大家若都分开住了,一旦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保护小王爷?” 唐云曦却道:“就按春巧的话办吧,这也正合我的意思,左风,你若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左风不放心的其实就是聂春巧。 左风板着脸,和唐云曦、聂春巧、厉天宏,以及四五个王府死士住进了小镇东街的悦然客栈。 萧冲与左剑带着另外几名死士住进了悦然斜对面的欢喜居。 两边都住下后,萧冲和左剑又悄悄到这边来看他们,商讨明天要行走的路线。 商议时,双方态度都很坚决。 唐云曦无论如何要回京,萧冲及左氏兄弟都是坚决反对。 最终还是聂春巧出来缓颊,“我倒有个想法,既然大家都不想让小王爷冒险,小王爷你也就听大家一句劝,咱们不去京城,只在附近打探消息。京城附近还有哪座城镇可以容我们藏身,又便于打听王爷的情况?” 萧冲想了想,说道:“距离京城五十里,有一座妙城,那里的守备张凌玉应该不是太子党的,但也不是王爷这一边的人,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离京城都这么近的地方了,还能有不是太子党的人?”左剑现在对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万事谨慎为上策。“小王爷,距离京城五十里,也是危险之地。太子现在必定派出人马四处追捕您,您无论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属下建议您……不妨暂时离开诏河。” “离开?”唐云曦抬起眼皮看他,“你是让我离境?” “是。此时离境是最好的办法,东方世家前些年不是有位小姐嫁到云疆去了?好像在云疆当什么皇妃,以王爷和东方世家的关系,让东方庄主写封信过去,那位皇妃应该可以帮这个忙。” 厉天宏连忙说道:“这事好办,我这就去写信。” 唐云曦却蹙眉反驳,“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又要去烦扰国外之人,何必拖这么多人下水?” 聂春巧滴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大家都是一番好意,但说来说去怎么都说不拢,那不如听天命吧!”她掏出一个铜钱,放在桌上,“你们敢不敢赌天命?” 萧冲问:“怎么赌?” 她笑答,“正面在上,就听小王爷的,反面在上,就听你们的。至于你们决定去哪儿,你们定妥了,小王爷就跟你们走。如何?” 左风依然皱着眉,“这样的大事,岂能掷铜钱决定?太儿戏了!” 唐云曦反而笑了,“倒也好,反正就交给老天安排吧!” 其他几人也不说话了,的确,为了下个去处商量了一天都没有结果,大家都难免心浮气躁,聂春巧这个办法,也不失公允。 “那就这么办了。” 聂春巧将铜钱往天上一抛,铜板刚刚落下,还未落地,左风忽然伸出一手将铜钱拍在桌面上,他的手掌盖在铜钱上,看着众人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遵守这个‘天命’?” “当然。”唐云曦点头。 左风手掌移开,反面朝上。除了唐云曦,众人都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商议去哪儿,厉天宏还是决定先请东方灏给嫁在云疆的那位东方世家的皇妃写封信,不管用不用得上,这是一条退路。 第十六章 然后萧冲决定大家转去南口,先看看南口那边冯将军的动向再说。左风左剑也同意,唐云曦没有再反驳。 事情就这样定了,大家退出门去,虽然定了方向,一个个却仍心神沉重。都累了一天,人人都想好好休息休息。 聂春巧用剪子轻轻佻着油灯的灯芯,将灯光拨亮了些。唐云曦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好半晌,说:“春巧,为什么今天非要跟着我走?我现在是钦命要犯了。” 她回头一笑,“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答过了?” 唐云曦低下头,“刚才左风那一掌……” “我知道,他故意瞅准了背面朝上时才落的掌。”她漫不经心地说。 他颇为讶异,“你知道?” “他一心不想让您回京,自然不会让正面朝上。”聂春巧早将一切看得分明清楚。如果不是故意,左风何不等到铜板落地?半路出手,必有所图。 他苦笑道:“大家都说这是为了我好。” “但也要看您自己觉得好不好了。” 唐云曦静默。 聂春巧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小声说:“其实咱们也不必非要听他们的话。” 他迅速地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孩子气的好奇。 她笑着提议,“咱们可以偷偷溜走,不要跟着他们了。” 唐云曦的眉心皱出一道摺痕,“这……只怕不好。”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这么多人大老远跑来保护您的安危,您若是自己跑了,就是辜负了大伙儿的心意。可是您看,这么多人跟着您,不像保护,倒像是监管,离京城越远,您就越不安,奴婢可不想小王爷心中留有遗憾。” 忽然有人敲门,左风大声说道:“公子,左风求见!”在外面的地盘,他们不好公开叫唐云曦“小王爷”,便以“公子”一词替代。 他扬声道:“进来吧。” 左风一进来,先看着聂春巧,沉声道:“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是不是该出去了?” 她习惯性地耸耸肩,迈步出去。一出门,在楼梯拐角处,左剑抱剑胸前,冷冷盯着她,“听说……你是太子身边的人?” 聂春巧叹道:“这个误会不是已经说开了吗?” 左剑犀利地盯着她警告,“我不管这是不是误会,如果有人妄图假扮天真迷惑公子,对他不利,我绝对会让那个人--死无全尸!” 她抚着胸口,“你们兄弟俩都是一个腔调,他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刺我一剑,你却说什么死无全尸。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本事你就抓我小辫子好了。” 朝左剑哼了一声,她便迅速地下楼回房。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楼下,唐云曦所住的房间左右两边分别是左风和厉天宏,显然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敌人偷袭时更方便回击。 聂春巧刚刚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就听到窗棂忽然咚咚咚响了几声,像是被人叩响,不禁一怔。 这里是二楼,外面难道有人? 她迟疑了一下,现在这个时刻,的确有很多危险潜伏。今天她见到谭谦硕时就在想,这谭谦硕会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她出京时太子曾经说过,没有几个人认得她,这样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那现在敲窗子的人会是谁? 咬了咬嘴唇,她将窗闩拉开,这窗户是向外推的,她只轻轻推开一扇,外面倏然丢进来一个纸团,上面写着四个字--见机行事。 这四个字写得很潦草,显然是有人仓卒写成丢给她的。但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寓意却是无穷,是让她对什么事见机行事呢?这四个字,有可能是太子那边派来的人写给她的,但……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左风他们为了试探她而写的呢? 她冷笑一声,走到灯前,刚要将那张纸点燃,又犹豫一下,收了回来,已经皱巴巴的纸面被她又重新铺平,叠好,放在衣襟内。 接着,她才安心躺下。 这惊心动魄的一日,和那未知难料的明天,都先留于梦中吧…… 清晨,唐云曦刚刚起身,聂春巧就捧着早饭进来了。 “这小客栈也没什么食材,我想着如今安全第一,便早起了一个时辰,和他们借了厨房,自己和面烙了烧饼,做了小米粥,公子出门在外,一切只能从简,就将就着吃吧。” 唐云曦洗了把脸,笑道:“在外面本来就不用那么讲究,有得吃就是福。” 此时左风走进来,“公子,等您吃完饭咱们就要尽快上路了。这一夜虽平静度过,属下却总觉得还是不踏实。按谭谦硕那个性格,必然会一路追击的,也许现在已经赶到了我们前面。” “我们自己都还不确定路线呢,他怎么会知道要在哪等。”唐云曦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吃着聂春巧刚给他做的烧饼,热呼呼,外酥内软,口感很好,仿佛这一天中紧张焦躁的情绪都可以和美食一块吞进肚子里去了。 但左风只是紧张地提醒,“小王爷,此时此刻,事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候楼下蹬蹬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冲跑上来,脸色难看地说:“谭谦硕的人马追来了,正在挨家挨户地问,眼看就到这边了,我们要做好准备!马匹都已经牵到店门口了。” “唉,连顿饭都吃得不踏实。”唐云曦苦笑一下,放下筷子,对聂春巧歉意地说:“只好以后有机会再尝你的手艺了。” 左风等不及了,上前拉住唐云曦就往外走。 萧冲一拦聂春巧,“你跟着我。” 她抬头看他一眼,没吭声,就跟在他的身后下楼。 四个人来到楼下时,马匹果然已经备好了,厉天宏骑着马从远处奔来,急急说道:“快!上马! 对方从西面来,我们分批走,左风,你领着云曦从东面出镇子,我们分南北两面,引开追兵!” 聂春巧和萧冲同骑一马,唐云曦回头看到,问:“春巧,你怎么不过来?” 萧冲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别乱说话!” 她感觉到他的手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按在肩颈上很重要的穴位,让她全身酸麻,几乎使不出力气。 左风说道:“小王爷,别多言了,咱们快点走,追兵马上就到!” 然后他回头给萧冲使了个眼色,萧冲立刻一扬鞭子,先带聂春巧向南边跑去。 马儿跑得很快,她昨天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日,已经快要吐了,今天萧冲驾马跑得更加疯狂,要不是他按着她的肩膀,她几乎要从上面跌落下去。 一路奔走,进了一片密林,萧冲忽然一勒马头,说:“到了。” “到了?”聂春巧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的地方到了。”萧冲提起她的肩膀,将她从马背上拉下,丢在地上。 她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手掌还扎到了枯枝败叶,扎得生疼。 萧冲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既然是从江湖上来的,就回江湖上好了,我们这一路很辛苦,不便带着你这个不会武功的丫头同行,你自求多福吧。”说罢,就扬鞭而去。 聂春巧被孤零零地丢在林子里,愣了好一阵,忽然间,她情不自禁地仰天笑了起来,这一笑,就像是被人点中笑穴一样,不可遏止,停不下来。 她这样忙前忙后,费尽心思地好不容易钻到唐云曦身边,没想到竟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丢弃,所有的心血白费不说,还令她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一文不值,连块被狗啃过的骨头都不如。 扬起手,看到手掌上有细小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但是并不觉得疼,因为心里的懊恼,甚至有几分愤怒,远远盖过了肉体上的这点疼痛。 下一步怎么办?要往哪儿去?回京吗?怎么向太子覆命?说她被人甩了? 继续追踪唐云曦?且不说她两条腿根本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步去向,就算自己追上了,怎么解释?左风左剑他们那帮人,岂能容得下她? 今天这一幕,不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吗? 踟蹰前行,她像是被打败的将军一样没精打采,刚刚走到林子出口,几匹快马就在她面前停下,马背上的几人都穿着黑色的官服,大声问她,“小姑娘,有没有见到几个江湖人从这边走过?” 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没看见。” 那几人刚要走,其中一人却盯着她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抬高下巴,胸中憋闷的那一股火气正无处发泄呢。 第十七章 那人冷冷看着她,“看你孤身一人从林子里钻出来,只怕也没干什么好事。” “也许在幽会情郎?”其中一人略显轻浮,开了句玩笑。 聂春巧哼了一声,抬步就走。 “站住!”问话那人拨马追上,盯着她的衣服道:“我看你这衣服很眼熟啊。你……该不会是东方世家的丫鬟吧?” 她暗自心惊,东方世家的丫鬟虽然穿着不完全一样,却用同样的布料,布料上都是相似的花纹。因为东方世家很讲究,光看衣服的服色花纹,就能看出这丫鬟在府中做了几年,是内院伺候主子的贴身丫鬟还是外院扫地的,从服饰上一眼就可以区分出来。外人纵使不能分清,但看服装也能看出她们来自何处。 由于走得匆忙,衣服都没有准备,没想到竟然被人一眼就因衣服辨别了来历,不禁暗自咒骂这御林军的眼睛实在是太毒。 见她沉默,那人冷笑一声,说:“果然是东方世家的人,此地距离东方世家那么远,怎么会有一个他们家的丫头?定是跟着唐云曦一起出逃的!抓!”他一声令下,左右两人骑着马从她身边掠过,一人抓一只手臂,就把她从地上抓了起来。 聂春巧惊呼一声,身子已经在半空中了,然后那两人将她的身子一荡,丢给识破她身份的那人。 那人抓住她的腰带,按在自己的马背上,抽刀出鞘,抵在她的脖子上,阴冷地道:“说!你主子在哪儿?” 聂春巧心里思忖着应对之策。说真话?当然不行。这几个人虽然也是太子派来的,但是太子有令,不到关键时刻不能暴露她的真实身份。那说假话? 她眼珠一转,已经被那人看破心思,刀刃就压在她的脖子上,威胁道:“你若是故意说假话想骗我,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首先是保不住了,然后你的人头也就保不住了。” 聂春巧一咬牙,“好,你要杀便杀,只是杀了我,你什么都问不出来。” 那人冷笑道:“小小年纪倒会威胁人?我不用杀你,也有得是办法逼你说出真相!”他的刀依旧抵在她的脖子上,左手一拉,却将她的腰带抽落。 旁边有人下流地笑了,“二哥,又玩那一招?人家年纪还小呢!” “再小也是个女人了!”那人盯着她苍白的脸,刀背在她脸上拍了拍,“除了妓女,女人都怕这一招。”说罢,他已将聂春巧的衣服撕裂,提着她从马背落到地上,一下子将她压倒。 她尖叫一声,衣服已经被扒去两件,里面杏黄色的肚兜上,一串粉色的桃花已然显露,微微起伏的胸线令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不禁心生遐想。 那人哼道:“小姑娘身材倒不错,不知伺候过主子没有?我尝尝就知道了。” 他的手指摸到锁骨下肚兜的绳结,向上一抽,绳结散开,紧接着便是血花飞溅-- 一只断手跌在尘土之上,所有人都惊呆了,聂春巧则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捂着胸前散落的衣服狼狈地爬到一边去。 此时一道人影快如闪电倏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一揽,抱在怀中,同时自那人影身前闪过一道银光,那断了手掌的人还未觉痛,已然命送黄泉。 其他几人目光尽是震惊了,定睛看清面前一脸寒霜铁青的男子,正是当日以琴声击退谭谦硕的唐云曦,此时他手中一柄流水长剑,气势凛然,杀气逼人。 那几人同时拔刀,唐云曦低头对她道:“转过脸,去马边等我。” 聂春巧脸上都是泪痕,视线模糊,只能依稀看到一团白影在身后不远处。她点点头,转身向白马靠近,身后却听见几声闷哼,咕咚咕咚,似有人摔倒在地。她握住缰绳再回身看时,那几人都已经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唐云曦回到她身边,银剑上只有一道血痕,他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块手帕,将血迹擦干,收剑回鞘,然后抱着她坐上马背,拉过缰绳,口中轻叱一声,那马扬蹄踏尘,奔向前方。 此时对面又来了两骑,分别是左风和萧冲,看到唐云曦抱着聂春巧回来,那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公子,您……”萧冲甫一开口,唐云曦一道寒厉眼神刺来,扬鞭一扫,正抽中他的脸颊,他脸上立刻泛起一条难看的红印。 左风见他被打,也不敢开口了,对萧冲使了个眼色,两人都静默着骑在唐云曦左右。 聂春巧紧紧依偎着唐云曦,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滴,刚才那一惊之后的心神混乱已经在他的怀抱中得到了抚慰。 他的胸膛虽然不宽阔,但足够温暖,最重要的是,当他如神只一般从天而降时,她长出一口气,不仅仅为他及时赶来救她,也为了她可以确信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 若非在意她,他怎会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回头? 只要他心中有“在意”二字,她就不算是枉受了这一场屈辱,一切都算值得! 自唐云曦手臂下面的缝隙处往外看,依稀可以看到左风那难看的脸色,她心中又愉悦起来。 经过此事,左风必然要老实多了,看他还敢对自己使那些小手段? 轻轻抓住唐云曦的腰带,她又贴近几分,唐云曦感觉到她身子的轻晃,以为她还在颤抖,便腾出一手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春巧,没事了,从今以后我绝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聂春巧忽地一震,感动、愧疚和复杂的心绪夹杂在一起,让她竟无法回应他的这份温柔,只是咬紧下唇,原本紧握他衣带的手指却缓缓松开了。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情深,这样的信任……她,何德何能,又怎么配啊…… 他们并没有远离先前落脚的小镇,在绕着小镇外边转了一圈之后,他们再度回到小镇里。 左剑满头是汗地骑着马赶来与他们会合,“那些人出了镇后,往北边去了。我们有四五个人一直在前面吸引他们,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 “天宏呢?”唐云曦见厉天宏迟迟不归便问道。 左剑脸色一变,低下头去,“天宏少爷……和我们走散了。” 唐云曦的眼眸中荡起波澜,“走散了?难道你们没和他说到这里会合吗?” “说了,但是天宏少爷一个人吸引追兵,跑得太快太远,我追不上他。” 左风此时才小声开口,“小王爷,您先找个地方休息,属下和他继续在这里等天宏少爷。” 唐云曦的脸色很是难看,但也不便发作。 这里是小镇的另一头,他们另寻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看着他们一群人又是骑马又是带兵刃,有男有女的,想起刚被官差搜过店,心情紧张,迎上来就说:“几位客官,小店今日不做生意了……” 萧冲丢给他一张银票,足足一百两,“我们只在你的店住一日,明日就走。” 那老板是做小本生意的,一个月也很难赚到这么多钱,立刻看呆了。而唐云曦已经抱着聂春巧进了二楼的一间空房内。 萧冲举步要进来,唐云曦头也不回地喝道:“出去!” 他尴尬退出,唐云曦又补了一句,“去买身新衣服,要给春巧换的。”萧冲闷闷的应了一声,关门走了。 聂春巧刚躺到床上,就拉过床上的被子,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唐云曦轻声道:“春巧,让我看看,你受了什么伤没有?” “公子别看我了,我今日已经没脸见人了。”她在被窝里哽咽地说。 唐云曦故作轻松道:“怎么会没脸见人?”然后硬拉开被子,看到她略微红肿的眼眶,又是疼惜,又是难过,“没事,这脸还是很漂亮的。” 聂春巧将脸转过去面向墙,团起身子,咬着牙说:“公子不该回来的,你应该直接跟萧冲他们走。” “我怎能不回来?将春巧一人丢下,我不放心。”唐云曦重新帮她盖好被子,只盖到她的肩膀上,依稀可见她脖颈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痕,应该是被刚才那奸人用兵器在脖颈上压到的。 他没有告诉她,当萧冲独自一人骑马追上他时,他是多么惊诧,尤其看到左风那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后,又是多么震怒,一切无须他们告知,他就都了然了。 怎么能丢下她?那个在他危难之时不顾一切要追随他的女孩儿?他甚至没与两人打招呼,也没有当面责斥,就立刻拨转马头往回赶,风驰电掣的,心中满满的都是牵挂和忧心,生怕她遭遇敌人,出一丁点的意外,而在看到他最怕看到的一幕时,更忘了理智,忘了自己曾经暗自立下的誓言:永不伤害任何一条性命。 第十八章 仓卒间,他以一枚石子当作暗器,不料,虽然手中无琴,但是拈花琴指的功力已非同小可,一石击出,犹如利刃,竟断了那恶徒的手臂,再后来更连毙数人,那时的他,似是被可怕的心魔控制,失了理智。 而这一切的原因,冷静之后回想,答案并不难寻--都是为了她。 “春巧……”手指擦过她的发梢耳垂,轻触在那一道红印上,她似是疼得颤栗了一下,躲开了。 他心中满是歉意,若不是一时大意将她交给萧冲,便不会累她发生这样的意外。一个女孩子,名节何其重要?更何况被人当众玷污。若非他及时赶回……不敢再去想了,他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她忽然从被子下面伸出一手,反身抓住他,呢喃道:“公子别走,我怕……” 那张脸上依旧还有残存的恐惧,似惊弓之鸟一样死抓着他这根“稻草”不放。 唐云曦爱怜地安抚她,“不走,我只是想帮你倒杯水来。” “我不喝水,我已经觉得够冷了。”衣服有了破损,这床还靠着窗边,寒风自窗缝中侵袭,她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唐云曦想了想,依偎着她躺在床的外边,一手将她连被子一起揽过,“这样是不是暖一些?” 她自眼睫下面飞快地偷偷看他一眼,从眼角下边开始,整张脸都泛起嫣红,“公子……不该对我这样好。” “为何?” “奴婢……会妄想。” 一瞬间,房内变得沉默而安静。聂春巧开始惴惴不安,是自己这一句话说得太早了?也许,他们还没到那一步,他对她,只是主子对奴婢的责任和照顾…… 忽然,又响起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像水一般从耳鼓淌过她心底--“傻丫头……” 只有三个字,含蓄而模糊的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让聂春巧听了暖洋洋的。够了,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这样就代表……她的的确确已经走入他心里,他对她,不再只是主子对奴婢的关爱,应该还有更多一层的情意。 于是她又想起赛妲己那句话-- 要把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要让别人为我们欲生欲死,那就算是我们修炼到家了! 今日他肯为她以身犯险,为她杀人,她拚了性命和尊严将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这样的牺牲总算值得。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个秘密--她会武功。虽然不像他那样惊世,却足以自保。她在那奸徒扑倒自己的刹那,早已暗中摸到了他背后的致命死穴上,倘若无旁人施救,她一样可以置那人于死地。 所幸,他及时赶回,恶人被杀,她也没有暴露身份,还成功赢得了他更多的关爱怜惜,本以为断掉的那条线重新系上,还系得更加牢固……她应该为此得意到了极点,可为什么心里全是伤感,全是惆怅,一点也笑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在玩弄别人性命的同时,她自己的命,也被操控在对方手里。喜怒哀乐,生死荣辱,早已无形地和身边这个人紧紧连在一起。 而这样的后果不是主子乐见的,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这步棋,下错了。若解不开,便唯有死。 死……令人恐惧的字眼,她闭目想到那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绝望,她一阵胆寒,更加颤栗。而身侧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颤抖,竟将她拥得更紧。 那温暖的力量,并不热烈,却足以令人忘记来时之路。 深深呼吸,她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的芬芳,和着这股暖意,令人微醺,如醉,忘归…… 【第六章】 将近子夜时分,厉天宏才归来。但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衣服都有破损,头发也有些散乱,不知道和敌人进行了怎样激烈的交战才终于脱困。 “差点以为回不来了。”他尴尬地笑,“遇到几个高手,甩掉他们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受伤了?”唐云曦看到他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里面还有血丝渗出,便招呼左风左剑帮他重新包扎。 厉天宏说道:“现在那波人应该出了这个镇了吧?” “嗯。”唐云曦想了一下,开口,“我们在这里不能停留太久,下一步……” “去南口!”厉天宏抢先说道,“他们现在跑去的方向与南口正相反,我们直接去南口,会与他们越隔越远。” 左氏兄弟点头同意,萧冲也附和,“冯将军为人古道热肠,在朝中很有威信,定然可以帮助小王爷的。” “随你们安排吧。”唐云曦撂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就反身回房了。 房内,聂春巧已经换了新衣服,重新梳好了头发,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他神情严肃地走进来,小声问道:“天宏少爷回来了,公子怎么不高兴?” 唐云曦朝她苦涩一笑,“自由惯了,突然被人这样摆布,有些不舒服。” 聂春巧抿着嘴,没吭声。 他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坐到她对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我说了也不算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和我说过的。”唐云曦沉思道,“只是这些人是我父亲派来保护我的,如果我把他们甩下--” “公子……”聂春巧冲口说:“别让自己为难了。只要公子记得谁对您最好,现在大家不是都以保护您为首要吗?” 唐云曦觉得她急于打断自己说话,虽然嘴里是赞成萧冲他们的,但很明显,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春巧,现在屋内没有别人,你有什么心里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还需要隐瞒什么吗?” 他柔柔地望着她,眼底坦荡。 聂春巧悄悄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唐云曦将纸展开来,看到上面那四个含义不清的字--见机行事。 “这是你在哪里捡到的?” 她轻声说:“昨天晚上,有人敲我的窗子,然后丢进来的。” 唐云曦眉心一敛,“为什么要丢这个纸团给你?” “我不知道……我猜测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试探我,看我究竟是不是太子身边的密探。 其二……就是丢错了房间,有人要和公子身边的人联络,却误把我的房间当作了对方的。” 他捏着这张纸,静静坐了很久,然后走到烛台前,突然将那张纸引燃了。 聂春巧不解地立刻起身,低叫,“公子……” “春巧,你休息吧。”他回头对她一笑,还是那样满是温柔,仿佛那张纸条从来都不存在。 她一怔后便明白了,他现在暂时不便发作,毕竟写纸条的人是谁还不清楚,一旦吵嚷起来,倒让背后之人藏得更深。 于是她也不再争了,乖乖躺回到床上去,看他并了两张凳子在旁边,问道:“公子要睡在凳子上?” “嗯。”他真的平躺在凳子上,那凳子可没多宽,他纵然身材清瘦,在那上边也只是刚刚好躺好而已,哪里能翻身? 聂春巧急急下了地,过来拉他,“不行,若是这样,那我宁愿睡在地上了。怎么白天你还愿意和我共睡一床,现在倒见外了?” “春巧,我不能毁你名节。”他的手与她的交握在半空中,语气低沉。 她哼笑道:“名节?我这样的丫头还要什么名节?我的名节今天不是已经都被那些人毁了?” 他拧眉心急的说:“不,你别乱说--” “那我愿意把名节都给公子,行了吧?” 聂春巧抢先打断他的话,热烈而直接的告白,让唐云曦脸泛潮红,“越来越会胡说了。” “我不是想攀高枝,而是我既然跟着公子出来了,就是把命都交给你了,这时候你又和我说什么名节?”她苦笑道,“那不是在嘲笑我虚伪吗?” 唐云曦深深望着她,“好,那我们都不睡凳子,也不睡地面,睡床上去。” 两个人又并肩躺好。却因为半夜起身而没了睡意,齐齐睁着眼,看着头上的房梁。 唐云曦问道:“春巧,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父母他们还在人世上吗?” “不在了。” “哦,抱歉。” “这有什么值得公子说抱歉的?” “提及了你的伤心事,很不应该。” 第十九章 “也不算什么伤心事。”聂春巧的嘴角牵动一下,“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和他们失散了,他们是死了,还是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年……正好赶上靖安之变。” 靖安之变,是诏河十六年前的一场内乱。那一年,唐云曦也不过才刚两岁,只是后来听旁人说过,那一场内乱令先帝和兄弟反目,精神大受打击,三年后,先帝病故,太子尚且年幼,便由他父亲兼做摄政王,辅政十三年。 原来因为那一场内乱而历经沧桑巨变的家庭并不只太子一家,上至皇帝自己,下至黎民百姓,谁能独善其身? 聂春巧对于那场曾让国人惊心动魄的内乱,同样全无记忆,她只是淡淡讲述,“反正我很小就被人收养,七岁就被卖入……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后来我烦了,从那户人家逃了出来,流落江湖,一直到遇见公子。” “难怪你说……小舟从此逝,江湖寄余生。”唐云曦替她欷吁。 “没什么,反正也没人在乎我这条贱命。”她顿了一下,“除了……小王爷你。” 下意识叫他小王爷,令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却被他握住手,她侧过脸来看他,正巧他也侧过脸来,就这样脸颊撞到他的鼻尖上,两个人都愣住。 他呼出的热气就喷在她的耳廓处,很痒,她本能地感觉--如果自己的脸再贴近一些,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几次他在书房中小憩时,望着他的睡容,她总在想,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份福气,被他那双红如赤梅的嘴唇亲过?但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心里就会酸酸的。 现在该怎么办?她的思绪又乱了,若是赛妲己在这里,早就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吧?但还不容她多想,唐云曦已经悄悄让开了一点,谦谦君子如他,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有着占她便宜的念头,更何况,白天她刚刚被那几个恶徒吓破了胆。 可对于他的退去,聂春巧心中满是失望,明明可以趁机更进一步的,怎么是他先退却了? 但下一刻,他却忽然开口,“春巧,我有个计划,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计划?”她不解地看他。谦谦君子也要耍阴谋诡计了吗? 唐云曦却闭上眼,清澈的眸子被遮住,那眼中的一切光亮都因此而消灭,谁也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有那嘴角若隐若现的些微翘起,似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虽然性本善,但并非任人欺,那些将他当作仁善可欺小绵羊的人,是真的错看他了。 清晨一早,左风房间的门就被人急促敲着,聂春巧在外面喊道:“左风,公子丢了!” 左风本来就半睡半醒,高度戒备中,骤然听到这一句呼喊,全身寒毛都竖立起来,一下子从床上蹦到门口,还未拉开门,聂春巧就撞进来了,满脸的惊慌失措。 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公子不是和你住在同一间房里吗?你还看不住?” “我……我不知道要看着他啊!”她无辜地哭出声,“我太累了,一觉睡醒就发现公子没了,桌上还放了一封信。”她将信交给左风,说是信,但也不过是在一张白纸上草草写下的几个字-- 身为人子,当为父母分忧,有难同当,京城见! “坏了!”左风想再骂一句,但一想他毕竟是小王爷,就把话又收了回去,捏着纸跑去找其他人了。 很快的,左剑、萧冲、厉天宏,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聚齐在一起,人人忧心忡忡。 “不知道小王爷是几时留的这张纸条,我们现在就往京城赶,快马加鞭,半日的功夫或许能追上?”率先发问的是萧冲。 “半日?只怕赶不上。你们可知道他骑的马匹是什么吗?”厉天宏叹气道,“那原本是云疆国的国宝踏雪神驹,号称可以日行千里的,平日里我们外出郊游,那匹马就算是不拚尽全力,我们也是追不上的。” 左剑较为沉稳,他主持大局,道:“先不要吵,只说从这里去京城,一共有几条路?” 厉天宏对这一带地形较为熟悉,回道:“大路只有一条,但小路还有两条,大路近,不过危险,小路绕远,但是安全。” “小王爷知道这几条路线吗?” “知道,我们这几年都在这附近几个小镇转过。” 左剑一拍桌子,“那好,天宏少爷,您走大路,我和左风走一条小路,萧冲走另一条小路,不管能不能遇到小王爷,都先拚命去追,如果追不到,就到京城会合再说。若是追到了……唉,只怕也要到京城再说了。小王爷那个脾气,除非我们追到把他按住,否则谁也拦不住他进京。” 厉天宏苦笑道:“纵然追上他,我们这些人也都按不住他。我实在是没想到云曦的武功已经练到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再练十年只怕也是追不上他了。” 左剑看向聂春巧,“你要跟我们谁走?” 她看了众人一眼,瑟缩了一下,回道:“我、我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或者我自己去京城,你们不要管我了。” “哼,不管你?回头小王爷找我们要人,我们怎么办?”左风虽然巴不得把她甩下,但是一想到她那天被萧冲丢弃后,唐云曦那吓人的表情,也对她的去留着实为难。 “我自己去京城,不拖累你们办大事,小王爷不过晚两天见到我,你们说明之后他自会理解。” 聂春巧叹气道:“他都把我都丢在这里了,可见也不是真那么在乎我的。” “随你便吧!”左风先大步跑下楼去。 左剑盯着她说道:“你自己慢慢走,一路沿途也可多观察观察时局动静,我们王爷在京城最南边有一处酒楼,叫锦绣居,太子也未必知道那一处,你若是到了京城,可以先去锦绣居等我们的消息。” “好。请几位千万保重,务必找到小王爷,保护他周全。”聂春巧深深福了个身。 “那是自然。”左剑也走了。 众人散尽,小小的客栈里恢复了平静,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坐在下面喝茶,诧异地看着这一群人如狂风卷云一般的离开。 客栈掌柜的小声来问聂春巧,“姑娘,这些大爷们……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她微笑道,“掌柜的,我要等一会儿再走,能在您这儿讨要一份早饭吗?我昨晚都没怎么吃呢。” “当然当然!”那一百两银子的打赏可以吃多少顿饭啊!掌柜的是个老实人,一口端来五个大肉包子,和一大碗馄饨。 聂春巧看着满满一桌的食物笑了,“这要是我们公子在这儿,肯定高兴,他一个人就能把这一桌菜都吃了。” 用筷子夹起第一个包子,刚刚咬了一口,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人,掌柜的讶异地问:“客官,您怎么回来了?” 聂春巧眼皮一抬,只见左剑手扶剑柄正踏步进来。 “左二哥,您怎么回来了?”她也是一脸诧异。 左剑站在她面前,弯下腰盯着她质问:“别和我打马虎眼,公子到底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 “啊?您这是什么意思?”聂春巧嘴里咬着大包子,眨着大眼睛,全然不解的样子。 他冷笑道:“昨天公子舍命救你,今日他突然失踪,你却悠哉悠哉地坐在这里吃早饭?那天是谁非要跟着公子上路,说要和公子同生共死的?” “我纵有此意,可你们看我如看蛇蝎妖女,还要我怎么跟?”她将筷子一放,生气地说:“那天你们合伙甩下我,将我甩给一群流氓般的官差,我的清白都差点毁在那些恶人手里!你知道吗?若不是公子救我……罢了,我欠公子一条命,但是他这回孤身上路,显然就是怕我再卷到这是非之中。 “我是知道好歹的,公子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只要我不给他惹事,就算是帮他了,难道非要我哭着喊着抱着公子大腿才算是真心诚意吗?你们真是奇怪,我跟着他,你们怀疑我是什么内奸,我不跟着,又怀疑我把公子藏起来了。好啊,我这条小命就在这里,任你打、任你查!这客栈也就这么大,你上上下下去搜好了,看我是不是把公子藏起来了!” 左剑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你最好别耍什么心眼手段,你父母把你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若是有正途不走,只走邪门歪道,定是自找死路。” 第二十章 聂春巧又抓起那刚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耐烦地说:“好烦!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担心公子的下落,否则怎么会还有闲功夫和我磨牙?要不然你就等着,等我吃完早饭,坐你的马一起去找公子好了!也免得你们担心公子见不到我又降罪于你们。” 左剑迟疑了一瞬,闷哼一声,旋即走了。 聂春巧继续吃着面前的那一大盘包子,这包子是纯肉馅儿的,咬一口,就流出丰沛的肉汁,她禁不住赞美道:“老板,您家的包子真好吃,一会儿能把那三个包起来给我吗?我们公子好吃,他若见到这几个包子,一定会开心死了。” 掌柜的忙应承,“好的,也不用包这几个,那边还有热的刚出锅的包子,给姑娘包热的好。” “也不知道他吃到时,还是不是热的。”她低头嘀咕一句。两个包子吃下,又吃了半碗馄饨,实在是吃不下了,她便起身回房间。 刚一推门,她便吓了一跳,门内桌边稳坐一个人,对方正冷幽幽地看着她。 “萧冲?”她吃惊过后,生气地说:“你们都不干正经事!一个个都慷慨激昂地说要去找公子,结果都跑回来找我。你也以为我能告诉你公子在那儿吗?” 萧冲的眸光阴鸷,“你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她气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若知道,我早自己去找了。” 他阴森森冷笑,“这么看来,太子交给你的任务,你是办砸了?” 聂春巧心底震惊,对上那双幽寒的眼,赫然明白为何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有另一个世界的味道。她冷笑道:“又一个来套我话的,都说了我不是太子的奸细,你要我挖出心给你看吗?” “你的心,我不要,要挖,也是太子来挖。”他的手指敲了敲,诡笑道:“灵儿,找不到唐云曦,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浑身上下都是透骨的阴寒,那一句“灵儿”将埋在她意识深处的另一个世界的记忆都挖出来了。 是的,她本名不叫聂春巧,她没有姓,不知道自己爹娘的名字。她昨天给唐云曦说的故事,基本上都是真的。只除了七岁时被卖入大户人家那一段,故意隐瞒了真相--她被卖入的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而是浩浩皇宫。 从御膳房最底层的打杂小宫女开始做起,一步步做到了太子的心腹。灵儿这个名字,在出宫后就被封存了,除了太子身边的人,没有人既能认出她来,又知道她的本名。 萧冲见她陡然陷入沉默,便从头解释,“我是奉了太子之命来监押唐云曦的。太子不放心先后派出的几路人马,谭谦硕在明,我和你就是在暗处。本来唐云曦若是肯直接入京,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是他手下的左风、左剑是个麻烦,我不便立刻动手,而你跟在他身边,竟然全无作用。灵儿,真难为殿下夸你心思缜密,慧黠过人啊……” 聂春巧忽而一笑,笑若春花,“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布置得这么周密,连唐川身边最信任的人里都安排了他的人马。只是你之前既然已经认出我来,为何要把我半路丢在荒郊野外,害我差点着了谭谦硕手下人的道儿?” “殿下说过,你有自保的能力,纵使唐云曦不回头救你,我也不信那几个人能奈你何?更何况……”他对她挤了挤眼,“若非如此,怎能试出唐云曦那个愣小子对你的真心?”他叹口气,摸摸自己还有鞭痕的脸颊,“唉,只是我这一鞭挨得真是有些委屈。” “若能助殿下得成大业,这点委屈有什么可抱怨的?”她鄙夷地笑。“那,那晚往我屋里扔纸团的人……也是你吧?” “众目睽睽之下,不便暴露身份,只好提醒你了。” “那你现在突然跑来和我暴露身份,想干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唐云曦的下落?” 聂春巧又习惯性地耸肩,“我说我不知道,你和左剑都不相信吗?” “他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确不信。”萧冲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人心的穿心之箭。“看他那天对你的重视程度,他就算是不便带你同行,也必然会告诉你他走的时间和方向。” 见聂春巧沉默,他又逼问一句,“你该不会是对他……真的动了心吧?” 她横眉竖目道:“胡说什么?别忘了,他是太子的敌人之子!” 萧冲冷笑道:“他还是一个多情的翩翩美少年呢。” 聂春巧脸色有些难看,“好,我的确知道他的下落,他是今天寅时三刻走的,你现在去追,肯定追不上他了。但是临走前他和我约定好要在王府附近的一间小茶肆见面,那茶肆叫‘悦来’。” “既然知道,为何刚才不说?”萧冲咄咄逼人的问。 这回换聂春巧嘲讽地冷笑“你是谁啊?你问我就得立刻告诉你?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你有什么凭证让我相信?” 萧冲思忖了一下,起身冷笑道:“等回了京,在太子面前,太子自然可以为我证明。” 见他举步要走,聂春巧忽然尖叫了一声,“你这个恶人!原来是你一直在陷害我!” 他不解地回头看她,正要问她瞎喊什么,忽然身后一阵轻风吹过,他只觉有剑气逼近,还未回头,已经被人剑抵背心。 “别动。”那清淡而温润的声音让萧冲一怔。竟是他正要外出追踪的唐云曦? “春巧,他都招了?”唐云曦低声问。 聂春巧得意地对着萧冲身后的他笑着,回道:“他都招了!他就是太子派来的那个内奸!” 萧冲立时觉得形势不对,举手喊道:“且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是太子派来的内奸了?” 她嗤笑一声,“你还想瞒公子吗?刚才你在我面前已经亲口承认你是太子的内奸,你费尽心思潜伏到王爷身边,陷害王爷,如今又到公子身边来,想陷害公子!还好公子聪明绝顶,想出这个计谋,引你上钩。” 萧冲从如堕恶梦里渐渐明白过来了,并不是聂春巧和唐云曦设计陷害了自己,而是聂春巧在出卖自己! 他怒喝道:“灵儿!你居然敢倒打一耙?若是让太子知道了,你也休想活!”他不顾身后唐云曦长剑对自己的威胁,扑向聂春巧,双掌如鹰爪,狠狠箍向她的脖颈。 但他动作快,唐云曦动作更快,就在他扑到聂春巧近前时,她踉跄着往后倒了一下,他的指尖险险差了一点没有勾到,而身后一阵剧痛传来,唐云曦的剑尖已经刺进了他的背脊。 萧冲疼得直不起身子,一掌撑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聂春巧,“臭丫头,你以为你牺牲了我,就能博得唐云曦的全部信任了吗?太子殿下绝不会放过你的!” 聂春巧俯视着他,面无表情,“你是死到临头还不忘再插我两刀。我聂春巧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你污蔑,公子自然知道我的清白。” “他知道?哈哈,他是个傻瓜,怎么会知道?”萧冲猛地回头,满是杀气地瞪着唐云曦,“你以为你捡到了宝?其实你捡到一把杀人的刀!到最后,你死在她手里,还会笑着给她擦刀!” 唐云曦静静地看着他,启唇问道:“你承认你是太子的人了吧?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 他仰起头,“弱肉强食,时势逼人!” 他将手腕一抖,剑身穿胸而过,萧冲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已经没了生气。 聂春巧这是第二次看到唐云曦在自己面前杀人了,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每一次,她都心情复杂。 她不想看到他杀人,不想看到美玉上染了血。 但是……就如他所说,弱肉强食,时势逼人! 唐云曦要她和自己联手演戏,试图引出那个给她丢纸团的人,这是一个让她骑虎难下的要求。 她如果答应了,就有可能引出自己的同党,她如果不答应……必然会被唐云曦怀疑。 她的确没想到那个同党竟然是萧冲。在萧冲自曝身份之后,她也在问自己-- 究竟要不要出卖萧冲? 但是唐云曦就在隔壁,纵然萧冲和自己说的话他不可能听到,但她屋中有人进来又出去,他是知道的。她要怎么和唐云曦解释萧冲与自己见面的事?只说这个局并没有引出他想要的大鱼吗? 第二十一章 这么说……那她又该拿什么更接近唐云曦的心?和他靠得更紧密,博得他更多的热情? 思来想去,只有把萧冲牺牲了。 如今,萧冲毫无生气地倒在自己脚边,那恶狠狠满是咒怨的叫骂声还犹在耳边缭绕,她不由得咬紧了下唇。忽然她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在怀里,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温柔安抚,“春巧,难为你了,总要你见到这种场面……” 她倏地将头埋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公子,只要能帮到你,我……愿意牺牲一切,无怨无悔!” 唐云曦微微低下头,望着她涨红的脸颊和充满泪水的双眸,轻叹一声,双唇印在她的额头上,温软的触碰让两个人都轻颤一下,两人四目相投,盈盈相对,看到眸子中自己痴痴傻傻的身影,也不知那里的自己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个幻影? 人生在世,有几人不曾自问自省--此时是梦还是真?若是梦,但愿梦不醒,若是真……但愿多喜乐。 只是,最终能称心如意的人,却能有谁? 杀了萧冲,甩脱了大批护卫,唐云曦决定带着聂春巧一起回京。 “他们都在前面拚命追咱们,殊不知咱们却在他们后面。”聂春巧笑道,“这样,纵然太子那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或是再有人叛变,也不可能得到公子的真实行踪。” 唐云曦亲自将萧冲的尸体背到郊外埋葬了。他折了一根胳膊粗的树枝,一剑剖成两片,用剑尖在其中一片上刻下“萧冲之墓”四个字。 纵然他是奸细,唐云曦也希望在最终给予他一个属于人的尊严。 他将马藏在另一间客栈的马厩里,此时也牵了回来,和聂春巧一起上了马,往京城奔去。 路上,两个人也不敢多休息,一路上真是餐风露宿,赶到京城。 京城已经戒严,九道城门,关了六道,只留了正东,东南,和东北三座可供人进出,而所有人进出都要遭受一番盘查。 聂春巧远远看着,凡是带刀带剑的都一律不准入城,不由得有些焦躁。 “公子,咱们是不是要把剑先收起来?” 唐云曦看着那进进出出的百姓,轻点头,“也好。” 他的佩剑比一般的剑身还要窄上三分。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乱草丛中,聂春巧将唐云曦的剑小心埋好,又在周围折了几枝树枝,抓了一把干草铺在上面,算作记号。 换了一身寻常衣衫的两个人一左一右随着人流来到城门口,士兵很多,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挨个儿盘问。 聂春巧走在前面,被一个士兵先拦住,“站住,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 她笑盈盈地对那士兵先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军爷,我和表哥进京要来看姑妈。” “你姑妈?”士兵追问:“住哪儿?姓什么?叫什么?” 聂春巧流利答道:“我姑妈是刑部崔尚书家负责厨房的,姓张,名讳……长辈没和我说,我做晚辈的也没敢问。” 士兵听着也没什么破绽,就点头放她过去。聂春巧回头拉了唐云曦,那士兵又喝道:“站住,这是你表哥?” “对。我表哥天生是个哑巴,也听不到声音,军爷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聂春巧怕唐云曦一张口,露了马脚,便要他装聋作哑。这位贵公子,这辈子大概也没说过几句谎话,一张口就难免露馅。 “听不见?”士兵看着唐云曦那张俊秀的脸,只觉得他眼眸灵动,光彩照人,就算是在一堆要进城的百姓中,也很难掩住他的风华。一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怎么能这么引人注意? 他走到唐云曦耳边,忽然大吼一声,那一声震得四周百姓都吓得哆嗦了一下,但唐云曦却只是微微笑着看向他,轻轻点头行礼,好像全然没有听见。 聂春巧心里紧张,也强笑着对士兵说道:“军爷这么喊他也是听不到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放炮仗,两个胳膊粗的炮仗在他耳边炸响,他都没反应。” 士兵也觉得常人听到他那一声喊都要有些反应,这人全然没反应,看来就只能是个聋子了。 于是挥挥手,放他们通过了。 走出去好远,聂春巧才长吐一口气,对唐云曦笑道:“呼--你装得真像,我还生怕他那么一吼,把你吓到。没把你耳朵喊破吧?” 唐云曦这时候才笑着开口,“我小的时候一弹琴便忘了周遭的事情,谁对我说话我都听不见。 要做到置若罔闻这四个字并不难。” 他说得轻巧,但是聂春巧却知道这一定不轻巧,毕竟她是在进城之前才和他编好的说词,他又不能在耳朵里塞东西,全凭内功和那颗心的绝对纯净,真正做到心无旁骛,才能真正做到“置若罔闻”。 “左剑他们走时说要约在锦绣居会合,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先不急着去。”唐云曦看着眼前的街道,声音一沉,“先去王府打探一下消息。” 两人来到王府,映入唐云曦眼中的景象令他的心沉了一下。 摄政王府,这个在诏河曾经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喧闹之地,现在就像是一处死地。 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两条长长的封条,盖着的是太子的大印,而非刑部和兵部。可见这件事,是太子亲自动手,撇开了六部。是的,太子一贯不相信任何人,六部中多是唐川的死党,他又怎么可能用那些人去封王府呢? 王府内的家奴,早已被驱赶拉走,除了大门口的墙外站了一圈十几名士兵外,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王府,如今只剩下衰落的残梦。 聂春巧一眼看到门口的士兵,不禁低下头,“公子,离这里远些吧,小心那些人看到我们。” 唐云曦远远的,沿着王府的墙根外沿走,一直绕到西面,这里靠近一条小巷,周围没有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缘,吩咐着,“春巧,你在这里等我。”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已如轻云一般飘过高墙,落入府内。 记忆中的家园,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每次回到这里都能听到母亲惊喜又嗔怪地抱怨,“云曦,你还记得回来看娘!到底几时你才肯搬回来住?” 还能听到小时候负责带他的乳娘抽泣着说:“小王爷,您都长得这么高了!越长越好看了,再过几年,老奴都不敢认您了。” 而父亲的声音总是严厉而沉稳,“在东方家不要过于顽劣了,纵然父母不在身边,心里也要记得时刻约束自己,你是唐氏子孙,是我儿子,当时常面壁自省,自己此生是否处处问心无愧了?” 是否处处问心无愧了? 他真的很想问父亲一句--父亲,事到如今,您是否依然可以坚定地说,您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问心无愧? 人无完人,孰能无错?只是对于父亲来说,这“错”,究竟是他当年不该临危受命接受“摄政王”这个头衔,还是不该大权独揽,迟迟不肯还政于太子,终于铸成今日之大错呢?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见到父亲才能有个答案,但是要见到他,又谈何容易? 低头一叹,唐云曦悄悄转身,睁开眼,满目荒芜,枯木萧瑟,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份凄凉,想起那首古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治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他正要离开,忽然听得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迟缓的脚步声,他犹豫了一瞬,从廊下拐角处一位老人蹒跚走出,正用大扫帚扫着地面的尘土和枯叶。 他本应躲藏起来,但是看到那老人时,却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福伯!” 那老人一颤,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抬头看向唐云曦,却看不清楚,颤颤巍巍地问:“军爷,有什么吩咐?” 唐云曦知道对方把自己当作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了,连忙再走近些,扶住那老人,低声说:“福伯,是我,您看清楚些。” 福伯努力揉了揉昏花的双眼,凑近又看了唐云曦半晌,赫然认出了他,满脸的震惊,慌得要立刻跪倒,“老奴给小王……” 他轻轻用手盖在福伯的口上,“福伯,此地不宜多说话,您跟我进屋来。” 他随手推开一扇门,这院子是母亲平日住的,他推开的是母亲的卧室。一进门看,屋内一切陈设如旧,还好未被洗劫过。只是……沧海桑田,人事已非…… 第二十二章 他努力收敛回心神,问道:“福伯,可知王爷王妃被关到哪里去了吗?” “听说是被关到宫里的大牢去了。” 唐云曦记得谭谦硕说过他父亲是被关在天牢中。所谓天牢,是诏河皇宫深处的一处秘牢。只关押最重要的朝廷钦犯,尤其是皇亲国戚若有犯事者,大都关押在那里。目前两者说法是不谋而合的,但是是否真在那里,却并不能立刻判定,也要防止这是太子故布疑阵,引救兵上钩的谎言。 “小王爷,您冒险回来,若被王爷王妃知道了,一定会担心您的。”福伯急急地说道。 唐云曦问道:“这一回太子突然发难,我父亲就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没有。那天太子的兵马到来时,王爷还在和王妃一起吃早饭,府里的人都被吓着了,还以为是太子开的玩笑。” “那我父亲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王爷,好像就和王妃说了几句话,就跟着那群官兵走了。” 唐云曦听得心里沉重。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要发难?否则他干嘛先后派左氏兄弟和萧冲两拨人马去找他?当然,萧冲是父亲亲自派来的,还是太子派来的,暂且成谜,但是左风、左剑毫无疑问是奉了父亲之命专程去保护他的。 他既然能派其他人来保护自己,便是知道形势危急,却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好走的后路? 为何,一定要让全家都濒临绝境? 福伯继续说道:“小王爷,如今京城里都归太子管辖了,据说京城外的所有将军都已经表态要誓死效忠太子,故这回可见是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了。您还是……先自保吧。” 听完福伯的一席话,唐云曦的心情除了沉重还有更多的疑问。要知道父亲摄政多年,这朝中若有官员三千,该有两千是他的心腹才对,怎么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全无反抗? 聂春巧在墙外等了好一阵,猜测唐云曦进去会做什么。这府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难道他要回去找父亲是清白的证据吗?这不可能找到啊?或者,他在府里暗自约见了什么人,是他之前没有告诉她的? 她反覆猜测着,忽然间有人在她背后拍了一下,她一惊,回身去看,却忽然觉得鼻尖一阵古怪的香风浮动,继而意识昏沉,倒了下去…… 唐云曦跳出墙外,却不见聂春巧在那里等候。地上掉了一条手绢,粉红色的手绢上有几个血红的字--若问佳人,绮梦一场。 他的心一凉,顿觉天寒地冻,丝丝凉意直沁心脾。 这手绢的字是用血写成的?是春巧的血吗? “绮梦一场”的意思是春巧已不在人世,一切都如梦一般? 他将手绢展开来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这手绢不像是春巧的。他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春巧用手绢,而且这粉红色也不像是她会喜欢的。尤其两人半路上还换过衣服,这手绢新得就像是刚刚买的,不似是她的随身之物。 唐云曦将手绢往袖子里一塞,几步奔出这片小巷,看着周围鳞次栉比的饭馆店铺,一眼看到旁边的街角处有一个自己摆摊卖水果的大婶,便跑过去问道:“请问大婶,这附近有什么地方的名字有‘绮梦’二字吗?” 那大婶吃惊地抬起头,看到是个俊秀的年轻人问自己,内心忽生一股嫌恶,恨恨地嘟囔一句,“看上去规规矩矩的一个后生,怎么也不学好?竟去那种地方!” 唐云曦虽不解那大婶的话意,却听出些意思,便追问道:“请问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那里找人。” 大婶鄙夷地说:“是啊,你们男人去那里哪有不重要的,也都是找人嘛,找姑娘罢了。” 他一怔,忽然明白,“难道那里是……青楼?” 大婶怒道“你还和我装什么糊涂?不就是百花街的那家绮梦居?快走快走!一大早的别在我:摊子前给我惹了晦气!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虽然被大婶骂了,但是唐云曦满心雀跃,立刻振奋起来,对大婶躬身长揖道:“多谢大婶!” 然后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第七章】 绮梦居,百花街上最热闹的一处青楼。虽然百花街就是条烟花巷,但是像绮梦居这样占地开阔,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俱全的秦楼楚馆,真非寻常青楼可比。 而此地的姑娘除了不乏姿容俏丽外,多温柔解语,擅长琴棋书画,亦是男人们心中的红颜知己。 唐云曦来到这里时,天色还是大亮,绮梦居尚未正式开始做生意。 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那扇大门被人从里面一拉,走出来一个容貌灵秀的姑娘,眨着眼看他,问道:“公子是要访客吗?时辰未到,公子您来早了。” 唐云曦也不懂青楼的规矩,只客气地问道:“请问姑娘,当家的人是谁?可否请出来说句话?” 那小姑娘笑道:“你要找我们方姑奶奶吗?她现在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晚上你若过来,应该可以见得到她。” 唐云曦轻轻念着,“方姑奶奶……”听上去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女人了。既然人现在不在,他该不该直接闯进去找春巧?可是他也只是猜测春巧在这里而已,并没有实质证据,如果自己闯错了门,反倒是给自己又找了新麻烦。 思及此处,他便转身出了巷子,刚走出没有几步,就见左风、左剑正好一起走进一家酒楼,两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可见是因为遍寻不着他。抬头看那酒楼的招牌正是锦绣居。 唐云曦刚要走过去和他们碰面,忽然觉得左氏兄弟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他便立刻闪身躲到另一条小巷子去了。 左风、左剑毕竟是长年在王府中生活的,和父亲出门的次数多了,认得他们的人也多,只怕他们一进城就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样看来……他只好暂时不和那两兄弟碰面了,营救春巧,也只能全靠他一人的能力了。 夜幕降临,百花街上所有的灯都已挂了出来,五颜六色,绚烂如暗夜彩虹,一整条街看过去,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唐云曦换了一件藏青色的衣服,为的是不太引人注意,但是他独身行走在这条街上,且灯火辉煌映衬得他公子如玉,周围两边青楼窑馆的花娘都争着向他招手,要拉他进去。 他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七八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齐齐上来拉扯他,他纵有武功,也不好立刻使出来对付这些女人,只得有些狼狈地道歉,“各位姑娘,真不好意思,我是要去绮梦居。” “哎呀,瞧不上我们燕子楼是吗?我们这里的姑娘年轻又漂亮,哪里比绮梦居差了?”旁边的女子不依,娇嗔着就拉他。 这时候前面不远处不高不低的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人家都说是要到我们绮梦居去的,居然还有人敢抢我的客人吗?” 这一声质问软绵绵的,似是蜜糖一样甜美柔媚,只是话声一响之后,周围的人都吓得变了脸色,松了手,不敢再纠缠。 唐云曦凝眸看去,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金红色绸缎的女子,四周的灯火与她那艳丽的容貌交相辉映,一双桃花眼,灵动得过于妖气,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一时看不透她的心情是好是坏。这个女子,无论样貌举止,还是威严,竟是这样不寻常。 他暗暗留了意,走过去问道:“请问姑娘是绮梦居的人吗?” 那女子却掩唇一笑,笑声如银铃般好听,一只手搭在唐云曦的肩膀上,“你真是会说话,这里好久没人叫我一声姑娘了,她们都叫我方姑奶奶。” 唐云曦吃了一惊。想不到“方姑奶奶”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看她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能被人叫“姑奶奶”了? “这些人中我的辈分最大、威望最高,所以她们都不得不叫我一声姑奶奶,我姓方,你若是不习惯叫我姑奶奶,就叫我方姑娘也行。”这女子笑着凑近他的脸旁,纤纤玉指点着他的嘴唇,“反正从你这张漂亮嘴里说什么话我都爱听。” 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阵阵香风,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讶异地看着他,不禁笑道:“真是个乖孩子,连这点香气都受不了,一会儿你进入了温柔乡,看谁能救得了你!”说着,就挽起他的手,走进绮梦居。 第二十三章 绮梦居的女人们,看到方氏女子亲自领了个年轻公子走进来,笑道:“姑奶奶今天怎么亲自领了个这么漂亮的公子来?该不会是您要亲自招呼了吧?” 方氏女子噘着红唇,“去去!一群死丫头!好好招呼你们自己的客人,若有怠慢被客人告到我这里来,有你们好看!” 她拉着唐云曦上了楼,进了拐角一间包厢。这房间很是宽敞,布置得旖旎奢华,室内也薰着香,墙上挂了一张古琴,屋中摆了一张棋盘,棋盘上有几十颗棋子正列阵于上,不知道是主人几时下过的一盘残棋。 方氏女子进了屋子,将上身的外衫一脱,嘴里说着,“公子有没有觉得这屋子很热呢?”衣服脱去,她便露出香肩一片,只着了一件鹅黄色的抹胸,绣着白色的梅花。 唐云曦微垂下眼睫,轻笑道:“我觉得还好。” 方氏女子坐到他身边,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了,吐气如兰,一只手点在他的脸颊上,笑盈盈地问道:“看你这个样子,大概还是个童男子,想我今日怎么伺候你,你直说好了。” 他瞟她一眼,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无论哪一个正常的男子听到这样的话,都不能全无反应,更何况香肌在侧,红唇如樱,房内那撩人的香气轻轻浅浅的浮动着,无一不是催情之药。 可唐云曦凝视着她晶莹剔透的眼眸,有几分傻气地问:“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姑娘吗?” “你说。”方氏女子的手指在他脸上点啊点,嘴里还在赞叹,“一个男人却有这样吹弹可破的皮肤,要我们女人可怎么混?” “姑娘是否认得一个叫聂春巧的女孩子?”他平平静静地问出这个问题。 方氏女子的手指一停,蹙起秀眉,“聂春巧?是我这绮梦居的姑娘吗?” “姑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唐云曦直视着她的眼。 她站起身,曼声笑道:“公子真有趣,来到我这里不为了尽兴,却和我说其他姑娘的名字,那聂春巧是公子在哪里见到的野丫头?身段脸蛋可比得了我的?” 他平静回答,“论外貌姿色,她不及姑娘十分之一,但她是我至亲之人,若姑娘知道她的下落,还望如实告知。若姑娘的确不知情,那就是在下弄错了,不敢再多有叨扰,即刻告辞。” 方氏女子愠怒道:“怎么?在大庭广众下我带你进来了,你一文钱都不花,便要走吗?我绮梦居就是这样任人来去的地方,而我方姑奶奶又是能被人欺负的?” 唐云曦歉意地说:“我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懂规矩,姑娘请勿生气。”他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小小心意,权作赔礼。” 方氏女子瞥了一眼那张银票,是五十两的。要说这五十两也着实不少了,可她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哼了一声,“那也不行。”她眼珠一转,“除非,你听我弹一曲琴。” 他对她这个要求很是意外,便又坐回去,说道:“好,愿聆琴音。” 她摘下琴,一本正经地问:“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 唐云曦便依着自己本心说道:“阳关三叠。” 方氏女子又瞪了他一眼,“公子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种烟花之地,听那么古雅的干什么?” 她翘起涂了蔻丹的指甲,笑咪咪地说:“不如我为公子弹一曲销魂当此际,如何?” 他淡然一笑,“也好。” 她琴音响起,这曲子唐云曦没有听过,但听曲名便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不过是秦楼楚馆中的女子为了拉住客人的心弹来娱兴的。 唐云曦不动如山的坐着,方氏女子的一双手在七根琴弦上来回翻飞,或疾或徐,或起或落,或欢悦或忧伤,每一个乐音都直透耳膜,似是要一直钻入人的心里。每一声,从琴弦之上荡起,都似是无形的小手,在人的心尖上那一处最痒的地方来回骚动。 室外一片嘈杂,依稀还可以听到客人们和花娘们的醉酒调笑,屋内薰香为伴,琴音为诱,这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纵然是圣人也难把持。 但唐云曦从始至终只是微笑听着,连手指都没有动过一下。 方氏女子落下尾音时,有些挫败地看他一眼,“便是皇上听到我弹这首曲子也该动心了,公子倒像个木头人,怎么让我弹得这么没兴致?” 他伸出双手,“姑娘这琴可否借我一弹?” 她哼了一声,把琴放到他手里。 唐云曦抚着琴身看了看,“姑娘这琴可是好琴,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也有些年头了,只弹风月之曲,未免可惜了。”他的左手大拇指在琴弦上抹了一下,右手中指铮的一勾,那琴弦发出低沉的共鸣。 他似是很满意这琴的音色,顺手先弹了一小段阳关三叠。然后十指轮飞,琴声铿锵,气势磅礴,已不是一般人可以弹出的意境。 方氏女子起初以为他只是玩闹,渐渐地开始察觉不对劲,因为她的呼吸已越来越困难,这琴音就像密网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让她难受震惊不已。猛地一伸手,盖在琴弦上,她喝道:“够了!不要再弹了!” 唐云曦再度抬头看她,“够了?那方姑娘从我的琴声里可听到什么?” “听到……”方氏女子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却顺着她的口型接话下去,“杀气?” 霎时,屋内死寂得比刚才的琴音更令人胸口憋闷。 唐云曦无奈地叹口气,“我本不想欺负姑娘,只是姑娘一直在和我兜圈子,不说正题。我救人心切,难免露了本心。刚才的琴音中我带了三成功力,不知道是否伤到姑娘的心脉?若伤到了,请姑娘言明,我可为你对症下药。” 方氏女子一点点收敛起脸上那魅惑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寒,“怎么识破的?” “姑娘既然留下那条手绢作为线索,又特意等在门口为我引路,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与姑娘有关吗?” 她娇滴滴地赞美,“真不愧是小王爷。却不知道若没有那条手绢给你做指引,你要到何时才能找到这里来?” “就因为有那条手绢做指引,所以我愿意相信方姑娘是一个善心之人。你若知道春巧对我的重要,就请将她放回。”唐云曦款款起身,双手抱拳,竟对着她躬身一揖。 方氏女子诧异地说:“你……你这个人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子?” “若心地纯善被视作为傻,云曦愿做一世痴傻之人。但,我亦不愿只做良善可欺之辈。”他望住她,“姑娘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春巧在哪儿了?” 她静默片刻,忽而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就在此地!”她蓦然回身拉开身侧的一处暗门,只见聂春巧就平平地躺在密室里面。 唐云曦大喜,刚要过去,方氏女子却将那门又关上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让你把人带走吗?” “那你要如何?” 方氏女子用眼神指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喝我一杯茶再走。” 他猜这茶中大概是放了什么东西,但他没有迟疑,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直勾勾地看着她,问道:“我喝了这茶,就让我带走春巧?” “当然。”她一挑眉尾。 唐云曦一仰头,那杯茶都被他喝了下去。 方氏女子眼看着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确定那茶水被他喝下,霎时松了口气,笑着拍手,“好啊! 小王爷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嘛。” “你要反悔?”他的手中还握着那茶杯,一句质问才出口,就霍然倒了下去。 她哼了声,“笨丫头,这种男人不过是长得好看罢了,也值得你掏心掏肺地对他?” “起码他是君子。”暗门竟被人从里面拉开,聂春巧面无表情地走到门边,看着倒在地上的唐云曦,“你遂了心愿了,怎么还不去向太子请功?” “不急。”方氏女子笑盈盈地跪坐在唐云曦的头旁,指尖在他的脸颊上滑过,啧啧赞叹道:“听说小王爷的母亲当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这小王爷一定长得像他娘。这样的美少年到了我手边,我不尝尝,还真是心痒难当。” 说着,她的指尖滑入唐云曦的领口,忽然被聂春巧?!一声抓住,闷声道:“你敢动他?想过太子会怎样处置你吗?” 第二十四章 “死丫头,你的差事快办砸了,我来帮你一把,你倒敢威胁我了?真有负我这些年待你这样好!”她柳眉倒竖,这怒容似是七分真,三分假。 她,原来就是赛妲己! 聂春巧冷冷说道:“我的事情怎么办,由我决定,旁人不要插手干预。既然你干预了,就请记得适可而止。” 赛妲己嘴角上扬,“傻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喜欢他,所以不舍得看他出事儿,可是他既然到了京城,便是羊入虎口了。这里是太子的地盘,我们都要听太子的。你出来好些日子,也该去面见太子才是。” 聂春巧看着她,“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是要提醒你,太子已经知道你回京了,你却拖拖拉拉没回去覆命,他会怎么想,你是知道的。好歹唐云曦进京这件事,你也有功劳,放心,太子吃不了你。” 紧咬着嘴唇,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赛妲己瞥她一眼,用手推了她一把,“还不走?在我这里赖着做什么?” “你想把他怎么样?”聂春巧盯着她。 她嫣然一笑道:“我能把他怎么样?放心,肯定给他甜果子吃?你看他刚才木讷的,对女人全然不开窍,我自然是要调教调教他,否则我这绮梦居方姑奶奶岂不是要颜面扫地了?” 她从旁边的多宝格找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得意地又说:“我这凝香丸有几个人能吃得上?这小子算是有福气。”说着就往唐云曦的嘴里塞去。 聂春巧惊得急忙挥手打掉她的手腕,但那药丸已经被她塞进他的嘴里。 “他还不过是个少年呢,哪里禁得起你下这种春药?”她又急又气。 赛妲己嘲讽轻哼,“不是都十八岁了?来绮梦居的男孩子,十五岁的都有,你真当他不懂人事?” 她才不理,伸手扶起唐云曦猛拍他后背,希望他把药丸吐出来,但赛妲己却笑着抢上一步又往他嘴里倒了半杯茶。 “你要是怕我抢了先,我就让给你。” 她突然出手,点在赛妲己的腰眼上,赛妲己身子一软,咬牙大骂,“臭丫头,你敢对我出手?” 聂春巧趁隙背起唐云曦,一脚踢开窗子,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 屋内,赛妲己揉着腰,恨声道:“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对我都敢出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 就在此时,屏风后的那面墙壁竟然也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银灰色的人影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同样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银冠玉面,眸子是灰褐色的,整个人阴冷沉郁得与年纪极不相符。 站定在屋内,那少年很是冷淡地问:“灵儿到底把唐云曦救走了?” “是。”赛妲己揉着腰,自行解了穴道站起,娇声说道:“为了太子这出戏,奴家可是被欺负得很惨。” 少年嘴角一扯,鄙夷地冷笑,“得了,你会被灵儿欺负?从小到大她都要看你的脸色。”他站在窗边往下看,“这两人会跑到哪儿去?” “不知道。不过……”赛妲己捂着樱桃小口坏笑道:“我那凝香丸的药效可强了,唐云曦未必受得住,灵儿这一晚,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呢。” 少年猛回头瞪她一眼,“我几时允许你给唐云曦吃这种药了?刚才你逗灵儿也就罢了,还口口声声要占那唐云曦的便宜。怎么?他长得就这么俊俏,把你们两个人都迷了心窍吗?” 赛妲己噗哧一笑,整个人都歪到少年怀里,像小蛇一样拱来拱去,“你吃醋了?不是你让我用的美人计?可我心中最在乎的人不就是你了,你不知道吗?” 少年一把抓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灰褐色的眸子盯着她,冷冰冰地说:“那凝香丸是你给谁预备的?怎么以前也不见你送我?” 她张大眼睛,讶异地说:“这药丸还用得着给太子殿下吃吗?哪次你不是如狼似虎的?” 少年哼了一声,猛地将她压倒,在赛妲己的娇笑声中,那鹅黄色的抹胸也随之如枫叶坠地…… 聂春巧背着唐云曦一路疾奔,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能去哪儿,更不知道赛妲己会不会从后面追过来。她刚才点赛妲己的那一指并没有用什么内力,赛妲己的功夫比自己高,自己只是攻其不备才将她打倒,一旦她自行解穴,以她的武功是很容易追上来的。 赛妲己其实是太子身边的第一杀手,跟了太子多少年,她并不知道,反正在她入宫的时候,赛妲己就已经在了。 赛妲己实在是宫里的一个异类,年纪比大家都大,她入宫的时候,赛妲己好像就十几岁了,像个大姊姊一样。太子对赛妲己很是信任和依赖,所以宫中人人都尊称她一声“方姑姑”,后来有一年,赛妲己突然离宫,她以为她是年纪到了被放出宫,直到有一次太子让她陪着他到了百花街的绮梦居,她才赫然发现赛妲己摇身一变成了绮梦居的老板娘。 一个宫女怎么会成了青楼的老板娘?宫里看上去还端庄稳重的方姑姑,竟成了妩媚妖娆,迷惑天下男子的一位奇女子。 对于方姑姑的转变,她不知来龙去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事必然和太子有关,而太子……和赛妲己的感情又绝不只是主仆这样简单。 在宫中,她无数次见过太子和方姑姑发脾气,方姑姑都是很温柔地低声安抚。但只要方姑姑端板起脸来不理睬太子了,太子就会主动去求和。 当方姑姑变成赛妲己,太子看她的眼神就更加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对跟自己一块生活多年的姊姊或仆人的亲密依恋,而是一种强烈的、炽热的霸道和占有。 聂春巧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到他们看彼此的眼神,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彼此喜欢的。这是怎样一段惊世骇俗的感情,她不敢去想,心中也觉得这样的感情可能不会有结局。 不过,她也因此知道赛妲己对太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赛妲己的每一步都是太子的授意,那么……她突然脚步一顿,震惊地问自己--赛妲己在王府外偷袭她,然后诱骗唐云曦到绮梦居来救她,也该是太子的授意吧? 太子显然是不信任她了,所以才派赛妲己亲自出马,那她如今公然带着唐云曦逃跑,也不可能再见容于太子,日后,她该去哪里? “别去锦绣居。”背后的唐云曦忽然发出轻微的一声呢哝。 她惊了一下,侧目去看,却看不到,又追问道:“你说别去锦绣居?” “对,左风、左剑已经被人盯上了。”唐云曦轻轻吸气,“去……常青楼。在和园巷。” 聂春巧对京城的街道很是熟悉,听他这样一说,立刻转往和园巷跑,一路上,有不少人好奇地看着她一个大姑娘背着个小伙子在路上跑,她也顾不上在乎这些好奇的目光是否会给她引来追兵,只能拚命跑,她东拐西拐,拐了好几条街,总算找到了那座常青楼。 常青楼,原来是一座琴馆。刚一进门,坐在堂内的琴师就被这突然闯进的两人吓了一跳,惊怒地说道:“什么人擅闯我琴馆?出去!” “欧阳老师……”唐云曦挣扎着从聂春巧的后背上落下,双膝酸软,跪倒在地上。 那琴师更是吃惊,“你是……云曦?!” 那琴师就是教唐云曦学琴的王府琴师,他在王府住了些年,因为不习惯人事,故从王府辞职,搬到这里开了一座琴馆。唐云曦每次回京城,都会到这里来和老师切磋琴艺。 欧阳琴师早已听说王府出了事情,此时乍见到唐云曦这么狼狈,也知道他遇到了麻烦,急忙问道:“你是受了伤了吗?” “麻烦欧阳老师,请给我准备一间空房,不要让人打搅,我还要一盆冷水。” 欧阳琴师急忙领着他们进了一间空屋。这琴馆平日里只有他自己住,所以很是清静。然后他又亲自为唐云曦打了一盆冷水过来,急急问道:“还要我做什么?” “没有了。”唐云曦勉强笑着,回道:“麻烦老师了,我要自行治伤,不能被人打搅……” “好,好,我这就出去。这位姑娘……” “她和老师一起出去。” “不,我留下来!”聂春巧斩钉截铁地说。 “春巧……”唐云曦蹙眉道,“听话,我现在不要你留在这里。” 第二十五章 “不,我必须留在这里。”她将欧阳琴师推出门去,然后将门牢牢拴住。反身回来,一手摸上唐云曦的额头,他的脸颊像火一样烫,但是额头却是冰凉的。 她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赛妲己给他喂了一种烈性春药,但唐云曦在用自己的内力拚命抵抗,他体内两种力量在激烈交战,而他的手心中全都是汗,刚才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肩膀上时,她肩上的衣服都湿了。 “你光靠自己的内力不能完全抵消那股药力。她做这种药是专门用来对付练武之人的。”聂春巧咬着唇,“有些练武的人到绮梦居去买醉寻欢,如果得罪了她,她就故意给这些人吃这种药,然后五花大绑起来,看着那些人痛苦挣扎,最后……精尽而亡。” 她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脸也热得像是火烧一般。她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那人也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了,被赛妲己用一条牛筋捆绑在椅子上,只能痛苦哀嚎,却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 那种凄厉的嚎叫和绝望又极乐的表情,让她吓得好几个晚上都作了恶梦。 她绝不能让唐云曦被赛妲己用这种方法羞辱,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这种药物折磨。 屋内门窗都已紧闭,一缕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缝洒在地上。 唐云曦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体内冰与火的交战已经越来越发激烈。平生未有的一股冲动从胃里往外燃烧,烧到他的全身都像是张开了毛孔,渴盼着呼吸和水源的浇灌,身体最隐秘处那种原始的冲动,让他几乎没脸面对聂春巧,只盼着她尽快离开自己身边。 “春巧,出去!”他的牙齿打着颤,但是回应他的是窸窸窣窣的脱衣之声。藉着月光,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具象牙色的完美胴体款款向自己走来,一双纤细的手臂肆无忌惮地环抱住他。 和他一样火烫的脸颊就贴在他的下巴上,同时她羞涩而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公子,春巧早已发誓要生死相随,我的人都是你的了,更何况只是让你抱一抱?” 她的纤纤十指钻入他的衣服,不顾他的挣扎反对,将他的衣服一件件脱掉。 当他的胸膛毫无阻碍地与她的柔软碰触到一起时,两个人都颤栗地深深喘息了好几下,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不敢用手碰她,只是闭上双眼,继续用内力压制体内几乎冲破身体的那股烈火,声音却已含糊不清,“春巧……我不能欺负你。” “公子……我愿意被你欺负。”春巧踮起脚尖,嘴唇凑了上来,寻找到他的,然后不顾一切的压了上去。 双唇交触的刹那,仿佛在那股烈火上又浇上了滚油,火花四射,再难遏止。 唐云曦的所有理智都被这一吻击得粉碎,身体内那种原始的渴望和冲动,叫嚣着淹没了他最后的那一丝自制。不管平日的他怎么温文尔雅,谦谦如玉,在这药性和心底那股对她的怜爱之心的作用下,他也只得化作一个平凡的男人。 两个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她的一双小手像两条滑溜的游鱼,触碰着他身体的每一处,所到之处,全都惹得他粗声喘息,难以自持。他本能地将她压在身下,将那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压在她的头顶,尝试着回吻她的樱唇,同时将下身最紧绷的那一处贴近她的柔软。 “公子,慢一点……” 聂春巧生怕他性急反不能成事,而唐云曦误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身子一颤,理智又恢复了一点,说道:“对不起,我……” 感觉到他要后退,聂春巧怕他这样憋着会更伤身体,她虽然没有经验,但是身体也已因为他的撩拨而有了准备,一手按住他的后腰,让自已迎了上去,唐云曦一退一进,终于闯入禁地。 瞬间的紧窒感,被柔软包裹着的感受让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吟,而她因为疼痛而逸出的嘤咛却似是助兴的乐音,使他不得不随着本能试着一点一点的律动。 他平生未曾弹奏过这样的曲子,只因呼吸的改变就似是可以听到仙音梵乐。 视线模糊不清看不到她的神情变化,而手下触碰的柔软和温暖却清晰而真实。 他努力与她融合,似是冰与火,水与风,他们天生分处两地,截然不同的人生就应该这样相遇,这样在一起。 这一刻,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她的身体,都已分不清彼此,一样的从心里往外疼痛着,一样的从内心往外欢愉着。 她是他的春巧,他是她的公子。 【第八章】 难以言说,该用怎样的面目去对待他…… 聂春巧醒来后,迟迟不敢睁眼。她感觉得到唐云曦的手臂紧紧拥着自己,这份安定和温暖与昨晚的激情和狂热,并不能安抚她心中的忐忑,她清醒之后必须要面对一个残酷的问题-- 他不是着了赛妲己的道儿,昏倒了吗?怎么会半路上就突然清醒过来?他是几时醒过来的? 还是……他一直都没有昏迷?一切只不过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 一想到这里,她就被一种深深的恐惧笼罩,因为如果她的猜测成真,这就意味着……她的真面目在唐云曦的面前暴露了。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谨慎地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惜牺牲掉萧冲,也要为自己建构一个天真清白的样子。 一直以来,他的细心呵护、无条件的信任都让她相信她的伪装是成功的,可如今这一切竟然轻易地就被粉碎,而她,即将成为他眼中的骗子、混蛋、不可饶恕的罪人…… 唐云曦的手臂忽然一动,那温柔丝滑得像是缎子一般的声音,沿着她的耳廓滚落--“春巧,我好饿,今天你能给我做早饭吗?” 她全身一颤,原来连她已经醒过来了这种小事都被他掌握着。那么他的单纯无害,他的天真无邪,也都是假象了? 她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可从头到尾,她都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傻瓜。 她蓦然推开被子坐起身,衣衫不整地要冲出去,身后却有一股风扑裹过来,将她大力地抱进怀中,抱得紧紧的。 “春巧,你要去哪里?” “我……我该走了。” “去哪里?”他再追问一句。 “去……”她无语,天地这么大,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要回去覆命吗?你昨晚带我跑掉,太子那边……不会原谅你的。” 最怕的事情还是到来了。她闭上眼,一行泪水从眼眶滚落,掉在他的手臂上。 他吃惊地扳过她的身子,为她擦去泪水,“春巧,为什么哭?” “别和我惺惺作态了!我们不需要再说谎话!”她忽然爆发地大喊出来,泪水不可抑制地更加喷涌而出,“你已经看透我了,你知道我是谁,从哪儿来的,就不要再对我这样温柔示好,我受不了!” 唐云曦默默地望着她,拉住她的手却不肯松开,那目光,那让她第一次见到就为之心动的目光,像一泓清泉般干净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就像他对她的心意,没有变过。 “春巧,就算我知道你是太子身边的人,我为何就不能对你好?”他柔声道:“昨晚,你是真心的,对吗?我也是真心的。” “昨晚……”她咬着嘴唇苦笑,“我,不过是为了报你的恩。你在恶人手下救了我,我不过是要还恩罢了。” “对任何帮过你的人,你都愿意用以身相许当作报恩的手段?”他反问,拥她入怀,“春巧,你不要用绝情的表情面对我,我知道你不是绝情的人。因为昨晚那个女孩是你,所以我才会抱你。” “我是为了害你才来接近你的奸细。” “可你并没有真的害我,对吗?” 她语塞了,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让她的心理防线崩溃。她是想用激烈的态度来吓退他,吓破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吓跑自己对他产生的那股不可抗拒的迷恋。但是,从认识他、接近他,到现在她都做了什么? “几时识破我的?”她呆呆地问,“从左风刺我一剑开始?” “在我十四岁那年,我曾经回京看望母亲。”他忽然避开她的话题,讲起了一段往事。“那一年正逢皇后寿诞,所有皇亲国戚都入宫祝寿,母亲也带我入宫。那晚的夜宴席开于皇宫内的春绾湖旁,宾客至少百余名,场面极其盛大。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热闹的人群,只觉得一阵阵孤独,好像这里的喧嚣都不属我,这里的人,我几乎一个也不认得,别人纵然来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躲到一边去,所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摄政王府的小王爷也去赴了那次夜宴。 第二十六章 “那一晚,所有的客人们都很尽兴,也许因为太过尽兴,有些客人便闹得有些出格。御史大夫孙谦和不小心打破他酒杯的小太监吵了起来,一巴掌将那小太监打落到春绾湖内,顿时场面乱成一片。我正要起身去救,却见一个人影比我跑得更快,一下跳进了湖水之中,奋力将那小太监救起。 “那时候正是深冬,湖面半冻,湖水冰凉刺骨,救人的那个人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她从湖里爬出来时,浑身湿透,不住的打着冷颤,连嘴唇都成了青紫色,但她居然在笑。旁人责怪她说:﹃这么冷的湖水你也敢跳?不怕生病?﹄她却得意地说:﹃救人一命这种功德无量的事,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那种潇洒大气,那种无畏无惧,令我这个男孩子都为之钦佩汗颜。春巧,你知道那救人的小宫女是谁吗?” 聂春巧傻愣愣地听着这个很长的故事,直到他问,她才轻轻一叹,“是我。” 许多年前不值一提的一桩往事,几乎早已湮没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将那件事当作能向别人炫耀的资本,故而做完也就忘了。万万没有想到,会被人挂念至今,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唐云曦就在左右。 所以…… “你第一次爬墙头来到东方世家时,我一眼便认出你来。因为你这双眼,总是促狭得像是要和所有人开一个天大的玩笑,而你却要躲在一边看热闹。你的眼,只要看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左风都记得你,更何况是我。” 聂春巧怔怔的一笑,“原来,我真的一直都是个傻瓜……”所有的算计谋划,早因当年的湖边一眼灰飞烟灭。 唐云曦轻轻摇头,“纵然认得出你,我也愿意把你留在身边,所以,我才是那个傻瓜……” 第一眼便已识破;第二次相逢便决定将她留在身边。说不清是当年惊鸿一瞥的倾心使自己忘了理智,还是前生注定的缘分,让今生找不到那把可以断情的利剑。 “你……你既然已经识破了我,为何昨天还要喝赛妲己那杯茶?” “赛妲己?”他想了想,轻笑,“原来她还有这么个别名?倒是人如其名,妖媚得很。其实我当时并没有真的喝那杯茶,只是用内力逼在喉间,趁你们说话时吐掉了。但……”他脸一红,“她突然喂我药丸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情急之下来不及运内功抵挡,结果就……铸成大错……” 唐云曦捏紧她的手,“春巧,我会娶你。” “不!”她的俏脸一绷,“你我是敌人了,我不要你负这种责。” “你不要嫁我?”他一愣,“难道你要嫁别人?” 她尴尬地挣脱他的手,“我嫁谁关你什么事,反正……反正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笑得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怒道:“你笑什么?别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我……” “春巧……”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我饿了,帮我做顿早饭好不好?” 她顿时无语地用手捂住脸,顿足道:“好!我上辈子欠你的!其他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 推开门,她迎面撞上欧阳琴师,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虽然我这人不拘小节,也喜欢洒脱率直的人,但是姑娘这样衣衫不整的跑进跑出,还是难免引人遐思,不如……” 聂春巧被说得红透了脸,将衣服拉好,束上衣带,头发松松绾了个髻,问道:“厨房在哪里?” 欧阳琴师用手一指,她便像蝴蝶似的跑去了。 他站在房间门口,戏谑的揶揄道:“一转眼,云曦也长大了。那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只是带到为师这里来做那风流之事,是不是太不拿为师当外人了?” 唐云曦也红了脸,起身对师父行礼,“昨晚事出仓卒,绝非老师所想。云曦是误食了坏人的药,所以……” 他了然地笑道:“对你下那种下三滥的药的人,大概也是个漂亮女子吧?是不是也对你一往情深,却辗转不得?” 唐云曦神情一正,“那人乃是太子的心腹。” 欧阳琴师怔住,“太子心腹?” “老师应该知道我家中出事了。” “嗯。” “所以我只是在这里暂住一晚,今天就会离开,绝不会给老师添任何麻烦。”唐云曦猜他害怕惹事,自行提出离开。 欧阳琴师迟疑了很久,低声说:“云曦,你可知道太子为何与摄政王这样水火不容,终于闹到现在这步田地?” “不是为了父亲不肯还政于太子吗?” “应该……不只。”欧阳琴师走入房中,将房门一关,眉头轻锁,“有一个传闻……只是传闻,或许与此事内情有关……” 聂春巧在厨房揉着面团,心里一个劲儿地气自己。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为了他和太子闹翻了,日后能不能活命也不知道,如今却在这里给他揉面做早饭。 她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到底为什么那么容易就陷进去了?她想得有些出神。或许……还是因为他看上去太单纯。 自小被人收养的她,早就被告知了出身,在养父母面前她努力装乖讨巧,还是动辄得咎,最终被卖入皇宫。皇宫里自上到下都是尔虞我诈,她一个小小宫女要想出头真要过五关斩六将,使出浑身解数才不至于被人欺负死。最终,终于博得到太子跟前伺候的差事。 当然,旁人觉得在太子身边伺候更容易得宠,是个美差,但俗话也说伴君如伴虎,太子又性格乖戾,哪里是那么好伺候的?她为了让太子满意,又要陪着太子读书习武,又要下厨学习烹调美食,一个人恨不得分身成七、八个,每天都不可能得主子一句赞许。 曾想着熬到十八岁就可以混出宫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不料又被太子派了这样一个棘手的差事,让她勾引唐云曦,将唐云曦带到京城,交给太子处置。 出宫时,太子许她--“灵儿,只要你把唐云曦带到本宫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宫,还赐你万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愿意,本宫还可以封你做一个郡主。” 她不敢奢望做什么郡主,但金子、自由,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信心满满而来,太子让她做的,她都做到了,唯一失策的,就是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唐云曦,或许也不该说是喜欢,是迷恋,是……爱…… 脸颊又烫了,昨晚的事情,既超出她的预想,又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临出宫前,她去请教过赛妲己,该如何让一个男人尽快喜欢上自己?赛妲己暧昧地搂着她肩膀笑道:“小姑娘,你在我这绮梦居住上三天,我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是未经人事,但并非不懂人事,太子虽然还未大婚,但在赛妲己出宫之前,她也曾撞见过太子和赛妲己在寝宫之内的“好事”,男女之事上,宫中的小宫女们都又是好奇又是羞涩地悄悄谈论过,所以她有自觉,自己可能会在某一个环节上做出怎样的牺牲。 但,他太正人君子了,即使是抱住她时,他的心跳声都不会有任何不规律的跳动;即使是握着她的手,他都不会趁机偷香。 让他碰自己一下,难如登天,何况是更进一步的…… 如今,赛妲己那粒药成全了她的牺牲,却将她又打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泥淖。 想哭,哭自己笨,送了身体还送了心。 可是……当她捧着清粥小菜,两个烧饼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他那一脸灿烂的笑,一如在东方世家中,他每天期待她送来早饭时,所有的苦涩和辛酸又似是被他的笑容都融化掉了。 “春巧,这几日你便不要出去了,就留在琴馆吧,老师会照顾你的。”他一边喝着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她皱皱眉,“为什么?” “你已经是太子眼中的叛徒了,不能再现身。” 她哼了一声,“太子的目标是你吧?你才是不应该现身。” “我要去救我的爹娘,所以不能一直关在这屋子里。左风、左剑现在也可能被人盯住了,要想办法让他们赶快离开。” 聂春巧静默了一阵,才说:“我总觉得太子要抓你,并不是为了杀你。” 唐云曦瞥她一眼,“是吗?太子没有当面告诉过你,他要抓我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太子只叫我把你带到京城来……”她咽了口口水,那半句“还要我迷惑你”被她也咽了回去。纵然有了昨夜的情事,她也不敢说出来,怕自己都要先笑话自己的自不量力。 “前后派出三批人马去抓我……”唐云曦一笑,“太子还真是在乎我这条命,连父亲被抓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阵仗。” “但他如果要杀你,昨天你已经落入赛妲己手中,赛妲己就可以杀了你。” “也许只是太子想要亲自动手杀了我。”他将几样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随后抬起头,拍拍她的手,“别猜了,我们总会知道答案,或许我应该当面问他,这样也省得兜圈子。” “当面问……”聂春巧惊呼,“难道你要入宫?” “我不喜欢被人一直追在后面跑,天天防着有一把刀等着切到我的脖子上头来。”唐云曦起身说道,“我直接去问他,他给我答案,便不用再这样猜来猜去了……” “别傻了!”聂春巧一把拉住他,“纵然他是有阴谋诡计,也不能去自投罗网啊!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一只待宰的羔羊了?”她咬着唇,“太子的脾气我清楚,你不用找他,他自然会来找你的。既然你识破了我的身份,而他也认定我是个叛徒,我去,更容易比你套出话来!” 唐云曦瞪着她,“这是什么道理?你去才是送死!” 两个人在那里争执不休的时候,欧阳琴师忽然敲了敲门,慢条斯理地说:“两个小情人就别吵架了,外面有人来找云曦,我是让他进来还是不进来呢?” 聂春巧惊诧地问:“有人找?”他们昨日是临时起意才到这儿来的,会有什么人跑到这里来找他们?该不会是太子的人马吧?! “不行!绝对不行!”她跳起来急切地喊道。 唐云曦却拉住她的手,问道:“请问对方可是姓厉?” “自称姓厉。” 他笑道:“是天宏,请他进来吧。” 聂春巧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是厉天宏?他几时和唐云曦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唐云曦走到前堂,厉天宏正在那里焦虑地来回踱步,一眼看到他走出来,惊喜地冲过来将他一把抱住,雀跃地说:“太好了!云曦,终于找到你了!” “左风、左剑不知道你来这里找我吧?” “不知道,你不是让我瞒着他们俩?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我也没去锦绣居和他们会合呢。” “左风、左剑应该是已经被太子的人盯上了。”唐云曦说道,“那天我偶然看到他们正进入锦绣居,而他们身后有人盯梢。” “啊?那怎么办?”厉天宏紧张起来,“这里也要不安全了吧?” “暂时应该还好。”唐云曦说出自己的打算,“但是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了,我想入宫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我的父母。” “入宫?”厉天宏也吓了一跳,“你疯了?你现在是太子的眼中钉,是他急于捉拿的人,你还要自己送上门?” “无论如何,总要见爹娘一面。”他坚定地说,“你要是不便去,可以在这里等我。” 厉天宏尴尬道“我有什么不便去的?我来不就是为了保护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去?总不好大:白天就去吧?” “今天晚上吧。” 唐云曦正说着,门口忽然跑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喊着,“师父!出大事了!” 欧阳琴师喝道:“慌什么?学琴之人第一要做到的就是气定神闲。” 那少年是欧阳琴师的徒弟,每日到这里来学琴,也没想到屋里竟然有这么多不认识的外客,又被师父吼了一句,吓得站在那里,后面要说的话也卡在咽喉了。 唐云曦对他温雅笑道:“小兄弟,别怕,出什么事了?” 那少年看着他,喉咙动了动,小声说:“那个……外面贴出了告示,说……摄政王叛国谋逆,要在三日后被问斩……” 此刻纵使唐云曦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也不禁变了脸色。他足尖刚刚一动,聂春巧就从后面将他的手抓住,小声提醒,“别忘了你是谁!” 厉天宏喃喃说道:“怎么会这么快就问斩?像摄政王这样的大人物,不经过三堂六审的,岂能定案?” 欧阳琴师却淡淡开口,“若是寻常官员犯了错,自然会三堂六审,查个一年半载,拖个三年五载,十年二十年没有定案的也有得是。但正因为他是摄政王,这次的事情是太子与他撕破脸,太子要的不是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而是让他死啊--” 聂春巧只觉得唐云曦的手心都在出汗,她在他身后说道:“这……或许是太子的计策,为了引你现身罢了,你不能上当!” 他却轻声叹息,“可我……却偏偏要上这个当。” 唐云曦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少爷,但是如果被他认定的事情,任谁去说,他都不改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坚持要夜探皇宫,厉天宏拦不住,聂春巧也拦不住。她只得说:“那我必须要陪你一起去。 皇宫中的地形我最熟悉,起码可以帮到你。否则你连天牢在哪里都不知道。” 唐云曦也拗不过她,最终同意了。 他们的对话没有让厉天宏听到,而厉天宏对于聂春巧居然要与他们同行很是惊讶,“怎么?要带上这个丫头?岂不是累赘?” 聂春巧对他做了个鬼脸,“论轻功,你还不见得比我强呢。” 厉天宏简直不敢相信这丫头居然会对自己口出狂言。先前她爬东方世家墙头的时候,还是他一手把她拉下来的,这丫头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 唐云曦也不多做解释,和聂春巧探讨完路线之后便对厉天宏说道:“天牢在北宫门那一侧,远离太子的寝宫,但一定有重兵把守。我们两个人得分头行事。” 他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太子寝宫闹事,让人以为太子要遭到行刺,把重兵引开,然后你去天牢见王爷和王妃?” “是的。” 厉天宏拍着胸口保证,“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唐云曦的那把剑埋在了城外,欧阳琴师知道后主动表示会帮他去取。天快黑的时候,他果然带着剑回来了。 事先他们想了一个主意,让琴师带着一张旧琴出门,把琴身下面的琴板打开,将剑放进去,然后再将琴板封好,带回城。这一招果然奏效,看守城门的士兵因为白天见到他抱着琴出去,又抱着琴回来了,便不疑有他,很容易就放行了。 唐云曦拿到自己的剑后,忽然对欧阳琴师跪倒叩首。他惊道:“这是何意?云曦,咱们不是早说过,我们名为师徒,情如兄弟,不许行这种大礼吗?” “唐家家门不幸,大难当头,老师还愿意仗义施援,必须受云曦这一叩。”唐云曦郑重其事地说道,“请老师从今天起,尽快先搬离琴馆,找一处不为人所知的地方躲藏起来。” 欧阳琴师一愣,心知唐云曦是怕自己事败,同伴中有人禁受不住拷问,供出他曾经帮助他们藏身的事情。 但他素来是清高自傲的人,此时便硬着脖子说道:“为师为情为义,当年王爷对我礼遇有加,又得了你这么一个钟灵毓秀、聪明绝顶的徒儿,难道只是让我日后夸耀,共享虚名吗?不过……你要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传闻……” 他暧昧的提示,唐云曦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聂春巧在旁边听到,不解地问:“什么传闻?” “只是一则流言蜚语,不值一提。”唐云曦只云淡风轻地挡了过去,她纵然心中诸多不解,也问不出个究竟来。 将近子夜,三人玄衣携剑,离开了常青楼,轻轻巧巧的来到了皇宫外。 面对高高的宫墙,唐云曦回头问聂春巧,“你跳得过去吗?” 她仰起下巴,“十二岁的时候我就爬过这墙了。” 厉天宏不屑地说:“爬墙和跳过去根本不一样好不好?”现在上哪儿去给她找梯子? 唐云曦却伸出一手,平举在空中,对聂春巧说了句,“要我帮你吗?” 她看着他的掌心--白皙,却不乏长时间握剑的细茧。平日里握住他的手时,也能感觉到他指腹上有一层因为弹琴而磨出的薄薄硬茧。 第二十八章 他本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这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总替自己选了一条又一条比普通人更难走的路,如今,还要以性命来赌……忽然心里一酸,她猛地提气跃起,脚尖落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手掌向上一送,她便落到墙檐的瓦片上,看了一下墙内的动静,又纵身跳了下去。 这下子连厉天宏都被吓住了。他第一次看聂春巧施展武功,这轻功还真的是超出他预料的精妙,他脸色一沉,“这丫头来历古怪,一直说瞎话骗人,云曦,怎么能相信她带的路?” 唐云曦一笑,“我只信她没有害过我。”他拍着厉天宏的肩膀,“你去吧,我们分头行事。只要你那边先闹起来了,我便想办法潜入天牢。”然后,他抬头看向墙檐儿,不必借力,便越过将近三人高的高墙。 皇宫,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无论哪个国家,都是一国的心脏所在,重兵把守。诏河的皇宫据说是一位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亲自设计,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行刺,普通人入宫的第一年,先要熟悉各宫之间的环境布置,否则很容易迷路。 聂春巧在唐云曦入宫之前,先替他画了一张地图,让他牢牢记住宫里的地形,和每一条路径的行走方向和方法。 这里,有点像个小八卦阵,从东边走进,绕了一圈,到最后又从东边出去了。 唐云曦的记忆力惊人,看了两遍之后就将那地图熟背于心,还默画了一遍。聂春巧不得不真心佩服,但她也提醒道:“看到的,和亲身经历的毕竟有所不同,何况白天找路都容易迷路,更别说晚上宫里那么黑,挂着灯火的地方我们不敢去,没有灯光的地方又很容易看错路。所以,你必须跟紧我。” 唐云曦很顺从地应着。 两个人从脚踏皇宫地面的那一刻起,就全身高度戒备,提防时刻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按照约定,厉天宏没一会儿功夫就在太子寝宫那边闹出了动静,连这边的侍卫都被惊动,纷纷说着,“太子宫殿那好像出事了,赶快过去!” 聂春巧和唐云曦暗自高兴,等人群散乱地跑向那边之后,两个人才悄悄从暗影中走出,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向天牢移动。 那天牢位处于皇宫最黑暗的角落,虽然靠近北宫门,但是北宫门周围驻扎的都是皇宫禁卫军的人马。 这些人,即使听说太子寝宫出事也没轻举妄动。宫内宫外,有诸多人马守卫,每一组人马各司其职,厉天宏能够吸引的其实只是第一波人。 天牢的入口,在一个月亮门之后的小院深处。乍看与普通的妃子宫殿后花园很像,这正是它的隐蔽之法。 当聂春巧和唐云曦来到这里时,月亮门外站着两名士兵,纵然已是子夜之后,那两名士兵依然精神奕奕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困倦之意,只是偶尔悄悄地和同伴说上几句话。 聂春巧和唐云曦对视一眼后,忽然将自己所穿的黑色外衣扯落,丢在旁边的草丛里。藏在里面的那一身,是墨绿色绣花的连身长裙,一看她,就是个俏丽可人的小宫女。 她走到那两名士兵近前时,那两人喝道:“站住!什么人?” 聂春巧故作受到惊吓,“这、这里难道不是长泰宫吗?奴婢是永安宫的宫女,我们崔娘娘说头疼,想来找李贵妃要一瓶清露省心……” 她话未说完,一名士兵就挥手说道:“长泰宫还在南面,这里不是。” “对不住!对不住!”聂春巧连忙往旁边走,但走了一会儿又绕回到这里,嘴里说着,“咦? 怎么又走回来了?真是见鬼。” 另一名士兵大概对这种迷路的宫女已经见怪不怪了,闲聊似地问:“半夜三更给你们娘娘找药,怎么连个灯笼都不带?” 聂春巧眼圈一红,抹着眼泪说道:“娘娘说头疼得厉害,我出来得着急,忘了灯笼的事情。两个哥哥能不能行行好?带我走出这里?我入宫好几年,可是一直都不住在这边,不认得这边的路,都绕了两圈了,再找不到长泰宫,娘娘一定会重罚我的。” 一个士兵好心,说道:“好吧,我领你过去。” 另一名士兵拉住他,“那行啊,你要走了,被上面的头儿看见了,也要重罚你了。” “只是给人家小姑娘领个路,去去就回。” “呸,我看你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不错,所以故意英雄救美。” “那怎么办?要不然你去给她指路?” 两个人在这里说笑着,唐云曦已经趁他们不备,如鬼魅一般闪身来到天牢的门前。 大门紧锁,门上有一个巨大的铜锁,又挡住了他的去路。 但好在他亦有准备,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在锁孔上试着来回拨动了几次,哢哒一声,就把铜锁打开了。 这一招,也是聂春巧教他的。当聂春巧教他这撬锁本事时,他惊讶地问:“这种功夫你也会? 从哪里学来的?” 聂春巧耸肩道:“你知道什么叫艺多不压身吗?小时候我养父母要养七八个孩子,他们心眼儿多,总怕有孩子偷他们的东西,就把家里的一点金银首饰,甚至是头一天多做的馒头都藏在柜子里。我好奇,就时常拿簪子去拨弄那个锁,为此没少挨打,不过倒是练出这一门手艺来。” 说到这里,她模样还真有几分得意。 当铜锁摘下,唐云曦小心翼翼地推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皇宫的天牢并没有多大,因为在这里囚禁的都是皇亲贵胄,人数不多。 阴冷的台阶,很长,一步一步走下去,走了四十多级才走到最下面。 漆黑一片中他摇亮了一个火摺子,立刻便听到父亲唐川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怎么?太子殿下终于要提审微臣了吗?” “父亲,是我。”他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循着声音奔到铁栏杆旁边。 那一簇幽幽的火光下,唐川的脸在栏杆后面出现。 唐云曦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神情冷峻,威严如神,可是如今的他却好像憔悴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只是当他们藉着火光看清彼此的刹那,唐川赫然震怒地骂道:“混帐!不是让左风左剑他们保护你,让你走得越远越好?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谁放你进来的?太子放你进来的吗?” “不是,我是想办法溜进来的。”他的手在粗粗的铁栏杆上拽了几下,这铁栏每一根都至少有三根手指头粗,一般的刀剑不可能将它砍断。而铁门上的那把锁,看上去着实古怪,和外面那道门的锁完全不同。 唐川看出他的意图,阻拦道:“不要试图从这里救我出去。第一,这道门得用三把钥匙一起打开,你一个人没有这个能力。第二……我也不想出去。” “父亲……”唐云曦轻声叫道,“为何……为何父亲一定要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绝境?” “这是……赎罪。”唐川苦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云曦,你已经十八岁了,你……要记得爹一直对你说的话……” “做人要光明磊落。”他低低念道,“难道父亲对太子……有什么歉疚吗?” 唐川却收回手,眉头一皱,“走吧,你快走!你这么容易就进来,只怕是有诈!别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父亲可知您已被判了死刑?”唐云曦按捺不住胸口激荡的冲动,“这世上无论任何人,纵然是做错了事,都不该如此漠视自己的生命!难道您认为您的罪,算得上罪孽深重还是罪大恶极?” 唐川似是被儿子的话震动得浑身轻颤了一下,但他背过身去,走回到黑暗中,沉声道:“为父就是罪孽深重,罪大恶极,叛国谋逆,这样的罪名还不够深重?还不够恶极?为父想通了,愿意以命承罪,谁要你这黄口小儿来啰唆?快走!” “母亲……” “她没有关在这里,太子不会把我们关在一起。也许刑场之上,我们夫妻可以见最后一面。” 唐川的肩膀似是在颤抖,“这一辈子,我欠她良多。但她从未怪过我,只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 唐云曦默默望着父亲的背影。他知道父亲已经不可能再和他说更多的话了,父子十八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却很少,但在他心中父亲一直就像一座山,永远高高的矗立在那里,坚实地矗立在那里。怎么也想不到,这座山会轰然倒下。 第二十九章 静静地熄灭了火摺子,沿着原路一步步走回,他的步履比来时沉重而迟缓,心中的忧伤与无奈更不知该如何化解。 固执,这个坏脾气是他和父亲共有的缺点,只是他固执地寻找生活中快乐的意义,而父亲却固执地为自己铺下走向死亡的路。 真的……就是绝境了吗? 走出天牢大门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抬起头,只见几步之外赫然站着一个人,银灰色衣服,灰褐色的眼睛,如一个幽灵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几时来的,站了多久,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生气和活力,反而阴冷得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人。 在这样的夜色中、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势下,骤然见到这样一个人站在这儿,若是换作别人,大概就要被吓破胆了。但是唐云曦只是轻轻一震,继而便认出了此人是谁。他微微一笑,“没想到太子殿下特意在这里等我。” 太子缓缓开口,“你见到本宫似是并不吃惊。” “太子散布消息,让我知道父母即将被处斩,而我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为了就是见他们最后一面,这最后一面,岂能在刑场上?”他自然是会来天牢。 太子幽幽说道:“这么说来,我们两个人倒是心意相通。那你想得这么明白,却还要冒死前来,是为了见你父亲,还是为了见我?” “都有。我心中有个疑惑,想请太子解答。” “什么?” “太子若想要我的命,轻而易举,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太子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过了好一阵,才冷哼轻蔑地笑道:“你问了,可我未必要答。”他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霎时,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很多手持弓箭的士兵,箭尖齐齐的指向唐云曦。 “如今,你是笼中鸟,唐云曦,你是选择束手就擒,还是拚死一搏?”太子悠悠哉哉地问他。 显然只要他一声令下,唐云曦就会被射成刺猬。 唐云曦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知道自己被包围了,所以看到这数十名弓箭手时并不吃惊,反而笑了,“若我不肯束手就擒,太子便要杀我?” “不杀你,难道还要把你供养起来吗?”太子打了个哈欠,“陪你玩了这么久,都有些玩累了。” 他问道:“聂春巧、萧冲、赛妲己,这三个人都有杀我的机会,为何都错失了良机?” 太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百无聊赖的摩挲着,懒懒地说:“本宫要亲自看你死,他们没有本宫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杀你的。” “原来殿下这么盼着我死……”他挑着眉梢,云淡风轻地一笑,星辉之下,这笑容似是让万千娇花都羞得失了颜色。 太子登时变了脸色,问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本宫在和你开玩笑?” “不……我是觉得,何其荣幸。”唐云曦凝视着太子的眼,平静地说:“我的命在这里,殿下可拿去。” “不行--” 夜幕之下,一声凄厉的高喊从远处疾风闪电般刺来,紧接着一道纤细的人影跃过众人头顶,不顾一切地挡在唐云曦身前,那正是聂春巧。 她高举双手,像一只不自量力的小云雀,拚尽全力去保护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唐云曦将她一把扯进怀里,“傻丫头,怎么能这个时候跳出来!” 刚刚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因为她的出现而消失。其实看到太子的那一刹那,真正让他心凉的原因不是自己会被困在这里,而是怕春巧已经落于敌手。如今她虽平安出现,却将她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要知道,他纵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起码也有一半的把握可以保命。但如今有了她……唉,明明该骂她怪她,可是说了一句之后又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世上除了她,不知道还有谁能这样为了他,在危难关头中挺身而出,以命相护…… 他悄悄留意着周围士兵的布阵和反应,小声说道:“一会儿我出剑,你要抱住我的腰。” 但聂春巧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从他的怀里挣开,直勾勾地看着太子,“请太子放人!” 太子阴冷地看着她,“灵儿,你真是不知好歹,刚才我没让人立刻把你拿下,是看在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儿上。你还敢命令我?” “若太子不放人……”聂春巧咬着唇,几乎要咬破,“我就把太子的秘密当众说出来!” 他怔忡了一下,“本宫的秘密?我哪里有什么秘密?别想着为了救情郎就在这里信口胡说!” 但聂春巧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戏谑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慌张胆怯的神情,她只是一字一顿的念出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太子霎时脸色惨变,竟倒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像是想不通她怎么会知道这句诗背后所隐藏的深意,然后猛地大喊,“千颜!” 一抹幽蓝色分众而出,那正是赛妲己。她今日收起了万千嫋娜、百般妖媚,只有那幽蓝色的衣裙在暗夜中散发着荧萤光彩。 “殿下……”赛妲己微微蹙眉,“要我杀了她吗?” “杀!”一字喷出口,太子向后退了一步。 赛妲己纤纤十指如十把锋利的短剑向着聂春巧的脖子横抹过来,唐云曦早已做好准备,长剑亦在此时脱鞘而出,似银虹一般斩向她的十指指尖。 聂春巧不退反进,抖落袖中一把匕首,扎向赛妲己的胸口。赛妲己以一敌二,自然困难,但她身法轻灵,变招很快,竟从唐云曦的剑光之下顺利逃脱,同时一手抓住聂春巧的手腕,将她几乎拉了个趔趄。 唐云曦第一次见赛妲己动武,也没想到她竟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不由得收起了轻慢之心,长剑在空中抖动出点点剑花,每一朵都像是暗夜开放的幽昙。剑身颤动时发出的嗡嗡龙吟,夹杂着几乎将人逼得窒息的剑气,使得赛妲己不得不将聂春巧的手放开。 聂春巧在倒退几步倒向唐云曦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她是太子的相好,抓住她就能要挟太子!” 唐云曦愣了一下,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在青楼中意图“轻薄”自己的妖女和太子宠爱的女人连在一起。 但也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太子忽然喊道:“千颜退回来!” 赛妲己振袖飞起,聂春巧惊叫道:“不好!他们要放箭!”她扑身上去,想拦住赛妲己,但是赛妲己哼了一声,袖子在半空飞舞,将她的身子重重弹开。 此时太子的命令已下,“放箭!” 唐云曦长剑舞动,如密不透风的屏障,剑气所到之处,所有的羽箭都似是在空中撞到了一堵墙,从半空跌落。 聂春巧在被赛妲己弹开之后,也暂时脱离了核心战场,但她情急之下,冲向最靠近唐云曦的那几名弓箭手,短剑挥舞,一连削断了四五张弓。 太子怒道:“灵儿,你这个小贱人!” 赛妲己已经拧身扭腰再度掠到聂春巧的身边,一手伸出,制住她的后背要穴,对唐云曦大声喊道:“小王爷,你的小情人在我手里,你还不束手就擒?” 聂春巧被她拿住了大穴,浑身根本使不出力气。而赛妲己的这一声喊,让周围射箭的兵卒们也暂时迟缓了一下箭势,迟疑着是不是要等唐云曦自行投降。 唐云曦在乱军之中看了眼聂春巧,只见她拚命在给自己使眼色,心里明白她是要自己尽快脱困,但是他怎么能将她丢下不管? 聂春巧咬着牙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眉头一凝,终于下定决心,一声清啸,身若腾云,自百张强弓及箭雨之中飞身而起,隐没在夜色深处。 太子忍不住讥讽,“呸!原来是个胆小鬼!就这样把人丢下,自己跑了!” 赛妲己慢悠悠地说:“殿下不要着急,他不过是一时没有胜算,暂时退了,但必然还会回来救这个丫头的。有她和摄政王夫妻在,不愁他不回来。” 太子走到聂春巧身前,冷冷的眸子带着杀人的寒意,“我让你去勾引他到京城来,不是让你为了他而背叛本宫。这么多年来,本宫可待你不薄,你这丫头真是没有良心。”说到一半,他忽然重重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第三十章 聂春巧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却笑道:“殿下打我是应该的,殿下想杀了我,我也没什么怨言。当年我不过是个被人卖到皇宫里的小宫女,但是承蒙殿下看得起,在殿下身边当了几年差。虽然是奴才,却也过了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太子从旁边人手中抽出一把剑,正要刺,赛妲己忽然幽幽开口,“殿下,先留着她这条小命,还有大用的。” 太子看她一眼,虽然气得眉毛眼睛都要挤到一起去,但还是把剑往地上一丢,喝道:“派重兵把这丫头看好了!千颜,你跟我回东宫!” 太子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众多弓箭手也撤去了。赛妲己的手指在聂春巧的背上点了几处穴道,她跌倒在地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谢谢。” 赛妲己一怔,“什么?你是在和我说谢谢?我没听错吧?” 聂春巧抬起头,朝她微笑,“多谢你帮我,还放了小王爷。” 她怔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蹙眉道:“胡说八道什么?谁帮你放了他?” “我心里明白……你若想遂了太子的心愿,只要看着乱箭把他射死就好。你喊那么一声,其实给了他逃脱的机会……方姊姊,谢谢了。” 许多年不曾被人叫一声“方姊姊”,这一声呼唤,几乎触到了赛妲己遗忘了很多年的那一份柔软和温暖。 犹记得许多年前,聂春巧站在她面前时,还是一个稚龄的女童,她张口叫她“笨丫头”,聂春巧叫她“方姊姊”。 她们也曾一起在御花园里捉过蝴蝶,也曾在太子寝宫的正殿里挑灯陪读,也曾嘲笑过对方的花衣裳,也曾调教过她习字练剑。曾经……也是姊妹一般的亲近,而今,却落得这般田地,为的是什么? 她垂下眼睑,长长睫毛覆下,聂春巧再也看不到她眼中的遗憾之色,只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说:“随你怎么胡思乱想,你的死罪是已注定了,你现在要不就盼着你的情郎绝情一些,丢下你跑掉别再回来,但那样他就不值得你爱;要不就盼着他回来救你。但如果他选择了后者…… 你们就只能共死,而不能同生!” 聂春巧却笑开了,“无论是哪个,我觉得都挺好。反正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求两件事,一是自己喜欢的人过得好,二是能陪着心爱的人白头到老。他要是继续好好活着,我很开心,若是我们俩能死在一起,也是上辈子的缘分,我还是很开心。” 赛妲己哼道:“自说自话,死到临头你还能这么想吗?” “起码我能有这个福气,方姊姊,你有没有这个福气就不好说了。”聂春巧故意气她,“你就是太子手里的一枚棋子,若是你真出了事,太子才不会不顾一切去救你呢。” 赛妲己猛然抬起眼,冷冷地盯着她,“那我们就先走着瞧,看你的这位小王爷会不会不顾一切来救你!” 【第九章】 常青楼的门前,厉天宏正焦急地等着唐云曦。当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远远地走来时,他欢喜得扑过去抱住来人。 “还好,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因为他手碰到的是一片古怪的潮湿,摊开手掌一看--竟是猩红色。 “云曦,你受伤了!”厉天宏急得将他扶住,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并非是月光所映。 但唐云曦的神色却比他冷静沉稳,“先进楼再说话。” 因为已经让欧阳琴师离开,这常青楼中空无一人,厉天宏点燃了一盏灯,之后才看清唐云曦的伤势--他是背部中箭,但是箭已经被他拔掉,所幸那箭上没有涂毒,流出的血色都是鲜红的。 厉天宏这样的习武之人身上都是自备金疮药的,他一边帮唐云曦止血,一边说道:“真是何苦! 让你不要入宫,你偏要去!还好这一箭不深。没见到王爷也不用气馁,太子诡计多端,一计不成必生二计。咦?那丫头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唐云曦默默无语,也不说话,低头看着地面似是独自出神。忽然,他起身从墙上摘下一张琴。 厉天宏问:“你要弹琴?这么晚了,弹琴会引得左邻右舍听见,不好吧……” 但他的手指只是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两下,忽然惨笑一声,将琴弦一勾一拽,那琴弦崩的一声,应声而断。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唐云曦喃喃念着,又把琴丢下。 今晚之事,错在他的大意轻敌,过度自信。他以为他可以凭自己一人之力见到父母,救出父母,然后和所有人一起全身而退。但是太子比他想像的更加狡猾、更加难缠。他还是太天真了,没有布置周详就贸然潜入皇宫,以致演变成现在这样,母亲尚不知身在何处,父亲未能救出,连春巧……都身陷皇宫之中。 他现在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他见到的就是春巧落入赛妲己手中时的表情--她是那么焦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怕他落得和她一样的命运。 她眼中只有他,生或死,全是为了他。为了他,她做了太子眼中的叛徒,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而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春巧这样全身心的付出,却连她的安危都护不周全。 身为人子,不能救双亲行孝道;身为男子不能救爱人护真情,真是有何面目,再活在人世…… 背上那一箭本刺不中他,箭飞得再快,也快不过他的轻功身法。但是当他从她面前转身离去时,那一刹那心神有些乱了,步伐也乱了,后背一刹那的剧痛让他以为是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 似是一败涂地,输了。但,还有不甘,是的,这场战局,并未到鸣金收兵,收拾战场的最后一步,他依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蓦然转身盯着厉天宏,这突然的转变吓了厉天宏一跳,“怎么……” “想办法去把左风左剑叫到这里来。” 厉天宏不解地问:“不是说他们已经被人盯梢了?” “嗯,所以你要费些心思了。”唐云曦斩钉截铁地说。 见他这样坚决,厉天宏也只得答应后离开。 他前脚离开,常青楼的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道颀长的人影,人影延伸进门内,唐云曦戒备地抓住剑柄,但剑还未出鞘,他已经认出那个人是谁,霎时怔住-- “东方庄主……” 东方灏一进来就察觉他的样子有些不对,两步来到他面前,看到他身上的血便沉声问道:“谁伤了你?” 唐云曦一把握住他的手,胸内情绪激荡得似是有千层波涛撞击,在此危难时刻,东方灏这样的大人物竟屡次为了他们家挺身而出,置自己生死荣辱于不顾。不要说寻常人做不到,就算是手足兄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我刚赶来,听说王爷要被问斩,因为京城查禁太严,所以门下弟子必须分散入城,不能动静太大。有人说看到天宏从皇宫的北宫门那边出来,一路跟到这里。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形如何,也只能在附近等候,还好看到你回来……” “北宫门?”唐云曦的俊眉之间皱出一道摺痕,他低头思忖,没有说话。 忽然,他站起身说:“庄主,请跟我立刻离开这里!” 东方灏不解地随他起身,“不等天宏回来?” “嗯,有些事情……要与庄主单独商议,天宏去找左风、左剑了,他们两个人可能已经被太子的人盯上,能否安全回来尚不可知。” 东方灏的神情也更加严肃郑重,“好,你说去哪里?” 眼下京城之中到处布满了太子的眼线,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唐云曦轻轻吐出一个地方,“摄政王府。” 清晨时分,厉天宏才成功带着左风、左剑赶回到常青楼,却没有见到唐云曦,三个人正纳闷且焦虑着,就听到刚刚出门的左邻右舍们议论纷纷。 “有告示贴出来了!摄政王今天就要被斩!” “咦?上次不是说三日后,那不该是今天啊。” “不知道,而且还说有个宫女也要被斩头呢。” “太子要亲政了,却先有这么多血光戾气,是不是不吉祥啊?” “嘘--小声点儿,别胡说!小心让太子的密探听了去。” “啊?密探?” 第三十一章 “听说满城都有太子的密探呢,否则摄政王要谋反的消息,怎么会被太子知道的?” “可摄政王辅政这么多年了,他真的要谋反吗……” 左风听到这些话,更是着急,“小王爷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不在这里?王爷要是今日被问斩,我们宁可拚掉性命也要去劫法场!” 此时有一个红衣少女从他们身后走过,轻轻叫了一声,“天宏哥!” 厉天宏惊得转身,赫然看到那少女正回头冲着他使眼色,原来是东方婉蓉。 跟我来--她用口型说出这三个字,便在前面款步前行。 他忙拉了一把左氏兄弟,跟上她的脚步,几个人相继来到一条街道旁边时,左风愣住--这不是王府吗? 就在他怔忡的时候,只见东方婉蓉已经先从墙角翻身跳入王府内,厉天宏也随即跟着跳了进去。 左风、左剑互视一眼,彼此点了个头,从两处分别跃入府内。 厉天宏没想到东方灏竟然会冒险来到京城,在看到东方灏和唐云曦的刹那,他惊喜叫道:“庄主,您怎么会……” “在庄中等得太不耐烦,到底还是要出来看看,一路寻找却发现你们竟然到了京城……天宏,我当初怎么嘱咐你们的?” 他神情尴尬,唐云曦在旁边解释,“请庄主不要责怪天宏了,是云曦一意孤行造成今日之局面。好在父母就在眼前,我想我们定然能救出他们。” 左风急急地说道:“刚才听路人说,王爷今日就要被问斩了!” “今日?!”东方灏和唐云曦都是一愣,“不是还有两日……” 东方婉蓉接话道:“我刚才在去找他们的路上,看过那张告示了,说是午时除了在西郊校场要处决王爷之外,还要在东郊的围猎场处决一个宫女。真是奇怪,什么宫女犯了罪要这样被大张旗鼓地处决,还要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东方灏看向唐云曦,沉声问:“是那个丫头?”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轻轻点头,“是。” 昨夜,唐云曦已将自己和聂春巧的事情告知了东方灏,东方灏一开始责怪他过于自负天真,怎能明知道对方是从宫里出来的,还这样大胆放在身边?听到后来,又觉得聂春巧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只得叹一声,“你们小儿女的心思,我们老人家真是不懂了。” 如今听东方灏问了唐云曦这一句话之后,厉天宏才赫然明白过来,“是那个聂春巧?” 左风、左剑听到这名字都是神情古怪,左风哼道:“怎么?那丫头原来真是宫女?真不知道又是什么诡计?小王爷不要去理睬就好了。” 东方婉蓉昨夜到得晚,但也有听到几句聂春巧的事情,虽然大小姐很不喜欢聂春巧,更没想到唐云曦的身边竟藏着那个和自己起过冲突的丫头,心中很是别扭,可是听到唐云曦说关键时刻聂春巧舍身救他,又不禁生出几分佩服之意。 她嘀咕一句,“若就让她这么死了,还真是有点……可惜。” 东方灏再问唐云曦,“你想怎么办?” 他低声说:“那丫头对我有恩,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左剑抢话道:“但太子这样宣告要在东郊杀她,可见是为了让你为难,疲于救人。” “你若拿定主意要救她,我就替你去跑一趟。”东方灏果断说道,“只是太子肯定在两边都埋有重兵,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握救下王爷?” “没有十足的把握。”唐云曦一字一字说得笃定,“但人活在世,总要拚一拚!” “说得对!”东方灏朗声笑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就陪你搏命一回!午时开刀,我们就午时之前去抢人!天宏,你和婉蓉跟着我一路。我带来的门下弟子有二十多个,应该够和围猎场的那些兵卒周旋一番了。” 左风、左剑说道:“我们追随保护小王爷,去救摄政王!” 几个人的声音不大,但都果断有力。在这小小的堂室之内,他们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去留,人人都大义凛然,面无惧色。 厉天宏提醒,“我们这样去校场、围猎场,肯定引人注意,总要伪装一下。” 唐云曦颔首,“我想过了,在外面负责看守王府的那些士兵,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对,现在太子他们所有注意力都是校场和围猎场,肯定不会想到咱们就躲在这院子里。” 东方婉蓉笑道,“我去抓几个人进来,脱了他们的官衣给你们穿。” 厉天宏斥责道:“姑娘家的,这种事儿岂是你能干的?我去办!”说罢,就箭一般冲了出去。 这时候,王府内唯一遗留的老奴福伯颤巍巍地捧着一个茶盘走进来。 “小王爷、庄主,这是王爷以前最爱喝的茶,老奴在王爷的卧室中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点……” 唐云曦接过茶盘,问道:“福伯,府中还有琴吗?” “琴?”福伯努力想着,“小王爷您原来弹的琴后来好像挂在王妃的卧室里了。” 东方灏眼睛一亮,“云曦,莫非你要以琴退敌?” 他轻叹道:“我学琴是因为爱琴,从不想以琴音作为杀人的利器。但……形势逼人,也只得辜负我当年学琴的一片至诚至纯之心了。” 东方灏说道:“瑶琴是古雅之物,抚琴是雅趣。但若将琴化作三尺青锋,琴音便能斩杀那些魍魉之辈,他们聆乐音而死,纵然死,也算死得雅了。” 唐云曦淡淡露出一抹苦笑,指尖轻轻捏紧,似是在勾抹着他此生最难弹奏的第一个乐音。 东郊的围猎场。这里是皇家的禁地,视野开阔,一片平坦。 在这里等待被宰杀的向来只有动物,而今,却变成了一个人。 聂春巧的手脚都被捆缚住,像只待宰的羔羊,被绑在围猎场中央一根粗壮的木桩上。 仰起头,看着天上刺目的太阳,她喃喃念着,“时候快到了吧?” 一个人从旁边摇曳走来,手里端着一杯水,问她,“要不要喝一杯?” 聂春巧看着那人一笑,“不是临行前都要吃一碗断头饭吗?” 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赛妲己,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 “丫头,这最后一杯水我亲自喂你喝,你还这么多废话。我记得你是下个月过十八岁的生日……就当姊姊提前为你祝寿了。” “一杯清水就算祝寿?好没诚意!”聂春巧小嘴一嘟,埋怨着,“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几个姊妹凑一个月的钱,给你买了一串红珊瑚的手链,那值好多银子呢。” 赛妲己收回手,“唉,你要是想趁着现在说几句好听的让我心软也没用,你的死罪是殿下判定的,我改不了。” “姊姊不是改不了我的判决,而是为了拿我引小王爷上钩。”聂春巧始终笑盈盈的,“我记得太子十五岁的时候,曾经非要杀一名侍卫,还不是姊姊一句话就让那个侍卫免了死?” “如今不比当年了,你以为太子还是当年的太子吗?”赛妲己自行将那杯水喝掉,“他快要做皇帝了,皇帝的心自然就要比太子硬一些。” “太子看上去真是没什么优点,姊姊为什么对他这样死心塌地的好?不怕太子对你就像对我一样,把你利用完了就扔掉?” 赛妲己哑然失笑,“坏丫头,还想挑拨我和太子的关系?我跟着太子多少年了?纵然他把我扔掉,对我……也不算什么坏事。” “这么说来,姊姊是想离开他的,只是时机不到?” 聂春巧玩笑一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赛妲己渐渐蹙起眉,“死到临头的人像你这么话多的还真是少见。你别只问我,我也有问题问你,那天你在太子面前说的那句诗……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诗,那天春巧当着太子的面念出时,太子立刻就翻脸了。 她诡异地笑,“我才不告诉你!” 赛妲己柳眉倒竖,“你若不说,待会儿我让你死得再痛苦些!你也知道太子判你死是要引那个唐云曦上钩,可你的死法却是由我定。人的死法有千百种,姊姊若是对你好些,就让你喝杯毒药,无痛无知的你就像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若是对你狠一些的……你听说过凌迟吗? 第三十二章 一刀一刀剐你的皮肉,让你疼得死去活来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话音略显阴森狠毒,那种描述让聂春巧的五官也皱到一起了。 “姊妹一场,何至于说这么可怕的话吓唬我?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聂春巧哼了声,“好,说就说,很简单,我出宫之前听到太子和你说的。” “什么?”赛妲己一时没反应过来。 聂春巧朝她挤眼,“就是那晚你去找太子啊,在长春宫,太子不是抱着你哭,念了这两句诗,还说什么绝不能让你变成他母后,说他宁可皇位都不要了,也不能没有你,说等摄政王死了,唐云曦死了,就娶你做皇后……” “够了!”赛妲己的脸色很是难看,“死丫头,竟然听壁脚!” 她一脸无辜,“我也不是故意要去听的,本想和太子辞行,却不小心撞破了你们的好事,就好奇多听了两句……”说着,她很认真地问:“你真的觉得太子会娶你做皇后吗?” 赛妲己利口反问:“你真的觉得小王爷会娶你做王妃吗?” “可你和太子……” “行了!”赛妲己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丫头,我待你也不错了,那天要不是我帮你,像唐云曦那么尊贵的人,你要几时才能爬上他的床?” 聂春巧反被她说得脸色羞红,“还不是因为你先下药……” “你以为我下药是为了便宜自己吗?”赛妲己哼道:“那天太子就在隔壁。” 她呆住,“那……那……难道是太子授意……” “他若不来找你,我也没有机会对他下药。你若不救他,他那天就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聂春巧紧咬着唇瓣,默然好一阵,忽然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太子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折磨他!” 赛妲己一震,沉默不语了。 聂春巧盯着她的眼,觉得自己已经猜中了,便继续说道:“太子心里恨他,却不想他那么容易就死掉,所以想尽办法要折磨他。抓他的爹娘,又让我去勾引他,等他对我动了心,再在他面前杀了我和他的爹娘,让他心碎肠断。太子不是要他死,而是让他疯!” 赛妲己淡淡开口,“太子只是想让他知道一种滋味。” “什么滋味?” “从繁华之处跌落,拥有一切却转瞬失去一切的痛苦。你说得对,太子不是要他死,是要他疯。” “为什么?” “为什么?”赛妲己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你不是知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句诗……原来不仅仅是说你们两人的?”聂春巧昨天在太子面前喊出这句诗时,其实自己心中也不能十分肯定有用,只是太子当初在宫中念出这句诗时,抱着赛妲己哭得那么伤心,她本能觉得这件事一定关系重大,才冒险在太子面前喊出,以达到威胁震慑的效果。 虽然最终如愿以偿,但这句诗真正的含意她却不知道。 而听她这样一问,赛妲己也赫然明白过来,自己和太子都是被这丫头糊弄了。她顿足道:“你这张嘴真是给自己招灾惹祸!若不是你昨晚喳喳呼呼的喊了那么一句,太子会铁了心的要杀你吗?” “无妨,反正我都是一个死。”聂春巧抬头又看了看天色,“时辰快到了吧?姊姊想好怎么杀我了吗?” 这时候有人走上前,对赛妲己悄悄说了几句话,她听了点点头,叹了口气。 “唉,真是辜负了你这份痴情!你那个情郎还是决定去救他父母了。” “是吗?”聂春巧挑着眉,“那真好!” “好?” “是啊,我就喜欢他这份孝顺。殿下要不是利用他的孝顺之心,抓起了摄政王夫妻,他怎么可能跑到京城来自投罗网?” 赛妲己冷哼,“随你怎么夸奖他,反正他是不会来了。” 聂春巧看了地上自己的影子,说:“时辰真的到了。” 赛妲己的脸色微微发白,“你就这么盼着自己快点死?” 她呼出口气,“还望姊姊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 这时候有人从旁边走来,说道:“方姑娘,既然时辰到了,就动手吧。” 闻言,赛妲己瞥了那人一眼,“谭副统领,急什么?来救这丫头的人还没有现身呢。” “不会来了,刚才不是已经有消息说唐云曦去校场了吗?其他人自然不会到这里来送死。如今唐家已然衰败,还能有几个喽啰可用?”谭谦硕对那日败于唐云曦之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大为折损面子,在手下面前也无光了。一路追捕唐云曦进京,又想尽快抓住他报那折辱之恨,又怕见到他之后自己若再败了,这一世的英名就要没了。 所以今天听说唐云曦不到这东郊来,也算是松了口气。 但是赛妲己对他的这番催促很是反感,“她为鱼肉,你为刀俎,你怕她会跑了吗?” 谭谦硕反问道:“你这么拖拖拉拉不动手,是顾及你们当年同室为婢还有点情意?那么,就让我替你成全了这份情吧!”他抽出剑搭在聂春巧的脖子上,问道:“你是想一剑就死?还是想等着熬到你的小王爷赶来救你?” 赛妲己恼怒地一掌打开他,“谭副统领别忘了,今日刑场之事,殿下说了,由我全权掌控。” “那姑娘也别忘了,太子还说过,小王爷和这丫头的尸体他都要!”谭谦硕狞笑一声,剑锋雪亮地砍向聂春巧的脖子。 纤纤素手在空中捏住白刃,赛妲己喝道:“大胆!这里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正在此时,围猎场的四周忽然响起一抹幽幽琴音。 两人同时一震,谭谦硕惊呼,“是唐云曦!来人!赶快准备迎敌!” 赛妲己却拧眉道:“未必是他,也许是对方故布疑阵而已。” 聂春巧也是一震,心里又盼着见到唐云曦,又怕他来送死。她刚才故意拖拖拉拉的和赛妲己说话,只是想着,若唐云曦真的来了,看到这围猎场的阵势也该知难而退。可是这琴音…… 让她心头酸楚,忽然想流泪。 犹记得那些日子,陪他在东方府内弹琴,为他做了消夜送去,他的琴声便似是现在这样的安静、纯美,没有任何的杂质,又透着一丝甜蜜。那时候她以为琴声如人,那就是他的样子,可是在常青楼相拥的那晚,他在她即将睡去前,抱着她,轻声说:“春巧,好些日子里,我弹琴的时候心中想到的都是你,那时候我便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够了,一辈子有个人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纵然是谎言,也够了。 只是这个傻瓜,难道真的会…… 琴声持续,人影不见,守在围猎场中的几百名士兵都已经严阵以待,却迟迟不见唐云曦出现。 “果然是故布疑阵!”谭谦硕恨声道,“好,就算是他,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这丫头,看他能奈我何?” 他的长剑再度落下,赛妲己回手要拨,突然间听到一个破空之音尖锐地擦着她耳际掠过,紧接着谭谦硕痛呼一声,长剑脱手。 未见其人,先败一招! 谭谦硕大怒,喝道:“把他给我揪出来!他必在左右!” 所有的士兵呼啦一下散开,这附近的视野如此开阔,要想躲藏很是困难,只是那琴音忽远忽近,真不知道竟是从哪里传来。 直到忽然有一人叫出,“那家伙在石堆背后!”他用手一指,果然在百十步外的一处小石堆背后隐隐可见一角衣袂飞扬。 众人包围过去,赛妲己喊道:“慢着!小心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策!”她话音才落,她脚下轰然裂开一个洞口,一人从地下钻出,迎面双拳直击她的面门。 她撤步避转,但是面前一片黄土烟尘,不能立刻看清,她本能地守在聂春巧的身边,以防有人趁机劫走人质。 而从地底下攻上来的人连续十余招攻得如疾风骤雨,谭谦硕忍痛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横剑一扫也攻了过来。 此时刚才追击唐云曦的那些士兵们有一些也反身赶了回来,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冲在最前面,扑到谭谦硕的身边,突然钢刀出鞘,砍向那个正在和谭谦硕及赛妲己战斗的刺客。 谭谦硕因为手腕受伤,不便力拚,见有人过来帮忙,便闪身让开,却不料被这个士兵一脚绊倒,令他气得大骂,“混帐!” 第三十三章 那士兵却似浑然不觉,一脚又正好踢在了谭谦硕的膝盖上,让他疼得当场龇牙咧嘴,几乎动不了了。 赛妲己察觉事情有些不对,侧目要看那士兵,刺客又是一把沙土撒了过来,让她不得不闭上眼向后退了三步,袖子一卷,将满天黄沙扫落,娇叱一声,袖口中射出数支短箭,射向对方。 只听叮叮咚咚几声,那几支迅疾的短箭竟从半空中跌落,更令她震惊的是,这几支短箭是被人用指风弹落的,而弹落它们的人,竟是那名刚刚赶到的士兵! 强敌对阵,最怕迟疑分神,她短暂的一怔之后,已被人捏住肩头大穴,半边筋骨立刻就酸麻了。 坐在地上的谭谦硕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刚要起身,他的剑已被人夺去,用力抵在他的脖颈上,喝道:“别动!” 形势大逆,竟在电光石火之间! 赛妲己气得对谭谦硕斥责,“谁教你一有风吹草动就阵脚大乱!” 而捏住她肩上穴道的人对她微笑道:“姑娘不用生气,我不会伤害姑娘性命,只是有件事要请你配合。” 她斜眼瞪着他,“行了小王爷,这一局是你赢了,说什么要我配合?我可不怕你这软刀子!” 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普通士兵装扮的人竟然是唐云曦。 此时,因为她和谭谦硕都被制住,那些士兵因为投鼠忌器,没有一个敢靠近前的,只得在十几步外站着。 而用剑制住谭谦硕的那个人,也就是从地底下蹿出来的人,其实是左风。 在小石堆后用琴音吸引众人注意的那个人,此时也抱着琴缓缓走出,原来是欧阳琴师。 唐云曦将赛妲己点了穴道放在一边,然后抽出腰上的佩刀将聂春巧身上的绳子砍断。 她一被松绑,立刻急问道:“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王爷那边怎么办?你赶快去……” “父亲那边有东方庄主坐镇,而且……我不信太子会真的杀他。”他弯下腰,看着坐在地上的赛妲己,“是吗?姑娘?” 赛妲己的目光有些闪烁,“摄政王辅政多年,太子殿下对他曾经敬若长辈,自然多少还是有些情意的。但是如今太子已经诏告全国要在今日处决摄政王,我想太子的心意是不可能变的……” “那好,我们来赌一赌。”唐云曦一脚踢到谭谦硕的腰眼上。 谭谦硕疼得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刚要发怒,却发现自己竟能动了,于是又不解地瞪着他。 唐云曦一笑,“麻烦谭副统领去和太子说一声,就说我唐云曦现在抓了赛妲己姑娘,问他是要这位姑娘的命,还是要摄政王的命,请他自己斟酌。若是斟酌好了……我在摄政王府等他。” 谭谦硕瞥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别作梦了,难道太子殿下会为了一个女人的命就放弃杀摄政王那个大奸臣的机会?” “谭副统领不愿意传话?”唐云曦看着他。 谭谦硕一步步向后倒退,一直到确定自己倒退出他们的攻击范围,忽然大喊,“把这几个乱党就地正法!” 他一语刚出,站在他右侧的另一名士兵忽然出剑如电,将他猛地刺死当场。 所有人都呆住,只有唐云曦对那士兵叹道:“左剑,你又何必非要杀他……” “此人狡诈,小王爷不能信他的承诺。”左剑斩钉截铁地说。 唐云曦摇摇头,又看向那些惊呆的士兵们问道:“谁愿意替在下去向太子传个话?在下无意再伤人性命,只望能兵不血刃地解决眼前之事。” 过了片刻,一名士兵壮着胆子举起手,“我,我去和太子说……” 他微笑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左风皱着眉问:“小王爷,真要和太子谈判?只怕太子根本不会……”他看了一眼赛妲己,明显就是不将她看在眼中。 这么一个妖艳的女人,不过是太子的手下奴,凭什么拿她的命和太子谈买卖?总不能指望太子也像小王爷一样,是个多情之人吧? 唐云曦看向赛妲己,问道:“姑娘觉得太子会答应吗?” 她只看着半空中,一语不发。 而聂春巧揉着被绑绳绑得酸痛的手腕,悄悄朝唐云曦点了点头。 这一局中扳回劣势的关键一步,就在赛妲己身上了! 在距离校场还有两三里距离的地方,东方灏忽然勒住了马头。其他追随他的人都不解地也停住了。 他抬头看着天色,午时将至。“下马。”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下了马。 “庄主,我们难道要步行过去?”厉天宏焦躁地看着天上的太阳,“我们就算是骑马过去,也还是难免要有场恶战。” “我们不去校场了。”东方灏淡然地说。 “为什么?”东方婉蓉一声惊呼,“不是说好了要去救王爷……” “太子在那边派了重兵把守,我们若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他无声地一笑,用手指着校场周围那隐隐绰绰的暗影。“走吧,但不要骑马,我们只说在这里散步好了,慢点走回去,也许云曦就把聂春巧救回来了。” “爹!您真是……太奇怪了!”东方婉蓉震惊地大喊,“做人怎么可以这样言而无信?您好歹是江湖上的武林泰斗!” 东方灏看了看女儿,又看向厉天宏,“天宏,你也觉得我出尔反尔太过卑鄙了吧?” 他迟疑着说:“庄主肩负东方世家的声誉和庄内几百人的生死荣辱,您有您的顾虑……” “你们一定都觉得很奇怪,为何我今日打算一变再变,明明说是去东郊,却跑到西郊来……” 东方婉蓉不耐烦地说:“行了,爹,我不管您是怎么和云曦哥哥商量的,眼下将近午时了,再不去可就晚了……” 东方灏只是挥了挥手,“你们先退开些,我有话要单独和天宏说。” “和我?”厉天宏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东方婉蓉。她也是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违逆东方灏的命令,只得悄悄向两边散开。 “天宏,你跟着我至少十年了吧?” “是,十四岁时我到了庄里。”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庄主指的是……学武贵德行薄厚,不贵功力高低?” “难为你还记得。你我这十年也算是情同父子吧?” “比父子更深切些。” “那好,我也不拐弯抹角,便和你直说了。” “庄主有话请讲。” 东方灏的眸光猛然变得锐利,“云曦怀疑,他身边有太子的密探。” “我知道。”厉天宏笑道,“之前我们怀疑过那个聂春巧是密探,虽然她矢口否认,但终归现在可以证明她……” “她不是那个密探,最起码,不是那个陷害云曦的人。”东方灏盯着他,“昨晚他们在皇宫中遭遇太子的重兵埋伏,是谁去通风报信?” 厉天宏惊得猛地绷直后背,“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该不会是怀疑我……” “听说,你是负责去太子宫殿生事吸引注意力的,连太子在不在宫内你都不知道,就直接闹腾了吗?” 他涨红脸道:“昨晚是我没有查清敌情,但这并不代表我就……” “太子寝宫在皇宫的南面,你完成任务之后是从南宫门离开的?” “我……”厉天宏迟疑了一下。 “你是从北宫门走的。那里距离天牢何其近,为何你当时没有出手帮云曦,而是任由云曦和太子缠斗,最终让那丫头落入太子手中?” 厉天宏抢白道:“我是绕道到北宫门,但我们当时的任务不同,我贸然现身,没有商量好,也许会给他们惹更多的麻烦……” 东方灏点点头,“这说词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左风、左剑又为何一入城便被太子的人盯上?” “我怎么知道。” “那你又为何能带着他们两人全身而退?” “我是费了一番心力……” “然后我们今天商定分头行事后,这校场周围的兵力在一个时辰之内增加了三倍,你可知道?” 厉天宏皱眉道:“太子知晓我们会来抢人,当然会加大兵力……” “但围猎场那边的兵力,却撤了一半。” “那是因为……”他突然语塞了,“因为……因为……” 东方灏盯着他沉重地说:“是因为太子知道了我们的计划,知道云曦会到这边来,而聂春巧的生死就显得无足轻重,因而撤了兵。但太子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消息的?我们几个人从头至尾都在一起,出门前,只有你一个人藉口外出放倒士兵盗衣,而离开了一阵。” 第三十四章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庄主……庄主……” “天宏,人一时犯错并不可怕,怕的是错上加错,不肯回头!”东方灏一声断喝,惊得连站在周围等候的其他人都是一震。 厉天宏青白着脸,手指攥成拳头,骨节也泛了白。 “你不承认也可以,但是……若等云曦回来后,有了实质证据,你要怎么解释?” “表叔……”厉天宏轻声换了称呼,“我是一时糊涂……” 东方灏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闷棍,感到痛心,他惨笑道:“好,你是承认了!几时的事?几时你和朝廷的鹰犬勾搭上,和太子的人勾搭上的?” “半路上……我曾被谭谦硕的人追上,力拚却不敌。他说饶我一命,但是要我……给他一些消息……” 东方灏震怒骂道:“你是习武之人,连起码的气节都没有吗?难道你们不是兄弟吗?” 厉天宏倏然跪倒在地,咬着牙说:“我自认也算是练武奇才,可是在他面前,我就什么都不算了。我也想出人头地,可是在江湖上也不过能博得几分虚名,离开东方世家,谁还认得我? “但他无论到哪儿,别人都要叫他一声小王爷,好像他天生就该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似的! 我心里不甘!谭谦硕向我许诺,只要我能帮太子抓住唐云曦,我至少能领四品官印……” 东方灏气得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没想到我东方灏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养了头白眼狼不说,,还养了个没人性的东西!我真应该一掌把你毙了!” 昨夜,云曦听说天宏是从北宫门出来时便心里有了怀疑,和他直接说了,虽然两个人都不大相信天宏会成了太子的奸细,可还是定了今日之计想试一试天宏。 刚才他说太子的兵力调遣变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骗他的,毕竟这一时半刻纵然有情报也不可能传递得这么快,只是没想到随便几下试探,竟真的把天宏的真心话试探出来了。 东方灏顿时心里气馁。他平日管束门下弟子甚严,却不料最看重的天宏竟然出了天大的问题,有心一剑刺死他,但想起这十年来的师徒之情……又难以下手。 长叹一声,他拂袖道:“你去向云曦认罪吧。倘若聂春巧和他爹娘都能平安无事,他或许会原谅你。否则……我看你也无颜在江湖上苟活,还是别再丢我们东方世家的脸,自己了断吧!” 厉天宏忍不住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十章】 摄政王府中,唐云曦端来一盆热水,对聂春巧说:“你把鞋子和袜子都脱了,我看看。” “看什么?”她不解。 “看你脚上绑绳子的地方有没有破皮?” 她脸一红,“这有什么可看的?没事!” “不让我看,那你就自己把脚洗了,换身衣服。”唐云曦指了指已经放在旁边床上的服饰。 聂春巧白他一眼,“屋里还有别人呢,别这么口没遮拦的。” 她指的是被放在屋子一角,封了穴道不能行动自如的赛妲己。 赛妲己无奈地苦笑,“知道你们两人是故作恩爱来气我,放心吧,姊姊不生气。” 她眨了眨眼,“方姊姊,你说太子会来救你吗?这天都黑了,也不见他……” “太子对我怎么会像小王爷对你这样痴情?妹子,你是好福气,若懂得珍惜,就赶快和他离开这儿。”赛妲己撇着嘴,“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傻,让人带话说在摄政王府等着见太子,我以为他是随口一说的谎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在这里等。要是太子调动了御林军把这里围了,你们插翅也难飞吧?” 聂春巧自行把鞋子和袜子都脱了,一双白玉小脚泡在热水盆里,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本来眼前情势诡异莫测,她应该是要害怕的,但也许是唐云曦始终从容自若的态度感染了她,再加上他现身围猎场救下她的刹那,她心里欢悦得几乎要唱起歌来了,于是就更加变得无畏起来。 管他太子想怎样吧,她现在就是生死都跟定唐云曦了,他想怎样就怎样,他想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去! 唐云曦在她面前蹲下身,一双手撩起她的裙摆,看到脚踝处粗粗的一道红色印痕,“果然有点破皮了,这里就别用水碰了,一会儿我给你抹点药。” 她炫耀似的又瞥了一眼赛妲己,才说道:“我这点伤算什么?我听左风说你也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对了,刚才庄主回来,我好像没看到厉天宏,而且庄主的脸色很难看,你们俩刚才在一起说了什么?” “问题真多。”唐云曦伸出一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聂春巧立刻叫道:“哎呀,你手指上还有我的洗脚水呢!” “你自己的洗脚水,怕什么?”他呵呵笑出声来。 赛妲己望着他们一双小儿女打打闹闹的样子,眼眸忽然有些湿润了,情不自禁地问:“小王爷,若是王爷没有出事,您会一生都留在江湖,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吗?” 唐云曦看向她,“也许吧。但父亲不愿意我在外面漂泊太久,所以我总是要回来的。” 她又问:“和王爷这么多年分离,你们之间还会有父子情深这四个字吗?” 他笑答,“如今父亲出事了,我不就赶回来了?” “那是为了你的小王爷之名。” 唐云曦笑得淡然,“那你就看轻我了。” 看他这自信得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赛妲己的眼前忽然闪过太子那幽恨满满的目光,心头怦地一跳。若是太子像他这样豁达该多好,可是……也许这份豁达来自于从未得到,所以才放弃得容易? “我还没做晚饭呢,你肚子饿不饿?”聂春巧把脚洗干净了,又想起他的口腹之欲。 唐云曦摸着肚子笑,“叫了好久了,不敢和你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平日里怎么支使我的?算了,我去给你做饭吧,你等着!” 他在她身后喊道:“记得再洗一遍手!我可不想吃你刚洗了脚的手做的饭。” “毛病真多!”聂春巧回头对他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本姑娘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少啰唆!” 他转过身,赛妲己正低垂下眼皮,轻声道:“你把她支开了,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但我什么也不会答的。” 唐云曦莞尔,“你和太子的说词挺像。不过,我什么也不想问你。”他走到她身边,忽然在她身上点了一指,下指很轻,却很准,这一指点下去,她立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脉都通了,连下肢都有了感觉,可以行动了。 她诧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要放了她? 他却彬彬有礼地说出一句让她翻白眼的话-- “点穴时间太久,气血不畅,有可能会害姑娘终生残疾。而且半日未曾让姑娘去如厕过了,怕姑娘有不便之处。” 赛妲己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这唐云曦到底是太君子,还是骨子里也有小人的一面,故意拿这种事来揶揄她啊?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难怪春巧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他这样倾心。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太子殿下其实……不会真的杀王爷,我劝你还是离开京城。他虽然不杀王爷,但是却会杀你。” “我知道。”唐云曦微笑,“他不杀父亲有不杀的理由,他要杀我,也有要杀我的理由。” 赛妲己的眼波明显震荡出涟漪,但她银牙紧咬,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此时左风大步走进,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低声说道:“太子来了。” 唐云曦唇微勾,“我果然没错看他。” 赛妲己却一惊,跳起来问:“他带了多少人?” 左风被她吓一跳,因为没想到她的穴道已经被解开,本能地就做了个掌势要防御,唐云曦却拉住他,也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左风实在是想不通这两人刚才是不是又有什么故事,只是盯着赛妲己看,怕她不利于唐云曦,同时回答,“他像是只带了两个太监,身后大概有十几名随扈,并没有带太多人马。” 他回头看向赛妲己,“姑娘请在这里稍坐,我和太子殿下有几句话要说。” 她冲口道:“你不要想着他能放弃什么……” 唐云曦却挑起眉尾,“我为何要他放弃?最多,是要他放下。” 第三十五章 赛妲己怔怔地看着他离去,“放下”和那个“放弃”不过是一字之差,却好像有天差地别。放弃,已是很难了,放下,会比放弃更难吗? 太子今日穿的不是惯常穿着的那件银灰色袍服,他今日选了黄色。极度明艳的黄色,在这夜色中似是盛开的金菊,明晃晃的,带着皇室的招摇,不用说一句话,就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谁。 唐云曦却还是穿着白天在围猎场时穿的那件寻常士兵服,黄褐色的,不起眼,土土的,若不是这衣服的主人笑得优雅纯美,气度高贵从容,想是在万千士兵之中很难一眼寻找到这件衣服的主人。 他们都还是十八岁的少年,却要将自己陷入各种阴谋诡计之中,一个搏的是命,而另一个,赌的是权。 “千颜呢?”太子看到他出来,高高地扬起下巴,“若是让本宫知道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让你父亲掉一根手指!” 唐云曦微微一笑,说:“方姑娘一切安好,殿下可以不用操心,我请殿下到这里来,只是想平心静气地和殿下说几句话,说完,便会让方姑娘和殿下离开。” 他太过痛快的态度和太过容易的条件,让太子心生疑窦,眼睛向四周瞥去,猜测他在这院子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 “殿下不用看了,如今殿下也未带兵前来,云曦不会在这里设下埋伏,做小人之行。之所以请殿下来这里说话,是希望殿下能好好地看一看这座府院。” 太子哼道:“本宫来了,看了,又如何?” “这里对太子来说,不过只是来过一次的地方,但是对于云曦来说,是我生活过多年的家园。 殿下为了一己之恨,将别人的家园毁掉,不觉太残忍吗?” 太子脸色阴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冷冷道:“灵儿那丫头都胡说了什么?你以为她说的就是对的?你以为你听来的那些闲言闲语可以拿来当作前朝圣旨,要挟本宫吗?”他怒喝道:“本宫是太子!是诏河的皇位继承人,诏河的江山都是本宫的,谁也休想从本宫手里抢去一寸一分!” 唐云曦只是微笑,“殿下多虑了。没有人要从殿下手中抢您的江山,不论是我父亲,还是我,我们都是诏河的臣民,愿意一生一世效忠殿下,只是殿下自己先生疑,将所有人的忠心都当作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殿下,龙椅不是这样坐的。” 太子怒道:“你凭什么教训我?我自小就被当作太子调教,有谁敢说我做的不对?!” 他淡淡地说:“太子自幼虽然便被封做太子,但您的父皇母后都去世太早,疏于对您的管教,才养成了您这刚愎自用、乖戾嚣张的性子,殿下这一生大概不仅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吧?” 太子面色益发阴沉冷笑,“就知道你今日这样啰啰唆唆背后必定有话,好,左右无人,你就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吧!” 唐云曦负手而立,“我没有什么心里话,心里有话的是殿下您。” 太子来回踱了七八步,倏然站定,两步来到唐云曦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都听了些闲话!这些闲话,本宫听了许多年了!本宫从今日起,要将这些闲话的源头全都斩草除根!” 说完,恨恨地一把将他推开。 唐云曦听到他抽出佩剑的声音,无声地笑道:“殿下要斩草除根的方法就是杀了我吗?您可知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道理?殿下既然不敢说,那我就替您说出那个流言,那不过是十几年前宫中流传的一则荒唐谣言,因为对皇后大不敬,据说有很多人后来都被处死。它涉及到了先帝、先皇后,殿下您,以及……我父亲之间的种种隐秘……” “住口!”太子怒而挥剑指向他,“你这个无耻小人!休想再用污言秽语污蔑我父皇母后!” “有些话,说出来不可怕,可怕的是放在心里任它腐烂,等到那种时候,却是用再上等的金疮药都治愈不了。”唐云曦与他四目相对,无惧他长剑的威胁,直接说道:“先帝当年四月出征,殿下却是十月出世,出征之前,皇后娘娘并未察觉有孕,所以便有传闻说殿下不是先帝亲生……” 太子气急败坏地举剑疾刺,他虽然也有武功,但绝不是唐云曦的敌手。 唐云曦款款移动,轻轻巧巧地避开他的剑锋,同时口中依旧说道:“传闻先皇后入宫前与我父亲便有旧情,所以殿下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之名便落下了。但这还并非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宫内还有流言说,我其实才是先帝所出,因为摄政王谋图皇权,在先帝嫔妃丽妃生产之日将丽妃所生之子抱出皇宫,交由自己的王妃抚养,这两则流言加在一起,殿下便无在宫中的立足之地了!” 太子大喊一声,疾如骤雨般已经连刺了三十多剑了,他的剑势越来越乱,而唐云曦却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 蓦然间唐云曦一掌打在太子的手腕上,击落了他手中之剑,并不乘胜追击,只是按住他的手腕,静静说道:“无论谣言是否为真,殿下,我从来无意将您取而代之!” 太子气喘吁吁地瞪着他,眼中都是杀人的烈焰,“不用在本宫面前说漂亮话,你和那些听信谣言的人一样,都盼着本宫交出这个皇位,但本宫绝不会让的!纵使这谣言是真,本宫也不让!” 唐云曦笑道:“原来殿下才是第一个对这谣言坚信到底的人。否则,您为何这样气急败坏的将摄政王先关押起来,又派人捉拿我到京城?春巧今日和我说,她觉得殿下是想让我体会一下什么叫拥有后再失去的痛。可是殿下,荣华富贵,皇图霸业,并非我所愿也。我唐云曦不管是姓唐,还是另有先祖,我都是唐云曦。” 太子渐渐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听着他这番话,仍不肯相信,恨恨地盯着他嘴角眼底的笑意,“既然如此,你把千颜放出来!” “我放了她,殿下可愿意放了我父母?” 太子咬牙道:“他们现在不在我身边,我若答应了你,你会信吗?” “我信。”唐云曦答,“殿下要做江山之主,要取信于民,连对我都不能做到言而有信,那又怎么配得上江山之主这四个字?” 太子震讶地看着他,“你……你这家伙该不会又是在说漂亮话糊弄我吧?” “我可以立字据为凭。” 太子犹豫着,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殿下若还有犹豫,我可请方姑娘出来与殿下一见,确认她无恙。”唐云曦说完,回头对房内喊了一句,“方姑娘,请出来一见。” 房门一开,赛妲己就站在门口。 太子双眸一亮,伸出手去,“千颜,快过来!” 赛妲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幽幽说道:“奴婢给殿下添麻烦了。” 太子急道:“什么添麻烦,你过来本宫就不怪你!” “如今奴婢未被五花大绑,殿下不觉得奇怪吗?”她幽幽问道。 太子果然被她问住,狐疑的眼神扫视两人,“难道是你们联手作戏骗本宫?” 赛妲己凄楚而无奈地苦笑,“我就知道殿下会因此对我生疑,那我留在殿下身边还有什么意思?”她陡然腾身而去,院内的两个男人都没防备。 太子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声,“千颜!你回来!” 但赛妲己已在片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子几乎癫狂,一把抓住唐云曦,连连摇晃,“你轻功好,你去把千颜给我追回来!” 唐云曦只默默看着他发癫,而后悠然问道:“殿下,失去一段情和失去一片江山比,哪个更让您心痛?” 太子呆呆怔住。 “放弃和放下,哪个更难抉择?” 似当头棒喝的追问,让太子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突然泪如雨下。 唐云曦从地上捡起太子的长剑,交还到他手中,“江山易得,真情难留。若殿下愿意敞开心扉,则江山与真情都是殿下的,殿下何需要惧?” 太子一把擦去眼角之泪,恶狠狠地说:“若本宫能找回千颜,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你今日的狂妄之言,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第三十六章 他率众而去,聂春巧端着食盘回来,嘴里说着,“你们这王府内什么食材都没有,我只能给你做碗阳春面了。” 唐云曦踱步到她面前,低头闻了一下她手中托着的那碗阳春面,笑道:“好香。” “香什么?就加了点醋,和福伯要了点葱花。太子抄家的时候,居然连厨房这种地方都不放过。” “春巧……”唐云曦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腮边的一缕散发,“若跟着我四海去流浪,每日只能吃这样的阳春面,会开心吗?” “当然啊!”聂春巧促狭笑道:“只是不能总是我做饭给你吃吧?你也要学着给我做一回饭吧?” “丫头……”他忍俊不禁,“还没有嫁人,就先给夫家提条件了。” 聂春巧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抿嘴一笑,“不愿意就算了,先把这碗面吃了!我肚子也饿着呢,你若不吃我就吃了。” 她走进门去,唐云曦笑着跟她进去。 一碗面,一个人,相伴一生,这么早的遇到,真是上天所赐最大的福泽,他真的不想求什么。 纵然江山万里,皇权巍巍,与这一人的一颦一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日后,一行人出现在王府门前,正在门口台阶上扫地的福伯以为自己看错,拚命揉着眼,想仔细辨认清楚,待看清那走近自己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时,福伯立刻大哭着跪倒。 “王爷,王妃,老奴居然还能再看到二位平安无事!真是苍天有德啊!” 那两人是刚刚被释放的摄政王唐川,以及他的王妃。 这两日的事情之变化,令唐川如堕梦里一般。 那日他们夫妻俩被带到校场时,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明明过了午时,斩他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然后有一名士兵从场外跑进来和太子说了几句话,太子立刻脸色大变,当场怒气冲冲地吼道:“将唐川夫妻押回去!今日不行刑!” 侥幸多活一日,对于他来说并不觉得有多值得庆幸,可是第二日太子却到天牢里来见他。 自从他被关到天牢,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子。他与太子,臣与主,十几年的情分,竟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是仇人?陌生人?还是……也许是什么都不再重要,因为这情分已断。 没想到,太子还会来见他-- 隔着那扇铁门,太子独自提着一盏灯笼,似是为了让彼此把对方看得更清楚。 “不管外面如何谣传,王爷,我永远都是先帝的儿子。”太子冷冰冰地开口。 唐川苦笑,“微臣知道,太子如今已经成人,即将登基了。微臣有几句话要告诫殿下,做人不可太过自负,自负则如月满盈亏。太子即使拥有锦绣江山,身边总是要有一个知心之人为您分担喜怒哀乐。帝王是神,但殿下是人。” 太子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少对我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姿态。” “纵然我不是太子的父亲,也是太子的长辈。先皇后去世前,嘱咐我照顾好殿下,不可让殿下走错路。殿下这些年总是纠结于那些流言之中,失了做帝王所需具备的气度,这也是微臣迟迟不敢放手的原因,却不料成了错,而今……希望我之死可以给殿下一个警醒,一个人站得越高,其实心里越是迷茫,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应该要什么,这些不能等到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才明白。” 太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很久很久之后缓缓开口,“你明知道我要杀你,为何不逃?” 唐川叹气,“一切皆因我而起,我应当负的责任、应当承担的后果,我不会逃避。” “那你为何要派人通知唐云曦逃命?” “一切与他无关,他置身事外,这么多年都没在京城生活过。殿下,他与您,其实是陌生人。 他的一生,都不会与殿下有一丝一毫的牵绊。” 太子深深地注视着,黑暗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只有那一双眼眸似被灯笼内的光芒映照,闪烁着跳跃不定的光芒。 这一回见面后,他们的关系就此结束。 从此天涯两分,永不相见…… 当唐川得知自己被特赦出狱时,他心中不是惊喜,而是迷惑和怅然若失。 到底太子是否想明白了很多事?是否还在纠结? 但当他的双足踏上家门前那块青砖的时候,当他听到福伯那一声哭喊时,当他和妻子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时,他感到恍若隔世。 府内,唐云曦听到消息奔出来,欣喜地拜倒,“孩儿拜见爹娘!” 是爹娘,不是王爷王妃,他们只是最平凡的一家人,多年前离家,多年后团圆,世间万事再重,也重不过人情。 唐川挽住唐云曦的手臂,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这么多的局势转变,一定与儿子有关。 “云曦,辛苦你了……”他有些哽咽。 唐云曦和煦笑道:“不知道爹娘今日会回家,儿子没有做什么准备,好在有个准儿媳做得一手好菜,回头让她给二位露一手。” 王妃惊讶地问:“准儿媳?” “这个……等孩儿回头慢慢和您说。” 唐云曦扶着母亲走回王府之内。 秋意正浓,人心正暖,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几天之后,唐云曦和已经被免去王爷之位的父亲唐川辞行,东方灏一行人也在府内等他。 “王爷,京城这种是非之地就不要住了,跟我回重华镇安家养老如何?”东方灏热情相邀。 唐川笑着摆手,“暂时不急着搬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留在京里做个散人,太子倒比较放心。” 东方灏叹气道:“时至今日你还对太子有这些顾虑和在乎。他都和你翻脸了,你又何必管他?” “终究是诏河的王上,终究,我是诏河的臣。”唐川这几日虽然已经想通了很多,豁达了很多,但到底还有很多放不下,割舍不掉的。他将唐云曦推到东方灏面前,“这孩子又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东方灏看着唐云曦,目光忽然有些黯然,“我只怕……教人无方,育人无能,会辜负了你一番重托。” “跟着庄主,云曦学会了很多。”唐云曦笑盈盈地在旁边探过头来,明白东方灏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这几日,再没有见过天宏,婉容几次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显然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天宏真的背叛了他们。 他没有去追问原因,也没有追问天宏的去向。曾经的兄弟之情,似是不该这样无声无息地就断掉,心里自然有疑问和伤感,但是……他亦觉得,这不过是上天赐予每个人的缘,而缘与劫又是一对难以分清彼此的双生兄弟,谁知道几时缘和劫会模糊了面容,颠倒了位置…… “还不走吗?”聂春巧忽然在他耳边喊了一声。 唐云曦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我爹娘还在这里呢,你收敛些。” 她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屈膝低头问道:“公子,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王妃笑着走过来,握住聂春巧的手。 “春巧,云曦还要麻烦你多照顾,这孩子自小嘴馋,却总是这么瘦,等下次你们回来,希望你能把他喂得胖一些。” 聂春巧看着王妃那亲切温柔的笑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本来她也没想到唐云曦会把自己这么简单地介绍给父母,更不会相信他们能轻易接受一个像她这样出身卑微,更有不光彩过去的女孩子。 但是王妃却出乎她意料的大度和宽容,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她,这几日还经常告诉她一些唐云曦小时候喜欢吃的食物,分享一些唐云曦小时候的趣事。 她自小就没了父母,所以当一个长辈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时,简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也掏给对方了。 “王妃放心,我保证让公子吃得开开心心的!只是下次您可别抱怨我把他喂成大胖子了。” 聂春巧朗声笑答,其他人听了也哈哈大笑。 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唐云曦上了马,弯下腰,对她伸出一手,“春巧,上马了!” 她嫣然一笑,迎着那片阳光跃入他怀中。 也许这世间还有波澜壮阔的风貌尚未看到,但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就是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中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不用等待太久,便可期待一生。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