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娇花总想退亲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原本京中的百姓并不知道周枫同胡府这档子事,更联想不到这出突然红起来的戏,与这二者的关联。谁晓得,这世上就是有这等蠢人,分明没人知道的事儿,自己上赶着往自己身上贴,直闹到人尽皆知,贻笑大方。毕竟做贼心虚,倒也不怪他们。 然而这事传开,大伙倒都为周枫打抱不平起来。 周枫在京中名声是不大好听,世家贵胄子弟们替他取了个小疯子的绰号,除却他脾气火爆之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常常为了平头百姓乱出头,甚而得罪人也不甚在乎,横竖他无官无职,甚至连唯一能辖制他的父亲也不在人世了。对上这样一个人,那些纨绔子弟们算是没了脾气,小孩子间的打闹,轻易也闹不到长辈跟前去。 换句话说,周枫在京城百姓里,口碑却是不错的。 原本看了戏,众人一肚子憋闷无处发泄,如此一来算是找到了宣泄口,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人人谈论此事,更不时有人透过关系人脉向刺史府打听此案详情。 那杨春班的老板,莫名被胡府砸了场子,恨得牙根痒痒。他只是个戏院小老板,当然没那个本事找胡府算账,便将这幕戏增添了许多场次,自早及晚没个停歇。那些原本没有看戏的,或是不爱看戏的,听见有这件新鲜事,也都跑来看个热闹。 看着戏中角色被自幼丧父、备受欺凌、含冤莫白、发配充军同母亲被迫分离的凄惨哀怨,京里的百姓们各个咬牙切齿,连睡梦里都在痛骂胡府的十八代祖宗。 人们茶余饭后嚼裹起此事,便颇有几分嘲讽道「人家女儿进宫当了宠妃,是皇上枕头边的人,那枕头风一吹,还有不了的事」 刺史府的王昭霖,算是坐到了火盆上。 他是怎样也没想到,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官司,竟能闹到这个地步。 周枫是个破落户,虽说后面还有个四皇子和淑妃,但到底隔了几层。胡府虽说近来出了事,但到底是出过一个皇后一个宠妃的府邸,何况现下还有个女儿在宫里。胡府还拿了一千两银子过来打点,只要周枫给胡家的少爷抵命,反观周府却穷的连打点的钱都拿不出来。 要说这件事,其实好办,两个人起过争执动过手,胡少爷还被周枫打断了几根骨头,虽则过了一月有余方才毙命,但问个伤人罪还是能的。 谁晓得,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来这么一本书,闹得满城风雨。 京里百姓们议论倒也罢了,偏偏这些言论被御史台奏报到了宫中御前。 皇帝本就为胡欣儿的事心烦,原本听闻她弟弟被人打死,还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却又听说出来这么一桩事,勃然大怒,将王昭霖招入宫中,训斥了一番,要他严查此案。若有徇私,坏了皇室的颜面,必不轻饶。 皇帝虽然怠惰了朝政,倒极是重视皇家的脸面。 王昭霖这下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起来。 得罪了胡府,怕他们日后翻身,自己的好果子在后面。但这案子若是不顺着民心去办,怕是眼下就要尝尝滋味儿了。 堂堂一个刺史老爷,竟为了个伤人案,寝食难安,着急上火,嘴边一连起了两个大燎泡。 这消息传到太后跟前时,已是正月十五了。 这日是上元佳节,因着年三十闹了那么一出,太后整个年都没舒坦,便借着这最后一天的好日子,将自己素日里喜欢的小辈招进宫来,赏灯吃元宵,算是个小小的团圆宴。 因着人不多,这宴席就摆在寿康宫,皇帝过来露了个面,略坐了一会儿,便说前朝有事,回养心殿去了。 待皇帝走后,余下的女眷便都松散了下来,陪着太后吃酒说笑。 萧月白自然也在被邀之列,年里林氏染了风寒不能过来,甄母年老疲惫也推病不来,便只李氏带了两个姑娘进宫。 众人叽叽喳喳的谈起外头近来时兴的戏,又说着萧竹君的大名。 太后听着,倒有几分兴致,淡淡问道「哀家听闻这戏,在京里可是热的很如今没什么新鲜的戏目,不若叫宫里班子学起来。」 姚软儿今日打扮的倒是娇艳,俏生生立在一边,讨好太后道「老祖宗,您是不知道,这出戏可不算吉利,说的是一出冤案,最后也没什么好收场。您看了,要白生一肚子气呢,还是金玉满堂这样的热闹喜庆。」 太后睨了她一眼,笑了笑「热闹喜庆呢,倒是好。但若是两眼一闭不问外事,那可就成了虚热闹,瞎热闹,久了还要生出祸端来呢。我人虽老了,这眼睛还算亮,什么看得什么看不得,心里有数。」 几句话,说的姚软儿心中一阵乱跳。 她那些话并非无的放矢,这两日胡欣儿没少打发人来找她,要她帮衬,要她尽快拿主意。 原本年里就打算好的事,因胡欣儿的一场变故,没了施展的余地,直拖到了眼下。 姚软儿是个人质郡主,说话无有分量,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瞅着机会,在太后跟前递上两句话,太后也待听不听的。 今儿,她见太后对那场戏生出了兴趣,想着于胡府不利,便试图劝说,没想到竟招来太后这两句软钉子。 太后是不是在敲打她,她并不知道,但也不敢再说下去。 姚软儿看了一眼外头,小太监正放烟花,合着一院的彩灯,真如火树银花,烟火灿烂之中,她看见了萧月白以及她身侧站着的高大男人。 陈博衍和萧月白隐在一屏风后,正低声私语着什么。 萧月白那柔美的小脸上似染着一抹红晕,低着头噙着笑,眉梢眼角都是含羞的喜悦。 陈博衍那张俊逸淡漠的脸上,也一反常态,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漆黑的眸子落在萧月白一人身上,仿佛看不见其他。 姚软儿只觉得眼眸被刺的生疼,她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东西,咬住了下唇。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大伙都在,若这件事闹出来,无论是老祖宗还是陈博衍都要给她个交代了。 她不是为了胡欣儿,更是为了她自己。 姚软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萧月白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萧月白同陈博衍只在宴席上略坐了一会儿,便起来避开了人群,躲在了一架蜀锦翔麟屏风后面,说他们的悄悄话去了。 陈博衍看着她,眸中含笑「他们都在说你的名字。」 v第二章 萧月白见他领口有些开了,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轻轻说道「他们哪里是在说我的名字,分明是在议论那个萧竹君。」说着,她轻轻睨了陈博衍一眼,嗔道「自作主张替人起这么个名儿,也不来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便在此时,外头放烟花的小太监正巧点燃了一支吐珠兰,五光十色的绚烂烟火,照亮了萧月白那张恬静婉约的鹅蛋小脸,一向温柔安静的脸上,此刻竟然带着一抹俏皮。 陈博衍捏了一下她的脸,低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竹君这名字,男女皆可用得。我看你院子后面那一排竹林长得极好,所以就势取的。竹君两个字,是这样的。」 他说着,便拉过萧月白的小手,在柔软白皙的掌心上一笔一划的写了那两个字。 萧月白只觉得手心里痒痒的,脸上有些热,轻轻责备道「你说给我听就是了,我又不是不识字,做什么一定要比划」嘴里这样说着,却并没有将手缩回来。 陈博衍写完,却没有松开手,反倒趁势握了,低声道「你手冰的很,我替你暖暖。」 萧月白轻轻啐了一口,水一般的眸子在他身上溜了一下,又迅速转开了。 陈博衍却的心忽然欢快起来,他揽过萧月白的肩,将她带进了怀中,轻声叹息道「月白,你真好。」 这是他由衷的感慨,无数夸赞人的话,到了此刻竟都词穷,只剩下这个好字。 萧月白却害羞起来,推开他,小声说道「这是外头,别得意忘形啊。」 陈博衍莞尔,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萧月白有文采,他是知道的,但他绝没想到那一卷戏文竟然在京城中闹起轩然大波。他原本的意思,安排些人手在市井学堂之中,将这书推出去,再找几个戏班子演绎演绎,闹出些动静出来,再逐渐牵线到胡府头上。 谁知,压根不用他出手,这书自行走红,先是读书人追捧,编成了戏文,更是人人爱看。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胡府居然自己上赶着认了,这世上蠢人他见多了,这端起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的,他还是头一回瞧。 但无论怎样,都省了他的力气与手脚。 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这件事便已传的人尽皆知,还进了宫廷大内,民间百姓都在盯着刺史府,看朝廷如何了结这场官司。而皇帝,亦是怒不可遏,将王昭霖传召入宫,训斥了几回。他面上没带出来,这心里怕早已迁怒在了胡氏头上。听宫里的眼线报说,皇帝已不再过问冷宫中那胡氏的衣食寒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小的收获。元宝禀告过,那兰春生大有功高震主的架势,凑巧出来萧竹君的这卷戏文,便将他震慑住了,他那点子小算盘也就全都收了起来。陈博衍虽也不曾把这么个落魄书生放在眼里,但若真闹起来,也是一件麻烦。而这麻烦,也就这般消弭于无形。 这一切,都是萧月白那卷戏引起的。 这大概就是她萧月白的才能,她是明月,自有光华。 陈博衍眼下,只能想到真好二字。 萧月白低眉浅笑,二人一时无言。 便在这个时候,一宫女走来,朝着两人俯身一拜,言道「四皇子,太后娘娘招您到西配殿说话。」 陈博衍有些诧异,问道「什么事情,老祖宗这会儿召见」 那宫女回道「奴婢不知,只是来传太后娘娘的话。」 陈博衍便朝上看了一眼,太后果然已不在了,他微一沉吟,便拉着萧月白的手道「咱们一起过去,瞧老祖宗有什么话讲。」 那宫女脸上一阵惊惶,忙说道「四皇子,太后娘娘只要见您一个。」说着,不由自主的瞧了萧月白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忙忙的低下头去。 陈博衍心中更觉奇怪,萧月白遂说道「既是这样,你便过去吧。想是老祖宗有什么要紧话说,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陈博衍微微颔首,向那宫人道「你下去吧,我即刻便去。」 那宫人松了口气,扭身急忙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萧月白浅笑道「你去么」 陈博衍唇角一勾,凝视着她「你觉着我该去么」 萧月白说道「我瞧她鬼鬼祟祟不似好人呢,但不知里面有些什么事。」 陈博衍点头「她倒是寿康宫的人,但不是老祖宗贴身服侍的。寿康宫里,还轮不到她来传话。」说着,他又一笑「随里面有些什么事,我不去,我陪你。」 萧月白双眼一眯,如一弯月牙,笑道「那这若真是老祖宗传你,日后怪罪下来,你可不能栽派给我。」 陈博衍捏着她的手,笑笑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御膳房端了汤圆上来,太后不知去哪里歇着了,淑妃过来招呼大家吃汤圆,又叫了陈博衍过去,说几句话。 明珠替萧月白端了一碗过来,说道「姑娘,这是糖玫瑰馅儿的。夜晚了,你也没大好生吃东西,吃几个汤圆垫垫肚子,怕后半夜饿呢。」 萧月白听见是糖玫瑰馅儿的,倒是合胃口,便接了过来。 那汤圆一个个白胖滚滚,浮在温热的汤里,上面撒着些青红丝,甜美怡人,令人食指大动。 她咬了一个,玫瑰糖馅儿里带着些花生碎,酸甜芬芳,很是对口,登时便吃了两个。 萧月白低头吃着汤圆,没有留意周遭,忽听一道男音插了过来「月儿妹妹,这汤圆可还对胃口」 萧月白身子轻轻一震,她放了汤匙,不慌不忙的拿帕子擦了擦口角,方才抬头一笑「太子殿下,不去吃汤圆,怎么到这边来了」 那人,正是太子陈恒远。 他见陈博衍不在跟前,便以为他已经掉进了圈套之中,遂走来同萧月白搭话。 虽则之前就一直远远的瞧着她,但走到跟前看见这花容月貌冲着自己微笑,他还是忍不住的一阵恍惚,心底里一道热流急速涌过。 v第三章[10.09] 他攥了攥手,说道「看见妹妹一个人在这儿,怕你孤单,所以过来瞧瞧。怎么,四弟竟舍得将你一人丢下」 萧月白本是极不耐烦同他周旋的,听他这口气轻浮不善,更是不悦,压了性子,淡淡说道「我孤单不孤单,也是我同他之间的事,似乎不劳太子殿下操心。」说着,她脸上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难道连自己兄弟夫妻和睦与否,也要过问么」 言罢,她也不给陈恒远说话的时机,便即起身掸了掸裙摆,又道「还有一件事要殿下记得,民女是四皇子的未婚妻,与殿下有君臣之分。往日大伙年小,随年龄叫叫也罢了,然而如今咱们都大了,这称呼也该谨慎起来才是。」一番话了,她便微微欠身「民女失陪了,殿下勿怪。」 陈恒远见她要走,一时急了,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月儿,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萧月白吃了一惊「陈恒远,你放手男女有别,我同你四弟尚有婚约,枉你还是太子,你识不识礼数」 陈恒远听她提起陈博衍,妒火上涌乱蹿,切齿道「老四老四,你就那么中意老四不过是小时候爹娘定下的亲事,你就迷在他身上了你给我记着,你还没跟他成亲呢」 萧月白气恨交加,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挣了两下却挣不脱他,低声斥道「这不必你管,我既跟他定了亲,终会是他的人」 好在此处僻静,又被屏风挡着,而堂上的人大多去院中看烟火了,不论是之前萧月白同陈博衍亲昵还是此刻同陈恒远争执,皆无人瞧见。 陈恒远死死握着她的手腕,仿佛盯着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月儿,你别傻。这天下,终究是我的。到了那会儿,我高兴,老四还有个太平王爷当,我不高兴他就是庶人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我不一样,我能让你当皇后」 萧月白没想到,他竟敢堂而皇之的将这种话宣之于口,陈恒远的张狂远超过了她的想象,或许他早就有这种念头了,只是上一世的自己后知后觉罢了。 她狠狠的啐在了陈恒远的脸上,满脸鄙夷道「陈恒远,你就是个无耻小人四爷好过你万倍,他将来无论是富贵还是卑贱,我都死心塌地的跟他。而你,你就做一做白日梦罢」 陈恒远被她这两句话弄到几乎发狂,他胳臂上用力一扯,将萧月白扯到了跟前,厉声道「月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早晚会是我的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言至此处,他却忽然得意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信赖老四,大约不知道他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罢」说着,他忽然凑到萧月白的耳边,阴恻恻道「你当他是正人君子,他可未必对得起你。西偏殿上正演好故事呢,你不去瞧瞧」 撂下这句话,陈恒远便也放开了萧月白的手,扬长而去。 看着陈恒远的背影,萧月白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压住了身上的颤抖。 对于陈恒远,她心中除了固有的愤怒仇恨,其实还有着惧怕。 这个男人和以他为代表的皇权,就是她萧家不幸的根源,即便二叔二婶刻薄自私又虚荣势力,但如若没有陈恒远等人的威胁利诱,也还不至于做出那些事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人走上权力顶峰,那将是一场灭顶的灾难,也因而她死心塌地的帮着陈博衍登上帝位。 明珠那虚软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姑娘,我、我对不住你」说着,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萧月白微微一怔,低头只见明珠一脸惨白,双眸微红的看着自己,那张小巧微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惶恐的愧疚。 她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笑了笑「你有什么可对不住我的呢」 明珠双唇嗫嚅着,没能说出话来,眼睛却潮湿了。 适才,陈恒远唐突无礼姑娘,她本该站出来护着姑娘,然而她却胆怯退缩了。那个人是太子,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敢去顶撞太子不同于平日里见惯了的四爷,陈恒远的张狂跋扈令她胆颤,再联想到他的身份,明珠除了恐惧再也想不到其他。直到陈恒远离去,她方才回过神来,便为自己那番胆怯分外的羞愧起来。 萧月白看她没有答话,一双眼睛红红的,遂摸了摸她的脸,笑道「你没有站出来,倒是好事。」 明珠不解「姑娘」 萧月白轻轻说道「如果你出了头,言语上略有些不到之处,便给他拿住了把柄,栽派给我们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过,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以下犯上是重罪,而作为明珠主家的安国公府,也逃不了干系。 然而萧月白如此说,实则只是为了宽明珠的心。 明珠比她还小一些,如今也不过就是个略见过一番世面的小女孩儿罢了,她自己都怕的人,又凭什么让明珠不怕呢果然,明珠听了她的话,破涕为笑,心中的扭结就这样松开了。 萧月白理了理衣衫,令明珠自地下起来,说道「咱们去西配殿一趟。」 明珠一怔,问道「姑娘,可是为了太子适才那话可是」她总觉着陈恒远的言语似有机关,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但直觉那西配殿里没有好事,姑娘竟要以身犯险么萧月白却想的清楚,方才过来假传太后旨意的宫女,指明要陈博衍一人过去,而陈恒远又得意神秘的要她去西配殿看热闹,显然西配殿里设下的是陷害陈博衍的圈套,而不是她萧月白。 她去西配殿,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陈恒远这个人一大毛病便是过于张狂,因张狂而行事不机密,诸事不密则为害。 萧月白走前先看了一眼堂上,陈博衍并不在屋中,而院中似也没有,不知去了哪里。 她心里有些不安,想着陈博衍会不会真的被人喊到了西配殿,因而着了道,想着步履便越发快了。 好在,这会儿太后不在殿上,余下的人多是成群的在院中看烟火,即便是萧柔也被李氏叫去见见各位夫人,没人留意到她。 萧月白便同着明珠,往西配殿而去,路上并没碰见什么人。 到了西配殿,只见里面乌漆墨黑的,一无声响。 明珠有些怕,低声道「姑娘,里面没人,咱们回去吧」 萧月白没有言语,她伸手去推门,那雕花的朱漆门扇咿呀一声便开了,里面黑洞洞的,宛如一张大嘴张着,等着人自己送进门去。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迈步跨过了门槛。 明珠胆怯,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进到了屋中,殿上当真空无一人。 萧月白有些奇怪,正当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却被人关上了,只听咔嚓一声,那是落锁的声音。 明珠慌了,忙说道「姑娘,咱们被人锁在这里了」 v第四章[10.09] 萧月白定了定心,倒没怎么慌,说道「你去将灯点上。」 明珠看她沉着,便也冷静了下来,自袖中取了火折子出来,将殿中四角放着的侍女捧心灯给点上了。 暖黄色的光在殿中四散开来,将这屋中的事物照的纤毫毕现。 西配殿里原先住过一位太妃同太后的姊妹交情甚好,先皇大行之后,便随着太后住在了寿康宫之中,这位太妃过世后,西配殿便也空了下来。 因此这西配殿平日里除却来洒扫的宫人外,再无人问津。 这些事,萧月白大约知道些,便更是笃定了这是个圈套。 但这圈套要装的人不是她,她也并不害怕。 想着,她便在一张枣木圈椅上坐了,等着余下的事情。 明珠在旁立着,心中七上八下,双手扭来扭去,但看萧月白面色恬淡,镇静自若,渐渐自己也不慌了。 片刻,但听轻微的脚步声响,一人便自软壁后面转了过来。 那人身段纤细修长,低着头一路走到了前面,还未开口脸先一烫,半晌才嗫嚅着道「把你这样请来,你不会怪我吧」 话出口,没听到那心上人的回音,倒是传来一女子轻轻的噗嗤小声。 她惊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一丽人端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双眸炯炯的看着自己,不是萧月白,却是何人姚软儿一呆,不由脱口道「怎么是你」 萧月白微微一笑「不是我,该是谁宝禄郡主是和谁私相授受了,约在这里」 姚软儿一时语塞,知道这事是穿帮了,好歹还是个知道羞耻、要脸面的姑娘,怎么当面说她私自约人家未婚夫出来见面,还是假传了太后的旨意她站了一会儿,将牙一咬,跺脚扭身往后走去。 萧月白抬起脸,眯细了眼眸,扬声道「郡主别慌着走,还有话没说呢」 姚软儿头也没回,丢下一句「我没话跟你讲」她急着离开,再停一会儿就要丢丑了。 萧月白看她走的慌张,微微有些奇怪。 正思忖着,却听姚软儿在那软壁后面惊叫了一声,便是晃动门板的声响。 萧月白听见这动静,晓得出了变故,便起身走了过去。 绕过软壁,只见姚软儿正拼命摇晃着那门,外头有锁子响声,显然是在外头被人锁上了。 萧月白冷冷说道「你别摇了,这门从外头锁上了,人家不想你出去。」 姚软儿被这句话打醒了,她转了过来,背贴着那门,软软的滑坐在了地下,愣了一会儿,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西配殿有前后两扇门,萧月白适才是从前门进来的,而姚软儿则是从后门进来,现下前后门都被人锁了,三个人算是被关在了这西配殿里,再也出不去了。 萧月白看着姚软儿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既嫌弃又觉得有几分可怜,遂说道「你假传太后的旨意,把四哥约到这儿来,是打算干什么」 姚软儿擦了擦脸,抬起头恨恨的看着她,咬牙道「同你无干萧月白,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会落到这个尴尬境地里」 明珠听不下去,说道「郡主,你好没道理。这西偏殿是你自己来的,又不是我们姑娘骗你来的,绑你来的,如今被人关了,怎么倒怪起我们姑娘来何况,你私自约四爷在这里相会,又打算干什么好事情了倒好意思说起别人来」 明珠却并不怕这个郡主,毕竟姚软儿在宫里的地位人尽皆知,敬她的人有,怕她的却一个都无。 姚软儿啐了一口「你们主子都还没有说话,有你这个奴婢什么讲话的余地」说着,又向萧月白怒斥道「萧月白,你不过就是仗着和四哥打小定的亲,神气些什么」 萧月白看她撒泼乱闹起来,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反倒气笑了,说道「宝禄郡主,你这话也未免太逗人发笑了。我是和四哥打小的亲,所以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往来。反倒是你,你鬼鬼祟祟的干这些事,成什么道理你还假借太后的旨意,这幸亏四哥没有落套,不然」 她话未说完,却看姚软儿的眼神散了,脸上也莫名的潮红起来,身子竟像抽去了骨头一般的软在了地下,整个人气喘吁吁,胸脯起伏不定。 萧月白惊疑不定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姚软儿眼眸低垂,没有说话,脸却越发红了,不知是因羞耻还是别的什么。 萧月白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只觉得怪异,突然间打了个激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咬了咬嘴,吩咐道「明珠,把郡主扶到椅子上。」 明珠答应着,上去搀扶,然而姚软儿身子如同软瘫了的泥也似,竟扶不起来。 没奈何,萧月白也上去帮忙,主仆两个搭着手,把姚软儿搀到了椅子上。 姚软儿瘫在椅子上,两手紧紧的捏着扶手,身子不住的微微发颤。 萧月白心里明白她这是怎么个缘故,不由低低啐了一口,向明珠说道「四下找找,看有没有冷水,有便倒一瓯子过来。」 明珠依言去寻,好在这寿康宫各个屋子里是备的有净水的,她倒了一杯过来,按着主子的吩咐,喂给了姚软儿。 姚软儿倒是没有倔强,将那冷水一口口吃了,一杯冷水下去,腹中的那团火便逐渐浇灭,身子也不烫了,也不觉得喘了。 她低着头,一声儿也不吭。 萧月白看着她,冷冷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今儿晚上这是唱的哪一出,你总算能说了吧」 姚软儿握着那杯子,忽而低声狠道「如果不是你来搅局,四哥就是我的了」 萧月白看她竟不知开悟,斥道「宝禄郡主,你到底要蠢到何种地步你当那替你出主意的人,是在帮你么他哪里管过你的脸面死活」 姚软儿猛然抬起头「你胡说,你是怕我抢走了四哥,所以才这样瞎编排」 v第五章[10.09] 萧月白见她执迷不悟,只得一一讲给她听「你适才那副怪样子,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不消我明说了,你心中自然有数。你假传太后的旨意,把四哥叫到这儿来,打算做什么,我也清楚。但瞧你那样子,你是没想到那人能把门全锁了吧那个人是打算你们干丑事的时候,抓个当场,既毁了四哥,也毁了你。他压根就不在乎你的脸面名声,只是一门心思要达成他的目的。你是个聪明人,你如今的身份在宫中是何等尴尬,你当真赖上了四哥,对你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姚软儿听着,满脸怔怔,没有反驳。 萧月白便又下了一记重语「今儿晚上如若来的人不是我,你和四哥便都一起完了。你父亲为何把你送到宫中,朝廷又为何封你做郡主,你当明白。所以,老祖宗一直不让你和皇室子弟过多往来。你如真和四哥有了什么,又被人抓个当场,太后皇上自然无话可说,总要给你和滇南王一个交代。但我和四哥是早已定下的亲事,你也就只能当个妾罢了。然而是你设计构陷了四哥,他能真心喜欢上你么你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一世的名声也都完了。即便你豁了出去,皇上又要如何看待四哥你的父亲又要如何自处朝廷与滇南王的平衡,也势必打破。你为了一时痛快和一己私欲,葬送了这么多人和事,只不过是白白趁了那个幕后设计之人。与人做嫁,何其愚蠢你快些清醒清醒吧,再这样傻下去,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干净了。」 姚软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耳中嗡嗡作响,双手一颓,但听当啷一声,一只小瓷瓶从袖中滑脱出来,落在地下。 萧月白不知那是什么,明珠自作主张捡了起来,递给了她。 姚软儿看在眼中,却并未加以阻止。 到了眼下,她已然心如死灰,之前筹谋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并非不明白这里面的凶险,也不是猜不到陈恒远与胡欣儿是想借她的手,然而她还是想试试,毕竟这是她人生第一场热恋。年轻的姑娘对于此,总是抱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勇气与热情,孤注一掷的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萧月白自明珠手里接过瓷瓶,问道「郡主,这是什么」 姚软儿仰起头,脸上蜡一般的苍白,她惨笑道「是什么,你还猜不着么一定要我自己说出来,再羞辱我一番你便去交给太后,告发了我罢。」 萧月白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将瓶子塞到了她手中,说「我不告你。」 姚软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竟不要告我」说着,脸色便沉了下来,阴郁道「萧月白,我不用你来可怜示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需他人的怜悯饶恕」 萧月白瞧着她,淡淡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口气倒是不小,然而你有担待的本事么道理我已同你讲明白了,这件事一旦发了,要牵扯多少的人和事后果,是你能承担的我不是在可怜你,只是不想你替那真正使坏的人背了这口锅罢了。」 姚软儿不语,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将烛火打的忽明忽暗。 萧月白又轻轻添了一句「你当真甘心么就任凭那些人借着你的手闹了这一出,待事发了就把你丢出去,他们却都太平无事的看热闹再说,他们大概从来也不曾将你的死活放在心上。」 姚软儿心口阵阵的发紧,萧月白说的道理,她其实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便在此时,屋外忽然人声鼎沸,脚步声杂沓而来,似有许多人朝着这边过来。 姚软儿坐着不动,萧月白明白过来,冷笑了一声,便也在一旁坐了。 门哐当一声自外头开了,太子陈恒远扶着太后走了进来。 陈恒远原本一脸得意,但见了屋中的情形,不由一怔,脱口道「月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萧月白向他一笑,说道「太子殿下,我在这里,哪里不对么我和宝禄郡主在这说几句话,门却不知道被谁锁了,我们还在纳闷呢,您可就来了,还真是及时雨呢。」 说着,便起身向太后行礼。 太后原本一脸的阴冷,但看清了屋中的两个人,反倒高兴起来,眉目缓和,微笑颔首「你们青年姊妹,出来说话也是有的,人之常情罢了。」一语未休,便瞥了陈恒远一眼,淡淡说道「这门,却是谁上的锁两位主子都在屋中说话,瞎了眼睛了」 她这话音虽极力压制,却还是透着隐隐的震怒。 当下,便有一小宫女上来,跪下磕头道「回太后的话,是奴婢。奴婢瞧这西偏殿门锁未上,只当是哪位姐姐忘了锁,也没留意里头是否有人,便自作主张锁上了。」 太后却连瞧也不瞧她,掷下一句「拉下去,杖二十」 众人登时一惊,太后素来慈和,少见这亲口下旨刑罚宫人的时候,这显然是震怒至极。 那宫人亦白了脸面,瘫在地下,还未来得及开口求饶,便被太监拉了下去。 陈恒远站在太后身侧,看着那宫女被拉了出去,满脸难看,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来。 太后扫了一眼众人,冷冷道「都给哀家记着,瞎了眼睛不认人,就是这等下场」 众人各自一凛,齐声答应。 太后没有看姚软儿一眼,只说道「月丫头,这儿又黑又冷,随老祖宗到前面吃汤圆去。」 萧月白答应了一声,上前扶着太后,便一起走了。 众人风也似的来,又风也似的走,丢下姚软儿一个在屋中枯坐。 陈恒远走上前来,满脸阴鸷「贱人,你敢摆我一道」 姚软儿微微一震,抬头看着他,眯眼问道「陈恒远,你这个时候挑唆太后过来,是蓄意抓奸呢你压根没想过我的死活」 陈恒远将手一扬,喝道「你是死是活,爷才不在乎你敢坏了我的大事,我定饶不了你看在南疆王的份上,我暂且不和你一般见识。等朝廷撤了你爹的帽子,瞧爷不揭了你的皮」撂下这句话,他便负手出门而去。 姚软儿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发冷,一忽儿想起萧月白的那番话,一忽儿又是陈恒远那恶狠狠的样子。 她其实也晓得陈恒远的算盘,但她琢磨着四哥原本也不会当皇帝,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没多大坏处。他同萧月白虽已定了亲,自己这样贴上去,怕是只能当个妾,但她喜欢四哥,也心甘情愿的让萧月白当姐姐。 萧月白说的那番道理,她心底里其实明白,只是刻意的没有去想。 然而她当真没有想到,陈恒远居然连她的脸面死活都不顾,想要抓她和陈博衍的当场。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萧月白,而当真是陈博衍,那她还有脸面再活在世上么姚软儿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冷笑,陈恒远和胡欣儿当真以为她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么萧月白随着太后重新回到了殿上,太后面色恬淡,只是张罗着让她吃汤圆,只字不提适才殿上的事。 萧月白心中明白,自也不提。 待吃了汤圆,小太监又放了几串烟火,宴席便也散了。 陈恒远与姚软儿,都再也没露面。 v第六章[10.17] 陈博衍将安国公府的一众女眷送出了午门,萧月白临走之前,将他叫到了马车边,自己趴着车窗说道「四哥,有件事要告诉你。宝禄郡主她」 陈博衍却莞尔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说了,我都知道。郡主是鬼迷心窍了,经了今日这一场,她该能明白过来。」 萧月白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不由笑了。 她之前还有些担忧,怕姚软儿这样思慕陈博衍,不惜赌上自己的贞洁,是不是陈博衍同她当真有些什么,眼下这些疑虑都尽数打消了。 夜已深,李氏催促回府,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马车一动,当即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萧月白看着陈博衍已不见了,方才缩回头去,在车中坐好。 明珠说道「姑娘,今晚上这一场,真是把我吓死了。宝禄郡主哪里来的胆量,一个没嫁人的姑娘,敢去勾搭人家汉子。」 萧月白面上笑意浅浅「她这是借来的胆量。」 姚软儿是听了谁的蛊惑,来行这没脸事儿,如今已不用猜了。 但经了这一出,陈恒远是容不下她了,太后只怕也容不下她老祖宗重惩那宫女,便是为了震慑这幕后之人。 不管如何,姚软儿自此都再也翻不起风浪来了。 明珠瞧着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说道「姑娘,我觉着你好似有些变了。」 萧月白微微一怔,向她笑道「怎么变了」 明珠说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着姑娘以往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儿。」 萧月白又笑问道「那你觉着我是现下好呢,还是以前好呢」 明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看着,是现下好。以前姑娘总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这一段,我觉着姑娘快活多了。」 萧月白笑了笑,点头道「我也觉着,如今比以前好。」 以前,她是有一天过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是长辈们甚至于是陈博衍安排好了,她即便想出力也没个方向。但如今不一样了,她总算看见了希望在什么地方。 过了十五,这年便算过完了。 萧月白回了府,闲日无事,便和萧柔一道在随着母亲习学掌管家务。 自从二房的蒋氏被撵了出去,安国公府中消停安宁了许多,日子倒是顺遂太平。 然而蒋家从年前派人过来求情说和,被甄母打了出去之后,便再不曾来过人了。甄母派了几茬人马去蒋家,要他们来商量这事。 按道理,萧家如真要休妻,一封休书连着蒋氏的嫁妆一道送过去就是,就凭蒋氏干下的事情,没蒋家说话的余地。 他们想争,就得上官府打官司,可蒋家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人家,哪里敢招惹国公府邸这民告官,进了公堂先得吃上一顿杀威棒,官老爷才开口问是非。再说,这事儿传扬开来,蒋家的名声算是完了,蒋氏底下还有个守寡的妹子、一个尚未娶亲的小弟,这名声臭了还怎么嫁人娶妻话虽这样说,然而甄母并不是个狠毒刻薄的人,到底亲家一场,也没想着赶尽杀绝,所以思量着和离也罢了。 但在蒋家,能攀上安国公府这门亲事,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若不是当年捡了漏,他们上哪儿找这样的富贵亲家。所以,无论如何蒋家都不甘愿黄了这门亲,也就躲到现下,还不曾了结。 这蒋氏实则也没回蒋家,蒋家压根不收,她没地方去,便去了慧心那院子。 慧心如今已复了俗家姓名,因甄母不准她进门,萧可为同父亲商议了,在后街上赁了一间小院,便把这慧心放在这小院里。连着那个被轰出安国公府的鹭儿,蒋氏都住在这里。 这慧心在娘家时有个小名,叫做春莺,于是人都叫她莺姑娘。 这婆媳两个就都塞在那院里,这消息断续的有传到安国公府甄母耳朵里。 只是在年里,甄母不愿意节外生枝,横生出些是非给大年里添晦气,所以就当全不知道了。 所以这件事,拖延到了现下。 十五才过没两天,宫里又传出消息来。 掖庭局在胡欣儿之前所住的钟粹宫里,查抄出来一些违禁、不能见人的丑物,且据闻竟是姚软儿在太后面前告发的她。 萧月白听见这消息时,正同萧柔在房里写账。 萧柔听了来信儿,有些纳罕,朝萧月白说道「这事儿倒是稀罕,宝禄郡主从来安分守己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倒是把胡妃给告了,还掀出来这么大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 萧月白心里明白里头的勾结姚软儿身在皇宫大内,又是个自幼在深宫长大的千金,从哪儿听来的那东西,又是从哪儿淘换来的,随意想也能想明白。 姚软儿和陈恒远既然恨上了彼此,姚软儿自然是不会再替他们打掩护了,为了自保也得先把他们揭条了出来,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 详细情形,她是不得而知了,但料想那胡欣儿是再也好不了了。 太后与淑妃都等着她确实的把柄,献祥瑞的事还能说她是被奸人糊弄,这些东西可再也推不到旁人头上了。 这些玩意儿,堆到了皇帝面前,他再怎么想庇佑胡欣儿,都张不了口了。 然而当着萧柔,这话她是不会讲的。 萧月白浅浅一笑,说道「兴许这两人以前就有过节呢。」 萧柔却待信不信的,说「一个是郡主,一个是皇帝的宠妃,这两人要怎么有过节要说太后不待见胡氏,这也还罢了。」 萧月白又道「不提这个了,柔姐姐,周大哥的官司有眉目了,你开心不」 萧柔面上先是一红,便斥了一句「我开心什么我不过是替他的老母亲担忧罢了。一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丈夫又早早不在了,这若是周枫再有个什么好歹,她该怎么办呢」她嘴里虽硬气,脸上却是忍不住的眉飞色舞起来。 v第七章[10.17] 自从那卷戏文在京里流传开来,民间自然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双眼睛盯着刺史府,除此之外皇帝亦下了旨严查此事。 恰在这个时候,姚软儿又告发了胡欣儿,太后亲自将这件事问到了皇帝面前。 虽说那些东西,大多是以往胡欣儿讨宠之际用过的,皇帝心里也明白,但这被太后问到脸上,到底也是挂不住。 何况,姚软儿又在太后跟前揭发出来,胡欣儿唆使她下药迷惑四皇子陈博衍,这一点却戳中了皇帝的忌讳。 胡欣儿以此为手段向他讨宠是一回事,但她试图插手前朝乃至于皇子之间的争衡便是另一回事了。而皇帝,是深恶后宫干政的。 于是,皇帝索性将此事丢给了太后,再不过问。 太后便颁了懿旨,定了胡欣儿欺君罔上、犯上忤逆、狐媚惑主、祸乱宫廷等数条大罪,桩桩件件都是能问胡欣儿死罪的。 皇帝听说了这一消息,原本还有几分于心不忍,然而事有凑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大理寺又查出这假祥瑞中所用的仙鹤,便是这胡府横死的小少爷所购。其托人在花鸟市场上买得一只寻常仙鹤,而后密送入宫。时间,便正是胡欣儿向皇帝报称,母家府上觅得五彩仙鹤,要当做祥瑞敬献于皇帝的那几日。 这件事再要强说胡欣儿不知情,那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信了。 皇帝彻底厌恶了胡欣儿,就此不闻不问。 太后令掖庭局走过场也似的审理了一下,便赐了毒酒、白绫,勒令胡欣儿自己了断。 胡欣儿自然不甘心,她哪里会想到,自己筹谋万般,竟然阴沟里翻船,还把命送了进去。 她穿越过来,本是要当皇妃、当皇后,要做天下至尊,享尽荣华富贵的,就像她以前看过的那些里的女主角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错了,明明从胡府到进宫都还是一帆风顺,怎么到头来竟然把自己算进死局里去她不甘愿就死,在掖庭局里疯狂吵闹,令那几个掌事太监花费了些力气,才送她上路。 白绫在颈子上越收越紧,胡欣儿在几近窒息之中,似乎看见了太后、淑妃、陈博衍及至姚软儿的脸,这些人原本都只是她指间的棋子,临到头来自己却反被他们算计了。 直到断气,胡欣儿也没能想明白,这宫廷从来就不是她能游戏的场所。 胡欣儿死了,后宫之中上至嫔妃下到宫人,震动不已。 这个曾经宠冠六宫,不可一世,气死了先皇后的跋扈女人,就这么死了。她生前做过的所有事都被查处、清算,跟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也没有逃过惩治。 曾经一度,那些大小嫔妃们都以为这宫廷就要这般下去,不见天日,而如今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轨。邪不胜正,终究是如此。 皇帝还是有些不忍的,然而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 他在养心殿里写了一篇祭稿,令太监焚在火盆里。 淑妃听闻这事,嗤之以鼻,堂堂一国之君,识人不清,拿得起放不下,还干这婆婆妈妈的事,实在令人看不上。 她随着太后收拾着胡欣儿留下的乱局,压平四处燥乱的人心,填补亏空等事,着实花费了不少精力。 明面上说是她辅佐太后,实则太后年岁大了,又亲自处置了胡欣儿这场大案,心力实在不济,多数都是她出来主持局面。 没了小人当道,以淑妃的才干,处理起这些事务自是得心应手。 不过是十天半月的功夫,宫廷之中便又是一番清和气象。 太后心中满意,又怕往后宫里再出个胡欣儿这样的人,没人能够主持局面,便亲自对皇帝提了,要他把淑妃封为皇后。 皇帝却正为着胡欣儿的事心中不痛快,不肯吐口,只说孝靖皇后三年未过,怕亡人地下寒心。 太后听了他这说辞,只觉得头上冒火,他宠幸胡欣儿的时候,怎么就没管过亡人寒心不寒心为着这件事,这母子两个险些反目。 好在淑妃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压根不稀罕当什么皇后,有了胡欣儿这颗「珠玉」在前,后头再有人效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遂劝住了太后。 太后不甘心,便要皇帝先将淑妃封为皇贵妃。 皇帝也算退了一步,答应下来,宫里为这件喜事,还小小热闹了一下。 人人都道,这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胡欣儿盛极一时,终究是败在了淑妃手下。 淑妃听见,只是一笑了之,这若不是胡欣儿自己作死,谁能把她怎么样这些消息,皇宫瞒得极严,只是安国公府非比常人,自有渠道得知。 而京都刺史王昭霖,自然也知道了这些消息。 胡欣儿死了,胡府便没了后台靠山,加上皇帝之前的训斥,京城里更沸沸扬扬的传言起他收受了胡府的贿赂,才这般为难周枫。 王昭霖几乎惊出一脖子外加一背的冷汗,火速退了胡府的银两,秉公照章严查此案。这没了外力干涉,那胡家小公子怎么死的,几时染的病,经仵作查看,又把给他医治过的大夫抓来打上二三十板子,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招了。 人证物证确凿,又有仵作的证词,胡府小少爷之死与周枫全无干系,王昭霖当堂就把周枫放了,还把胡府的家奴狠狠训斥了一番,责令胡府赔偿周家的损失。 经过此事,胡府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折了胡欣儿,又白死了个男丁,名声臭了不说,在朝廷在宫中是再也没了能提拔的人。原本,太子陈恒远是孝靖皇后的养子,还有些亲缘关系。但出了这样的事,陈恒远自然是明哲保身,敬而远之了。 胡府从此一蹶不振,没过多久,皇帝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将这一家子发配关外,永不得入关。 周枫的官司,与宫里的假祥瑞案,就此告一段落。 尘埃落定,京城之中重新复于平静。 外头这些事同萧柔一概没有关系,她只关心一件事,周枫既然平安无事,那该是能够来府上提亲了。 周府这场劫难,安国公府在后头出力不少,她也时常遣人过去探望周枫的母亲,这周枫再是个呆子,也该明白她的心意了。 这种事,没有让一个姑娘上赶着的道理所以,萧月白提起这事的时候,萧柔照例还是脸红了一下,却并未多说什么。 v第八章[10.17] 萧月白听着,在脸上刮了一笑,嗤笑道「八字没一撇,就先担忧上未来婆婆了。柔姐姐,我真替你臊得慌。」 萧柔急了,起身挠起她来「坏丫头,你和四爷那不害臊的事,我还没羞你呢,你倒先说起我来了,瞧我饶不饶你」 萧月白是最怕人挠她痒痒的,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面躲闪一面求饶「柔姐姐,你饶了我吧,我是再也不敢惹你了。等你将来出阁嫁给周大哥时,我定好生写一副对子,给你做贺礼。」 萧柔听她前半句看似服软,后半句又取笑起自己,更不肯饶她。 姊妹两个,说笑打闹不停。 萧月白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的柔姐姐的命运和前世必定是不一样了。 周枫经过这一场磨难,颇有几分萎靡憔悴,回到府中休养了一阵。 他思来想去,自己被诬打出人命还罢了,竟还被官府捉去,关在牢里,这等屈辱可不是能忍的下去的,自思无脸见人,索性闭门不出。 是日,陈博衍过府探望,周枫的母亲宋氏将他引至周枫的住处。 陈博衍踏进门内,见大白天周枫竟裹着被子躺在床上。 他微微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姨母,阿满这是病了么」 宋氏摇头「他没病,只是从官府出来,就日日如此。」 陈博衍脸色一沉,走上前去,揭开了被子,斥责道「阿满,青天白日你赖在床上成什么样子那萧家的三姑娘,还等着你去提亲呢」 周枫没有说话,将被子从陈博衍手中拽了回来,重新蒙在了头上,闷闷说道「四哥,你回去吧,去跟萧家那丫头说,让她另找个好人家便了。」 陈博衍不由气结,一拳捶在被子上,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萧三姑娘等了你一场,就等来你这句话」 周枫闷不吭声,半晌才说道「她是个好姑娘,跟着我这么个窝囊废,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不能拖累了她,她还是嫁给别人的好。」 陈博衍却怔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件事能给周枫带来这么大的打击。 仔细想想,倒也是的。 毕竟上一世,周枫投靠了他,便一直在军中生活,行军打仗,他那一身力气和武艺都有了用武之地,那日子再苦再难,心也总是快活的。 这辈子到了眼下,他一事无成,还遭遇这场飞来横祸,志向难免受挫。 宋氏从旁说道「博衍,这萧家三姑娘,当真肯嫁给我们家阿满」 陈博衍看了宋氏一眼,说道「姨母,这哪家的姑娘会没来由的对一个无瓜葛的人好」 宋氏一时语塞,这段日子周枫被关进大牢,安国公府时不时派人过来慰问,也常送些东西,细问下才知道是萧家那三姑娘的好意。 身为一个过来人,宋氏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心里也是着实的高兴喜欢,但他们家这个情形,哪里配得上呢宋氏踌躇道「博衍,这萧姑娘委实是好,但是我们家如今这样子,怕是要委屈了人家。再说,那安国公府是什么门第,怎么肯把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嫁到我们家来不是我们有眼无珠,但不是梧桐树,怎招金凤凰」 陈博衍淡淡说道「姨母,你当这些事,人家没有想过」 宋氏一呆,便低下了头去,揉了揉眼睛,哑着喉咙说道「柔儿是个好姑娘。」 陈博衍又把周枫从床铺上揪了起来,斥责道「你这样颓丧下去,莫不是这一世都不娶亲不成家了即便不是萧三,换成别的姑娘,你就不拖累委屈人家了」 周枫耷拉着脑袋,低低道了一句「不是那丫头,别的女子我也不要。」 陈博衍却气乐了,问道「你不娶萧三姑娘,又不要别人,你要当和尚」 周枫说道「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陈博衍尚未说话,宋氏便先急了,斥道「阿满,你说什么傻话你当了和尚,叫娘怎么办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这不孝的东西」说着,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周枫也自悔失言,起来劝慰他娘「娘,我那也不过是随嘴一说,你别当真。」 丫鬟递了手帕过来,给宋氏擦了脸,宋氏方才慢慢停了哭泣。 陈博衍冷眼看了半日,忽然说道「阿满,若让你从军,你可愿去」 周枫与宋氏皆是一怔,周枫疑惑道「四哥,你是说」 陈博衍微微颔首道「西北军正缺人手,你若去当能有一番作为。萧家老大开春要重回军中,你想去,补一张文书即可。」 周枫眼眸一亮,尚未来得及说话,宋氏便已先急急说道「我家阿满不去」一语未了,又向周枫斥道「阿满,娘不准你去娘就你这么个儿子,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要活了」 周枫便说道「娘,我在家也是闲着,真成了个无用的废物。您不如让我去军中,自有我一番道理。我能功成名就,娘你也光彩不是。何况,再出这样的事,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宋氏急红了眼,跺着脚说道「我不稀罕那些,娘就是不让你去你爹就是因为早年战场上受的剑伤一直没好结实,到晚来发作人就没了。娘不能再没了你这个儿子」 周枫眼看一时说不动他娘,便对陈博衍说道「四哥,你先回去,改日我必定回你消息。」 陈博衍心中会意,答应了一声,便告辞出去了。 出了周府,迎面便是一阵冷风。 风还冷的如刀,割人脸颊生疼,然而路边的柳树枝条上已见了一些青意,春天的影子倒是一步步近了。 陈博衍心中松快,除去了胡府与胡欣儿,等同于卸掉了陈恒远的左膀右臂。没了胡欣儿在后面出主意,陈恒远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不足为惧。 文心书肆在兰春生的运作之下,在京中已渐有名气,又依着他的指使,以文心书肆主人的名义,在京资助了一些贫寒的学子。 v第九章[10.17] 这些学子,大多是他记得的,上一世有真才实学,后来也出人头地的。 占了这重生的便宜,他便提前将这批人笼到自己的麾下,待时日成熟,自能派上用场。 之前,萧月白那一卷冤屈录令他看见了声言的威力,这些文人旁的本事或者没有,但一根笔杆子总还是行的。 文心书肆只靠着兰春生和萧月白,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人才。 陈博衍十分清楚这些文人的心气儿脾性,尤其是出身寒微又有几分才学的,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若上去就送钱物,人大概是不收的且还要以为你是在羞辱他。 陈博衍遂指使兰春生,以文心书肆的名义,时常举办些品书斗诗的集会,并邀约这些文人之中的翘楚参会。 有兰春生和萧竹君的大名作为招牌,这些人便都肯来。每次集会,由兰春生出面,请这些人拿出自己的诗文品鉴,有上乘之作,便由书肆出资买下,刊行发售。 这些人既得了钱财,又能扬名,面子里子俱都全了,何乐而不为这消息渐渐传开,那些文人墨客,囊中羞涩想换些钱钞使用又羞于从事卖力气行当的,亦有不为钱粮所苦只想扬名的,都被吸引过来。 这些人受了益,自然念着文心书肆的好处,而对于那位神秘的书肆主人,也越发的推崇向往起来。 陈博衍却并不打算在此时便挑开自己的身份,他自有安排。 一路无事,回到宫中,尚未脱了衣裳,便有宫人过来传话「皇贵妃娘娘请四皇子过去。」 陈博衍答应着,动身前往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因是母子无需避忌,宫人通传了一声,他便进去了。 淑妃打从被封为皇贵妃,这住处倒是没改,只是额外多添了许多摆件儿装饰下来,长春宫比之以往更显得富丽堂皇。 陈博衍立在堂上,正打量着一扇紫檀木蜀锦绣红鲤屏风,便听一阵裙子拖地响声,遂晓得是母亲来了。 他回身,果然见母亲着一袭大红色富贵牡丹锦缎裙子立在后面,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陈博衍莞尔一笑,拱手道「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皇贵妃当然晓得他是在跟自己玩笑,便斥了一句「老大不小的人啦,眼瞅着就要娶媳妇了,还跟娘耍贫嘴哪」言语着,便同他一道在西窗下的炕上坐了。 皇贵妃一面叫宫女上茶,一面问道「看你一身出门的衣裳,从哪儿回来」 陈博衍说道「去看了看阿满与姨母。」 皇贵妃点头,又笑道「说了那件事你姨母必定不答应吧」 陈博衍应和道「如母亲事前所料。」 皇贵妃将手一拍「我怎么说来着,你姨母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肯让他上西北前线这一局,你可输了」 陈博衍有些无奈,他是不知道母亲这段俏皮心性到底是从哪儿来,一把年纪了还要跟自己的儿子下赌局。 他点头说道「母亲赢了,儿子愿赌服输。然而母亲倒也没料到一件事,阿满为着萧家的三姑娘,总还是会去的。」 皇贵妃有些纳罕,说道「萧柔那丫头他俩几时看对的眼」便兴致勃勃的问了起来。 陈博衍讲了几句往事,又笑道「母亲倒是好兴致,不是捉弄儿子,便是打探小辈的趣闻。」 皇贵妃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滞涩道「那还能怎么办呢进了这牢笼,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不然一天天的想东想西还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陈博衍想想这些年来母亲在宫中,虽说也曾受尽荣宠,深受太后与先皇后的看重,但依旧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晚来更是出了胡欣儿这件事。若不是自己占了重生的便宜,母子两个也就一起栽了。 苦中作乐,也就是如此了。 好在,皇贵妃是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的,她只略消沉了一下便回转过来,笑道「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母亲有件好事要告诉你。老祖宗发话了,要给你和月丫头做主,上半年就把婚事办了你欢喜不欢喜」 陈博衍微微一惊,不由问道「老祖宗先前不是说,孝靖皇后丧期未了,要等下半年再提么」 皇贵妃兴高采烈道「原是如此说的,只是十五那天」话至此处,她忽然缄口,顿了顿又道「老祖宗是怕夜长梦多,你这里又或月丫头那边再出什么变故。你也晓得,那边对月丫头一直不肯死心。」说着,她便朝东指了指。 陈博衍晓得母亲说的是太子陈恒远,能够早些迎娶萧月白,他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陈恒远设计构陷于他,却间接促成了此事,可谓是意外之喜,让他知道,还不定要怎么懊恼呢。 仅是想想,便觉得痛快。 当下,这母子两个商议了几句如何上安国公府提亲,如何制定礼单等事,这些事情实则都有礼部现成的规章,也无需他们多费心思。 陈博衍坐了片刻,思量着外头还有些事务,便起身告去。 皇贵妃知道他正事忙碌,也不留他。 陈博衍出了长春宫,顺着宫道慢慢往回走,途中忽然见得一人。 那人一袭素淡衣裳,身段窈窕,一脸漠然,正缓缓过来。 到得近前,那人竟似未看见陈博衍一般,就要擦肩过去。 擦身而过之际,陈博衍道了一句「宝禄郡主,多谢你了。」 姚软儿这方停下了步子,脸上已经淡漠如水,她开口「不必谢我,你却替我转告萧家姐姐,就说软儿多谢她一棒打醒,方才不至于铸下大错。」 陈博衍微怔,便又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子。 v第十章[10.17] 相较于之前,姚软儿仿佛瘦了几分,越发显得单薄起来,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跑。然而那眉宇间的神色,却退去了稚嫩生涩,多了几分成熟。 似乎一夕之间,这个姑娘就长大了许多。 陈博衍微微有些动容,这个姑娘两世命都不算好,上一世是凄惨收场,这一世又险些成为陈恒远构陷自己的牺牲品。尽管如今那事并没成功,她也告发了胡欣儿,却也惹得太后与皇帝的厌恶,在宫中越发的艰难。命运于她而言,可谓是毫无善意。 他不是不知道姚软儿对自己的心思,但他到底有萧月白了。 前世不管是身为叛军首脑,还是称帝之后,都有许多女子向他献爱示好,然而再多的莺莺燕燕,再美妙的如玉佳人,都无法走进他的心底。他始终念着萧月白,从未有过更改。 只怕世人都想不到,这位权倾天下的帝王,后宫里竟无一个能够伺候他床笫的女人,他宁可怀念着萧月白留给他的柔情抚慰着自己度过一个个孤寂的夜晚。 没有谁能取代萧月白的位置,这与情爱有关,但更是陈博衍心中的执念。 陈博衍是同情姚软儿的,但并不打算表示什么,以免令她误会因而生出些不该有的期待来。 但听姚软儿又道「之前多有得罪月白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见谅。」 陈博衍侧首,淡淡说道「内子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郡主不必介怀。」 姚软儿死死的咬着唇,面上却现出了一抹笑意,她说道「四哥,你不用担心,我再怎样糊涂,这点子骨气却还有,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陈博衍默然,半晌才道「郡主能想通,是最好不过。」 姚软儿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便过去了。 太后有意要萧月白早日过门,便将此事同皇帝商议。 陈博衍若然成家,自然不能再以皇子之身居住在宫中,需得封王开府。 既然四皇子封王,余下的几位皇子,自也顺理成章了,这却也是太后的目的之一。 皇帝是无甚不可,后宫中那几位皇子的母妃则是喜出望外,儿子封王开府,将来皇帝大行,她们也能跟着儿子搬出宫去住了。 于是这些日子里,长春宫道贺之人络绎不绝,人人都是喜气洋洋,只除了陈恒远。 陈恒远没有想到,他之前同胡欣儿一场筹谋,竟然间接催促了的陈博衍与萧月白的婚事,这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在自己的宫中大发雷霆,将不慎犯了些小错的宫人重重责罚了几个,胸膛中憋闷着的怒火方才稍微平息了些,遂阴沉着脸,在宫中转来转去。 有幕僚劝慰道「太子殿下何必这等焦躁,四皇子娶亲之后便要封王,于太子储君之位的安稳是一件好事。」旁人便也跟着附和。 陈恒远将手一挥,斥道「尔等知道些什么陈博衍若娶了萧月白,安国公府必然就站在了他那边。何况,我怎能甘心甘心就这样将月儿拱手相让」 众人看他竟然将心底私欲宣之于口,对自己弟弟的未婚妻心生觊觎并毫无半分羞耻之意,不由诧异震惊。 陈恒远立在廊下,看着远处宫室的飞檐翘角,不发一言。 有人过来奏道「殿下,京里近来新出了一家文心书肆,在各学堂书院中名声甚广,时常集会,笼络人心,臣只恐」 他话尚未说完,陈恒远便打断道「区区一间书肆,能翻的起什么风浪这等小事,往后不必来回我」言罢,他心烦意乱,又道「今日议事便到此处,尔等退下罢。」 一众幕僚看太子竟是这般品性,各自摇头叹息,依次离去。 原本,孝靖皇后还在世,对陈恒远尚有教养制约,然则这刻于骨子里的秉性却是轻易改不得的,只是人前不敢过于显露。孝靖皇后过世之后,胡欣儿便同陈恒远狼狈为奸,虽说胡欣儿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因着利害相关,对陈恒远的性子总还能约束几分。 然而如今这两人都不在了,陈恒远便如脱了缰的马,横冲直撞,那自大张狂又自负的性子便显露无疑。 他身边虽也有几个远见卓识之辈,算是孝靖皇后当年托付之人,能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劝谏之言,然而陈恒远却只愿听顺耳的,渐渐这些人便被排挤开去,又恐惹怒太子,再不敢多言一字。 稍加时日,陈恒远身侧便只余下一些溜须拍马、逢迎媚上的小人,这些人揣摩他的心性,更是无所不为起来。 这喜讯传到安国公府时,阖府上下虽有些吃惊,却都十分欢喜。 尤其是老太太甄母,安国公府中已许久没有过喜事了,萧月白是她最为疼爱的小孙女,如今要出阁,自然是十万分的看重,每日叮嘱林氏仔细预备。 好在萧月白的嫁妆是早前就备下的,亲事提前虽有些手忙脚乱,倒也不算匆忙。 虽说亲事提前,陈博衍封王开府,府邸亦需酌定修缮,再快也还需要时日,礼部遂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下旬的一黄道吉日。 喜期既定了下来,林氏便严格约束起女儿,平日只许她晨昏定省到甄母跟前问安尽孙女的礼数,别处一概不许去,只准在闺房里学规矩,连花园也不许她去,更别说迈出二门一步了。 萧月白这般被关在家中,只觉得自己仿佛坐牢,气闷不已。 憋闷的久了,她忍不下去,便悄悄使人传信儿给陈博衍,要他想法子接自己出去透透气。 于是,元月下旬陈博衍便来安国公府,邀请萧家姐妹同萧逸安于花朝节那日到城郊芷园去踏青游玩。 因是陈博衍来邀,又是甄母点头答应的,林氏便也无法拒绝。 萧家姊妹平日里难有出门的机会,听说了这个消息,各自欢喜不已。 萧月白倒还罢了,萧柔听闻周枫也去,不由柔肠百结。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等周家前来提亲,然而媒人来了几个,却没有一个是为周枫来的。 等来等去,她也毛躁起来,心中想着等见了周枫,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凭什么,让她一个姑娘等上这么久 v第十一章[10.24] 到了二月二这日,陈博衍来府上接人,林氏先将女儿叫到屋中仔仔细细叮嘱了许多,临了竟还添了一句「月儿,虽说你和四皇子婚期将近,但相处之时必要恪守礼数,别一时情迷放浪起来,失了分寸。不说皇家规矩森严,即便你过了门,也要吃他笑话看不起。」 萧月白没想到母亲竟然当面说起这个,被臊的满脸通红,娇声嗔道「娘,您说什么哪我们就是踏青罢了,还有这么多人跟着,怎么会怎么会」 林氏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打量着你和博衍干的事我不知道是怎的若不是我在你爹面前替你们打掩护,你们这次休想出门了」几句话说的萧月白脸上发烧不敢抬头。 但听林氏语重心长道「你们要好,那是好事,但凡事也得有个度。月儿,你是个女孩儿家,很多事情还不明白。博衍是个男子,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这样喜欢你,你又爱同他在一处,娘不能不担心。虽说如今世风宽松,但若成婚前就出了这样的事,你在他心里到底是矮了一截子。娘不希望你在这种事上吃亏。」 萧月白听着这番话,心中忽然五味杂陈起来,无论怎样母亲还是为她打算的。 自己一门心思的想和陈博衍在一起,却忘了父母的一番苦心。等自己出了阁,虽说还在一城里住着,见面也算容易,但到底不再是一家的人了。 想着,萧月白忽觉得鼻子一酸,便偎依在了林氏身侧,拿脸颊磨蹭着母亲「娘,女儿都知道,女儿一定听话。」 林氏摸了摸女儿柔嫩的脸,微笑颔首「去吧,博衍在等你呢。」 萧月白同萧柔一道去了荣安堂,果然见陈博衍正陪甄母说话,一旁周枫也在。 萧柔便有几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萧月白拉了她,一道上前见过祖母。 甄母兴致颇高,呵呵笑道「这是好日子,你们年轻人一道去玩罢。我老人家了,腿脚自去年中秋之后就一向不大利索,不然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呢可惜了这大好春光,我是看不得了。」 陈博衍微笑道「等傍晚归来,月儿自然讲给您听。」 几句话说的十分恭敬有礼,将甄母哄得甚是开心。 当下,几个人拜别了甄母,便相携出门。 门口有萧家安排下的车马仆从等候,萧逸安亦穿着深衣大氅,精神抖擞的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门上等着。 萧月白奇道「原来哥哥已经出来了,难怪适才老太太跟前没见着。」 萧逸安笑道「我早跟祖母说过了,哪里如你们啰嗦磨蹭,再等等太阳就下山了。」 众人说笑着,便登车上马,往城外而去。 花朝节在本朝,是个不大不小的正经节日,各家各户祭祀花神,便也有妇人姑娘借这一日的由头出门踏青游玩,采摘各样鲜花制成肴馔点心。 众人今日所去的芷园,乃是一处私家园林,其主人是一位巨富商贾。 这园子依山而建,引得活水一弯,园中珍奇花木遍栽,春日花开时节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美艳奇绝,更因是民间所建,不似皇家园林那般规整,颇有一番野趣,在京中很有一些名声。京城中那名流贵府闲时都爱来此地游玩,又或借园子摆酒宴客,那园子主人也借着这个机会,结交权贵,算是各取所需。如今听闻本朝四皇子同朋友来玩赏,园子主人更是喜如天降,早早就驱散了外人,备下酒菜,空了整座园子等候贵客。 然而众人今日来此,便为散心,都不愿再在屋中闷着,萧月白更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出来,与众人品尝。 陈博衍便谢过了主人好意,只留了些果点,便领着众人到园子里一处名叫含翠坡的地方玩去了。 萧月白走到此处,放眼只见是一座小小的山坡,坡下一汪溪水汩汩东去,坡上芳草如翠,再远处便是丛丛的海棠桃树,正是花开时节,那花开的如云如雾,如烟如霞,美不胜收,心中暗道难怪叫做含翠坡,自坡下往上看去,真是含着翠色的。 一行五人四处走了走,萧月白和萧柔两个姑娘,赏花斗草,倒是颇得乐趣。 然而那三个大男人,却大眼瞪小眼,干站着无事可做。 少顷,萧逸安忽然笑道「原是陪你们来,打掩护的,倒是把我自己给搭进来了。如今,咱们干些什么去」 陈博衍淡淡一笑,目光胶着在不远处的萧月白身上,没有言语。 周枫倒也一直在瞧萧柔,然而萧柔这一路过来,一句话不跟他说,一眼也不看他,叫他干着急上火,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心中烦乱,不知道自己蹲牢房这段日子有没有什么变故。她是安国公的亲侄女,又是这么个好模样,若肯略松些口,求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段日子不见,也不知萧家有没有为她定亲。 萧逸安看出端倪,便说道「阿满,这一年多不见,你骑乘功夫怎样了你要同我去西北,功夫拿不出来可不成。西北军,不收累赘。」 周枫不能被人说这个,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回口道「萧大哥,你莫小瞧人我看你今儿骑的那马,也就不过如此。西北军若都是这等识马的功夫,那也没什么好夸口的。」 萧逸安大笑道「你别说嘴,咱们手下见真章」说着,便拉周枫去比试骑乘功夫了。 萧月白和萧柔已走出了一射之地,二人商议着放风筝。 萧月白收拾着风筝线,便说道「周大哥好似跟哥哥走远了。」 萧柔蹙着眉,寒着脸说道「不理他,这个不通情理的蛮子,过了今儿,回去我就答应我娘」 萧月白心中亦有几分奇怪,却也不敢再劝什么。 今日她们带来的是一只飞燕风筝,这风筝扎的极是精巧,趁着东风飞上云端,倒真像一只活的燕子在天上摇摇摆摆。 萧月白拉着风筝线,迎风小跑起来,春风和暖,天气晴好,看着那纸鸢在天上悠游自在,心境也宽阔松散起来。 熟料,一阵疾风刮来,甚是猛烈,萧月白猝不及防,手中的线不及松,竟而断了,只见那风筝顿时就朝着西边栽了下去。 萧月白心中可惜,只向萧柔丢下一句「姐姐等等,我去捡来。」便跑远了。 萧柔正想说「让丫头去拾罢。」却见萧月白竟已跑远了,只好作罢。 萧月白顺着那风筝掉下去的方向,走了许久都不见,心中正在疑惑,抬头忽见一茂密的蔷薇花丛上挂着一五彩物件儿,却正是她的燕子风筝。 她走了过去,心中暗道这风筝落的地方不对,适才瞧着不过须臾的路途,怎么掉的这么远了那风筝挂的甚高,萧月白踮起脚来亦够不着。 v第十二章[10.24] 正当此刻,一只臂膀忽从头顶越了过去,将那风筝取了下来,递到她眼前。 萧月白微微一惊,又忽而心头一甜,接了过去,抿嘴笑道「你要跟我说话,叫我出来就是了,做什么还要绕这个弯子」 眼前之人,正是陈博衍。 他穿着一袭藏蓝色深衣,头戴白玉冠,在日头下熠熠生光。他身段颀长,玉树临风,宛如天神降世。 陈博衍淡淡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开口道「月儿,嫁我好不好」嗓音有几分低沉暗哑。 萧月白有些迷惑,她红着脸,将头稍微歪了歪,轻声问道「不是太后下了懿旨,礼部也挑好了日子么」 陈博衍为什么又特地来问她呢 陈博衍凝望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深邃的情愫,他的手自萧月白的脸颊滑下落在了她的肩上,而后又停在了那纤细的腰肢上。 萧月白的腰十分细软,就像这初春的柳条,他胳臂微微用力,便将她搂在了怀中。 萧月白不明白他是怎么了,然而成熟男子的麝香味儿混合着陈博衍身上的龙涎香,几乎将她淹没。他的体温,他的味道,都蛊惑着她的心智。 尽管陈博衍并无更进一步的举动,但那在自己腰身上滑动的手掌却烫着衣衫下的皮肤,令她心猿意马起来。 萧月白不由的想起离家之前母亲的交代男人和女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难道是因着婚期将近,陈博衍竟忍不住了么她的脸一阵阵的发热,忽然忆起前世那癫狂迷乱的一夜,男人强悍的身躯紧压着自己,将自己卷进了激情的漩涡之中。之后,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他共度的那一晚,哪怕得知自己未婚先孕,那夜甜蜜的记忆一直支撑她度过后来那些苦难的岁月。 但如今和前世是不一样的,两人成婚在即,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陈博衍却不知她的心思已经转了这么多弯,他的眼中全是心上人那绝艳的秀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俯下头向那柔嫩的樱色唇瓣贴了上去。 然而萧月白却将头一侧,躲了开去。 陈博衍一怔,问道「怎么」 萧月白脸上微有些怨怪的神色,她轻轻说道「你这样不尊重人,我要生气了。」 陈博衍愕然道「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萧月白抿了抿嘴,低声道「若不是,你为什么这样这样轻薄我」 陈博衍顿了一下,忽而哑然失笑,他说道「月儿,我喜欢你,所以才忍不住的想和你亲热。这能是轻薄」 萧月白轻轻埋怨道「咱们五月就要成婚了,你就不能再忍耐些时候」 陈博衍却长叹了一声,言道「月儿,上一世到如今,连着两辈子,我都只要过你一个女人。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只要看着你,我就忍不住的想要亲你抱你,同你亲热,你叫我怎么忍耐」 萧月白垂首不言,春风和暖,不知名的花香和陈博衍那暗哑的嗓音有如美酒,令她迷乱而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是该听从母亲的教诲,还是顺从于自己内心的意愿。 陈博衍瞧着她,看着心上人乖巧而迷惑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他放开了萧月白,自一旁的蔷薇花丛上折了一支半开的粉色蔷薇,插在了她的发髻上,轻轻说道「你不愿的,我总不会强迫你。但,我想问你一件事。」 萧月白抬起头,微带着疑问的看着他,粉色的花朵将她的脸庞衬的越发娇艳起来。 只听陈博衍重新问道「你愿意嫁给我么」 萧月白心中奇怪,说道「我适才说过了啊,太后下了懿旨,礼部也来穿过消息了,日子都定下来了,你怎么又问」 陈博衍负手,一字一句道「那都是外人的意思,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月儿,你从心底里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婚期越近,陈博衍心底却冒出许多奇怪的念头来,萧月白未必情愿嫁给他,便是其中之一。 仔细想想,萧月白从未亲口说过中意他,喜欢他,肯嫁给他。 两人从上一世走到如今,总是被婚约推着。近来,萧月白对他总算多了几分亲近,却也并没许过他什么。 尽管,事到如今不论萧月白自己怎么想,她都要嫁给他了,但他还是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月白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什么,她心里忽然生起了一股想要捉弄他的念头。 促狭一笑,她说道「若是我说不愿意呢,你能让老祖宗收回成命么」 陈博衍心头一紧,不由握紧了双拳,失声道「什么」 萧月白颔首道「是啊,博衍哥你才说了不会勉强我,我不想嫁给你,你能想法子么」 陈博衍面色铁青,他当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语成箴。 萧月白当真不情愿嫁他,世上所有的噩耗加在一起都没有比此更打击他的事情了一时里,陈博衍只觉得万念俱灰,天地间的景物尽都失了颜色。 他将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一字不发的转身走开。 萧月白有些莫名,忙追了上去,问道「博衍哥,你做什么去」 陈博衍冷声道「回宫,求老祖宗,咱们明儿就成婚月儿,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我先娶了你,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做我妻子的。」 萧月白本有心再逗逗他,但看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不忍,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博衍哥,你别去,我是哄着你玩的。」 v第十三章[10.24] 陈博衍不动,亦不言语。 萧月白有些慌了,又说道「博衍哥,你别生气,我我就听你那样问,忽然就想捉弄你」她话未说完,却猛然被陈博衍搂在了怀里,他的唇粗鲁的贴了上来,着她的。 萧月白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陈博衍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揉搓着她软嫩的唇瓣,欺进了她口中,狠狠的欺凌着她灵巧的小舌。 在亲吻的间隙之中,陈博衍暗哑且恨恨的斥道「你玩什么不好,拿这种话来吓我月儿,我疼你,可不意味着什么都能容忍下去。」 萧月白却早已迷了心智,她无意识的喃喃着「博衍哥,我错了,你饶我这一次,好不好」 陈博衍却掐着她的窄腰,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那你的心里话到底是什么」 萧月白迷迷蒙蒙的说道「我喜欢博衍哥,情愿嫁给你我、我打小做梦都想给你当新娘」话才出口,她猛然回过神来,再看陈博衍正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双颊顿时红的如天上的云霞一般。 她还是落入陈博衍的掌握之中了,看来这辈子她都别想从这个男人的手心里逃掉了。 萧月白娇斥道「你又欺负我了,我不依」 陈博衍浓眉一抬「不是你先拿假话来唬人,谁欺负谁呢」 他的紧张与惊慌也都是真的,现下想想这丫头适才说话之时,眉眼带笑,分明就是捉弄人的意思,他却依旧将那话当了真。 他所有的沉着稳重与谋算到这丫头身上,都溃败瓦解,他这一世都要栽在这丫头身上了。 萧月白将脸偎依在陈博衍的胸膛上,眯细了眼眸,她总算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陈博衍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是她这一世认定的男人,她根本不忍心伤害他一分一毫,更看不得他难过伤心。 从这一刻起,萧月白才真正有了与他生死与共,携手一世的觉悟。 她会是陈博衍的妻子,且绝不后悔。 萧月白离去半日不归,独剩萧柔一个百无聊赖的在草坡上。 她看四下无人,陈博衍也不知何时去哪里了,停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这两人必定钻到没人地方亲热去了,独剩我还傻兮兮的在这里等呢。 这念头一冒出来,萧柔本想着待会儿萧月白回来,必定好生奚落笑话她一番,但转念又颓丧起来。 无论怎样,萧月白与陈博衍都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和周枫呢上不上下不下,甚至于现下她连周枫到底怎么想都不知道萧柔心里想着,便顺着草坡往下走去。 正闷闷的想心事,猛然听见一阵马蹄与马匹粗重喘气声,更有人惊叫道「马惊了,快让开」 萧柔抬眼望去,只见一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扬着蹄子,喷着鼻息,口中白沫横飞,朝着自己飞奔过来。 她一个闺阁小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有心要躲开,却早已吓得两腿绵软,瘫在地下动弹不得。 跟来的仆人,早已被惊得四散奔逃,哪里来得及顾她。 眼见萧柔就要丧命在疯马蹄下,后面忽然飞速蹿来一道人影,那人驭马功夫极好,拽住缰绳,一个打挺便跃上了马背,口中连声吆喝,不知又使了些什么手段,竟而生生将一匹狂奔的烈马静了下来。 那马就在萧柔跟前停了下来,马上之人向萧柔问道「你没事吧没伤着,哭什么」 萧柔满脸惨白,心跳如鼓,听那人这般说,伸手一摸,方才觉察自己竟然满脸的湿凉。 她自地下爬起来,想着这狼狈模样竟落在他眼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了一声「你这个粗野蛮横的疯子,给本姑娘滚开」撂下这一句,她便向坡下跑去了。 萧柔适才是又惊又怕,这会儿却是委屈交加,连带着怨起了周枫好容易出来见面,不说先来跟她说话,倒先去骑什么劳什子的马,把她一个人丢着,还遭了这一场惊吓果真是个蛮子,不解风情的。分明、分明就是没把她当回事正这样想着,她却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进而一道强壮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拉上了马背。 萧柔只觉得裙下生风,双足离地,不由失声惊叫起来。 但闻身后男人的声音「我还有话跟你说,你跑什么」 萧柔一颗几乎要跳出腔子去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然而她随即便生起气来,以手肘狠狠的顶了周枫的胸膛一下,怒斥道「你蓄意作弄我么几乎将我吓死还不快将我放下去,这像什么样子」 周枫却似乎十分高兴,将萧柔揽在马背上,粗嘎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爷偏不放阿柔,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走。」 萧柔斥了他两声疯子、蛮子,却没再挣扎,任凭周枫将她带走。 春光明媚,和暖的风夹杂着花草的香气扑在面上,令萧柔忍不住的眯细了眼眸。身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微微的汗味儿,不断撩拨着她的心。虽然不知周枫要带她去哪儿,说些什么,但她的心情却是欢悦快活的。 从年前到现下,两个人几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马蹄急急向前,周枫不住的吆喝鞭打,于一岔路口忽然拨转马头。 萧柔只觉眼前豁然开朗,马匹就停了下来。 她放眼望去,只见这是一处山坳,园中所引的那弯活水到了此处汇集成了一口小小的塘子,水面上飘着片嫩绿的荷叶。 岸边数株贴梗海棠,花开艳红,在春光中格外的艳丽别致。 走开三四步,更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上悬匾额一方,刻着兰亭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只是约莫年深日久,失了修缮,亭子上的漆已大块的剥落,显出了些许旧日时光的痕迹。 萧柔在岸边信步走了走,又上到那亭子里,打量了一番四下的景致,便将一方手帕铺在凳上,依着栏杆坐了下来。 她扫了周枫几眼,便将目光停在了一旁的海棠花枝上,遮掩着心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疯子,你说吧,什么事」 周枫定定的看着她,猛然觉察到,这么些年来,唯独只有她一个人叫他疯子蛮子,他不生气。 v第十四章[10.24] 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 柔和的日光洒在这女子身上,令那精致的眉目越发的艳丽妩媚起来,大红石榴褶裙上仿佛洒了一层碎金,她美的肆意张扬。在这姹紫嫣红的春季里,就连那最红艳的海棠都美不过她,沦为她的陪衬。 周枫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胸膛里似有一团火焰在烧,想想自己即将远行,最舍不得的除了自己的生身母亲,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艳丽的女子。 凭着她的容貌,她的家世背景,萧柔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呢这念头才冒出来,便如尖刀一般的狠扎着他的心口。 萧柔或许终归不属于他,但那些话他还是要说,他不能那么自私的拴着她。 萧柔见他始终没有答话,便又扫了他一眼,语调轻扬道「你到底有什么事真没话说,本姑娘要走了。」 周枫那铜色的脸上红了一下,又复归平常,他挠了挠头,说道「阿柔,我想跟你说,我要走了,去西北从军。你、你不必」他本想说你不必等我,但仔细想想萧柔也从无同他许诺过什么,说出这句话来,依着她的性格怕是要生气,便改了口,说道「这一走不知几时才回来,特地跟你说一声。」 萧柔却只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她颤颤的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周枫,质问道「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跟我道别」 周枫不说话,厚实的唇抿的紧紧的。 萧柔心头火起,她抡起一对粉拳,狠命的捶打着周枫的胸膛,娇斥道「那你走吧,以为我很稀罕你这个蛮子吗等我回去了,我立刻就叫我娘找媒人来,等着娶我的人,在我们萧家门口排长队呢」 周枫不言亦不动弹,男人像铁塔一般的矗立着。 萧柔锤了他几下,看他竟似毫无波澜,更是悲从中来,只觉得自己一片情意都喂了狗,遂又推了他一下,大声道「我要嫁给别人啦,你都不在乎的吗」 周枫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连带着胳臂上的肌肉也偾张起来,他双眸赤红,像一头受了伤的凶兽,怒吼起来「我怎么不在乎我恨不得现下就把你抢走,跑得远远的,再不回来。可是」 话至此处,他又颓丧了下来,低声道「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已经答应了四哥,过上半个月,就同你堂哥一起到西北军中去。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甚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不一定的。我不能拖着你,你、你想嫁谁就嫁谁吧。我大不了以后我回来了就当和尚。」 萧柔起先还在生气伤心,听到这里却又破涕为笑,她说道「你这个呆子,宁可去当和尚,也不肯来我家提亲」 周枫郑重说道「阿柔,那是西北前沿,不比别处,凶险的紧。西北军一直人手紧缺,过去了少时里只怕回不来,再说也怕万一。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我绊着。」 萧柔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粗糙的手心里满是老茧,显然是舞弄棍棒的痕迹。 她轻轻说道「阿满,你一定要去西北么就不能不去么」 西北凶险,她哪里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在西北战亡的,丢下她和娘相依为命。她不想周枫也去那边,那个鬼地方不能一连夺去她两个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周枫叹了口气,说道「阿柔,你也知道,我在京中,全无半分前途」 他话未说完,萧柔已抢着说道「我不在乎」 周枫看着她,郑重说道「话不是这样讲,这人活在世上,总该有所作为。我是个手脚健全的大男人,又有一身武艺,如今朝廷正当用人之际,我不能贪图享受,缩在后面。你大哥说得对,护卫黎明百姓,我们这些世家子弟责无旁贷。」 萧柔有些茫然,她知道周枫说的在理,萧家世代忠良,以忠君爱国传家,无论男女皆自幼耳濡目染,也因此在她父亲阵亡之后,大伯又将自己的长子送到了西北前线。这些家国大义,她懂。 但,难道她就要这样和周枫从此别过么周枫看她不言语,忍着心痛说道「阿柔,你嫁别人吧。我我唉,你别管我了。」 萧柔低着头,半晌忽然斥道「嫁别人嫁别人,你都有胆子去打仗了,就没胆量来我家提亲吗」 周枫一怔,不由道「阿柔,你是说」 萧柔抬起头,冲他一笑,妩媚嫣然,她说道「枫哥,你来我家提亲吧。你活着回来,我和你做夫妻。你不在了,我替你赡养母亲。」 周枫欣喜若狂,他捏着萧柔的肩,问道「阿柔,你说真的你不后悔吗」 萧柔微笑着,眸中莹亮,目光坚毅,她说道「不悔,不悔,我萧柔决定好的事情,绝不后悔」 周枫没再多说什么,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萧柔都这样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何况,他是大从心底里的喜欢着萧柔,心爱的姑娘肯嫁给他,世上还有比这更快活的事么他长吸了口气,将萧柔猛然拥在了怀中,狠命的抱着她,感受着那柔软躯体的温暖。 萧柔依在他身上,妖艳的眸子眯得细细的,满足的笑了。 周枫是在意她的,并且是十分的在意。 良久,只听男人的声音自头顶落下,粗哑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阿柔,你知道么依着蛮族的习俗,你现下已经是我的人了。」 萧柔有些不解,抬头看着他。 周枫微微得意,笑道「这是我爹告诉我的,在蛮族每年有一场赛马会,男人看中了哪个女人,可以将她抢去。若女人不吵不闹,那就算是成了,就可以办婚事。阿柔,你说咱们算不算成了」 萧柔看他脸皮厚了起来,轻轻啐了一口,笑道「你真是个蛮子」 周枫瞧着她,心里不住的发痒,一时按捺不住,双手捧着她的脸,便贴了上去。 萧柔心里也如小兔乱跳,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周枫全不通风情,根本不懂怎么取悦姑娘,他之前偷看过他四哥陈博衍和萧月白的亲昵,便照葫芦画瓢,往萧柔那红嫩的唇上又吸又咬,不慎就吃了一嘴的粉渣萧柔脸上的妆粉。 萧柔将他推开,满是怨怪的瞅了他一眼,但看他嘴边那些胭脂红痕,狼狈不已的样子,又忍俊不禁,含笑说道「你可真是个呆瓜,什么也不会的。」便拿了手巾去替他擦脸。 周枫这会儿倒似开了窍一般,老着脸皮说道「我要是什么都会了,你不生气吗」 萧柔又是笑又是咬牙,拧了他一下,嗔道「这会儿倒耍起嘴皮子来了」 两人出来了一会儿,恐那边着急找他们,便要回去。 因怕人瞧见他们两人同骑不雅观,便没再骑马,周枫牵着马,同萧柔一道慢慢的往回走。 到了此时,两人情投意合,说话心甜意洽,只恨这路太短,巴不得永远走不到头。 v第十五章[10.24] 趁着萧柔不注意,周枫忙往路边狠狠的呸呸两口,心里念叨这姑娘脸上的粉,真是一点儿也不好吃。那些人连着四哥,都是骗人的。 走到半途,萧柔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你和我大哥去做什么来的回来就说要去西北了。」 周枫说道「四哥引荐我去西北军,萧大哥就说要看看我的骑乘与拳脚功夫,所以我们赛马去来着。」 萧柔淡淡说道「我大哥看好了你,所以答应带你去」 周枫有几分眉飞色舞「萧大哥说我功夫俊的很,只这一膀子力气,就是世间罕见的,说大帅一定高兴收我。」说到此处,他忽然醒悟,捏了捏萧柔的手,郑重道「阿柔,不论将来你做什么打算,我都不怪你。」 萧柔眉目舒朗,她反手握住了他的,目视前方,一字一句道「我娘在我小时候教导过我,男人上前线打仗去了,女人就要看好家。」语调虽轻,却铿锵有力。 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周枫,这么多年从未改过。 周枫身上没有那些京城纨绔子弟的污浊习气,该他承担的,他绝不退缩,哪怕不轮到他的,他也敢于出头,他的性子刚强且纯粹。 两人漫步走回含翠坡,果然见陈博衍萧月白及萧逸安,正等候着他们。 萧月白原本还有几分担心萧柔,见他们两个回来,心才放下,又戏谑道「好呀,你们两个人做什么坏事去了」 萧柔白了她一眼,亦说道「适才你捡风筝,捡到哪里去了还好意思来说我呢。」 萧月白看了看身旁的陈博衍,小脸微红,没有说话。 陈博衍淡淡一笑,揽住了她的肩膀。 萧逸安遂打圆场道「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免得家里老太太、太太担忧。」 众人这方收拾着回去,临去之际,这园子的主人亲自恭送出门,硬送了几匣子果脯点心。陈博衍本不想收,却情不过,还是接下来了。 一路无话,回到安国公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萧月白与萧柔在门前下车,两个女子对着自己的恋人都有几分恋恋不舍之意。萧月白倒也罢了,横竖她和陈博衍成婚在即。萧柔却有些难受了,再过不久周枫就要去西北,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两人才定情便要分别,于一个年轻姑娘,都是难以承受的。 陈博衍同萧家兄妹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要离去。 周枫走到萧柔跟前,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先回去,我改日就请媒人来提亲。」 萧柔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她低低应了一声「我等你。」 当着萧家人面前,周枫也不好多说什么,捏了捏她的手便放开了。 而国公府里,也早有下人抬了软轿等候。 陈博衍和周枫看着那姊妹两个坐了轿子,进到府中,这方同萧逸安告辞。 萧逸安拱手一笑「今日为二位打掩护,成全了两位兄弟的好事,这红包我是必定要收的。」 陈博衍淡淡一笑,回道「放心,改日必定请你吃酒。」 萧逸安说道「你们一口气拐走了我两个妹子,区区一顿酒可不成。」言罢,便大笑而去。 陈博衍这方同周枫骑马往回走,两人沿着路边慢慢的溜着。 陈博衍问道「你们商议好了」 周枫答道「是,阿柔答应嫁我,我回去跟娘说了,就请媒人上门。」 陈博衍笑了笑,言道「我早说过,她不会在意的。」 周枫却搔了搔头,叹气道「但只是苦了她,我心里过意不去。」 陈博衍说道「她心里甘愿,便不为苦。如你之前那般拖泥带水不肯回应,才是叫她受苦。」说着,他话锋一转「你既有此心,去了军中便要努力向前,边疆早日平定,你也能早日回来与她团聚,方才不负了三姑娘这一片待你之心。」 周枫点头,语声坚定道「到了西北,我一定奋勇杀敌」 萧月白同萧柔乘着软轿回了后宅,萧月白自然回了闲月阁,萧柔回去换了件衣裳,又过来跟她说话。 明珠送了两碗蜜饯金橙子泡茶上来,说道「老太太吩咐了,今儿她老人家吃斋,两位姑娘就不必过去吃晚饭了。」 萧月白答应了一声,便向萧柔笑道「打从南安寺回来,我真是怕了素斋两个字了,幸好老太太发慈悲,不叫咱们两个去陪着」 萧柔笑了笑,没接这话,只是看着手里的茶碗出神。 萧月白看出端倪,打发了丫鬟出去,走来按着她的肩膀,娇憨问道「柔姐姐,你和周大哥怎么样啦你看我和博衍哥的笑话这么久了,也该告诉我实话。」 萧柔拍了拍她的手,心想自己的事情对这个堂妹却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想找个人来排遣一番。 她话还未出口,便先笑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方才将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萧柔讲着,便将下午的事又重温了一番,脸上又红又热,她抬头却见萧月白正托腮出神,便嗔道「你叫我讲给你听,你倒不听了。」 萧月白醒悟过来,当即一笑,说道「我有在听呢,但是柔姐姐,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萧柔怔了怔,便笑着低下头去「当然是等他来提亲了。」 萧月白却说道「那么,婶娘会答应么」 v第十六章[11.03] 萧柔呆了一下,随口说道「我娘她应当会答应的,她一直挂心我的亲事,如今他肯来提亲的,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萧月白却皱了皱眉,沉声道「柔姐姐,我觉着你先问问婶娘为好。周大哥既要去西北从军,我怕婶娘心里会有芥蒂。婶娘如真的有什么想法,你也好有个预备,不然明儿周家的媒人上门,婶娘当面拒绝,这事就死了,再没回旋的余地。」 萧柔被她这般一说,心里猛地一震,她倒是忘了这一点。 周枫要去前线,这便意味着他们是不能即刻成亲的,不知还要等几年,她娘真的会答应么而萧月白却是另一番心事,她倒是没想到今生竟然能出来周枫从军的事情来。萧柔和周枫,还真是前途多舛,这对情侣想要走到一起,真不容易。 然而她呢 她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不安,她和陈博衍能不能顺顺利利的走到一起还是说,也如萧柔周枫一般,看似顺畅临到跟前却又横生枝节,上天似乎并不打算这般轻易的就放过他们。 姐妹两个各怀心事,也没了闲谈的兴致。 晚来丫鬟送来了晚饭,萧柔无心逗留,忙忙的吃了一碗鲜笋鸡丝粥,便起身回去了。 这一夜,萧月白卧于锦被之中,辗转难眠。 已是初春了,天气却依旧寒冷,她裹紧了被子,怎样也睡不着。 窗外的月色很好,银白的月光将一室照的莹亮。 她索性坐了起来,望着绣了草叶纹的帐子发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断弥漫上来,她的亲人朋友似乎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逐渐离开她。 大哥依旧要回军中,如今周枫也要去,不安像一只铁爪子牢牢的攥住了她的心。 下一个,会不会是陈博衍 萧柔回了自己的住处,进门只见母亲李氏正在东窗下头,埋头针线。 她走上前去,偎依着母亲坐了下来,勾着母亲的脖颈,问道「娘,你做什么呢」嘴里说着,探头一瞧,只见李氏手里正缝着一件褂子。 这褂子是大红的料子,样式花哨,时下最新兴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是女人里面穿的小衣。 萧柔好奇问道「娘怎么做这么艳丽的衣裳」 李氏自从丈夫死后,守得是终身孝,一向穿素,这衣裳怎样也不似她穿的。 李氏笑睨了她一眼,说道「傻丫头,这是给你做的嫁妆。虽说你大伯替你都预备下了,但这贴身儿的衣裳,总不好借别人的手。你大了,就要出嫁,这些衣裳娘都给你准备起来,免得事情到了赶不及。」 萧柔一愣,失神无言,看着母亲那满是慈爱和期许的目光,她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氏觉得女儿有些奇怪,便问道「柔儿,怎么了」 萧柔应着,还是决定将她和周枫的事讲出来。 她将脸贴着母亲,轻轻说道「娘,我有想嫁的人了,你高兴不」 李氏愕然,忽而微笑起来,她停了针线,抬眼瞧着女儿。这个孩子从来眼界高,这个瞧不上那个不愿意,一口气拖到现下,她忽然说想嫁人,那可真是喜事一件。 李氏含笑问道「谁家的孩子,能得你的喜欢说给娘听听,明儿娘就去老太太跟前求她给你做主。」 萧柔轻轻说道「就是周枫,四爷的表弟。」话才出口,她心突突跳着,小心翼翼的瞧着她娘。 果然,李氏的眉略皱了皱,但旋即又舒展开来,她说道「可是武安侯的独子」 萧柔点头「正是他。」 李氏笑着,意态温柔「也好,我记得他的父亲也是早年过世,娘两个相依为命这些年实在不容易。周家的小哥,和你也算打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儿的,挺好。我以前就瞧着你们两个似有些意思的,你果然是喜欢他的。」 萧柔看着母亲,又低声问道「娘,你答应啦」 李氏笑道「你这傻孩子,娘可不是那目光短浅的势力小人,为着虚荣阻挡女儿的姻缘。武安侯府虽说破落了,但枫哥儿是个好孩子,性格爽朗耿直,他会好好待你的。」 萧柔倒也高兴,然而她的心依旧紧绷着。 她咬了咬唇,还是说道「娘,他要去西北从军,等回来了我们在成亲,好么」 虽说不知道母亲会怎么想,但萧柔还是选择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婚姻大事,她不想欺哄自己的娘亲。 李氏呆了,颤声问道「西北从军这是怎么回事」 萧柔略有些手足无措,她将手藏在了裙下,拧了自己一下,嘴上轻快说道「就是,枫哥说打算过半个月就同堂哥一起到西北军中去。」言语着,又赶忙添了一句「他是去戍卫边疆,报效朝廷的」 李氏呆愣着,手中的针线不由自主的滑在了膝上,继而落在了地下。 她脸色煞白,半晌忽然起身,厉声道「不行,我不准我不答应你嫁给他」 萧柔身子一震,抿了抿唇,委屈问道「为什么娘你才说我嫁他挺好的。」 李氏抓住了女儿的双臂,十根指头牢牢的陷在了肉中,令萧柔生疼。 她嗓音尖锐道「你不能跟娘一样,娘不让你当寡妇」 萧柔的脸色霎时间就白了,她是预料到母亲听到周枫从军的消息会不同意,却没想到母亲竟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v第十七章[11.03] 李氏双眸泛红,声音颤抖「柔儿,听娘的话,咱们再找一户人家,不管贫富,好赖能守着你。周枫周枫是个好孩子,但你们没这段缘分,你不能被他拖着」 萧柔瞪大了眼睛,泪珠一颗颗的自眼眶里掉了下来,她强压着心里的沸腾,说道「娘,打小儿您就教导我,爹在前线打仗,咱们娘两个在家就得替他守着家业,替他孝敬祖母。怎么临到我身上,您就不这样说了呢」 李氏只觉得心头苦涩,她说道「傻孩子,你不知道」一语未完,她却哽咽了一下,停了停继而说道「打从我嫁给你爹,他就没在我身边多留过几日,每一次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即便有了你,也是如此。我就那么熬着,想着总有一日他从西北回来,一家子就团聚了。谁晓得,他就这么扔下我走了。这么多年啊,如果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挺过来。这里面的艰难苦楚,我也说不出来。阿柔,你就听娘的话罢,娘这一辈子也就算了,你不能再走娘的老路」 萧柔有些茫然,她回想起来自记事起,父亲便时常不在,母亲常抱着她站在庭院里的柿子树下头,告诉她等柿子通红的时候,父亲就会回来。果然,每年深秋柿子熟透了,父亲也就会从边关回来,在家过了年才会离开。每一年这个时候,母亲脸上的笑影都是最多的。 后来,柿子红了又红,父亲却再也没能回来。 麻布和灵幡就是那段日子的回忆,母亲好似并没有怎么哭过,只是她模糊记得,很多个夜晚她醒来的时候,能瞧见母亲就在床畔坐着,抚摸着她的头发,或者就那么枯坐着,看着蜡烛燃成一堆透明的泪滴。 李氏是个罕言寡语的温柔妇人,把所有的苦楚都埋在了心底,人前从不显露什么,但想及那一个个枯坐至天明的夜晚,这里面的滋味儿,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萧柔怔然无言,良久她握住了母亲的手,柔和却坚定的说道「娘,我知道往后也许会很艰难,但你总有我在。周枫去了西北,他家中便再也无人,武安侯夫人只他一个儿子。我想着,枫哥是去为国尽忠的,他的母亲不该落个老无所依的处境。」说着,她浅浅一笑「何况,西北军那么多人,又不是各个捐躯沙场了,兴许过几年边境战事平定,朝廷跟那边讲了和,枫哥就回来了。」 李氏脸色微沉,语重心长道「你可真正是个傻孩子,若是这么容易,你爹也不会在西北没了娘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不想你往火坑里跳」 萧柔又道「但枫哥就要走了,他娘」 李氏打断了她的话「凭是谁,也不该是你谁愿意下去谁下去,我不许你去」 萧柔哑然,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忽然这般的执拗,她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她默然了片刻,轻声道「娘,我喜欢枫哥,我想和他在一起。将来无论怎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如若你强让我嫁给旁人,就算那人再富贵,日日陪在我身边,我心里也不快活,日子也必定过不好的。」 李氏斩钉截铁道「不成,我不答应。」 失去丈夫这些年的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能让女儿再走自己的老路。 萧柔见说不通,心里又急又是难过,明日周家就要来说媒,母亲若当面回绝,这事可真如萧月白所说,就死了她心念急转,忽而想起了什么,起身说道「娘既不答应,我同老太太说去,请她老人家做主」言语着,便快步往门外走去。 李氏怔怔的看着女儿那水红色裙摆晃动着没入了门外深深的夜色之中,她有些茫然,俯身将那小褂捡了起来,掸了掸,自言自语道「夫君,你觉得我该答应么」 她轻抚着褂子上精细的花纹,戏水的鸳鸯交颈而欢,又喃喃道「我晓得,你若在世必定是要答应这门亲事的,但是我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女儿吃我吃过的苦我实在是想你。」说着,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沾湿了光滑的绸缎。 萧柔急匆匆的到了寿安堂,才踏进门,守夜的丫鬟喜鹊一脸诧异道「三姑娘,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萧柔有些气喘吁吁道「我有急事,老太太可睡下了」 喜鹊答道「老太太吃了安神药,才躺下。」说着,见萧柔走得额上有汗,粉脸微红,不知她有什么急事,便自作主张道「三姑娘在这里略等等,我进去通报。」 萧柔便立在外堂上等候,喜鹊进去不过须臾的功夫,又重新出来说道「老太太尚未睡着,请三姑娘进去。」 萧柔遂跟着她转进了内室,只见屋中灯火暗暗,靠东墙的雕花红木栏杆大床上帐幕半垂,甄母倚着一方豆绿色素面软枕,身上着一件贴身的秋香色小袄,揉着太阳穴问道「三丫头这时候跑过来,可有什么急事」 萧柔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床畔,跪了下来,仰面求道「老太太,柔儿求您做主」 甄母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是怎么的,谁欺负你了不成」说着,一面吩咐丫鬟「都呆着干什么,快扶三姑娘起来,也不看地下这样冷,不怕跪出病来」 丫鬟上来搀扶劝解,萧柔却不肯起来,只说道「求老太太先听我的话」 甄母不知她是怎么了,只当她又在哪里受了委屈。 萧劲走的早,只撇下这么个女儿,甄母向来格外的怜惜她,想到或许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以为三房没顶门立户的人,就上去欺负孤儿寡母,她便沉下了脸来,斥道「这又是谁欺负你了,你不要怕,有祖母在。你先起来,祖母定然替你出气」 萧柔这方自地下起来,丫鬟端来一条春凳,她侧身坐了,遂说道「老太太,柔儿长大如今,年岁已大,亲事却始终定不下来。柔儿和武安侯的独子周枫一向很好,今日花朝节外出游玩之时,他亲口向柔儿许诺,明儿来家求亲。」便一口气将她和周枫的事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 一旁丫鬟们听着,忍不住都红了脸,暗道这三姑娘可当真大胆,自己私定终身,还跑来大喇喇的当众讲出。 甄母起先皱着眉头,听到后面,便又笑了「好啊,这是大喜事。武安侯家的孩子,差不多也算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你们也挺相配的。你来跟我说,想必是要请老太太给你做主你放心,明儿周家来了人,老太太一定替你主张。」 萧柔摇头道「倒并非全为这个,我娘她不答应呢。」 甄母疑惑「这不应当,你娘她一向通情达理,也不是那以富贵家境论人的,怎会挡你的姻缘」 说话间,外头便有人来报,大太太三太太同四姑娘都到了。 原来,萧柔夤夜闯进祖母院子一事,已传遍了后宅。林氏恐有什么要紧事,便请了李氏一道过来。 萧月白听见动静,便也自作主张来了。 一路上,林氏问过李氏,然而李氏却不肯说。 三人经传报进了内室,向甄母告罪过,便各自落座。 李氏拉过萧柔,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出口。 林氏笑问道「这是怎的了,三丫头有什么要紧事,半夜一定要见老太太如有要事,问我也是一样的,想必是我不能做主了。」 甄母向她一笑「老大家的,这事当真你做不了主,这是三丫头的喜事呢。」 林氏疑惑笑道「果然是这样,那倒该道一声恭喜了。就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萧月白走到萧柔身侧,和她并肩而立,握着萧柔的手,只觉得那手冰凉不已,萧柔亦反手握住了她的,紧紧的。 李氏上前,向甄母福了福身子,语态坚决道「老太太,儿媳恳请您老人家回绝掉这门亲事,咱们不能任着柔丫头胡来。」 v第十八章[11.03] 屋中所有人都诧异不已,只除了萧柔与萧月白。 甄母问道「老三媳妇,这是为什么周家的孩子,人品容貌都是不错的,你为何不同意」 李氏直视着甄母,一字一句道「周家的孩子,再半个月就要到西北从军去了。」她知道自己无礼,但为了女儿,她不能退缩。 甄母有些诧异,她看了萧柔一眼,随即微微颔首「原来如此,你是怕三丫头独守空房,所以不答应。但戍卫边疆,报效社稷,这是好事,咱们不应拦着孩子。往后若是艰难,咱们也尽可帮衬着三丫头。」 萧柔脸上微有喜色,李氏却急切道「老太太,西北凶险,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我守了这些年,这滋味儿我心里明白。我这辈子就罢了,却不能将柔丫头也送进去。」说着,她面上一阵激动,就跪了下来,悲戚道「老太太,求您看在您三小子英年早逝的份上,可怜可怜他撇下的丫头罢」 众人顿时变了脸色,堂上寂静无声。 萧柔没有料到母亲能做到这个地步,她上前扶住母亲的肩头,却和她一起跪了下来,说道「娘,我心甘情愿的。」 李氏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看着甄母。 甄母默然,良久才沉声道「是啊,大伙都知道凶险。可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你我,又能是谁呢」 李氏言道「但为什么一定要是咱们萧家柔丫头的叔爷爷,堂房里的两个叔叔,一位大伯,还有三个小子,都折在了西北。柔丫头的爹已是为国捐躯了,柔丫头讨这个饶都不成么萧家的男人上战场,萧家的女人守寡,这都是为什么」说着,她捂住了脸,水滴不断自指缝里落下。 甄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那双因衰老而有几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澜。 林氏上前,低声道「弟妹,这话过了。到底、到底都是为了社稷安泰。」 李氏却道「大嫂,侄儿去西北,你心里不怕么」 林氏转过了脸,她怎会不怕 小叔阵亡之后,萧覃便要把他们的长子也送到西北,萧逸安也很愿意去。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反对的余地,只好强撑着国公夫人的体面,但心里是恐惧担忧到了极点。 她甚而随着甄母去信了佛,日夜祈求着佛祖保佑萧逸安。 萧月白坐在春登上,看着地下跪着的李氏,五味杂陈。 之前,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萧柔能和周枫喜结良缘,是一件好事。然而看着眼前这场景,却有几分不确定了。 萧柔和周枫固然是真心喜爱彼此的,但若周枫真的有个万一,萧柔又该如何是好呢她看着李氏,那瘦削的背影在火光里显得越发的瘦削孤绝。 这么些年,三婶在人前一向温柔平和,大伙都以为她是过来了。如今看来,三叔其实一直扎在她的心里,从未离开过。 原先,三婶儿的娘家也曾劝她到底还年轻,再走一步,不必守着女儿,而甄母也怜她青年丧夫,她要改嫁绝不会拦着。然而三婶儿始终没有点头,守到了如今。有人曾揣测,李氏不肯改嫁,除却舍不得女儿,还贪恋着国公府的富贵。 但瞧这情形,三婶儿心里一定是放不下三叔。这么些年,三婶儿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萧月白这样想着。 她转头看了萧柔一眼,只见她那艳丽爽朗的眉眼挂着一抹迷茫怅然。 萧柔,怕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吧 如果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呢 一想到陈博衍会在战场遭遇不测,萧月白便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她想握紧萧柔的手,萧柔却忽然放开了她,起身走到了李氏身侧。 萧柔走到了李氏身侧,亦跪在了地上,抚着母亲的肩膀,轻轻问道「娘,那你后悔嫁给爹么」 李氏微怔,原本哀愁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微带着苦涩的甜蜜笑意。 她摇头「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这件事了。」 萧柔便说道「那么,将来无论怎样,我也不后悔。」 李氏语塞,但听萧柔又说道「娘,将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晓得,我若没有嫁他,那是一定会后悔的。再说,守家卫国的娶不到媳妇,贪生怕死的却活的安泰,这个世道不该如此。」 李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从女儿嘴里听来,还是如刀割一般。 她正想开口,却听上头甄母叹息了一声,说道「老三媳妇,你先起来,柔丫头说的在理。」 一旁侍立的几个妇人便上来,将李氏搀扶了起来。 甄母招呼着李氏上前,握着她的手,郑重说道「三儿媳,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老三在的时候,你就常年的守着空房,替他料理三房的内务。老三走了,你又辛苦将他丢下的一根独苗拉扯大。你的苦,老婆子我是看在眼里的。身为老三的娘,我得好生谢谢你。」 李氏心头微酸,但这些事在于她却不算什么,她摇头道「老太太话重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甄母话锋一转「但柔丫头说的也句句在理,倘或肯上战场的人却被世人鄙弃,那还有谁肯上呢长此以往,长城不存。」说着,她拍了拍李氏的手背,又说道「你也安心,老婆子在这儿给你打个保票,安国公府是她的娘家,将来不管如何,只要萧家还有人在,就有人照管她。老婆子在,老婆子管她。老婆子若不在了,那么老大家的」 甄母说着,看向林氏,林氏晓得她的意思,连忙回道「弟妹放心,便是老太太不在了,我们长房一定也照管着柔丫头。柔儿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就是我们的姑娘,我和国公爷待她同待月儿,都是一样的。」 甄母又向李氏说道「如此,你可放心了」 李氏并非是为此才不愿萧柔嫁给周枫的,但看婆母已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女儿也不肯回心改意,自己也不能执意倔强,只好退步道「那便多谢老太太照拂了。」 她这话一出,此事便算定了。 甄母便呵呵笑道「如此说来,柔丫头的好事近了。明儿周家来提亲,咱们别太为难人家了,这聘礼上虽说不能失了规矩,也别太苛刻,毕竟武安侯府家的日子,咱们心里都清楚。」 李氏无心听这个,随口答应了下来。 v第十九章[11.03] 众人闹到此刻,都已过了子时了,甄母精神不济,便叫大伙散了,有话明日再说。 众人不敢再耽搁甄母就寝,当即就起身各自告退。 李氏与萧柔免不了又给甄母磕头,算是谢她老人家做主。 待大伙都去了,喜鹊过来服侍着甄母躺下,放了帐子,随口说道「老太太,我看三太太还是不大情愿呢。」 甄母浅笑「她怎么会情愿呢她可只有柔儿一个丫头片子,怎能不心疼」 喜鹊便问道「老太太往日那么疼惜三姑娘,怎么还答应这门亲事」 甄母不答反问「你也觉得这亲事不好是不是」 喜鹊忙说道「我一个丫头,不敢议论姑娘的婚事。」 甄母淡淡说道「一则柔儿确实中意周家的小子,我仔细瞧过了,她娘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脸上尽是两难的神色。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如此这恶人,不如就由我来做。二来,她说的也确实都是道理。不错,这幅品性,是她爹的亲闺女,是我萧家的女儿。」 喜鹊笑道「老太太当真是疼惜晚辈,一个都不肯亏待呢。」说着,便掖好了帐子,熄了烛火,到外头守着去了。 甄母躺在床上,双眼微眯,眼前的景物竟有几分模糊了。 她叹了口气,全无后悔么疼惜晚辈么也不全是呢。 若不是她当年跟着老国公爷在边关一住那许多年,没能把二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二房怎会弄到如今这个样子对于二子,她心中是有愧疚的。 然而,自古以来家国难两全,即便身为女子,也不能幸免。 这般想着,眼眶已然湿润了。 萧柔搀着母亲,一道回了自家院子。 李氏一路无话,回到房中,亦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回去歇着罢,明儿早些起来收拾打扮,预备人来。」 萧柔看着母亲那憔悴疲惫的样子,心中难过万分,她说道「娘,你真的很不想我嫁到周家么」 李氏直视着女儿的眼眸「对。」但转而,她笑了笑「然而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娘拦不住你,娘也不拦你。娘还是会好好替你打理一切,将来真有了什么,你回来咱们娘两个相依为命。」 萧柔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头埋在了母亲的胸口。 李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发髻,无奈却又疼惜的笑道「你得记着,娘总是望你好。但你既然相中了他,一定要嫁,娘也不说什么了。柔儿,你总还是娘的闺女。」 萧柔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李氏没再多说什么,她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很多时候,长辈眼中的弯路,终究是绕不开的。 萧月白回到了闲月阁,她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忙上来问候,又问出了什么事。 萧月白没有回答,只说累了要睡,便遣散了她们。 今日这场事,令她心中不能平静。在萧柔与周枫身上,她头一次明白,这相爱成婚并非是你好我好便行的事情。这是她以往没有想过的,林氏在情爱上是个极任性的女人,而父亲又总是溺爱纵容着母亲。 但她也知道,哥哥初去西北的那段时日,母亲常常夜不能寐,每月初一十五,她必定随着祖母吃斋念佛,就为了求佛保佑哥哥平安。 难道一定要如此,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么这一夜,安国公府里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无眠。 隔日,武安侯府果然请了媒人前来求亲。 除了宋氏与周枫母子,为他们当媒人的竟然是前朝一位老太妃本是一位亲王的母亲,如今在宫外王府随子居住。 这样一位媒人,可谓是分量十足,能为武安侯府来说媒,自然是皇贵妃的功劳,就为了给周枫与萧柔做脸面,同时也是安国公府的脸面。 而周家送来的聘礼礼单,送到了甄母跟前,她看过之后,既有些惊讶亦感欣慰欢喜。 周家不仅是按照规矩备齐了聘礼,还足足添了两倍上去,原因不必多想,自然还是为了萧柔的面子。 论起来,萧柔虽然父亲早亡,但她到底还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嫁给周枫,那是下嫁。 武安侯府如今已然势微,萧柔愿嫁过来,周枫母子两个都不愿意委屈了她,更不愿意因着聘礼寒酸让外人看了她的笑话。当然,陈博衍是帮了他们不少的,他今日也一道来了。 周府人与甄母李氏同林氏在正堂上谈论亲事,陈博衍便绕到了后面去寻萧月白。 此时,萧月白正在院中坐着,看着两个小厮搭花架子。 陈博衍踏进院中,正瞧见这一幕。 众人都晓得他是未来的姑爷,又是往日见惯的,便也不避忌,上前行礼问安。 陈博衍见萧月白坐在一株合欢树下头的豆青瓷石墩上,遂走了过去,莞尔道「这个时候了,才搭花架子」 萧月白穿着一件旧日里的月白色对襟夹衫,下头一条水波纹的草青色裙子,头上挽着一个纂儿,没有戴首饰,打扮的清清淡淡。 她见陈博衍过来,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发丝,轻轻说道「不是看花的,想让种些葡萄。庄子上的管事送来几株苗,我使丫鬟讨来的。」 陈博衍笑道「种了有什么意思横竖你只能看个青,果子是吃不到了。」 v第二十章[11.03] 萧月白听出他话中暧昧,不由脸上一红。 葡萄月成熟,那时候她早已过门了,自然是吃不到了。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在自己眼前,像山岳一般的魁伟。 萧月白心中忽然就踏实了下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只要有这个男人在,任何事都能平息。 她轻轻问道「博衍哥,你能不能不让周大哥去西北他就留在京中,你替他找个差事,不行么」 陈博衍没有答话,刀刻般的脸上,一无神色。 他淡淡问道「这是萧三姑娘,让你来说的么」 萧月白不懂他为何会这样问,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我瞧着柔姐姐这样太可怜了。」 陈博衍摸了摸她的头顶,目光之中满是疼爱的宠溺。他掀起衣摆,在她身侧坐了下来,莞尔问道「为何」 萧月白便将昨日之事讲了一番,又说道「你们男人总是把干前程摆在前头,不知道女人在家等的有多辛苦,又是多么的担惊受怕。」说完,她便将头垂了下去。 陈博衍揽住了她的细腰,将她圈在怀中,刮了一下她光洁的下巴,浅笑道「那如若我也去了西北,你是不是也是这般担忧」 萧月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低声斥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事,你倒扯这些风言风语来调笑」说着,又幽幽说道「你不知道,我们萧家已经送出去了太多的男人,我还是看着三婶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心里难过罢了。」 陈博衍默然,他倒是真的不曾多想过这些。 一直以来,他们从长辈及夫子那里学到的,便是义无反顾的向前拼杀,将女人护在自己的身后,相信着只要自己能撑起一片天,那么身后的女人自然安泰。但她们心里怎么想,她们是否担惊受怕,他却没有怎么考虑过。 或者说,即便是考虑过,亦不能如何。 他们都不可能为了女人的眼泪,而停下步伐。战士们依旧会告别母亲妻儿踏上战场,而留在朝中的人也依旧不会停止同那些人的争斗。 陈博衍安抚也似的拍了拍萧月白,低声道「都知道凶险,但总要有人去。你三叔和你大哥,都是令人敬重的真英雄汉子。」 萧月白鼻音颇重,哝哝说道「我不想我的亲人当什么英雄,我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陈博衍彻底没了言语,他不知道再说什么为好,那些虚无缥缈的安慰之词,对于萧月白全无用处。 好在,萧月白是安国公府的女儿,她明白事理道义,很快自己便转了过来,她说道「博衍哥,道理我都晓得,我没事的。」 陈博衍颔首「将来边境战事平息,他们自然就都能归家了。」 萧月白模糊的明白了些什么,她眸中微亮,说道「博衍哥,请你一定要让边疆平定,我也会帮你的。」 陈博衍点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亲吻了一下。 「我答应你。」 因昨日李氏已然点了头,今日周家过来提亲,自然是一帆风顺。 甄母同那老太妃并宋氏谈笑甚欢,李氏面带倦容,却也应对得体。她同宋氏早先便相识,彼此也算脾气相投,两个妇人都是青年守寡,可谓同病相怜,如今要做儿女亲家,更是多了些亲近和气。 萧柔亦被长辈招到了堂上见人。 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对襟盘花纽子夹袄,一条松花色金枝绿叶缠枝芍药纹盖地裙,头上挽着随云髻,一头青丝使头油打理的乌润光泽,未用花朵装饰,只用一根芙蓉金簪挽着,面上薄施脂粉,光润亮泽。 萧柔原就生的好,这般打扮,既艳丽却又不失庄重,甚是得体。 宋氏早前也是认识萧柔的,心里也喜欢这个漂亮爽利的姑娘,只是因着门第相差,始终没敢起过别的念头。日前,她听自家儿子说起要到萧家提亲求娶萧柔,还不敢相信,直至陈博衍出面作保,皇贵妃又请了老太妃来当媒人,这才算信了此事。 眼前这个落落大方、艳丽出众的姑娘,就要当自己的儿媳了。 宋氏心里对萧柔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欢疼爱之情,只想同她好生亲近亲近。 这亲事,自然顺顺利利水到渠成。 两家换了名帖与生辰八字,宋氏将萧柔叫到身侧,自手腕上抹下了一枚水玉镯子,微笑道「定了亲,你就是我家没过门的媳妇了。今日虽然送来了许多东西,但那都是礼单上的,我自己还想送你些什么。这镯子是我戴了许多年的,今儿就将它传给你。不是什么好料子,好孩子别嫌弃。」 萧柔接了镯子,略微打量了一下,宋氏果然不是自谦,这镯子的料子实属寻常,既不透亮也没有水头,又因戴久了,有些微微发黄。 萧柔父亲早亡,但她怎么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自幼的吃穿用度同萧月白是一样的,珠玉宝石、金银首饰见过无数,那眼光自然也是高的。 这样的镯子,不过是坊间寻常的首饰铺子里三四等的货,卖个普通百姓人家妇人的。尽管武安侯府落魄了,但宋氏好歹也是侯夫人,怎么会戴着这样的镯子且一戴便是许多年萧柔心中不解,但想到这是宋氏贴身戴了多年的,必定有什么缘故,含笑谢了,当即就戴在了手腕上。 宋氏瞧着,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欣慰的笑意,她将萧柔叫到了跟前,笑容和煦道「孩子,我家枫哥便交给你了。」 周枫在旁看着,眼眶却先红了,他抹了一把眼睛,没有言语。 那个镯子,是他外祖母传给母亲的。外祖母是个苦命的女人,原本只是外祖家中一个无名丫鬟,偶然被酒醉的外祖看上,得了一次幸,便有了母亲。 外祖从不曾将外祖母放在眼中,正房夫人也不管她们母女死活,外祖母熬了一辈子,没得过一件像样的东西,便将这镯子给了即将出嫁的母亲。母亲出嫁没过多久,外祖母便去世了。 母亲十分珍视这枚镯子,这么多年即便得了一些比这更好的首饰,也不曾替换。 母亲肯将这镯子给萧柔,可见对她的看重。 然而李氏却忽然出声道「且慢」 v第二十一章[11.12] 众人一怔,不知这丈母娘还有什么话说。 李氏浅笑问道「不知周家,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女儿」 宋氏倒是呆了,没想到她竟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毕竟,周枫立刻就要去西北,短短半月功夫委实过于仓促,怎么说也要等他回来。然而西北局势紧张,周枫这一去还不知要几年才能返家,所以亲事要先行定下。 如此行事,在京中也实在不算稀奇。 周府的人都以为李氏是默许了如此,方才来提亲,她此刻提出来,难道是想变卦借着周枫不能即刻成亲的由头,拒了这门婚事萧柔的脸顿时一白,莫非娘还是不肯答应她低低的声音急促道「娘」 李氏没有理睬她,只是向宋氏笑问道「不知亲家母,怎么打算的」 宋氏尚未答话,那充当媒人的老太妃轻轻咳嗽了一声,打圆场笑道「萧三夫人,两家孩子才说定亲,总要有个预备才是。哪里有这么着急说成亲的安国公府的姑娘,怎么着也得风风光光的出嫁不是」 李氏没有接腔,还是看着宋氏与周枫,郑重问道「周家,打算几时娶我女儿」 宋氏是个格外腼腆柔软的女子,她一时窘住了,半晌才轻声道「怎么,也得等枫哥从西北回来。」 李氏笑了笑「这般说来,周家是打算拖我女儿几年」 周枫倒也急了,他上前一步,红着眼睛大声道「伯母,我去了西北一定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得了功劳,回来好风光的迎娶阿柔」 李氏笑了,摇头道「不必。」 众人各自哑然,只当她真要变卦,连甄母与林氏都变了脸色。 甄母低低斥道「老三家的,这般不像话」 李氏却道「再过五日是黄道吉日,周府便预备办喜事吧」 她这话一出来,堂上顿时一寂,在场之人皆呆如木鸡,不知这三夫人到底唱的哪一出。 宋氏更是傻了,不由问道「亲家,你这意思是让两个孩子五日之后就成亲」 话到尾处,竟而忍住扬了起来 五日 仅仅五日的功夫,哪够预备一场周全的婚事这又不是乡下的柴火丫头,铺盖卷一卷,连大红衣裳都不必穿,跟了汉子去就是堂堂安国公府的小姐,受得了这份委屈萧柔却忽然明白过来母亲的用心,她心头一酸,轻轻呜咽了一声。 李氏看着周枫,浅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周枫早已傻了,听她一问,方才如梦初醒,慌忙跪下磕头「多谢伯母成全」 堂上人虽多有疑惑不解的,面上却还是各自堆欢贺喜。 萧月白听到这消息时,正在院中偎依在陈博衍的怀中。 她将头从陈博衍的胸前抬起,疑惑道「这怎生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 琳琅急切道「我听的真真的,果真就是五日不信,姑娘只略等等,这信儿马上就来。」 萧月白不语,半日才叹了口气「可怜了三婶这一番心思。」 陈博衍却不大明白了,他问道「这是何意三夫人怎么突然就改了心思,急匆匆要他们成亲再说,五日之后就成婚,未免草率。」 萧月白幽幽说道「你们男人,当然不会明白这些心思。三婶儿,是想让他们能多相处些日子。」 陈博衍说道「待阿满自前线回来,再安安稳稳的成婚,不好么」 萧月白摇了摇头「来日方长,不如眼前为欢。即便将来有些什么,两个人总也是好过的,能够少一些遗憾。」 萧家的女人,对于这样的情形,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竟都有些习惯了。 陈博衍听出了她中的怅然与沉重,他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你放心,大伙都会好好的。」 萧月白向他一笑「我信你。」 萧柔与周枫的亲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然而五日的功夫,委实过于仓促,国公府中人人肚中议论,但因甄母下了严令,没人敢宣之于口。 尽管如此,周家的聘礼与媒人的身份,还是为萧柔挽回了许多颜面。 婚期如此紧迫,安国公府中人人都忙碌起来,甄母虽有几分不满李氏的安排,但还是鼎力相助。 林氏身为当家主母,自也落不着清闲,每日起早贪黑的预备。 好在萧柔的嫁妆,比如床帐衣柜等大件物品,都是早已备好的,只余被褥衣裳。但这些东西,只消拿了银子,满京城的绸缎庄去寻就是了,不算什么难事。 独剩萧月白一个清闲了下来,她每日还是照旧学学规矩针线,有时去找萧柔说话,却又往往见不到她,只好一个人闲的发慌。 萧柔被李氏带着,每日奔波在各大布行成衣铺里,挑选试衣,自早及晚,没一刻空闲,一日下来累的筋疲力尽。 直到了萧柔成婚之前,萧月白才趁空见了她一面。 v第二十二章[11.12] 萧柔很疲乏,却又洋溢着幸福。 萧月白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将自己这两日为她做的一枚双鱼香囊权作新婚贺礼,送了她,又问道「柔姐姐,你会不会后悔」 萧柔甜甜的浅笑着「至少,我现下绝不后悔。」 五日后,一顶大红喜轿与骑着高头大马的周枫,接走了萧柔。 为她送嫁的,自然是安国公府的长孙萧逸安。 萧月白身为一个女子,不能去送,只好在后宅里听着那悠扬热闹的曲乐送走了她最喜爱的姐姐。 虽说,她心里明白,萧柔不过是嫁给了周枫,两人还在一城居住,见面也方便。 萧柔今生和自己的心上人终于成了眷属,她该为萧柔感到高兴,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寂寞。 再过几日,连大哥也要走了呢。萧家的后宅里,竟只剩她一个了。 萧月白想着,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夜晚间,经过白日的热烈,经过了拜堂与合卺,萧柔已正式成为了周府的媳妇,而现下她也彻底成为了周枫的女人。 红绡账中,两道身影纠缠着彼此。 周枫好容易调匀了气息,他看着怀中的女子,经过了雨露,更显得柔嫩娇媚。 他粗嘎着嗓音道「阿柔,你真好。」 萧柔抬手摸了摸他汗湿的面颊,笑着斥了一声「傻里傻气的。」 周枫嘿嘿一笑「你放心,我到了西北一定奋勇杀敌,让你威威风风的当个将军夫人。」 萧柔脸上的笑意淡了,她说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平安回来。」说着,她坐了起来,抱住了周枫,将身子贴着他,又问道「你晓得我娘为什么催着咱们成亲么」 周枫微微一怔「你不是说,岳母是想让咱们两个多相处些时候 」 萧柔淡淡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她是想或许我就有了呢」说着,她拉过周枫的手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即便是为了这个,你也要保重自身。我是早早就没有了父亲的人,你也一样,我不想咱们的孩子也过这样的日子。」 安国公府与周家的这场亲事,令京城中人津津乐道了许久。落魄侯府的小疯子,竟然娶了萧国公的侄女儿,真正令人意想不到。 除却国公府的门第,萧柔也名满京城的出众美人,京中一众纨绔子弟听得这个消息,无不扼腕叹息,大肆谈论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言辞凿凿的说着什么萧柔嫁给周枫这样一个浑人必受摧折。 然而他们却绝口不提,当初萧柔父亲过世,他们对这门亲事避之唯恐不及。 结亲的两方,对这外界的议论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日子总是自己过的,外头怎么说跟他们毫无关系。 成亲第三日,便是新妇回门的日子。 周枫与萧柔一道回了萧家。 这日一早,萧月白便起来了,梳妆打扮完,便翘首以盼,等着萧柔回来。 一旁服侍的明珠与琳琅,看她这焦躁不安的样子,便笑道「看姑娘这个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姑娘嫁女儿呢,这般着急」 琳琅接口道「你不知道,咱们姑娘眼瞅着五月也要出阁,这是急等着跟三姑娘取经呢」 说着,两个人便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萧月白没好气道「今儿是柔姐姐回门的好日子,我没耐性跟你们淘气。你们等着,待我闲了,必定挨个收拾你们」 琳琅哪里怕她,笑道「姑娘恼了,要拿我们杀性子呢。要当王妃了,果然气势见长呢。」 萧月白没心思理会她们,不时遣人去前头打探。 那人去了片刻,回来报说「三姑娘同新姑爷见了老太太,正往三太太屋里去。」 萧月白便知还需一段时候了,心中却焦躁起来,拿着仕女戏蝶团扇扇了两下。 明珠看见,忙说道「虽说三月天了,到底天气还没暖和起来,姑娘别贪凉再病了。」说着,又问道「姑娘怎么这样心焦三姑娘一会儿就来了。」 萧月白摇了摇头,她也弄不懂自己这段心思,大概做了娘家人就是这样吧。 好容易,守门人报道「三姑娘来了。」 萧月白急忙起身,只见萧柔踏过门槛,笑意盈盈而来。 萧月白迎了上去,姐妹两个见过,便在桌边做定了。 不过三日没见,萧月白却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同萧柔说,还未开口先打量了萧柔一番。 只见萧柔一身簇新的衣装,因是新妇,依旧是大红的裙衫,一头乌丝高高盘起,再不复往日姑娘的打扮。她双颊绯红,一双眸子如黑玉一般的闪亮,盈着满满的喜气。 萧月白看着她这幅模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为好,先问道「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萧柔却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怎么跟我娘一样,问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萧月白也被她逗笑了,言道「柔姐姐真是的,这嫁了人嘴头子越发不饶人了。」说笑了几句,又拉着萧柔细细的问,如周枫待她怎样,婆母可好相处。 v第二十三章[11.12] 萧柔想起这两日同周枫的温柔时光,脸上有些热,但看着堂妹那明亮的眼睛,还是忍了羞意,一点点的告诉了她「婆婆很是疼我,隔日一早,我甚至还未起身,竟就遣了丫鬟来送汤水。至于他,那是、那是不必多讲了。」 萧月白看萧柔这幅羞中带喜的样子,便晓得她和周枫必然是甜甜蜜蜜的,但不知那汤水是什么意思,遂问道「姐姐,这一大清早的还没起床,伯母送什么汤水啊」 萧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语塞。 这碗汤水,其实是红糖红枣合着些滋补药材一道熬煮的,有些镇痛补血的效力。新妇适人,隔日一早便喝上一碗,好收拾了去给公婆敬茶磕头。 这是本朝特有的一道风俗,然则寻常来说,都是新妇自娘家带来的奶母嬷嬷操持这些事,婆婆亲自过问的,还真是罕见。 萧月白是个未嫁的姑娘,不知有什么一回事,萧柔也不晓得该如何跟她讲解。 静了一会儿,萧柔看着堂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忽然拧了她一下,低声道「死丫头,等你跟四爷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 萧月白便晓得,必是有什么羞人的缘故,亦红了脸不再问。 两人说笑了几句,萧月白便将之前一直挂在心头的事问了出来「柔姐姐,再过六日,姐夫就要启程去西北了,你那里那里」话到此处,却又讲不下去了。 萧柔脸上笑意微淡,唇角上扬,淡淡说道「我们俩才成亲,这些事尚且不及着手。过了今儿的回门,我就替他收拾着。」 萧月白心头酸涩,轻轻问道「可是姐姐,你舍得么」 萧柔叹息了一声,轻拍着她的手背,新染的蔻丹红艳艳的,闪着微微的光泽。 她浅笑道「我哪里舍得然而,舍不得又要怎样」说着,她看萧月白似要说些什么,便又笑道「我晓得,你跟四爷说想为枫哥在京里找个前程,好不去西北。」 萧月白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姐姐都知道了。」 萧柔说道「枫哥都告诉我了,我们两口子很是感谢你的这番好心。但事情,不能这样办。西北固然凶险,但前沿重地,如若不能将外族挡住,中原腹地便要遭战火荼毒,那是咱们谁也不愿见到的。所以这事,总要有人去做。」 萧月白只觉得如鲠在喉,静静不语。 萧柔又说道「我知道你在为我可惜,但无妨的,我们已是夫妻了,夫妇本当一体同心。枫哥上前线,我便在家替他奉养母亲,照顾家里,总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 萧月白不由道「但姐姐,你们才刚成婚啊」 刚成婚,正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时候,还没享受多久,就猛地要拆开,这会有多难受前世,她和陈博衍一夜缠绵,就此各自天涯,那份折磨真是磨骨刻心。但那时他们是无可选择,萧柔如今其实还有退路,为何定要如此呢萧柔笑了笑,握住了她的小手,绵软如无骨,是备受疼爱的象征。 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月儿啊,这男女婚配不仅仅只是为了欢乐,更有一份责任。我既心甘情愿当了枫哥的妻子,这样的正事总不能拖他的后腿。」 萧月白定定的看着她,只是三天,萧柔却仿佛成熟了许多,那个昨日尚在母亲膝下撒娇的姑娘顷刻间就不见了,如今在眼前的是一个坚韧的妇人。 她忽而笑了,心中那个结顿时散开,只觉得眼前一片开阔。 萧柔回门,安国公府迎新姑爷,自有一番礼遇。 周枫与安国公府的长辈们并不生疏,同萧逸安更是私交甚笃,如今成了一家人更觉得亲近,半日的欢聚与天伦自是不在话下。 午间家宴上,阖家团聚,言笑晏晏。 正在欢乐之时,萧覃忽然起身,举杯竟向儿子与侄女婿道「距你们前往西北已无有几日,此次离别又不知何日相见,离家甚苦,尤其是侄婿,新婚便要离别,更为苦楚。但家国天下国为上,好男儿更当担起这卫国之责。你们此去西北,必定努力杀敌,奋勇向前,勿以家中为念。我已老朽,非青年可用之身,借薄酒一杯,祝尔等功成」说罢,便一饮而尽。 萧逸安与周枫连忙起身,端起酒盅亦一口饮尽,齐声道「父亲伯父放心,我定不负所望,将身报国,绝不退缩」 萧覃没同儿子说话,倒是拍了拍周枫的肩膀「你放心的去,大胆的厮杀,不要担心家里。柔儿,和我女儿是一样的,你也就同我的半子一般。」 周枫只觉得胸膛中气血沸腾,大声到了一句「是」 萧月白看着,眼眶微微湿热。林氏与李氏,都已各自低头抹泪。 萧柔却笑着,艳丽的脸上带着一抹模糊的幸福。 回门之后,不论是萧府还是周府,女人们都板着指头数着日子的过,但这日子也还如流水一般的自指缝间溜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萧覃和周枫要上西北的日子,就要到了。 除了这两个大男人,还有一人跟他们去,那便是二房的少爷萧可为。 萧柔与婆母李氏,为周枫收拾了大包行李,衣裳鞋袜,吃食银钱,出门用上用不上的,都给装了。 萧家这边更不必提,虽说萧逸安去西北都是老例了,但林氏与萧月白仍旧是预备了几大包的东西。 萧逸安倒也不多言,他晓得横竖自己说什么也改不了母亲妹妹的心肠,索性闭嘴,少了聒噪。 只有二房的萧可为,失了母亲照拂,孤寂萧索了些,但二房自来不招人待见,也没谁说什么。 走前这夜,萧月白独来见他。 夜色如水,她穿着旧日的藕合色衣衫,一头乌发散挽着,显得有些单薄。 萧逸安已是准备睡了,没想到妹妹会突然前来,有些诧异,笑问道「月儿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萧月白含糊应了一声,见萧逸安手中正握着一卷兵书,不由问道「这么晚了,哥哥还在用功。」 萧逸安莞尔「在家歇了这些日子,懒虫都歇出来了。这眼瞅着就要走,恶补一番功课,免得去了西北,拖累大帅。」 萧月白鼻子一酸,前世哥哥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不明不白死在了战场,还落下了一场恶名。 v第二十四章[11.12] 她原本想阻拦哥哥去西北,却什么也没能做到。哥哥并不把她的预警十分当回事,甚至于父亲和陈博衍,也并没有站在她这边。 她身边的这些男人,似乎什么也不怕,但是她怕。 他们都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失去谁都是她不能承受的打击。 萧月白说不出话来,她静了一会儿,忽然扑到了萧逸安怀中,带着哭音闷闷说道「哥哥,你这次回去,一定、千万、万分的要小心」 萧逸安怔了怔,虽说他们同胞情意深厚,但自从萧月白发身之后,二人便再无亲近,如这般的亲昵,这几年都未有过。 听了萧月白的话,他明白过来,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拍抚着她的背脊安抚道「傻妹妹,哥打了这些年仗了,怎会不知小心二字你放心,没事的。」 萧月白抬起了头,看着哥哥的俊脸,说道「哥哥,如果、如果有谁要你敌众我寡的时候,贸然出兵,你一定不要去,不管这个人的身份有多尊贵。一定不能去」 萧逸安怔了一下,转而便明白过来,他微笑道「可是为了你那个梦的缘故哥哥同你说过,怪力乱神,姑妄听之。即便可能为真,你也放心,哥哥不会轻易中计的。何况西北军务,总有大帅统领。真有奸人设计,也没那般容易成功的。」 萧月白只觉得焦虑不已,前世哥哥到底为何而亡,她至今尚且弄不明白。 她曾将这件事仔细询问过陈博衍,陈博衍却只叫她不必担心。 然而,这是她的兄长,她怎能不担心 她急切说道「哥哥,这不是闹着玩的,你」 萧逸安却打断了她的话,温言道「行啦,别担心,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的。」说着,便放开了她,走去开了一口老紫檀木兽面纹赤金包边箱子,自里面取出一件绸缎包裹的细长物事,交给了萧月白。 萧月白打开那绸缎一瞧,里面裹着的竟是一把短刀。 这短刀不过一尺有余,刀鞘上刻着草花图案,古朴大方。 她拔出刀身,只觉眼前一亮,一道白刃现在眼前,月光之下,恍如秋水。 萧月白不解道「哥哥,你这是」 萧逸安说道「你五月出阁,哥哥只怕是不能回来了。这把短刀,是当年我到西北军中,一次奇袭立功之后,大帅所赠。这刀极锋利,吹发可断,我一向十分爱惜,有几次作战,近身搏斗之时甚而还仰赖这把刀救过命。如今,我将这刀送给你,权作新婚贺礼,望你今后逢凶化吉,遇上的所有难事都能迎刃而解。你看见这把刀,就如看见我一般。」 萧月白只觉得心头有些酸涩,却又感幸福,无论何时哥哥总是护着她的,即便是他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 萧逸安费了些功夫,将萧月白哄了回去,方才在床畔坐定。 他出了一会儿神,将手探到了枕头下头,自里面摸出了一封信函。 信封已是拆开的,萧逸安将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重看了一遍,便将信丢进了火盆之中。 赤红的火舌吞没了信纸,银白的月光洒在俊逸的面容上,平静之中带着一丝诡谲。 萧月白回了房,几乎一夜未眠,直至东方发白,才微微合眼。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外头人生嘈杂,有人说道「大少爷二少爷就要启程了,可要叫姑娘起来」 另一人说道「大少爷特特嘱咐过,昨夜姑娘睡得太迟,不要吵她起来。」 萧月白顿时睁开了眼睛,一看天色已经大亮,慌慌忙忙的穿了衣裳,头也不及梳,便踏了绣鞋往外奔去。 院中的丫鬟吓了一跳,琳琅当即大声道「姑娘,大少爷怕是已经走了。」 萧月白充耳不闻,依旧朝大门跑去。 琳琅无奈,只得提了裙子也追了上去,嘴上喊道「姑娘,你仔细跌着」 萧月白一路跑出了二门,知道了大门口,果然见一家子人都聚着,老太太甄母、母亲林氏、父亲萧覃、三太太李氏,连着二老爷萧潼都在。 余人尚且罢了,母亲林氏却泣的泪不成声,被丫鬟搀扶着,险些站不稳。 萧月白心头大急,追到门上,气喘吁吁问道「大哥可走了」 一家子人见她来,都有些诧异。 原本今日萧逸安与萧可为启程,阖家子都来送,林氏是要去叫女儿过来的,但萧逸安却说妹妹昨夜来说了许多话,睡得太晚,她素来身子羸弱,不要再吵她起来,竭力劝阻,林氏这方罢了。 谁也不曾去叫她,萧月白却如心有灵犀一般自己来了。 萧月白不及跟任何人说话,挤出了人群向前望去,却见大哥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已渐渐远去。 萧月白只觉得胸口沸腾,高声呼道「大哥,你就这样走了不成连最后一面,都不叫妹子来送的」 萧逸安骑在马上,听得这一声,回头一笑,摆手道「月儿,回去吧」 他知道萧月白必定难舍,前来送行必要令她难过一场,那又有何益处不如,就不见了吧。 谁知道,萧月白还是追来了。 萧月白看着萧逸安那俊阔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难过,泪珠滚滚而落。 一只大手落在了她的肩上,掌心温热,透过衣裳,直传心底。 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月儿,你哥哥终将平安。」 v第二十五章[11.12] 这话简短利落,却似有无穷的力量,让她的心顷刻间就踏实了下来。 萧月白回身,扑在了陈博衍怀中,大哭起来。 陈博衍拍了拍她背脊,低声道「没事的,我保他万事无忧。」 众人静默,一对未婚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搂抱在一处,自然不合礼数,但谁也没多言一句。 萧覃脸色有些难看,嘴唇动了动,但林氏在旁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不语了。 周府门前,自也是一番离别伤感的光景。 周枫的母亲宋氏,将一双眼睛哭的如烂桃子一般,身子颤巍巍的,几乎站不住。 萧柔与周枫劝慰了她好久,才略略好些。 萧柔倒是性子爽利干脆,新婚燕尔,丈夫便要远行,心中虽也难过,但更怕周枫舍不得家里,脸上便也没带出来,只是替他理了理衣裳,低声交代道「此去西北,万事保重,不必顾念家中,婆母和家里总有我照料,你都放心。」 周枫平素大大咧咧,到了此刻,也觉伤感,然而看着妻子刚毅如此,倒也不觉得过于难受,只是笑道「人家都舍不得自己的汉子,你倒好,全不在乎我的。莫不是我出去三年,再回来你已经跟野汉子跑了」 萧柔大怒,推了他一下,斥道「这说的都是什么狗屁话遍天下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的男人」 宋氏亦在一旁斥责道「阿满,这眼见就要走了,你又胡诌起来。怪不得柔丫头要生你的气」 周枫笑了几声,又说道「阿柔,说真的,如若以后我不能回来」 他话未说完,萧柔便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你若回不来,我便奉养母亲天年。」 周枫看着妻子那坚毅的眉眼,晓得她的性子志向,余下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他叹了口气,抱了抱萧柔,低声道「我走了,你也保重。」 萧柔笑了笑,点头应和。 周枫总觉得还有许多话要说,但他性格粗率,也想不出来要说什么,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便这么离开了。 周府的女人目送他离开,宋氏心如刀割,好在有萧柔陪伴,倒还能勉强忍受。 至于萧柔,她抬头看了看头顶那武安侯府的匾额,晓得从此这家就要靠自己来支撑了。 周枫走到城门楼下,果然见萧家兄弟在此等候,上前大笑招呼「萧大哥来得早,让你久等了。」 萧逸安亦笑道「你舍不得新婚娇妻,自然要温存些时候,我心中明白。」 周枫听他取笑,遂往他肩上轻轻打了一拳,转而看见他身侧畏畏缩缩的身影,好奇道「原来二公子真的要去西北啊,我还当你之前同我说笑呢。」 那人便是萧府的二少爷,萧可为了。 萧可为现下是满肚子苦水,他被萧逸安逼着去西北之后,几乎夜夜噩梦,无不是被外族那些野人一刀杀死。他在甄母跟前打旋磨子的跪了几天,甄母在这事上却如生了一副铁石心肠,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到了今日,他便被萧逸安押着上了路。 一见着周枫,萧可为立马哈巴狗一般的上前摇尾巴,哀求道「周大哥,周大爷,兄弟我可不会打什么仗,到了西北可要劳您多多照料」 周枫跟他也打过交到,晓得这萧家二少爷是个鼻孔冲天的纨绔大爷,原本听说他要去西北参军便觉奇事一件,今儿见了他这前倨后恭的样子,更是纳罕不已。 他浓眉一挑,不理萧可为,向萧逸安问道「你这二弟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不成」 萧逸安淡淡道「不理他,到了西北,磨上两日就好了。时辰不早,路途遥远,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 周枫点头称是,便同萧逸安一道打马往城外行去。 萧可为呆了呆,随即哭丧着一张脸,肚中骂娘不已,一时挂念着那个外宅慧心,一时又想着那个妖冶的婢女鹭儿,满肚子鬼胎。又怕被丢下,只好紧跟了上去。 自从萧逸安去了西北,萧柔出嫁,这安国公府的后宅一下便冷清了下来。 李氏原本念着周枫也去西北了,萧柔一个人独守空房,想接她回娘家住。但萧柔却说婆母需得照料,不便回娘家,拒绝了母亲的好意。 林氏强打了精神,每日照常料理宅院后事。李氏虽不悦,但好在女儿还算守在跟前,倒也罢了。 唯独萧月白,兄姐都不在了,只觉得寂寞十分,想见陈博衍,也不是那般容易。 她便每日都伴在祖母身侧,有时回房写几句诗词话本,想了几个开头,都不如之前那本冤屈录来的顺畅自如。 文心书肆在京中的名声越发大了,集会亦多起来,不乏文士名流。 书肆私下资助了许多寒门子弟,故此在书院之中,口碑远盖过了京中另外几间书肆。亦有几家想效仿文心书肆的路数,一来舍不得本钱,二来也没有兰春生同萧竹君这样撑门面的笔杆子,最终也只是弄了个不伦不类。 陈博衍也日益忙碌,时常连着几日不见踪影。 两人纵然彼此挂念,但都知正事要紧,婚期又在眼前,也不急在一时。 这忙中带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京中便又出了一件大事。 河南山西一代发了蝗灾,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遭了这场劫难,地里略带些青意的都被啃了个干净,人没了吃的,便都纷纷外逃,不是北上,便是南下。 无数的灾民涌进了京城。 一时之间,京城街头皆是流民,或坐或卧,行乞者有之,卖儿卖女卖身者有之。 v第二十六章[11.19] 因着人口杂乱,京中盗窃抢劫案频发,各大衙门与京城兵士忙的不可开交。 安国公萧覃于赈灾却是早有经验,早年河南水患,便是他前往处置的。 朝中暂时不能拨银,安国公府便自行出资,在京中几个菜市口处设了粥棚,一日早晚两次施舍粥饭。 那米粥熬的甚稀,清汤寡水的,但于这些灾民而言,却是救命的口粮。每日一到施舍时候,粥棚跟前便人满为患。 这些灾民有了果腹之食,便少了许多戾气,亦免了那为了口粮食去行窃行抢的。 而陈博衍则知会了京城步兵衙门,每日加强街头巡查,将街上的人头如过篦子一般的过了几遍,将其中那些有为非作歹前科的、耍强斗狠的一一排查出来,先行丢进了牢里。 如此一番整治,京中便太平了许多。 那些豪门大户,最怕流民歹民肆扰,他们家财万贯,又有如花美眷。自流民进京,他们日夜担惊受怕,生恐被人劫财又糟蹋了女眷。陈博衍这般整治了一回,人心大定,不论民间还是权贵,都称这四皇子才干过人。 这消息,自也传到了陈恒远的耳朵里。 这日,又是御书房议事的日子。 皇帝看了几份近来的折子,便向几个儿子与臣子问道「这流民一事,诸位作何见解」 陈恒远忙不迭上前奏报「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即刻便将这起流民尽数撵离京城为是」 陈博衍剑眉微蹙,却没有说话。 几位老臣却已率先开口道「太子此策大大不妥,这起百姓是家乡遭灾方才流入京城。朝廷不能及时赈灾,又要将他们驱逐了之,只怕要激起民变啊」 陈恒远怒斥道「尔等匹夫,倚老卖老,知道些什么这起流民在京中为非作歹,闹得京中人心惶惶,真是可恶至极。再说,我大周乃上邦之国,有这么一帮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在京城街头,我大周颜面何存」 斥罢,他便向皇帝跪禀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降旨,即刻便将这些流民尽数逐出京城」 皇帝没有言语,他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案上,目光便落在了陈博衍身上。 陈博衍神色淡然,无一丝一毫的波澜,听了陈恒远的「高论」竟无言语,且似乎并不打算说些什么。 皇帝微微有些疲倦,他问道「老四,怎的不出声朕招你来,是建言献策的,不是杵在这里当木头的」 陈博衍这方回道「皇上教训的是,太子殿下所言,尽为皇上与大周的颜面所虑,用心良苦,臣自愧弗如。」 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让皇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一团怒火直透泥丸。 自从胡欣儿死了之后,后宫之中是越发无趣了,所见尽是老面孔,想要纳几个新人,又被太后拦着。去长春宫,皇贵妃却又总是一副冰冷的态度,她恭敬守礼,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又无可亲近。 偏偏,太后还爱撺掇他去长春宫,直说皇贵妃贤德,要他常去这一切,都令皇帝深感沮丧。他自觉得同皇贵妃的情分还在,却被她如此对待。 不过是宠幸了一个新人罢了,她至于如此摆脸子给他看么再有,便是眼前的陈博衍。 往常,他时常觉得自己这个四儿子恃才傲物,甚而不把自己的父皇放在眼中。但如今想想,陈博衍那些建言,虽然大多刺耳,却言之有物,行之有效,照着实施下去,也往往能收到成效。 难民大批涌进京城,朝廷颜面无存不说,也使得京中地面乱象横生,已有许多世家大族的族长进宫抱怨过了。 皇帝亦在犯难,虽说已吩咐了户部官员加紧赈灾,但京中这起流民,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以往,还从未有过类似的事情。 皇帝倒也曾有过陈恒远那般的念头,将这些碍眼闹事的流民驱逐了之。如此作为,民心固然会不稳,但这些灾民流民的民心,重要么但今日听这话从陈恒远嘴里冒出来,皇帝的心中便不踏实了。 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主意,从来有些不着调。再听了那些臣子的言语,他便更觉得没底了。然而,他想要的是一个确实的策略,并非是这样泛泛之言。 因此,他便等着陈博衍献策,谁晓得这个四儿子竟然一反常态,附和起了陈恒远。 这节骨眼上,要他出主意想对策,他到客气上了,摆这谱给谁瞧呢皇帝脸色阴沉,陈恒远脸却也拉了下来。 他可不信这个四弟会突然来奉承自己,往常自己但凡在御前献策,陈博衍必定百般挑刺,把自己的讽刺的体无完肤。如今,他突然一改常态来奉承自己,其中必定有诈陈博衍却依旧面淡如水,他是有对策,这场流民之灾上一世也曾有过,还在京城闹过不小的乱子。那时候,皇帝听信了陈恒远的言辞,又被胡欣儿猛吹了一阵枕头风,那维护天家威严的念头占了上风,便将这些流民撵出了京城。 然而因朝廷腐败,赈灾的粮款未能发到百姓手中,皆被那些贪官污吏贪墨了,这些灾民无处安身,又被官兵驱逐,越发震怒,便结社立帮,成了一伙乱党,在京畿一代活动。 起初,他们还只敢劫掠寻常富户,有了钱粮之后便日渐壮大,朝廷几次清剿不利,终于南方叛乱之时,趁乱打进了京城,而宝禄郡主姚软儿亦是丧命乱中。 这起乱党不过是一起乌合之众,最终仍旧是被京城驻军镇压了下去,但这一次叛乱却给了周朝皇室一个重大打击,自此民间越发动荡,直至陈博衍登上皇位,方才稳定下来。 今生,胡欣儿已然死了,没有人乱吹枕头风,再有太后与母亲在后面提点着,皇帝倒也没那般容易便听了陈恒远的癫狂主意,余下的事情自然便是自己的事了。 陈恒远浓眉忽然一扬,皮笑肉不笑道「四弟的岳父如今在外头广设粥棚,施舍粥饭。每日到了饭时,那菜市口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如今谁不称赞安国公仁义,这等沽名钓誉,笼络人心,你又虚客气些什么」 陈博衍那张冷峻的脸上,这方有了那么一丝波动。 他转眸看着陈恒远,淡淡说道「太子殿下这话未免过了,安国公忧国忧民,自掏银两安抚灾民,不曾肆扰朝廷一分一毫,如何算得上沽名钓誉有那粥棚在,不知免了多少抢盗案件。这样一件好事,怎么到了太子口中,成了笼络人心再则,安国公需替谁笼络人心」 陈恒远轻浮一笑,切齿道「当然是为了你,你立马就要当人家的女婿了,这萧家上下还不为你肝脑涂地」 这话,他说的愤恨无比,心中却满是妒恨。 从献祥瑞案发以来,他便一路栽跟头到现下。 姚软儿卖了他,胡欣儿又死了,太后也不甚待见他,他连一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v第二十七章[11.19] 后宫,几乎就是陈博衍的囊中之物。 宫外,又有安国公府替他收买人心。 陈恒远是打从心底里的恐慌着,自己这太子之位,似乎真的是不稳了。如今人人都称赞他陈博衍才干过人,谁还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中甚而,太后已隐隐有意,劝皇帝改立储君了。他听到这风声时,只觉的后脖子上都是冷汗,即刻招来了他的清客谋士商议此事。 那些谋士便替他出了这个主意。 「皇上素重颜面,如若殿下能为皇上除此忧患,皇上必定对殿下刮目相看。原本,这储君就是殿下,改立他人并非易事,再看殿下如此能干,自然打消了改立储君的心思。」 陈恒远便依了这人的言语,今日议政之时,便将这主意讲了出来。 然而,皇帝好似并不高兴,反倒还向陈博衍问计策,这岂不是嫌他主意不好,他这个太子治国无方么陈博衍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高位得宠的娘,又早早寻了个好亲事,万事自有人替他谋划,又惯会在父皇面前卖弄聪明。 这样一个人,真就是他的心头刺老天,干嘛要生个这样的人下来陈博衍笑了笑,淡淡道「太子这话更是稀奇了,臣笼络这人心有何用处」 陈恒远看着他那张笑意浅淡的脸,狭长的眸子里尽是讥讽的意思,他一时火冲上头,想也不想道「帮你收买人心,好助你在父皇跟前邀宠,而后唆使父皇改立你为储君」 这话落地,堂上死寂一片。 众臣无不震惊,没料到太子竟能当众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来陈博衍没有接话,只是唇角微扬。 果不其然,一道暴喝响起「混账」 陈恒远打了个寒颤,忙忙看了过去,只见皇帝怒目圆睁,正瞪着自己。 皇帝怒斥道「难道你以为,朕是个无辨识之能的昏君,任凭别人挑唆几句,就活动了心思」 陈恒远见皇帝目光如电射来,腿上一软,就跪了下去,忙忙回道「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儿臣、儿臣只是、只是看不惯四弟的做派」 皇帝怒道「你看不惯哪些是看不惯你四弟素来才干过人,还是看不惯安国公为国分忧你每日里都在心中盘算些什么,没有家国子民,尽是这些狡诈鬼蜮的心思你心中怕不是对你四弟嫉妒不满已久,难怪能将这样的混账话宣之于口」 陈恒远伏在地下,瑟瑟发抖,只能说出些「儿臣不敢儿臣并无此意」等言语。 皇帝目光越发冷厉起来,一字一句道「你身为储君,不知为国远谋,倒是对自己的手足兄弟视如仇敌。看来,之前太后对你的教导惩罚,还是太轻了。你,回宫去闭门思过,将礼记抄上百遍。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陈恒远跪地发抖,却找不出一句求饶的语句来。 皇帝看着他瑟缩的样子,再看陈博衍立在一旁,相较之下越发的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对于陈恒远的嫌恶之情更甚,斥了一句「去」 陈恒远磕了几个头,便退了出去。 皇帝心中怪异,似乎胡欣儿死了之后,这个儿子也愈加不入眼了。 他按下这心思,看了一眼陈博衍,问「你还是无话可说」 陈博衍回道「回皇上,是。」 皇帝怒道「你也去」 陈博衍便告退离去。 出了门,跟他的太监元宝立马上来,行礼罢,陪笑道「爷今儿倒是出了口恶气,小的在外听着,皇上可是将太子殿下狠狠教训了一顿。小的才看见了,太子灰溜溜的走了,真是狼狈不堪。」 陈博衍笑了笑,拍了他的头一下「他是太子,你言辞上当有些礼数。」说着,便下了台阶,长舒了口气,仰头看着天高云远,心中兴致极好,撂下一句「走,咱们瞧瞧月儿去。」 元宝愣了一下,赶忙追了上去,嘴里兀自说道「爷是得去瞧瞧了,听来人回报,月姑娘没少念叨爷呢」 撵走了两个儿子,皇帝已无心再议政,便要众臣散去。 群臣将适才的情形看在眼中,不论皇帝如何想法,到底是因着四皇子,训斥责罚了太子,且还侧面认可了四皇子的才干,这里面的事不得不让人多想。 便有人奏道「皇上,四皇子成婚在即,是否择日封王,以备完婚离宫」 皇帝微一沉吟,颔首道「准」 封王诏书降下,已是多日后的事了。 陈博衍此生封号,依旧是一个成字。 封王的消息传到安国公府时,萧月白正同萧柔在三房里剥果仁吃。 时近四月,天气竟有几分热了,窗外桃花正开的热烈。 萧月白剥了一枚松果,递到了萧柔手中,说道「天气逐渐热了,姐姐还穿着夹衣。」 萧柔今日是回娘家探亲的,在甄母与李氏跟前坐了一会儿,便来看萧月白。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绣福禄纹对襟夹袄,与今日天气相较,是有些热了。 她笑了笑,说道「春捂秋冻,热些倒不妨。若是受凉得病,那可万万不妙了。家中,可指望着我一个呢。」 萧月白晓得她婆家情形,遂问道「家里可还好若有什么难处,姐姐不要客气。」 萧柔便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婆母为人柔弱,易被恶奴欺凌,我不得不多提着心些。」她婆母宋氏,因自幼在娘家时受尽了欺凌,以至于到了如今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格。萧柔自嫁过去后,方才发觉,武安侯的食邑虽少,但府中人口亦少,一家人穿衣吃饭是尽够盘缠的。只是宋氏柔弱,周枫又是个不通账务的粗率汉子,以往府中的账目不清,往往被刁奴糊弄,贪墨了不少。 萧柔察觉出来,少不得一一清算。那些刁奴,起初还欺凌她是个新嫁妇人,只当她年轻不通世故,性格必定腼腆,易于糊弄拿捏。谁知,萧柔却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她每日细查账目,一笔笔的同这些人算账,胆敢愚弄她的,立时家法处置,且当众施行,以儆效尤。只这么来了两次,周府里便清净了许多,谁都晓得这新娶来的少夫人不好得罪。开销用度,自也就宽松了。 曾经,甄母思虑周府家境不佳,有意补贴。萧柔说日子尽可过得,谢绝了,倒也不尽是客气之言。 v第二十八章[11.19] 宋氏十分高兴,直说周家有福,娶了个好媳妇,甚而十分的依赖于她。 萧月白知道她婆家这些事情,便笑道「姐姐能干,周家真是娶到好媳妇了。只是姐姐这一过门,立刻就要当家,难免辛苦了。」 萧柔浅浅一笑,自琳琅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把手,随口道「这有什么,既嫁了人,难道还能同闺女一般的享福偷闲么倒是你,四爷这般疼你,将来必然不会叫你辛苦。他如今又封了成王,等你过了门,就是成王妃了,这福啊还在后头呢。你就慢慢等着吧。」 萧月白听的心中甜蜜,但想到周枫远在西北,萧柔如今独守空房,面上也不敢太过显露,免得使她难过,遂转了话锋「这几日,府里开设粥厂,娘真是忙的不可开交,连三婶儿也一块拽上了。我想帮忙,她们却不许,真是好没意思。」 萧柔说了一句「你等着出嫁就是,管这等事做什么」说着,又忧心忡忡道「京里的灾民果然多,我这路上过来,看见街边卧着许多流民,老弱妇孺,俱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还有些孩子追着我的马车跑,瞧着实在令人心疼。我使人给了些糖饼,又怕被人围着,不敢给多,只好狠心走了。如此下去,怎生是好呢」 萧月白听着,亦蹙眉颔首道「博衍哥知会了京城步兵衙门,把京城地面上那些趁乱进来、浑水摸鱼的泼皮混混抓了不少,近来倒是太平了许多。但这般下去,必是要出乱子的。」 这场流民之乱,在上一世她是知情的。 那时候,暴民围攻京城,安国公府因之前有舍粥的义举,便不曾被人攻打,而旁的权贵世家则受波及甚重。但也正因如此,这场混乱过去,安国公府又被朝廷疑心与乱民勾结,意图不轨。再加上同陈博衍的姻亲关系,陈恒远一派又趁机在皇帝跟前大肆吹风,安国公府更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以至有了后来那场灾祸。 萧月白心中忧虑,不由面上就带了出来。 萧柔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心疼,便说道「你放心,凭有什么事,也落不到你身上。你就安心等着出嫁,别的事都有长辈们在呢,不要多想。」 萧月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两日,陈博衍趁空过府来看萧月白。 这几日,萧覃都为了蝗灾与流民一事忙碌不已,时常不在府中,甚而有时还在内阁过夜,如此却倒方便了陈博衍入府来看萧月白。 两人见面,说了几句亲热的话,萧月白问起京城流民等事。 陈博衍莞尔「你担忧这个做什么成王府即将修缮完毕,你有什么想要添置的着人写个清单来,我差人一一置办起来。」 萧月白小嘴轻嘟,不甚赞同「博衍哥哥,我跟你说正经事呢。这场离乱,上一世闹出了多大的灾祸的,怎么敢放任不管」 陈博衍看着她小脸嫩红,轻轻娇斥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那依着你,预备怎么办」 萧月白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陈博衍被她这幅样子逗乐了,将她抱在了怀中,放在膝上,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说道「你安心好了,我自有对策。成王府修缮,工程需得人手,我吩咐下去,雇了许多流民做工,总是解了他们一时的困苦。」 萧月白说道「修一座王府,才用得几人杯水车薪罢了,再说也不是长法。」 陈博衍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月儿,若要彻底解决此事,唯有平息蝗灾,家乡平定,能够活人,这些人自然也就愿意回去。眼下,我们并无别的法子。你们府上舍粥,我这几日也着人四处瞧过了,前来领饭食的人正日益增多。我思量着,怕是你们也撑不了许久。」 萧月白无言,陈博衍说的不错。 这两天,她也听母亲同三婶儿算账时说起,每日舍粥耗费过巨,这般下去只怕撑不了十天半月。 只靠着自己一家这般接济灾民,实在吃力。京中世家,不是没有去游说,但这没现成好处的事情,无人肯做。甚而还有那阴阳怪气的,说朝廷都不管,安国公府这等上心,怕是有收买人心之嫌。女儿就要当王妃了,自然要加倍卖力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大概就是这个情形了。大批流民在街头挨饿受冻,却看着他们锦衣玉食,朱阁绮户,这心中作何感想这一家吃饱,满城挨饿的局面到底有多危险,那些大老爷们是一个也没有察觉。 他们高高在上的惯了,早已忘了底层百姓的真实感受。民愤犹如干柴,只欠那么一点火星。 萧月白垂首不言,细细思量着前世的事情,轻声细语道「爹这几日为了赈灾粮款的事,忙碌非常,连家也不得回了。」 陈博衍瞧着,低头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萧月白听着他的言语,吃了一惊,抬头道「博衍哥,你」 陈博衍挑眉「怎么,你适才还在怪我不能救助灾民,这会儿又怕起来了」 萧月白眸光闪动,樱唇嗫嚅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太过冒险。」说着,她将帕子绞了又绞,勒的手指一片青白,心口猛跳不已。 陈博衍莞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怕了」 萧月白抬头,看着他的眸子,深邃如井,映出自己的身影。她扬起了纤细的胳臂,环住了陈博衍的脖颈,将唇轻轻贴了上去。 「我不怕,博衍哥我想和你在一起。」 只要能和他并肩而立,她不知惧怕为何物。 又两日,舞阳侯家千金成方圆在城东方园设百花宴,邀请京中的世家女眷前来赏花游玩。 萧月白本不想去,但她独个儿在家也是寂寞憋闷,甄母便叫她出去玩玩,散散心也好。 萧月白遂依了祖母之言,于当日打扮了一番,甄母又吩咐拨了许多家人仆妇跟随车辆,往方园而去。 这方园建于城东,里面颇有些亭台楼阁,名花仙草也种了许多。虽及不上之前陈博衍所寻的玉园那般恢弘气派,倒也颇可玩赏。 萧月白到了园中,会着了成方圆,又同众女眷见过。 这些女子聚在一处,免不得一番姐姐妹妹的寒暄。 成方圆甚有兴致,笑盈盈道「如今时近清明,天气和暖,那日我从方园外过,见此处花开的极好,想着趁着大好春光,不如邀请姐妹们一起来此地玩赏一番,也好排遣排遣闺中的寂寞。」 众人当然齐声说好,成方圆便称园中设好了宴席,请大伙挪步过去。 当下,一众女子说笑着往方园行去。 v第二十九章[11.19] 这些姑娘皆是青春烂漫的时候,又是非富即贵,衣装华丽,首饰耀目,走在姹紫嫣红的花园之中,当真是交映生辉。 而方园外头,却聚集着一伙流民,各个面有菜色,衣衫破烂,或卧或躺,倚在墙角晒太阳,偶有几个孩童,趴在园子木栅栏外头,吃着手指朝这边看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些千金小姐们。 这两相比对,一天一地,成了一副诡谲的画面。 萧月白看那些孩子枯瘦非常,心中不忍,想要施舍些什么,又怕薄了成方圆的颜面,便别开了脸去,忍了不看。 明珠拿了一盘芙蓉酥皮糕过来,说道「姑娘早起就吃了碗粥,这会儿该饿了,吃块芙蓉糕罢。」 萧月白拈了一块,忍不住又瞧了那边一眼,正巧瞧见一个孩童吃着手指,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顿时失了胃口,将糕放下「不大想吃,你给我倒杯牛乳茶罢。」 明珠答应着,就去倒茶。 主仆两个正说话,一道尖刻的嗓音忽然插了进来「哟,成家妹子今儿好兴致,摆了这样一出宴席来款待姐妹,偏偏有人不领情穿着素淡,打扮简单,竟连成家妹子费心备下的点心也没胃口吃。这不想来,何必硬来,真正扫人兴致」 萧月白怔了一下,明珠却已然柳眉倒竖,斥道「章姑娘,你这话是冲谁呢」 说话之人,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一张瓜子脸,削肩膀,窄细的腰肢,有几分姿色,只是唇微薄,又不住的轻轻上扬,显得刻薄。 那女子看明珠撞了上来,嗤笑道「哪个认的,我自说哪个。真正有趣,正主儿还没吱声呢,倒叫一个奴才出来顶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余地」 萧月白凝眉看着那女子,似在细思什么。 这动静一出来,那些正嬉笑玩闹的女子各自静了下来,看向这边。 成方圆快步走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萧姐姐和章姐姐怎么拌起嘴来了」 明珠大声道「成家姑娘,我们姑娘好端端的在这儿站着,没招谁惹谁,这章姑娘过来莫名其妙的讥刺我家姑娘,成什么道理」 那章姓女子笑了两声,说道「我说错了不成今儿春光大好,成妹妹你好心摆了这一席赏花宴,请了咱们平日里交好的姊妹们过来赏玩。这萧家的小姐,穿戴素淡前来不说,到了这儿不说不笑,也不吃东西,岂不是分明就不把你同这么多姊妹放在眼中这不愿来不来就罢了,何必如此做作」 成方圆听着,点了点头,笑道「我想着,章姐姐是误会了。萧家姐姐成婚在即,必有心事,再说如今京里灾民这样多,全亏了安国公设粥厂接济,这方太平了许多。安国公府上,也必然忙碌。所以,我今儿才特特接了萧姐姐出来散心的。」 她这话一落地,众人脸上都颇有几分不忿的神色。 那章姓女子更加大声道「是呢,人家是安国公府的小姐,眼瞅着立马要当成王妃了,金尊玉贵的,哪里是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丫头比得上的怨不得人家不愿跟咱们说话,人家府上正当活菩萨放焰口哪,哪里肯同咱们这些俗人站在一块」 她才说完,那群人里便有几个低头嗤笑起来。 安国公府设粥厂接济灾民,令京城中许多权贵人家颇为不悦。毕竟,你安国公府行善举,岂不就显得旁的人家冷血不仁再则,如今陈博衍并未如上一世那般失势,淑妃成了皇贵妃,他地位尊贵,仪表堂堂,才干出众,还是京里淑女们议论的热门人物。萧月白是他未婚妻,自然惹来许多嫉妒,私下议论她不过是仗着世交之谊白捡了个好亲事。 然而平日里,萧月白鲜少出门,这些人无处发作。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又没有什么长辈要紧人物在旁,有那性子轻狂的,按捺不住发作起来。 萧月白看了那章姓女子片时,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叫章淑媛,你舅舅因贪墨朝廷赈灾粮款,被连降了两级」说着,她又嫣然一笑,白嫩的面颊上现出两个酒窝「章姑娘,我没有记错吧对不住,我一向记不得那不值一提的人。」 那章淑媛的脸上一片通红,她四下看了一眼,只见众人低头议论,对着她指指戳戳。 萧月白当面揭了她家的丑事还不算,竟还说什么她是不值一提的人,所以她记不得。这可谓是将看不起明晃晃的亮了出来,她原料似萧月白这等世家的闺女,再如何恼怒,总该端着些温婉贤淑的架子,谁知人家就是这么直截了当的把看不起三个字丢了出来,且还并没有失礼失态。 何为骂人不带脏字大概便是如此了。 章淑媛忽然觉得满心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家根基不深,到了祖父一辈才发迹,算是爆发的,同安国公府这等开朝元勋相比,实在上不得台面。她每每同成方圆、萧月白这样的世家小姐站在一处,总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感,她自己从心底里也知道,她同她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近日,她舅舅被人检举揭发出贪墨朝廷的赈灾粮款,而督办此事的正是安国公。她外祖家中求爷爷告奶奶,上上下下使了无数银钱去寻人情,然而安国公却怎么也不肯轻饶,甚而还曾当面叱骂她舅舅是国贼。最终,这件案子还是被上报到了皇帝跟前,龙颜震怒,将她舅舅连降了两级,几乎就要发去看守城门了。 这件事,在她家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令她和母亲在家中颜面无光,坐立难安。她曾听母亲咬牙切齿的恨着安国公府,说安国公沽名钓誉,假作清高,跟人过不去,不给人活路。她便也深恨着安国公府,今儿见了萧月白,登时就发作了出来。 章淑媛怒视着萧月白,斥道「你们安国公府虚伪做作,我舅舅实是被你们害了」 萧月白一步步的过来,清亮的眸子凝视着章淑媛,淡淡说道「你舅舅王峰的罪名,可是当今圣上亲口定下的。你这话,是在说皇上无辨识之能,胡乱冤枉好人么」 众人一静,都没有言语。 这些闺阁小姐们,平日里只以习学针黹女德为是,家中有些见识的,还教些琴棋书画,闲来便是吃喝玩乐,朝廷中事离她们甚远。此刻听萧月白搬出了皇帝,各个噤若寒蝉,生恐说错了什么话,再传出去,为自己的家族带来灾祸。 这点见识,她们还是有的。 章淑媛倒也并不憨蠢,不敢接萧月白这话,她将脸一拧,冷笑道「河南蝗灾,自有朝廷救济,你们安国公府假装什么仁义」说着,又指向栅栏外头那些流民「比如那些人,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你们能救得了几个」 萧月白说道「我们假装仁义也好,真仁义也罢,救得一个是一个。能令一人有口饭吃,便是救得一条性命。总好过无动于衷,无所作为。」 这番话,说的在场众人各自羞愧。这些人,倒也并非真正铁石心肠,看着妇孺流离失所,心中亦觉不忍,只是懒得伸手管事,想着这些都该是朝廷管辖,与自己何干,又与自己府上何干于是,便各自心安理得起来,照旧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 如今,萧月白当面撕开了这层遮羞布,令他们无地自容。 章淑媛冷笑了两声,说道「哟,你这话说的真是大义凛然,好似独你们安国公府一家乐善好施,旁人真的什么也不做呢。」言罢,她吩咐了一声「春雨」 一名女子答应了一声,走上前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章淑媛甚是满意,向萧月白道「这丫头,是我之前去南安寺上香之时遇见的,我瞧她死了父亲无依无靠,十分可怜,便买了她在我府上做个贴身近侍。萧大小姐满口仁义慈悲,也不知身边收留了几人」 萧月白眸中光芒微闪,说道「哦,你是买的她」 章淑媛极其得意,点头说道「那是自然,这丫头卖身葬父,被我遇到。我吩咐府中下人替她安葬了父亲,便将她带到了府中。」 一旁围观的众人,便有些窃窃私语,神色之间便有些不以为然了。 v第三十章[11.19] 原本,你若解囊相助,那是慷慨仁义,是值得称赞的善举。但如今这般,只是买了一个家奴,虽也无可厚非,但又有什么可炫耀的萧月白微微一笑,颔首「章姑娘替自己买了个丫鬟,似乎也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章淑媛两只眼睛圆瞪,大声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遍地的流民,她能在卖身到我府上,有衣穿有饭吃,就该烧高香了」说着,又向那春雨呵斥道「你说,我们府上待你如何你是否感激」 那春雨似是十分恐惧,被章淑媛如此一番斥责,浑身颤抖不已,两腿一软,竟而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姑、姑娘待我待我恩重如山,我、我感激不尽」 章淑媛看她这般畏惧,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便踹了一脚,斥道「贱骨头,做出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敢是想让我落下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么」 萧月白看这女子年纪甚轻,容貌幼嫩,大约只十三四的光景,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头上挽着两个丫髻,就是最寻常的丫鬟打扮。 她看这春雨在章淑媛的淫威下如此畏怯,心中正在疑惑,就看章淑媛抬起一脚将她踢倒。 萧月白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一个官家小姐,竟能不顾身份,当众打人,忙呵斥道「快住手,她并无做错事情,你怎么随意打人」 章淑媛倒越发得意起来,厉声道「我自管教我家奴才,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相干怎么,难道安国公府的小姐,还想插手旁人家的事不成你安国公府,就这等以势压人」嘴里嚷着,又抬起脚往春雨身上踩去。 春雨趴在地下,丝毫不敢动弹,浑身瑟瑟发抖。 章淑媛却如疯癫了一般,把对萧月白与安国公府的怒气,全撒在了这毫无自保能力的丫鬟身上。 她之前质问春雨是否要她背上一个苛待下人的恶名,现下却自家照样上演了一番。 萧月白看不下去,吩咐左右道「去把章姑娘扶开。」 跟着她的乳母丫鬟应了一声,上前拉住了章淑媛。 章淑媛哪里肯就范,声嘶力竭的喊着「你们安国公府仗势欺人不许你们这些腌臜的贱奴碰我」又一面叫喊跟她来的家奴「你们都死了不成,任凭他们这样碰我」 然而章淑媛性格火爆,但有不顺心便拿家人出气,人人厌她,是以萧月白令人将她扯开时,竟无一人肯上前,直至她出声喊人,方才上前,且也不肯十分出力。 这一番争执,倒将那春雨挤得趴在了地下,一边的衣袖卷了起来,露出半截白细的胳膊。 一人忽然指着春雨的胳臂大声道「你们瞧,这丫头胳臂上的伤痕好吓人」 众人目光落在了春雨的胳臂上,只见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道的疤痕,或新或旧,竟还有些圆圆的烫疤,竟似是被香烫出来的。 春雨慌忙卷下了袖子,跪在地下,低头发抖。 萧月白看出端倪,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看着章淑媛,清澈的眸子里尽是冰冷的鄙夷。 她走到春雨跟前,柔声道「你可愿意跟我么」 春雨听得这一声,柔软如棉,又带着一丝丝甜意,不由抬起头来。 入目是一张柔美姣好的脸庞,一头乌润发丝软软的卧在脑后,发髻上只簪了一支赤金如意福禄簪,耳上挂着一副白玉耳珰,便再无别的装饰。虽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装扮,却稳稳压住了那一群打扮的华丽非常的小姐们。 春雨看着这张脸,脑中只跃出来好看两字,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十五的圆月,温润而明亮。 她有些傻了,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明珠在旁说道「你这丫头,姑娘问你话呢,你怎么只顾犯傻」 春雨如梦方醒,将牙一咬,磕下头去「我愿意跟随小姐。」 萧月白抿嘴一笑「好,你就跟我家去罢。」言罢,抬步便要离去。 这场百花宴,真令她厌烦至极。 她早已想寻找个由头离去,章淑媛唱的这一出倒正好给她递了台阶。 成方圆见她要走,连忙追上去道「萧姐姐,还没多久怎么就要走了小事情罢了,何必如此」 萧月白朝她一笑「成家妹妹,对不住,你好心设宴,我却扰了你的兴致。我再留下去,只怕更要令你烦心,不如先去了为好。」 言罢,她看了那章淑媛一眼,冷冷道「章姑娘别担心,你花了多少银子,待会儿安国公府必定原数送上。」 撂下这一句,她便往前走。 章淑媛经过这么一番拉扯,衣衫微有不整,发髻也散了,真是狼狈不堪。 她正被家人扶着整衣理发,听得这一声,便挣了出来,朝着萧月白厉声喊道「萧月白,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丫头你竟要明抢不成」 萧月白侧目,言道「那又如何」 无论怎么说,这章淑媛就是认定了她仗势欺人,那她索性就担了这名声,又能如何章淑媛果然被噎了一下,气结于胸,眼看着春雨竟真的被安国公府人带走,心中又有不甘,厉声高叫「萧月白,你还不是成王妃呢」 萧月白听得这一声却笑了,回头淡淡说道「然而,那不也是早晚之事么」 章淑媛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萧月白再没多言,吩咐家人伺候着,回府去。 回至府中,她思量了一番,先去见了甄母,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讲了。 甄母倒没别的话说,只是说道「就是行事鲁莽了些,该先回来问大人一声才好。」萧月白见祖母并无责怪,放下心来,又撒娇道「老太太,你是没瞧见,章姑娘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以虐待丫鬟为乐,那丫头被折磨的厉害,身上都是伤痕,实在可怜。」言罢,便吩咐人将春雨带了上来。 须臾,春雨进屋,给甄母磕了头。 v第三十一章[11.26] 甄母叫她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叹息「真是可怜见儿的,是个苦命的孩子。」说着,又道「厨房现下缺人手,让她去那儿管烧火吧。」 萧月白说道「祖母,烧火是个力气活,您瞧这丫头皮包骨头的,哪里能干的了这个我房里的樱珠去年出去了,一直空缺着,不如叫她补了这个缺。」 甄母听了,笑道「你倒是会做主。」便也答应了下来。 萧月白陪甄母吃了午饭,自回房中。 换了衣裳,明珠倒了茶过来,说道「姑娘今儿言辞凌厉,倒和往日很不一样呢。」 萧月白笑了笑「只是看不过眼,这样无缘无故的折磨人,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明珠叹息道「姑娘真是心善,我们能跟了姑娘当差,也是福气了。」 言谈间,春雨已然洗净了手脚,换过衣裳上来见她。 萧月白见她换了一件锦缎掐牙背心,湖绿的裙子,倒更显得窈窕白皙起来,向琳琅笑道「这是你的旧衣,倒拿出来送人了。」 琳琅撇嘴道「春雨初来乍到的,哪里得空给她置办,只好先穿我的将就了。」 萧月白目光重新落在春雨身上,说道「其实我今儿带你回来,并非是要你到我府上为婢,只是实在看不过去章淑媛的所作所为。你流离失所,又亡了父亲,无处依靠,章家买你是为趁人之危。你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谈谈。如若原籍还有亲人,我便将你送回去。」 春雨又慌忙跪下,抹着眼泪道「小姐真是菩萨心肠,我愿意侍奉小姐。家乡闹了蝗灾,亲人都四散出去自谋生路,早已音信全无。爹爹带着我进了京,却又一病不起,就没了。我走投无路,才被章家买了回去。他们、他们其实也没给我什么银子,只用一领草席把我爹卷了,埋在城外的乱葬岗里。小姐千万别把我撵出去,我离了这里,只有饿死一条路了。」 琳琅与明珠也劝道「姑娘就算了罢,她若有处可去,也不至沦落如此。姑娘把她送出去,怕她要再落入歹人手里,再说一个弱女子要怎么生活呢」 萧月白听了这话,方才罢了。 春雨就此留在了闲月阁中服侍,萧月白问明了她原名叫燕儿,只是因章家人见到她那日天下着雨,方才改了名。萧月白厌恶这习俗,给人改名好似给猫狗改名一般,便叫她复了原名。 当晚,她摘了发饰,在灯下看书。 明珠过来剪了蜡花,说道「燕儿跟着小冬睡在外头炕上,她才来,今儿晚上就不让她当值了。」 萧月白点了点头,又托腮皱眉道「我是不懂,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人」 明珠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是咱们这等仁厚好善人家养起来的孩子,哪里晓得这世间的险恶与肮脏就是有这等人,以作践别人为乐,自己但有些什么不爽快,就拿下人出气。姑娘是没瞧见,燕儿换衣裳的时候,我和琳琅都看见了,她背上前胸,到处都是鞭痕和烫伤,看起来倒似是有人拿着燃旺了线香硬往身上摁出来的。我问了几句,才晓得那章淑媛,瞧着人模人样,原来有这等毛病,癫狂作热,喜怒无常,恼怒了打人,欢喜了也要打人。她打人时,还定要人说谢姑娘赏赐,贱奴感恩戴德。」 萧月白听着,只觉得双手发冷,她怔了片刻,说道「这等荒唐事,难道就没人管么」 明珠说道「我的好姑娘,你真是尊活佛。丫头原就命贱,如燕儿这等六亲断绝的流民,就是打死了,又有谁问呢外头这样乱,人命如草芥,她是好命碰上了姑娘,街上每日多少路倒呢,有谁管」 萧月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明珠看她这样子,便道「天色不早了,姑娘别多想,早些睡罢。」 萧月白答应了,上床躺下。明珠替她掖好了被子,放下帐子,便在外头坐了。 萧月白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眼前一时是白日里见到的孩子那大大的眼睛,一时是章淑媛的恶形恶状,一时又是燕儿身上的疤痕,转来转去,再无个停歇。 忽而,她想起了那日陈博衍说过的话「世事如此,你能救的了几个」 过得两日,文心书肆忽又发售了一册话本,唤做香刑记。 这书大致讲了一个豪门千金,专以凌虐作践下人为乐,又怕寻常的下人有家人来寻麻烦,便专门容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诱哄其卖身作奴。进了她那府邸,便如进了魔窟一般,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书因着内容猎奇,书中主角又是个千金小姐,着实吸人眼目。才经发行,便一售而空。 此书又是萧竹君所作,着者文笔上乘,将那孤女在府中受折磨的惨烈凄苦,及那无可逃脱的绝望境地,描写的淋漓至尽,读来令人有切肤之感。 人们读了此书,再联想至街上那些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甚而变卖自身的灾民,感叹不已。 大街小巷,酒楼茶馆,凡人群聚集之处,各自议论纷纷,都说道「京里灾民这样多,朝廷也不见有什么安置举措,倒听凭他们就这样流落街头。每日京里都要拉多少死尸出去,外头的乱葬岗,快要填满了」 便有人讥讽道「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都只顾着自己的快活,哪有功夫去管灾民灾民,也算是人」 灾民,也算是人 这句话在京中不胫而走,传遍了街巷。 皇帝在宫中暴跳如雷,毕竟再如何懈怠,脸面到底还是要的。 他传召内阁,商议了几次,流民一时不肯离京,而又不能真如陈恒远所说,将他们驱逐了事,便须得在京中予以妥善安置。 然而这些大臣,各个心怀鬼胎,一肚子算盘,问到头上,便含糊其词。 你问他该不该安抚流民,点头称是,让他出智出力,便又岔了过去。 萧覃倒是提议,由朝廷出资,在京中设安民所,以为安置流民之用。这倒是个行之有效的法子,然而连皇帝也支吾了起来。 原因无他,国库也没钱。 南边南疆王要银子,西北战事又吃紧,才开年便同外族打了两仗,需粮草兵马。而皇宫之中的用度,当然也是不能削减的,皇帝还琢磨着今年五月选秀的事宜。这两件大事一挤兑,国库当然也拿不出什么闲钱来。 如此这般,自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来,皇帝枉自暴跳,发了一顿脾气,却也就不了了之。 离了养心殿,萧覃只觉疲惫不堪,想起自己已有数日不曾回家,便使人往内阁知会了一声,预备回府看看妻女并母亲。 v第三十二章[11.26] 萧覃出了皇宫,乘了轿子往国公府而去,路上却见流民已然少了许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回到府中,他先往寿安堂看望了甄母,甄母倒没什么话讲,只说他这些日子辛苦,要保重身体,吩咐厨房晚上预备山参鸡汤给他滋补云云。 萧覃离了寿安堂,便想去看看女儿。 才走到闲月阁外,就听里面有男女说笑声响。 萧覃脸色一沉,守门的丫鬟小冬连忙撩起了帘子,向内报了一声「老爷来了。」 萧覃一字不发,迈过门槛。 入内只见陈博衍果然在这里,萧月白坐在一旁,脸上有些红晕。 见父亲进来,萧月白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低低道了一声「爹,您回来啦。」 萧覃哼了一声,沉声道「我再不回来,家宅后院就要起火了」 萧月白脸上红色更甚,急急说道「爹,您什么说哪」 陈博衍业已起身,向萧覃拱手作揖「国公爷。」 萧覃看着他,颔首道「成王殿下,近来往寒舍来的甚是勤快啊。」 上月底,封王诏书已下,陈博衍如今已是成王了。 陈博衍莞尔「岳父大人在上,婚期渐近,小婿过府来商议婚事。然则岳父不在府中,只得同月儿谈谈了。」 萧覃被他气乐了,说道「怎么,依你所说,你跑到我家后宅私会我女儿,反倒是我不在家中之过了」 陈博衍躬身行礼,恭敬道「小婿不敢,岳父为国操劳,小婿万分敬仰。」 萧覃斥道「油腔滑调」话才出口,他忽然醒悟过来,拂袖道「你们还没有成婚,少占这口头上的便宜」 萧月白急切道「爹,你为什么总是一见面就要训斥博衍哥呢」 陈博衍却淡淡一笑,言道「月儿莫急,我甘愿聆听岳父教诲。」 萧覃看着女儿护这小子的样子,又瞧见陈博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便觉气不打一处来这臭小子,分明是扮猪吃老虎,这个傻女儿还看不分明这二人要是成了婚,依着女儿的天真性子,怕是要被这小子吃的死死的了萧覃斥道「你整日往妇人屋中钻,倒不思量正事。如今街上流民如许,你也不见拿出什么举措。之前,你同我说的话,发的宏愿,莫不是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萧月白却噗嗤一声笑了,上前挽着父亲的胳臂,说道「爹,你才真正误会博衍哥了。博衍哥今儿过来,正跟我说此事呢。」 萧覃眉毛一抬,言道「怎么」 陈博衍又一拱手「正要请教岳父。」说着,便将近来自己所为讲了出来。 原来,陈博衍除却那文心书肆之外,尚且开有冶铁场,需大量人手。正好京中涌入流民,他便张挂告示,招募工匠,以流民中青壮年男子为上。那些流民大多也是两名百姓,见有地方肯用,能有栖身活命的所在,便纷纷前往投聘。是以,萧覃之前回府的路上,才发觉流民已少了许多。 这法子倒好,那些青壮男子有了生计,便不会为非作歹,解了京城地面的一大难题,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京城步兵衙门日夜巡查下去,也不是长久之策。 二来,陈博衍是雇用他们做工,并非白白养着,工人多了,产量亦会上升,这是令他们自己养自己,不至于成为拖累。 第三点,则是大大扬了他成王的善名。 此一箭三雕之举,真是高明,比陈恒远那将流民逐出京城,扬大周威名的馊主意,不知高出多少倍。 之所以到了这两日方才招募,一来是修建工人住所需得时间,再则蓄意拖上几日,令流民在京中闹出些乱子,再行收容,才显出他成王义举的重要。 萧覃盯着陈博衍,半晌道了一句「成王果然才干出众,老臣佩服」 举重若轻,不动声色之间就做成了这等大事,此子果然非池中之物。 之前,京中的世家富户已在赞叹四皇子能干,如此一来他怕是要连民心一道收了。 萧月白听着,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陈博衍,心中倍感甜蜜,亦有几分自豪。她的博衍哥,就是这样能干。 多少人烦恼的事,他就这样轻易解决了。 陈博衍在萧覃面前却十分恭谦,拱手道「小婿年轻,失于历练,还需岳父提点。」 其实这场流民之灾,一直在他掌握之内。 前世那场流离,令他知晓了民间疾苦,更明白了这些底层的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少逆反之心,只要能安生度日,吃饱肚子,谁当皇帝,他们都不关心。而谁能将他们自苦难中救,便会为他们铭记于心。 什么天道王道,吃饱才是最大的道理。 如今,陈博衍倒是很感激前世那场灾祸,他才能有了陈恒远不能理解的宝贵经验。 萧覃看着他,心中真正的激赏起来。 之前陈博衍来同他言说筹谋,他虽也赞赏其聪慧过人,但仍旧觉得此子言辞虚浮,外强中干,直到了此刻他方才从心底里认为,这是值得他追随辅佐的人。 当下,萧覃将陈博衍请到了书房,密议了些事情。林氏听闻丈夫回府,寻到了书房,陈博衍便又退了出来,重新回闲月阁找萧月白。 萧月白正跟几个丫头说话,见他回来,含笑问道「翁婿相谈,可还融洽」 陈博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莞尔一笑「甚好。」 v第三十三章[11.26] 正巧此刻,燕儿端了一盘点心过来,说道「前头老太太房里的喜鹊姐姐送了一盘蜜酥过来,叫给姑娘尝尝。」 萧月白听了,便让陈博衍吃点心。 陈博衍打量了燕儿两眼,问道「这丫头眼生,就是你从章淑媛手里救出来的那个」 萧月白笑着点了点头。 陈博衍亦笑道「遍京城的闺秀,独你是个厉害的。拿着一支笔杆子讨伐人,章淑媛的恶名传的全城皆知,人人都知道章家小姐跋扈残暴,以打人取乐。她的名声,是再好不了了。」 萧月白歪着头笑了笑,说道「事情是她自己做下的,与我什么相干呢又不是我拉着她的手,叫她去打人。那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怕呢。既然敢做出来,就别怕人说。」 原来,章淑媛那日百花宴上当众打人的事,被人传扬开来。 没两日,香刑记就在城中走俏,便有风声说这书里写的,就是章家的事。 章淑媛气的要死过去,在家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她原本是订过亲了的,她舅舅吃官司,那亲家意思便活动了几分,再添上这件事忙忙的就退了亲,只说不敢讨这样歹毒的媳妇进家门。 城中人也都传,章家小姐这般狠毒,谁人敢娶一时里,章淑媛几乎成了夜叉转世,修罗下凡,媒人只听得一个章字,便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 章家无法,只得将女儿狠狠大骂了一顿,又要登门给安国公府赔礼,却被萧家挡了回去。 明珠过来,替二人满上了茶,说道「章小姐那日那般嚣张跋扈,如今倒也软了,被她家老太太、太太带着,亲自来府上,要给咱们姑娘磕头赔罪,姑娘却不肯见她们。」 萧月白拈了一块蜜酥递入口中,笑道「我为什么要受她们的礼原本,她们也没得罪我。章家想把这事大事化小,我若见了他们,受了章淑媛的礼,这事儿可就变味儿了。那就成了,章家姑娘得罪了安国公府的小姐,方才弄到满城唾骂,亲事被退的地步。那我安国公府成了什么她打人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不成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陈博衍看着她那俏皮的样子,莞尔一笑「看把你得意的,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萧月白便又笑了,正要再拈一块蜜酥,抬眼却见燕儿立在一边,正偷偷的抹眼睛,便问道「怎么了」 燕儿揉了揉红通通的眼,抬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心里高兴。」 来了安国公府这些日子,这个曾经被人凌虐到几乎麻木的姑娘,心终于又逐渐活泛了起来。她终于重新明白过来,自己还是一个人。 那卷话本是姑娘写的,她知道。一本薄薄的册子,便将她所受的苦,和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大白于天下,令世人得知。 章淑媛来府上赔罪的那日,她曾躲在花厅软壁后面偷看了。 那个不可一世,折磨的她生不如死的章淑媛,淡妆素服,哭哭啼啼,立在堂上,等着给萧月白赔礼。 在抬首间,章淑媛似是看见了躲在软壁后的她,两人目光相撞。 燕儿在她目光之中,看见了惊惧、愤恨、以及软弱,她只觉得痛快非常原来,章淑媛也能有今日燕儿打从心底里的感激着萧月白,她已想好了,这一世要拿出全部的心力去回报她的救赎之恩。 她说道「我感激姑娘。」 萧月白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你,那样的事我看不过去。同样是人,凭什么作践别人来出气我写出来,也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荒唐事。此外,也是震慑那些同样喜好如此的人。」 陈博衍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因着兴致盎然而显得生机勃勃,明亮的眼眸像星星一般的闪烁着。她是有才干的,他清楚。 虽说她只写了两卷话本,但萧竹君的大名已稳稳压在了兰春生之上。 原因无他,只因着兰春生酷爱浓词艳赋,写豪门大家中事又不甚贴合事实,雕琢感极重,且又好写一些男子意淫的桥段,虽说倒也合了那些不得志秀才的心意,但难免落笔粗俗,上不得台面。 萧竹君的文笔清丽雅致,写人画物浓淡有致,尤其写到朱门绣户时,一枝一叶莫不令人深觉真实。故事又往往只讲述世故人情,并无那些低俗情节。因而,大伙评判之时,自然将她推了上去。 京中文圈里,已有人在猜测这萧竹君的真实身份,从她的字里行间能推测出,其人的见识与教养非凡,人人神往一心想与之结交。甚而,连兰春生都几次旁敲侧击,软磨硬泡,求他引荐。 陈博衍心里却有几分不甘,她身处闺阁,没有踏出二门一步,只靠着笔墨,便造出了如此动静,声名竟不在他这个成王之下了。 皇贵妃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倒是很欢喜,满口直说,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做他的正妻。 京里人人都念着萧竹君的大名,却没人晓得她就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陈博衍有些得意,又带着几分微微妒意的想着。 正自出神,一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博衍哥」 陈博衍回过神来,看向萧月白,见她双眸晶亮的看着自己,问道「怎么」 萧月白说道「博衍哥,我问你话呢,你招募了流民做工是好。但冶铁场都是力气活,用的也都是青壮年男子,可是那些老弱妇孺,又要如何安置」 陈博衍看着她的眼睛,忽而一笑「月儿,你生就了一副慈悲心肠,总想照拂所有。这是你的好处,但这世间总有力所不逮之时。」 萧月白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但每每想起这路上或许还有许多如燕儿这般的女子,她心中便觉不忍。 陈博衍知道这丫头又在纠结什么,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又在瞎琢磨了。」 他起身理了理衣裳「王府那边还有些事,我去瞧瞧。」 萧月白微微一怔,说道「啊,博衍哥要走了」 陈博衍微笑「是了,改日再来瞧你。」说着,他忽而俯身,在她耳畔道「王府就快修完了,你便安心等着,我来娶你吧。」 一句话,撩的萧月白面红耳赤。 v第三十四章[11.26] 陈博衍披了外袍,便离了安国公府。 萧月白担忧的,他当然也清楚,国有难,受苦最深的恰是这些老弱妇孺。然而,要改变这一现状,唯有掌权。 送走了陈博衍,萧月白坐在桌旁,托腮默然。 他们府中每日为救助灾民,开设的粥棚,花费已然不菲,再要承担安置,只怕就要入不敷出了。 然而,能有别的法子么总还是能做些什么的吧。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好法子,只好暂且搁着了。 隔了两日,外头下了几点雨,将那热气打下去了些。 这天下午,萧月白午睡起来,坐在廊上纳凉。看着园子里的树木花丛,才被雨水打过,显得越发翠滴,心里也觉着舒坦。 琳琅一步三蹦的过来,脸上满是笑意,她走到廊下,将手里的物件儿递到萧月白跟前,笑道「姑娘瞧,这篮子好不好看」 萧月白就着她的手瞧了一番,却见这是一只篮子,里面放着许多才摘下的花朵,便笑道「倒是有些乡野风趣的。」 琳琅说道「姑娘细瞧瞧,不一样呢。」 萧月白听了,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却见这篮子与寻常见到的藤编篮子不同,枝条甚细,错落有致。她来了兴致,坐起身子,接过这篮子,细细看了一遍,半晌才道「这样的编法,市面上倒是没见过。这枝条很细,能编出许多样子来呢。」 琳琅笑道「这筐,是拿柳条编的。」 萧月白微微诧异,言道「柳条编的藤编的,竹编的见过许多,还从没见过柳条编的筐呢。」说着,便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琳琅答道「是燕儿编来给我玩的,这丫头手巧的很,会编许多东西呢。」 萧月白心念微转,便道「去把她叫来。」 琳琅应声,赶忙去找燕儿,片刻功夫,两人便又到了萧月白跟前。 萧月白微笑问道「这柳条花篮是你编的你还会什么」 燕儿回道「我还会编筐、斗笠、还有背篓。」 萧月白捏着那花篮,细细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手艺。这柳条花篮,我还从未见过。」 燕儿觉得姑娘看重了她,心里高兴,脸也微微红了,说道「在我们家乡,柳树很多,乡下都盛行用柳条编的器具。柳条软,要比腾或竹片好使些。姑娘若喜欢,我再编几个给姑娘。」 她倒也没想到,这在家乡人人皆会、不值一提的手艺,到了京里竟是无人知道。京城里,似乎根本没人用柳条编的东西。 萧月白却皱了眉,自言自语道「只是这些器具,却也没什么稀罕。」 燕儿不明所以,愣在了那里。 萧月白想了一会儿,却向她笑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家乡的人,都会用柳条编东西么」 燕儿点了点头「这在我们那边算是个手艺,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大点的孩子也要学。编好的器具,除了自家使用,还卖给货商补贴家用。」 萧月白又道「这东西好学么你教教我怎么编可好」 燕儿涨红了脸,连连点头「姑娘要学,我一定包教包会。」 一旁琳琅打趣儿道「燕儿这话说的,好似姑娘要向你拜师一样。」一句调笑,说的大伙都笑了起来。 闲日无事,萧月白便跟着燕儿学这柳编的技艺。 燕儿讲了柳条如何打磨,如何挽,如何结,萧月白听了她的讲解,方才了悟,这编织同刺绣倒也异曲同工,无非是预先想好了哪里穿插,哪里留口,哪里结扣,无非一个是柳条,一个是丝线,道理却都是一样的。 萧月白便命人去采了些柳条回来,让燕儿给打磨了,一下午的时光便在屋中琢磨花样编织。 隔日一早,明珠打了个呵欠,进来服侍。 进到屋中,只见燕儿趴在脚踏上熟睡,桌上的蜡烛竟燃了个倾尽,桌上却散着一堆柳条,另有几个编好的小玩意儿。 明珠便嘀咕道「尽鼓捣这东西了,这一夜到底闹到什么时候才睡」说着,上前先推醒了燕儿「让你守夜,你怎么倒睡了姑娘不知时辰,你倒要提点着姑娘才是。」 燕儿惊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赶忙去外头打水。 明珠便撩起了帐子,果然见萧月白躺在被中,睡的正甜。 她低低道「姑娘,天亮了,起身了。」 萧月白睡梦里听见,登时醒转过来,望着她笑了笑,便坐起了身子。 明珠服侍着她穿了衣裳,嘴里念叨着「姑娘昨儿夜里几更才睡子夜时分,我瞧着屋里尚有亮光。贪玩也得有个限度,瞧瞧这眼下的乌黑今儿姑娘还要进宫见娘娘呢,这要怎么好呢」 萧月白抿嘴一笑,没有言语,穿了衣裳,下地踏了那绣花拖鞋,走到桌边,拿起昨夜编好的东西,给明珠看「你瞧,好不好」 明珠听她说,便打量了一番,见是一口柳条编的花瓶,一方果盘,竟还有一支柳条挽出来的钗子。 那花瓶果盘也还罢了,钗子虽是拿柳条编的,却用发金丝穿在里面做了骨,还拿了一枚芙蓉玉花串在钗头,下面坠了两片绿玉的叶子。 萧月白平日里爱琢磨些东西,这些零碎饰品手头极多。 v第三十五章[11.26] 明珠看了,赞叹道「这钗子真好看,又雅致又古朴,那么多仿真花的发钗,总觉得失了真意,都不及这个好看。」 萧月白甜甜一笑「那么,这钗子拿去给皇贵妃娘娘,想也不失礼了。」 明珠听了,便数落道「姑娘这是要讨好未来婆婆呢即便如此,也不能作践自己个儿的身子啊。这眼瞅着大婚就在近前了,姑娘若是病了,可怎么好呢」 萧月白没有答话,嘴角泛起了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 萧月白与陈博衍成婚在即,依着周朝的规制,这与皇家婚配的人家,婚前需得进宫谢恩。 这日,便是萧家进宫叩谢皇恩的日子。 萧月白因着昨夜晚睡,今日起身时已是晚了,待梳妆完毕,林氏已派人过来催了。 她吩咐明珠将昨夜做好的几样东西都仔细包裹了,使一口红木四角包铜箱装了,提着,便一道往前头去见母亲。 到了上房,林氏正立在穿衣镜前,看着丫鬟将珠冠扶正,她自镜子里看见女儿进来,便笑道「怕你还没起来,便打发人叫你去了,你倒是比我快些。」说着,又看明珠手里抱着的箱子,遂问道「那是什么」 明珠回道「是姑娘昨儿预备下的,送与皇贵妃娘娘的小礼品。」 林氏听着,向萧月白一笑「你倒想的周全。」 须臾收拾完毕,林氏母女两个盛了车,往皇宫行去。 这一路上,萧月白透过车窗看着街景,只见路上的流民已较先前少了许多,那酒肆饭铺人群聚集之处,总能听人说起「此次多亏了成王,不然依着朝廷里那帮酒囊饭袋,这些流民还不知要在街上游逛多久。」 另有人说道「安国公府开设的粥棚,也救济了不少人。朝中还是有心系百姓的人在的,不全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 亦有人说「听闻太子曾上奏,要朝廷将流民全驱逐出去,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往后若他登基当了皇帝,咱们可有苦头吃喽」 林氏听着这些话,心里甚觉舒坦,颔首微笑道「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百姓都还记得我们。」 萧月白偎依着母亲,心里有些淡然且踏实的甜蜜,她的夫婿是靠得住的人。 到了皇宫,母女两个依着礼节,与太后磕过了头,便往长春宫看皇贵妃而去。 到了长春宫,行罢了国礼,皇贵妃笑盈盈的将她们二人让进了内堂。 自从宫中生变之后,萧月白便再未来过这长春宫,今日进来只觉着此地比往常所见,更见华丽了几分。 林氏扫了这宫室两眼,便向皇贵妃笑道「恭喜恭喜,看来这皇贵妃这位子,你是坐的舒坦了。」说着,便指着堂上摆着的紫檀木蜀锦凤缠牡丹屏风说道「这架屏风是新添置的,蜀锦、紫檀、苏绣无不华贵,上面竟还绣了凤凰,这底下的意思自是不用说了。皇帝于你,还是很看重的。」 凤凰牡丹,皆是正室的象征。虽说如今并没那么严苛,这纹样民间也可用得,然而宫中如今并无皇后,摆在一个妃子的寝宫之中,难免底下是有些喻义的。 皇贵妃却长叹了口气「咱们之间,我也就不用瞒你什么了。这不是皇帝的意思,是老祖宗使人送来的,说是我封皇贵妃的贺礼。至于皇帝,为了胡氏的事儿,他跟我合气呢,见了面总没什么好话说。就是皇贵妃这位子,也是老祖宗硬要我坐的。然则,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哪里是在乎这些事的,只要孩子们能平平安安的就是好了。」说着,她看向萧月白,笑道「就要当新娘子啦,心里欢喜吗」 萧月白抿嘴一笑,示意明珠将带来的物件儿取出,说道「姨妈,这是一点心意,送您的。」 皇贵妃便说道「就要改口叫娘啦,还喊什么姨妈呢」便吩咐宫女收下箱子。 萧月白微笑说道「姨妈且瞧瞧,喜欢不喜欢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上不了台面。」 皇贵妃心中便琢磨着这丫头的意思,是叫我现下就看呢,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下,遂命宫女将箱子打开。 宫女依言,将里面的东西花瓶、果盘一一取出,呈到皇贵妃面前。 皇贵妃打量着,笑道「这倒是有意思,颇有些有田园雅致的风趣哟」她目光落在了那发钗之上。 宫女会意,将发钗取出捧到她跟前。 皇贵妃将这发钗拿起,仔细端倪了一番,便笑道「这钗子用料不算金贵,玉石金丝倒也罢了,只是这柳条拧成的钗骨,搭配起来就显得别致。这是月儿亲手做的月儿的手可真巧呢。」笑着,便将这发钗插到了发髻上,又向林氏说道「瞧,怎么样」 林氏看了两眼,只见发钗插在乌黑的发髻上,果然好看,比起日常所见的镶金嵌宝的钗子,更显古朴端庄,便酸酸的说道「月儿什么时候有了这桩本事,我怎么不晓得这养儿子啊果然就是好,闺女大了只晓得去孝敬婆婆了。」 皇贵妃啧了一声,浅笑道「这话真酸的可以,你也是养儿子的人,将来怕没有媳妇来孝敬你」撂下这话,便握着萧月白的手,亲昵道「好孩子,你要嫁过来,我还不及给你什么,你倒先惦记着孝敬婆婆。咱们娘俩也处了这么多年了,不说那些外道话,王府里还缺什么,你想要什么,都尽管讲来,娘一定替你办了。」 林氏嗤笑了一声「我闺女还没嫁过去呢,你就以婆婆自居了。」 皇贵妃则斥道「我在拐儿媳妇呢,你别乱打岔」 这一对姊妹从小相识,从江南老家一起嫁到了京城,这般玩笑早已是惯了。 萧月白微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头微笑不语,半晌才轻轻说道「姨妈,您若真觉得这发钗好看,我有件事想求你。」 皇贵妃颇有几分意外,她虽是总这样说,但萧月白也从来不曾向她开口央求。 她笑了笑,说道「你说来我听。」 萧月白便低声将昨夜自己琢磨了一晚上的事讲了出来,又抬起头,望着皇贵妃「姨妈,你说可能成么」 皇贵妃面上的笑意逐渐深了下去,她看着萧月白,问道「月儿,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月白浅笑回道「也是博衍哥提醒了我,咱们以往想着安置流民,只是一昧的去接济,全没想过其实可以叫他们自己养自己的。男人有力气,能干粗活,女人不行。但这样小巧的活计,女人和孩子是完全能做的。」 皇贵妃望着她,眸色深深,带着一抹赞许,半晌她替萧月白掠了一下鬓边散下的发,微笑道「月儿,你是个好姑娘,能娶你为妻,是博衍的福气。你放心,姨妈一定帮你。」 v第三十六章[12.06] 萧月白起身,向她深深一福「月儿替那些流离的孤女幼童,谢过娘娘了。」 自皇宫出来,回府的路上,林氏一直无话。 车轮碌碌,车厢之中却是鸦雀无声,萧月白有些不自在,偷眼瞧了瞧林氏,却见母亲面色如常,双唇紧抿,望着窗外。 萧月白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她没和任何人商量,就唱了今日这一出,也不知母亲心里会不会生气。 毕竟,府里为着她的婚事和接济流民,已耗费无数,再要开柳编场,怕是吃力。 自己这一番,到底还是失了考量,给家中添乱了。 但,她只有今日这个机会,皇宫不是随时都可进的,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没有品阶封号的民女。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林氏的话音自一旁传来「城西郊的别苑,空了好一向,倒可以挪出来给你用。回了府,待娘禀明了老太太,再同你爹商议商议,就挪五百两银子给你。」 萧月白忽闻此言,一时没有领会,待回过神来,她猛然觉着鼻子一酸,不由开口道「娘,你不怪我」 林氏向她一笑,捏了捏女儿的手「傻丫头,娘会怪你什么难道娘还及不上你将来的婆婆了」说着,她拉过女儿,搂在怀中,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微笑道「月儿啊,你要记住,你走到哪里,都是娘的女儿,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姑娘。娘,永远都在你后面。」 萧月白将头埋在林氏胸口,胸口有些酸胀,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既高兴又怅然。她知道,这样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日子,不多了。 陈博衍觉得有几分奇怪,自从萧月白进宫拜见母亲之后,似乎变得十分忙碌,几次去安国公府都见不到她,下人都说她出去了,不在府中。 一个即将出阁的千金小姐,不在府中待嫁,还能去哪儿他安插在安国公府中的人,因二房的倒势及萧月白的力求,也都撤了,如今想知道她的行踪,竟非易事。 好容易逮到机会见她一面,问起来,她总是故作玄虚,卖关子道「博衍哥,你便等着好了,女儿家总有女儿家的作为。」 陈博衍问不出来,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暂且罢休,却在心里暗道你眼下尽管跟我俏皮,待将来成了亲,咱们再慢慢儿的算账。 与此同时,京中名流圈中忽然刮起了柳编饰品的风潮,豪门公府都以摆设柳编的摆件儿为风雅,而贵妇千金还追捧起了柳编的钗钏。 追其根由,还是来自于皇宫。 皇贵妃头上的一支柳编发钗,入了太后与皇帝的眼,只说风雅古朴,非寻常金玉可比。 这话传了出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股风便迅速席卷京城。 各家便都打听起,哪里有柳编的器物。 京中从未见过此物,各家的管事正在苦恼,又有消息称京城郊外一间货行竟有柳编物件儿。众人将信将疑,前往一探,果然寻得一间货行。 这货行竟也不卖别的,唯有柳编的器物,从花瓶、挂屏、碗盏、烛台到花鸟鱼虫的摆件儿,乃至于床帐钩子,首饰脂粉盒子,无所不有,皆是讨女人喜欢的。 而其中,最受青睐的,便是柳编的首饰,但此物难得,每隔几日方出那么几件。而每次上货,必被抢购一空。京里,一支柳编的步摇,甚而能卖到上百两银子。 这日晚间时候,萧月白坐在桌前看着账目,明珠过来替她满了茶碗,从旁说道「姑娘,夜深了,早些睡吧,仔细伤了眼睛。」 萧月白合了账本,揉了揉眼睛,略有几分倦意的笑道「以前也不曾亲自料理过这么多的账目,如今掌了事,才知道里面的辛苦。」 明珠叹息道「姑娘真是的,再有几日就是出阁的日子了,这么忙碌,又想起做这件事来。赚得了银钱,自己又不收,全贴了出去,图什么呢」 萧月白没有接这话,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微笑问道「燕儿在那边还好」 明珠见她听不进去,只得说道「燕儿很好,叫家人捎来消息,姑娘一切放心,她定然不负姑娘所托。」说着,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燕儿还说,柳编场里做事的妇人,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杀身无以为报呢。」 萧月白浅浅一笑,将头上挽发的钗子摘了下来,黑亮的长发瀑一般的散了下来。 她望着明亮的烛火,意味深长道「让她们记住,她们要感念的,是成王殿下。」 时光荏苒,转瞬便是五月下旬。 这日,正是萧月白同陈博衍成亲的吉日。 天色未亮,安国公府已忙的如开水锅一般了,人人脸上挂着喜气,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 府中的四小姐,就要出阁做成王妃了,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的感到高兴。 萧月白性格温婉柔和,敬上怜下,虽说是府中最受长辈们喜爱的小姐,却从没有什么主子架子。她今日出阁,阖府上下是既为她高兴,又深感不舍。 她乳母程嬷嬷,在甄母房里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想着那时候,小姐才生下来,跟小猫崽儿一样,又瘦又小,还动不动就生病。这好容易,熬过了三病九灾,养到这么大,眨眼功夫就要嫁人了,我怎么能舍得我说要跟着小姐一道过去,等她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我再替她看养伺候。没想到小姐嫌弃起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一屋子丫头连着那个燕儿都要带去,就要把我留下」 这若换做旁人,主子姑娘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招晦气,早挨了板子了。 但程嬷嬷的心性脾气,甄母是晓得的,她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萧月白,这一番哭诉也是发自内心的。 前两日,府里商议起萧月白陪嫁的事,问了她的意思,萧月白便说这屋里素日里跟着她的丫头,比如琳琅、明珠自是要跟她过去的。燕儿虽说进府晚些,但开设柳编场,她是头功,日后也还要她打理,自然也要跟过去。 余下的,她便在府中挑了两房勤恳敬上,忠实可靠的家人带过去,至于自己的乳母程嬷嬷,竟是留下来了。 倒也不为别的,年里程嬷嬷在亲戚家中吃酒,吃醉了出门一脚踩空,跌折了一条腿,到了眼下走路还需得拄拐。萧月白便想她年纪也是大了,不如就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原也是番好意,但这话传到程嬷嬷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她费尽心血,一把拉扯大的小姑娘,出嫁竟然不肯带她去,她只当萧月白嫌弃她老了,不顶用了,便跑到了甄母跟前哭诉。 甄母笑道「老货,你也罢了,月儿是你一手奶大的,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哪儿会有这个心思她是看你如今上了年纪,想让你留在府中养老,这去了成王府,怕是再要受累,她心疼你啊。月儿昨儿还跟我说起,往后这柳编场的收益,每月匀出十两银子来,给你养老用,你还愁什么」 一旁,程嬷嬷的儿媳妇、如今亦在国公府里当差的程四娘子,听了这话,顿时欢喜的合不拢嘴,赶忙上前说道「我昨儿就说,咱们四小姐,活菩萨一样的心肠,哪里会嫌弃您老人家老太太不知,我们婆婆这辈子最放在心上的,不是自己个儿生养的儿女,就是咱们四小姐。打从年头,宫里传旨订了日子,她可就忙碌起来,这个要带去,那个不能丢。这乍然间听说小姐不叫她过去,她可就慌了,天塌了一般的。我们在家里也都劝,她老人家就是听不进去。如今,您可放心了吧」 v第三十七章[12.06] 程嬷嬷听了那养老银子的事,却没怎么上心,并不大高兴,抹着眼睛说道「我倒也不在乎这个,只是舍不得小姐罢了。这猛可儿的离了家,往后难见面了,叫我心里怎么好受」 甄母笑着颔首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舍得让月儿离了家门,但这姑娘大了总归还是要出阁的。好在,总是一个城里住着,不是那远嫁的姑娘,见面也都容易。」 说着话,便将程嬷嬷劝住了。 这话传到闲月阁时,萧月白已穿好了嫁衣,坐在妆台前,任凭宫里派来的女官喜娘为自己梳妆打扮。 一旁,琳琅捧着凤冠,将这话当笑话说与她听,又道「姑娘听着,可笑不可笑分明是为她好,忙碌一辈子了,年纪大了该歇息了,叫她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她倒埋怨起来。」 萧月白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目光之中似有嗔怪之意。 琳琅醒悟过来,有宫里的人在,不是说笑的场合,悄悄吐了吐舌头,闭口不言了。 为萧月白梳头的女官,虽是内侍省派来的,但实则是皇贵妃自后宫之中选的妥帖人。 她立在萧月白身后,手持一柄五福桃木梳,轻轻梳理着萧月白那几乎及地的长发,微笑说道「足见姑娘性格随和可亲,能让家中的下人这般不舍,实在难得了。」笑着,又说道「姑娘天庭饱满,额头光润,眼眸明亮如水,这是福相啊。姑娘将来,必定富贵荣华,子孙满堂。」 萧月白晓得这些喜娘与新娘装扮之时,必定要说些动听的好话,便浅笑道「多呈姑姑吉言。」言罢,示意明珠。 明珠便送上了一纸红封「我们姑娘请姑姑喝茶的。」 这女官是宫廷出来的,见过世面,自然也不会因一个小小的打赏而有所震动。然而她充任女官以来,伺候过的小姐、嫔妃也是不少,出身尊贵者有之,容貌出众者有之,却也不乏跋扈矜贵的。萧月白这般的品貌,又是这样的出身,却实在少见。 国公府嫡出的千金,自幼深受长辈的喜爱,甚而连太后也青睐有加,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看她眼下的言谈举止,无一丝轻狂骄纵,通身的气度,雍容端庄,沉稳自持,再配着那柔嫩鲜妍的容貌,叫人不得不叹服这安国公府会调理人。 女官将红封双手接了,藏在袖中,笑容可掬「多谢姑娘的赏赐,姑娘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萧月白淡然一笑,她看着水银镜中的自己,忽觉的有几分陌生。 艳红满绣的吉服衬着自己的脸庞,胸前的珠子熠熠生辉。一向梳成辫子的长发,被高高的盘起,预备着戴上凤冠。脂光细腻的脸上,双唇被涂的丰满艳丽,一双眉描成了远山状,浓淡有致。看惯了自己淡妆的模样,乍见了这浓艳装扮,还真有几分吓到了。 镜中的女子,艳丽妩媚,羞涩生嫩与成熟竟交叠糅杂在一起,这大约是一个女孩子向着女人过渡的第一步。 直到了此刻,萧月白才真切的意识到,她要嫁人了。从今日起,她便不再是萧家的女儿,而是陈家的媳妇了。 她竟然,真的就要嫁给博衍哥哥了,这一路过来真的好似梦一样。 欢喜,却又带着忐忑,还有几分隐隐的忧虑,揉在一起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梳妆已毕,便听外头人传报道「迎亲的车马已到门前,请新娘动身了」 萧月白心中一颤,转了转腕上的东珠手钏,听凭侍婢将自己扶起。 依着世间礼俗,新娘出嫁之前,要去向自己的父母磕头谢多年养育之恩。 来到府中正堂上,甄母、萧覃与林氏都在等候,满面笑意的等着她。 萧月白缓步上前,看着自己的祖母与双亲,盈盈拜倒,压着胸中的酸楚,口中说道「祖母,爹,娘,孩儿今日出门去了,多谢诸位长辈的教诲与养育。孩儿离家之后,还望祖母与二老多多保重自身。」说着,深深的磕下头去。 旁人尤可,唯独萧覃同林氏,心中如浪涛翻过,看着女儿好似昨日还是偎依膝下的稚嫩孩子,今日就已凤冠霞帔的嫁为人妇,既感欣慰又觉难舍,这番五味杂陈实在难以描述。 萧覃几乎说不出话来,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安国公,此刻也只是个爱女的老父而已。 林氏眼圈通红,她只想搂着女儿大哭一场,但众目睽睽之下,国公夫人的体面自是不能丢了。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微笑道「此次出门,你便再不是姑娘了,嫁做人妇,贤惠端庄,夫妇同德,万事不可任性,不要负了家中教养。」 萧月白伏在地上,旁人或许不知,但她能听得出来,母亲的声音是发颤的。 她有些想哭,却又忍住了。 林氏亲手取过大红喜盖,将之一扬,盖在了女儿头上,言道「去吧」 漫天的红色,遮住了萧月白的视线,除了眼下的方寸之地,此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琳琅与明珠两个婢女,上来将她扶起,便搀扶着新娘向外走。 萧月白目不能视,只能由人扶着,按着司仪的一句句指示,跨过一道道门槛。 走到二门处,忽然一只大手伸来,取代了丫鬟,握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往前走去。 就有声音讶异道「怎么新郎官跑来拉新娘子了这可不合规矩」 诸多声音便纷至沓来,嘈杂纷乱,但萧月白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只手甚是宽阔,正巧覆盖住了自己的手,掌心温热又有几分粗糙,骨节分明而有力,让自己原本漂浮不定的心,顿时踏实了下来,只一心跟着他向前走去。 未来怎样,她都是不怕的,只要前面有他在。 出门上了轿子,司仪又高喊了一声「吉时到」迎亲的车马便往启程往成王府而去。 京城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人皆知这新封的成王今日迎娶安国公府的四小姐。 陈博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袭剪裁合体的大红喜服将他的身段衬托的越发高大峻拔,清隽俊美的面容在日头下犹如神祗,令人心驰神醉。 成王不爱笑,京城里人人皆知,但今日的陈博衍,嘴角却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更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痴迷不已。 便有人一时忘形,口不择言道「四爷若肯要我,我当妾当通房也是情愿的。」 v第三十八章[12.06] 这话一出口,顿时惹得一场嗤笑「你可算了吧,就您那副尊容,便是倒贴钱四爷也不肯讨你」 这人羞怒起来,嗤之以鼻「呸,我就不信那新娘子能长成个什么天仙模样,说不准是个丑八怪,不是靠着老子娘,能攀上这门好亲」 另有人说道「听闻,这安国公府的四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这亲事还是皇贵妃娘娘自个儿求来的,成王殿下自己也满意的紧」 正在众说纷纭间,街那边忽然涌来一群男男女女。 这些人身着粗布衣裳,倒是干净利落,人人皆是一脸的沧桑。他们人数众多,走在街上竟将路给堵了。 迎亲的车马不能前行,便停了下来,众人狐疑不定,街道两旁围观的更指指戳戳。 陈博衍勒住了马头,面色淡淡,看着这些人,一字不发。 陡然间,他认出了其中两幅面孔,心中顿时一阵波动。 头前开路的王府家丁迎上前去,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今儿可是成王殿下娶亲的大好日子,你们将路堵的水泄不通,什么道理若耽误了吉时,你们可能担待的起」 这些人走上前来,却并不理会这家丁,望着陈博衍竟一齐的跪下了。 头前的人大声道「成王殿下与王妃,大仁大义,对我们这样的流民,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地方住,给我们活干,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听闻今日是王爷与王妃大喜之日,我们没什么能报答两位的,特特来给王爷和王妃娘娘磕几个头,说上几句吉利话」 说着,这人一声令下,众人便齐齐磕下头去,撞地有声。 街上围观者众,见了这一幕,各自安静了下来,偌大一条热闹的街道,竟鸦雀无声。 陈博衍看着地下跪着的众人,心中澎湃起伏,这并非是他事先安排好的,甚至于也并无幕僚谋士同他说起。他们,是自发前来的。 这些人,是他冶铁场里的工人,都是之前在街上招募而来的流民。 虽说,陈博衍此举确实是有私心在的,然而看着百姓脸上那诚挚的感激之情,他心中还是深觉感动。 百姓确实如草芥,他们或许愚昧无知,但他们却有着最质朴纯粹的感情。 这群人,有些是冶铁场的工人,有些则是柳编场的女工,从河南逃荒而来,又往往是拖家带口。若非陈博衍与萧月白的义举,他们不是阖家饿死街头,便是要流落成打家劫舍的匪徒。至于妇女,大概也都沦落到为奴为娼了。 他们对于成王夫妇是发自心底里的感激着,总想报答,却又无以为报,听说了今日是这两位的大喜之日,便约好了过来送上几句恭喜的吉利话。 虽说成王府必定有喜宴招待宾客,但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敢去那种场合。 当下,这些人依次磕头,一人一句的说着恭喜吉祥的话语。 有百年好合的,有早生贵子的,到底大多是些没读过书的乡民,有些话便粗糙了些,听来虽令人发笑,却也令人深觉里面的朴素情感。 萧月白坐在轿中,头上蒙着喜盖,看不见外头的情景,但这道喜声却源源不断的传进了耳中。 她身子忍不住微微的颤抖着,各样吉庆话听多了,却都不及眼下这般令她感动。 陈博衍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拱手道「各位厚意,本王心领,今日是本王大喜之日」 他话未说完,竟有一列卫兵匆匆赶到。 领头之人,却是个中年武官,一张四方脸,唇上留着一撇胡子,穿着一袭玄色官衣,挺胸凸肚,神气活现,向着地下跪着的人群喝道「来人,将这些刁民拿下」 那些随之而来的兵士,应得一声,亮出索子就要上前拿人。 人群顿时炸乱起来,有人高声道「我们今日过来,是为王爷道喜的,凭什么拿我们」 陈博衍眸子一眯,脸色微沉,上前呵斥道「童中尉,今日是本王成亲的日子,这些百姓特来为本王道贺,你却为什么要拿他们」 这人姓童,是掌管京城地面治安的武官,官拜中尉。京中有偷盗抢劫,又或拐卖人口事,都归他管辖。 童中尉上前,向陈博衍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王爷,今儿是您大好的日子,卑职本该道贺。但卑职受到奏报,有人在东大街上聚众滋事,阻挡街道通行。京畿重地,卑职不敢怠慢,赶忙过来。原来这起刁民,王爷您是认识的」 他这话极是险恶,已是明说这些人阻挡街道,滋事生非都是陈博衍指使。 陈博衍面色阴冷,这童中尉是的人,他因何而来自是不言而喻。 这若放在平日,倒也罢了,但今日是他和萧月白成婚的日子,这厮竟敢挑在这一天闹事,他是真要给陈恒远长点记性了。 陈博衍眸色深冷,唇边微弯,淡淡说道「童中尉这话倒是可笑,这些人都是本王冶铁场里的工匠。今日本王大喜,他们特来为本王道贺,算是本王的座上宾。你说他们是聚众闹事的刁民,岂不是暗指本王就是刁民的头,指使他们来堵塞街道」 童中尉眉毛一挑,蓄意惊诧道「哟,王爷,您这话重了卑职怎敢说您是这刁民的头想必是这些刁民欺哄了王爷您,他们蹿入京中,为非作歹,已有日子了。今儿想必专门挑了这个日子,意图不轨。您也别被这起下三滥给欺哄了,这么一伙市井无赖,怎会是您的座上宾客」 童中尉今日果然是受人指派来的,他们已先收得了消息,知晓这些工人今日要来为陈博衍道贺,也料定了若要抓人,陈博衍必然出来承认这些人是自己的所雇。 如陈恒远与童中尉这样的权贵,是从来看不起底层百姓的,以己度人,便也揣摩陈博衍定然耻于同这些人为伍,更不要说任凭这些人去「糟践」他的喜宴了。 如此,陈博衍只能听凭他们抓人,他不能庇护自己的工人,那之前养出来的民心,自是丢了个干净。 而陈恒远,还能在皇帝跟前告他一个邀买人心,聚众滋事,居心叵测的罪名。 然而陈博衍,却偏偏看不上他们这样的臭毛病。 他冷笑「童中尉是替本王写了请客折子还是怎样本王宾客都是何许人也,童中尉全都了然本王府里事,你一介武官是如何侦知的」 童中尉出了一背冷汗,他们还真没料到,陈博衍堂堂王爷,竟自堕身份,将这帮臭叫花子抬举成了座上宾。此节,之前谋士倒也曾向陈恒远建言,但陈恒远极是自负,尤其是在碰到自己这个四弟的事上,总觉自己心智稳压陈博衍一头,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他抢了,便必定要扳回一城,在他成亲这日唱了这一出。 v第三十九章[12.06] 但陈博衍还真就认了这些人是自己的宾客,且四两拨千斤的将烫手山芋丢了回去,这不经上意,窥伺皇亲内府,可是重罪。童中尉不过区区一介武官,哪里承受的起这个罪名童中尉脸上抽搐着,笑了笑,兀自不肯死心道「王爷,您莫捉弄卑职,您金尊玉贵的,怎会请这帮草民喝喜酒」 陈博衍睥睨着他,目光里尽是轻蔑,他扬声道「草民如你这样的人,其实还靠着草民供养衣食你披着一身官衣,灾民在京每日饱受侵害,日日都有人不知所踪,你不能庇佑倒也罢了,如今竟还一口一个下三滥。你这样的东西,猪狗不如」 童中尉脸上神色剧变,大声道「成王,卑职好歹也是朝廷封的中尉,您怎能如此作践卑职」 陈博衍冷笑了一声「你被人作践,心里便不痛快了。我大周是靠着黎民百姓的供养,方有这天下。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这样作践百姓」 他这话落地,听得街上众人热血沸腾。 便有人大声道「王爷说的对,你凭什么作践咱们」「说我们是下三滥,你整日吃酒嫖宿,又是什么好东西」「京里进流民,乱成那个样子,还不是成王领着步兵衙门的人每日巡查,方才安宁你这个狗官,那时候在哪里睡大觉」 七嘴八舌,将这童中尉骂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见这事算是再也捞不到便宜,若强行拿人,一来没了缘由,名不正言不顺;二来,若真激起了民变,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这童中尉强行堆笑道「既然误会一场,那卑职也不耽搁王爷的好事,卑职告退。」便带着人,灰溜溜的跑了,就如过街的老鼠一般。 开路的司仪太监,急的如热锅蚂蚁,说道「王爷,再不走,可就真要耽误了吉时了」 陈博衍却莞尔「今日,有百姓来给本王贺喜,便是最大的彩头,本王还要什么吉时」言罢,高声道「诸位,今日是本王大喜之日,府中设有宴席,请各位过去吃上一杯喜酒。诸位,都是本王的宾客」 这下,不独那些冶铁场来的工匠,连街上围观的行人都纷纷喝彩,大声道「好哇,咱们吃王爷的喜酒去」 陈博衍这方转身上马,众人簇拥着迎亲队伍,向成王府进发。 这番声势,比来时更浩荡了几倍。 队伍行至成王府,王爷成亲,自有一番繁文缛节。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顿,身为新娘的萧月白,便为仆婢扶着,先进了洞房。 喜娘将她安顿下,便匆匆出去端些吃食过来。 萧月白坐在床畔,外头的热闹便不与她相干了。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绣了赤金凤凰的鞋面,默默无语。身为一个新娘子,这会儿当然是等着新郎进来,无话可说的。 明珠与琳琅作为陪嫁,一起跟了过来。 喜娘送了一碗米酒汤圆进来,明珠接了走到床畔,轻轻说道「姑娘,这是团圆,吃两个吧」 本朝风俗,汤圆又名团圆,凡吉庆日子,吃此物算是个好兆头,成亲当日自也不可免俗。 萧月白当然知道这个规矩,微微点了点头,伸出一双柔白的小手,将汤碗接了过去,默默吃了起来。 明珠便说道「四爷也真是的,今儿是什么日子啊,碰上这样的事可真正晦气。适才,把那人撵了不就是了,何必跟他废话。」 汤圆是芝麻馅儿的,萧月白吃了两颗,只觉得十分甜美。 她将碗重新递给明珠,淡淡说道「这里头的道理,你不懂。」 陈博衍此举的深意,她怎会不知她当然不怪他耽误了时辰,那背后挑事的人,此刻只怕要深深的懊恼了。 明珠又盛了碗清水与她漱口,说道「可是姑娘」 萧月白打断了她的话「我却告诉你们两个,从今日起,咱们就不是在府里了。四爷是成大事的人,往后咱们言辞行事,必要十分留神谨慎。你们若是因言行不稳,给四爷添了麻烦,我是不饶的。」 她这话说的郑重,两个丫鬟一向只见她温柔可亲,从未听过这般的重话,一时都噤若寒蝉。 半日,琳琅忽而一笑,推了明珠一下「你还乱叫呢,怎么仍是姑娘如今,该叫王妃了」 这一言,化开了这僵局。 明珠笑道「你说的是,原是我叫错了,如今该叫王妃了。」 萧月白垂首不语,并非她过于紧张敏感,而是今日之事,令她的精神不得不绷了起来。 饶是这样的日子,那些人也不肯停手。朝廷上的事情,她并不懂,但大概能猜到,陈博衍同陈恒远的交锋是越发激烈了。 她做不了多少事情,只能不拖他的后腿。 想着这些事情,萧月白竟而没了新嫁娘那独有的喜悦羞涩,反倒是心事重重起来。 本朝风俗,新婚当日,会有夫族中的青年未婚女子来向新娘讨要彩头,闹新房。 然而成王府的新房,却是静悄悄的,除却陪伴新王妃的侍婢,竟无一人过来。 这场景,多少有些怪异,但萧月白心中有事,倒也没怎么察觉。 她静静坐着,也不知时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扇开合的声音,陈博衍那低沉的嗓音便遥遥传来「你们下去吧,这儿不必伺候了。」 琳琅与明珠对看了一眼,低低道了一声是,便依次出去了。 萧月白听着那门板合上的声音,便见一双簇新的云纹皂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的心陡然被提了起来,手心竟也冒出了些汗,她这才意识过来,今夜是她与陈博衍的洞房花烛夜。 v第四十章[12.06] 陈博衍立在床前,打量着自己的新娘,将萧月白的倩影装了满眼。 过了今夜,她就彻底的属于他了,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他的女人。 红烛摇曳,将室内照的昏黄。 大红的吉服灼烧着陈博衍的眼眸,他适才分明没有喝几杯酒,但看着眼前的如玉美人,却好似醉了一样。 他顿了片刻,转去取来了喜秤,将那喜盖挑了下来。 眼前猛然一亮,仿佛光华乍现,那张在心底里描摹过无数回的玉容现在了面前。 虽早已在心中幻想过无数次她新嫁娘时的样子,却依然及不上眼前风情的万一。 果然,无论自己怎样的拟想,最终还是比不上她的真人。 萧月白被蒙了一日,到了这会儿才算见了天日,她心中一阵松快,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屋子布置的倒是雅致,大量的用了梅花雕刻的家什,看得出来是依着她的喜好来摆设的,只因是新房,四处张红挂彩,高台上更燃着两支龙凤巨烛。 陈博衍没有言语,任凭她打量房子,半日才轻轻问道「如何,喜欢么往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 萧月白被这一个家字弄得两颊微红,陈博衍的目光也令她浑身不自在。 她垂首,轻轻说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从来没见过。」 陈博衍莞尔「这不同,今日你是我的妻子了。」 萧月白心头轻轻颤了一下,妻子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似带着无穷的暧昧。 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从此他们就是彼此的枕边人,一生一世的伴侣。 陈博衍看她只顾低头沉默,眼眸轻眯,伸手请捏着她精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对上了那星星一般的眸子,他说「怎么不言语,不高兴么」 萧月白眼中波光微动,映着他的身影,娇嫩的嗓音轻轻响起「没有,我只是,只是觉着自己好似在梦中。博衍哥,我会不会还是在做梦」 直到了眼下,她依旧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这么顺当的嫁给了陈博衍。这该不会,全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她将这心事说给了陈博衍听,却惹得陈博衍笑了出来。 陈博衍捏了捏她单薄的肩,便握着她的手,将她自床上拉起,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萧月白顿时面红耳赤,两颊滚烫,陈博衍说的是「等过了今夜,你就知是不是梦了。」 他在暗指什么,她当然知道 她又想起了那个香艳的梦,梦中陈博衍那精壮赤裸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的情形,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今夜,这场景就又要重现了。 萧月白很羞,却又悄悄的期待着。 陈博衍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桌边,亲手斟了一盅酒,说道「月儿,今夜是咱们的洞房夜,依照礼俗,当先饮合卺酒。」 萧月白当然明白,出阁之前,教习礼节的女官早已教导过了。 她正要去倒酒,陈博衍却忽然一饮而尽,勾过她的脖颈,欺上前来,压在了她的唇上。 萧月白顿时只觉得血涌上头,酒液直冲下喉咙,男人的气味儿亦如潮水一般,侵入了体内。 而陈博衍却并未这样轻易的放过她,他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横抱而起,大步向床榻走去。 萧月白战栗不已,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的发抖。 男人低沉的笑声自头顶落了下来「害怕了」 萧月白却摇了摇头,搂住了他的脖颈,细声细气道「我不怕。」 陈博衍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欺身压了上来,细细抚摩着她凝脂般的皮肤,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着「月儿,我今日十分的高兴,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娶你更让我高兴的事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萧月白两手颤颤的环着男人的肩膀,攀附着什么,能让她勉强从这几乎要将自己窒息的情焰里保持着一分的理智。 陈博衍慢条斯理的,一件一件的解着她的衣裳,嗓音沉沉道「你为了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心里都清楚,都记得明白。前世,我离京之前,你送我盘缠,还肯把身子给了我。未嫁之身,怀着我的孩子却也没有流掉。今世,你开设的柳编场,安置流落的妇人,替我解了后顾之忧,还把这善名都推给了我。月儿,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楚明白。」 他这般说着,手下也没停着,当那白玉雕成一般的身躯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深吸了口气,覆了上去。 萧月白低声啜泣着,陈博衍带给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今夜,不同于前世的癫狂,陈博衍给她的温柔,将她深深的卷了进去。伴随着他在耳畔的细语喘息,她心底明白,自己这一世都陷在这个男人的柔情里,再也没有挣脱的可能了。 翌日清晨,曙光透过窗纱撒了一地。 睡梦里,萧月白只觉得背脊上麻酥酥的,她困顿不已,也不愿睁眼,翻了个身子,轻轻咕哝着「」博衍哥,别再闹我了但听身后男人笑了两声,凑在耳畔说道「天亮了,今日须得进宫谢恩,还不起来么」 萧月白神思渐醒,倏地睁开了眼眸。 入目是大红的帐子,鸳鸯戏水的枕巾,萧月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已然嫁入成王府了。 陈博衍将头埋在她的颈子里,啄吻着细白的皮肤。 v第四十一章[12.12] 萧月白只觉得腰肢酸软,陈博衍的亲昵举动让她想起了昨夜的旖旎。她脸上微热,扎挣着起来,说道「叫丫头打水进来吧,收拾了好进宫去。」 她低着头,并不敢看身后的男人一眼,探手去拿昨夜放在床尾的衣裳。 细白的胳膊越过大红的绸缎被面,如藕节一般,落入了陈博衍的眼中。 萧月白才将抹肚抓在手中,忽觉腰上被人紧紧的勒着,往后一带,她便不由自主的向后栽去,倒进了陈博衍的怀里。 萧月白猝不及防,顿时慌乱起来,低声斥道「不要瞎闹了,快起来吧,等、等会儿还要进宫呢。」 陈博衍将她抱在了怀中,枕在了她肩上,低声问道「急什么呢」说着,又轻笑道「这新婚头日,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敢看一眼」 萧月白听了这话,禁不住抬头侧首,就撞上了那含笑的眼眸。陈博衍的眼中,满是戏谑与暧昧,让她的心跳一阵快似一阵。 不甘示弱,她轻轻斥道「谁不敢了适才把人吵起来,说要进宫,这会儿又拉着我不让我起来,到底要怎么样啊」 陈博衍看着她粉颈微垂,几绺发丝自鬓边垂下,粉嫩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微红,水盈盈的眼眸里含着一抹娇羞,恰是才做妇人的样子。 想起昨夜枕上的缠绵,他心里不由痒了起来,环着她低声说道「时候还早,晚一会儿也不妨。」 萧月白却皱了眉头,晚一会儿也不妨,那晚这一会儿是要干什么她尚未想明白,陈博衍全已埋首在她颈子里亲吻起来,宽大的手也摩挲起了她身上娇嫩的皮肤。 萧月白顿时便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来,她慌忙按住了陈博衍那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一面自以为狠厉的瞪了他一眼,斥道「别胡闹了,我身上还疼的很。昨儿你、你实在」话到了口边,却又说不下去了。 陈博衍瞧着她,抬手在她下巴上刮了一下,轻轻问道「昨儿怎么了」 萧月白又瞪了他一眼,咬着嘴说不出话来那种羞人的事情,叫她怎么说自从重生梦醒,两人时有独处的时候,陈博衍喜欢同她亲昵,她是知道的。但她着实没有想到,这个一向于女色无甚兴趣的陈博衍,居然如此的热衷于床笫之事。 新婚夜,足足一晚上纠缠着她没完没了,萧月白只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他依然伏在自己身上。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两辈子陈博衍忍的到底有多辛苦,而今世名正言顺的娶了她,自是不会再收敛了。 两人偎依在一起,正说着亲密话,外头传来明珠的声音「王爷、娘娘,时候不早了,可起身了么」 这若放在老夫老妻房中,房内侍奉的丫鬟便就进来伺候了,但他们是新婚,还有些顾忌。 听得这一声,萧月白便如看见了救命稻草,赶忙说道「丫头就要进来了,你不许再瞎胡闹,我要穿衣裳了。」说着,便忙忙的将抹肚穿上,一面系着带子,一面溜眼瞧着他。 经了这一出,陈博衍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只看她这如惊弓之鸟的样子着实可爱,暗自好笑两人已是夫妻了,她又能缩到哪里去他坐直了身子,替她将颈子后面的带子系上,临了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月儿,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晚上咱们接着谈这件事。」言罢,竟还深深吻了一记。 萧月白禁不住打了个颤,嗔怪的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起来穿衣,开门吩咐丫鬟进来服侍着梳洗已毕,琳琅便进来报道「早膳已备,请二位主子挪步过去。」 二人到了外堂上,桌上果然齐齐整整摆满了碗盏。 两人入席,琳琅便将盖子依次揭开,共是八菜一汤,荤素齐全,倒是丰盛。 萧月白早起一向饮食清淡,便吩咐琳琅盛了一碗红枣粳米粥,卷了两张春饼,略吃了些菜蔬就罢了。 陈博衍夹了一块鹿肉脯放在她盘中,说道「多吃些肉食,你这般瘦弱,往后如何生儿育女」 萧月白不防他竟然当着丫鬟的面说出这话来,不由脸上微红,偏偏陈博衍却是一副正经自若的样子。 琳琅与明珠在旁侍立,各自低头掩口偷笑,萧月白看了她们一眼,方才止了。 萧月白埋怨道「当着人前,说什么风言风语,叫人看笑话。」 陈博衍接过手巾,擦了擦手,向她一笑「这怎会是风言风语传续香火,可是这世上最正经的大事。」 萧月白脸越发红了,她晓得说不过他,便低头吃饭,再不接话,心里兀自琢磨着,以前怎么不知,这男人脸皮这样厚的吃过了早饭,天色已然大亮,两人今日起的着实不算早,但好在入宫谢恩并无一定的时辰,倒也说得过去。 两人略微收拾了一番,王府下人便进来报说车马齐备,便一起出门登车往皇宫行去。 入了宫,依着次序,二人先去御前与皇帝叩首。 皇帝见了两人,倒无话说,不过勉励一番,要陈博衍勿沉溺儿女私情,以国事为重,叮嘱萧月白恪守妇德,相夫教子外,也并无别事。 夫妻两个出了养心殿,便又往寿康宫拜谒太后而去。 到了寿康宫,除却太后,皇贵妃亦在此处。 两人先向太后磕了头,萧月白又为皇贵妃捧了茶,太后便吩咐宫人放凳子,一家人坐了说话。 太子陈恒远之前倒是订过一门亲事,但尚未成亲,那姑娘就病逝了。萧月白算是皇室头个娶进门来的儿媳,又是太后与皇贵妃自小看着长大的,深喜她为人性格,此刻见了当然格外亲热。 太后笑盈盈道「原本该是各处行各处的礼,但哀家寻思着,横竖都是这宫里头,又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今儿一早,便将你婆婆喊来,免得你再往长春宫去,多一趟路程」 萧月白忙回笑道「多谢太后娘娘疼惜。」 太后又向皇贵妃说道「娶了儿媳妇,也当了婆婆啦,心里可舒坦」 皇贵妃含笑点头,满眼不住的打量着萧月白,看她端庄温婉,仪态端方,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太后又说道「哀家这里,有一架去年得的屏风,花里胡哨的,意头倒是好。哀家上了年岁,这宫里摆不得这样的物件儿,待会儿叫人给你送王府去。」 萧月白不明就里,正要起身相谢,却听皇贵妃迟疑道「老祖宗,可是去年两河巡抚进贡的那架紫檀木水晶石面百鸟朝凤屏风这赏赐太贵重了,这孩子怕是承受不起。」 v第四十二章[12.12] 萧月白一闻此言,想到百鸟朝凤的意味,心头一震,也忙起身推却,说道「太后娘娘爱惜儿臣,儿臣感念在心。但太后娘娘的爱物,儿臣怎敢掠美还是放在老祖宗这里,儿臣想看时便进宫来瞧瞧,也好陪老祖宗说说话。」 太后将茶碗向桌上一放,浅笑道「这孩子真会说话,难怪人都疼你。」说着,便向皇贵妃说道「这屏风去年就说要给你,你不肯要。你不要也罢了,莫不是还阻扰着孩子哀家瞧月儿这孩子很好,近来她做的几件事,都很入哀家的眼。她配得这架屏风,这是哀家的意思,你莫不是也要拦着」 皇贵妃触到太后眼中的深意,心中微颤,顿时明白过来,便笑道「老祖宗要疼她,臣妾还敢拦着不成那臣妾岂不成了大恶人。」说着,又忙让萧月白谢恩。 萧月白多少听明白了些,连忙起身叩谢了太后的恩赏。起身时,她正巧撞上了陈博衍的视线,看着丈夫似有如无向自己一笑,不由脸上微热。 太后便说道「哀家有些事,要同博衍说。月儿你不如先去库房里瞧瞧那屏风的尺寸样式,也好提前想想搬回去了如何布置。」 萧月白晓得太后这是支使她出去,当即起身应了一声,便往外去了。 出了正殿,果然有两名宫女过来,引着她往库房去。 到了库房外,宫人恭敬说到奥「娘娘,这库房里杂乱,灰尘又多,怕污了您的衣裳。不若就让奴婢把屏风抬出来,就在这儿看吧」 萧月白答应着,那两名宫人便进去,少顷抬了一架屏风出来。 萧月白见这是一架六扇屏风,紫檀木的骨架,白玉水晶石的面,其上竟是用珠玉宝石镶嵌出的百鸟朝凤图,在日头下光彩夺目,耀眼生辉。 明珠与琳琅看着屏风,赞不绝口「这屏风真真是华贵,咱们在国公府里也算见过世面的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件儿呢。太后娘娘出手,果然就是一样。」 萧月白看着,面上却露出了一抹复杂的微笑。 正看着,一旁忽然插来一道清冷的女音「太后娘娘竟把这屏风给你了」 萧月白听这话音耳熟,顺声望了过去,却见说话之人竟是宝禄郡主姚软儿。 姚软儿看着她,笑了笑,说道「老祖宗当真疼你。」 自从年三十那场纷争之后,萧月白便再没见过姚软儿了,听闻因着那件事,虽说她到底揭发了胡欣儿与陈恒远,但太后仍旧是厌憎了她。她在宫中处境变得十分艰难,寻常度日如履薄冰。萧月白更隐隐听闻,太后有意在母族中择一合适子弟,与其婚配。 这人,萧月白倒也听说过,年纪同姚软儿相仿,家境却实在平常,虽说也是名门望族,但这些巨族旁支甚多,哪能各个都似太后母家一般的富贵显赫。这户人家,便是空有个名声,内里却虚的很。 萧月白倒也明白,太后如此一来是为了断了她的念想,二来她若嫁给自己族人,也便于局势的平衡,南疆王那边,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人。 萧月白看着姚软儿,相较之前,她瘦削了许多,穿着一袭素淡的衣裳,面上脂粉不施,背挺的笔直,立在那里,颇有几分孤寂寥落之感,与先前那个明艳娇俏的少女已是大有不同。 她心中微有触动,却也没说什么,待要自谦几句,但又怕这话落在她耳中有炫耀之嫌,索性默然不语。 姚软儿却自她眼里看出了怜悯之情,她将脸一扬,冷笑道「你也不必在心里可怜我,我并没什么不好。无论如何,今儿这地步,是我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也并不后悔。」 萧月白倒是无话可说了,只是笑了笑,淡淡道了一句;「郡主既觉好,那便是好了。前面太后娘娘等着,妾身便不陪郡主说话了。」言罢,吩咐了一声,便转步离开。 姚软儿看着她背影,喃喃自语「她既嫁了人,自是要改了这自称。」言语着,她仰头望天,看着天际流云,只觉得有些热热的东西,倒流进了肚中。 太后替她选的人,她见过了,是个清净守礼的好人,为人和善,容貌也佳,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太后,没有替她乱挑。 但宝禄郡主却并不开心,并没有那将为人妇的羞涩喜悦,只是平静淡然。 也好,既不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共结连理,那嫁给什么样子的人,也都无关紧要了。 她释然一笑,心里忽然放下了什么一般的松快。 萧月白离了库房,便往回走,到得门前,守门的太监陪笑道;「王妃,太后娘娘同成王还在说话呐,您看」 萧月白会意,微笑道「我再去别处走走。」便又离开。 这寿康宫有个小花园子,种着些名贵花木,萧月白一向知道,眼下无处可去,遂去了那园中闲逛。 到了园中,果然草木扶疏,北地天候回暖迟,花开甚晚,到了此刻园中依旧是姹紫嫣红。萧月白看了些牡丹芍药,心中微有几分腻烦,便想到亭子里去坐坐,迎面却撞上一人。 这人快步走来,竟不避不让,就这么径直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月白微有几分气恼,但碍着对方身份,还是依礼福了福身子「见过太子殿下。」 陈恒远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她身上,满眼都是贪欲和近乎于狂躁的执念。 终于,这女子还是嫁给了他四弟陈博衍近来,成王的名字在京中声名鹊起,人人都赞他仁义能干,心怀百姓,能有这样的亲王,是社稷之幸,为上位者当如此才是。这言下之意,岂不是在说他这个太子德不配位,皇位不该由他来继承而就在此时,陈博衍同萧月白成婚了,这传遍京城的喜讯,几乎令他狂暴起来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他四弟身上了。 上天生下陈博衍,是不是就是专一给他添堵的陈恒远打量着眼前的少妇,昔日里总是梳做发辫的长发已然高高盘起,堆云一般的卧在她头顶,正面戴着一支五凤朝阳钗,衬着下面娇小的脸庞越发的娇艳明媚,柔嫩的颊上染着一抹晕红,是被雨露滋润过的模样。 一想到这个美艳的女人已经彻底的属于了他四弟,她身上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那个他深深憎恶的男人,陈恒远便觉狂妒难耐。 自己真的喜欢萧月白么陈恒远也并不确定,横竖漂亮女人没哪个男人不喜欢,但是陈博衍的,他便必定要夺过来。 被这念头驱使着,陈恒远竟已丧了理智,狞笑道「撇下新婚丈夫,成王妃独自来这花园之中,莫非是想同谁私会」 萧月白又惊又怒,无论如何,自己已经身为成王妃,更是陈恒远的弟媳妇,这陈恒远不顾太子颜面,竟也不顾人伦,竟敢说出这等轻狂调戏的言辞,当真令她意想不到。 这陈恒远,怕不是已经疯了 她转过头去,强压着满腹怒火,低声斥道「太子殿下请自重,妾身如今已是皇帝钦封的成王妃。殿下言语辱没妾身,怕是也不曾将皇上放在眼中」 陈恒远却冷冷一笑,神情甚是浮浪,他抬手想去触碰萧月白的面颊,却被她躲了开去。 v第四十三章[12.12] 他便说道「你不要抬出皇帝来吓唬我,我早前便同你说过,这天下将来必定是我的。老四同我作对,我必定容不下他,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萧月白竟有几分惊诧了,陈恒远居然能将这番话宣之于口,他不是有了什么把握,便是丧心病狂了。 她脸色微沉,淡淡说道「太子殿下,皇上正当盛年,你这话似是不敬。」 陈恒远狞笑了一下,说道「即便不敬,那又如何你是能去御前揭发,还是如何无有人证,又有谁会信你的说辞身为臣妇,诋毁太子,更是大罪。」他说着,目光落在了琳琅与明珠身上,又说道「仅凭你这两个侍女,怕是不能作证。」 萧月白眸光如水,面色冷淡,她没有言语,只是向着陈恒远福了福身子,转而离开。 陈恒远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身后扬声道「月儿,你好自为之。你若一心助着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萧月白步履微顿,却未加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陈恒远看着那纤细窈窕的身影远去,眯细了眼眸,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空气之中还留着她的幽香。 他心情忽而大好,萧月白似乎已是他囊中之物,在他掌握之中。他在心中幻想着,自己登基称帝之后,将陈博衍打入狱中,把萧月白传召入宫,充作自己的嫔妃,而后尽情她的情形。 想着,他甚而飘飘然起来,连脚下的步子也虚浮了几分。 萧月白离了这里,缓缓的向回走去。 走了片刻,她忽然止步,说道「今日之事,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明珠与琳琅正低头跟随,忽听得这一声,都吓了一跳。 琳琅当即应下,明珠却疑惑道「娘娘,太子如此蛮横无理,又出语无状,娘娘倒怎么要忍着他」 萧月白不语,半日才淡淡说道「如若我仍旧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我自然要去告发了他。但如今我是成王妃,成王与太子不和,人所共知。我若声扬出这样的事来,未免叫人以为是成王指使来污蔑太子的,反倒落人疑惑。」 明珠仍旧有些不解,萧月白却再无言语,又向前走去。 她柳眉轻蹙,心中暗自琢磨着些什么。 陈恒远那些无礼轻狂的言辞,她可以全不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明白,他这幅胜券在握的样子,到底来自于何处。 朝中已逐渐有人提起更换储君一事,她尚未出嫁之前,也曾听父亲说起过一些。陈恒远枉自暴跳,甚而当着皇帝面前就和那些人起了争执。 皇帝纵然斥退了那些人,却也责备了陈恒远一番,加上蝗灾一事,陈恒远所言所行都颇为不如人意,太子原就不佳的口碑,越发恶劣起来。 然而,他怎么就突然跋扈起来 莫非 萧月白心事沉沉,一路走了回去。 回到前头正殿,太后与陈博衍总算是谈完了,夫妇两个拜别了太后与皇贵妃,一道离了寿康宫。 至于太后赏赐的那架屏风,落后自有人送至王府。 路上,车行碌碌,萧月白倚着陈博衍的胳臂,眯着眼眸,静默无声。 陈博衍只当她累了,低声说道「再有片刻时候,就到家了。」 到家两个字,在萧月白心里漾起了涟漪,一圈圈的散开,带着甜蜜。 成王府,是她和陈博衍的家,从今往后夫妇两个更要同进同退了。 入夜,陈博衍在书房之中的灯下,写着些什么。 两人才成婚,本该是如胶似漆、尽享闺房之乐的时候,但一件件公务催促着他几乎无法停歇。 萧月白端了一碗糖水莲子进来,看着丈夫埋首于案牍之上,便不曾打扰他。 她将碗放在桌上,就手剪了剪蜡花,那烛火猛地蹿了一下,险些燎了她的头发。她吓了一跳,拿着剪子,手足无措的立在一边。 陈博衍放下了笔,抬首看着她,微笑道「有事」 萧月白先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白日在寿康宫花园里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说。 陈博衍将她送回了成王府,竟又出去了,直至傍晚时候方才回来。进了房,他只说晚饭已然吃过,脱了外袍,便钻进了书房之中。 萧月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虽然明知他必有正事,但这才是两人成婚的第二日而已。 她在房中胡思乱想,亲自去炖了一碗莲子,借着这个由头过来跟他说话。 萧月白在心中想着,总要把陈恒远那件事告诉他,然而在看见丈夫温润的笑脸时,她又语塞了。 陈恒远的事情,真的有他正在处理的事要紧么她其实,就只是想来跟他说话吧。 这点私心,让她着实有些羞愧。 陈博衍看出她的异常,拉着她的手,将她放在了自己膝上,轻轻问道「月白,你到底怎么了这一段,你似乎很不对劲。」 萧月白垂首缄默,她将手里的剪子放在了案上,却不知从何说起。 从她和他心意共通的那一刻起,她便决意这一世都追随他,辅佐他。即便是嫁与他为妻,她也告诫着自己,收敛心性,不要用儿女私情困住他。 v第四十四章[12.12] 然而,这才多久,她便忍耐不住寂寞了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呢萧月白静了一会儿,还是将今日在寿康宫花园里遇见陈恒远一事讲了出来。 陈博衍听了,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萧月白见他目光灼灼,脸上一阵热烫,低声问道「怎么了我并没有扯谎。」 陈博衍莞尔,低声道「不,你在扯谎。」 萧月白一怔,却听陈博衍又道「你过来,不是要同我说这个,你其实有别的话说。」 萧月白顿了顿,说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我来其实我是、我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话。」说着,又看他唇边带笑,脸上更红了,低低又道「咱们从宫里出来你就走了,连晚饭都没一道吃。我心里有些想你,但又怕吵着你办正事。」 她低头絮絮的说着,青葱一般的手指轻轻勾着陈博衍的衣衫,一副小女儿的做派。 陈博衍心里却忽然舒坦了,这两日间她总是端着一副端庄贤淑的架子,令人难以亲昵。 还是,她现下这样好。 他拦住了她的细腰,在她额上亲了一记,轻轻叹息道「月儿,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得你这样的贤内助,是我陈博衍三生有幸。然而,你也得记着,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万事有我。」 萧月白却睁大了眼眸,问道「我真的帮了你许多」 陈博衍颔首「是,你写的书,你张罗的柳编场,都帮了我的大忙。」说着,他忽然一笑,望着萧月白的眼眸「说到这里,月儿,你还需助我一件事。」 萧月白应道「嗯,博衍哥哥说。」 陈博衍唇角微勾,泛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将那事讲了出来。 萧月白微微吃了一惊,有些讶异。 陈博衍笑道「怕么」 萧月白摇了摇头,说道「只要能够帮你,我什么也不怕。」 河南的蝗灾,在萧覃陈博衍等人的极力斡旋之下,终于逐渐平定。 朝廷调拨了大批粮草前往赈灾,而工部亦派出了专属官员治理蝗虫,虽说其中混着不少中饱私囊的蛀虫,但今生不比前世,安国公府稳若磐石,朝中能臣如萧覃等人,依旧占据着上风,这些鼠辈终究还是一一被挖了出来,按律处置。 吏治清廉,这赈灾事宜自也进行的顺利。 而流落在京中的灾民,在陈博衍与萧月白的布置之下,都有了妥善的去处,自也不会再作乱生祸。少数存心不良的,聚集成匪,被官府派兵一一清剿,已不能形成祸患。 前世,这场乱京之祸,竟就如此消弭于无形。 待河南平定,部分流民返乡,而相当一部分人却思虑家中已无有家产,回去也无以为生,便索性留在了京中,彻底做了工人。而萧月白所开之柳编场,收容的大批妇人,有好些便是这些工人的女眷。 陈博衍在京郊寻了块地方,盖了许多房舍,与这些工人居住。他们在此地休养生息,逐渐聚集成村落。萧月白更以柳编场的收益,在村中建了一所学堂,请了一位先生,教授村童读书,所需资费亦由柳编场出。这于那些工人而言,更是从没想过的好事。他们都是些出身极贫苦的人,流落至京,连活路尚且未知在哪里。如今不止有了安身之所,连孩子亦能读书入学,对于成王夫妇感念之余,越发死心塌地为成王干活办事。 这些人大多是乡下的出身,既有了土地,便免不了要重操旧业,种些瓜果蔬菜。到了收获时节,家家户户摘了汇集在一处,推选了两个人出来,用车装了送到城中成王府门前。 这时已是七月下旬,天气炎热,萧月白只穿了一件月白色丝绸褂子,一条青色薄纱裤子坐在天井里一株老榕树下头看账本。 听了下头人的奏报,萧月白放了笔,自水晶发金丝盘中拈了一枚蜜渍杏脯递入口中,微笑道「乡下人性情质朴,只是他们自家辛苦种出来的东西,我怎好收呢莫说王爷不在家,即便在家,也不会答应。告诉他们,心意我与王爷记下了。他们日子艰难,还是留着自家吃罢。」 回话的人却没动弹,只是笑道「娘娘看不上倒不打紧,但好歹是一庄子人的心意。人家大清早起,赶着车巴巴进城送来,到了王府却吃闭门羹,心里怕是要难过。再怎么说,也是王爷手下办事的人,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萧月白没有说话,一旁明珠微微有些恼怒,斥道「你这厮话说的真是招人发笑,娘娘是什么身份,王爷会为了一伙工人来跟娘娘为难不成」 那人也自知失言,忙陪笑回道「姑娘别急,原是我说错了。我这就出去,回了他们,叫他们走。」言罢,便慌慌张张的向外去。 萧月白却叫住了他「你且站着,那些人还在门上等着」 那人回话「是,他们跪在王府门口,定要王爷娘娘收下他们带来的东西。」 萧月白略一思忖,说道「也罢,我穿衣裳。」说着,遂起身往屋里去。 琳琅颇为不赞同,追着萧月白进屋,嘴里说道「娘娘,您近来为着王爷的事劳心费力,弱症竟发了两次。太医都说您这是操劳过甚,心神交瘁所致,要您好生调养。您不肯休息也罢了,还见这些人做什么就算要收,打发管家见一面不成么」 萧月白淡淡说道「你没听见么他们是跪在王府门前的,外头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王爷又不在府中,我身为成王妃,当然要做出个样子来。不然,成王仁义的名声,就要受损了。」 琳琅追问道「可是,叫他们进府到堂上等候也是一般,何苦娘娘要亲自到大门上去见他们」 萧月白踏入门槛,进到房中,一面吩咐明珠取衣裳服侍自己更换,一面说道「若是如你所说,那一切的功夫就都白费了。」言罢,看琳琅终究是不能懂,便也不再多言,换了衣裳便要出去。 明珠说道「娘娘,头发还没梳呢,发髻有些松散了,还是梳好了再去。」 萧月白却笑了笑「不必,这样就很好。」 主仆一行出了王府,大门上守门的下人小厮一见王妃出来,唬了一跳,慌忙起来打千问安。 萧月白眼见果然有三个农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跪在王府阶下,脸上便挂起一抹浅笑,缓缓步下台阶,说道「难为你们大老远过来,一路辛苦了。王爷今日不在府中,待他回来,我必定将你们的厚意如实转达。」 这三人原本压根就没有指望能见到成王或者王妃,只是想着能让王府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收了,就是喜出望外了。谁晓得,等了片刻,倒把个成王妃等了出来,真是意想不到。 听着那又圆又脆的嗓音自上头响起,就如盛暑天气吃了一块井里拿出的西瓜一般,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熨帖舒坦。这三人禁不住抬头望去,就见一盛装丽人缓缓下来。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成王妃比那年画里的美人儿还要好看许多,就像天上的仙子下到了凡间。想到她又是成王的妻子,自家女眷在她那柳编场里做工的,也说过不少她的善行义举,下意识的就把她当成了观音菩萨,便咚咚的磕起头来。 萧月白忙叫人拉住了他们,温婉一笑「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日子清苦不易,好容易种了这些瓜菜出来,自己不舍得吃,倒拿来给我们。王爷同我倒该谢你们才是,你们这般实在让我们过意不去。」 v第四十五章[12.12] 领头的人抹了抹眼睛,哑着嗓子大声道「俺们这些人,家里遭了灾流落到了京城,想着那时候京里到处都在撵俺们,嫌俺们。要不是王爷同娘娘收留俺们,给俺们吃住和活计,俺们这起人怕是都已死了,哪能有今日的安泰日子王爷与娘娘的恩德,俺们没齿难忘。穷家小户,拿不出啥像样的东西,也就这些地里的玩意儿,胜在新鲜,拿来孝敬王爷娘娘只望娘娘不要嫌弃俺们这点儿穷心」 萧月白浅笑道「你们这话就真是太客气了,凡人没有不吃五谷杂粮的。你们地里结的瓜菜都是最新鲜当时的,我和王爷正想着从哪儿淘换些来吃呢,你们可就送来了,真是送对了时候。」 这三人都是乡下最诚朴的汉子,哪里经得起她这样一顿夸,那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粗着脖子大声说道「娘娘既喜欢,那俺们就日日送。咱们这样的人家没别的,这些倒是尽有」 萧月白笑了笑,便吩咐下人,将他们带来的瓜菜尽数收下,请他们入府喝茶款待。 自这三人在王府门前跪了,便有许多人围观,直至萧月白出来,来的人越发多了,议论纷纷。 起初说这乡下人真好没见识,就这么愣头愣脑的撞来,莫说王爷王妃,就是管家也未必会出来见他们。再说了,人家王府高门大户的,什么稀罕物没有,还会要他们这些破烂货谁晓得,人家等来等去,可真把成王妃给等了出来。 便有人说道「这成王妃面嫩的很,生的也好看,难得一丝儿架子也没有,对这伙乡下人也客客气气的,还叫他们进去喝茶歇脚。成王果然是仁义王爷,所以王妃也是这幅菩萨心肠。」 另有人道「听闻成王娶的这王妃,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倒是门当户对的,就是这仪容怎么不整齐头发也没梳光净,就出来见人。」 又有人嘲他「你懂个啥这就是说,人家听到有这事,没等耽搁立刻就出来了,好不叫人多等。这是人家王妃,把咱们老百姓当个人看成呐这遍京城里的大老爷们,哪个能有这样的门风要是往后成王当了皇帝,那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福气呢」 萧月白没听见这些话,她吩咐府中管家收了这些人送来的土产菜蔬,又命人款待了他们一顿茶饭,酒足饭饱又给了许多银两布匹作为酬谢,方才打发他们出门。 这伙人本只望着来送一份孝心,没想到竟有这等厚待,一个个心花怒放,回了村中四处宣扬成王如何仁义,王妃如何慈善等等。 到了晚间时分,陈博衍归府,萧月白替他脱了外衣,交给明珠保管,随口问了几句白日里的闲话。 陈博衍洗了手,说道「饿得很了,可有什么好吃的」 萧月白朝他一笑「今儿可有几道新鲜的好菜。」言罢,便拉着他一道去了外间堂上入席。 陈博衍在桌边坐定,见桌上仍如往日一般四碗八碟,倒是有几样少见的菜,不由笑道「怎么,才收了人家一车子瓜菜,你就迫不及待施展厨艺了」 萧月白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知道啦这也是他们的好意,我听厨房里人说起,菜新鲜的很,还有几样京里不常见的,我技痒起来,便想着做给你吃。今儿这顿饭,除了汤饭,旁的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陈博衍捏了捏她的手,不无触动道「你身子弱,该好好调养休息才是。你已替我做了不少事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 萧月白笑得温柔「我是你的妻子啊,为丈夫张罗饭食,是理所当然的事。」笑着,又道「你不要只顾着说话,尝尝菜啊。」 陈博衍望着桌上一只甜白瓷盘子,里面盛着碧绿的瓜菜,切得齐齐整整,只是上面疙疙瘩瘩许多凸起,倒是平常不见的东西。 他莞尔「这是赖葡萄,寻常人都只拿来做摆设观玩的,你倒切来炒菜了。」 萧月白说道「我听那些乡下人,这东西在他们家乡也叫作苦瓜,是日常吃的蔬菜,清热下火,暑天尤其适宜。我想着你这几日朝政忙碌,心火定然很旺,便做来给你吃了。」一面说,一面夹了一筷子放在他盘子里。 陈博衍便执起筷子,夹起苦瓜递入口中,细嚼之下只觉这瓜菜虽带着些微苦味,却清苦怡人,暑天无有胃口,这菜倒是极合时令。 他点头道「虽然苦,却好吃,月儿倒是甚通食经。」 萧月白笑着又替他盛了一碗丝瓜虾仁汤,方才动筷吃饭。 这一顿饭,虽说荤腥甚少,但因用了许多新鲜菜蔬,又细加烹调,倒是清淡爽口。陈博衍吃的舒心,丝瓜汤竟喝了两碗。 晚饭将歇,他放了筷子,长舒了口气,望着萧月白,忽然说道「月儿,我倒真想咱们就是普通人家的一对夫妻,就这么平安喜乐的度日。」 萧月白顿了顿,她放了筷子,自丫鬟手里接过面巾擦了擦口角,微笑说道「今儿我见了那些乡下人,不过是我见了他们一面,收了他们的东西,给他们一顿饭吃,他们就感激涕零。百姓良善,易被鱼肉。若为君者不仁,他们就只能受苦,别无他法。」说着,她正色道「博衍哥,你一定要当上皇帝。」 陈博衍望着她郑重其事的小脸,不觉也是一笑「我晓得,你放心。」 萧月白自嫁到了成王府,同陈博衍没过几日恩爱甜蜜的日子,陈博衍便为朝政公务所累,整日不着家门。而萧月白则替他看管着冶铁场、柳编场的账目,又要打理成王府内事宜,亦是忙碌不堪。 忙里易过,日子倒是顺遂,眨眼暑天已过,西北军已趁着盛夏酷暑,打了几场胜仗。夷族损兵折将,马匹亦折损不少,被迫后撤了三百余里,西北局势顿时一松。 与夷族这场交战之中,萧覃与周枫立功甚伟,萧覃设计奇袭敌部,而周枫则是阵前一连锤杀了敌方三员大将。甚至于在萧覃的家书之中,提起萧可为到了边关,性子竟也收敛了不少。虽说他不能上阵,只在军营中做些主簿之类的活计,但也沉稳了不少。正如萧覃所说,军中是历练人的地方。 萧月白不知大哥的这场灾祸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但依着朝中这两日风云变幻的形式,她便猜测上一世害了哥哥的人,必定也在那起下马的官员之中。 虽然不易,但一切都在朝着曙光的方向前行。 眨眼便是九月,秋风渐起之时,皇帝却忽然病下了。 皇帝病倒,除却六宫嫔妃需得前往侍疾,各皇子亦要每日早晚前往问安。 陈博衍已然封王开府,这早晚进宫问安多有不便之处,萧月白遂每日早起了一个时辰,为他预备早饭,整治行装,晚上又一定等着他回来一道吃饭。 陈博衍虽心疼她辛苦,但又拗不过她,只好每日晚上事毕之后尽早便尽早回府。 这日,他自议政出来,看天色已渐黄昏,便忙忙的往养心殿而去。 走到养心殿,只见东宫的侍从正在门上等候,便晓得太子陈恒远必在里面。 守门的太监见他到来,连忙打躬作揖陪笑道「王爷来了,太子殿下正在里面陪侍皇上,怕是不便。」 陈博衍淡淡说道「太子在,旁人便不能进去了。一般都是天家子嗣,王公公倒替皇上厚此薄彼起来」 言罢,竟不理睬这太监,径自迈步跨进了门槛。 他走到殿中,只见御前服侍的宫女都在外堂上侍立,大殿上焚着御制合香用以驱散药味儿,然而却和那浓郁的药气混杂在一起,扭成了一股复杂的气味儿,令人窒息。 陈博衍在殿上略微站了片刻,便转而向内殿行去。 v第四十六章[12.19] 皇帝病倒,宫中人心不定,他是有权势的王爷,自也没人敢阻拦于他。 行进内殿,却见这殿里空无一人,龙床上帐幕低垂,里面无声无息。 陈博衍心中微微有些狐疑,走上前去,透过帐幕见皇帝正卧在被中,双目紧闭,神色恹恹。若非他胸前微微起伏,静谧之中能听到那极细微的呼吸声,陈博衍真要以为躺在这里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低声道「皇上,儿臣前来问安了。」 皇帝似是全无知觉,依然闭着眼眸,并无回应。他面容枯瘦,一脸病气,仿佛一夜之间就衰老了数年。 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衰朽的老人。 陈博衍看着他,面色沉沉,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尚未回答,陈恒远那轻浮里夹着嘲讽的声音便自一旁插了进来「四弟今儿倒是百忙之中抽出了空闲,能来瞧瞧父皇了。」 陈博衍顺声望去,果然见陈恒远自屏风后面绕了过来,手中端着一只药碗,脸上挂着一抹冷笑,一步步走上前来。 他面色从容,淡淡说道「父皇病倒,身为人子,自当前来问候。太子这话,倒似是无理。」 陈恒远轻蔑一笑「你正值新婚,守着娇妻沉浸在温柔乡里,每日晚来早走,何苦又做这面子上的功夫何况,父皇并不想见你。」言罢,他把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将帐子轻轻掀起,凑在皇帝耳边低低说道「父皇,四弟来看你了。」 皇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皮微微一动,睁开了一条缝隙,原本散乱的视线忽然凝在了一起,聚在陈博衍身上。 他抬起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陈博衍,神情激动道「逆子逆子你来干什么,你想弑父篡位」 陈博衍剑眉微扬,沉声道「皇上糊涂了不成臣是博衍。」 皇帝听见「博衍」两字,越发狂躁起来,他身子一震,扎挣起来,怒道「畜生逆子你给我滚出去来人,护驾,护」他吼到一半忽然卡住,顿时猛烈咳嗽起来。 陈恒远连忙扶住皇帝,替他捶背顺气。 陈博衍走到外殿,吩咐宫人传召太医前来伺候。 皇帝病种,太医院早已排了人手日夜守在养心殿,听闻传召,即刻敢来伺候。 太医宫人鱼贯而入,为皇帝把脉诊治起来。 皇帝却并不配合,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陈博衍,双手不住的抓着胸口,干瘦的手背上甚而青筋凸起。 众人满面疑惑,太医无可奈何,只得过来,拱手作揖道「成王爷,皇上神志不清,似是受了什么刺激,还请您到殿外等候。」 陈恒远则适时说道「你在这里,怕父皇更受刺激了。」 陈博衍扫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静了一会儿,忽大步离去。 皇帝看不见他,终于安静了下来,宫人见此情形,低声议论不止。 陈博衍离了养心殿,略一思忖,便往长春宫而去。 其时,皇贵妃正在宫中同几个嫔妃商议宫务琐事,外头宫人报传成王到,这些嫔妃便都起身告辞了。 陈博衍走进宫室,皇贵妃正吩咐宫人收拾了茶水点心,重新布置一番上来,母子两个方才坐着说话。 皇贵妃笑道「从养心殿过来皇帝的样子,唬人么」 陈博衍颔首道「是,儿子倒是不曾想到,他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陈恒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母亲可有十足的把握」 皇贵妃抬起一只手,看着那白皙纤细的十指,杏色的指甲干干净净,竟不似旁的嫔妃那般染得艳红,她不做艳色打扮已有许久了。 半日,她淡淡说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如此托大。」说着,她向陈博衍一笑「你放心,陈恒远那点三脚猫把戏,都在我的眼里。」 陈博衍心中微微一松,便端了茶碗啜了一口,莞尔道「有母亲这句话,儿子当真是放心。」 皇贵妃淡淡一笑,絮絮说道「原倒也没料到,他竟会这样快就下手。十天前,御前宫女前来报信,言说皇帝屡发噩梦,梦中被孝靖皇后缠扰,心神惊惧难安,我便猜这厮必定是下手了。」 陈博衍端着茶碗,静默不言。皇帝生病一事,他只晓得大概,其中具体细节,却一无所知。 这件事,宫中隐瞒甚紧,太后与皇贵妃都曾下了严令,不许宫人乱传。然而,那消息依旧如透过墙缝的风一般,吹得四处都是,人云亦云,说什么的都有。 陈博衍未曾接话,只静听母亲述说。 原来,蝗灾平定,西北又大获全胜,皇帝一时龙颜大悦,便于十日前招幸了一名宫人。夤夜正当熟睡,他忽然于睡梦之中狂呼出声「梓童,莫要如此看朕,朕并无此意」那侍寝的宫人被吓了一跳,忙将皇帝唤醒。 皇帝醒来,脸色阴沉,一字不发,只将她打发了出去。 自此之后,皇帝每夜必定噩梦缠身,总是疾呼着孝靖皇后的名讳醒来。太医开了许多安神方,总不见效验。 唯独宿在先皇后的寝宫时,方有那么一两夜的安宁。 未过多久,皇帝便一病不起。 宫中便有流言,都说皇帝有意更换储君,因而惹怒了列祖列宗,故此先皇后前来托梦警示,皇帝方有此病。 太后自是不信这等怪力乱神,斥之为荒谬,下了严令不许人再瞎传,甚而还重责了几个宫人,但这言论还是不胫而走,悄悄散开。 陈博衍听罢,半日忽而一笑「他倒是学聪明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v第四十七章[12.19] 皇贵妃叹道「也是吃过这么多亏的人了,再没半点长进,可是连三岁的娃子都不如了。」 陈博衍又问道「老祖宗却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言道「老祖宗虽常年信佛,但她老人家是从来不信这等子虚乌有之事的。她倒还提点我,必定是有人在后面生事,意图祸乱朝纲。她老人家倒是有些疑心陈恒远,只是没有明说。」话至此处,她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道「老祖宗到底年纪大了,何况皇上又是她的亲生儿子,好容易抚养大,又辅佐着他登上皇位,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如今亲眼瞧着他病成这幅模样,偏生自己一点力也出不上,忧心伤神,这两日精神也不大好了。」 陈博衍脸色淡淡,问道「皇帝的身子,可还能撑得住」 皇贵妃向他一笑「母亲自有把握。」 陈博衍点头,将茶碗放在了桌上,起身道「宫中是非多,母亲辛苦了,仔细留意身子。天色不早,儿子家去了。」 皇贵妃微微错愕,说道「这个时候了,不如留在长春宫吃了晚饭再去吧。我吩咐小厨房,炖了你爱吃的酸笋野鸡汤。」 陈博衍却说道「不了,月白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同他一道吃。」 皇贵妃一怔,旋即挑眉笑道「好呀,真正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了。没良心的小东西,母亲在宫里为你忙死忙活,你尽顾着和新娘子快活了。」笑了一阵,又敛了神色问道「博衍,和月儿处的还好她,还成么」 陈博衍向她一笑「她很好,我们也很好。」 皇贵妃看着儿子脸上那淡然宁静的笑意,顿时了然,微笑点头「看你这样子,是非常好了。行,你快些回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争取早日让娘抱上小孙子。」 陈博衍倒是惯了母亲这样直辣辣的调笑,也笑着去了。 又过几日,宫中传出消息,陈恒远荐了一名道士进宫为皇帝驱邪。皇帝吃了这道士的符水,倒是不再发噩梦了,身子略微好了些,夜里也能睡得踏实。 皇帝龙心大悦,遂不顾阻拦,封了这道士做国师。 周朝自从建国以来,便未有国师一号,皇帝此举真令群臣变色,各个摇头叹息不止。 这日午后,萧月白吃了午饭,在园中卷棚下头喝薄荷绿豆汤纳凉。明珠在旁替她轻轻打着扇,微风习习,她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这个消闲时刻,管家忽然疾步匆匆进来,脸上神色扭曲,大声道「王妃娘娘,不得了,御审司派了一队人马,把咱们王府给围了」 萧月白微怔,却还算冷静,只说道「御审司,他们可有说来此何事」 管家神色惊惶,急急说道「没有,只是一昧的要王爷出去见他们。」 萧月白斥道「荒唐,他们分明知道王爷今日去外地公干,怎么又到府上来找人。」说着,脸便沉了下来,起身往屋里去了。 这御审司,那是本朝专为皇亲国戚所设的监察审理衙门,经此衙门审理的必为权贵所犯的大案要案。 陈博衍是实权在握的成王,若非皇帝亲自授意,御审司也绝无胆量来包围成王府。 萧月白立在穿衣镜前,明珠仔细的为她打理着衣装。 镜中人面如花,眉宇间却是一片淡然,丝毫没有被这惊天的消息惊吓到。 明珠想要替她插上一枚翡翠发钗,手却不由自主的发着颤,一个不稳,那发钗掉在地下,跌了个粉碎。 明珠吓得白了脸面,双膝一弯跪在地下,垂首告饶「婢子手软了,娘娘恕罪」 屋中众人皆不言语,更有人竟轻轻啜泣起来。 萧月白浅浅一笑,说道「你们怕什么横竖,有我在呢。」 说罢,她竟不言语,抬步便向外行去。 一路上,她心绪如电转过这起人,显然是趁着博衍不在特特过来的。想赶着府中无人主持局面,拿住什么把柄证据。他们胆敢围了成王府,自然是皇帝的意思了。 想着,她快步走到了堂上。 御审司大阁领衣着甲胄,腰佩长刀,正在堂上坐着饮茶,见她到来,便也起身拱手道「见过成王妃。」言辞口气,倒还算得上客气恭敬。 萧月白浅笑「大人今日过来,所为何事我家王爷外出公干,不在府中,如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妾身可代为转告。」 那阁领说道「王爷不在府中却也无妨,我等是奉旨前来。」说着,当即自袖中取出一纸黄卷,宣读旨意「今获密报,成王陈博衍私造兵刃,并私藏龙袍,有染指龙庭之嫌,特命御审司前往查抄,钦此」 这是密旨,语气口吻都极为潦草敷衍。 萧月白听罢,顿时花容惨白,一副受了巨大惊吓的模样,颤着声音道「怎会如此我家王爷一向奉公守法,忠于皇上,怎会行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必是、必是有人蓄意生事,诬陷我家王爷。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说着,她泪落如雨,竟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那阁领看了她两眼,心中嘀咕道都传成王妃如何能干,秀外慧中,端庄稳重,连太后娘娘都深为赏识器重。怎么如今一瞧,竟和普通女娘没甚两样。逢到事上,一般的啼哭哀求。果然世间传闻,只能听听。 他心中这般想,面上却丝毫没带出来,只是说道「娘娘放心,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若王爷当真无错,我等也不会无中生有。」 萧月白以袖掩面,抽抽噎噎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说着,遂吩咐下去,府中各处管家执事,任凭这些兵士搜查验看,如有需开门下锁的,一概不许阻拦。 那阁领听了她这一席话,倒是高看了她两眼,暗道这妇人倒还明事理,不似一般愚妇,到了这种时候,只会撒泼耍横,又或啼哭阻拦。 当下,他向萧月白一拱手,便下令入府搜查。 御审司的人马,进到成王府中,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 这些人见惯了世面,又直接听命于皇帝,任你多么尊贵的身份,都不放在眼中。总好在陈博衍朝野名声甚好,这些人敬佩他为人,心底里也情知顶上是趁着成王不在府中,只余一个成王妃,大有欺凌妇孺之嫌,更是不服。 这般情绪作祟之下,这些人上手搜查之际,难免就带了几分恭敬客气,并不似查抄别府时那般翻箱倒柜,如土匪洗劫。 v第四十八章[12.19] 萧月白坐在堂上,请人为那阁领上了茶水点心,虽不再抽噎,倒是默默流泪不止。 阁领吃了碗茶,看她一个娇嫩妇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六神无主,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个原本办了无数大案心肠如铁的汉子,竟也忍不住的动了恻隐之心。 他放了茶碗,出声说道「王妃勿要烦恼,如若王爷当真无罪,在下必定在皇上面前陈情。」话出口,他自家不由一怔,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办过那么多的案子,他可从未宽慰过任何一个疑犯家眷。 萧月白细细说道「那便多谢阁领大人了,妾身委实想不明白,我家王爷一向忠心,怎会有这等飞来横祸。再则,妾身听闻皇上病体沉重,怎会突然疑心王爷有不臣之心,特特下旨叫大人前来搜查呢」言至此,她话音轻飘,又问道「敢问可是有什么人在御前告了我们王爷」 阁领耳闻此言,心中不由一震,看着萧月白那清澈明净的眼眸,口唇微微一动,险些就把内情讲出。 他忙低下头去,心底暗道好险,这王妃看似柔弱,倒甚会套话。 萧月白见他不答,倒也并不追问,只吩咐侍女换了新茶,安静等候消息。 堂上一片静谧,御审司阁领竟有几分不自在,他看了几眼萧月白,见她面上泪光未干,双目无神,就是个寻常的娇弱妇人,与适才盘问套话之时判若两人。 他暗道莫非只是本座多心这王妃不过是无心之问。 少时,外头忽然一阵争执声响起,两人互相拉扯着进了大堂。 萧月白见状,连忙斥道「陈忠,不可无礼御审司的大人们都是奉旨前来,你怎可如此顶撞」 那名唤陈忠之人,是王府的内宅管家,听闻王妃训斥,撒手丢开那与他纠缠的兵士,上前气愤道「娘娘,王府西边的鸣凤楼,可是王爷亲口嘱咐过的,没他的准许,绝不准人上去乱碰乱动。这人不由分说,定要上去查看。小的照实说了,但这厮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小的故而同他争执。」 他这话才说完,那同他争执的兵士理了一下衣裳,一步上前,抱拳道「阁领,卑职适才搜查至王府西北角一处小楼。这人自称是王府管家,又说有成王的命令,拒不开锁,不肯让卑职等上去查看。」 那阁领眸中精光一闪,看着萧月白,问道「成王妃,这鸣凤楼却是何等要紧去处,竟守的铁桶也似。」 萧月白面上微有难色,说道「大人,这鸣凤楼是王爷消闲小憩之所在,平常不喜人去打搅,故而紧锁楼门,不愿人去搅扰了清净。」 阁领冷笑道「横竖王爷不在府中,我等上去搜查,也绝谈不上搅扰了王爷的清净罢」 萧月白更显为难,迟疑道「然而王爷确实下了严令,若他回来得知妾身让大人上去了,怕要怪罪妾身。再说,那上面除了一些古董字画,便只有些用不上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大人,妾身绝不说谎。」 阁领冷冷道「有无可看,也待我等看了再说。我御审司监察阁领乃奉旨前来搜查成王府,娘娘还请顺从,不然怕是我等顾不得成王府的体面了。」 萧月白面色惨白,半晌才道「既是大人执意,又是圣旨难违,妾身只好依从。」言毕,遂起身向堂外走去。 众人随着她,一路向西走到一处小巧楼前。 阁领仰头望去,只见这楼建的甚是别致,隐在诸楼群之中令人不易瞧见。他心中暗自思忖若要藏些什么,此处倒是个绝好的地方。 萧月白走上前去,自腰上解下一串钥匙,小手轻轻一笼,那锁便咔嚓一声开了。 她提起裙子,拾级而上。 阁领说道「王妃便不必上去了罢。」 萧月白淡淡说道「我家王爷极看重此地,妾身定要亲眼瞧着,方才安心。」 那阁领顿时一呆,旋即跟了上去,其余从众鱼贯而上。 到了楼上,阁领打眼一望,见这楼中倒是宽敞,四处琴棋书画,剑瓶在墙,布置的倒极是清幽雅致。 萧月白立在一旁,说道「妾身并未说谎,此地当真只是王爷休闲之所。」 阁领冷淡说道「王妃不必如此,是非曲直,我等搜过自然便知。」 萧月白无可奈何,朝着他深深一福「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莫要弄乱了我家王爷这片清净地。」 阁领心中兀自道这成王当真是好福气,娶得如此一个花容月貌的王妃,还对他深情如斯。 当下,他收起这等思绪,下令众人搜查此处。 这些人便四下查看,一时摸摸书架上的书籍,一时翻动墙上的挂画,却无一处异常。 萧月白冷眼旁观,说道「阁领大人,今日若然无果,只怕我家王爷回来不依。」 阁领正自沉吟不语,忽有人呼道「这罗汉床下有东西」 他身子一震,顺声望去,便见一兵士趴伏在地上,自罗汉床下拉出一竹藤箱子。 萧月白一见此物,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阁领观察细微,大声道「打开它」 萧月白不及阻拦,那兵士已然用佩刀将箱子上的锁撬开。 箱盖打开,只见里面金灿灿一件龙袍,整整齐齐折叠在内,一旁竟还摆着平天冠。 阁领大喜过望,一步抢上前去,颤声道「这这却是什么」 萧月白冷声说道「大人且看仔细,那果然是龙袍么」 阁领心中狐疑,将那龙袍提了起来,抖开一瞧,只见这龙袍上的金龙竟是无爪无角,且极其粗略,徒有龙的形貌,却无龙的精气神。这「龙袍」甚是销薄,细节也不合规制,细细看来竟是戏班子唱戏用的戏袍再看那所谓的平天冠,也是草壳子编成的,恰也是戏班所用之物。 阁领顿时陷入了困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捧着那「龙袍」立在当地,发呆发怔。 v第四十九章[12.19] 一旁,萧月白又掩面啼哭起来「府中之前有戏班子来唱戏,所以有这些东西。后来皇上病重,王爷忧虑皇上龙体,府中便禁了曲乐,将这些东西锁在箱中,储于此地。也是自勉,皇上大安之前,绝不可取乐。王爷一片苦心,谁知却被小人拿来生事。不知什么人到皇上跟前弄嘴,硬把戏袍子说成龙袍。堂堂敕造成王府,竟被查抄,实在可耻大人既要拿赃,就拿着这件龙袍回御前交旨罢」 那阁领早已窘到不堪的地步,听成王妃如此说来,更是无地自容。 偏偏这个时候,他散出去的手下纷纷来报,将成王府翻了个底朝天,竟是一无所获。 萧月白更哭泣不止,这阁领无奈,只得说道「王妃勿烦恼,卑职之前已说过,卑职必定在皇上跟前如实上奏,绝不会无中生有。今既查明,成王府并无私藏龙袍一事,卑职便入宫交旨了。」说着,吩咐手下将那「龙袍」与「平天冠」都揣了,匆忙告辞离去。 萧月白直将他们送出门外,看那起人马飞土扬烟的远去,方才折转回内宅。 适才那惊惶啼哭的神色,已一扫而空,只余下淡然与一抹疲倦。 回到屋中,明珠打了水与她洗脸,便笑道「想着这些人来时,那等耀武扬威,临去竟然如此狼狈,真正解气」 琳琅捧壶进来,接口道「就是娘娘,今日着实辛苦了。」 萧月白拿着茉莉花胰子打出雪白的沫子,洗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浅浅一笑「为了王爷,不算辛苦。」 城郊冶铁场中,御审司副阁领望着满箱的锡纸元宝,满面铁青。 一旁围观的众人,大多是这冶铁场的工人,一个个光着膀子,赤着臂膊,双手环胸,瞪视着此人。 见了这等情状,便有人嘲讽道「咱们家乡遭灾,多少亲眷不幸没了,小老百姓一无所有,好容易弄些纸钱说烧给九泉下的亲人,怎么着也碍了大老爷的眼不成」「就是,俺们受灾那时候,你们这群当官的在哪里成王爷仁慈,给俺们吃住,给俺们生计。你们这群狗官又看不过眼,要来找王爷的麻烦,编排出什么王爷私造兵刃。其实俺们日常造的,只是生铁,哪里有什么兵器」 这副阁领面上神色如常,对这些粗鄙言辞充耳不。他将箱子重新盖上,走到成王身侧,一拱手道「王爷,卑职不过秉公办事,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陈博衍端坐于卷棚下头,手中正端着一只青瓷盖碗。他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便将茶碗放下,言道「宋大人客气,你等奉旨前来,即便是本王,也要遵旨行事。如何,可查看明白了」 那宋阁领面上不动声色,肚里却直骂晦气今日一早,御前便下了旨意,称成王私藏龙袍,更于冶铁场私造兵刃,有谋反之嫌,令御审司派出两拨人马前往搜查。 这宋阁领领到的任务,便是冶铁场这一路了。 到了冶铁场宣读了旨意,成王倒是客气,任凭他们搜查,他自己便坐在一旁卷棚底下,饮茶静候。 成王倒是无话,然而这些冶铁场的工人,倒是围在一旁,指指戳戳,阴阳怪气,更有甚者竟直言秽骂。 这些人自恃身份,又有任务在身,自是不会同这些市井匹夫一般见识,然而是人皆有三分火气,这些言语不绝入耳,那心中也不会如何痛快了。 偏生成王作壁上观,不论他们如何在冶铁场里翻找搜查,还是工人对他们口出恶言,他都无动于衷。 好容易找到了那秘报之中所谓的私藏兵刃的箱子时,宋副阁领着实喜出望外,满心道这下可拿住了证据,就要看那成王如何惊慌失措了。 箱子普一打开,日头照耀之下,满箱银光闪闪,却并非什么私藏的兵器,而是上坟烧化用的锡纸银锭这一来,宋副阁领越发下不来台,而那些工人口中的言语也越发难听。 正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时刻,偏生他的手下又四处聚拢过来,报称搜查完毕,这冶铁场里只有原石生铁同冶炼工具,并无可疑之物。 宋副阁领面上难堪至极,但他好歹也是场面上的人物,索性拉下脸面走来向陈博衍道歉。 当下,这宋副阁领道「王爷见谅,卑职搜查已毕,并无所获,想必消息有误。」 陈博衍浅笑「大人是奉旨前来,何错之有只是大人可当真搜查明白了别等着回去之后再想起来什么地方还未搜过,又请了圣旨,跑来再搜。本王这冶铁场关系着许多人的生计,可经不起这等折腾。」 他这话,便是讥刺宋副阁领无办事之能,宋副阁领也是见多了世面的人,哪里听不出来他倒也不生气,只道「王爷说笑了,卑职这便回宫复旨。」言罢,一拱手,便告辞离去。 待御审司人马潮水一般的自冶铁场退去,陈博衍的亲随上来低声道「王爷,这些人走得倒是干脆。受了这许多奚落,倒也不见着恼。」 陈博衍淡淡一笑「御审司经办大案无数,他能坐上这个位置,这点点心性自然是有的。」说着,又问道「王府那边如何了」 那人回道「王妃打发人送来消息,只说成了。」 陈博衍一怔,旋即笑道「好,咱们这便回府」 御审司两位阁领在宫门前碰面时,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自打御审司建司以来,经办大案要案无数,无论案犯身份如何尊贵,又或是怎样的刁钻狡诈之徒,无不手到擒来。但只御审司出手,必定有所斩获。 然而碰到成王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不说,还丢人现眼,狼狈至极宋副阁领倒也罢了,被几个乡野村汉讥讽几句,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在御审司刑审犯人之时,再恶毒污秽的咒骂,也都领教过。 然而那阁领却是另一番滋味儿了。回宫路上,他每每想起成王妃那双幽怨哀伤的泪眼,周身便如被雨淋湿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堂堂御审司阁领,竟落得去欺凌一个柔弱妇人,这可当真窝囊一路回来,这阁领已在心中骂了无数遍混账,胸口憋着一股气却又不知道朝何处撒去。 两人见了面通了气儿,晓得这次算是栽了。御审司正副阁领一道出手,却铩羽而归,真是前所未有。 宋副阁领清了清喉咙,低声道「待会儿见了皇上,却要怎么回复」 阁领脸色阴沉,冷冷道「照实说便可,他这般作弄我等,咱们也不必替他遮掩什么。再则,你我是皇上的臣子,他还没有登基。」 宋副阁领心中了然,知道这位正职已然动气,点头应下。 他心中也生气,堂堂御审司,竟然被人像猴子一般的戏耍两人进了宫,径直往养心殿面圣。 然而才走到养心殿外,远远便见两名梳着太极髻、头戴混元巾的少年道童立在阶下,两人脸上立时便现出不屑的神色来,晓得那位新封的国师正在里面。 这位国师,是太子陈恒远引荐与皇帝的。 皇帝自打病倒,便极听陈恒远的言语,几乎言听计从,又被病痛折磨的久了,病急乱投医,遂依从了他的言语,招了这道士入宫。 v第五十章[12.19] 这道士自号清和上人,于终南山下修炼了三百余年,已是半仙之体。他入宫之后,便于养心殿布阵施法,言称是在驱魔除祟。太后虽极其震怒,斥责皇宫大内自得上天庇佑,怎会有邪祟奈何皇帝却已到了白日撞鬼的地步,不论谁说,都听不进去,准许这道士在宫中做法。 一顿鼓捣之后,皇帝在养心殿中果然不再见到那些憧憧鬼影,吃了他两丸药,夜间也能睡踏实了。皇帝心花怒放,便将这道士奉为神仙,封了他做国师,口称其为上师。 然而旁门左道,向来为这些读圣贤书经科举进朝堂的臣子所不齿。即便是皇帝亲自管辖的御审司,这两位阁领亦是轻蔑不已。 何况,成王府这次的事件,还是这道士捅出来的。 守门太监见他二人到来,进去通传之后,便出来道「皇上请二位大人进去。」 两人一先一后迈步入内,绕过屏风,便有御前宫女迎上来道「皇上在偏殿等候两位大人。」 两人一顿,便转了步子,往偏殿去。 进了偏殿,果然见皇帝半倚软枕,歪在罗汉床上,一旁一身着鹤氅头戴玉冠的道人立在地下。 这道人须发雪白,面容倒甚是年轻,一条皱纹也无,仿佛一个青年长了一头白发和一把白胡子。他手持拂尘,立在一旁,精神奕奕,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两位阁领并不瞧他,径自上前,俯身下拜「臣等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那衰弱的声音自上飘来「起来吧,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只将结果告知与朕。」 两人起身,宋副阁领推后一步,正阁领言道「臣二人兵分两路,往成王府与冶铁场而去,将这两地彻查了一番,并无搜到任何成王谋反的证据。」说着,他看了那道士一眼,又补了一句「臣等依照指示去搜,在成王府中只寻到了一件戏袍同一顶唱戏所用的平天冠。冶铁场那箱子里,却是一整箱的锡纸锭,更无什么兵器。」 他言罢,似有如无的瞟了那道士一眼,只见那道士面上依旧平静淡然,喉咙却微微一动,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 皇帝经过这一场病痛折磨,形容枯槁,两只眼窝更是深深的陷了下去。听了阁领这番话,那凹陷的眼窝里竟似流露出了些光彩,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又问道「你是说,成王并无谋反之嫌」 阁领回道「臣,并无寻到证据。」 皇帝颔首连声说道「好好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当然不愿意相信陈博衍有意反了自己,毕竟陈博衍是他所有儿子之中最为优秀也最为器重的。自小至大,这儿子都是众皇子之中最熠熠生辉的那个。他的母亲皇贵妃,如今虽是生疏冷淡,但也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他实在不愿,临到老来却看见这个儿子前来反自己。 御审司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也让他心中的郁结散开了些许。 皇帝看向清和道士他钦封的国师,心中起了那么一丝丝的不悦,他张口问道「国师,你这次卦象可是不准。」 道士向他一个稽首,朗声道「陛下,贫道的卦象,一向是准的。比如先前,皇上为先皇后所扰一事,足以为证。」 皇帝微微有些尴尬,之前一连十数日他都在梦中看见了孝靖皇后。先皇后不言不语,只是用一双乌黑幽愤的眼睛看着他,折磨着他,直至黎明。 如此这般往复,甚而他在白日里也能瞧见孝靖皇后的身影,他不堪其扰,日夜惊惧,终于一病不起。 直至这道士进了宫,当面为他卜卦,并一语道出了他心中真病其实,他心底其实是动过那个念头的。 事到如今,皇帝心中也明白,论及才干,陈恒远一百个及不上陈博衍。他所有的儿子之中,有为君之才的,只有这个四儿子。 然而,陈恒远入主东宫多年,储君更迭不是小事,一个不稳就易造成局势动荡,故而这念头皇帝也只是放在心中想了想,并未说与任何人知晓。 这道士居然说中了他的心事,并且直言孝靖皇后之所以入梦缠绕,便因他这段念头而来,做了一段法事请退了孝靖皇后的亡灵,皇帝才重得清净。 皇帝因此信极了这道士,陈恒远是孝靖皇后的养子,也是她一力举荐方才将他推上了太子的位子,这些宫廷往事怎会为一个山野道士所知并且,更换储君的念头只存于他心底,因而惊动幽冥,令先皇后亡灵重返阳间入梦而来,也说得过去。 而此次成王谋反一事,亦是这道士卜卦出来的。 他倒并未直言陈博衍谋反,只说卦象显示,京城西南方有龙气上冲,直逼皇宫大内,似于龙庭不利。京城西南,有龙气的,那指的可不就是陈博衍成王府就在京城西南,陈博衍亦是皇子,若有龙气那也只能是他。 恰在此时,又有密探奏报,成王府里私藏龙袍,成王下属的冶铁场更私自打造兵刃。成王意图趁皇帝病危,逼宫大内,上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就登基称帝。 皇帝又惊又怒,他信极了这道士的本事,又收到这样的密报,两厢印证,虽不愿相信自己这个四儿子会有谋反之意,但还是下旨令御审司前往严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然而,御审司无功而返,两位阁领都称没有找到罪证,这让皇帝心里着实宽慰,也因而对清和道士有了些微的迁怒。 但听他提及前孝靖皇后一事,皇帝又无言以对。的确,若然不是他先动念头,怎会令先皇后入梦而来,这道士的卦象也还是可信。 清和道士又道「贫道先前见这卦象之中,京城西南有龙气逼犯大内。但今晨,自皇上下旨令两位大人严查之时,贫道又卜了一卦,见这股龙气竟被一团祥云笼住,隐隐绰绰,不易察觉。想必,是有什么人暗中相助,方才令两位大人无功而返。」 皇帝疑惑不定,看向御审司的两位阁领,问道「你们二人今日去搜查,可有被什么人或事物阻拦」 这二人心中大骂道士胡扯放屁,用这些牛鬼蛇神迷惑君王,面上却还得依礼回复。 阁领回道「回皇上,今日臣二人前往成王府与冶铁场,无论成王还是成王妃都以礼相待,遵守圣旨,任凭臣等搜查,绝无阻拦。」言罢,他紧盯着那道士,一字一句道「成王府中只搜出一件戏袍,一件唱戏的假平天冠,可就是国师口中的迹象了」 皇帝皱眉不言,那道士又道「皇上,贫道细观这祥云便是出自成王府中。成王府的那股龙气得此云辅助,方有上冲之势。今次,亦是为这祥云所笼,方使得龙气隐蔽起来。」 皇帝接口问道「如国师所言,是这股祥云作乱,方才令这龙气不利于龙庭」 道士微微一笑,却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云实属祥瑞,只是不该生于王府之中,如若归于龙庭,可于龙庭大有助益。」 那两位阁领面面相觑,不知这道士又在胡诌乱扯些什么。 皇帝却似是明白过来,问道「国师的意思,这朵祥云竟是成王妃么」 清和道士躬身回道「吾皇圣明。」 皇帝沉吟不语,那阁领却忽然说道「国师这话实在荒谬,成王妃一个娇弱女流,能成些什么事」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55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五十一章[12.26] 清和道士看着他,双目炯炯,甚而连宋副阁领亦有几分诧异。 清和道士言道「阁领大人,贫道只是描述卦象所现,并无别意。」 阁领张口便道「荒」 那个唐字尚未出口,后腰便被宋副阁领捅了一记,他当即便不说话了。 皇帝病体为愈,听了这半日的话,甚感疲倦,便说道「罢了,尔等辛苦了一日,既已查明成王并无谋反之嫌,你们便下去歇息罢。」一言未了,又道「今日之事,务必不可外传。若有泄露,朕必定唯你三人是问」 两位阁领齐声称是,一起道了告退。 待这二人离去,殿上寂静无声。 俄而,皇帝说道「国师,你适才之言,这朵祥云若托于皇家,于龙庭大为有益」 清和道士心头一震,面上神色如常,回道「皇上,贫道只是描述卦象所现。」 皇帝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若说这朵祥云便是成王妃,你可知这话何意」 清和道士躬身道「皇上恕罪。」 皇帝看了他半晌,方才道「罢了,国师也下去歇息罢,今日的药由宫人送来便是。」 清和道士慌忙道了一声是,便退出了养心殿。 皇帝独自坐在殿上,看着满眼的雕梁画栋,忽觉满心的倦怠与寂寥,他不禁喃喃自语「朕,到底错在了何处」 两位阁领离了养心殿,走出许远,眼看四下无人,宋副阁领这方问道「大人,适才听你话中的语气,似是有意回护成王」 阁领微微一怔,便道「本座无意回护任何人,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宋副阁领说道「那妖道话里暗指祥云便是成王妃,你怎会忽然动怒这若非在下提醒,只怕大人就要在皇上跟前失言了。」 阁领不语,宋副阁领又说道「大人,恕在下多言,皇上可是最忌讳御审司同哪位王公贵族关系密切。如若让皇上察觉,只怕就要有祸事临头了。」 御审司是皇帝用以侦查管辖诸皇族的机构,只能绝对忠诚于皇帝,若是被皇帝发觉御审司阁领竟敢站到了任何一方阵营之中,其下场必定是惨烈无比。 前朝曾有阁领参与皇位角逐,为其襄助的皇子罗织构旁人,制造了许多冤案。落后事发,那皇子被废为庶人,逐出关外。而这位阁领,则落的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妻女尽数充军为奴的下场。 想起此事,两人都打了个寒噤。 阁领便道「兄弟多虑了,本座并无那个意思。只是今日前往成王府,本座细观那成王妃言谈举止,虽说是个大家闺秀,知进退明事理,但其性格娇柔软弱,成王不在府中便六神无主,无以为靠。这般一个妇人,硬要说她能谋划什么,本座不信。」说着,他略顿了顿,又颇有几分愤恨道「再则,我等前去搜查,是今日早上才领到的旨意,我们御审司行事向来机密严谨,事前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成王妃又怎会事前便有预备,硬将那证物换去兄弟,咱们怕是被人利用了。」 宋副阁领摸了摸下巴,说道「今儿卑职率领人马到了京郊冶铁场搜查,那些工人十分回护于成王。下来,我私下找了两个人问了问,方才知晓这成王果然如传言所说,收容了许多难民,待他们也甚是不薄,衣食无忧,并非如太子所言,只为沽名钓誉,敛财肥己。成王与太子,孰优孰劣,自是不言而明。」 两人说着话,步出了皇宫。 那阁领回首,只见紫禁城在夕阳余晖之下越发的肃穆静谧,他淡淡说道「莫不是,咱们将来就要效忠于这样的主子么」 宋副阁领兀自一惊,却也即刻便复了常态,说道「大人,咱们是不能挑主子的。贸然行事,怕惹祸上身。」 阁领向他一笑「兄弟说的是,我自有分寸。横竖,咱们只按规矩行事,是什么便是什么,不偏不倚。」 宋副阁领心中会意,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入夜,成王府中。 上房之中,红烛高烧,将帐幔之中两抹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投在了墙上,暧昧的情韵在屋中如水般的四散蔓延。 女子蜜甜的娇吟声与男人粗哑的快活声缠在一起,令人脸热。 不知过了几许时候,这动静方才停了下来。 萧月白香汗淋漓,娇嫩的小脸上满是红晕,嘴角边噙着一抹甜甜的笑意,她枕着男人的臂膀,将两条雪白细长的胳臂放在被子外头。 陈博衍替她笼了一下汗湿的鬓发,将纱被朝上拉了一下,把她严严实实盖了起来,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说道「虽说夏天,夜间到底是凉,咱们才欢好过,仔细着凉了。」 萧月白那原本就红艳艳的小脸,越发变得如火烧一般,她浅笑斥道「又说这些话了,方才还没说够呢。」 陈博衍爱她语态娇媚,将她抱在了怀中,轻轻说道「说多少句,也是不够的。」 两人又亲热了一番,萧月白说口渴要下床喝水,陈博衍这方放开她。 她穿了抹肚亵裤,只披了一件衣裳,便下床踏着绣花拖鞋走到桌边,一连喝了两盏桂花露,便倒了一碗递给陈博衍。 陈博衍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但因是萧月白倒的,便接了过去,一口饮干,咂摸着滋味儿不对,挑眉道「这花露里,怎的有茶味儿」 萧月白笑道「晓得你不爱吃甜的,我没叫她们放糖,是拿碧螺春茶水沏出来的。我吃着不错,又解渴又清香,你还喜欢么」 陈博衍看着妻子明亮水润的眼眸,窈窕的身段在烛火照耀下妖娆艳丽,嗓音暗哑道「你特特为我做的,那当然是好。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萧月白笑了笑,重新回到床上,自己便拱进了丈夫的怀里。 陈博衍搂着这具轻盈柔软的身躯,心中充盈着幸福与满足,他低声问道「今儿那些人来,害怕么」 萧月白摇了摇头,咬唇道「没觉着怕,就是有些慌。但还好,我一昧的哭,那位大人该是没起疑心的。」 v第五十二章[12.26] 陈博衍叹息道「我当真是无用,竟然把你也牵连进这些事里。」 萧月白笑着,抬手抚平了陈博衍那皱起的眉,她说道「博衍哥,我心甘情愿的。我下定决心要帮你的那刻起,我就想好了,无论以后多艰难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这点点小事,不算什么。我只担心一件事,皇帝一定会信么」 陈博衍向她莞尔「他信不信都不打紧,我们要的只是成王府并无谋反的罪证。他若不信,那倒更好。皇帝越是信陈恒远与那妖道,之后事发,他们的罪便也越重。」 萧月白在听到陈恒远的名字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平滑的小腹,淡淡说道「博衍哥,你答应我,一定要杀了陈恒远为我、为咱们的孩子报仇。」 陈博衍搂紧了她,一字一句道「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的。」 经过了白天一场阵仗,晚上又和陈博衍享了许久床笫之欢,萧月白已感疲倦,却兀自强撑着说道「博衍哥,接下去要做什么呢」 陈博衍有些不忍,说道「月儿,下面只怕要让你受些委屈了。」 萧月白呢喃道「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话未说完,她已沉入了梦乡。 陈博衍细细的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微弯的唇角,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清和道士回到自己的住处之时,推门而入,却见陈恒远正端坐桌旁,手里翻着几卷经文。他吓了一跳,连忙将门掩上,快步上前,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来贫道这里让人看见,怕是要走漏风声。」 陈恒远嗤之以鼻,将手里的太平经丢在了地下。 清和道士忙将书捡起,微微有些怒意「太子殿下,有话但说,何苦来作践教派经典。」 陈恒远起身,双手背后,洋洋说道「爷是太子,将来这天下都是爷的。爷跟谁来往,都是理所当然,怕什么走漏风声你罢了,一个假道士,还假充什么清高你真把你们教派的教义放在心上,也不会跑去喝花酒找小娘了。」 清和道士心中恚怒,只是不敢言语顶撞于他。 陈恒远说道「今日之事,如何了我听闻御审司竟是无功而返你可在皇帝跟前递话了」 清和道士说道「贫道试着说了,然而那两位大人并无找到什么证据,皇上似有疑惑。」 陈恒远冷哼了一声,斥道「真是一群废物密探既查到了陈博衍有不臣之心,又怎会找不到罪证这御审司,也不过是一群吃干饭的」 清和道士不敢接这话,只是说道「太子殿下,今日贫道试着向皇上提了成王妃一事,然而皇上似乎极其不悦。恕贫道直言,此事还是等太子殿下登基大宝,再行为好。」 陈恒远骤然大怒,斥道「你这个牛鼻子,爷叫你来是做甚的,你便乖乖做就是旁的,轮不到你插嘴」狂怒之下,他将道士桌上的香烛法器尽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跌了个粉碎,方才拂袖离去。 他一定要以太子的身份,把萧月白抢过来,好叫陈博衍知道,他哪点儿也不比他差清和道士看着满地狼藉,脸上阴晴不定。 自己大概是跟错了主子,但骑虎难下,也是回头无路了。 时进九月,金风四起。 天气凉爽起来,萧月白那自幼而来的弱症却又复发了。 这一次,她病的厉害,一倒下去竟连床也下不得了,请了许多大夫看诊,都没有什么效验。 太后与贵妃在宫中知悉,各自忧心不已,调拨了太医院医术最为高明的太医前往为萧月白诊治。 太医到成王府看诊过,思忖了一番,便到寿康宫回话。 「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成王妃得的这病甚为凶险,且会扑人,只怕是不宜留在成王府中养病。」 太后才念过经,正在西窗下炕上盘膝而坐,听了这消息,眉头一皱,向皇贵妃道「没想到月儿这丫头,这次竟病的如此重。」 皇贵妃便问那太医「你说王妃这病会扑人,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太医回道「臣今日为王妃看诊,见她面色发红,时有高热,问起近侍,亦说王妃夜间常有咳嗽,且有痰液。臣以为,王妃这患的怕是伤寒。」 这话一落,太后与皇贵妃一起变了脸色。 伤寒在本朝,祸害实重,曾有一年京中竟有百余人因患此疾而亡。 太后便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不能留在成王府中了,需得另择一处安稳所在,让她养病方好。」 皇贵妃则忧虑道「博衍同她是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怕是不依。」 太后语态坚决「这病非同小可,却由不得他了。再则,又不是拆散了他们,这亦是为了他们好。」 皇贵妃便不再多言,想了片刻,遂说道「嫔妾当初住过南安寺,倒是个僻静所在。人少清幽,适宜养病。况且,有佛祖护持,月儿必定能逢凶化吉了。」 太后凤眸轻眯,点头「如此,也好。」 口谕极速到了成王府,陈博衍固然不舍,但也只能遵照执行。 他吩咐了下人收拾行囊,自己则走进了上房。 明珠与琳琅两人正开箱收拾,萧月白依旧卧于床上,见他进来,扎挣着想要坐起。 陈博衍在床畔坐了,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我舍不得你。」 萧月白偎依在他胸口,抬眼就瞧见他下巴上乌青的胡渣,不由抬手轻轻摸了摸,说道「有日子不收拾,连胡子也长出来了。」说着,又抚摸着他的手背,浅笑道「为了一世的厮守,眼下分别这几日又算什么咱们连一辈子都等过来了,还担心如今么」 陈博衍苦笑道「你倒是比我更爽快些。」 萧月白直起了身子,捧着他的脸,明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不是我爽快或者心狠,只是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咱们都只能走下去了。」 v第五十三章[12.26] 陈博衍摸了摸她的头,言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月儿,你好似长大了许多。」 萧月白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都已嫁做人妇了,当然不能再似小女孩儿一般的撒娇了。博衍哥这样说,我很高兴呢。」 陈博衍叹息道「然而我就是喜欢你小女儿的样子,喜欢你撒娇的样子。」 萧月白嘴角微勾,笑道「那好呀,我便向你撒一辈子的娇」 两人亲密笑语,外面人便来报说车马齐备。 饶是陈博衍再如何不舍,也只得送她出门。 萧月白乘上马车,透过窗子,望着丈夫,满眼的痴迷不发一言,良久将腕子上的手钏抹下,放在他手中,说道「月白在南安寺中,静候夫君大功告成的好消息。」 陈博衍接过那手钏,却见正是上一世萧月白在南安寺里与他一夜鱼水之后送与他那串。两人成婚之后,萧月白便将这手钏讨了回去,而今又交到了他手中。 他出神不语,萧月白已吩咐启程。 车轮转动,转瞬便已行出了一射之地。 萧月白自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着那逐渐远去的男人身影,以及成王府朱红的门扇,影影绰绰的飞檐翘角,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明珠替她披上了斗篷,轻轻劝道「娘娘,外头风大,还是别看了。」 萧月白这方坐正了身子,却只是怔怔不语,鼻子却渐渐酸了起来。 当着陈博衍,她不敢表露什么,怕更增伤感之情,但心中却是着实的不舍。 眨眼到了南安寺,那寺中主持早已获悉,亲自出门迎接。 萧月白下了马车,与她见过,微笑道「主持师傅,一别半年有余,谁想我竟又来叨扰了。」 主持水月双手合十,恭敬道「贵人踏足寒寺,鄙寺上下蓬荜生辉。」 她心中暗暗庆幸,当初弟子与安国公府二少爷偷情那件事并未闹得难堪,这小姐如今做了成王妃,还能到这里来养病。 当下,水月毕恭毕敬的将她引入寺内,亲自送她到了住处。 萧月白一见仍是自己之前所住的庭院,便笑道「故地重游,倒也是缘分。」 水月赔笑道「贫尼思虑,王妃是来养病,还是住过了的地方更习惯些。王妃如有所需,尽可打发弟子来知会贫尼。」客套了一番,方才离去。 两个丫鬟忙忙的铺好了床铺,替萧月白换了衣裳,服侍她歇下,才去收拾行李。 明珠一面归置衣裳,一面说道「年初咱们从这儿走,临到年末又住进来,这一年就在这南安寺打转了,真不知是个什么缘法。」 萧月白托腮凝神,淡淡说道「是啊,不知是什么缘法。」 琳琅沏了一碗香片上来,问道「娘娘其实并没得什么伤寒,何苦要遭这场罪呢舍不得王爷,又要住到这尼姑庵来」 萧月白啜了一口茶,眼眸微垂,说道「这话,不要出去说。」说着,她抬眼一笑「对外,要传的我病的越重越好。」 宫中,陈恒远收到奏报,腾的一下自椅子上一跃而起,厉声问道「成王妃病重,挪去了南安寺消息可确实」 底下人回道「奴才看的真切,成王府一大早便预备了马车,搬了大件小件的行李出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成王便送了成王妃上了马车。奴才跟着马车一路出了城,亲眼瞧见成王妃进了南安寺。」 陈恒远便在地下转来转去,又问道「她得了什么病,竟然要去南安寺静养难道成王府竟无处养病那又为何不回安国公府」 那人答道「小的也探听明白了,说是成王妃患了伤寒,很是凶险,太后娘娘恐她传人,方才令她搬去南安寺。」 陈恒远搓着手,暗道不曾想这时候,她竟病得如此重,我却该如何是好原来这些日子,有清和道士在皇帝跟前迷惑君心,他得意忘形,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萧月白夺来,遂指使那道士编造言辞,硬将萧月白说成什么天命福女,有辅佐帝王之相云云。 然而皇帝尽管日渐荒唐,又笃信因果鬼神之说,却也并非绝对的呆傻,于这些话一直将信将疑。 而近来,御审司向御前递交了几分秘报,上面写些什么,除皇帝外并无一人知晓。 但皇帝却对于那道士的身份似乎起了怀疑,虽并未将其驱逐问罪,但见面之时已不再称其为上师,亦不再招他演算卦象,谈论天道。 这让陈恒远十分着急,如若此事穿了帮,他这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 而这个节骨眼上,萧月白偏又得了伤寒这样传人的恶疾。在周朝,人染恶疾便是不详之兆,更遑论是会传人的疾病她若当真是什么天命之女,怎会得上这等病症这尽管荒唐,但在迷信的人眼中,就是道理。 陈恒远深知皇帝性子,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他是再难相信清和道士的话了。若他再要追查下去,于他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又把清和道士传来,关起门来同几个谋士,密谋了一日夜,却也没商议出个什么法子。 这般过了两日,陈恒远正在寝宫中闲坐,心腹太监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清和道长被皇上拿去了。」 陈恒远大惊失色,起身喝问「皇上不是去了园子里怎会突然要拿清和」 那太监道「果然如此,是园子里派了一列卫士过来,将清和道长拿去的」 陈恒远万念俱灰,跌坐在地 他本就是个莽撞之人,之前全仗着胡欣儿与他出谋划策,如今胡欣儿身死,孝靖皇后留与他的臣子也大多被他撵走,他也想不出来什么解困之法。 半晌,他忽然一咬牙,满脸扭曲狰狞「罢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京城西郊玉山上的皇室园林,于这日深夜忽起大火。 v第五十四章[12.26] 火光冲天,直将整个玉山照的亮如白昼。 而腾腾火焰声中,竟还夹杂着刀兵相撞之音,以及凄厉的惨叫声响。 这场火直烧到了隔日天明,方才被人救了下去。 正心殿中,皇帝坐于龙椅之上,怒视着殿下被绑缚之人。 陈恒远满面焦黑,衣衫破损,一身狼狈,被捆绑结实,跪在地下。 他垂着头,一字不发。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怎会想到,皇帝不过是去园中消闲小住,怎会带的如此众多精锐兵卫,几乎是将京畿护卫军调来了一半。自己的人马才踏入园林,便落入天罗地网,苦做困兽之斗。 一夜过去,他手下已损伤殆尽,只余他自己,被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怒斥道「蛇心豺性的孽畜竟然敢干出犯上谋逆、弑父杀君的罪行」 陈恒远垂着头,一声不吭,任凭皇帝的叱骂如雨点一般落下。 皇帝痛骂了他片刻,忽感疲倦不已,叹息问道「这皇位迟早是你的,你到底为何要行出这大逆不道的勾当」 陈恒远忽然狂笑,他抬头,双目通红,目呲欲裂,怒道「迟早是我的父皇,你敢说你心中从未动意要把皇位传给老四」 皇帝语塞,这念头他不是没有动过。 陈恒远又怒道「从小,皇爷爷、太后娘娘、父皇你们这所有人,动辄博衍长博衍短,什么都是他最好,他是人中龙凤。老四既然如此好,你们当初为何不将他立为太子,好叫我干脆死了心」 皇帝气的双手发抖,斥道「这般,就是你来弑君的理由么」 陈恒远大声道「若不是清和被父皇抓来,我也不至如此」 皇帝疑惑道「清和」 陈恒远破罐子破摔,索性就把如何在一勾栏院找到这落魄道士,如何同他勾结为奸,如何弄来迷药令皇帝夜间噩梦白日幻觉,以至病倒,又如何将他弄进宫来取信于皇帝等事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皇帝真没想到自己这个长子、太子竟然算计自己到了这般地步,几乎被他气晕过去。 只听陈恒远又道「儿臣只是不能明白,既然老四谋反是铁板钉钉,为何御审司竟会查不出来,难道不是父皇你偏袒所致」 皇帝到了此刻,已被这儿子犯下的罪行、扭曲的心性气的七窍生烟,再加上他自己倒出清和道长之事,他已不再信陈恒远口中的每一个字。 听了陈恒远这言语,皇帝冷声道「你自己唆使妖道来诬陷你四弟谋反,既是诬告,自然并无证据。 你四弟清白无辜,御审司查不到证据也是理所当然。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又来耍什么花样」 当初成王陈博衍被人指证私藏龙袍,私自打造兵器,有谋反之嫌,便是清和道士那所谓卦象所显,更甚至于连这些物件儿藏于何处,都算了出来。 那时,皇帝对这道士奉若神灵,他的卦象更是信任有加,便下旨令御审司前往搜查。 如今,陈恒远既供认出清和道士是他同党,那此事必然也是他同清和道士密谋所为。 陈恒远怔了怔,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嗓音「皇上,臣已审问明白,清和尽都招了。」 陈恒远回头,只见陈博衍一袭甲胄,长身玉立,步履生风,大步走上殿来。 陈博衍走上殿来,向着皇帝行礼已毕,言道「皇上,清和道士已尽皆招供,与太子合谋犯上及构陷等事,供认不讳。」 皇帝却有几分糊涂了,不由道「朕,并未叫你捉拿清和。」 陈博衍回道「是,然则太子谋反,同党自该一并捉拿,提防其逃窜。再则,这清和同太子勾连已有时日,御审司亦查到了些许证据。今日太子谋反,臣恐清和逃窜,便先行捉拿。」 皇帝默然,他看着殿下一跪一立的两个儿子,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到底是为君多年的人,这里面的勾连曲折,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这是为人父,为人君者,最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他本以为自己于局势平衡拿捏的甚好,谁知还是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皇帝忽觉头疼欲裂,胸口亦如有千钧巨石压着,不由大叫了一声,捂着头自龙椅上滑了下来。 殿中一片慌乱,陈博衍唤了宫人将皇帝抬入后殿,又招太医前往侍奉。 于是这殿里,眨眼就只余下他与陈恒远两人。 陈博衍走到了陈恒远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目光森冷轻蔑,看着地下跪着的太子,彷如在看一只卑微渺小的蝼蚁。 两世了,陈恒远依然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一点从未有所更改。 陈恒远抬头瞪视着他,两只眼睛里血丝满布,他切齿「我明白了,父皇并没有下旨捉拿清和。是你,是你你假传圣旨,派御前侍卫去往皇宫擒拿清和,便是要激反我」他吼着,神色癫狂。 陈博衍睨着他,淡淡说道「你眼下想明白了,又能如何横竖,谋反大罪你已是犯下了。你,是个反贼。」 陈恒远不断扎挣,如一头发狂的困兽,想要扑上去咬断陈博衍的喉咙。奈何那绳索捆绑的甚是结实,他无论怎么扭动都无法挣脱,只是越发的狼狈。 他喘着粗气,狠狠道「我是叫清和算卦对父皇说你有谋反之嫌,但你私藏龙袍、私造兵刃是确有其事,不算我诬陷」 陈博衍没有答话,只是满眼鄙夷,似是在看一个十足的蠢货。 v第五十五章[12.26] 陈恒远醒悟过来「你是故意叫我知道的」他拼尽所有的力气,自地下一跃而起,却连陈博衍的衣角都尚未沾到,便摔在了地下。 陈博衍那冰冷的嗓音自上头飘来「总还不算太过愚蠢,但这事后诸葛,却是毫无用处了。你败局已定,我劝你省省力气。」 陈博衍萎在地下,又哭又叫起来「一切都怪你,全都是你害我,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话」 陈博衍面色如水,淡淡言道「陈恒远,你这么个人,从来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仰头,看着梁上雕刻繁复的云纹,同那在云中探出爪来的金龙,「的确我是设了套,然而却是你自己心甘情愿钻进去的。」 翌日,太子陈恒远举兵谋反,震惊朝野。 御审司更查证,陈恒远伙同妖道清和,以迷药等物,惑乱君心,蒙蔽圣听,毒害龙体,诬陷忠良。 皇帝之前那所谓噩梦缠身,日见亡灵,皆是因那道士的药物所致。药既是他们下的,皇帝依了他们的言语行事,他们私下再停了药,那便是所谓的国师手段灵验了。 然而皇帝身处大内禁地,日常饮食无不精细谨慎,怎会这等容易被陈恒远下手这些事,这些关窍,无人过问,也无可过问。 陈恒远谋逆铁证如山,如此就够了。 又五日,御前降下圣旨。 陈恒远密谋犯上,弑父弑君,大逆不道,酌废为庶人,驱逐出京,无招永世不得再入京城。 储君被废,东宫无主,朝中群臣上奏,议立成王。 适时,民间又传颂起成王仁义的名声来,文心书肆聚拢的文人群笔齐下,文章飞的漫天都是。 甚而,西北军亦送来折子,奏请皇帝改立成王。 皇帝经此一场劫难,元气大伤,已没了精神再去争衡计较什么,又看众望所归,也就罢了。 周朝顺德十三年腊月初二,上立成王陈博衍为储。 这些消息,如腊月里的雪片一般,纷纷扬扬的洒进了南安寺之中。 萧月白披着大红羽缎斗篷,立在一株梅树下头,看着枝头那艳艳红梅,兀自出神。 雪花一片片的落下,粘在她细密的睫毛之上,又化成水珠,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淡然。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月有余,而朝里那些惊天动地的消息,也陆续经人传来。 她知道,归去的日子不远了。 不知何时,一双坚实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到了怀中。 男人身上那再熟悉不过的麝香味漫了上来,几乎将她裹住。 低沉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月儿,我来迟了,我来接你回家。」 萧月白回首,向他嫣然一笑,满是妩媚与眷恋。 又五年,皇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年号为昌宏元年。 萧月白立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头顶凤冠,身着吉服,面敷珠翠面花,耳下挂着双排玉珠环,庄重华丽却又陌生。 陈博衍登基称帝,而今是她的封后大典。 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今日。想想那遥不可及的前世,再看今生的繁华如锦,她只觉恍如梦中。 再往后,还有漫长的一生。 时辰已到,宫人请她挪步前往坤宁宫受封行礼。 行到坤宁宫,华丽的宫室外,一身着衮服之人正立于殿外阶下。 那人,正是新帝、她的丈夫陈博衍。 陈博衍向她莞尔,伸出手来。 萧月白亦回之一笑,将手轻轻覆了上去。 两人握了手,并肩拾级而上。 不论将来还会遇上怎样的坎坷,他们必将信任着彼此,携手度过。 与子携手,与子并肩。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花总想退亲》卷一 作者:侍花 02、《娇花总想退亲》卷二 作者:侍花 03、《娇花总想退亲》卷三 作者:侍花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