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娇花总想退亲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陈博衍与萧月白正在亲昵,不防萧覃忽然进来。 萧月白到底腼腆,被老父撞见如此,只觉得羞赧不堪,从脸上一直烫到了脖子。她自陈博衍怀中挣了出来,红着脸轻轻道了一声「爹」 萧覃火冒三丈,不去理她,只大声呵斥道「你回房去」转而向陈博衍斥道「陈博衍,我当你是个作风正派的君子,方才请你进内宅。不想,你竟然趁着无人,轻薄我女儿」 萧月白自然不肯走,上前一步,轻轻说道「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覃见这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竟这般回护于他,越发恼了,责备道「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还替他说话」 陈博衍见萧月白被呵斥,便说道「国公爷,此事与月白无干,纯是小婿一人行事不稳,您不要责怪她。有什么过错,小婿一人承担。」 萧覃听他张口闭口的自称小婿,萧月白又红着脸立在他身旁,不由竟气笑了,点头道「好,你倒是敢担当的。虽则你和月儿一早定下的亲,但你们到底还不曾成婚,日常相处当恪守礼节。如今你在我后宅之中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轻浮,月儿是否还能嫁给你,我倒要再思量思量了。」 萧月白才和陈博衍笃定了心意,早把之前那要退亲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闻听父亲此言,顿时便急了,低低道了一声「爹爹这事儿不是您想的那样,我都不生气的,您生什么气呢」 陈博衍倒是沉着,他走到萧覃跟前,双手一握,俊挺的身躯微弯,向着萧覃竟而作了个大揖,口中说道「小婿失礼,但凭岳父责罚。」 他口口声声的岳父小婿,那话里的意思无非便是,萧覃想怎么罚他都可以,但退亲却是绝无可能的。 萧覃出入官场数十年,哪里听不明白他这弦外之意陈博衍素来性格清傲,又是皇子之尊,在他面前恭敬至此,他那口气其实已消了大半。然而一想起他适才的行径,萧覃心底却依旧有些不舒坦。 虽说如今世风宽松,不似前朝那般以贞操节烈来压迫拘束于男女,陈博衍和萧月白又是打小儿就定下的亲事,平日里见见面说说话倒也无妨,然而似方才这等那也未免过了。 在他安国公府中,对着尚未婚配的女儿这般轻薄,分明是没把他们阖府上下放在眼中。如此一来,陈博衍对于萧月白在心中到底有否尊重,那也都是未知了。 萧家是功勋世家,祖上于周朝开国时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代代传至如今,为朝廷贡献良多,全族上下甚而献出了十数条子弟性命,因而萧家从不屑于阿谀奉承,媚主求荣。萧覃对于女儿这门亲事,起初是因着妻子与淑妃的交情,而后见陈博衍日渐长大,性子虽傲了些,但还不失为一名正直诚恳的君子,便想着女儿终身托付于他,该是没错的。 但今日竟出了这样的事,如若他往日真的看走了眼,陈博衍心中对于萧月白是存着轻慢亵玩的念头,那女儿嫁过去日后处境可想而知萧覃真正看重的,是女儿的终身幸福,而不是靠着子女姻亲求来什么光彩荣耀。 想到此,萧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言道「你莫要多说了,今日这件事,我不能当做没有看见。四皇子,萧某人虽位卑言轻,骨头却还有几根,行不出那卖女求荣的事来」 萧月白越发急了,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陈博衍,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分明还没有出嫁呢,她却已经尝到了夹在丈夫与父亲之间左右为难的滋味儿。 陈博衍听着,眸中却闪过了一抹激赏。 萧覃,果然是个刚正不阿,耿直坚硬之人,秉持正道,而不为私利所迷。即便偶有不敬,但也是为了道理公义。朝廷,需要的便该是这样的良臣,而不是那些蝇营狗苟、阿谀奉承、只知看上面脸色说话的小人。 一个国家,如若小人昌盛而君子沉陷,那也就离亡不远了。 上一世的周朝,便是送了萧覃的性命。 直到了那个时候,萧覃还在想,能用一死来唤醒皇帝的理智,然而皇帝早已昏聩至极,沉溺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被小人迷惑而不自知,只想保住自己的皇位而多享受几年,哪肯再为国家子民操劳半分陈博衍今生既然不打算再离京反叛,但要自内而励精图治,萧覃这样的人是必不可少的。 萧月白看陈博衍沉默不语,只当他是不高兴了,便向萧覃道「爹,博衍哥并没有轻薄我,我们只是、只是在说话而已」 萧覃瞥了她一眼,低低斥道「说话只是说话,他抱着你做什么」嘴上这样说,肚里却腹诽这女儿大了就生外心,我疼了她这么多年,如今竟为了个毛头小子来跟她爹顶嘴了。陈博衍这个臭小子,不知怎么甜言蜜语,把我的宝贝女儿给哄了去了养女儿这事,就如养花一般。日夜精心照料,唯恐她被风雨催折了去,好容易一朝花开,艳惊四座,却要被一个叫女婿的家伙给连盆端去了,这叫人如何甘心萧覃往日里倒也没细想过这事,如今亲眼见着萧月白回护陈博衍的样子,便老大的不是滋味儿起来。 正逢此时,林氏找了过来。 一进门,见了这等不尴不尬的情形,林氏心中疑惑,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老爷虎着脸,博衍这躬身作揖的是干什么呢」 萧月白一见母亲到来,就如来了救星,连忙过去,挽着母亲的胳膊,低声细语把适才的事讲了一番,只遮了陈博衍搂抱她的细节。 林氏心中了然,她这个丈夫素来疼宠女儿,眼下瞧着女儿竟为了别的男人跟他顶嘴,那心里必定是不痛快的。虽说他说的那些也是道理,但最要紧必定还是这个。 她会心一笑,倒先不去理会萧覃,只向陈博衍说道「四皇子,今日既已如此,想必别的也谈不拢了,你便先回去,改日再来。」 陈博衍略一思索,也道「姨妈说的是,小婿便先去了。」言罢,他行礼告辞。 萧月白见他要走,当时就想跟上去送他。那腿才迈开,便听她父亲在后面说道「月儿站住,不许送他」 萧月白无奈,她从来不会忤逆父母,只得亲眼瞧着陈博衍出去。 陈博衍走到门外,回首朝萧月白眨眼一笑。 外头天气正好,日头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他长身玉立,莞尔浅笑,正如玉树临风。 萧月白心中一甜,也向他还之一笑,轻轻张口「我信你。」 陈博衍明白,她是在说自己朝安国公府里派人的事,只觉得胸怀一畅,朗笑离去。 萧覃眼瞧着,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跟陈博衍眉目传情,越发生气,将她叫了过来,责备道「我不在这儿,你来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怕传出去给人笑话」 萧月白嗫嚅道「昨儿夜里,我把葫芦香囊落在这儿了,过来找的,没想到博衍哥哥在这里。再说,爹既然这样讲,那为什么不让他在外头堂上等如此,女儿怎样也见不到他了。」 萧月白不知,她越是为了陈博衍说话,她的亲爹便越是气恼。 萧覃果然生气,呵斥道「还顶嘴呢,回房里去,往后不准你见他」 v第二章 萧月白小嘴儿轻轻一噘,看向她母亲。 林氏向她努了一下嘴,微笑道「爹叫你回去,你便先回去。」 萧月白应了一声,便也出去了。 待女儿走远了,萧覃便在那太师椅上坐了,兀自气哼哼的。 林氏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身子便滑在了他怀中,也学适才萧月白同陈博衍那样,坐在了她丈夫膝上。 她笑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吃闺女的醋,像什么话呢」 萧覃顺势搂了她,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那腰肢依然细软的令他叹息,他说道「你没瞧见他们之前那个样子,陈博衍抱着咱们家月儿,按在他腿上,两个人脸贴脸的说话。就说他们早已定了亲,明年下半年月儿就要嫁过去,可是未婚如此,也未免过于大胆陈博衍这等,便是不看重咱们月儿。这月儿嫁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林氏朱唇微勾,搂着丈夫的脖颈,浅笑道「是不是像咱们这样你也一般的不看重我么」 一旦妻子撒娇,萧覃便没了脾气,这辈子他唯独在林氏面前,一点办法也没有。 总好在,他爱上的女人,是个识大局的,不然他已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了。 萧覃顿了顿,方又说道「这怎能相同咱们是已婚多年的夫妻了,当然不必那般避忌,他们」 林氏却伸出青葱般的食指,点在他唇上,一字一句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你既这么讲究规矩礼法,这夫妻闺房也当以礼相待、恪守礼节才是。往后啊,咱们也别亲热了。你回房,先念一段圣人告诫,再说底下的事。我得把这内宅里年轻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免得弄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来,让你这清净守礼的大老爷难受。」 一顿话,说的萧覃彻底没了脾气。 林氏一气儿说完,便自萧覃怀中滑脱出来,竟就要走。 萧覃生平最怕的,既不是儿时父亲考察课业,亦不是上朝与皇帝廷策,而是这娇妻的脾气。 往常,只要林氏那秀丽的双眉一皱,萧覃的心便先软了一半。 之前两个人才为了纨素的事情置气了一场,虽说那事纯是小人拨弄,林氏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了丈夫,然而因着萧覃任凭林氏去了南安寺,又过了这些日子才把她请回来,昨儿晚上在床上可是好生赔了一通不是。 这在外人眼里看来,林氏这叫恃宠而骄,但谁让萧覃就是愿意宠呢眼看妻子撇下自己要走,萧覃忙将她扯了回来,重又抱着。 林氏不依,半真半假的同他扭了两下,萧覃只微微用力,便将她扣在了怀中。 林氏便笑「你就会拿这套来欺负我,欺负了我这快二十年,欺负的我给你都给你生了一儿一女了,还不够呢。」 萧覃抱着妻子,低低的喃喃道「素英,咱们好好的说着女儿的事,你怎么又拉扯到咱们身上来我也不为别的,只是看他尚未成亲就这样对待月儿,心里生气。他对月儿这般不看重,等月儿真的过了门,他还能好好待她么」 林氏睨了他一眼,娇斥道「行啦,我还不知道你啊你那心里,其实就是看着女儿待博衍好了,不痛快罢了。想着半辈子娇生惯养出来的宝贝疙瘩,三下五下就被人笼络了去,心里没了你这个老爹爹,不甘心罢了。」言语着,她重又搂住了丈夫的脖颈,将脸贴了上去,又笑又叹道「成了,儿女都大了,早晚是要成家的。雏鸟,总是有离巢的那一天。有我陪着你呢,咱们就这样相依相伴的到老,还不足够么」 听着妻子的软语娇言,萧覃心头的那一点明火,尽数灭了。 他搂紧了妻子的细腰,正想说些什么,林氏又道「再说这博衍,是咱们打小儿看着长起来,性格脾气彼此都熟稔。月儿嫁他,我是放心的。今日这件事呢,若真如你所说,那是有点离了格。但他们从小就定了亲,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又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待在一起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没人瞧见,也就罢了。但你要说他不看重月儿,那我是不信的。当时在江州,我才点头,你也猴急的跟火上梁一般,你也是不看重我么」 萧覃见妻子竟揭条起年轻时候的事来,不由老脸一红,强辩道「那怎么能是一回事,他这是在咱们府上,背着咱们轻薄月儿。」 林氏立时便道「那时候,你还背着我爹娘,轻薄我来着呢。要真算这个,你也不要说谁了」 几句话,说的萧覃哑口无言。 只听林氏又道「你是不知,在南安寺那会儿,月儿病的不省人事,他能一日三次冒着风雪来看。等月儿好了,因着在园子里摔跤没人跟着,他还将月儿身边的下人都发落了一通。后来,又听下人说,他大清早起摸黑去排队买玉带糕,就为了给月儿送那第一锅的糕。你说,他这是不看重月儿往常,我看这孩子外和内热,性子过于冷清了些,还怕日后他们成了亲,冷淡了月儿。每每说起这事,月儿也郁郁不乐的。如今看来,竟都好了。」 萧覃实在没得讲了,兀自闷闷道「昨儿晚上,月儿还来跟我说要退亲,我数落了她一番。今儿,怎么就和陈博衍好的如胶似漆起来。」 林氏却不知此时,皱眉问道「月儿要退亲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她便瞅着萧覃,点头说道「好啊,这么大的事,闺女都不跟我这个做娘的商议了,径直就找你这个当爹去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萧覃却颇有几分自得,说道「这是自然,毕竟我是她爹啊。」 林氏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这个,只是问道「月儿到底为什么要退亲」 萧覃略一思索,便将昨日夜里萧月白所言之事尽数讲了一遍,又道「昨儿晚上,因着实在太晚了,又怕你生气,便没告诉你。我想着这件事过去也就罢了,没曾想今儿他们两个倒好成这样了。」 林氏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暗道怪道在南安寺里,月儿自从病好之后就怪怪的。 她想了一会儿,便说道「不成,我得去问问月儿。」说着,就要走。 萧覃连忙拉住了她,说道「你去哪儿这事便是过去了,你还要去责问月儿她就是念着你和淑妃的交情,这才没先跟你说。你就当念着女儿的这段苦心,权作不知道也罢了。」 林氏看着他,说道「你这个人,说细致时也细致,说粗心也粗心。你适才还说,昨儿晚上月儿还为着阖家子人要退亲,你虽是责备了她一番,她也未必就听了。她要退亲,必定是远着博衍的,怎么才一夜的功夫,就和他好成这样了这里面,必定有缘故。」 萧覃听了妻子的话,这方放手,笑道「还是你看的周全,难怪母亲喜欢你掌家,把什么事都交代给你。」 林氏听着,不由一笑,说道「你也不用花言巧语的哄我,我答应了晚上包馄饨给你吃,总不会赖账。」笑着,便出门去了。 萧覃看着妻子倩影渐渐远去,方才含笑开了桌上的书奁。 他平日里的书信公文都放在这里面,由两个心腹小厮整理,要看时便自这里面取。 v第三章 打开书奁,赫然见上面第一封便是陈博衍的亲笔。 他心中疑惑,拆了信封套子,一字字的读了起来。 待看完信,萧覃心中暗道我还当他今日过来,只是寻常讨论些政务。不想,他竟是为此事来的。话还未讲,我便将他逐了出去。 想着,他起身,握着那信,在屋中地下来回踱步,心中暗自思索着。 皇帝共有七个皇子,陈博衍排行第四,除却长子陈恒远已被立为太子,余下的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平庸守成之辈,既无十分的才干亦无什么志向报复,只求封王过那太平富贵的日子。五皇子前年病没,六皇子与七皇子年纪尚幼,还看不出什么。 陈恒远原本只是一名小宫妃所生,只因是长子,又被孝靖皇后收在了膝下,这方被立为太子。 然而其因身世缘故,自幼便愤世嫉俗,这些年来,这性子竟是越发偏激,心中全无家国,只有他的太子之位是否稳固。如今年岁渐长,那性子却越发偏激,轻狂暴躁,好大喜功,只要能讨好皇帝,无事不做。 这样的人,如若做了君主,于国于民,只能是灾难。 如今的皇帝,已大不如前,对于朝政日渐怠惰,只想及时行乐,早不是当初登基之时的勤勉于政。上行下效,周朝的权贵阶层,也弥漫着奢靡浮华之风,整个朝廷已是百病丛生。如若下一任帝王,又是陈恒远这般人物,那天下大乱也就近在咫尺了。 七个皇子之中,唯独陈博衍的资质最佳,于朝政颇有见地,目光长远且宽阔,更为难得的是,他所思所想往往是为一国子民谋划,而非一己私利。虽说之前性子有些锋芒过盛,但少年人如此全不算毛病。何况,近来相处,只觉他沉稳老成了许多,许多想法谋划,越发超然出众。甚而有那么几次,连萧覃这多年的老臣,都自愧不如。 萧覃在屋中转了几圈,心中不断的琢磨着陈博衍信上所言。 在于萧覃,储君人选,自然该是陈博衍这样的人,但陈恒远并无十分的过错,也不能随意上折奏请撤换。无故储君更迭,于朝廷稳定,并无好处。 萧覃所虑的,仅是国家朝廷的根基,他并非愚忠之人,所效忠的是国与民,而非那某一个人。 他思忖沉吟了片时,便将陈博衍的书信连着封套一起丢在了火盆之中,看着红旺的炭火将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吞噬干净。 萧月白回了房,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心中起伏不定,一时想着陈博衍的神态,一时想着他说过的话,胡思乱想了一阵,竟而又念起那梦里两人在南安寺缠绵的情景来。 想了一阵,心里越发燥了,她便起来,立在窗边看着外头院里的积雪出神。 一旁明珠见她发怔,揣摩着必然同陈博衍有关,有意替她开解,便说道「姑娘,横竖呆着也没事,不如出去转转」 萧月白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地下又是雪又是泥,去哪里呢」 明珠笑道「不如找三姑娘说说话她那暖阁里倒是比别处更暖和些。」 经她一说,萧月白方才想起,昨日下午萧柔拿了一个花样过来问她,说上面的喜鹊翅子怎么也绣不好,让她帮忙看看。 她便到针线篓子里,把那绣活拿了出来,只见是一副绣了一半的喜鹊登枝,针黹细密,花样也新鲜精巧,可见萧柔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但那底下的料子,却用的是一方藏青色的绸缎。这样颜色的布料,多半都是男人使的。 萧月白心中微微一动,便将那花样收了,说道「拿斗篷来我穿,我去找柔姐姐说说话。」 明珠便赶忙取了大红昭君套来,服侍着她穿了。 正要出门,老太太房里的喜鹊去忽然过来,传话道「老太太打发我来请姑娘过去,商议年三十进宫赴宴的事儿。」 萧月白闻言,不由一怔,问道「进宫赴宴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喜鹊说道「我也不知,是老太太说的,姑娘还是快去瞧瞧罢,大太太二太太连着三姑娘都已经过去了呢。」 萧月白无法,暂且放了那事,依言过去。 出了屋子便见天色阴了下来,走到半途,果然又飘起了雪花。 萧月白穿着那大红昭君套,怀里捧着手炉,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心中暗道这天果然下起雪来了,地下又是雪又是泥又是冰,他骑马回去不知会不会打滑。 这念头才起,便越发的悬心,为免人瞧出来笑话,便强装作无事,只是那心却好似跟着陈博衍跑了,随着他骑马一道去了皇宫。 走到荣安堂,果然自己的母亲林氏、二房的蒋氏、甚而三房的李氏也在,萧柔亦坐在地下一张红木春凳上,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着甄母。 萧月白才踏入门内,屋中那笑语喧哗声顿时一停,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身上。 蒋氏眼尖,一眼瞅见她肩上薄薄的积雪,立时便叫了起来「这四姑娘,外头下了雪,进门也不晓得先掸一掸,这湿气寒气带进来,也不怕冻着了老太太」 林氏见她挤兑女儿,怎会容她,但还未张口,甄母已率先放话了「月儿,外头又下起雪来了,可冻着了没有快来祖母跟前儿,靠着火盆烘一烘衣裳,再让丫头倒盏姜糖茶来,给你搪搪雪气。你那身子骨弱,大年下的别再病着了。」 萧月白笑着应了一声,将外衣脱了交给明珠抱着。 林氏听了甄母的话,不由一笑,便不再开口。 蒋氏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白讨了个没趣儿,却听甄母又道「老二家的,这孩子冒着风雪进来,你不说先问问孩子有没有冻着,先去抓她的错儿,这算什么毛病」 蒋氏被婆母训斥,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兀自辩解道「儿媳不是责怪她,只是想着老太太有了年纪,弟妹身子又才好,怕再被寒气冰着了。」 甄母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倒比那孩子还更结实些,不用你在这里乔龙画虎的瞎操心你也是这个年岁的人了,儿子都会出去飘风戏月了,怎么整日还是没个正形儿,那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 李氏亦在一旁微笑道「劳二太太惦记了,国公爷前儿发了话,好歹让人把那块坏了的明瓦补上了,这屋子不漏风,我自然也就无碍了。」 蒋氏听了这话,更是被噎的脸红了大半日。 v第四章 之前林氏离府,这掌家之权便暂且落在了蒋氏手中,蒋氏大喜过望,便癫狂作乱起来,将以往在林氏手里受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气尽数撒了出来。这三房素来和长房亲厚,她便将李氏视作与林氏一伙的,想方设法的欺凌三房。 李氏体弱,萧柔又是个晚辈,且毕竟不当家,许多事说不明白,和她争理也争不过。 萧柔告诉了祖母,甄母有时也数落蒋氏,但都被蒋氏敷衍了过去。甄母见掌家的是蒋氏,大体不错,也就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蒋氏得了意,越发作了起来。后来,三房的一块窗户明瓦破了个口子,冬日的西北风顺着往屋里灌。李氏使人说了几回,蒋氏总推不得闲,嘴上说着已经吩咐了,可始终不见个动静。 这事,最终还是萧柔使了那纨素找上萧覃,方才办了。 蒋氏见李氏当面把这事揭了出来,自觉理亏,当然脸红。 她心里暗自忖着这一家子老小都是怎么了,一夜的功夫,好似都吃了枪药一般,各个都冲着我来了。这李氏以往就是个面团,今儿说话也夹枪带棒了。 萧月白脱了外袍,走上前来,向着众人一一含笑问安「给祖母请安,给母亲、三婶儿请安。」轮到蒋氏之时,她笑影淡了,嘴里说道「给二太太请安。」 这称呼一转,那意思便差了几分。 蒋氏哪里听不明白,嘴上却又挑不出什么来,想挑刺儿,又怕被婆母嗔,只好僵着脸笑道「这月儿喊个人,还有亲疏呢。一家子人呢,何必这么客气。」 萧月白不去理她,只向李氏笑道「三婶儿,我离家许多日子,一向少见了。昨儿回来,听柔姐姐说,你身子总算好些了」 李氏含笑说道「好多了,也劳你记挂着,在那寺里住着,还往家里给我送丸药。」 萧月白说道「也都好,她们寺里有些海外方,合出来的药效验倒是更好些。我吃着觉得好,想着三婶儿也跟我一般的体弱,便使人捎了些回来。」说话间,她便挨着甄母坐了。 甄母便满手抚摸着她的头,满面慈爱,笑道「这丫头的头发真好,跟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 丫头果然送了一盏姜糖茶上来,萧月白接了过去,小口小口的啜着,鲜甜滚热的糖水带着一股子辛辣味儿直钻入五脏六腑,那寒气果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蒋氏见状,连忙插空子笑道「月儿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好模样,越大越有当年老太太的影儿呢。」 甄母却没接她这茬,径直问道「老二媳妇,你弟媳妇方才说的明瓦,是怎么回事」 蒋氏脸上一热,心里暗道这老婆子,分明一早就知道这事了,怎么今儿又装作第一次听见是了,她定是要拿着这件事扎筏子,找我的不痛快。 然而眼下这情形,她倒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甄母倒也不等她的回话,转而问了李氏。 李氏哪里会为蒋氏打掩护,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讲了一番,又垂泪道「我也罢了,柔儿还小,一时冻坏了可怎么是好可怜我家老爷,总共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说着,竟淅淅沥沥哭了起来。 萧柔忙过去抚慰她母亲,母女两个就抱头痛哭。 然而趁着间隙,萧柔却侧脸,向萧月白眨了眨眼睛。 萧月白会意,嘴角微挑,借喝姜茶遮掩了过去。 蒋氏看着眼前这一团乱,心里暗骂这娘两个必定是事前商量好的,来演这一出戏。然而她却一句话也找不出来,张着嘴瞪着眼睛,活似个。 甄母脸色铁青,向她说道「二儿媳妇,这是怎么回事你掌家主事,便行出这等欺凌妯娌的事来么」 蒋氏被问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又想着这段日子尽是她二房丢人现眼,一口气憋到了眼下,倒也不肯再忍下去,便梗着脖子说道「老太太这话问的离奇,儿媳有没有欺凌妯娌,老太太不知道么就说明瓦这事,您老人家其实老早就听说了,今儿倒拿出来问儿媳,也不知是什么盘算」 几句话,顶撞的甄母一股火气直往上冲。 林氏便斥责道「二太太,你这是怎么跟老太太说话的心里还有个敬畏么」 蒋氏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将头一扬,点着下巴说道「你也不用在这儿描补了,横竖我拍马也赶不上你。谁似你一般的久惯牢成,把男人霸拦的死死的,但凡跟个谁沾身,就又是大闹又是离家住寺庙的阖家子还得跟请菩萨似的,把你请回来。好好的清白丫头,往死里作践,扒光了验身子,还要给撵出去。这等刁泼了,阖家子还说你贤惠。我们房里,老爷放了几个人了,我说过一个不字饶是这等,那好名声也落不到我头上」 她越说越气,竟向着甄母大声道「老太太,我便是不明白了,您老人家怎么就这等偏心她林氏甩手离府,我也是辛辛苦苦的掌家,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排面,我起早摸黑的主持,怎么临到头了,一句好话也落不着我晓得,这是您心爱的大儿媳妇回来了,您要把那掌家之权还给她,所以叫三房来演这出戏。咱们也不必这等藏着掖着,打开了天窗说亮话,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的,什么意思」 甄母被气的全身发颤,她指着蒋氏,哆嗦道「你们都听听,她满嘴里胡诌的都是些什么那贱婢设计诬陷主子,莫不是还要把她收到房中封个姨娘不成三房的明瓦坏了多少日子,你辛苦掌家怎么不见人去修理,定要你大老爷开口你当的这是什么家,这又是谁教的规矩,敢这等跟婆母说话」 蒋氏到了这会儿,却是豁出去了,越发大声嚷叫起来。 甄母当了这些年的老祖宗,还没被儿孙晚辈这等顶过嘴,本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又上了年岁,那火大伤肝是最受不住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脸眼见着就白了。 萧月白率先看出来,慌忙丢下盏子,扶着甄母的胳膊,说道「祖母,您怎么了」 甄母大喘着气,指着蒋氏,只是说不出话来。 满堂的人顿时都乱了,又高喊着叫请大夫的,又去端热汤的,还有张罗着往屋里抬的。 唯独萧月白,和她祖母亲近,对甄母素日里那些毛病一概熟知,清了清嗓子说道「都别忙,喜鹊先去房里,开那兽首描金小橱,把那瓶天王补心丹倒三粒出来,拿温水化了,喂给老太太吃。」 喜鹊立刻跑着去了,少顷端着一只青瓷碗回来。 林氏接了过去,慢慢喂给了甄母。 甄母吃了那药,果然缓了过来,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v第五章 她睁了眼睛,一双鹰般的眸子,狠厉的瞪着蒋氏。 蒋氏晓得自己闯了祸,早已缩到了墙角里,这会儿见甄母缓过气来,心中石头才落地,却又被甄母这般盯着,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甄母指着蒋氏,厉声道「我萧家,没有这等刁泼撒赖的儿媳」 甄母这话落地,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蒋氏更是傻了,竟而没明白过来,甄母到底在说什么。 甄母吃了药,已然缓了过来,她盯着蒋氏,眉梢微微的抽动着,掷地有声道「我萧家是清净守礼的人家,门第不敢说高,但也是诗书传家,实在容不得这等泼悍搅家的媳妇儿。蒋氏,你暂且回家去,叫你的父亲或者你们蒋氏的族长,过府说话罢。」 蒋氏这下真正呆了,她静了片刻,忽然咧嘴大哭起来「老太太,你这是要休了我」 甄母冷笑「我看你自打进了我萧家的门,这些年来总是心不宁,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通,可见你是不愿当我们萧家的儿媳。我们萧家庙小,容不下蒋家的大小姐。你也不要在这里哭闹,回房去收拾了,先回娘家罢。余下的事情,我便只和你蒋家的主事之人谈了。」 蒋氏只顾着一时痛快,没曾想到,甄母竟然发了狠心,要将她休逐回娘家。她已是这个年岁的人了,儿子都已长大,再被休弃,且不说丢不丢得起这个脸面,便是晚年的生活,也要没了依靠。 她一想到那晚景凄凉的惨状,便再也硬不起来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啼哭哀嚎起来「老太太,您不能把我休了啊。我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被撵回了娘家,那娘家的兄嫂,哪里容得下我我便是没有活路了您就看在我这些年来,生养了可为的份上,没有功劳总有苦劳,饶恕了儿媳这一遭罢」说着,便磕下头去,连声说道「我再也不敢了,求老祖宗饶恕。」 甄母却笑「你替我们萧家生了个孙儿不假,然而养而不教,那还不如不养。可为如今这个心性做派,我还在头疼如何教导,你竟还当件功劳抬出来说」说着,她挥了挥手,淡淡说道「我不耐烦你这么吵闹,地下凉天又冷,你还是起来。免得明儿坐下病来,又走不成了。」 蒋氏见甄母竟是下了狠心,心中恐慌,她晓得这老太太素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脾气,不由嚎啕大哭起来,咚咚的磕着头。 哭了片刻,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爬到林氏与萧月白跟前,哀求道「大嫂,嫂子,老太太素来看重你,求你在老太太面前说上一句半句的罢。都怪弟妹昏了头,胡说八道冲撞了嫂子,你可千万别跟我这浑人一般见识。」求了半日林氏,见没个动静,又转去求萧月白「好月儿,老太太一向疼你的,你在老太太跟前替婶子说句好话罢。就说,看在婶子这把子年纪的份上,饶了婶子这一遭。」 萧月白冷眼看着蒋氏,那啼哭哀嚎的神态,同梦里那逼迫自己打胎、逼迫自己进宫的狰狞嘴脸,来回交替闪现着。 迫害了她一家的人,的确是陈恒远与胡欣儿,然而蒋氏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也一样的功不可没。 之前,她始终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境,是老天给她的预警,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然而,如今她知道了,蒋氏是真的祸害过她,也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萧月白生性温和恬静,鲜少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然而对于蒋氏,这个亲手堕下她骨肉的刽子手,她从心底里的憎恨着。 这恨意,深刻在骨髓里。再度见到这蒋氏,她的心就如一锅开始般的沸腾着。 这蒋氏,眼下竟然还求自己去为她说话真真是个笑话 别瞧她这会儿哭的可怜,一旦得了势,那便什么狠毒的事都做得出来。似蒋氏这等小人,只能永生永世的牢牢压在底下,决不能给她一星半点的翻身余地。她不会记得人对她的恩惠,也不会有半分怜悯宽容之心,那窄心眼儿里便只有她蒋氏、她二房的荣华富贵。 萧月白低垂了眼眸,遮掩住其中异常的光彩,袖口遮掩着底下攒握起来的手,指甲刺入掌心,隐隐作痛,强压住了那就要泛上来的笑意。 她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絮絮说道「二太太,月儿是小辈,这等大事不好插口的。您还是好生跟老太太说说,三婶儿的明瓦,连带着之前南安寺里您来劝我母亲收纨素做姨娘,都是怎么回事。这解释清楚了,老太太气消了,兴许就没事了呢。」 这蒋氏人虽愚顽,但到底不是十足的蠢笨,听了萧月白这番话,分明知道她这是在火烧浇油,就是要甄母再把她前头干过的事都想起来。 她不由抬头,恰好碰上了萧月白的眼睛。 那眼睛依旧是那般柔和美丽,只是里面竟而隐隐的透着冷光,冷的令蒋氏打从心底里的冒着寒意。 那张温婉秀丽的脸上,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神色,唇边却又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萧月白,竟是在笑 不知为何,眼前的只是个小辈,蒋氏却觉得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滴,她很怕眼前的这个侄女儿仿佛自己的命,就捏在她的手心里了。 她知道萧月白是在落井下石,然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果不其然,甄母在旁听了这话,便又想起蒋氏之前跑到南安寺里架桥拨火的事来。 纨素这件事,扑朔迷离。自从事败,甄母便使了几个内宅管家姑姑,仔细的审问纨素,这事情到底是何人策划,何人指使。那纨素倒是硬气,一口咬死了就是自己一人所为,只是因仰慕爱恋国公爷,故而行此下策,与旁人无干。 甄母虽疑心这事儿和二房脱不了干系,但没有个实在的凭证,那也不能随意发落,只得将纨素撵出了府去,但这疑影儿却存在了心中。 这会儿,听了萧月白的言语,她便又勾起了这茬子账,新仇旧恨一起发作,冷笑道「她的胳膊长,做她自家汉子的主还不够,都伸到她大伯房里了。这等贤惠的好儿媳,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正闹着,二老爷萧潼也不经人通传,风风火火的自外头闯了进来。 他在外头,才安置了慧心与纨素鹭儿的事宜,这方踏进房中便听到了这个消息,衣裳也不及脱,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门,萧潼见了这个情形,也不及说话,上前先抽了蒋氏两记耳光。 蒋氏不因不由,忽然被她丈夫打了两耳刮子,只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萧潼不去理她,朝着甄母跪了,说道「儿子管教无方,致使媳妇冲撞了母亲,还望母亲责罚。」 他满以为自己先责打了蒋氏,又将过错都揽了过去,甄母再如何偏心,也总要给自己这个二儿子三分薄面。蒋氏能有多大的错处,无过只是说话不稳,顶撞了甄母,如此这般也就说过去了。 然而,他却不知蒋氏在甄母那里存下了多少笔账,今日不过是一股脑的发作了起来罢了。 甄母看着他,目光森冷,心里那暗火就越发的旺了。 v第六章[08.15] 她真是深恨,自己怎么就养了二房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出来。若不是萧潼是她打不断的亲儿子,仅凭着他纵容自己妻子,欺凌三儿子遗下的这一对母女,她连这儿子都想打出家门去。 甄母最为看重的,是门第家声,是家中的和睦长久。 家和方能万事兴,如果有这么一窝东西在,如耗子般的日日啃咬打洞,便是百年的盘根大树也要倒下了。 只恨她以往,怎么没早些看清楚这一对的品性往日这两口子虽同长房三房不和,但也只是家长里短的口角琐碎,她便也没放在心上。而如今,竟然连算计构陷的事,都做出来了。 甄母,容不下这样的人在家中作乱。 她也不想再看这二儿子一眼,淡淡说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演戏,把这妇人领回去,她平日里的衣裳首饰,不论是娘家带来的还是在咱们家置办的,都替她收拾下来。嫁妆,当然也都打点装箱,原封不动的还给人家。咱们萧家,不干那占人便宜的下作事。她既说往后没有依靠,得了那些东西,也算傍身之物了。」 萧潼听了这话,心中惊异不已,母亲这话竟是毫无转圜余地,是铁了心要将蒋氏休出去了。 硬说起来,萧潼跟蒋氏到了这把子年纪,也没什么男女情爱了,然而到底也算是一路过来的人,又都不招这家母亲兄长的待见,可谓是同病相怜。如今忽然要被拆散,他心里也是酸楚。 他抬头,正想说些什么,然而触上母亲那森冷如电的目光,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余下的话便都咽了下去。 甄母淡淡说道「成了,今儿就到这儿罢。我乏了,还有旁的事,都明日再说罢,我要歇着去了。」 她将这话撂出来,旁人再说不得什么。 林氏与李氏两个儿媳,就要上前扶婆母回房。甄母却摆手道「你们也都去歇着罢,成日的忙碌,不必再来伺候了。余下的事,有丫鬟们呢。」 听她这样说,众人方才罢了,又看甄母委实不高兴,也不敢强留下,便都告退去了。 顷刻的功夫,荣安堂便散了个干净。 萧潼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堂,怔怔的出神。 蒋氏伏在地下,哀声痛哭。 只是,没人来理会他们。 出了荣安堂,只见那天上如柳絮般的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 萧月白扬起了头,看着晶莹剔透的六瓣雪花落在自己的鼻尖上,大红的昭君套也沾了些雪,显得分外艳丽。 她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畅。 想起适才堂上的蒋氏,萧月白只觉得心头一阵松快。 她心里也明白,二房的这一对公母,不过是人家手里的棋子,充当马前卒的人罢了。然而,眼见着蒋氏的惨状,她依然感到痛快。 萧月白是个温柔的脾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恨。 萧柔走了过来,拉了她一下,说道「月儿,时候还早,到我那儿去坐会儿罢」 李氏亦在一旁笑说「是呢,三婶儿这儿有新糟下的鹿筋鸭掌,你们姊妹两个说话,晚上再吃一盅小酒,这天又正好下雪呢。」言语着,遂又劝林氏。 林氏同李氏倒是向来交好,眼看当下无事又有几桩事同她商议,便答应下来。 当下,四人逶迤朝林氏的住处行去。 一路行至林氏那同春馆,进门就见廊下的一排红梅开的极艳。 萧月白便笑说「这红梅开得有趣,衬着雪天,格外的好看。难怪婶子这院子叫做同春馆,外头开着花,屋里烧着地龙,暖和亲香,可不是四季同春」 萧柔便也说道「小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三个字什么意思,是父亲拉着我的手,站在那院门外头,指着匾额上的字,一个一个的教给我念,我方才知道。」说到这里,她忽然失了声儿。 萧月白晓得她这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便握了她的手,轻轻说道「柔姐姐,三叔是为国捐躯的,他是英雄。」 萧柔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浅浅一笑「咱们进去。」 李氏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酸楚,然而当着人前当然也不好现出来,便连忙将人都让了进去。 这同春馆,原本是老国公爷晚年将养之所,地下埋着地龙,窗上明瓦光净,一应家具也都是上好的木头所造,倒是个惬意的住所。 后来老国公爷过世,萧劲娶妻之后,便同李氏住在这里。 蒋氏还曾眼红,同萧潼咬了好一顿耳朵,终是没能争了这地方过去,还挨了甄母一顿训斥。 蒋氏同三房的这段子过节,从那时候起就埋下来了。萧劲还在世,尚且不敢过来肆扰,等三房没了男人,就蓄意挑起事端来。 这次,这同春馆次间的一处明瓦破损了,需得修补。 李氏使了人去跟蒋氏说了几次,蒋氏当面答应的倒是好,却总不见人来修。那冷风不住的灌,将萧柔几乎吹病,李氏无法只好亲自去找蒋氏,蒋氏却说「你们那同春馆是个暖和的好地方,当年老国公爷的住处,破一块瓦子怕什么柔丫头又不是月儿那娇贵的身子,怎么会病年下不得闲,三太太还是候着罢。」 这足闹到萧柔去找萧覃告状,此事方才算了。 v第七章[08.15] 四人进了屋子,李氏便让林氏坐,脱了外衣,又同萧月白与萧柔说道「我们大人在这里说话,里间更暖和,你们到里头玩去罢,我叫丫头拿果子给你们吃。」 萧月白与萧柔,便手拉着手,往里屋去了。 李氏与林氏在炕上相对而坐,丫鬟摆了果盘茶点上来,李氏拈了一块琥珀核桃让林氏。 林氏不大想吃这甜腻的东西,因是她让的,吃了一个就罢了。 李氏浅笑着说道「这次,也多亏了大哥和大嫂,不然我们这娘两个,还不知让人怎么欺负。」 林氏笑了笑,说道「我说你也是过于小心了,一样都是儿媳妇,凭什么让她欺压。她敢这样做,你就找老太太,老太太还能不做主么你身子不好,柔丫头又小,若真是一起病下了,你们可就真等着被她揉搓罢」 李氏低了头,低低说道「我也是想着,老太太有了春秋,再为这些事生气,怕将她老人家气着了。」 林氏看她这柔弱样子,又气又叹道「我便是瞧不得你这幅模样,如今三弟也不在了,你自家该撑起来才好,这底下还有个女儿等着你照拂呢」说着,忽然又噗嗤一笑,说道「你和柔丫头,今日倒是做的好。我思量着,老太太本就在寻机会下了她的权,你正好递了把柄过去。」 李氏微笑道「今日这件事,却不是我的主意,是月儿说的呢。」 林氏一怔,不由道「怎么是月儿」 李氏便低低的将事情前后告诉了她,说「日前,我正在房里歇,月儿忽然同着柔儿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我本有些担心,但她们说,老太太必定也厌着二房的,如今嫂子又回来了,需得有个由头才好说底下的话,我便依了她的。谁晓得,二房的竟就那么闹了起来,老太太恼的要将她驱逐回娘家去。」 说着,她停了停,又低声问道「嫂子,你说这次,还真能把她休了么」 林氏正在出神,听了她这话,想了片刻,方才说道「这话不好讲,但二老爷亲自去求,老太太都没答应,可见是动了真怒。」 李氏点头叹息「说起来,她也在这家里这么多年了,又生了可为。这把年纪,还要被夫家休逐,倒也可怜。」说着,她话却一转,又道「可她也闹腾了这些年,没了她,家里倒是清静许多。」 林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往日,你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李氏怅然一笑,点头说道「那天月儿过来,跟我说了许多话,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我不是没有敬着她让着她,然而这些年越发敬出个祖宗来了。这同是一样的人,我凭什么受她的气,她的磨折于是,我便想着不如试上一试,便是不成也要叫她知道,我们三房不是好揉捏的。倒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我也吓了一跳的。」 林氏却又发了会儿呆,半晌才淡淡说道「老太太,也未必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把心放宽些,她做下的孽实在太多了。」 妯娌两个说了几句家常话,林氏话锋一转,问到萧柔的亲事上去了「柔丫头眼见着越发大了,这交新年就要十八了这亲事,可得抓紧了。她不比月儿,打小定下的亲,到时候嫁了就是。何况,这月儿明年下半年也要出阁了。她们虽说是堂姊妹,不计较这些规矩,但一个女孩儿家,到底也是不好。」 李氏听闻此言,顿时眼圈便红了,鼻子酸涩,抽噎道「嫂子说的道理,我哪里不明白然而这自从我家老爷不在了,哪有个像样的亲事到门上来呢以往那些人不必提了,一个个都没影儿了。这再找上门来的,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柔儿嫁给那样的人,真正是糟蹋了。」 林氏听着,也深知这里面的难处。 自从萧劲过世,那再找上门来的媒人,便都是些破落户,酒肉之徒。 虽说萧柔还是安国公的侄女儿,然而这隔了一层,那就不一样了。萧家还拿她当千金小姐看待,在外人眼里,那已是落魄的凤凰了。 林氏为难,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寻了泛泛的话,劝慰了李氏。 萧月白和萧柔在离间里,贴着墙壁听了半日,才蹑着步子走开。 两人走到白玉棋盘子前,萧柔便说道「有日子不下棋了,咱们对一局」 萧月白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姊妹两个相对而坐,萧柔是姐姐,照旧是她执了黑子。 两人下了半日,黑白子在棋盘上胶着厮杀的甚是激烈。 萧柔说道「你今儿这一局,是提前就预料好的」 萧月白看着棋局,思量着,说道「只是没想到能这样顺利。」 萧柔便笑「你倒是狠,没有你那一句话送她走,老太太也未必恼怒到要休了她。」 萧月白落下一块白子,淡淡说道「既要落井下石,那砸人不死,就要反受其害了。」 萧柔听着,不由抬眼看着她,说道「月儿,我觉着你好似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萧月白浅浅一笑,说道「柔姐姐,这一次咱们一定都要好好的。」 萧柔觉得这话怪异,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萧月白又笑道「柔姐姐,方才我娘同三婶儿的话,你心里什么意思」 萧柔微微有些不自在了,说道「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那酒肉之徒,我是断然不嫁的。实在不成,等母亲百年之后,我就把这头发剃了,到南安寺里当姑子去,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世」 萧月白却抿嘴一笑,说道「柔姐姐,你嘴硬,我可不信。你那心里装着人呢,我说的是不是」 萧柔方寸一乱,便下错了一子,被萧月白吃去了好多,她说道「你乱说什么呢,我心里可没什么人。哪里像你,打小就把你那博衍哥哥装起来了。一年大节小庆又或他的生辰,你总惦记着绣个扇套,做个钱袋子,偏又不好意思送过去,就在家里急的哭鼻子,我就不笑话你了」 萧月白看她揭了自己的短,倒也不生气,便将袖里放着的花样子拿了出来,说道「既这么说,那这是什么」 v第八章[08.15] 萧柔看见那花样,俏脸微微一红,强说道「你拿这个做什么那是我自家要用的,又怎么了」 萧月白一笑,说道「你自家用的这藏青色的料子,哪里是你用的还有这上面的花样,虽说是喜鹊登枝,但你绣的这喜鹊,翅子是扬起来的,身子也雄健许多,这能是姑娘家用的花样」 萧柔被挤兑的急了,竟有些张口结舌起来「那、那我就是喜欢这个颜色的料子、就是想要个雄健的喜鹊花样,那又怎么啦」 萧月白看她恼起来了,便收了戏谑的样子,连忙劝道「柔姐姐,我跟你说笑呢,你别生气。这喜鹊的翅子,我昨儿已看了,里面有几处你空一针补两针,比之前一昧的界线倒更像些。」说着,便一一讲给萧柔听。 萧柔听明白了,脸上拧起来的神色逐渐化开了。想起之前萧月白替她出气整治蒋氏,又耐心跟她讲这针黹绣法,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说道「月儿,我心里有些燥,所以说话过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萧月白笑了笑,说道「咱们之间,还用的着说这个么然而,柔姐姐,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呢出家做姑子,那总是不成的。再说」她心中灵光一闪,低低问道「这花样子,怕不是要送给周枫大哥的罢」 周枫是陈博衍的表弟,两个人时常在一起,因而萧月白和萧柔倒也见过他几面。 周枫外形粗犷高大,看在这中原闺秀的眼里,颇有那么几分怕人,性子又烈,时常闹出打架的消息。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偏偏在萧柔面前经常被她嘲的抬不起头来。 萧月白心里也大约明白那么几分,这两人怕是有些意思的。 果然,萧柔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却垂首不言了,半晌才怅然叹息一声,似是自嘲道「那个蛮子,你能指望什么」 萧月白听着这话,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只是握了她的手。 陈博衍骑马回宫,进了宫才回撷芳殿,尚未来得及休整,寿康宫便派人来传话,太后招他过去。 陈博衍便也没换衣裳,直奔寿康宫而去。 走到寿康宫,才踏入院里,便见许多宫人在院中扫雪。 廊下,一名红衣丽人似是正在监工。 一见陈博衍到来,那姑娘眼中一亮,满脸堆欢道「四哥哥,你来啦」说着,便跳下了台阶,朝陈博衍跑来。 陈博衍见了这少女,不由也是莞尔一笑,淡淡说道「大雪天,宝禄郡主怎么在外面」 那被唤做宝禄郡主的少女,不由噘嘴道「博衍哥哥,你如今是怎么了,见了我便只叫宝禄郡主了,这么生分客气」 她生的娇俏,一张小小的苹果脸,水灵灵的眼睛,甚是讨人喜欢。她已在廊上站了半日,小脸冻得有些红了,配着那噘嘴撒娇的样子,分外的可爱。 陈博衍浅笑「你大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样。」 宝禄郡主便嗔道「怎么就不能了博衍哥哥还是博衍哥哥,软儿也还是软儿,没什么不一样啊。」 陈博衍看着她,微笑中带着一丝怜悯。 这宝禄郡主,其实是滇南王姚崇信的小女儿,乳名软儿,交新年才满十六。她四岁那年,母亲过世,朝廷派人前往吊唁,特降下恩旨,将她封为宝禄郡主,又怜悯其自幼失母,将其迎入京中,由太后亲自教养,养在深宫大内。 这明面看起来,真是尊贵无比,但实则是将她当做个人质,押在了京城。 南疆王姚崇信,世代居于西南,为朝廷镇守西南疆域,却是个异姓王。朝廷虑其坐大成势,难以控制,而姚崇信亦思虑朝廷有意裁撤他的番号兵权,两者相互较量已有年头,但都不敢轻举妄动。 姚崇信妻妾甚多,子女亦众,唯独对这个姚软儿疼在心坎上,朝廷便也是捏着了这一点,令其将女儿送入京中。姚崇信也恐若抗旨不遵,被朝廷捏住了把柄,只得咬牙听命。 这宝禄郡主进京已有近十一个年头了,除却每两年那藩王进京面圣之时,能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便再没见过亲人一面。 姚软儿在宫中跟着太后,日子倒是顺遂舒适,为着面子上的功夫,宫里人人都捧着她。 然而,上一世因陈恒远的推波助澜,撤了南疆王的番号。那南疆王本也是个野心家,索性就反了大周。这宝禄郡主在宫中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也尴尬非常。 太后抚养了她多年,到底还有那么几分情分,悯其年轻且无罪,便将她送到了南山别馆,软禁了起来。后来,大周兵乱,一度波及京城,乱兵烧了那南山别馆,这宝禄郡主落入贼兵之手,受辱而亡,也可谓是惨烈至极。 南疆的叛乱,是陈博衍称帝三年之后,在与南蛮联手之下,才最终平定。 姚崇信被押入京城,陈博衍见他时,惊觉原本一个精明干练的猛将,竟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姚崇信身故之前,只留下一句话「弱女何辜」 姚崇信叛乱固然罪有应得,但姚软儿却是个可怜之人。她自幼被迫与亲人分离,做了十数年的人质,最终还落了个不得好死。 陈博衍如今再见着姚软儿,便生出了些同情之意来。 姚软儿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不言语,又是有段日子不见了,便四下打量着他,忽然一眼瞥见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八宝碎金明珠手钏,倒不是男人的饰品,那眼珠咕噜一转,便笑道「博衍哥哥,我病了好一段了,你这是给我带的礼物么」 陈博衍不明就里,反问道「礼物」 姚软儿便指着他手腕上的那串手钏道「这不是这上面的八宝碎金都雕了芙蓉桃花的样子,你可从来不戴这花哨的饰品。」 陈博衍倒是没料到如此,莞尔一笑「郡主弄错了,这手钏当真是我的。你如今要什么没有,还在意一两件手钏」 姚软儿见他不与,倒更想要了,说道「我不信,以前从未见你戴过。我那么些手钏,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好,我就是想要这个。博衍哥哥,你给我好不好」 v第九章[08.15] 陈博衍便淡了笑意「郡主若是喜欢,我再寻好的给你,但这一串,我绝不会与人。」 言罢,也不想同她多言,便迈步往东暖阁行去。 姚软儿见他走了,急忙追了上去,说道「博衍哥哥,我知道了,这手钏一定是月白姐姐给你的对不对所以,你不能给人。软儿错了,你不要生气。」 陈博衍步履微缓,便说道「郡主多虑了,我并没有生气。」 姚软儿看他口吻客气疏离,与往日格外不同,心里也暗暗发急,一时又没个法子。 上了台阶,她心中忽然灵光一动,拉住陈博衍笑道「博衍哥哥,前两日我做了个暖炉套子,待会儿给你拿去。淑妃娘娘不在宫里,这些针线上的事,底下人怕不怎么上心呢。我瞧你也没怎么使暖炉,想必是没有。」 陈博衍将胳膊轻轻抽了出来,望着姚软儿那闪亮的眼睛,淡淡说道「我不使,是因为我没有用暖炉的习惯。那暖炉套子,郡主还是留着自家用,便多谢郡主好意了。」 正当此时,守门的宫人见他到来,已向里面通传了,打了绣着龟鹤延年的松花色洒金棉门帘子。 陈博衍便迈步进去,独留下姚软儿一个人在原地呆立,哑口无言。 陈博衍踏入东暖阁,只见堂上佛龛供着一尊镀金的观世音菩萨象,供桌上香花水果净水俱全,一旁的铜鸭香炉中正袅袅吐着白烟,细品便是檀香。 此处是太后日常礼佛的所在,此刻屋中却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陈博衍站了片刻,就见里面转出一个穿着软黄色比甲的宫人,低声道「四皇子里面请,娘娘在里面。」 陈博衍应了一声,随她进去。 穿过月洞门,果然见太后正倚着一方蜜合色绸缎织金软枕,歪在罗汉床上。地下,一宫人跪着,拿了美人锤替她轻轻捶腿。 太后已很有了些岁数,眼角与口唇处,鱼尾纹遍布,然而因着保养得宜,皮肤依旧白净细腻,身材也还匀称,倒可瞧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太后额上戴着岁寒四君子抹额,高高的发髻上插着九凤衔珠钗,珠子垂了下来,微微的晃着。两个丰润的腕子,一只戴着一串黄玛瑙手钏,一只则是羊脂玉手镯,都是润泽光亮的上好料子。 陈博衍上前,俯身行礼问安「孙儿见过老祖宗,给老祖宗请安。」 太后正闭目养神,闻听此语,也没睁眼,只淡淡说道「琉璃,给四皇子放座。」 话音落,那叫琉璃的宫人,搬了一张鸡翅木方凳来放下。 陈博衍谢过,便掀衣坐下。 太后倒不及说别的,先问道「却才听见,你在外头,同软儿说些什么」 陈博衍心里掂量着,也情知姚软儿在京中的尴尬处境,便替她遮掩了,说道「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宝禄郡主病了,有些时候不见,所以说了几句闲话。她问我今日出宫做什么去的,我如实告诉了她。」 太后嘴角微微一勾,说道「这丫头大了,难免有些念头了。你是订过亲的人,远着她也好。」 陈博衍便答道「老祖宗这个放心,孙儿知道分寸。郡主大了,男女有别,平日里也并不见她。」 太后似是满意,笑了一笑,又问道「出宫见你母亲去了她几时回来」 陈博衍说道「回老祖宗的话,孙儿是才见了母亲,母亲那边已收拾上了,大约这两日就要回宫了。待回了宫,母亲必定亲来给老祖宗磕头谢恩。」 太后仿佛来了兴致,她睁眼坐起,挥退了捶腿的宫人,说道「哀家,倒也不用她这般孝敬。然而,她也该回宫,管管这些事了。到底,她是淑妃,不是底下那不成器的。宫中无有皇后,她是四妃之一,该担起这个责任。」 周朝宫廷,一后四妃,分别为贵淑贤德。 除却皇后是后宫至尊,总管一切事务,那具体的分项,则由四妃分担管辖。 大周后宫晋升,并不看产子或恩宠,而是看其身在其位,分内之责完成的如何,以及年份长久。如此,既防了狐媚惑主,也保了后宫的稳定安泰。 淑妃当初,也是在婕妤、昭仪的位置上熬了几年,因才干出众,颇受皇后与太后的赏识,才升到了现下这个位置。 如今,孝靖皇后病逝,四妃上唯有两人,贤妃身子不好,常年有病,干不得事,后宫的事务除却太后总领,详细便由淑妃管辖。 淑妃总领宫务以来,倒是四平八稳,她处事有方,赏罚分明,宫里人无不信服。 可自从出了个胡欣儿,一切便都乱了起来。 陈博衍晓得太后所说,停了片刻,便顺话说道「老祖宗说的是,然而如今的态势,母亲即便回来,怕也出不得力。」 太后看着他,眼角微挑,摸了摸腕子上的玛瑙手钏,说道「哀家知道你的意思,然而总躲着也不是个法子。宫里,不能任由这等奸邪之人兴风作浪、胡作非为」 陈博衍听得太后口气隐隐含怒,便静默不言。 果然,太后又道「这为后为妃,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妻妾。即便是平头百姓家里的妻妾,也总以家中和睦兴旺为要,何况她们繁衍子嗣,开枝散叶,服侍皇帝,虽也都要紧,但更为重要的是不能任着皇帝的性子来,能时不时的提点一二,仔细打理宫廷,稳定内帷,解皇帝的后顾之忧。这一昧的以姿色声乐来取悦于人博得恩宠,真是娼妇所为」 太后这一番话,说的极狠厉极重,陈博衍却知,她指的是前两日发生过的一件荒唐事。 陈博衍依旧没有接话,那件事却不是他这个晚辈可以插口的。 v第十章[08.15] 太后端起一旁的描金五彩瓷小盖碗,竟一气儿喝了半碗的茶水,将茶碗重重的撂在桌上,茶水溅了些许出来。一旁侍立的宫人,又赶忙给添上了。 太后缓了缓,方才又斥道「这胡氏,与孝靖皇后也是同出一脉,一个府邸养出来的女儿,心性品格竟是一个天一个地。胡氏,为了自己恩宠,竟然无视宫廷法纪,不顾皇帝龙庭,秽乱宫廷,使出那等下三滥的手段来,这等人竟然还妄想爬上贵妃的位子,她也配」 太后所言,乃是前两日,胡欣儿侍驾之时,竟招来三个十四五的女孩子,一起服侍了皇帝。 此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幸而太后一力弹压,方才不至于流出宫廷,贻笑大方,进而惊动那些御史言官。 太后极其恼怒,勒令那胡欣儿在寿康宫外的地平上跪了一天一夜,直至晕厥过去,任凭皇帝如何求情,始终不肯饶恕。 依着太后的意思,还要将这胡欣儿废作庶人,打入冷宫。 皇帝则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母子两个为了一个胡欣儿竟险些伤了和气,太后见他迷恋胡欣儿到如此地步,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令胡欣儿闭门思过。 这件事在宫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陈博衍多少有些耳闻。 乍听此事,他也有些诧异,这胡欣儿的性子竟比上一世变得更加淫邪无耻,上一世她倒还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但仔细一思量,陈博衍倒也想通了。 自从重生回来,胡欣儿的日子不算顺遂,除却太后的弹压,自己也没少让她难受,这胡欣儿心中是没底了。她不过是个新晋宠妃,在宫中无有根基,也没有什么正经的本领,比起其他依着宫规升上去的妃子可谓一无是处,也只会以这等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来取悦皇帝。 陈博衍想通此节,按下了心事,看着太后气逐渐消了,方才说道「老祖宗身子为要,别为了这样的人气坏了自己。」 太后又气又笑「有这样的人在,哀家想不气坏自己,都难了」 说话间,外头人忽传「皇帝驾到。」 陈博衍面色不改,自位上起来,立在了太后身侧。 皇帝进得门内,见了陈博衍,微微一怔,说道「原来老四在这里。」说着,便向太后问了个安。 太后淡淡应了一声,吩咐宫人给皇帝放座。 陈博衍这方又向皇帝行礼,寒暄已过,皇帝便坐了下来。 太后先问道「年下事务繁忙,皇帝今儿个过来,所为何事」 皇帝脸上微微现出些尴尬的神色,但转瞬即逝,说道「新年就在眼下,今年宫中还要宴请百官家眷,正是团圆的大好日子,又彰显了我大周的气度格局。母后之前所提,果然极好。」 原来,这年三十宫宴宴请京城里那些权贵世家,是太后的提议。 太后淡淡一笑,说道「皇帝想说什么,就直说。咱们母子之间,还需绕这个圈子」 皇帝让这话噎了一下,看着太后那精明闪亮的眸子,微微一顿,但最终还是说道「这阖家团圆的好日子,缺了谁少了谁,都是不吉利。就连贤妃,身子不好,那日也要来的。所以,朕便向母后求个情」 他话未说完,太后便打断道「你这是想让哀家开口,放了那个妖孽」 皇帝心中微怒,但到底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温言说道「母后对胡昭仪,是偏见的过了。她人年轻,不懂事,所以胡闹了些,但对儿子是十分尽心尽力的。这后宫所有的嫔妃,总不及她服侍的细致。」 太后却冷笑了一声「这话哀家倒信,千古小人,都是这幅做派」 皇帝忍了气恼,说道「母后,这欣儿同孝靖系出同门,您当年那么疼爱孝靖,为何如今这般厌憎欣儿莫非,只因为欣儿不是嫡出」 太后长叹一声,斥道「皇儿,哀家几曾存过嫡庶之见当年开国的高祖皇后,出身更是低微,却是个女子辈中的楷模。哀家早就教导过你,这一个人若是只知讨好于你,纵容你的性子,那多半居心不良。年轻不懂事的宫妃多了,怎么没有一个能行出她那样子的荒唐事来别说宫妃,便是民间,哪里听闻过这等奇闻异事如今出在了皇宫,你不说惩治,你倒还纵着她淑妃被她气走,如今难道连哀家也当被她撵走,才如了皇儿你的意么」 皇帝听她提起淑妃,不由看了一旁的陈博衍一眼。自从进来,这儿子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安静异常。 皇帝忽有几分不自在了,陈博衍近来的疏离冷淡,令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毕竟,陈博衍曾是他最为疼爱、也最为自傲的儿子,淑妃也同他多年的夫妻情分。自从孝靖皇后病倒,宫廷内务多倚仗淑妃,也全凭了她的才干,才四平八稳到如今。 皇帝念起这些旧情,心中更为触动,便向陈博衍道「你母亲,在南安寺中可好」 陈博衍回道「母亲一切安好,劳皇上记挂。」 皇帝听他口气淡漠,心里更有几分不好受了,踟蹰片刻,又说道「该过年了,她也该回来团圆了。」 陈博衍尚未说话,太后已先冷冷插口道「有那么个妖孽祸乱宫廷,她回来自找气受么」 皇帝被母亲当着所有人面训斥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已当真生出了几分怒意,他说道「淑妃离宫,是为孝靖皇后祈福,同旁人有什么相干儿子一向是孝敬母亲的,母亲也该怜惜儿子这把年纪才是。」 太后见他竟为了个昭仪与自己顶嘴,不觉睁了眼眸,道了一声「皇帝,你」 陈博衍于夜宴是早有谋算的,眼见太后与皇帝争执起来,便插口道「老祖宗,可容孙儿说句话」 皇帝不语,太后说道「博衍有话,但说无妨。」 陈博衍便道「皇上所言不错,三十夜宴是宫廷团圆之日,缺了一角难免有不详的意头。」 v第十一章[08.21] 太后听他这话,不合心思,皱了眉头。 只听陈博衍又道「胡昭仪既是昭仪,便当分管宫中绣坊事务。如今已是年根,各处忙的不可开交。母亲一时不能回来,即便回来,一时也难接手。这些日子,孙儿瞧着老祖宗为了这些事忙碌不堪,着实疲惫,与其叫她闭门思过落个清闲,不如令她出来做事。如若做得好了,也算戴罪立功。」 太后不悦,尚未开口,皇帝已先说道「皇儿说的有理,就照此办理胡昭仪关着闭门思过,其实全无意思,不如叫她出来做事。母后,你觉老四这主意如何」 太后见这对父子都是一个意思,只得勉强说道「你们既然都觉得好,哀家也不好逆了众人的意思,那便就这样罢。只是,不要叫她到哀家这儿来,哀家嫌她碍眼」 皇帝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母后颐养天年,清静要紧,朕自会叮嘱欣儿不要来此搅扰母亲」 这心愿达成了,皇帝也不想再坐下去,略停留了片刻,便起身离去。 看着皇帝远去,太后只觉得分外疲惫,冷笑了一声「心满意足了,自然就走了,急不可待的去跟那妖孽报喜去。为了那么个东西,连他的母亲都可以撂下了。」 陈博衍说道「老祖宗大可不必如此自伤。」 太后斜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博衍今儿个倒是转了性子,为胡氏说起话来了。」 陈博衍莞尔「老祖宗错了,孙儿并非为她说话,只是筹谋往后。」 太后听着,来了兴致,正了正身子,问道「这话怎么说你既不是为了她说话,怎么适才又讲了那么一大篇道理,叫哀家放了她」 陈博衍答道「回老祖宗,不管胡氏如何进的宫,如何当的昭仪,她如今总是昭仪了,昭仪有昭仪该承担的职责,老祖宗关了她不要紧,她倒落个清闲,此为一则。二来,老祖宗一昧镇压,其实于事无补,皇帝越发可怜胡氏,便也越发的偏心于她,反倒令老祖宗和皇上失了和气,孙儿以为不值。」 太后消了气,令他坐,又道「继续讲。」 陈博衍说道「胡氏在宫中不稳,只因其来路不正,毫无一分的功绩,不按宫规晋升。这道理,皇上必定心中也明白,所以不如老祖宗点头让胡氏出来做事,送皇上这个人情。而那胡氏的斤两,老祖宗比谁都清楚。到时候,烂泥扶不上墙,便谁也说不出话来了。也免了,老祖宗再同皇上口角了。」 太后是个心比玲珑之人,顿时便明白过来,只是又沉吟道「然而毕竟年下了,怕她弄出乱子来。」 陈博衍颇有深意的一笑「这个时候出了乱子,第一个恼怒的,便是皇上了。」 太后心怀大畅,重新倚着软枕,长出了口气,笑道「不愧是淑妃教养出来的好儿子,好才干。」说着,又笑盈盈问道「你同月丫头的喜事,可提上日程了到时候,哀家还要送你们一份大礼。」 陈博衍先谢过,又道「还不及备办。」 太后点头道「过了年,也该着手了。哀家有日子不见月白那丫头了,这次夜宴可要叫她来陪哀家说说话呢。打小,瞧着那孩子就觉得喜欢。」 陈博衍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儿的话,见她面露倦容,便告辞离去。 待陈博衍走后,姚软儿方才进来,指使着宫人撤换茶水点心。 太后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也没有睁眼,只忽然问道「丫头,你适才在院里,同博衍说些什么」 姚软儿心头一震,转而向太后甜甜一笑「老祖宗,我们没说什么呀。只是有日子不见博衍哥哥了,所以多说了几句闲话。」说着,她略想了一下,又道「博衍哥哥戴了一条手钏,看着倒像姑娘家的东西。我瞧着好奇,便问了几句。」 太后不由问道「哦姑娘家的东西」 姚软儿点头道「上面的碎金都刻着芙蓉桃花的样式,博衍哥哥从来不戴这样花哨的首饰。」 太后笑了笑,说道「想必是月白给他的,他们是未婚夫妻,如此也是人之常情。」说着,她看了姚软儿一眼,意有所指道「博衍这孩子,打小性子就沉闷,能如此,可见他是真的喜爱月白那丫头了。哀家就望着,他们尽快成了亲,好快些生个小重孙子来给哀家抱了。」 姚软儿听着,心里就像被刀扎了一般,她低着头没有言语。 太后盯着她,语重心长道「丫头,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既是天大的造化和福气,却也有着万般不由人的苦衷。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该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姚软儿心头剧震,小声说道「老祖宗说的,我都明白。我我就是把博衍哥哥当哥哥,没有别的念头。」 太后满意,点头道「你能想通,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说话间,宫人送了一盘蜜酥上来,太后拈了一块吃了,又拿手巾擦了手,方才又道「你们也都大了,这哥哥妹妹的称呼,也还是都收起来为好。」 姚软儿木木的,应了一声。 太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着她自幼便远离家乡亲人,独自在京城当人质,虽说衣食优渥,但到底心中苦楚,再加上这孩子算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便也生出了些怜悯不忍之心,遂说道「你放心,待消停上几年,老祖宗一定亲自替你挑一个可靠的夫婿。」 姚软儿只觉得心里酸苦,嘴上却还是说道「老祖宗心疼软儿,软儿都记着。」 太后这方笑了,颔首说道「好孩子,你也辛苦了半日,歇着去罢。」言罢,将那盘蜜酥指使宫人送到她的住处「这酥是拿今年新做的桂花蜜做的,倒是芳香可口,只是不合哀家的牙口,给郡主送去。」 姚软儿谢了赏,拖着两条已经僵了的腿,回到了自己房中。 那盘蜜酥已经送来了,放在桌上,被透过明瓦的雪光一照,显得光泽闪闪。 姚软儿跌坐在凳上,望着蜜酥发呆,只觉得越发不好受了。 她早就知道陈博衍是有婚约的,也晓得自己那尴尬的身份。太后待她虽好,实则一直防着她,不许她和皇室子弟过多来往。尤其近些年来,她父亲同朝廷关系日益紧张,周朝皇室自然更不会允许她嫁进来了。 原本,她只想着在心里偷偷念着他就好,然而这点子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太后的眼睛,如今连这样也不被允许了。 v第十二章[08.21] 姚软儿只觉得茫然凄苦,一时不知前途在哪儿。 她自母家带来的心腹婢女梅心过来,替她倒了一盏茶,低声说道「主子,那边还等着您的回信儿呢。」 姚软儿知道她说的是胡昭仪,心里仍旧拿不定主意,只说道「胡昭仪不受太后娘娘的喜爱,让老祖宗知道了,怕是要怪罪。」 梅心便说道「主子,我既服侍了主子,自然也都为着主子着想。老祖宗虽然尊贵,但她毕竟年纪大了,这宫廷将来谁做主,还是个未知。如今看来,胡昭仪风头甚劲,皇上为了她甚至不惜同老祖宗顶嘴。她若能在皇上跟前为主子说上几句话,也好过如今这样无依无靠。」 姚软儿心中摇摆不定,半晌说道「你暂且不要去回,容我再想一想。」 梅心眸中微闪,点头应下。 皇帝出了寿康宫,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胡欣儿所居的长春宫而去。 到了长春宫,那胡欣儿因着禁足,早已闷得发疯,听闻皇帝驾到,晓得必定是有了消息,连忙迎了出去。 皇帝握了她的手,一道进了正殿。 胡欣儿早已摸透了皇帝的口味脾气,这长春宫里日常焚的香,预备的茶果点心,都是照着皇帝的喜好来的,当下便亲自捧了一盏金线芽茶上来。 这金线芽茶生于西北雪山峰顶,一年下来满共也就出那么斤的茶叶,尽数贡了上。 即便是后宫之中,能分得的也不过是有数的那么几人,旁人即便想如此讨好皇帝,也做不到。 皇帝端过茶碗啜了一口,果然心神愉悦,说道「朕在你这儿,便是舒坦。」 胡欣儿立在一旁,垂首低声道「然而,她们都说臣妾这是狐媚惑主。」 皇帝放了茶碗,斥道「胡说,你尽心竭力的服侍朕,怎能说是狐媚」说着,便握了她的手,宽慰道「欣儿,你放心,有朕在,没人敢欺负你。」 胡欣儿那张无辜纯良的脸上微微一红,两只眼睛含了泪,泣诉道「然而太后娘娘总这样斥责臣妾,之前那件事,臣妾只是想着皇上连日朝政忙碌,为皇上解解烦闷,实在没想到触怒了太后。太后娘娘,直到如今也不肯宽恕臣妾呢。」 皇帝听她提起那件事,虽则自己心里也觉得受用,但到底一国之君脸面还要,不由脸微微一红,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也是年轻无知,行事不稳,何足为怪。」 胡欣儿心底冷笑了一声,这老皇帝早就不行了,她是明白到了这个年岁男人的心理,既不肯服老服输,又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她投其所好,找来了几个什么也不懂,只能任人摆布的小女孩子来,果然皇帝十分高兴。然而她倒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能在宫中闹出了轩然大波,太后那老婆子勃然大怒,将她叫去大骂一顿,直斥她狐媚无耻,还让她在寿康宫外跪了一天一夜。 胡欣儿只觉得这些人真是小题大做,依照她的观念,嫔妃只要能讨好皇帝,博得恩宠就行了,旁的都不重要。她能受宠,那是她的本事,至于手段正不正当,全都不重要。 只听皇帝又说道「朕才从太后那儿过来,倒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说着,便将之前的事讲了一遍。 胡欣儿听着,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凝固了,她勉强笑道「太后娘娘真是高看臣妾了,臣妾何德何能,能去打理宫务。臣妾只想着仔细服侍皇上,就好了。」 嘴上说着,心里便在大骂太后这个死老太婆,竟然敢误她罚她跪了一日夜还不算完,还要指使她做事她是皇帝的宠妃,哪里还用得着去工作皇帝却正色说道「欣儿,你进宫便是朕一意孤行,这一路过来升的又太快,难免宫里有些议论。如今正当年下,各处事多忙乱,你若能担的起来,主的了事,人见你果然有才干,那就无话可说了。再则,你是昭仪,不是底下低品阶的嫔妃,按制是该管辖宫务的。」说着,他又笑道「母后喜欢有才干的人,你若做得好,得了母后的喜欢,朕便好封你做妃子了。」 胡欣儿只觉得心底凉了一片,她当真没想到周朝宫廷还有这些事情她强行一笑,说道「只恐臣妾做不好呢。」 皇帝说道「没什么难的,不懂的地方,多问问贤妃淑妃她们,也就是了。」 胡欣儿越发惊惧,问道「淑妃娘娘她不是在南安寺么」 皇帝颔首「不错,但这要过年了,她自然要回宫陪老祖宗过年。」 待皇帝走后,胡欣儿在堂中踱来踱去,心中乱如麻团。 她这个人,除了勾心斗角,和以前里看来的一些手段,没什么别的本事。就说学过一些技术,在这个地方也全派不上用场。 她原本以为,后宫妃子每日就是吃吃喝喝,溜猫逗狗,讨好皇帝,等着侍寝就是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工作分派她以前,连三人小组都管不好,就别说管理偌大一座后宫了除此之外,那个好不容易被她撵走的淑妃,竟又要回来了。那可是个精明强干的老狐狸精,如果不是她自己懒怠争执,离宫而去,一番恶斗是免不了的。 胡欣儿烦乱不堪,一时却也拿不定什么主意。 打从那天陈博衍被撵出了安国公府,萧覃果然说到做到。 他又来拜访了几次,萧覃倒也见他,但都只是在偏厅里议事,再不许他进内宅一步。另一面,萧覃也严加管束女儿,只要陈博衍来,便不准她迈出二门。这两人自从那日交了心之后,竟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这般,又过了两日。 这日晚间,在荣安堂陪着甄母吃过晚饭,萧月白便和萧柔一道回来,在闲月楼里吃了一盏茶,读了两行书,萧柔说困了,便起身回去。 萧月白梳洗已过,却还不想睡,便就着灯火,依在炕上,拿出一副暖炉套子绣着。 那是一方宝蓝色的缎子,绣的是竹报平安的花样,竹子一丛丛的,叶子细细密密,一针针都透着精细的心思。 她低头绣了一会儿,便觉得脖子有些酸了,正想吩咐丫鬟拿香露来,便听窗棂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她心中奇怪,便推开了窗棂,竟赫然见陈博衍立在那夜色之中。 萧月白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丢下手里的针线,压低了声响,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陈博衍立在那溶溶月色之下,一双眸子分外的明亮,他莞尔一笑,低声说道「只是格外的想你,所以来看看。」 v第十三章[08.21] 萧月白面上微红,幸而此刻房中无人,丫鬟也都被她支使到了各处,廊下也没人,而陈博衍站的这一处,又恰巧是一阴暗死角,轻易人也瞧不见,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便又问道「到处都关了门,你怎么进来的」说着,想起他方才那句话,遂小声嗔道「才几天没见,就这样忍耐不得了。」 陈博衍薄唇微勾,说道「你们安国公府的墙,也不是高不可攀。」 萧月白顿时明白过来,周朝建筑,从民居到官邸宫室,朝廷皆有严格的规制,官邸与民居围墙总不能高过皇宫,以彰显等级高低。故此,这民间的居所,围墙大多不过一人多高,腿上有些功夫的,借着助力就能攀登上去。民间有时闹飞贼的案子,总传说贼人轻身功夫如何了得,但论起根由,也是因墙不算高的缘故。 安国公府里夜间各处都有上夜巡查的人,然而陈博衍于府中的路径熟稔,何处有人何处该躲,了然于胸,于是也就顺顺当当的摸到了她这住处。 萧月白想通这一环节,心里既有些惊又有些甜这个傻子,竟然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就甘愿冒险夜半摸入府来,这若是被上夜的人抓住,又或者她自己声张起来,他可要颜面扫地了。 她抿嘴一笑,轻轻说道「你也是惫赖,我爹不让你进来,你就偷着进来,真同土匪一般了。」 陈博衍眸中微闪,浅笑说道「你倒没说错,我还真当过几日的山匪。若是你爹当真反悔不肯将你嫁我,我就进来把你偷了去,拐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做上几年夫妻,等儿女满堂了,就再没人能将你我拆开了。」 这话说的分明蛮横霸道,萧月白却觉得心中有些软软的甜意。虽说她知晓了那梦里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但之前陈博衍对她的冷淡漠然,却也不是那般容易便忘却的。 到底之前是梦中,还是眼下是梦中,还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如果这是梦,那她宁愿永远都不醒来。 陈博衍走到了窗户底下,看着那张白净的小脸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安静柔美。 他抬手,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叹息道「月儿,看见你我心里就安宁了。」 胡欣儿自从被解了禁足,便又在宫中兴风作浪起来,大约是知道了淑妃即将回宫,想给她找些麻烦,没少在皇帝跟前议论陈博衍同萧月白的亲事。陈博衍虽说并不惧怕,但毕竟关心则乱,又隔了些许日子没有见她,心中便躁动不安起来。终于这天夜里,他竟然效仿夜贼,潜入了安国公府。 陈博衍倒是没有哄萧月白,上一世流落民间之后,他是真的曾经落草为寇,便是那段日子里他整合了那些民间义军,收编了许多山寨人马,拉起了自己的军队。那段落草岁月里的匪气,却伴随了他的终身,直到重生至今,行事说话还依然有些痕迹。 他的手有些粗糙,摩挲着那缎子似的皮肤,给萧月白带来了些许麻痒和心悸。 萧月白眯细了眼眸,轻轻呢喃了一声「博衍哥」 然而这偷来的温存时光到底短暂,陈博衍尽管享受同萧月白的私会,但心中还保持着惊醒。他仔细计算着时辰,便说道「月儿,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咱们,三十的夜宴上再见。」 萧月白见他要走,不由说道「博衍哥,你、你这就走了你今儿晚上过来,竟真个只是来瞧我的」 陈博衍向她淡然一笑「傻丫头,不然还能为什么你们安国公府,除了你还有什么能让我惦记」 说着,便更不迟延,迈步向前,转过一个角落,便不见了。 萧月白看着那昂藏的身影,没入了深深的夜色之中,心里禁不住的有些失落。 她矮身坐在了炕上,拿起一旁绣了一半的暖炉套子,怔怔的出神。 陈博衍如今的行事作风,胆大狂放却又不失心细慎密,她在他面前就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小妹妹。她不大喜欢这样,仿佛自己只能等着他来照顾,什么也做不了。两个人,似乎相隔了一世的距离。 想想,倒也是的。他当了十七年的皇帝,而她呢,也还只是个闺阁里的小姐。 萧月白低头想了一会儿,终究不得个章法,她自石榴针插上取了一枚绣花针下来,再度绣了起来。她心里暗道博衍哥哥的手这么冰,早些做好了暖炉套子,也好早些拿去给他用上。 又过了片刻,明珠和琳琅方才姗姗归来。 两人一进屋,只觉得冷飕飕的。 明珠抬眼一瞧,便说道「姑娘,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不怕冻着了」说着,便走去关上。 萧月白故作镇定,说道「屋里火盆烧的太旺了,我嫌热,就开了一会儿。叫你们去太太那儿拿瓶头油罢,倒去了这么久。我想吃一盏木樨香露,偏没个人使唤。」 两个丫头听她这样说,见她脸上果然有些红红的,便也不疑有他,连忙替她冲香露去了。 上房里,红烛高烧,那螺钿雕花嵌栏杆大床,在烛火映照下不住的晃动着。 绣花罗帐之中,萧覃伏在妻子白腻汗湿的胸前,平复了气息,押着嗓音问道「还好」 林氏抚了一下丈夫鬓边湿粘的头发,将两条雪白的藕臂环在了他的脖颈上,含笑埋怨道「我不好,那又怎么样跟你说今日就算了罢,你不肯听。叫你轻些,你也不肯。」 萧覃任着她埋怨,心中倒是得意起来,都是这个岁数上了,还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这般疲倦,那是本事林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下来,想去倒口茶吃。 萧覃懒洋洋说道「叫丫头去也罢了,何苦自己下地。」虽这般说,还是让开了。 林氏便睨了他一眼,斥道「越老越不正经,胡说八道」说着,便披了衣裳下地去倒茶。 萧覃看着妻子姣好妖娆的身段立在桌前,不由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出起了神。 他安稳了一世,也算为国尽忠了半辈子,但问无愧于朝廷。 到了这个年纪,他和妻子都已是中年,儿女也大,本该是求个太平顺遂了,这个时候再去筹谋,不知是福是祸。 他自己一身,那是无可无不可的,但他还有妻子儿女,还有尚在的老母。 林氏吃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回来递给萧覃,见他怔然不语,便问道「在想什么这么木木的。」 v第十四章[08.21] 两人都是老夫老妻了,相互扶持了半辈子,萧覃也不想瞒她,便将陈博衍的心思与密函一一告与她听,又说道「素英,你觉着如何」 林氏倒是没有料到,丈夫忽然跟她说起这样的大事,她没有答话,只是笑道「夫君将这等大事告诉妾身,还问妾身的主意,未免过于看得起妾身了。」 萧覃放了杯子,握了她的手,说道「若是别的女子,那或许如此。但是你的主意,从来不是那小气短视的,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林氏低头不言,半晌才说道「四皇子是淑妃的儿子,又是咱们将来的女婿,如此讲来,未免有私心之嫌。但依着妾身所见,他要比陈恒远,强上许多。一国之君,若是只以一己私利为上,放纵心性,为所欲为,怕不是国之福祉。博衍那孩子,自幼便能克制自己,单凭他那么喜欢月白,这么些年言行都没有带出来,更不曾沉溺儿女私情,那心性便可见一斑了。」 萧覃眼中微闪,颔首道「女子所见,果然格外不同。」 林氏笑了笑「夫君见笑了,我是个妇道人家,能看见的也就是这后宅闺阁里的事情。」说着,她又道「然则,我也晓得夫君顾虑。此事难为,陈恒远做太子多年,若要改换,非一朝一夕所能成。此事如若不成,那便是灭门大祸。夫君,必是以家人为念了。」 萧覃不语,半日点头「你果然知我。」 林氏说道「妾身是女流之辈,没什么大的志向与主意,却也晓得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的道理。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如若陈恒远真当了皇帝,那也不过是早晚之事。」言至此处,她却搂住了丈夫的肩膀,将头偎依在了他背脊上,又说道「然则,不论夫君作何决意,妾身总是站在夫君这边的。夫君,放手而为便是。妾身知道,夫君必定不会拿错了主意。」 萧覃听了妻子这番言语,不由心中感触。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氏自身后又闷闷说道「但是,作为月儿的娘亲,我却不太愿意这样呢。」 萧覃放了杯子,搂着妻子重新躺了下来,问道「怎么说」 林氏言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女儿自幼生的娇柔,在家里一向是娇生惯养的,怕是受不了皇宫大内的规矩约束,更别说我本来想着,月儿能嫁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之人,泰平顺遂过了这一辈子也就是了。倒是忘了,博衍也是皇家之人。」 萧覃不语,他知道妻子在思虑什么。 后妃不比寻常人家的妻妾,若说皇帝是千万子民的表率,那后妃便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一言一行必定深受拘束。 萧月白自幼长于深闺,又体弱多病,安国公府上下都将她当做个易碎的宝贝,娇养至今。萧覃夫妇也从未想过要女儿入宫为后为妃,故而同淑妃结亲之时并未有一分的犹豫。 谁也没想到,时局竟然会有这样的变化。 夫妻两个躺在枕上,谁也没有言语。 沉默了半晌,林氏忽然说道「夫君,你想月儿那场梦,是真是假」 萧覃不解,反问「嗯」 林氏转了个身,看着丈夫的侧脸,不无疑惑的说道「妾身想,月儿怕是编不出来这样的故事。她做那梦时,正在南安寺里,会不会是佛祖给托的梦呢」 萧覃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最不喜的便是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但女儿的梦却并非全无根由,这话又是妻子所言,他倒也不好斥责什么。 他轻抚着妻子滑腻的背脊,轻轻说道「天不早了,睡。」 林氏没再多说什么,为了备办过年事宜,她连日操劳,也是累了,不多时的功夫便已沉入了梦乡。 萧覃却枕着一手,迟迟不能入眠。 他心中思绪万千,许久方才定了个主意月儿有言,她梦中宫宴上,那场献祥瑞是无穷后患的开端。不如届时看看,是否应验,再做打算。 又过了一日,萧月白正在荣安堂里陪甄母说话,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老太太,大喜咱们大少爷回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是在西北打仗的萧逸安回来了。 满堂之人,登时大喜过望。 甄母更是笑逐颜开,起身道「我孙儿回来了,咱们快去接去」 林氏连忙说道「老太太坐着罢,哪里有祖母去接孙子的道理」 甄母笑着大声说道「我孙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大大的英雄,我这个老太婆去迎上一迎,又怕什么」说着,果然往外去了。 萧月白搀扶着祖母,心中也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自从哥哥去了西北,他们兄妹两个已有两年没有见过面了。如果按照前世的推演,那一次就是两个人的诀别。而今生,哥哥竟然能从西北回来,这不是说哥哥的命数已有了转机么一行人才走到二门外,便见一身着甲胄的青年,自甬道那头快步走来。 那青年快步走上前来,向着甄母单膝下跪,垂首大声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甄母的脸上登时菊纹舒展,先是笑,继而泪便涌了下来,她抱住萧逸安,竟放声痛哭起来。 众人连忙一起劝住,林氏亦不断的抹泪,但还要劝慰甄母,说道「老太太爱惜孙儿,逸安这一路风尘回来,还不快让他进去歇歇,倒只顾哭起来了」 甄母这方破涕为笑「我也是老糊涂了,外头风大,咱们进去说话。」 萧逸安自地下爬起,搀了甄母,一行人便又进了荣安堂。 回到荣安堂中,众人落座。 萧逸安向甄母磕了头,又向林氏与李氏问了安。 v第十五章[08.21] 甄母说道「你爹进宫去了,还不曾回来。你二叔今儿也不在家,晚些时候再去也罢。」 萧逸安答应着,看了一圈不见蒋氏,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二婶」 众人微微有些尴尬,都不曾言语。 甄母淡淡说道「往后啊,你就没有什么二婶了。」 萧逸安诧异,不知自己离家这两年,竟发生了什么巨大变故。 甄母又笑道「大好的日子,咱们不提这晦气之人。逸安在西北军中这些年,一定没少吃苦,这好容易归家,想些什么吃的,告诉祖母,祖母叫他们给你弄去。」 萧逸安没有答话,却先看了萧月白一眼,才朗笑着回话「孙儿在军中,同军士们一道吃住倒也惯了。祖母这会儿问起,孙儿也想不起来,能和祖母一起吃饭就是最好的了。」 甄母听了这话,呵呵大笑起来「逸安果然是历练了,知道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好,晚上咱们就在这荣安堂里摆宴,为逸安接风洗尘」说着,便向林氏叮嘱了一番。 林氏记着,出门安排去了,她想着往日儿子爱吃的几道菜,便添在了菜单上,交代给了厨房。 甄母便拉着萧逸安在自己身边坐了,问起他在军中的过往经历。 萧逸安在军中捶打了两年,比起当初离家之时的懵懂少年,变得成熟干练。军中辛苦,又是西北前沿,颇为凶险,他便掂量着只拣了些奇闻趣事讲给甄母听,果然将老人家哄得笑不拢嘴。 萧月白坐在位子上,看着那个眉目疏朗,谈笑风生的青年,只觉得眼中温热,视线模糊。 哥哥比之离家前的样子,真是大不一样了,原本白净的皮色,变得黝黑,人却高了些许,也更加健壮了,结实的筋骨与强健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不再是那个翩翩公子,而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 哥哥还活着,并且好端端的在她眼前,这样真好。 萧月白心里有些酸楚,却又觉得欣慰欢喜,真是百感交集。 一家子团圆说话,外头又有人来报传,说是淮阳王妃到府造访。 甄母因要见客,便说「你们兄妹两个也有年头不见了,好好去说说话罢。我这个老婆子,就不拉着你们了。」 萧逸安与萧月白兄妹二人,这才起身,道谢辞去。 萧月白将萧逸安让到了自己的居所,萧逸安入门之前,一眼扫到了门上贴着签字,便笑道「两年了,妹妹竟还没揭下来。」 萧月白看着他,不觉也是一笑「哥哥给我写的,我怎会揭下来。」 萧逸安看着妹妹那柔美娇小的脸,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月儿长高了。」说着,便拉着她的手,一道进了闲月楼。 屋中的丫鬟早已收到了消息,预备了热茶。 萧月白让萧逸安坐,亲手捧了一碗茶给他。 萧逸安抿了一口,笑道「还是江南雀舌。」 萧月白笑道「哥哥喜欢,我都记得。」 萧逸安笑了笑,竟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丫头,有良心,还记得哥哥。我还怕,我离家两年,你心里就只剩下你的博衍哥哥了。」 萧月白听他说笑,也不由笑了起来「哥哥才回家,就拿妹妹开玩笑,我要生气了呢。」 萧逸安便又去捏她的鼻子,说道「那你生气给我瞧瞧,两年不见还长本事了」说着,他忽从袖里摸出一包东西递给她,笑道「西北那地方太穷,没什么好的,这是我跟外族的游商换来的。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萧月白接了过去,说道「哥哥回来就好了,还记得给我带东西。」虽这样说着,还是好奇打开了。 只见那包裹中,是一枚赤金嵌孔雀石的镯子。这镯子做工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周身旋着螺纹,雕刻粗犷,单是镯子本身就比她寻常见的要粗上一圈,倒不似姑娘戴的饰品,却又透着古朴可爱。她果然喜欢,当即就把腕子上的镯子退了下来,将这个戴上给萧逸安瞧。 萧逸安便也笑了「好看,你戴着。」 兄妹两个说笑了几句,萧月白便问道「哥哥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这两年不是说西北军情紧张,哥哥不能回来么」 这个疑问,在她心中也藏了一会儿了。 上一世,萧逸安可是两年不曾回来,而后便阵亡于西北前线了。 萧逸安说道「起初我也疑惑,后来是大帅告诉我,因西北军连日大胜,四皇子便在御前替前线将士求了恩典,圣上特许中郎将及以上的武将,如连年不曾归家者,可轮替归家探望。大帅待我极有恩义,准我归家过年团圆。」 萧月白听着,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陈博衍必然是为了救她哥哥,方有此举。 她既心存感激,却又有些微微的不满陈博衍什么都瞒着她,就连关系着她的事,也不肯告诉她,分明昨儿晚上他们才见过。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忙问道「那这次过了年,哥哥你还走么」 萧逸安莞尔一笑「只是朝廷的恩典,特地回来过年的。西北仗还没打完,当然还要回去。」 萧月白心里发酸,不由说道「才回家几天,就不能不回去么」 v第十六章[08.27] 萧逸安喝了茶,微笑道「月儿,这百姓供咱们锦衣玉食,享荣华富贵,到了这等时候咱们也必能要站出来,卫社稷护子民。不然,都是一样的人,咱们凭什么」 萧月白不是那愚顽短视的女子,知道哥哥说的是正理,然而这样的事落在自己亲人身上,那滋味儿还是不好受的。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逸安却笑了,他放了杯子说道「适才老太太问我想吃什么,我还真有一样想吃的东西,便是月儿你亲手做的油酥泡螺。」 这油酥泡螺,乃是以牛奶酥油合着蔗糖蜂蜜做成的一种点心,因其形似螺丝,故有此名。其奶香浓郁,入口即化,京城富贵人家极其流行,但做工却繁复,那花样也不大好做,并非什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萧月白这手艺,还是跟着一个退休下来的御厨仔细习学来的,又练了许久才似模似样。 她听哥哥这样说来,虽明知他是在宽她的心,却还是笑了,揉了揉眼睛说道「哥哥想吃,我就天天做给你吃。」 晚上掌灯时分,荣安堂中摆宴,为萧逸安接风洗尘。 堂上锦屏罗列,盆栽兰草,帘卷珍珠,桌上满是山珍海味,珍馐佳肴。 萧逸安离家已久,军中艰苦,食物粗糙,将军虽要比下层的军士好些,但到底不能和家中相比。他乍然间重回这富贵乡,自然倍加的怀念起家中的味道来,一时倒也顾不上说话,筷子不停歇的吃了许多菜。 林氏看在眼中,心疼儿子,只是碍着一家子面前,便说道「你这孩子,竟只顾吃菜了,倒是陪老太太说话呀。」 甄母却满脸慈爱的看着萧逸安,满是爱惜的说道「你让他吃,又不是什么大场面。在军里待了两年,西北那地方苦,我是知道的,想必也吃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说着,便亲自执筷,夹了一块四喜丸子,放在萧逸安的盘中。 萧逸安吃了,方才笑道「祖母不要笑话孙儿馋嘴,离家久了,实在是想念家里的味道。」 甄母笑道「你吃就是了,我瞧谁敢笑话你」 李氏便也附和着笑说「老太太可真是疼逸安,什么规矩都不要了。」 甄母便说道「你们都不知,西北那个地方啊,我曾同老国公爷在那儿住过几年,实在荒凉贫瘠,想必你们老爷如今还记得些。逸安是为国尽忠,镇守西北的,不同于其他。我疼他,实则是心疼他这段辛苦」 众人听着,也都忙应和称是。 而萧覃与林氏,看着儿子谈吐自如,举止大方,已隐隐有大将风度,也感宽慰。 李氏则是想起了自己那早亡的丈夫,也是同着甄母在西北住过,后来也死在了西北,他们夫妻感情极好,忆起这些往事,不由暗自神伤。然而今日是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她想了一会儿,便强打起精神,没有带在脸上。 萧月白看着哥哥那张俊逸出众的脸,不由出起了神。 甄母是极其疼爱小辈的,除却二房里的萧可为实在提不起来,无论是长房里的兄妹两个还是三房的萧柔,她都是一般的看待。然而,萧月白与萧柔到底是姑娘,萧可为又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萧逸安便是甄母最为自傲的孙子,同样也是安国公府的希望和未来。甄母看待他,是格外不同的。 前世,萧逸安阵亡的消息传来,已是缠绵病榻的甄母硬生生呕了一盏血出来。 不管如何,那些事在今生都不会重演了。 萧月白在心里暗自计较着,陈博衍既然想了法子把哥哥自前线叫了回来,那他必然还有别的打算。 待下次见了他,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堂上欢笑热闹,唯独一房的人不高兴,便是二房的萧可为。 因着蒋氏之前那一场大闹,甄母发了狠定要休了她,萧潼在荣安堂跪了半日,拼命央求了一番,又说年下了,出这样的事,于国公府颜面无光云云。甄母方才勉强答应,年后再议此事,但却绝不准她在府中过年,硬是将她送回了娘家。为此,蒋家没少派人过来说和求情,然而甄母一概不见,此事便也陷入了僵局。 萧潼自觉脸面无光,心里又恨着甄母与长房,称病不肯过来,便只萧可为一人前来赴宴。 眼看着席上,阖家子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捧着萧逸安,再想想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那凄凄凉凉的境地,他心中便越发的愤懑起来,暗自思量道爹平日里说的果然不错,老太太当真是偏向着长房的,看这架势,这口气,好似她就这一个孙子似的萧逸安离家两年,并不知家里的变故,看萧可为闷闷不语,便向他搭话问道「二弟这两年,在家中做什么营生」 他这话一落,众人顿时一静。 甄母笑道「你二弟身子骨不好,这两年都在家歇着。咱们吃饭,且不说这些事。」 萧可为将筷子一撂,冷笑道「有什么不能说呢大哥,我可不似你,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去军里寻个锦绣前程,我只好在家中混混罢。如今,就吃口闲饭,都有人看不顺眼了。」 萧逸安听这话十分刺耳,不由皱了眉头。 萧柔性子燥烈,当即说道「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哥在西北军中抗击西戎,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混前程」 萧可为早已被酒盖了脸,索性不管不顾,一脸惫赖的笑道「三妹,你也不用这般挤兑我。我晓得,你的终身是靠着长房的,当然为着他们说话了。不然,哪有人家肯要呢」 萧柔纵然大胆,到底是个姑娘,被他拿话这般羞辱,登时脸上通红,提起一壶酒,泼了萧可为一头一脸,便大哭着跑了出去。 堂上顿时乱了起来,李氏追女儿去了,甄母大骂畜生孽障不绝,萧覃亦也斥责了几句。萧可为却借着酒劲儿,骂骂咧咧嚷了许多不干不净、不敬尊长的话出来,左右不过是甄母偏心,同样是萧家子孙,眼里只有萧逸安一人云云。 林氏看乱成如此样子,恐女儿受到波及,起身拉了萧月白要走。 萧月白却不走,她看着萧可为,冷冷一笑,轻轻说道「二哥哥说的这样轻巧,不如过完年,你也随大哥到军里,也去寻个锦绣前程,好不好到时候,你大功告成,归来家中,我们大家也给你接风庆功。」 萧可为听见这一声,便斜着眼睛看向萧月白。 v第十七章[08.27] 他早前便听母亲说起,这个丫头性子好似有些变了,南安寺里的事情多有她的筹谋。慧心也曾私下跟他说过,这个四小姐不能小觑。他却全没放在心上,只想着这么个毛丫头片子,打小儿在大人跟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全仗着老太太的喜欢,如今竟能成精作怪,他才不信然而触到萧月白那冷冰冰的眼睛,萧可为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跌进了十冬腊月的冰窟窿里。 想要说些醉话,也都卡在了喉咙中。 甄母早已怒不可遏,厉声道「这个畜生,连祖母伯父都能顶撞起来,也全无半分手足友爱之情这种东西,留着必然是个败家的祸害家法想必处置不了你了,我要到官府去,告你这东西忤逆之罪」说着,便连声呵斥家奴上来捆了萧可为。 萧家的下人从未经过这等事,嘴里答应着,四处忙乱乱的跑,只是不进来拿人。 萧月白挣脱了林氏的手,走到甄母身侧,挽着她的胳膊,笑道「祖母,这大年下见官多难看二哥哥既然觉得军中好,咱们就把他送到军中好不好兴许,过上几年,咱家又出来个将军英雄呢」 甄母本在盛怒之中,难免失了理智,此刻听着小孙女的言语,怒气稍平,只是不语。 萧逸安却似并未生气,他起身走到萧可为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豁达一笑「二弟既然喜欢军中,这有何难如今西北军情紧张,正是用人之际。如此,等大哥写一封信去西北,待走时你便跟了大哥一道去。大帅,一定收你的。」 他这一拍看似平常,手才落下,萧可为竟而从凳子上翻到了地下,合着适才萧柔泼洒的酒水,滚了一身,颇为狼狈。 他昏头昏脑,一时也没搞明白这大堂哥的手劲儿怎么如此之大。 甄母冷眼看着这一通乱闹,心中也是烦乱,上了年岁的人,实在经不得这样折腾,便放话道「罢了,今儿都吃多了酒了,且散了罢。有话,明日再说。」言罢,竟而归房去了。 萧覃便喝令家人收拾了堂屋,林氏带了女儿回去,萧可为竟是被人搀扶去的。 好好一场团圆宴,竟闹得不欢而散。 晚上,萧月白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白日的事情,一时想起哥哥的将来,一时又想着萧可为的嘴脸,暗自琢磨着如此下去,也不是个长法。老太太固然看得清楚,但到底是她儿孙,总不好一棍打死。二房总是个祸害,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推出去,一步步的瓦解了他们。 想了一会儿,她便翻了个身,又思忖着只是不晓得哥哥怎么想,今儿只是顺着我话说呢,还是真个知道我的意思了琢磨了片刻,她神思迷糊,便渐渐睡去了。 萧可为被人搀回房,他空腹吃了许多酒,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如今他母亲蒋氏被撵回娘家,父亲萧潼又不知钻到哪里去风流快活了,也无人来照管理会。 隔日,天气晴好,萧可为一直睡到红日高照,还未醒来。 萧逸安却忽然找了过来,踏进门内,只见萧可为趴在床上,死猪一般兀自不醒,不由暗自好笑,上前拍他「二弟,醒来」 萧可为自睡梦被人吵醒,睡眼惺忪,问道「哪个混账王八蛋来打搅你大爷的美梦」话才出口,忽然看见一根粗大的桐木棍子,吓出一身冷汗,彻底醒了过来。 只见萧逸安一身劲装,头发束起,立在床边,他便重又倒下,嘴里喃喃道「大哥这是做什么难道不甘心昨夜的事儿,要来打我不成」 萧逸安却笑道「你既要从军,没有一身好武艺是不成的。打从今儿起,便跟着我一道操练二弟放心,大哥绝不会撒手不管,定将你好生打磨成材」 萧可为听了这话,心先放下了一半,重新倒回床上,挥手道「酒桌上的戏言,大哥竟也当真不成我酒还未醒,这会儿头疼的很,大哥还是回去罢,我还要再睡睡。」 萧逸安却将脸色一沉,责备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说是酒桌上的戏言二弟,你如今可也是要成家立业的大男人了,怎能还有这等小儿之言你既有入伍上进的念头,那当然是好上加好。我身为兄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萧可为拉过被子将头蒙住,嘟嘟囔囔道「聒噪的很,大哥去老太太房里坐坐。她老人家,最爱看你这一套」 萧逸安见他如此惫赖,倒也不生气,毕竟在西北前沿,怎样狡诈狠毒的敌人都曾交过手,萧可为这点点气性,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儿闹脾气罢了。 他也不再多话,抡起大手,伸进被中,揪住萧逸安的衣领将他自被窝里拖了出来。 萧可为吓了一跳,哇哇大叫起来「大哥,你要干什么」 萧逸安一手握着那桐木棒子,一手拎着萧可为,大步向外走去。 一屋子的下人,看着萧逸安手里那根棒子,无人敢拦。 萧逸安提着萧可为走到院中,方才将他丢下,将手中的桐木棒子一挥,扎了个把式,喝道「二弟,你且攻过来试试,让我瞧瞧你这两年功夫可有长进」 萧可为只穿着中衣,站在这寒冬腊月的院里,被风一吹便哆嗦了起来。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忍不住双手环抱,不住的揉搓着肩膀,大声道「萧逸安,你不要以为老太太宠着你,你便能为所欲为这大冷的天,你想冻死我」 萧逸安却压根不理会他的嚷叫,将手中的桐木棒子一舞,便向着萧可为攻了过去。 那桐木棒子大约一人多高,杯口粗细,打磨的光净,又涂以桐油,是京中街面的巡查兵士常用的兵器。放在训练有素的军士手中,一棒下去,便能将人捶到魂飞魄散。 萧家祖上便是以军功挣下的这份家业,于后代子孙的军事才干、武艺训练极其重视。萧可为虽懒惰懈怠,但到底也是萧家的后人,他祖父在世时,也没少操练他,拳脚功夫倒还有些。他一见那粗大棒子,虎虎生风的朝自己砸来,连忙矮身躲过。 萧逸安手中一晃,便又向他下盘攻去,嘴里连声喝道「西北军中,早起冷水浇身,着单衣负重绕山疾奔十里,以为强健体魄之效。长此以往,便再不畏冷。你在家中养尊处优,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同姑娘一般的娇弱惧寒,你还是萧家的子孙么」 萧可为被萧逸安那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势,逼得连气来不及喘,就更别提回嘴了。他手忙脚乱,来回闪躲,片刻功夫便已气喘吁吁。 二房里的丫鬟婆子,听说大少爷正在操练二少爷,都出来围着看热闹,见了萧可为那副狼狈样,再想想他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样子,都忍不住的掩口偷笑。 萧逸安又大声呵斥道「不读书不习武,文不成武不就,牢骚倒是一肚子不知上进,倒会窝在家里欺负妹妹,你也算是个男人」他每一句便递出一记,起初尚有相让之意,那萧可为勉强还能支撑,然而逐渐舞发了性子,那棍子便如雨点一般的落了下去,萧可为一个不利索,桐木棒子便重重打在他右腿弯上。 萧可为膝上吃痛,挨忍不住,当即跪地,那棍子却不曾停,一下下重打在他腰臀上。 萧可为被打翻在地,剧痛难忍,一面打滚闪躲一面鬼哭狼嚎起来。 然而,萧逸安是在军中历练出来的,这两年来无有一日不勤学精修,临阵对敌的经验亦也丰富,无论萧可为如何翻滚,那棍子总是不离他屁股。 v第十八章[08.27] 这般闹了半日,萧可为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家中厨子做的那肉饼里的馅儿,全身上下都拍酥了,萧逸安这才停手。 萧逸安立在一旁,额角也微微沁了些汗出来,他将木棒一转,指向萧可为的面门,正色道「二弟,你必须跟我去军中。大哥,绝不会放任你在家中这般萎靡不振不去」 这个时候,萧月白正在荣安堂陪着老太太甄母吃早饭。 萧柔昨儿晚上一气跑了,本是个极要强的姑娘,被堂哥当着一家人的面拿着终身之事来耻笑,直哭到后半夜,今日便有些精神不济,没来吃饭。 甄母也被昨晚上萧可为的行径做派给气坏了,躺了半宿不曾合眼。 她所思虑,却并不是小辈顶撞于她这等小事了。萧可为是二房的孙子,一样也是萧家的子孙,如今竟成了这幅样子,若不能严加管教,令他走回正道,往后也就是他老子那个情形了。 甄母是个强势暴躁的性子,但她心中对于自己这三个孩子是一般的看待疼爱的。 次子萧潼,并非她亲自抚养长大,作为母亲心中本就有愧,故而往日见他行径荒唐,也未曾严格约束,直至弄成如今这般样子,竟是不可收拾。 于此,甄母心中悔不当初,当然不肯让萧可为这个孙子,再走上他爹的老路。 她思量了半夜,倒觉得去军中是个可行之法。 萧可为在京里,毕竟上有他爹,自己这个做祖母的,虽说是长辈,到底隔了一层。屡次惩治,也几无成效。昨儿萧月白才提了一句,她心中便动了这个念头。 军营纪律森严,又是西北前沿,军情紧张,即便是权贵子弟,也绝无纵容娇惯之理。别处兴许还有贵胄子嗣混日子凑资历的,但西北这地方绝无可能。不说西北军不容许,仅是那危险的局势,便没人肯把孩子送那儿去混日子。 这亦是当初萧逸安奏请前往西北之时,甄母未加阻拦的原因。 甄母到了如今还在后悔,当初她就应该把萧潼也一道带去西北,这将孩子留在富贵窝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萧可为若能跟着萧逸安到西北锤炼几年,兴许就改回来了。 萧月白替祖母盛了一碗笋子野鸡粥,说道「老太太,这粥的汤底是拿今年的冬笋炖了嫩嫩的野鸡崽子熬成的,又鲜美又不腻口,您尝尝。」 甄母回了神,便吃了一口,笑道「汤鲜,米炖的也烂,适合我这老太婆的口味。咱们府上这厨子,越发知道人心了。前儿才打发人说他们,菜做的烂些,今儿就知道改了。」 这话才出口,一屋子人便都笑了。 一旁侍奉的喜鹊便笑道「老太太,这可不是厨房做的。这道粥啊,是四姑娘一大早到厨房,花了一个多时辰特特儿的为老太太炖的。」 甄母闻说,心里便觉得高兴,一张脸顿时笑的菊纹绽开,向萧月白说道「好孩子,你有孝心当然是好,但你身子骨弱,又才生了病,该多歇歇才是,费这个力气做什么」说着,又向众人说道「你们不晓得,这粥看着容易,其实不好做呢。这野鸡不比家鸡,肉太结实难炖烂,就得下功夫煮,又得算着火候,不然笋子和米都烂化了,鸡还没炖烂呢所以说,你们瞧我疼月儿该不该这一大家子人,人人都说孝敬我,独她一个能想到这些事。一个小姐,亲自大早起来去下厨。」 这会儿,萧覃又上朝去了,桌上陪坐的只林氏同李氏。 林氏见夸的是她女儿,纵然觉得面上有光,嘴上还是自谦道「这孙女孝顺老太太,都是理所当然的,老太太就这样夸她了,免得明儿她骄傲起来,再不炖粥给老太太吃了。」 几句笑话,说的甄母越发高兴,便呵呵笑了。 李氏也笑道「怨不得老太太最疼月儿,单这份心思,就是难得了。」 甄母听她说话,不免想起萧柔,便问道「三丫头怎么样了昨儿那样闹了一场,我本说今儿要去瞧瞧她,又想着这孩子又是个倔强面皮薄的,怕去了她倒越发不好受起来。你仔细开导着她,别把她那混账二哥的话放心上。我们萧家的姑娘,难道还愁嫁不出去了不成当真是人都瞎了眼,我这个祖母,就养她一辈子」 李氏听了这话,心里倒也觉得暖和,赶忙起身说道「多谢老太太心疼记挂,小孩儿家,一会儿就好了。兄妹拌嘴,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月白却在心里琢磨着不知柔姐姐和周大哥,这辈子姻缘如何。如有可能,将来替他们牵牵线也好。 正说着话,外头廊上忽然一阵吵乱,守门的丫鬟嚷道「二爷不能进去,惊扰了老太太早饭」 众人正自惊疑不定,却见一人影儿自外头奔了进来,跪在甄母跟前,搂着她的腿,大声哭叫「老太太,您快救救我,大哥就要打死我了」 甄母定睛一看,这人竟是萧可为 他鼻青脸肿,唇角也破了,显然是被人痛揍了一顿,身上只着中衣,狼狈不堪。 甄母先是大吃一惊,还道萧逸安当真将他痛打了一顿,然而仔细想想,这长孙向来性格稳重,武艺精熟却鲜少与人口角动手,更遑论是自己的手足,不由皱了眉头,问道「到底出了何事,该不会是你先同你大哥动手,却打不过他,所以又来告状」 萧可为当真是气炸了胸膛,他真不明白,分明是自己被痛揍一顿,怎么到了甄母嘴里,还成了自己的过错他仰起那张破了相的脸,咧嘴大哭道「祖母,你怎能如此偏心大哥一大早就到我房里,硬把我拽到院中,使着老长一根棍子,几乎将我打死,您怎么却还说是我先打了大哥我有几个胆子,敢去打他」 甄母皱眉,说道「这平白无故,你大哥打你做什么还使一根棍子,要将你打死,我怎么不信」说着,又见萧可为只穿着中衣,身上又是土又是汗,不像样子,便吩咐下人带他去更衣洗脸。 林氏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她是不知道这两人出了什么事,但也觉得萧可为应当不会编出这样一通瞎话来,便起身说道「老太太,我去将逸安叫来问问。」 甄母颔首,没有言语。 萧月白坐在甄母身侧,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她倒不担心哥哥会吃亏,然而二房的都是些小人,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要怎么趁势乱闹,不要弄伤了哥哥才好。 她起身向外走去,才打了帘子,迎头就见萧逸安走来,连忙迎上前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二房的说你将他打了。」 萧逸安笑了笑「母亲放心,没大事,儿子同兄弟练练手罢了。」 林氏见儿子安然无恙,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便小声责备「那就是个不成器的玩意儿,你管他干什么」 v第十九章[08.27] 萧逸安莞尔一笑,没回这话,只是挽了母亲,迈步进屋。 走到堂上,他径直上前,向着甄母行礼问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甄母见了他,心中虽有些疑惑,到底还是喜欢,连忙叫他起来,让他坐了,问他吃饭不曾。萧逸安说没吃,又吩咐丫鬟替他拿碗筷。 萧逸安掀衣落座,他已回房放了那练手的木棒,重新换了一套家常旧衣,将那身沙场习气尽数收起,重新变回那个国公府的翩翩佳公子。 萧月白看哥哥神色如常,眉眼含笑,心中便安定下来。 萧逸安微有察觉,便朝她看来,兄妹两个视线撞在一处,萧逸安便向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还不待甄母开口询问,萧逸安便率先说道「祖母,孙儿一早起来,同二弟一道练了练武。孙儿离家两年,原来二弟的功夫都搁下了。」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都明白了。 甄母脸上这方舒展开来,慈和笑道「原来如此,可为冒冒失失跑进来,说你打他,真将我们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做兄长的怎会打弟弟这晨起练武,是咱们府里的老习惯了,你在府里时也是如此。」一语未休,又叹息道「你二弟这几年,跟放羊一般。我老了管不动他,你二叔也是个没成算的,我心里实在是愁,这般下去,何日是个头」 萧逸安浅浅一笑「想必二弟在家中待的也是腻烦了,昨日我听他的言辞,似是极羡慕军中前程。既如此,不如就依着月儿妹妹说的,我将他带入西北军营,好好历练一番,兴许是条出路。」 萧月白微微讶然,两年不见,大哥竟已变得城府深沉,谋算于无形。 昨日萧可为那般言语羞辱他,他丝毫不见生气,今日先借着晨练教训了萧可为,如今又顺着昨日宴席上的话,真要把萧可为弄走。 她可并没同大哥商议过,他却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足见他揣摩人心的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甄母听了这话,倒是正中下怀,便也点头说道「难为你能惦记着拉拔兄弟,好好好,不枉了当初你爷爷在世时的一番教导。他在家也是闲混,跟了你去军中也是个奔头。」 这会儿的功夫,萧可为已经穿衣梳洗整齐,重新回到堂上。 他一见萧逸安精神奕奕,坐在甄母身侧吃着一碗粥,心里便觉不好,上前大声道「大哥,你从来不说谎的,你对老太太说,是不是你一早跑到我房里,将我揪到院中,痛打了一顿」 萧逸安脸上那笑意便如池中的涟漪,逐渐散开了,笑意淡淡,却令萧可为十二分的不安着。 他没有说话,倒是甄母先开了口「够了,逸安适才已经说明白了,这操练武艺,原本就要相互对手练习,不然凭空瞎打有什么长进这练习之中受些伤,也是常见之事,何足为奇我在西北军中住的那些年,都是见过的。你如今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往后怎么能够上阵杀敌」 上阵杀敌 萧可为彻底傻了,他不知道怎么自己去穿个衣服、洗把脸的功夫,就跑出来上阵杀敌的差事了他吞吞吐吐道「老太太,什么上阵杀敌我为什么要去杀敌」 萧逸安将一碗粥吃尽,随手递给了萧月白,示意她再盛一碗,拿了帕子擦了擦口角,淡淡一笑「方才,我已禀告了老太太,待过了年就带你一道去西北军中。待会儿,我便修书一封,送到大帅那里去。二弟,你放心,大帅看在我面上,一定收下你。你既羡慕军功,到了军中一定要好生干。」 萧可为看着萧逸安那侃侃而谈的样子,呆如木鸡。 上阵杀敌他杀个鸡都费劲,还敢去杀敌,敌来杀他还差不多他可是听说过,那西戎人粗野残暴,身材魁梧高大,各个力气十足,他这样的人还不够挨人家半个拳头萧可为只觉得腿肚子发软,背上冷汗浸透了才换的衣裳,他双腿一弯,跪在了甄母跟前,哭哭啼啼道「老太太,您得可怜可怜孙儿,我可不能去跟那些西戎人打仗啊听说他们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野人,我到了西北一定没命了大哥已经去了,您不能再送一个孙儿过去。若是我们俩都没了,往后就没人能孝敬您了」 甄母看着他这幅贪生怕死没出息的样子,只气的七窍生烟,大骂道「我真是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到了如今,能出你这种不肖子孙萧家世代忠良,为国为民,何惧生死你三叔便是死在西戎人手里,你大哥如今也在西北抗敌,怎么到了你就这等贪生怕死我这老婆子不用你们管,你给我上西北去」她越说越急,当下便要萧逸安回去写信寄到西北。 萧逸安说道「老太太莫急,这件事我定然办个妥当。」说着,他又向萧可为淡淡一笑「二弟别怕,去了西北,大哥照应你。」 萧可为面色死灰一片,他看着萧逸安那张笑意深深的俊脸,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萧逸安,是头笑面虎。 他颓在了凳上,心中满是绝望。 吃过了早饭,萧逸安因有朋友相邀,便出府去了。 萧月白心里想着要做哥哥想吃的油酥泡螺,打发了两个丫头去厨房要新鲜牛乳,她自己便想着要去看看,遂去了同春馆。 到了同春馆,萧柔倒也起来了,正在西窗下炕上吃饭。 她穿着一件葱白色绫子束身小袄,下头没穿裙子,只着了一条绸裤,头发也没梳,盘膝坐在炕上。 那小袄紧裹着她丰艳的身段,显得格外妖娆。 一见萧月白进来,萧柔倒也高兴,忙叫她上炕坐,又吩咐丫鬟倒牛乳茶来。 萧月白与她相对而坐,见炕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碗白粥,笑道「早起去老太太那儿,听说柔姐姐身子不适,就过来瞧瞧。」 萧柔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昨儿大闹了一场,今儿不好意思过去。本是大哥的接风宴,我倒闹起来了,怪难为情的。」 萧月白忙说道「姐姐千万别这样想,大哥不会放在心上的。」说着,她抿嘴一笑「今儿一早起来,大哥就替姐姐出气了呢。」便将萧逸安操练萧可为的事,同萧可为的狼狈样一一讲给了萧柔听。 萧柔听了,便说道「怪道早起来,就听外头人吵吵嚷嚷,说什么二哥去告状,大哥将他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言至此处,她不由斥道「二哥也实在不成话,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成算。放在外头那个,前一阵儿还嚷嚷着兴许是怀孕了,传到如今也还没个确切的消息。这若是真的,正妻尚未进门,外室就先生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他总抱怨家里不给他筹谋,之前替他寻的主簿差事,还不是让他浑闹没了。这家不家,业不业的,往后可怎么办」 萧月白却轻轻说道「怕是没有什么往后了,他要去西北从军了。」 萧柔吃了一惊,问道「这话怎么讲」 v第二十章[08.27] 萧月白便将那事告诉了她一遍,又说道「老太太已经发了话,定要他年后跟大哥去西北,我想他在家应该是待不下去了。」 萧柔咬指不言,半日才道「若果然如此,他可别去给大哥添乱才好。」 萧月白淡淡说道「那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成。」 这若是放在以往,她还要担心这一节,但这两日看大哥的言行举止,那样的智谋心性,就不是萧可为这二世祖能比的。 这样的大哥,她放心。 但若是这般,上一世大哥又是怎么遇难的萧月白思忖了一会儿,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依照现下萧逸安的性子来看,他绝不可能莽撞浪战,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必是有人逼迫他如此应战。 能强令前线战将出战的,除了皇庭,还能有谁呢姣好的小脸,苍白一片,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丝丝的痛楚。 陈恒远,对萧家长房竟是如此的赶尽杀绝时至如今,萧月白倒不明白了,陈恒远为何定要将他们一家置于死地。 只是因为陈博衍么可那时候,陈博衍已经被废为庶人,驱逐出京城,已再无可能同他争夺皇位。 萧家,不过是陈恒远的姻亲罢了,也并无不臣之心,陈恒远下这样的死手,到底是因为什么萧柔瞧她脸色煞白,不言不语,只当出了什么事,连忙叫了她两声。 萧月白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我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琐事罢了。」 姐妹两个说了几句话,琳琅回来说道「去厨房问过了,今儿的新鲜牛乳都用完了。姑娘若要,明儿一早买了,给姑娘送去。」 萧月白听着,说道「可一定叫他们记好了,别忘了,我有用呢。」 琳琅答应了。 萧柔听着,问她要新鲜牛乳做什么,萧月白便告诉了她缘故。 萧柔说道「新鲜的牛乳拿来做油酥泡螺,那得费多少功夫得自己捞酥油,捣奶渣,我可受不起这个麻烦。月儿,你何必受这个累拿现成的酥油来做,也就是了」 萧月白说道「柔姐姐,你不知道,不是新鲜牛乳现做出来的,这道点心就不好吃了。」 萧柔便笑道「我可没这个耐性,还是月儿性子好,四皇子能娶你,真是他的福气」 几句玩笑话,说的萧月白面红耳赤,心里倒是甜的。 隔日,厨房果然买了新鲜牛乳回来,给萧月白送去。 萧月白亲自动手,依着方子,起奶皮,捞酥油,捣奶渣,如此反复,费了许多功夫,才做了一盘油酥泡螺出来,粉白粉红,油润润的泡螺,上面旋着螺纹,落在水晶盘里,小巧可爱。 她拿匣子装了,等着给哥哥吃。 然而萧逸安自从回了京,他往日那些朋友便都来请,今儿在张家明儿在李家,早出晚归,总是不在府里的时候多。等回来了,天又晚了,萧月白早已睡下了,便也始终不曾见着。 好在天气寒冷,那些油酥泡螺搁在匣子里放在窗台上,倒也不怕化了。 这日,萧月白听说萧逸安并没出去,便自己端了匣子过去找他。 走到房里,却扑了个空,小厮告说大爷去花园了,她便又转到花园。 进了园子,只见四处花木萧条,满目尽是枯枝败叶,虽有些忍冬松柏,但也尽是翠绿。 萧月白踩着石子路,捧着那个匣子,一路过去,都没见着萧逸安。 她心中正在疑惑,忽然见前方一大丛竹子后面,隐隐现成一个人影。那人身影高大宽阔,正是兄长萧逸安。 萧月白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有意要跟哥哥开个玩笑。 熟料才走到近前,便听萧逸安的声音传来「殿下不必顾虑,西北军上下不满京城,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四皇子此刻出手,却是个绝好时机。」 陈博衍的声音便自另一边传来「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月白听得了这番对话,不由暗暗吃了一惊,陈博衍同她兄长,竟似是早有联系。 心里想着,她不由迈步上前,张口道「哥哥,博衍哥,你们、你们」话说了一半,她却又卡了,不知该问些什么。 萧逸安与陈博衍没有料到她忽然走来,也各自一怔。 但他二人并没有瞒人的意思,倒也不觉得怎样。 萧逸安莞尔道「月儿来了,来寻我的还是」他瞥了陈博衍一眼,继而笑道「听说四哥来了,特意找来的」 原来,萧逸安并不知道自己父亲已下了严令,不许陈博衍进内宅。今日萧覃不在府中,陈博衍前来造访,他便依照旧日的习惯,将他约到了园里。 陈博衍原本便在心中想着,兴许能碰上萧月白,自然也不会提醒他。两个人就一道进了园子,而他果然也见着了萧月白。 萧月白不语,她还想着适才听见的言语,心中的惊骇兀自不能平息。 v第二十一章[09.02] 看适才的情形,陈博衍一早就同萧逸安私下有联系,这在以往是不曾有过的。哥哥在西北军中,也并没提过此事。 虽说明知他重生回来,必有筹谋,但萧逸安是她的亲人,这样的事他竟也瞒着她萧月白忍不住有些生气,她淡淡说道「我是来找哥哥的,并不知原来四皇子也在。」 陈博衍听她口吻冷淡,不由剑眉微挑,眯眼瞧着她。 这妮子立在那里,怀里抱着个匣子,娇柔的小脸上粉白里透着粉红,微微侧开,似是生气了。 这是怎么了 萧逸安却只当是自己在这里,妹妹不好意思,也有心叫他们两个私下相处,便说道「我前头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撂下这句话,他便迈步离去。 萧逸安离家久了,并不知道近来的事情。 陈博衍是妹妹的未婚夫婿,又是打小见惯的,他更听闻明年下半年,妹妹就要出阁了,那便更没这些忌讳。 萧月白看哥哥离去,不由追了两步,扬声道「哥哥,我还有话跟你说」 萧逸安却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萧月白看着哥哥的背影,有些气赌赌的,心里说道叫人家给你做点心,好不容易做得了,你又不吃。往后,再别想叫我给你做东西吃了陈博衍走到了她身后,瞧着她单薄纤细的肩膀,沉沉道了一声「月儿。」 萧月白回身,看了那男人一眼,峻拔宽阔的身躯,罩着一件宝蓝色深衣,衣摆上绣着一丛竹子,清雅秀颀,立在冬日里的凛冽寒风之中,像是一株临风的寒松。 看着他衣裳颜色,她不由想起前日做的那个暖炉套子,已经做得了,却一向没机会给他送去。 这暖炉套子的料子,是她琢磨着他的喜好,仔细选的颜色。 然而想想陈博衍的行径,她便不由得生起气来,他什么都瞒着她,还拿什么暖炉套子给他萧月白将脸轻轻转开,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陈博衍眉头轻皱,自肩上解下狐裘皮氅,披在萧月白身上,将她娇小的身躯裹住,顺势带到了怀中。 萧月白忽然被那带着男人体温与气息的皮氅包住,不由低低呀了一声,身子却已被他的臂膀牢牢束缚住了。 隔着衣裳,她能感受到男人臂膀的力量,强到她无法反抗挣脱。 陈博衍隔着皮氅,将她抱在了怀中,低头看着她,细巧的鼻尖红红的,水一般的眸子里清波流转,躲闪着他,像是丛林里被捕获到的小鹿,可爱又可怜。 天气寒冷,他开口,吐出了团团白雾「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裳。你身子骨差,不怕再病了」 萧月白也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眸子,漆黑深沉,映着她的影子,她抿了抿唇,轻轻问道「博衍哥在这儿,同我哥哥说什么你们之前就有联系么」 陈博衍浅笑「没什么,只是一些闲事。我同逸安交情向来就好,你也是知道的,他在军中,偶有通信,也非罕事。」 萧月白盯着他的眼睛,不肯罢休,又问道「是你把我哥哥叫回来的,你知道上一世他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陈博衍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同你无关,不必理会。」说着,他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梅花甜香,喃喃说道「月儿,我输了。」 萧月白错愕,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博衍在她的颈窝里,闷闷说道「那夜,我说咱们年三十再见了,然而回去之后,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熬不到年三十了,立刻就想见你。一想到还要大半年咱们才能成亲,我便觉得煎熬。」 他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他想萧月白不假,但却把本有十分的想念,给说成了二十分,话里的意思无非是,他今日过来并没别的事情,只是单来瞧她的。 萧月白眨了眨眼睛,却开口说道「花言巧语,唬人呢。博衍哥,你是不是在哄我你既这样说,今儿过来,怎么没使人告诉我,却先找大哥去了还说没事呢」 陈博衍没想到她竟然不吃这一套了,略有些尴尬,但他比萧月白到底多活了十七年,又是在民间草莽里摸爬滚打过的,脸皮厚实,扯起谎来,眼睛也不眨。他摸了摸萧月白脑后的发髻,微笑道「我怎么会哄月儿,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我过来时,正好遇上逸安,我们两年不曾见面,难免要叙叙旧。」 话才说完,他不给萧月白反应的时机,紧着问道「我适才就瞧你捧着个匣子,这里面是什么」 萧月白果然答道「是油酥泡螺,哥哥说想吃,我便做了。本说拿给他的,谁知他连日都不在家。」 陈博衍听说是她亲手做的,莞尔问道「可有我的」说着,便抬手想去揭开匣子的盖。 萧月白将手一挡,往后退了一步,像只护食的小猫似的盯着陈博衍,她说「这是我为哥哥做的,再说你又不爱吃甜的。」 陈博衍素来不爱甜食,去岁夏季,萧家女眷去京郊湖边游玩,请了几个亲友,其中便有陈博衍。 她知道陈博衍要去,特地做了应景的糕饼点心,然而陈博衍却连一块也没碰。 这会儿,想起来跟她要点心吃了晚了 陈博衍看着她这幅样子,倒有几分好笑,说道「我不爱吃甜的,但爱吃月儿做的东西。做给你大哥的,就匀给我一块又有什么妨碍」 萧月白不肯,说道「你不说实话,我不给你点心吃。」 陈博衍眉梢微挑,这小东西还生他气了不成倒不是他不愿说实话,只是在他心里,萧月白是个柔弱女子,即便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只是平白令她担忧焦虑。 v第二十二章[09.02] 许是因他比萧月白多活了那十七年,又因她惨死的缘故,重生回来的陈博衍,越发的爱把她当成雏鸟一般的呵护。 她只要在他羽翼下平安生活就好,旁的不用她管。 他面色淡淡,又问道「真的不给」 萧月白摇头「给大哥的,不能给你。」她嘴里说着,便将右手向匣子前一档,袖子微微向上拉起,露出腕子上那枚镯子。 虽说明知道他们是兄妹,但陈博衍却忍不住心头微微泛酸,看来他在这妮子心里还不是最要紧的。 恰在这时,他瞧见了萧月白手腕上的赤金镯子。 赤金嵌蓝宝的镯子,雕刻的极粗犷,比寻常见到的金镯子粗上了一圈,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却显得格外的妖冶艳丽。 这镯子不似姑娘家的饰物,倒像是男人的东西。 陈博衍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月儿,这镯子好似从没见你戴过」 萧月白看了一眼手腕,便明白他必是误会了,但她却存心怄他,遂说道「是我近来新得的,所以你没见过。」 陈博衍又问「可是逸安给你的」 萧月白睨了他一眼,说道「这我却不能告诉你。」 陈博衍只觉得心里那点醋味儿,正在弥漫开来,虽说他晓得她多半是故意的,却还是禁不住的吃起醋来。 明明她就在自己铺开的大网之中,然而他却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妮子给牢牢的牵住了。 这时,明珠找了过来,说道「姑娘呀,四爷也在。」便连忙向陈博衍行礼。 萧月白问道「什么事」 明珠说「老太太叫姑娘过去说话,三姑娘正四处找姑娘呢。」 萧月白答应了一声「我这就过去。」说着,她看了一眼陈博衍,道「我走了。」 陈博衍没有言语,萧月白停了一会儿,便抱着那个匣子离去了。 明珠亦要跟了姑娘去,陈博衍却叫住了她,问道「姑娘手腕上的镯子,是什么人赠的」 这倒是巧了,那日明珠去倒茶水,正巧不在跟前。而萧月白自得了那镯子,从不离手,也不曾跟她说过从何处得来。 明珠只是个丫鬟,小姐既不说,她也不好硬问。 她便回道「回四爷,婢子不知呢。」说罢,便匆匆跟了上去。 陈博衍原本自料那镯子必是萧逸安所赠,不过随口问明珠一句,谁知明珠这个贴身侍女,竟不知镯子哪儿来的。 他心中疑影,便大了一圈。 明珠快步跟上萧月白,萧月白低声问道「他问什么」 明珠告诉了一番,萧月白听闻,便在心中赌气道你不告诉我,还拿花言巧语来哄我,我也不对你说实话。 想到陈博衍往日的性情冷清如斯,如今竟变得这般会甜言蜜语的哄姑娘,想必上辈子他称帝之后,后宫佳丽如云,方才变得如此。 萧月白心中一阵烦乱,那张小脸渐渐拧了起来。 回到屋中,萧柔果然在等她,她倒也不及多说什么,将匣子放下,重新换了件衣裳,披了一件大红羽缎斗篷,便同萧柔一道去了荣安堂。 姊妹两个到了荣安堂,见了甄母,方才知晓,原来还是为了年三十入宫赴宴的事。 林氏与李氏也在,正商议那日的穿戴、所带仆婢乃等细节。 萧月白还在适才之事,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萧柔便悄悄拉了她一把「老太太问你话呢。」 她这方惊醒,果然甄母正瞧着自己笑盈盈的,她忙问道「老太太问什么」 甄母说道「三十那日,咱们一府的女眷都要进宫赴宴。这是大事,不同于寻常,你打算带哪个丫头过去」 萧月白想了一会儿,便道「明珠性子稳重,带她也罢了。」 甄母听着,颔首说「那孩子倒是个老成的,话少举止也得体,是个上的了台面的。」 萧月白听见,便回首朝着明珠一笑「老太太夸你呢。」 明珠赶忙跪下谢了。 一旁,李氏疑惑道「这么些年,从没有过这等事,怎么今年圣上倒想起年三十大宴群臣及百官女眷了」 v第二十三章[09.02] 甄母微微点头道「这是有的,老国公爷还在世那会儿,西北打了胜仗,我们一道返京。当今圣上为庆贺西北大捷,那年三十,也在宫廷设宴,邀了各有功之臣入宫赴宴。如今,西北军情紧张,想是为了犒劳前方将士,太后娘娘便向圣上建言,方有此举。所以,说是宴请群臣,入宫的也只是有数的那么几家。咱们家有逸安在,故而也在其列。」 众人听着,方才了然。 萧月白有些疑惑,这件事在前世是没有的,然而想想陈博衍的行径,却也不算意外。 这大约,又同他有些什么关系。 想到这儿,她将姣好的唇轻轻咬了一下,脸色微微一沉。 陈博衍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她,做了什么样,筹划什么,全都瞒着她,如今她问起来,又拿甜言蜜语来搪塞她。 在陈博衍的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呢 陈博衍或许也是喜欢她的,甚而或许还有愧疚,然而那从交心之日起的欢喜,却薄淡了很多。 于陈博衍而言,她似乎并不特殊,或者他当年对他的那些后妃,也是如此的。 只是因他们有过那么一段,他也愿意善待她,然而也只是这样了。陈博衍只是把哄姑娘的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夫妻或者知心的爱侣,不该是这样。 她从小看着爹娘之间的相处,父亲遇上什么大事或者难事,都会告诉母亲,而母亲也会竭尽所能的为他排忧解难,实在不能的,也会陪在他左右。 而陈博衍呢,似乎只是想将她圈起来,他罗织了一张大网,将她裹在其中,她懵懂迷茫的在他的掌握里。 她甚至不明白,陈博衍到底喜欢她什么众人坐了一会儿,便议定了那日的事由。 甄母又说起,这两日便有宫里的姑姑过来教导入宫礼节,各房进出说话需得谨慎,休要叫人看了笑话,再传扬到宫里,越发难看。 萧月白打小就跟着母亲林氏数次进宫,便是太后,也是拜见过几次,倒并不怕这个。 冬季日短夜长,甄母又是年老之人,喜爱清净,说定了这些事,便推身上乏了,遣散了众人。 萧月白和萧柔才出了门,李氏却又被老太太使人叫了回去。 两个姑娘心里狐疑,在门口略耽搁了一会儿,便听里面老太太的声音断续传来「那日,叫柔丫头好生装扮着仔细跟着女官习学规矩年纪大了也该寻个人家」 听了这话,两人顿时明白过来,甄母这是有意年三十那夜叫萧柔在诸世家夫人面前露露面,好为她寻一门亲事。 虽说萧柔只比萧月白大了几个月,但萧月白过了年也有十六了,萧柔这个年岁,也该嫁人了。 即便是男人,拖过了年岁,也不好说亲,何况一个女子。 萧月白看了萧柔一眼,稀薄的日头打在那张娇艳的脸上,微微有些苍白。 萧柔面无神色,只是将一张美丽的红菱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盯着窗子上的明瓦发了好一会儿的怔,淡淡道了一句「走。」便迈步走下了台阶。 萧月白看着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在萧瑟寒风之中,显得尤为倔强孤。 不知道上一世,这位堂姐最终怎样了。 陈博衍离京之后,没多久周枫便也不见了,偌大一间周府,一夜之间便空无一人。 不晓得最后,萧柔到底有没有等来周枫。 萧柔的性情,秉承了萧家人一贯的刚烈。 她的婚事拖延至今,也是因着高不成低不就,纨绔子弟她瞧不上,那为名为利求安国公府联姻的酒肉之徒破落户,她便更看不上了。 萧月白也不大明白,周枫同柔姐姐明明有那个意思,却为什么一直不上门提亲他就让萧柔这样不尴不尬的,算怎么回事她想了片刻,便快步追了上去,微笑道「柔姐姐,若是无事,去我那儿坐一会儿」 萧柔闻说,瞧着堂妹那温婉娟秀的微笑,亦浅笑道「也好,免得回去想东想西。」 进了闲月楼的次间,萧柔一眼瞧见了窗台上摆着的嵌螺钿红漆匣子,心生好奇,打开瞧了一眼,说道「原来你还真做了,我听明珠琳琅两个跟小丫头子说起,你这两日都在打酥油。这点心麻烦的很,你可真耐烦。」 萧月白没接这个话,却跟一个小丫头说道「把这匣子拿到外头去,明儿早起来就扔掉。」 那小丫头答应着,提了把铜壶出去了。 琳琅倒了两盏冒着热气的牛乳茶过来,说道「姑娘这两日为了做这个,费了多少心血,好容易做成了,竟就这么丢了,不可惜么」 萧柔也疑惑,笑道「月儿若不想要,给我好了,我也尝尝月儿的手艺。你平日里轻易也不做这样的点心,我也落个口福呢。」 萧月白脱了外头的斗篷,换了一双绣花拖鞋,便爬上了罗汉床,倚着软枕坐了,让萧柔也坐,说道「柔姐姐想吃,明儿我做新的给你。这盒子点心,我一定要丢掉。」 萧柔却更是疑惑了,不晓得这个妹妹怎么突然闹起了脾气。 萧月白不止生陈博衍的气,更是连萧逸安也一道迁怒上了。 v第二十四章[09.02] 大哥不止哄着她做了点心不来吃,甚而还和陈博衍串通一气,有什么事也不告诉她,这些都叫她生气。 萧月白吩咐琳琅拿了那匣子点心出去,便向萧柔说道「柔姐姐,老太太的话,你怎么想」 萧柔方端起那茶碗,正要饮茶,听了她这话,微微一顿,半晌吃了一口,将茶碗放下,淡淡说道「老太太是好意,终身大事,父母之命,我能有什么想法」 萧月白又道「然而,周枫大哥」 萧柔冷声斥道「那个不懂礼数的蛮子,提他做甚」 她现下心中是又急又气,她情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老死在安国公府里,姑娘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嫁人的。然而现如今上门求亲的,不过是希图安国公府的权势名望,渴求拉拔的破落户。那些人,她或听过,或见过,大半酒肉之徒,即便有些清净守礼人家的子弟,也不中她的意。 然而那个蛮子,却死活不知道上门提亲,再这样下去,她便要去跟别人了萧柔有时也会生自己的气,满京城的名门子弟,她怎么偏偏就中意那个蛮子萧月白倒没被她吓着,她将头轻轻一侧,笑道「柔姐姐,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萧柔说道「什么主意」 萧月白便说「待会儿,我们打发人去问问,那晚上周大哥是否也进宫赴宴。如果他也去,那便好了。你就依老太太的话,跟着三婶儿到诸位夫人跟前转一转,多说说话。老太太既嘱咐了,想必三婶儿那日也会提一提你的亲事。都在一处吃宴,周大哥必定是能听见的。他若真将柔姐姐放心上,必会着急,那么也必会来府上提亲。如若不是,那柔姐姐又何必等他」 萧柔闻言不语,萧月白看着她,又说道「这是柔姐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咱们不同他们男子,等得起拖得起。」 萧柔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听了她的话,只一忽儿便拿定了主意「你说的有理,横竖又没什么妨碍,我就依你的话了。」 萧月白便笑了,她是个闺阁里的女子,即便知道些将来的事情,也只有心里发急的份儿,但她还是想做些什么,能让自己的至亲避开命里的劫数,那便是最好的。 她想起日前林氏使人送来的松子海,便吩咐丫鬟取来,让萧柔尝尝。 正说着话,萧逸安的话音便自外头传了进来「这匣点心,分明是月儿做给我的,怎么搁在这儿」 继而,便是廊上看茶炉子的小丫头春芽的稚嫩童音「我也不晓得,姑娘叫我们拿出来,还说明儿一早就扔掉。」 但听萧逸安又道「胡说,月儿做给我的,又怎么会让你们扔掉」 这声音,略有几分急切。 春芽似有些委屈,说道「大爷,我没有扯谎,分明就是姑娘叫琳琅姐姐拿出来的,又吩咐了明儿一早就丢掉。」 萧逸安没再言语,听那脚步声,像是往屋里来了。 萧柔便低声说道「你替大哥做的,这会儿又要丢掉,他好似生气了。」 萧月白将头上挽发的芙蓉玉钗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着,小声说道「他生气,我还要生气呢。」 萧柔还想再问些什么,萧逸安却已然迈步进门,怀里赫然抱着那个匣子。 萧柔连忙起身,道了一声「大哥。」 萧逸安点了点头,便看着萧月白问道「月儿,你当真叫丫头扔了这些点心」 萧月白抬头,睨了他一眼,说道「是,又怎么样」 萧逸安微有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萧月白将头微微一侧,轻笑问道「哥哥不知道」 萧逸安略一思索,忽而明白过来,笑道「我晓得了,你是在生气哥哥没立马就吃」言至此,他将匣子放下,揭了盖子,自里面拈起一块递入口中,又赞道「入口即化,如甘露润心,两年不见月儿的手艺越发好了。」 萧月白瞧着他,嗔道「你也不用装样子给我看了,一个两个,都只会哄我。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萧逸安走到她身前,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我并没有当你是小孩子般哄你。」 萧月白却十分不满,她抬手压了压被他弄乱的发髻,抱怨道「还说没有呢,这不就是在把我当小孩儿」 家里这些哥哥姐姐,皆爱如此,她每每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摸她的头以示安抚。甚至于,如今连陈博衍也喜欢这样待她。 萧月白只觉得有些气闷,上一世他们做什么都不问她,当她是孩子一般的疼爱呵护,这一世又是如此,即便信了她的言语,也是凡事叫她不要管。 沉溺在被人的保护之中,固然轻松,但却也会令人生出一种无力感。 萧月白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知道了上一世那悲惨的下场之后,她不想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萧月白想着,不由说道「哥哥,你和博衍哥到底在筹划什么我不信你们就是在闲话家常,不能告诉我么」 萧逸安了妹妹的言语,一时没有说话,半日方才淡淡说道「月儿,为何一定要知道这个」 萧月白看着他,说道「你是我哥哥,他是我将来的夫婿,你们都是我最要紧的人,我当然想知道。」 萧逸安无言,萧月白又附了一句「我不是孩子了。」 萧逸安看着妹妹明澈的眼眸,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笑了笑「月儿是个女儿家,不必知道这些事情。你只需安心待在闺中,绣绣嫁妆,预备着出嫁就是了。到时候,大哥一定回来为你送嫁,把你风光的送到博衍那儿去。」言罢,他顿了顿,竟再没有说什么,抽身出门而去。 v第二十五章[09.02] 萧月白看着萧逸安的身影,喊了一声「哥哥」 萧逸安步履微迟,却还是远去了。 萧月白有些颓丧,软在了罗汉床上,看着桌上的点心匣子,发起了怔。 萧柔看了半日,说道「月儿,大哥那些想必都是正事,不是咱们女子能过问的,你也就别问了。」 萧月白静静的,没有接话。 陈博衍定然是在谋划什么,却将她蒙在鼓里。她若还是上一世那个萧月白,倒也罢了,偏偏她知道了后来的事情。这种明知命中有劫,却又无处施展的无力感,实在是令人烦躁。 萧逸安离了闲月楼,面上笑意尽数逝去,陈博衍没有跟他说过,月儿竟也知道那些事情不想欺哄妹妹,他这才走了出来,心里生出了些许埋怨,陈博衍将这等事告诉她做什么,平白无故的令她担惊受怕陈博衍同他互通书信,也有日子了。 信中,陈博衍将自己的筹谋与抱负,向他和盘托出。他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熟知彼此的心性。萧逸安知他不是池中之物,而他自己本也不是守成之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家国抱负,故此一拍即合。 陈博衍讲述的往事,萧逸安将信将疑,但他相信以陈博衍的人品,不会乱编怪力乱神的故事来拉拢盟友。 然而,月儿为何也会知晓了这些事情 她一个姑娘,又是自幼被家里长辈宝贝着长起来的,哪里受得了这种惊吓何况让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月儿是个极聪明的姑娘,知道了这些事情,还不知会怎么胡思乱想,女子之身又做不得什么,只是平白担惊受怕萧逸安折返书房,只见陈博衍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书。 陈博衍见他归来,放了手中书卷,问道「如何」 萧逸安口气不善,说道「你将那些事,告诉月儿做什么」 陈博衍微微皱眉,问「逸安此话何意」 萧逸安上前,一拳砸在书桌上「你信上讲给我那桩故事,为什么要告诉月儿她适才便缠着我,质问我,我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若非她知道了,又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博衍默然,片刻说道「并非是我告诉她的。」 萧逸安斥道「不是你说的,难道是她梦到的」 陈博衍答道「不错,是她梦到的。」 萧逸安闻听,想也不想的嘲讽一笑「你编排瞎话,也该有个谱。」一言未了,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 陈博衍颔首「她和我一样,她是知道的。」 萧逸安不语,半晌忽然问道「月儿又是怎么死的」 陈博衍微微一顿,道了一句「陈恒远非要她不可。」 但只这一句,萧逸安便猜出了端倪。 霎时间,怒火便充斥了胸臆,他无法想象,在那种绝望的境况下,月儿又被强行送入宫中,该是怎样的绝望恐惧。 萧逸安沉默不言,如此说来,安国公府同陈博衍便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们也只能扶持陈博衍,若陈恒远称帝,带来的只有灾难。 一时里,两人皆无言语,书房之中一片沉寂。 半晌,萧逸安问道「若我们安国公府助你,将来你待如何」 陈博衍道「我必封月儿为后,一世一生,唯她一人。」 这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余下的日子,便是年前的预备,安国公府上下一片忙碌,因着今年又添了进宫的事由,林氏更是忙碌到了十足。 李氏也从旁助着她些,但遇上什么事,便妯娌两人一道商议着办。 往年这时候,萧月白倒是清闲,然而因明年下半年,她就要出阁嫁人,林氏便有意让她习学管理家务并料理账务,故此萧月白倒也不曾闲着,跟着母亲进进出出,查看财物,安排年节事宜,还出了许多主意。 林氏看她甚有主见,头脑也清楚明白,料想往后做了王妃,掌管府邸,该是无碍,心下甚是宽慰。 皇宫之中,淑妃终也回了宫。 回到宫中,淑妃略做了一番休整,便去寿康宫见了太后。 太后午休方起,便在次间之中见了她,看她归来,倒也高兴「去了这么久,回来瞧着精神头倒是好。」 淑妃温婉一笑,恭谦道「老祖宗瞧着也康健精神,臣妾便放心了。臣妾离宫,给老祖宗添了这许多麻烦,老祖宗不怪罪,臣妾心中有愧。」 太后淡淡说道「你心里明白,那就好。这些年了,哀家就是喜欢你这样什么都明白的心性。年下了,既是回了宫,宫里的事该担的也要担起来才好。」 淑妃赶忙应下,又迟疑道「然则,臣妾听闻皇上都已嘱托了胡昭仪,臣妾此刻再出来,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v第二十六章[09.06] 太后将身子侧了侧,赶忙有宫人搬了垫腿的春凳,她说道「皇上是皇上,你是你,胡昭仪是胡昭仪。尽管有前头那番话,你到底是淑妃,在这个位子上,分内之事,不能推却。」 说着,她微微一笑,依旧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晶亮,她说道「中宫之位空悬多年,总该有个着落才好。这宫里的事,也就有人主张了。」 淑妃听在耳中,本是个沉着冷静的人,这会儿出了一背的冷汗。 她连忙起身,却是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是大事,还需老祖宗与皇上,仔细斟酌。」 太后看着她,谦卑恭敬,毫无一丝冒进之意,心中便极是满意起来。 宝禄郡主姚软儿自住处出来,想着要打发人去内侍省要些彩线来,正在院中吩咐宫人,忽然见胡欣儿在门前落轿子,摇曳走来。 姚软儿心中生疑,这个胡昭仪自打进宫后在老祖宗这里挨了几次责罚,便除了晨昏定省不能省外,再不过来了,今儿却不知为何忽然走来。 她心中想着,面上笑道「昭仪这会儿过来,想是来见老祖宗的不凑巧,淑妃娘娘正在里面呢。」 胡昭仪扬起那艳红的唇,说道「不,本宫过来,是来寻郡主妹妹你的。」 姚软儿心头一咯噔,这胡昭仪之前私下使人过来,要同她见上一面,她心中总有顾虑,一直没有答应。这会儿,她竟自己过来了。 姚软儿压着心里的不安,笑道「我是这宫里的闲人,昭仪怎么会有事找我呢」 胡欣儿挽了她的胳膊,轻轻说道「我呀,很是替妹妹你的将来发愁呢。」 姚软儿听了这话,心中猛地一跳,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说道「院里风大,请昭仪暂且到小佛堂去坐坐。」 胡欣儿笑了笑,便同姚软儿挽手,往小佛堂行去。 这小佛堂本是太后日常静修所在,如有人来,太后又暂且不便见的,就会令其在此处等候。 眼下,太后正在那边见淑妃,姚软儿便将胡欣儿引到了此处。 姚软儿请她落座,使了一个小宫女倒了一杯茶过来,便陪她坐了说话,问道「昭仪适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胡欣儿将这地方打量了一番,她还是头一次进这小佛堂。以往每次过来,太后不是在正殿见她,便是不许她踏进寿康宫的大门,而那个淑妃此刻却是在次间里,同太后说话。 压下了眼底的愤恨,她换上了一副和善亲昵的面孔「郡主妹妹,你是个什么身份,你自家心里该清楚的吧」 姚软儿面色冷冷「我是个什么身份,似乎不用昭仪来特地说明。」 她是南疆王的女儿,是朝廷押在后宫的人质,人尽皆知,却谁也不会当她面提起,这个胡昭仪是什么意思胡欣儿又笑道「郡主妹妹冰雪聪明,自然不用旁人多嘴。但姐姐也不是在说废话,妹妹年岁一日日大了,太后娘娘又总不见个明白主意,妹妹难道不想自己往前走一步在这地方,你不为自己考虑,还能指望谁呢」 姚软儿咬唇不语,胡欣儿说的不错,她身份处境尴尬,太后固然疼她,但她到底是大周的太后,凡事必然先以大周为上,在这等事上,哪怕牺牲了自己的终身,也不足为奇。 前次,太后对她的那番警示,已然再明白不过了。 即便将来,父亲和大周朝廷的关系良好,太后大约也只是在京城寻一户衣食无忧的清流人家,将她打发了。 无论太后选的人是谁,都不会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胡欣儿观她神色,心中揣摩过来,浅笑道「妹妹这样,想必是有意中人的」 姚软儿索性说道「昭仪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并不是说话喜欢弯来绕去的人。」 胡欣儿将手一拍「我就喜欢妹妹这样干脆利落的人。」说着,便笑道「妹妹喜欢四皇子,可是这样」 姚软儿面上微微一红,转而变白,不言不语。 胡欣儿低低说道「我可替妹妹做媒。」 姚软儿心中十分疑惑,嘲讽笑道「我是个什么人,我心里不明白么何况,博四皇子与安国公府的小姐早有婚约,还是圣上钦点的,昭仪竟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么」 胡欣儿妩媚一笑「这若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改嫁了太子呢」 姚软儿吓了一跳,忙低声问道「昭仪这话可不能乱讲」 胡欣儿低声道「我并没玩笑,他们二人可不算良配。」 姚软儿咬唇不言,心中暗道从之前瞧来,博衍哥是很将萧月白放在心上的。胡昭仪既有此言,想必是萧月白那边生了变故是了,萧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怕是想要再进一步,让女儿要个皇后来做做了。 想至此处,她低低问道「莫非,月白姐姐生了悔意」 胡欣儿浅笑道「不然,我也不会来说这话了。实不相瞒,太子殿下看中了她。安国公府是个什么人家,你也明白,女儿做皇后,当然好过做王妃。而妹妹你呢,对四皇子也是一片痴心。如此,也是一双两好的事情,彼此和美。」 姚软儿心中游移不定,低头不语。 胡欣儿又道「朝廷同南疆王一向不和,妹妹你才会在这里。如是你做了皇帝的儿媳妇,彼此成了亲家,也就少了猜疑。这既是为妹妹你着想,亦是为了朝廷。」 姚软儿闻听此言,便定下了心意,抬头道「昭仪姐姐说如何是好,我依你之言便是。」 v第二十七章[09.06] 胡欣儿唇角一翘,艳丽非常。 自从皇帝令她出来主事,也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她就是天生没这段才干。宫里人多事杂,本就千头万绪,临到年前,更是堆山填海也似的涌来。每日宫门刚开,便有无数的人过来,或报账、或要物、或问处置,纷至沓来,直至熄灯,无一刻停歇。 胡欣儿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也不能应付这些事情。她又不懂宫里诸般规矩与禁忌,平日里也只以打压为上,并无一个交好的嫔妃,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谁肯教她至于贤妃,早已托病不出,去过两次,都拿话搪塞了,更甚而说出「皇上既如此看重妹妹,姐姐怎敢越俎代庖,抢了妹妹的功劳」 胡欣儿恨得牙根痒痒,仿佛整个后宫都跟她作对,甚而连那个原先还管些事的老太后,也都不闻不问了。 她硬着头皮干了一阵,结果错漏百出,连偷盗拐卖的事情都弄出来了,还有几桩大事,险些犯了忌讳闹出大笑话来。 便在这个时候,淑妃回宫了。 胡欣儿便知道,麻烦来了。这些事,如落在淑妃手里,还不是顷刻间的功夫,便能解决如此一来,便显得淑妃能干,与她的无能。 皇帝纵然贪她一时的新鲜,但哪里又能保得住长久她就得替淑妃找些麻烦了。 皇帝对南疆王的忌惮,她是清楚的。陈博衍如若真的同这姚软儿有些什么,必然触怒帝王,那么身为生母的淑妃,必也受到牵连。 陈恒远迷恋萧月白,她也是知道的。促成了这件事,陈恒远将来当了皇帝,也必然不会亏待她。 至于萧月白如何作想,她不认识这个女子,也不清楚,但以己度人,人往高处走,天下哪个女子不愿当皇后呢胡欣儿为自己的谋划甚感得意,她虽无理事之能,但她有心计啊。 时日匆匆,几日的功夫,弹指即过。 年三十这日,皇宫午门前,车流马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受到皇室召见的群臣及女眷,皆于此日,进宫赴宴,萧家亦在此列。 进得大内,男人便去前朝拜见皇帝,而女眷则去寿康宫,拜谒太后。 宫中如今并无皇后,便也免了此节。 林氏与李氏带着萧月白与萧柔两个姑娘,往寿康宫去。 一路上,满是雕梁画栋,玉宇楼阁,萧月白进过几次宫,倒也见惯了,萧柔却四下打量不住,这还是她头一次进皇宫呢。 到了寿康宫,在正殿与太后磕了头,行过礼,接了赏,便又退了出去。 众人才出门,里面的宫人却跟了出来,笑道「太后娘娘的懿旨,请国公夫人与姑娘进去叙话。」 林氏听着,赶忙应下,同李氏说了一声,便带着女儿进去了。 当下,便有宫人引着李氏母女两个往设宴的保和殿而去。 萧月白跟着林氏重又进了正殿,太后却已然不在了。 宫人上来,笑盈盈道「太后娘娘到内堂歇着了,二位请过去。」 两人只得又转到内堂。 萧月白才踏入内堂的门,迎面便是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她知道,太后闲时礼佛,素喜檀香。 太后果然在堂中坐,见这对母女进来,心里也是高兴,同林氏寒暄了几句,便拉过萧月白的手,点头叹道「这孩子又长高了些,出落的越发好了,这眼睛倒像她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打小儿见着她,哀家心里就高兴。还记得你带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是个不丁点儿大的小娃娃,一晃眼就这样大了。」言语着,便自手腕上退下一串黄玛瑙手钏,套在萧月白的腕子上,又道「总想给你些什么,却没个合适的物件儿。这手钏料子寻常,就是在佛前开过光的,哀家戴了许多年,今日把它给你,也算求个吉利。」 萧月白倒是见过这串玛瑙手钏,是太后常年不离身的,哪里敢要,连忙跪下推谢「老祖宗折煞民女了,民女惶恐。」 林氏亦在旁说道「老祖宗抬爱了,臣妇同小女受之有愧。」 太后说道「你们一家世代忠良,如今还将逸安送在西北,为大周镇守边境,是朝廷的功臣。区区一串手钏,哪里受不起了」看萧月白还是不敢收,又道「你母亲这些年来相夫教子,既辅佐丈夫,又教养出了个好儿子。哀家给你这手钏,是望你日后出阁,也能如你母亲一般,做个贤良的好妇人。」 萧月白听了这话,方才收下,又磕头谢赏。 太后有些话想同林氏讲,便对她说道「离开宴还有段时候,你到后面同软儿玩去吧。等要去了,打发人喊你,就同哀家一道过去。」 萧月白会意,便起身出去了。 才踏出后门,她便听廊下有人嘀嘀咕咕议论着「适才过来的,萧家四小姐,咱们都认得。那个穿玉色丝棉袄,高挑个儿,瓜子脸的是哪个容貌倒是艳丽,就是放在宫里,都是拔尖出挑的。」 另一人说道「那个是萧家的三姑娘,同四小姐是堂姐妹。」 前头那人便道「萧家当真是出美人,四姑娘已是难得一见了,这三姑娘没想到也这般漂亮。」 另一人便嗤了一声,冷笑「长得美又怎样可惜投错了胎,没个好爹。同人不同命,一个是枝头的凤凰,另一个是落魄的锦鸡」 那个便叹息道「世风如此,也是无法,仗着张好脸蛋,又有个好父亲,人家就能和皇室攀亲。同是一样的人,咱们就得在这儿伺候人。」 萧月白听了这话,心中不悦起来,她没有姐妹,萧柔便是她至亲的姐姐。她自幼失去了父亲,萧月白亦为她难过,这人竟然在背后如此议论编排她的出身,她当然生气。 当下,她也没打算给这些人留脸面。 v第二十八章[09.06] 她掀了门帘出来,那廊下果然聚着两个宫人都是品阶低微,到不了太后身侧,被太后拨去服侍宝禄郡主的。 那两人倒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然会从里面出来。 萧月白立在廊上,目光在这两个宫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她笑道「我年纪小,没经过事,什么叫做枝头的凤凰,什么叫做落魄的锦鸡,两位可否讲给我听听」 便是宝禄郡主,她也不怕,何况只是她底下的阿猫阿狗。 那两名宫人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抹讥诮的神色。 但萧月白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她们却只是宫中没有品阶的宫人,也不敢过于造次。 其中一人便说道「姑娘想必听错了,我们是在议论这廊上挂着的鸟笼子呢。天气冷,需得蒙上棉布,不然可要冻坏了。」 萧月白浅浅一笑「你这话,意思是说我耳朵不大好,错听了你们的话,所以冤枉了你们我竟不知,只这么点子的距离,我还能听错了话」这话方一出口,她便收了满脸笑意,又淡淡说道「还有些什么仗着有个好父亲,有张好脸蛋,便能和皇室攀亲,这些野话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更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我听不明白,就要回去问问老祖宗了。毕竟是寿康宫里人说出来的,老祖宗也该知道一二,免得日后传扬出去,再给她老人家添了什么麻烦。」 太后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妇人,素来看重萧家,且颇为疼爱自己,怎会在背后编排议论萧家内宅的事情。寿康宫的宫人能说出这些话来,显然不是太后的意思。 常年居住于寿康宫,又有些地位身份、说出话来略有几分分量的,也就只有宝禄郡主了。 萧月白越想便越觉得有趣,这到底是不是宝禄郡主自己的意思呢那两名宫人脸色一起白了,如若萧月白真去跟太后讲了这事,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更甚至于,太后说不准还会撵了她们,进了掖庭局那地方,那还能有什么好去处她们如今在寿康宫,别看不是太后近身服侍的人,但走出去脸上总有几分光彩。这被寿康宫撵了出去,还有哪宫娘娘肯要她们,也就只能去浣衣局、针工局这样下苦力的地儿了。再见了往日的姊妹,她们的脸要往哪儿放这萧姑娘往日不是一向温婉和顺,从来就好说话的吗怎么如今变得这样咄咄逼人起来 她们倒是忘了,萧月白的性子再如何的随和,但她到底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怎会任由宫女在背后议论萧月白扫了这两人一眼,面上挂着浅笑,转身就要再踏进门内。 其中一个圆脸宫人性格略急躁些,按捺不住,急忙跑上前去,跪了下来,哀求道「姑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口快,乱说的。奴婢求姑娘不要告诉太后娘娘,不然娘娘必定会将奴婢交到掖庭局去的。」 萧月白向下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既然晓得老祖宗知道了会重罚,却还敢搬弄唇舌,可见你们平日里并不将这宫廷法纪放在眼中。这件事,还是让老祖宗知道为好。」 那圆脸宫人吓得手脚酸软,咚咚的磕起头来。 萧月白冷眼看着,她可不会因着一时的心软,就点头松口。 想想上一世,她何曾伤害过别人,而那些人又何曾想到要放过她这但凡有意图伤她,或者伤害她安国公府的人,她都不会容让他们半分那宫人磕头磕的头晕眼花,眼见地下都已有了血渍,却迟迟等不来上面那「起来吧」的言语,她心中不由嘀咕这萧姑娘,往日总觉着她和善,今儿怎么这样狠厉刻薄起来她只觉得额头剧痛,耳鸣眼花,萧月白又始终没说要她起来,这头她是磕还是不磕了便在此时,一声娇斥响起「这是做什么呢」 萧月白眸子微闪,看向来人。 只见宝禄郡主姚软儿,快步向这边走来。 今儿是年三十,她也打扮的十分艳丽喜庆,水红色交领绸缎的夹袄,下面是一条翠蓝色洒金马面裙,上绣百蝶穿花的图案,将她衬的极其艳丽。 姚软儿走上前来,见了这幅场景,微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磕头的宫人一见她来,如同来了救星,慌忙自地下爬起,缩在了她身后,低声啜泣道「奴婢言语不稳,冲撞了萧姑娘,所以」 姚软儿了然,向萧月白浅笑道「月白姐姐,尽管你同博衍哥早有婚约,但到底你还不是皇室中人。宫人犯了错,也该告诉掌事的姑姑才是,怎么自作主张处罚起来了再说,这大年下,团圆吉祥的日子,纵便有些什么,也该放过去才是,不然惊动了老祖宗,岂不是令她烦心」 萧月白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演戏,虽然不明白姚软儿这段敌意从何而来,却并没打算就此忍了,她微微一笑,说道「郡主这话就错了,并不是我罚了她呢。是她自觉有错,自己跪在地下磕头,我可一句话都没有说呢。」言罢,还轻轻问了那宫人一句「我说的是么」 那宫人被她一瞧,不由打了个寒噤,当着她的面不敢撒谎,只好点头。 姚软儿的脸,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萧月白又恍然道「不过妹妹说的也是,这等事不该瞒下不报,我这便进去告诉老祖宗。」说着,就要往里去。 姚软儿其实并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为着陈博衍,她心底里在吃萧月白的醋,也就越发看她不顺眼起来。 打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得知了她就是博衍哥哥将来的新娘,她就在私下同萧月白较着劲儿。 知道萧月白学了筝,她便也央着太后学琴。 知道萧月白书画了得,她便也下足了功夫去练。 知道萧月白精善厨艺,她就也缠着宫中的御厨教她。 但到头来,陈博衍还是没有多看她一眼,心中甚而来她一寸余地也没有。 原本,陈博衍待萧月白也十分淡漠,她尚且还好受些。可近段日子以来,她听闻陈博衍不时便往安国公府去,还亲眼瞧见了他把萧月白一向佩戴的手钏随身带着,那以往还能平静的心境便掀起了惊天骇浪。 太后对她的警告,她还记在心上,但人谁不想为自己多挣一份呢所以,胡昭仪来找她时,她便答应了下来。如果胡昭仪说的都是真的,这萧月白分明是一门心思的想跳高枝儿,想当皇后那既然如此,她还霸占着博衍哥做什么让给她,岂不好姚软儿心里想着,脸上忍不住的一阵扭曲。 看着萧月白那艳冠京城的绝色容颜,光华璀璨的雀裘金,紧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华贵耀目,将她的身份与千金的气质烘托的淋漓尽致。 尽管自己的姿容与衣装也不差,但在她面前,却总有落了下风的感觉。 姚软儿纵然不甘,但心里还明白轻重,她连忙拉住萧月白的手腕,赔笑说道「我跟姐姐说笑话,姐姐竟当真了不成今儿是好日子,别叫老祖宗心烦啦,咱们去说话罢。」 说着话,她忽然见萧月白那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油润的黄玛瑙手钏,赫然便是太后平素不离手的那串太后,竟然连这个都给了她么 v第二十九章[09.06] 萧月白淡淡的将手抽了出来,正色道「郡主玩笑,我可没有玩笑。那样的话,能随意乱说么老祖宗素来治下严格,我倒是不知她们嘴里那些野话都是哪里来的。既然管她们的人管不好,不如早早告诉老祖宗,免得生出祸患来。」 这话,便是明着打了姚软儿的脸。 管她们的人,不是太后,那不就是姚软儿了然而姚软儿也只能硬挨了这一巴掌,毕竟她连那两个宫人说了什么都不晓得,若是硬揽下来,再把自己搭进去,那就不好了。 这个萧月白,怎么变得如此难缠 当下,她银牙一咬,斥道「你们两个都说了些什么还不给月白姐姐赔罪」 还在廊下站着的那个倒也罢了,适才磕头的那个此刻真要哭了,她的脑袋已经快磕成烂西瓜了,再磕下去,还不碎了萧月白却笑道「妹妹罢了,我可受不起她们的赔罪。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人的事。」说着,遂将适才这两人的言语一一讲了,又道「这若是她们只讲了我一人,倒也罢了。偏偏还带上了我们安国公府,区区宫女,竟然敢议论朝臣,谁给她们的胆量这样的人,能姑息么」 姚软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暗骂这两人废物无用。 这两个宫女都是太后拨给她用的,平日里跟着她,也算机灵能干,是她在这宫里难得的心腹臂膀。但也就因如此,她们天天跟着宝禄郡主,也常听她私下的议论,耳濡目染,也就渐渐非议起了外头这些女眷来。 姚软儿无法可施,闹成这样,她也保不住这两人了。 但萧月白一举就折了她两条胳膊,她这口气怎么咽的下无奈之下,终还是叫来了寿康宫的掌事姑姑,将这两人带了下去,说她们口舌不稳,不能留在太后身侧,交给掖庭局处置。 这两个宫女哭哭啼啼,求了又求,但在这皇宫大内,这等场景人可是见的多了,须臾的功夫就将她们拉了出去。 萧月白这方向姚软儿微微一笑「郡主妹妹适才说的也有理,咱们都不是这宫里的人,凡事呢还是要交给这宫里的人处置才是,僭越是失礼之事。老祖宗念咱们年纪小,不来计较也罢了,但咱们若是这般不懂事下去,岂不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心意」 她将咱们两字咬得极重,那意思便是在讽刺姚软儿,她也不是这宫里的人,又在瞎充什么主子呢何况,姚软儿还是跟在太后身侧长大的,那岂不是更失了教养分寸姚软儿气的两腿发软,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萧月白看了她两眼,心里有些腻烦,也想不出跟她有什么话说,想要去找萧柔,奈何太后那边还没有动静。 正在僵持之际,门上的宫人报了一声「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到」 话音落,只见陈恒远与陈博衍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陈恒远与陈博衍,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陈恒远头戴赤金冠,身着紫蟒袍,腰中系着一根白玉带,足登盘螭云纹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陈博衍跟在他身后,衣装倒是单素,一袭玄色缎子深衣,正面绣江水海牙四爪金蟒团纹。一头的乌发,只用一条金带束着,足上亦只是一双素面的皂靴。 相较于陈恒远那一身气派华贵的衣装,陈博衍可谓是简单到了极处,但就这么一副简单的装扮,却将他托显的清癯脱俗,且愈发的成熟稳重。陈恒远那太子派头,贵气热闹之中却透着一丝丝的浮躁。 萧月白看了他一眼,低头闷想这么冷的天气,他竟然穿的这样单薄。 心里想着,不由摸了摸袖中的暖炉套子,也不知要不要给他。 这兄弟两个前后进来,目光倒是一起落在了萧月白身上。 姚软儿见来了人,解了这尴尬的僵局,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福了福身子,口里说道「太子哥哥,博衍哥哥。」 陈恒远背手而立,说道「天这么冷,你们两个不在屋里说话,怎么在院里站着」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目光却只逗留在了萧月白身上。 萧月白将脸微微侧开,躲避着陈恒远那黏腻的目光。 心里的怒火,正一簇簇的燃着,想起上一世她被迫打掉腹中的孩子,被迫入宫,又在刺杀失败之后,为了不受其辱,拿簪子捅了自己的喉咙。 她恨陈恒远,以至于现下她竟然不敢去看他的脸,唯恐自己一时按压不住,要跟他拼命。 以往,她怎么没有发现,原来这个时候,这厮的欲望就已经如此赤裸而不加掩饰了当着她未来夫婿的面,还敢如此放肆,可想他心底里如何的肆无忌惮了萧月白别过了脸,强压着眼底的愤恨,冷声「老祖宗在里面同我母亲说话,要我出来等候,所以同宝禄郡主说了一会儿话。」 陈恒远倒是有些意外,印象里,这个萧家的千金,从来是一副温文腼腆的样子,少有这般言辞厉声的时候。 然而,她生气的模样,也真好看。 白瓷盘子般的小脸,包裹在大红的羽缎斗篷里,眸子清澈如水,脸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冷,微微有些红,倒显得更加粉嫩。 这般绝色,又是朝廷世家重臣的千金小姐,许给陈博衍,真是太糟蹋了陈博衍似也察觉到了陈恒远的无礼之举,他一步上前,竟而搂住了萧月白的香肩,将她圈在了怀中,低声道「外头冷,不要站在这儿吹风。你身子弱,大年下再病了,就不好了。」略嫌霸道的言辞举动,宣示着他对她的占据。 萧月白脸色不由一热,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斥责道「也不怕人看笑话。」可是说归说,她却纹丝不动。 陈博衍浅笑「他们要看,尽管让他们看去。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咱们明年下半年,就要成亲了。」 姚软儿不想再看下去,她原本有意在这两人面前把适才的事拿出来添油加醋的挑弄一番,眼下瞧来即便说了也是徒劳。她转头,走到了一边,心中暗骂着萧月白无耻,至于那个始作俑者的陈博衍,她可舍不得苛责。 她摸了摸袖中的小瓷瓶子,咬紧下唇,直至口中尝到了血的滋味儿。 陈恒远看着窝在陈博衍怀中,如小鸟依人一般的萧月白,眸中尽是浓烈的妒意。他开口,话音沉沉「四弟,这儿是老祖宗的居所,你此举怕是不妥罢」 自从上一次,他和陈博衍在御书房外起争执,平白被皇帝捉了他话中的漏洞,将他好一顿责罚后,他便不敢再同这个四弟明面上再起什么过节了。毕竟,如今的陈博衍,似乎变得更加阴险狡诈,不知他后面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他。 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在一个小小的陈博衍身上栽了跟头。 v第三十章[09.06] 陈博衍闻声,莞尔道「殿下说的不错。」说着,他便低头向萧月白道「咱们到屋里去。」 萧月白微有迟疑「然而,老祖宗叫我出来等候。」 陈博衍道「我才从前头过来,小佛堂是空着的,何况我还要去见老祖宗。」 萧月白便再不言语,任凭他拉了自己离去。 看着这一对璧人的背影,陈恒远只觉得胸口憋闷一般的暴躁着。 他是喜欢萧月白,从当年她第一次入宫的时候,他就看上她了。 那时候,孝靖皇后尚在人世,她跟着她母亲林氏,进宫探望淑妃,自然要先拜见皇后。 在坤宁宫里,隔着黄花梨镂雕富贵牡丹屏风,他看见了她。 那时候,她年岁尚小,却已然显露出了美人胚子的明艳来,白皙的肌肤,水灵灵的眼睛,娇小的脸盘,跟在她母亲身后,似模似样的向着孝靖皇后行礼。 不知为何,看着那一幕,再多的烦扰都一扫而空了。 她们离去之后,他便问了宫人,那是谁家的女儿。 宫人告诉他,那是安国公萧覃的掌上明珠,亦是他四弟陈博衍未过门的娘子。 又是陈博衍 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尽着他来挑。 陈恒远心中,那原本只有一分的好感,因着这句话便膨胀成了十倍的贪欲。 从那时候起,他便在下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这个女孩儿弄到手不可。 所有上天为他四弟准备下的好东西,他都要抢过去在之后的岁月中,因安国公的地位,逢年过节,他也时不时能见上萧月白几面,但无一例外,她都是进宫来见淑妃和他四弟陈博衍的。 每一次见她,她都比上一次长了好些,直至出落成了一个举止娴雅,亭亭玉立的温婉少女。而他对于萧月白的心思,也从最早的想同陈博衍一较高下,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甚而复杂的,连他自己也弄不懂。 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简单撒手。 萧月白的父亲是皇帝倚重之臣,她的哥哥在西北前沿服役,短短两年便建下了赫赫战功,不出意外,将来必也是一名猛将。 萧家素来人才辈出,故而自大周建国至今,那些开朝的元老世家已大半凋零,唯独这萧家能屹立不倒。 娶了她,便是争得了一份强劲的助力。 陈恒远心中也明白,论才干,他其实远及不上陈博衍。朝中的那一派老臣,以萧覃为首,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清。 他这个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他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坐稳当,他很清楚。 因而,不管是为了皇位,还是为了自己那份复杂的心思,他对萧月白都势在必得。 在那对恋人不见了之后,陈恒远方才收回目光,落在那姚软儿身上,他冷冷说道「宝禄郡主,胡昭仪同你交代过了吧」 姚软儿不防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但随即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她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陈恒远紧盯着她,追问道「那你可知道怎么做了」 姚软儿无语,片刻才轻轻说道「太子殿下放心,软儿心里明白。」 陈恒远看她这幅顺从的样子,心中满意,点头道「你晓得就好,事成之后,保你做四弟的王妃。」 姚软儿没有接口,只是望着陈博衍与萧月白离去的方向,目光幽幽。 她不知这样是对是错,是福是祸,但从小到大,她的命从来不由她做主,这一次为了自己那份心思,她想搏上一次。 就这一次而已啊。 陈博衍拉着萧月白的手,一直走过了庭院,走到小佛堂门前。 待不见了那两人,萧月白便自他怀里轻轻挣了出来,淡淡说道「行啦,他们瞧不见了,咱们也不用演戏了。」 陈博衍微微诧异,问道「演戏你认为,我是在同你演戏」 萧月白瞅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满是怨怪。 之前的事,她还没忘呢 陈博衍串通了她四哥,还往国公府里安插人手,直到了现下也没给她个明白交代。 v第三十一章[09.11] 说穿了,陈博衍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吧他就是想着,他们订过亲,她早晚会嫁给他,所以怎么样都行。 高兴了便哄哄她,不高兴了就随意拿些话来搪塞她。 然而,眼下是在宫中,是在太后眼皮底下,她不想横生事端。 萧月白没有答话,她抬手理了一下滑下来的鬓发,打算去找母亲。过了这么久,太后那边也该有消息了。 然而就在她抬手时,腕子上那枚赤金嵌孔雀蓝的镯子便露了出来,入了陈博衍的眼中。 陈博衍眸中,划过了异样的光彩。 萧月白转身想要离开,不料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攥住。 那手如铁箍一般,勒的她生疼。 她吃了一惊,抬头正对上陈博衍那双森冷锋利的眸子。 陈博衍握着她的手腕,拉到了两人面前,低声质问「这镯子,是谁送的」 之前,他也想过要问萧逸安,但年前事多忙碌,加上母亲回宫需得照应,他便也没再同萧逸安见过面,这件事当然也就搁下了。 然而,所谓关心则乱,疑心生暗鬼,他越想此事,心中的疑影便越重。 加之,自从这枚镯子出现,萧月白便对他日益冷淡起来,他不能不多想。 被陈博衍冷厉的眸子盯着,萧月白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畏怯。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但在陈博衍森冷的目光之中,好像她还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然而,什么都不说的人,分明是他陈博衍萧月白又有些生气,斥道「谁送的,你管不着。我喜欢,我就戴着,横竖不碍你四爷的事儿」说着,便想将手抽回来,然而陈博衍握的甚紧,她挣脱不出,甚而还有几分吃痛。 陈博衍看着她,一时没有言语。 送镯子的人到底是谁,能在她心里有如斯分量,让她护到这个地步尽管不想承认,但陈博衍心里还是漫起了一股醋味儿,这是他从来没尝过的滋味。 毕竟上一世,萧月白身上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她从来是那么的守礼、温顺,也一心一意的全在他身上。 那个萧月白,到底去哪儿了 陈博衍只觉得满心烦躁,他现下只想钻进她的心里去,把她所有的心思都弄得清清楚楚。 在他面前,萧月白不准有秘密。 萧月白见他迟迟不开口,深冷的眸子漆黑的仿佛不见底的古井,之前好容易聚起来的那一点点勇气又逐渐散去了,她低头小声说道「你快放手,这儿是寿康宫,人来人往的,让人瞧见了再说给太后听,总归是不好。」 陈博衍眯细了眼眸,他没有放开她,反而是拽着她,转进了小佛堂中。 佛堂之中,空无一人,唯有檀香袅袅,一片寂静。 陈博衍将她按在了枣木圈椅之中,两手按在扶手上,将她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淡淡开口「你放心,这个时候,这儿绝无人来。」 萧月白本想说事有万一,却听陈博衍又道「即便有人来,那又如何,让她们看去听去说去,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即便如此,也不算为过。」 萧月白咬了咬唇,低语道「我们还不曾成亲呢。」 这是她的心里话,却正中陈博衍心中最在意的那个地方,他失神自语道「不曾成亲,不错,就是不曾成亲,所以你还能反悔。」 萧月白怔怔的,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博衍回过神来,目光重又落在了她的脸上。 白净的脸上,温润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这让他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萧月白的脸颊。 粗糙的指腹摩挲在柔嫩的肌肤上,令萧月白有些麻酥酥的,她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想躲开他的手。 不知什么缘故,眼前的陈博衍,让她畏惧。 然而这一举,却刺激到了他。 陈博衍瞳子一阵紧缩,他将萧月白按在了椅背上,自己强行贴了上去。 温热的唇覆盖着自己的,只是薄薄的两瓣,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这和上一次在南安寺里那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不同,陈博衍的唇满是不容抗拒的占有,双臂强横的按着她,男人身上那淡淡的麝香味儿,此刻忽然浓郁了起来,潮水一般的将她淹没。 v第三十二章[09.11] 萧月白于男女之事,全无半分经验,即便有过上一世的那一夜,到了如今也薄淡的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 「嗯」 她想说些什么,才张口,却被陈博衍所趁。 陈博衍的攫取索讨,令她头晕目眩,战栗一阵阵的自腰肢向上蹿去,她惶恐却并不讨厌。 她能感觉到,陈博衍正在急切的渴望着她,看似蛮横霸道的举动,底下却透出了他的不安。 萧月白目眩神迷,忍不住伸出手,纤细的胳臂环上了男人宽阔的背脊。 陈博衍微微僵了一下,便将她自椅上拖起,用力的抱在怀中。他左膝微曲,抵在椅上,将萧月白禁锢在自己和椅子之间。 良久,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陈博衍方才抬起了头,却又啄吻着她的面颊,低声呢喃着「月儿,我只有你,也只要你。我不许你变心,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陈博衍的。」 萧月白微微喘息着,半晌才低声说道「你别拿着哄姑娘的那套,用在我身上,我可没那么好糊弄。」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即便裹着厚实的冬衣,也大约能看出那姣好的形状。 她抬起头,迎着陈博衍的眼睛,她开口,嗓音柔哑「我不是你当年后宫里那些嫔妃」 他到底是有过多少女人,才能如此娴熟的对付她那些甜言蜜语,大概也跟别人说过吧。 虽然明知道,如今想这些,只是庸人自扰,但她就是忍不住的要去想。 毕竟,即便没有了她,陈博衍还是可以去有别人,而且或许还是许多人,这无关理智,只是发自于心的感情。 陈博衍哑然,他当然想不明白萧月白这一句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当年,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权倾天下的暴君,后宫竟是空无一人,只除了萧月白。 他剑眉一凝,沉声质问「什么嫔妃你在想什么」 萧月白却觉得他只是在蓄意的糊弄敷衍,她两手握着圈椅的扶手,身子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压低了声音,斥道「你明知故问,我知道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但我不喜欢你把用在别的女人身上的法子,再用到我身上。」言至此处,她便有些哽咽,转开了脸庞,又絮絮说道「夫妻,本当是同心同德的,你却什么都不想跟我说。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不喜欢这样」 话说到一半,萧月白心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从前并没有意识到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冒出,强烈的恐惧像铁爪子一样攥住了她的心。 她重又看向陈博衍,红润的唇轻轻哆嗦着「博衍哥,你是因为要当皇帝,才跟我这样好的么」 陈博衍更是愕然,他没明白萧月白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他的沉默,笃定了萧月白的猜疑。 只因他们是自幼定下的亲事,她便从未向那个地方想过,但京里一直有传闻萧家是功勋世家,她的父亲是朝中重臣,兄长萧逸安近年来也在军中崭露头角,淑妃当年与她萧家结亲,可谓是颇有远见。 这样的话,萧月白以往也曾听过,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皇帝早立储君,陈博衍又不是太子。 然而上一世,陈博衍实则是当了皇帝的,并且今生他也依然有此打算。 正因此,他才会一反常态来跟她亲近,甜言蜜语不过只是想抓牢她而已。 萧月白脸上的红潮退尽,转而成了苍白。 她想起身,却被陈博衍禁锢在了椅子之中,方寸之地却仿佛成了牢笼。 萧月白垂首,轻轻说道「博衍哥,老祖宗那边怕是要在找了,咱们过去吧。」 陈博衍面无神色,他淡淡说道「月儿,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教给你的是那个送你镯子的人」 萧月白固然是个聪明的姑娘,但她一向远离朝政,这些事情、这些话若无人教,她是怎么想到的这是不是送她镯子的那个人挑唆的 萧月白有些不解,从方才起,陈博衍就拿着她的那枚镯子大做文章。之前为了跟他怄气,她蓄意没告诉他镯子是谁送的,但转头就忘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镯子,疑惑道「这是哥哥送我的,他说是在西北同外族游商买的。我看着样式新奇,又是哥哥送的,就一直戴着了。」说着,她抬头问道「怎么了吗」 陈博衍那张清俊的脸上,爬过了一丝狼狈。 那镯子是萧逸安送的,他倒是曾这般想过,但因萧月白始终不肯告诉他,他便想岔了。 如今,镯子可还真是她兄长所赠,那他这段日子以来吃的都是谁的醋这可真是尴尬至极。 萧月白却是失望透顶,陈博衍不止不跟她说实话,现下还拿着她的镯子来胡乱搪塞,他是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将脸侧开,竟是不想再看他一眼,冷声说道「四爷,咱们出去吧,那边还不知是怎么急着找我们呢。再说,你来寿康宫,不是见老祖宗的」 陈博衍却有些慌了,萧月白说错了,他其实根本就不懂怎么哄姑娘。 萧月白,是他唯一试图哄过的姑娘,然而还失败了。 v第三十三章[09.11] 他并没有让开,开口道「月儿,我没有哄你,我只是只是」要他自认吃醋,那实在是难得紧。 萧月白等了一会儿,却并没等来他的下文,她眼神黯然,低声问道「你还打算怎么欺负我」 陈博衍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没想过要欺负你,我」他微微一顿,但看着萧月白那小脸越发拧了起来,索性咬牙道「我只是在吃醋。」 萧月白颇为诧异,她抬头看着陈博衍,不由说道「博衍哥」 陈博衍捏着她的手,又揉了揉她的发髻,苦笑道「你真正说错了,我压根就没有过什么女人。上辈子,我谁也没要,没有立后也没有嫔妃。我向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都是从话本上学来的。」 闻听此言,萧月白更是惊讶无比,一向冷峻老成的陈博衍竟然会去看话本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想好好待你,却什么都不懂。隔了那一世,你好像小了我许多,我真的不明白月儿,咱们平常见不到面,你多了一样贴身的物件儿,又那么宝贝,却还不肯告诉我哪里来的。我就不能不多想,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旁人,毕竟像我这样一个罕言寡语又无趣的男人,实在不讨姑娘的喜欢。」 说着,陈博衍苦涩一笑,他轻轻抚摸着萧月白的面颊,淡淡说道「我唯一想哄的人,只有你一个。」 萧月白怔怔的,陈博衍的话语,令她不知所措。 她没有想到,陈博衍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篇话出来。 陈博衍看她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只是因为父母定下的亲事,才不得不跟我。你其实心里就不喜欢我,毕竟以前你对我也总是淡淡的。从前我就想过,如有可能,你是不是会选择他人。但是」他眸光一闪,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绝不会答应。月儿,我不会把你让给旁人的。其实上一世,我离京之后的那些年里,我也曾想过,回京之后若你已经改嫁旁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会把你抢回来。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陈博衍只觉得这一辈子的鸡皮疙瘩,都在今天掉完了。 他本就是个懒于言语的人,更是不惯情感外泄,眼下竟然说了这么多肉麻的话,当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然而,那些都是他的心里话。 萧月白看着他,静静的没有言语,停了片刻,她才忽然说道「你真傻,如果我肯嫁给别人,那我也不会寻死了。」 陈博衍眼中一亮,说道「月儿,你是说」 萧月白却没等他说完,打断问道「博衍哥,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陈博衍点头「你问,我定然如实答复。」 萧月白歪着头,目清如水,轻轻问道「你说前世你没有后妃,可是真的前朝竟然都没话说么」 许是想起了那孤寂的宫廷岁月,陈博衍的唇角泛起了一抹孤寂的笑意,他说道「是啊,我没有要过别人。那一世是不作数了,不然史书必定有载,我是绝无仅有的光棍皇帝。前朝当然议论不休,但我不听,谁也不能强塞女人给我。」 说着,陈博衍颇有些无奈,他轻轻叹息道「你若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然而,我说的都是实话。或许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但我陈博衍此生此世,绝不会欺哄萧月白。」 萧月白却笑了,她将右手覆在了陈博衍的手背上,两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她说道「博衍哥,我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但就是你不要瞒着我。」 上一世,她就那么安然的窝在温暖的巢穴之中,以为日子能永远这样平安顺遂,然而当灾难临头,她也只能无力的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个逝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绝望到几乎窒息的感觉,她不想再尝一次了。 尽管她只是个闺中女子,但总应该能够做些什么,奋力一搏总好过被动的接受等待。 萧月白的嗓音绵绵软软的,陈博衍却觉得胸口好似被什么戳中了一般,他伸臂将她揽在了怀中,低声叹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都一一告诉你。」 萧月白静了一会儿,仰起脸巧笑嫣然「博衍哥,你看的是什么话本」 陈博衍倒是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他窘了片刻,咳嗽了一声,说道「是玉梨记。」 萧月白微微一怔,转而咯咯轻笑起来。 这本玉梨记相传是江南一化名兰春生的才子所作,大致讲的是一落难才子与大家小姐相识相恋的故事。故事无甚新意,但胜在行文优美,辞藻雅致,描人画物,入木三分,其中所用诗词更是瑰丽旖旎,读来如有香气盈腮。 这话本因而就备受青年女子与那些自诩风流的男子们的喜爱,从江南传到了京城,仅仅是京中便有四家大书肆刊印售卖。 萧月白也曾看过这本书,只觉得除却行文诗词细腻婉约,故事实在浮夸平常。这样一个俗套的风月故事,实在不像陈博衍会看的。 她也难以想象,灯下翻阅玉梨记的陈博衍该是一副什么样子,该是很有趣的吧她歪头笑睨着他,轻轻说道「你就是学了那书上的样子可惜我顶顶讨厌李生呢。」 李生,便是那书中的男主角。 陈博衍看她取笑,脸上难得一见的微微一红,心里暗骂自己愚蠢,但萧月白那娇丽俏皮的模样,却像一朵羽毛,轻轻搔着他的心头。 他握着她的手,俯了身子,与她平视,问道「月儿,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你是打从心底里的喜欢我么」 萧月白凝视着他的眼眸,面上一片绯红,她开口,话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从很早之前,我的心就是你的了。」 陈博衍这方心满意足,重将她搂入怀中,亦郑重其事道「皇天后土,我陈博衍在此立誓,愿同萧月白永结同心生生世世,生无憾,死不悔。」 萧月白将脸贴在他身上,轻轻眯着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平静。 堂中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相依偎着,浓情蜜意。 便在这甜蜜时刻,一道爽朗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好啊,一对小情人儿在这儿说情话哪」 这话音一落,便有宫人打起了帘子,宝禄郡主搀扶着太后走了进来,林氏跟在她身后。 v第三十四章[09.11] 陈博衍与萧月白连忙分开,萧月白自椅上起来,理了理鬓发,双颊赤红,羞的抬不起头来。 陈博衍倒是沉着,道了一声「老祖宗。」 林氏有些尴尬,虽说这对孩子是老早定下了亲事,大周于男女之防不甚严苛,但如此亲昵实在有些过了,她低低道了一声「月儿,过来。」转而向太后赔礼道「孩子不懂事,是臣妇管教无方,臣妇向太后娘娘请罪。」 萧月白脸红过耳,只觉得连脖子到胸前都在发烫,她低着头挪到了林氏身后,却又探出头来,悄悄看着陈博衍。 陈博衍上前拱手弓腰道「是孙儿行止不端,怪不得月白,老祖宗若要罚,罚孙儿一个便是。」 姚软儿立在太后身侧,听了这句话,抬起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太后却爽朗一笑,说道「虽说过了些,但他们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又不是大庭广众,也就罢了。再则说,孩子眼见就要成亲,和和气气亲亲热热总好过他们冰冰冷冷。这样好,往后成了亲和睦。」 姚软儿咬了咬嘴,强压着澎湃的心潮,是她叫太后过来的,虽明知没什么用处,但能打散了他们私会就好。他们不能在她面前,就腻在一起然而太后的言辞,却像把尖刀,插在她胸口。 太后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心中明白她的意思,自己过来本也是要说这番话给她听。 这妮子是大了,有些事在所难免,本想尽快给她寻一门亲事断了她的念头,但因着她的尴尬身份与处境,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当下,太后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过去罢。」 吩咐着,一行人便出了门。 外头的仪仗车马早已预备下了,太后出行,自然声势浩荡,手执羽扇、拂尘、痰盒、妆奁等各样物件儿的宫人,各分两列,排了一串。 林氏与姚软儿自有软轿可乘,萧月白本也要跟着母亲乘轿,但太后却拉了她的手不放「月丫头跟哀家一道去,好久没见这孩子,想多亲近亲近。」 萧月白力辞了一番,太后却执意不肯,她便只得上了太后的宫车,敛身坐在太后身侧。 仪仗起驾,往保和殿而去。 到得大殿之前,早已有无数官员与女眷在场等候。 众人正寒暄议论,听得宫人报称太后驾到,连忙齐齐下拜。 太后拉了萧月白一道下车,萧月白哪里敢受百官拜礼,忙退在了道边。 然而即便如此,她是同太后一道来的,这一幕还是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太后或许并无深意,但在有心人眼里,没有意思的事也就有了几分意思。 皇帝也在,上前道了一声「见过母后。」 太后含笑颔首,皇帝又看向萧月白,说道「原来萧家姑娘也随着一道来了。」 太后说道「许久没见这丫头,留她说了一会儿话,时候晚了,便一起过来了。」 萧月白跪下,与皇帝行礼,头上的一枚牡丹点翠珍珠流苏,随着摇摇晃晃。 淑妃在下看着,心里忽然一动。 流苏这样的饰物,不该是萧月白戴的。她虽身份尊贵,但无有品级,虽说如今的周朝规制渐宽,但如此还是过于逾越。然而她既戴出来了,还是在这许多人面前,那必然是太后叫她戴的。 淑妃看见了,胡昭仪自也看见了,两人心下自然各有一番计较。 皇帝与太后母子两个携手落座,林氏与萧月白自然也去了女眷处,同李氏与萧柔汇合。 萧柔看她过来,压低了声笑道「贵人,好容易把你等来了,我在这里简直闷死了。跟那些人,又没什么好说的。」 萧月白便捏了她一把,小声道「宫里,姐姐还玩笑」 陈博衍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周枫亦在一旁坐着,两只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前头,脸色便有几分不大好看。 原本这样的场合,周枫是进不来的,但陈博衍替他在太后面前讨了个情,也就跟了进来。 陈博衍顺他目光望去,果然是萧家姊妹的席位。 萧柔今日打扮的极是艳丽,同萧月白一样的大红羽缎斗篷,桃红色四季喜相逢金纽子对襟袄,宝蓝色团花牡丹马面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百花髻,额上贴着梅花金箔花钿,耳下一副明玉耳坠,宛如水滴,仿佛随时就要落在那白腻的颈子上。 萧家这一对姐妹,姿色各有春秋,一个婉约明媚,一个娇艳俏丽,同在一处,竟谁也压不倒谁。 双姝并立,交映生辉。 在场的许多男子,都似有如无的偷瞧着她们。 陈博衍瞧见这一幕,微微一笑,并无言语。 一旁侍立的宫人,低声问道「敢问殿下喝什么茶」 v第三十五章[09.11] 陈博衍问道「有什么」 那宫人回「预备下的有碧螺春、茉莉花、祁门红、香片。」 陈博衍微一沉吟「还是祁门红。」 宫人应命,高举双臂,提起金鸡报晓白瓷壶往一只青花描金茶碗里准准的注满了一殴茶汤。汤色红亮清透,甜香浓郁,陈博衍端起盏子,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他素日里喜欢的口味。 他放下茶碗,向周枫说道「御宴上用的茶,比外头坊间售卖的要好上许多,你该尝尝。」 周枫那双猛禽般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前面,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男人就当喝酒,喝什么茶」 陈博衍知晓他生父本是南蛮人,他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是一身蛮族男子的习气,便也不生气,淡淡一笑「你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看,可谓失礼。」 周枫回神,斥道「哪个看她了我不过是在瞧都有谁来了。」 陈博衍莞尔「我并没说你在看谁。」 周枫这方醒悟,自己竟是落了陈博衍话里的圈套,不由道了一声「四哥」 陈博衍笑了笑,自桌上的果盘中拈了一枚金丝葡萄递入口中。这果脯做的过甜了,令他皱了眉头。 宫人递了手巾过来,他擦了擦手,只听身后陆续有话音出来。 「这萧家还真是出美人儿的地儿,这姐妹两个一个艳一个娇,还真是一对双生花,分不出个伯仲来,看着让人眼馋。」 「你馋也只能白看人家两眼,这名花有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然而我倒是更中意那个萧三姑娘,高挑艳丽,这四姑娘虽好倒是一团孩子气。」 「三姑娘固然艳丽,但空有一张好脸蛋有什么用她父亲早亡,上面唯余一个寡母,娶了她岂不是自废前途」这话音里已带上了三分戏谑。 另一人便低声笑道「瞧你这话讲得,好歹人家还是安国公的侄女儿。」 「隔层肚皮隔层山,这不是亲生的便是不同。她若肯给我做妾,那真是美哉快也,若是做妻,那还是算了吧。」这话音浮浪,全无一丝尊重。 这两人将声音压的极低,却架不住陈博衍与周枫耳力甚好,仍旧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周枫猛然回头,只见那两人却还都是皇室子弟,一个是宋婕妤的兄弟,另一个则是王贵嫔的侄子。因是外戚,仗着当了皇妃的姑姑姐姐,平日里便游手好闲,轻浮油滑,今日也是托着外戚的关系,放能进宫赴宴。 眼看着这两人指着萧家的姊妹,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周枫勃然大怒,将手往桌上一拍,喝道「这狗嘴里真吐不出象牙来」 陈博衍话音森冷「既是狗嘴,你又何必跟狗一般见识」说着,他捻起两颗葡萄籽,指尖发力,便朝着那两人掷了过去。 但听极低的「噗噗」两声,其中一人大声哎呦着,右膝一软翻倒在地。而跟他说话那人,虽不曾摔倒,却也抱腿呼痛。 闹出这等动静,众人自然都瞩目过来,太后与皇帝自也看到了。 皇帝是个重场面的人,眉头一皱,斥责道「这二人为何御前失仪」 掌事太监便传话下去,那两人慌忙出班,在殿中跪了,禀告自己莫名被什么打中,剧痛难忍,方才失态。 皇帝听了,遂命人查看,然而葡萄籽极其细小,落在地下轻易难以寻找,即便看见,也只当做这两人寻常丢弃的果核,并无人注意。 宫人看了一遍,上报并无异样。 皇帝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他人过中年,越发的喜爱排场与吉祥征兆了。今日是大年三十,又是宴请百官群臣的夜宴,这二人闹出这等乱子,岂不是不详的预兆太后淡淡说道「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便逐出去罢,免得扫了大伙的兴致。」 皇帝颔首「母后说的是。」当即下令「立时将这二人逐出午门,日后再行发落」 宫中侍卫应命,便将这两人拉了出去。 殿上,众人如寒蝉噤声。 那被驱逐出去的二人,姑姐亦在殿上,眼见这许多嫔妃外戚,唯独自己家人闹出丑事来,自觉面上无光,羞愧难言,便借口身子不适,辞席而去。 出了这等事,皇帝心中也正不待见这二人,便也不曾理会。 这小小的插曲已过,下面的尚席官便上来奏请开宴。 皇帝起身,向殿下群臣并一干外戚朗声道「今日佳节,岁之除夕,朕与卿等共庆佳节,欢度华宴,以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佑大周」 殿上群臣,自然山呼万岁。 皇帝率先举起赤金雕龙纹酒樽,一饮而尽。 陈博衍在下面远远的望着,皇帝的脸在灯火通明之中,显得意气风发,但仔细瞧来还是能看出那酒色纵欲之下疲态与老态。 他唇边微弯,勾出了一抹讽刺的弧度谁能想到,除夕夜祈求着风调雨顺,转眼第二年周朝便发生了罕见的大洪涝,无数灾民涌进京畿地带,而朝廷也未能妥善安置,以至于日后乱兵攻打京城之时,这些灾民就地转成了暴民。 v第三十六章[09.17] 想着,陈博衍亦举起手边的酒盅,隔着大殿,看向萧月白,她果然也双手捧杯,正望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遥遥的向她举杯,而后饮干了杯中酒。 周枫眼中晶亮,满是对陈博衍的佩服,他压低了声说道「四哥就是四哥,出手果然非同一般」若依着他,只会揪着那两个浪荡子痛打一顿,然而这是宫廷宴席,他再怎么莽撞冒失,也晓得不能造次。然则如此一来,他便只能受那窝囊气了。但陈博衍这不动声色的一举,就令两人当众出了大丑,还被皇帝赶了出去,真正是痛快陈博衍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人生有头脑,遇上犬类,别总想着怎么去反咬,该学会打狗。」 周枫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又说道「四哥这手好俊,几时习得的我怎么从没见过四哥施展过」 陈博衍淡笑不语,这是他上辈子跻身山林之时,跟一飞贼学来的。这辈子从头来过,幸而手法还不曾忘却。 他没接口这话,只说道「今儿这萧三姑娘,打扮还真是艳丽多姿。」 周枫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陈博衍没来之前,他坐在这里多时了,亲眼瞧见萧柔跟随着她母亲李氏,在诸多世家夫人面前寒暄谈笑。 虽说父亲不在了,但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女儿,她进退有度,言辞有礼,倒很得了那些夫人的赞赏,直夸世家风范。 继而,他又听身后那两个混账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萧柔的容貌,甚至于那些男子里还当真有几个有意登门求娶的。 他心里又慌又乱,可偏偏萧柔一眼也不看他,他想得些她的暗示,却始终没有机会,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直至陈博衍过来。 陈博衍观他面色,又淡淡说道「你若再不着紧,三姑娘可就被人抢去了。」 周枫不语,半日才闷闷说道「我是甚等身份,安国公府又是什么人家她娘,怎肯将她嫁给我」 他人虽憨直,却还晓得人情世故,也明白炙手可热的安国公府同他家这已经没落、无人问津的武安侯府是有天壤之别的。 就算萧柔现下没了父亲,那也轮不到他这个京城里的小疯子。 适才那几个有意求娶的,虽说是丧了原配,打算续弦,年纪略略大了些,却都是豪门贵府的出身。他跟他们比起来,真是相形见绌。 想到这里,周枫越发颓丧,说道「便是连一份像样的彩礼,我也拿不出。」 豪门世家还不至于卖女儿,但彩礼是姑娘家的脸面。国公府的姑娘出阁,总不能过于寒酸,惹人耻笑。 陈博衍看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想起了那一世里,他怀抱着萧柔的尸身,一步步消失在大雪之中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分,说道「阿满,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能在一处时便要在一处,那些外物都不甚要紧,总好过人不见了,落下一世的遗憾。」 周枫怔怔的,无言无语。 陈博衍便又道「你放心,四哥必定助你。」 那厢,萧月白看着陈博衍隔空向自己举杯,心中一甜,便也遥相一碰,方将杯中酒饮尽。 宫中宴席,为女眷们预备的是桃花酿,是拿新下的桃花、桃子、蜂蜜一道酿成的,花香清新,甘美无比。 萧月白饮了酒,轻轻道了一声「好甜」 萧柔在旁睨了她一眼,轻嘲道「你是甜到心里去了吧大庭广众,还眉来眼去的,不知道害臊的妮子。」 萧月白放了杯子,两颊微红,笑意盈腮,向萧柔轻轻说道「柔姐姐,周大哥一直在瞧你呢。」 萧柔的脸便也红了,轻哼了一声「那个傻子,就晓得干瞧着。」 她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萧月白给她的计策是否能够奏效,倒是有好几个夫人似乎真的相中了她,跟她母亲问生辰八字。 母亲十分高兴,她的心却吊了起来。 这若是那个傻子不能会意,别人上门来提亲,她该怎么办她总不能拗着待在家中,总不嫁人啊。 正在胡思乱想,殿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曲乐。 姐妹俩一起抬头,见是宫廷的戏乐班子上来演奏了,奏的第一曲自然是朝天子。 眼见宴席开了场,这姐妹两个便未再言语。 皇帝人至中年,越发的喜欢排场与声色,底下投其所好,选进宫来的都是色艺双全之辈,平素训练严苛,故而这宫廷戏乐班子在技艺上自是一等一的好。 一曲热热闹闹的朝天子之后,便是应景的吉祥喜庆曲乐,诸如清平乐兴龙引贺前朝等,再来便是醉花阴喜迁莺人月圆的风流曲目。 随着或悠扬婉转、或慷慨激昂的曲调,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高捧托盘,将菜肴一一上来。 萧月白看着上来的菜,皆是宫廷宴席规制之中的菜色,然而到底平日里见不着,还有几样很是新鲜的。 她示意明珠舀了一勺子珍珠鱼丸过来,萧柔低声问道「这样子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些什么」 萧月白看了几眼,低低说道「这发金丝盘子里的是蟹酿橙,是把蟹肉合着荸荠猪肉放在橙子里蒸熟的。那描金青花瓷海碗里的,是菊花水蛇羹,是拿新鲜菊花瓣、菜蛇、母鸡一起炖的汤。都是寻常吃不着的,姐姐尝尝。」 萧柔听她说,便令跟来的丫鬟舀了一碗蛇羹来尝,果然滋味鲜美细腻,笑道「还是皇家的人会吃,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想出来的。」 一旁林氏和李氏亦吃了些菜肴,林氏瞧着两个丫头说说笑笑的样子,向李氏说道「柔儿胆子倒是大,听见是蛇,一点儿也不怕的。不像月儿,第一次见蛇羹,竟吓哭了呢。」 v第三十七章[09.17] 李氏说道「月儿那时候才五岁,会怕才是常情。柔丫头素来是个傻大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真怕她哪日闹出祸来。」 她晓得林氏说的是萧月白第一次进宫的事,因着淑妃的缘故,且安国公备受皇家青睐,这母女两个时常进宫,萧月白更是小小年纪就见过了太后,很是见过一番世面。 这若换成旁人,或者要以为林氏有意炫耀,心中大大不舒服一番,但李氏倒看得开。她丈夫过世,只余下孤儿寡母,她没有儿子,女儿将来出了阁,没有兄弟照应,总归是无根的。她们能依靠的,唯有长房,那么长房越是荣耀便越好,女儿未来也能有个庇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氏吃了些菜,朝着臣子那边看了一眼,见着萧覃正同旁人谈笑风生,不由也是一笑。但看清同丈夫说话之人,她微微一怔,低声道「呀,原来崇阳侯也来了。」 李氏手微微一抖,筷子跌落在地,她不动声色,自宫人手里接过一双新的,淡淡说道「皇上大宴群臣,他来也是理所当然。」 林氏依旧絮絮说道「那一年,倒也多亏了他,不然」话至此处,她惊觉失言,连忙打住,低头吃菜,掩饰了过去。 李氏端正坐着,面无神色。 隔着重重人群,她好似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睛,但心中却如古井一般的无波无痕。 林氏口中的崇阳侯,名叫郑恩泰,是李氏的远房表兄。 早年间,李氏还未出阁时,曾见过他几面,家里的长辈甚而还有意撮合,但因缘造化,最终她还是嫁进了萧家。 打从李氏父母过世,娘家没了人,她同那边便已断了联系。 郑府偶尔还以李氏娘家人的名义,打发人过府来探望,但皆被李氏谢绝了。 再后来,西北战事频发,她丈夫萧劲去了西北前线,而郑恩泰也去了西北军。 在那场激烈的战事里,萧劲战亡,郑恩泰冒死将他尸身拖了出来,这才令萧家得以收个全尸。 而郑恩泰自己,则跛了一条腿,如今走路尚需拄拐。 李氏晓得这件事当然不能怪他,但每次见到他,她便能想起亡夫,因而她更不肯再见郑家的人。 萧劲发丧时,郑恩泰亲来吊唁,是萧覃带着长子萧逸安接待还礼,她没有出来。 之前是为了避嫌,之后则是伤痛。 李氏垂眸,看着面前的菜肴,将这些陈年旧伤,一一按下。 萧月白与萧柔不知长辈的心事,还在叽叽咕咕的说些笑话。萧柔没进过宫,第一次跟来,见着什么都新鲜,萧月白便一样样的说给她听,连那些妃嫔的衣裳首饰对应的品阶,都说了个明白。 萧柔听着,点头叹道「往日只听人说,从没亲眼见过,今儿倒是开了眼界了。」 说话间,忽听得一女子甜脆声响「臣妾斗胆,祝吾皇万寿无疆,我大周与天地同寿」 这祝酒词有些粗糙,且口气实在太大,惹得众人瞩目。 萧柔打眼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是个青年女子,身段窈窕娉婷,穿戴甚是华贵,心里想了一下,问道「月儿,这便是外头一直传的胡昭仪了」 萧月白神色冷淡,应了一声。 胡昭仪起身,那场献祥瑞的大戏该上场了。 她将手紧紧的握着,指甲刺入掌心带来剧痛,却无丝毫察觉。 前世,一切悲剧的开端,便是这场献祥瑞。 今生,会有什么变化么她不知道,陈博衍只叫她不用担心,一切他自有安排。 萧月白只觉得心口狂跳不止,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惊惧之中,她看向陈博衍,却见他也正看着她,点漆的眸子里光泽微闪,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月白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胡昭仪那番祝词,惹得场中群臣皱眉,而那些知书识字的女眷们,也在肚里暗笑。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古不破的道理。虽说人都爱讨吉利,却没人敢把话说的这样大。 胡欣儿自己却毫无察觉,她只知道皇帝爱面子,爱这些虚的奉承,说的越大越好。 果然皇帝虽微有尴尬,却还是十分欢喜,这些话投他所好,且还是他的爱妃所讲他笑道「昭仪说得好」言罢,端起金樽一饮而尽。 太后冷脸不言,嫔妃席位上亦多窃窃私语,淑妃却只淡淡笑着,径自吃菜。 南安寺里衣食虽好,但到底沾不得荤腥,出去住了这许久,她还真有些馋了。 胡欣儿继而说道「臣妾母家寻得一只仙鹤,特来敬献皇上,贺此华宴。仙鹤善舞,臣妾斗胆请上来令一舞,为皇上助兴,为我大周添福。」 v第三十八章[09.17] 皇帝尚未开口,太后便冷言道「仙鹤不过是寻常禽类,何足为奇」 皇帝脸色微变,胡欣儿笑盈盈道「太后娘娘说的是,但臣妾母家寻得的这只,身披五彩羽翼,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仙鸟。臣妾不是那有眼无珠之徒,随意寻来一只仙鹤,就拿来敬献皇上。」 太后勃然大怒,正想厉斥放肆,但碍着群臣面前,又是年节宴席,不想被她搅闹出笑话来,只得暂且忍了。 众人见胡欣儿竟然敢给太后软钉子碰,更是啧啧称奇。 皇帝微有几分尴尬,却还是说道「胡昭仪也是一番为朕之心,既如此,不若就令仙鹤上来一观。果然是罕见仙鸟,既是我大周祥瑞,亦为大伙助兴,朕必重赏。」 太后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胡欣儿遂转身,对下吩咐了一声。 半晌,只见七八个宫人抬着一座笼子上来,那笼子盖着厚厚的帐幔,令人看不清内里乾坤。 胡欣儿嘴角噙笑,示意宫人。 宫人揭开帐幔,只见偌大一座精铁笼子里,果然圈着一只仙鹤。 这仙鹤身型与寻常所见并无异样,只是其果然一身五彩翎毛,赤、黄、绿、青、蓝五种颜色,在殿上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殿上众人不由发出感叹之声,交口称赞不绝,有说果然稀罕从未见过,有说这等仙鸟献世,必是天佑大周的吉兆。 太后亦十分惊讶,原想说些什么,但想起陈博衍之前的劝谏,便忍住了。 陈博衍在下,看着老祖宗并无说话,他莞尔一笑。 前世,太后此刻原说了一句「什么祥瑞,事有反常,必属妖孽」这句话,伤了皇帝的颜面,也彻底伤了他二人的母子情分。 紧跟着,淑妃出事,太后又力保。几番凑在一起,皇帝与太后已成反目,无论太后再说什么,皇帝皆不肯听。胡欣儿趁虚而入,成了这宫中不是皇后的皇后。 宴席前,他劝了太后一番,太后果然忍住了。 何必逞这些口头上的痛快,看这胡欣儿自作死就是了。 胡欣儿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示意戏乐班子奏曲,又命人将笼子开了。 随着悠扬的乐曲响起,那五彩仙鹤在笼里走了两圈,便走了出来,到得殿上。 它原地盘桓了一圈,方才展开羽翼,随乐起舞。 仙鹤善舞,众所周知,这五彩仙鹤跳的,与寻常仙鹤也并无异样,只是其身披五彩翎毛,扇动翅膀,便如天际云霞,光华灿烂,夺人眼目。 如此,令殿上众人为之讶异惊叹,连太后也睁大了眼睛,淑妃搁了筷子,亦感惊诧。 萧柔却悄悄拉了萧月白一把「月儿,我瞧这仙鹤,怎么舞动起来颇有些疲态」 萧月白忙道「嘘,别说话。」 萧柔连忙噤声,再不敢多说。 萧月白心中也有些忐忑,按照上一世,这仙鹤此刻是被喂过药了,再跳不出一刻,就要吐血而亡。 今生,也不知陈博衍到底有什么安排。 曲乐到高潮,一弹琵琶的乐人勾了一下弦,只听铿锵一声,那仙鹤将翅膀尽数绽开,耀眼不已。 皇帝满脸兴奋,眼中有光泽闪烁,他知道他的爱妃必定会带给他别样的惊喜,然而这惊喜还是太剧烈了些。 胡欣儿笑着,得意非常,眸色深深,带着令人看不透的色彩。 便在此时,那戏楼之上,忽然一盆冷水泼下,浇在那仙鹤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那班奏乐的宫人慌忙停了演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一起跪下,静候发落。 乐声一停,殿上一片寂静。 众目睽睽,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只仙鹤。 那仙鹤竟被一盆水拍倒在地,扑扇着羽翅,挣扎着想要站起,然而却怎样也爬不起来,似乎已是筋疲力尽。 萧柔将声音压的极低,向萧月白说道「适才我看那仙鹤就有疲态,淋了一盆水竟爬不起来了,莫非是病了」 萧月白紧咬着下唇,没有言语,她握住了萧柔的手,死死的盯着那仙鹤。 这一出,大概就是今生的变故了。 v第三十九章[09.17] 那仙鹤扎挣了两下,忽然呕出大口鲜血,在地下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这一下,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所有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死寂之中,却听一女子嘤嘤哭泣之声。 胡欣儿揉着眼睛,哽咽道「臣妾一心为了皇上,寻得这只仙鹤,惊为至宝,献于皇上以为祥瑞之兆。臣妾晓得宫中有姐妹不满于臣妾,但仙鹤无辜,何至于向它下手」 她这话,便是在替自己找台阶下了。 话里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仙鹤呕血是为人所害。 陈博衍倒是在心底里赞叹了一声,这女子还是有些过人的手腕,出了这等变故,可谓是打乱了胡欣儿之前的布置,她却临危不乱,硬生生拽了回来,也算本事了。陈恒远轻狂浮躁,却能顺利登基,排挤打压诸多政见不合的老臣,多半就有这胡氏在后面弄权的功劳。 这女子别的没有,阴谋构陷的本事倒是不小。 胡欣儿手心中却也握了一把汗,戏楼上那盆水,是在她意料之外,但好在仙鹤还是死了,虽说早了些但仍不妨碍她接下去的布置。 她必定要趁着众人,尤其是皇帝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件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皇帝如梦方醒,一张脸孔顿时成了酱色,他厉声喝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毒害爱妃献与朕的祥瑞」 龙颜震怒,令所有人为之胆寒。 淑妃起身,向着皇帝与太后福了福身子「老祖宗、皇上,臣妾有话想问昭仪。」 皇帝正在火头上,未有言语,太后说道「你问吧。」 淑妃向胡昭仪道「昭仪未免过于心急了,这仙鹤生死未卜,不该先着宫廷兽医官前来验看救治么昭仪仿佛,丝毫不在意仙鹤生死。」 胡昭仪脸色一白,正要辩驳,却听淑妃又道「昭仪张口就说有人害仙鹤,然而事实到底如何,其实我们谁也不知。昭仪这般,似乎未卜先知啊。」 胡昭仪心头更是一紧,她看着淑妃那张精明妩媚的脸,不由竟想起了老林里的狐狸。 那盆水打乱了她的步骤,令她乱了方寸,话里便出了漏洞,又迅速的被淑妃捉住,这可当真令她有些慌乱了。 姜还是老的辣,淑妃这只老成精的狐狸,看来没那么容易斗。 胡欣儿咬了咬唇,向皇帝说道「皇上,臣妾一片心意,被如此糟蹋,伤心而失言,还望明察。」 淑妃面色淡淡,只是唇角微微上勾,未再言语。 到了此刻,殿上众人也都明白过来,这是内廷相争,更是无人敢议论一句。 萧月白心早已悬了起来,两手交握于胸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殿上的情形。 皇帝一脸阴沉,阴沉不语。 太后开口道「淑妃说的不错,今儿是除夕佳节,不要为了这等晦气事扫了兴致,传令兽医官上来,将这鹤带下去,查验之后,再行处置。」 皇帝微微颔首,却并未言语。 太后见状,便下旨传召宫廷兽医官。 宫中御园常年饲养着仙鹤、孔雀、麋鹿等有吉利兆头的兽类,故此也有兽医官伺候。 懿旨传下去,须臾的功夫,那兽医官便进到殿上,叩拜已过,等候吩咐。 太后遂将此事讲了一遍,吩咐道「你把这鹤带下去,仔细医治查验,但无论活与不活,皆要弄明白这鹤到底是为何发作。」 那兽医官叩首领旨,便有几个内监抬了那鹤下去。 胡欣儿则死咬着下唇,紧盯着那兽医官的脸,这不是她事先安排下的人这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她忍不住出声道「大人。」 那兽医官立住,看向她,躬身道「昭仪吩咐。」 胡欣儿笑了笑,说道「还望大人,仔细验看,妾身感激不尽。」 她看着那兽医官,倒希望能示意他些意思,但那兽医官却低垂着眼眸,并不瞧她,恭恭敬敬说道「昭仪放心,臣必定尽忠职守。」言罢,便退出了大殿。 事情暂告一段落,皇帝与太后便令宴席继续。 乐曲再起,继而杂耍百戏接连上场,殿上群臣并一干命妇心中晓得,这件事必有蹊跷,那戏楼上如何会凭空泼下水来,也是一桩怪事。然而此涉及皇家颜面,纵要处置亦不会在当下。 众人心照不宣,既不敢大说大笑,又不敢不做出一副喜庆吉祥的样子来,唯恐一个不慎便惹怒了天家,一个个装模作样比那戏班子还要似模似样,一场宴席吃的辛苦万分。 出了这样的尴尬事,太后与皇帝自然没了过节的心思,但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又不得不强撑出天家的气度来。 v第四十章[09.17] 这场除夕夜宴,君君臣臣都吃了些苦头。 胡欣儿坐在位上,早已失了胃口,她心中七上八下。 那盆水全在她意料之外,而今夜当值的兽医官也并非她事先安排下的人,这些变故都令她惶恐不安。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宫廷之中仿佛有人张开了一张弥天大网,就等着她自己钻进去。 萧月白却有些茫然了,这件事与前世略有相似之处,却又极是不同。 上一世,兽医官验出那鹤是中毒而亡,紧接着便有人揭发淑妃投喂仙鹤果子一事,而后便是龙颜震怒,一败涂地。 今生,这仙鹤还是照旧中毒了,但那盆水之前却是不曾听过,此事是否就因此会有转机最重要的是,这若是陈博衍的布置,那他又有什么深意萧月白摩挲着手中的酒盅,心头忽然灵光一闪,她猛然抬头,看向对面,却见陈博衍依旧是似笑非笑,把玩着一对核桃。 难怪,他说服了太后,要大宴群臣了,他这是打算要胡昭仪的命。 萧月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心中五味杂陈起来,陈博衍的城府和手腕都与前世相去甚远,以至于令她陌生起来。 萧柔察觉出来,问道「月儿,你冷么」 萧月白先摇了摇头,半晌却又慢慢说道「寒气上来了,真有些冷呢。」 萧柔便叫丫鬟烫酒,说道「你吃两盅热酒暖暖肚子,这夜深了。」 一殿中人,却是各怀心事。 待宴席过半,内侍省的掌事内监忽然进来,走到皇帝身侧,轻轻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忽然脸色大变,豁然起身,殿中的曲乐再度戛然而止,所有的眼睛都望了过来。 皇帝站了片刻,脸色阴沉,森冷的目光在胡欣儿身上逗留了一下,半晌才勉强道「天色晚了,朕精神不济,同太后先入内歇息,诸位卿家可尽享华宴,尽兴而归。」言罢,竟离席入内。 太后便也起身,一道去了。 余下的人皆傻了,这皇帝太后都去了,这场宴席还有什么意思呢尚席官独自支撑局面,好歹上完了最后一道甜汤点心,又过了子时,放了烟花爆竹,这场窘迫至极的除夕宴方才告终。 宴席散去,众人依次出宫。 淑妃亦要回长春宫,才出了保和殿,便有宫人来请「皇上并太后娘娘,召娘娘过去说话。」 淑妃心知必然是那件事发了,点头应下,转了方向。 到得养心殿外,淑妃下了轿,只见胡欣儿的轿子与宫人都在门外等候,便晓得她已先被传唤过来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一下发髻,经宫人通传,低头走了进去。 行至内殿,只觉这大殿的火龙将墙皮烧的极热,地下还放着火盆,热浪合着龙涎香铺面而来,令人几乎窒息。 淑妃皱了眉头,皇帝素来爱如此用香,这许多年了她依然不惯。 太后与皇帝皆在罗汉床上坐着,皇帝铁青着脸,手里将一串玫瑰念珠转的飞快,彰显着他内心的烦躁。 太后的脸色虽也有几分不好,但还算平静。 胡昭仪跪在地下,一字不发。 淑妃上前,越过了胡昭仪,向着皇帝与太后行礼问安,而后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她知道,无需问什么。 皇帝依旧没有说话,太后先开口道「这会儿传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你处置。」说着,便吩咐了一声。 下面等候的宫人捧着一方托盘上来,其上安放着一根红色羽毛,湿漉漉的,颜色有些褪去,斑驳不已。 淑妃微有疑惑,但转瞬便明白过来,她猛然一惊,没料到这胡欣儿竟如此大胆只听太后的声音传来「适才那鹤,一身的羽毛皆是染出来的,被那水泼了,送到后面不多时就现了原形。」说着,她冷笑道「这幸亏不是在大殿上露馅儿,不然众目睽睽,咱们皇家可就真成了大笑话了」 皇帝不语,手中的珠串却被捏碎了几枚。 太后又道「兽医官适才来报,那鹤已经暴毙,竟查验,是提前被人喂食了大量的朱砂、水银,方才殒命。」 听了太后这番话,淑妃更是惊诧,胡欣儿的胆量真是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然而,这却也印证了陈博衍之前对她说的话胡欣儿有意嫁祸于她。 之前,她还将信将疑,倒并非觉得胡欣儿不会害她,只是自觉这小丫头片子不会有这样大的胆量。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了。 淑妃沉吟了片刻,便蓄意问道「这仙鹤既是敬献与皇上的,却不知为何被人喂食了药物这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毒害臣子献与皇家的祥瑞。」 太后冷笑了一声「与其说胆大包天,不如说是胆大妄为罢你以为,她与鹤喂药,是为了什么」 v第四十一章[09.21] 淑妃心里明白,故作糊涂道「臣妾愚拙,猜不透。」 太后向侍立在旁的兽医官道「你来讲。」 兽医官恭恭敬敬道了一声是,便说道「皇上、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诸位有所不知,鹤虽善舞,但性格胆小机警,且成群落活动,猛然到了个陌生地方,又无其他同类作陪,十之八九会蜷缩不动。这朱砂水银,可令人兴奋,少量服食有镇静之效,但大量食用便会诱发中毒。臣剖开了仙鹤的肚子,胃中满是朱砂,胃壁上水银斑遍布。这等药量,足以毒死一只仙鹤。」 皇帝听到此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胡欣儿,目光森冷。 胡欣儿不言不语,除了脸色微微发白,甚而连一丝害怕的神情都没有。她眼眸低垂,看着地下,安静的像一尊雕塑。 这是他真心实意、花费力气宠爱过的女人,一直以来胡欣儿在他心中都有着独特的地位。 她年岁几乎小了他一轮,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女人多少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宫中年轻的嫔妃宫女不是没有,但这些选秀而来的女子,无不是经过了严厉的管教,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端庄守礼固然不错,然而也实在有些乏味枯燥。 唯独这个胡欣儿,与她们都不同。 她大胆冒失,时不时还会有些粗陋的言语,但这些在皇帝这个中年男人的眼里,都成了小女孩儿的娇憨顽皮。和她在一起,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年轻的活力。这些,都是那些大家闺秀所不能有的。 偶尔,皇帝也曾奇怪,这胡欣儿也是先皇后府上的小姐,为何言行举止竟与孝靖皇后大相径庭。这胡欣儿便告诉他,自己是府上的庶女,母亲是个不受宠爱的姨娘,自己自幼也少有人理睬,不似嫡姐那般打小就有专门的管教嬷嬷,不免就失了教养。 皇帝听了她的这番原由,越发怜爱起来,连带着对于胡府也有了那么一丝迁怒。 也因此,不管胡欣儿在宫中闹出什么乱子,和其他嫔妃起了怎样的冲突,他都当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并要那些嫔妃担待于她。 然而,就是这个女人,竟然敢这样愚弄于他皇帝是个喜欢排场与重颜面的人,胡欣儿竟然让他在百官群臣面前出了这样一个丑,他怎能不怒淑妃故意问道「这倒奇了,如大人所说,与仙鹤喂药不过是令它兴奋,少量便有效验,那又何必喂了这么许多,令其当场暴死这似乎,有些不通。」她这话,便是想把这件事往嫁祸上引。 少量喂药,是为了糊弄皇帝,那么大量投食,自然就是要让仙鹤死了。 兽医官却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深,他说道「回娘娘的话,这药量不易把握,臣以为这投药的人大约不知该喂多少为好,唯恐没有效验,方才如此行事。」 淑妃微微讶异,这人竟把话圆了回去。 她尚未开口,皇帝却豁然起身,将手中的珠串撂在了炕几上,珠子顿时散了一桌。 他面色冷然「仔细将这事查清楚,再来回朕」 言罢,他将手一背,迈步出门。 行经胡欣儿身侧,胡欣儿却忽然朗声道「皇上,臣妾无错」 皇帝步履微顿,不发一言,还是去了。 到了此刻,淑妃竟还有些佩服起这胡欣儿来,事到如此地步,她竟还能镇定如斯,也是一号难得的人物了。 太后笑了一声「你有错无错,可由不得你做主」说着,便起身下旨「来人,将胡氏拿下,禁于景祺阁。无诏,不得外出,亦不准人前往探视」 景祺阁,是宫中关押有罪嫔妃的地界儿,素有冷宫之称。 话音落,便有内监上来,向胡昭仪道「请主子遵旨罢。」 胡欣儿不动,两眼盯着淑妃,大声道「我无罪,必是有人陷害」 淑妃笑道「妹妹没听老祖宗的话么有罪无罪,也当查了再说。如今,还是请妹妹遵懿旨,免得再落个抗旨不遵的罪过。」 太后厉声道「同她费什么话还不快些拿下去」 那掌事内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赶忙上来,七手八脚的摁住胡欣儿,将她拖了出去。 胡欣儿还扭了几下,但到底寡不敌众,硬被拽了出去。 待堂中静了下来,太后将身子向后靠去,面上菊纹舒展,似是十分舒心道「这妖孽,可总算露出马脚来了。自家作这样的死,便是皇帝,也该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淑妃心中微有几分疑惑,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道「老祖宗明鉴,胡昭仪想是年小无知,故而行事冒进了些。」 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年小无知,这年小的宫女嫔妃多了,哪个如她这般胡作非为这是肆无忌惮,心术不正」 淑妃不语,太后心中自有定论,无需她添油加醋。 果然,太后打量了她两眼,看她安静谦逊,心中满意淑妃与胡昭仪不和,这若是换做旁人,得了这样的好机会,怕是早已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了。 太后转了一下腕上的镯子,淡淡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宫里需得有人主持局面。贤妃身子不好,这些事便都交由淑妃你来办吧。」 淑妃晓得,这个时候再推辞,便是矫情做作了,遂说道「老祖宗既吩咐了,臣妾领命。」 太后颔首,又沉吟道「今日这件事,你需得仔细斟酌着办。胡氏固然可恶,但皇家的颜面,却也不得不顾着些。」 淑妃心头一震,连忙说道「老祖宗交代,臣妾都记着。」 v第四十二章[09.21] 太后点了点头,脸上略露出了些许乏色。 淑妃见状,便告退出来。 踏出殿外,冷风迎面而来,她长舒了口气,浅浅一笑,上了轿子,吩咐回宫。 宫中筹备了许久的三十夜宴,就这样尴尬的草草收场,群臣散去,匆忙出宫,谁也不敢多议论一句。 萧月白出了保和殿,仰头只见天上乌云散去,漆黑的夜空坠着几颗星子,深邃清冷,有些像陈博衍的眼眸。 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令她有些战栗。 前世并无夜宴,她也没有入宫,只是初一清晨方知淑妃出事了。 如今看来,是胡昭仪给仙鹤喂了,嫁祸于淑妃。 然而那盆水 萧月白只觉得这个夜晚分外的寒冷,她摸了摸袖中的暖炉套子,看向宫门处。 陈博衍披了一件狐裘大氅,正在门上同自己的父兄说话。 峻拔的身姿,即便是在深深的夜色之中,也尤为显眼。 陈博衍向萧覃道「国公,如今可信我了吧」 萧覃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宫中遭此剧变,你需得避嫌,这段日子暂且不要过来。待事态平息,再做打算。」 陈博衍明白这个道理,点头答应。 他看了不远处的萧月白一眼,又莞尔道「敢问国公,我可否同月儿说句话」 萧覃脸色一黑,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恭敬的小子,忽然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他同女儿早有婚约,众人皆知,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来问,难道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要说不许但,又难道要他亲眼看着,女儿跟他言语亲昵那又是何等的恼火。 此子,真正狡诈 萧覃忽然深深的忧虑起来,女儿娇柔纯良,日后嫁给他,还不被他吃的死死的他看了林氏一眼,却见妻子眸中微微的不悦,只得胡乱点了个头,走到一边。 陈博衍谢过,挪步走到了萧月白跟前,微微一笑「月儿,今夜可还开心」 萧月白瞧着他,忽然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衣领,低声道「你也未免太大胆了,若出了半点纰漏,可不拖累了姨妈」 陈博衍看她猜到了大半,笑意渐深「月儿真聪明。」 萧月白见他这幅样子,晓得也问不出什么,便有些无奈,向袖中一摸,将那暖炉套子取了出来,递给他「这是我近来赶着做的,你将就着使吧。我瞧你进进出出,总不用手炉,冻了手可不好写字了。」 陈博衍接了过去,仔细端倪了一番,见这暖炉套子针黹精细,花样时兴,颜色也是自己素日喜欢的,便知道她是下了功夫的,遂将其郑重的收入怀中,微笑道「月儿的心意,我必珍惜。」 萧月白忽而一笑,轻轻说道「可不要再学话本了,不然我可就不理你了。」 陈博衍倒是爽快「行,听你的。」 夜色渐深,也容不得他们多说什么,略叙了两句,便就此别过。 陈博衍立在午门上,看着萧家的车马没入夜色深处,方才抽身回宫。 淑妃回了长春宫,屋中侍奉的宫人连忙迎上来服侍。 屋中暖香怡人,还摆着十来盆暖房拿来的盆花,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春意。 淑妃微微一怔,问道「这些花是哪里来的本宫并未吩咐。」 心腹宫女春莺上来回话;「回娘娘,却才皇上使人送了这些过来,说与娘娘赏玩。奴婢自作主张,便放在娘娘起居之处。」 淑妃心念一转,明白过来,笑了一声「皇上也是有趣,要替胡昭仪说情,又何必绕这个弯子。」 这话才出口,皇帝的声音却自里间传出「淑妃这话,可就错了。」 淑妃微微一怔,便见皇帝自里间迈步出来。 皇帝换了一身衣裳,摘了平天冠,只着玄色常服,手里把玩着一只葫芦文玩,兀自转个不停。 淑妃看他神色如常,心中稍稍镇定,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皇上进来,不着人通报也罢了,怎么连个近前服侍的人也没留下」 她回宫之时,在门外既没看见御前的宫人,亦不曾瞧见御前仪仗,甚而进了长春宫也无人告知,这着实有些奇怪。 v第四十三章[09.21] 淑妃心念微转,当即明白过来,只是略有几分纳闷。自打皇帝独宠了胡欣儿之后,便再不曾如此过了。 她面色淡淡,并无一分的惊喜,甚至于心底里还有那么几分的不耐烦。 皇帝笑了笑,走上前来,看着她,说道「晚间无事,朕想看看你,所以过来了。你离宫大半年,朕倒想同你说说话了。」 淑妃微不可查的睨了春莺一眼,目光之中满是责怪。 春莺垂首,借口倒茶,连忙走开了。 淑妃浅笑道「皇上既来,也该打发个人来知会一声,臣妾这里也着人预备着。臣妾离宫许久,长春宫里各样都没备办,怕皇上在这儿不舒坦。」 皇帝长眉微挑,淡淡说道「淑妃,这是不想留朕」 淑妃将脸微垂,含笑说道「皇上这便是多心了,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皇上浅眠,每夜入睡之前必焚安宁香,早起要吃乳扇粥,都是多年的老规矩了,臣妾都记在心上呢。然而长春宫里这些东西都不曾备下,皇上偏也没带御前服侍的人,天也晚了,布置起来未免劳师动众。可皇上要是将就呢,明儿必定没有精神处置朝政,这误国的罪责,臣妾可担待不起。」 一篇话,硬是将皇帝说的没了脾气。 她这些言语,句句都在理上,偏生就是不讨皇帝的喜欢。 而淑妃,也没有再想着讨他的喜欢。 皇帝便有些尴尬了,他看着淑妃,鹅蛋脸上妆容精致,两道柳叶眉描得极细,唇上的桃色胭脂依然饱满均匀,仿佛夜宴上她什么都没吃。 透过这张脸,他依稀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才进宫的娉婷少女,初夜承宠时也是这么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能言善道,无一丝惧色。 这些年过去,当初的那个少女成了眼前这位成熟风韵的妇人,圆滑且老道,满身都散发着客气疏离,想要亲近却无从下手。 皇帝这才惊觉,他与淑妃早已渐行渐远了。 或许,当初不准她离宫,就不会有今日之局了。 那时候,淑妃告请出宫去南安寺,皇帝正在气头上,心里只想着她一个入宫多年的妃子,竟然同胡欣儿争风吃醋,还闹脾气出走,实在不可理喻,便也放任她出宫,不闻不问。 然而在他心里,只觉得淑妃不过是在闹女人的小家子脾气,一时气消也就罢了,没想到她竟然一走便是大半年。 今日,胡欣儿唱了这么一出,他最没有防备、最宠爱的女人,竟然只为了自己的荣华,丝毫不顾皇室的颜面、天家的威严,甚而也毫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干出了这等事。 他五岁被封为储君,十六岁登基继位,当了二十余年的皇帝,整个帝王生涯里,总是被人要求教导着做一个好皇帝。他也勤勤勉勉的尽力为之,虽比不上古代贤君,但自认也还算不差,只是岁数渐长,便对这循规蹈矩容不得半点差错的人生逐渐不甘起来难道他这一生,就要这样无趣的过去么便在这个时候,胡欣儿出现在了他面前,对这个小女子的纵容,其实也有着对自己的放纵。 然而这个他真心实意投注了感情的女人,竟然这样对他皇帝只觉得自己被人深深的背叛了,仿佛肚腹这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在狂怒与羞愤之后,他心中竟而分外的孤寂与凄凉起来,急切的想要找谁述说一番,才惊觉这宫中竟然连个能陪他的人都没有。 孝靖皇后早已辞世,太后是母亲,有些话也不能讲起,其余的嫔妃情分不过尔尔。 便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淑妃。 淑妃陪伴他多年,两人亦可算作是少年夫妻,而她一向聪慧体贴,一定能体谅明白他的这段心意。 人在最孤寂的时候,总会去寻找一个能让自己逃避歇息的地方。而皇帝眼下找到的,便是淑妃的长春宫。 但来了长春宫,一切却并非如他所料。 淑妃的客气漠然,让他不适,甚而她压根没有想要留他的意思。 诚然,他是皇帝,这后宫里无论哪处宫室他都能住下,哪个女人都不能拒绝他,但如此一来,又有什么意思皇帝心中微有触动,伸手想去握淑妃的手,却被她悄然避了开去。 他有些窘迫,咳嗽了一声,说道「晓得你喜欢时新花卉,朕便吩咐花房特地送了这些盆花过来。你瞧瞧,可中意么」 淑妃有些疑惑,不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她扫了那些盆花一眼,倒还都是名种,点头附和道「宫廷花房培育出来的,自然不俗。皇上有心,臣妾谢恩。」 皇帝看她除了这样的官样套话,再无别的言语,便有些尴尬了。 淑妃却是不解,皇帝今天这番做派委实古怪,她原本以为他是来说胡欣儿一事的,但他在这儿东拉西扯了半日,竟一句也没提胡氏,这实在让她想不透彻。 经过了一日夜的殚精竭虑,淑妃到此时只觉得疲倦不已,实在没有精神再同皇帝周旋,索性直言道「皇上过来,可是为了胡昭仪之事」说着,也不等皇帝言语,她又道「若为此事,胡昭仪惹下这样的乱子,又是百官群臣看着,没个说法,委实不成。便是臣妾为着皇上想徇私,老祖宗也不答应。即便老祖宗答应了,这出去不是笑话一桩皇上倒也放心,若无个真凭实据,老祖宗也不会随意处置。臣妾必定查个水落石出,证据确凿,绝不会随意就冤枉了胡昭仪。」 她是不大明白皇帝今夜过来到底目的为何,但左不过还是为了胡欣儿的事情,干脆自己先讲出来,既堵了皇帝说情的意思,也是探探他的口风。 皇帝倒是怔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他们之间竟然只剩下这样了么他忍不住道「盈儿,朕是有些话想同你说」 淑妃呆了一下,这是她的乳名,而皇帝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叫过了。 她心底略有些酸楚,垂眸道「夜深了,臣妾身子不便,不宜侍奉君王,皇上还是往别的姐妹那儿安歇吧。」 皇帝默然,静静的看着她,面无神色。 半晌,他叹了口气,传召了御前宫人,拂袖而去。 v第四十四章[09.21] 春莺上来收拾茶盘,说道「皇上今儿显然有意想留宿,娘娘怎么竟把皇上往外撵呢奴婢瞧着,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胡昭仪倒了台,皇上心意有所转圜,娘娘趁势使把劲儿,不就把宠爱又夺回来了么」 淑妃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挑了一下灯芯,淡淡说道「宠不宠,又有什么打紧如今而言,我是不在意那个了。」 春莺不解,说道「娘娘是灰心了么奴婢瞧着,皇上待娘娘还是很有那么几分情意。娘娘陪伴皇上多年,到底和别人不一样,再说还有四皇子在呢。奴婢才从外头回来,听说各宫室的嫔妃因胡昭仪犯了事,一个个都欢喜的疯了呢。皇上倒是第一个来娘娘这里,娘娘竟还不当回事。」 淑妃笑了笑,说道「她们欢喜,便欢喜去吧,我是再不想争这个的。」 说着,她看春莺不明白,又说道「皇上只当我是在同胡昭仪争宠,但他哪里明白,我真正生气的可不是这个。他喜欢胡昭仪也好,谁也好,都不打紧,但他总该明白,他是皇帝而非普通人家的男人,怎可如此纵容性子。他身为君主,却践踏宫闱规矩,着实叫人寒心。」 淑妃对于皇帝,其实并无多少男女之情。 皇帝是君主,她是嫔妃,既入了宫便要仔细服侍辅佐帝王,这是她对于自己身份的认知,至于那些风花雪月的情爱,倒并不曾放在心上。 然而皇帝近来的所作所为,令人齿冷,到了如今竟然还以为她只是如寻常妾妇那般争风吃醋,叫她怎么不灰心丧气这样的帝王,还有辅佐的意义么 当然,她只是嫔妃,如果皇帝定要她伺候,她也还会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但这里面却谈不上几分真心了。 春莺仍旧没有明白,但她只是个奴婢,主子有命奴婢听命,也不会想那么许多。 夜实在晚了,她服侍着淑妃睡下了。 大周的皇宫,度过了本朝以来第一个没有守岁的除夕。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 陈博衍起身梳洗过,推门出来,只见晨曦满院,清冷的空气令他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只听周身的骨骼都咯咯作响。 太监元宝守在门上,见他出来,连忙问安道「爷昨夜睡得好,早点就即刻拿来」 陈博衍微一沉吟,说道「拿食盒盛了,去长春宫,我同母妃一道吃。」 元宝应下,连忙吩咐下去。 陈博衍换了衣裳,带了几个贴身的随从,便往长春宫而去。 到了长春宫,淑妃也才起身,正在梳头,听他到来,心里高兴,便叫他到里面等候自己的儿子,也就没那么多避忌了。 陈博衍进了内室,见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刻石榴花赤金嵌红宝水银镜梳头,乌黑的长发握在春莺手中,那发梢几乎要拖在地下。 他莞尔道「听闻,昨夜皇帝出了保和殿,哪里都没去,就往母亲这里来了母亲原来不曾留他」 淑妃自镜子里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说道「没大没小,不害臊的,这也是你问的」 陈博衍笑道「宫里的事情,一夕间就传遍了,瞒不得人。」 淑妃这方淡淡说道「他倒是想留,我实在不耐烦,就罢了。宫里这许多妃嫔,各个都能伺候他,又何必定要在我这里」说着,看春莺挽了个高髻,低声道了句「很妥帖,今儿就这样吧。」便将梳子放在案上,转过身看着陈博衍「你和月儿吵架了为些什么」 陈博衍有些讶异,剑眉一挑,不答反问「母亲是如何知道的」 淑妃抿嘴一笑「这宫里的事,你想瞒过你娘,还是嫩了点儿昨儿若不是我差人缠着老祖宗,她老人家早就过去了。你和月儿还能猫起来说话我倒是听人说了,月儿不高兴呢,你硬把人家拽到小佛堂去了,关上门说了半天的话。你干什么坏事啦娘可告诉你,月儿也是人家爹娘老子当心肝宝贝一样捧着长起来的,眼下她可还没嫁给你呢,你要是欺负她,别说人家爹娘,就是我也不答应。」 陈博衍想起昨日的事情,一时纠结一时甜蜜,心被狠狠的揪住又被迅速松开的快意,唇边不由泛出了一抹笑。 淑妃那明快里略带着几分嘲讽的嗓音自一旁传来「瞧这样子,欺负小姑娘,还高兴哪你别一时得意忘形,将人家爹娘惹恼了,不肯把女儿嫁给你了,我可不管你。」 陈博衍这方回神,莞尔道「母亲说哪里话,儿子不曾欺负她。只是见着了,所以说了几句话。」 淑妃睨着他,笑道「母亲面前撒谎,也不知道脸红你没欺负她,那怎么她不肯跟你走,你硬拉她去」 陈博衍见瞒不过去,方才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说道「儿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碰到她,方寸便全乱了。她不高兴,我便慌张,更不知要怎样才好。」说着,他看着母亲,语气恳切道「母亲,这对姑娘到底要怎样才好」 淑妃微微一怔,不由笑了,她这个儿子一贯眼高于顶,对萧月白能这样体贴,那便是真的放在心中喜欢的。 她忽然有些感慨,自己这一辈子进了皇宫当了嫔妃,虽说也得过些所谓的盛宠,但皇帝对谁都是那样,喜欢了高兴了就赏一堆东西下来,把人叫到身边说说笑笑,算给了脸面,随你喜欢不喜欢,脸上都不准带出来,至于这些女人心里真正想要什么,他从不关心。 尽管淑妃看得很开,皇帝是君主,并非是她的丈夫,打从户部官员来家中传旨令她进宫选秀起,她便已放弃了俗世的夫妻情爱,但有时她在心底里还是会羡慕她的好姊妹林氏,虽说那两口子有时也会分歧吵闹,林氏之前更是负气出走,但烟火夫妻无过于此。若她能选,那她是不会情愿进宫的。 月白这丫头好福气,能让一个男人把她真心实意的放在心坎上。 淑妃自一旁宫人手中接过一只描金白瓷小碗,甜美的乳香混着丝丝的酸味儿四散开来。 陈博衍晓得,这是乳扇茶,用滇南进贡而来的乳扇合着红枣、桃胶一道炖的,酸甜甘美,有开胃醒神之效。自他记事起,淑妃每日早起必要吃上一盏,方好吃饭。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从未改过。 淑妃将一碗乳扇茶饮尽,方才浅笑道「你能有这个心思,是把那丫头真正放在心上了。其实也无他,你只要拿出一颗心来就是了。」 陈博衍不解,问道「母亲这话,儿子不懂。我也是真心待她的,她平日里爱吃的玩的,我都记着。儿子甚至、甚至向人打听了姑娘爱听什么样的话,然而她却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还生起气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淑妃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这个儿子一向沉闷寡言,性格冷淡,居然拉下脸面去跟人打听琢磨姑娘的喜好,那场面该有多滑稽她心里想着,不由笑眯了眼睛「你竟去跟人打听姑娘爱听什么不会是学了一大篇花言巧语去哄月儿吧跟谁学的呀难怪月儿要生气,这些话哄轻浮女子也罢了。似月儿这样的姑娘,只会当你对她不尊重,拿她取乐呢」 v第四十五章[09.21] 陈博衍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是元宝。」 想起这件事,他恨得牙根痒痒,那话本册子便是元宝找来的,说如今京里姑娘们都爱这个,甚至连宫里的宫女们也偷偷传阅,想必那书中的男角讨姑娘们的喜欢。 如今想想,元宝一个太监,哪里会当真明白姑娘心里想些什么他也真是晕了头,居然会去跟一个太监打听这个果然,淑妃几乎笑得仰了过去,抹着眼泪道「你居然跟一个小太监,问怎么讨姑娘喜欢你长了这么大,一向精明老成,竟然能干出这么一件傻事来真真笑死我了,不成不成,我定要把这件事记下,往后闷了就当笑话讲给人听。」 陈博衍满脸尴尬的看着她,腹诽道哪有你这样坑自己亲儿子的淑妃笑了一阵,方才喘着停了下来,点头说道「瞧得出来,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其实你用不着干这些不着调的事,只要把你的心思都告诉她,那就足够了。」 这话,便和萧月白那天说的一样了。 陈博衍却有些为难起来,萧月白是他捧在心里呵护的人,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惊吓,更不想让她被外头的风雨波及。 她只要在安国公府中平安喜乐的生活,等着当他的新娘就好。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一人来背负。他有自信,为她撑出一个光明顺遂的未来。 而今,母亲和她却都说了一样的话,难道女人不喜欢这样么淑妃看他沉默,收了满脸的笑意,语重心长道「儿子啊,这夫妻情侣,最要紧的是两人心意相通。两个人在一起,并非只有快乐,还要能够相互扶持,相依相伴。你当着是为了她好,其实只是叫她心里不踏实。往重里说,你压根就没把她当做能够和你并肩而立的人。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是你一生的伴侣,你不该这样轻看她。」 这些话,陈博衍却从未想过,他只是想着要对她好,要保护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要让她和他站在一起,携手并立。 半晌,他才说道「然而那些事,她即便知道了也并不能怎样,只是徒劳的让她担惊受怕而已,那又是何必」 淑妃浅笑「你怎么知道,她不能怎样女子有女子的处事之道,有许多事恰巧还是你们这些大男人看不到做不到的呢。」说着,她又淡淡说道「娘这些日子也留神看了,月儿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娇弱无用,她有她的主意,并且一旦在心里认定了,便谁也更改不了。那孩子外和内热,是能帮得上你的人,你要好生珍惜。」 陈博衍听着,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前世,两人在南安寺里的那一夜。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能不能回来,前途希望渺茫,她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给了他,最后更为了保全自己,在陈恒远的逼迫下自我了断。 或许,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女人,是自己一叶障目,一厢情愿的把她看作柔弱可怜。 所谓当局者迷,淑妃的这一席话,如一双手替他拂开了眼前的迷雾。 陈博衍说道「母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淑妃点头,孩子的事点到即止,无需多言。 她一面吩咐宫人摆饭,一面问道「昨儿那个兽医官,我看着是生面孔,是你调来的」 这屋中皆是淑妃心腹,陈博衍也不避忌,便说道「正是,他原是羽林卫里管御马的。儿子看他勤奋忠诚,便将他举荐到了宫廷百兽坊,算是自己人。」 淑妃了然,又问道「我猜也是这样,但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替胡氏说话我原本想着,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搬倒了她,也算一了百了,偏偏临门一脚又被他生生拉了回来。」 陈博衍莞尔道「母亲过于心急,这许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怎么倒在这个胡昭仪身上急躁起来这可不似母亲往日的性格。」 淑妃撇了撇嘴「不然怎样,难道要等着皇帝想起她的种种好处,再免了她这一遭的罪过,让她一步步的再上来这宫里被她搅和的乌烟瘴气,好难得的机会,往后可未必有了。」 陈博衍笑了笑,眸子微抬,看着他母亲,问道「母亲觉得,皇帝这个人如何」 淑妃一怔,说道「多疑多思,喜新倒不厌旧。」 陈博衍说道「这便是了,他既宠了胡氏这许多日子,还纵容她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情分总该还是有那么些的。皇帝多疑多思,盛怒关头上或许会答应重办了胡氏,但这事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死罪,不过是打入冷宫罢了。她作弊是真,但给鹤喂药嫁祸母亲,咱们却没有十足的证据。日后,皇帝再想起来,难保不起了疑心。若再下旨彻查翻案,又将胡氏从冷宫里放出来,可就棘手的多了。」 淑妃是宫中的老人,对于皇帝的性格熟稔至极,细思陈博衍这番言语不无可能,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到了那时候,皇上心里带着愧疚,对胡氏怕是更要宠幸非常。到了那个关头上,只怕是再难收拾了。除非胡氏犯下谋反大罪,旁人再奈何不得她。还不如就这般,连消带打,让皇帝心中始终存着那么些疑惑,每每见了胡氏就想起那疙瘩。胡氏没有旁的本事,没了皇帝的宠幸,就再难有所作为了。」 陈博衍历经两世,还是由衷的佩服着自己母亲的心智,他只说一,淑妃便将后面尽数推演了出来。 他笑道「难得母亲能忍耐,换做别的嫔妃,怕是早已按捺不住了,只当是个复宠的好时机。」 淑妃却笑了笑,幽幽说道「那是对皇帝还存着些心思的,我又不在乎。」 陈博衍倒有些不是滋味儿,说道「如若母亲没有入宫,只嫁在平凡人家中,该比如今要舒心的多。」 淑妃倒是看得开,她笑了笑,说道「行啦,娘这辈子知足,也没什么不好。老祖宗总还算顾惜,当初孝靖皇后还在时,我们姊妹之间也是和和气气,彼此敬重的。如今,我还有你,你再娶了月儿,让娘抱上小孙子,那就都够啦。」 说着,她忽然压低了声,低低问道「吾儿,娘问你一句,你可要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动了那个心思」 陈博衍颔首,一字一句道「儿子并非只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周。」 淑妃不语,半晌才郑重道「那么,母亲便助你。」 她这辈子可谓一无所有,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希望都寄托在陈博衍身上。 陈博衍想争,她便帮他争。 胡欣儿坐在床畔,看着头顶那灰白残破的帐幔,心中满是愤懑悲凉。 这景祺阁,不愧是冷宫,可真够破烂的。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房梁上厚积的灰尘几乎盖住了其下的绘画,蛛网遍结,还有一只铜钱大小的蜘蛛,忙着吐丝垂了下来。 那雕花的窗棂与门扇上,亦也积满了灰尘,明瓦破损了两块,窗纸也发黄卷起,风一吹便窸窣作响。 v第四十六章[09.26] 屋中冷如冰窖,四处钻风,与她往日所住的钟粹宫可谓是天壤之别。 想到钟粹宫中那温暖如春,锦绣繁华的景象,胡欣儿更觉得悲从中来。 这若放在以往,她自宫宴上下来,回至钟粹宫,必有热水等候,宫人会殷勤小心的服侍她洗浴,而后便有甜汤侍奉。 所有人都看她的脸色,生怕她有半分不悦,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也不过如此。 如若皇帝再来钟粹宫过夜,那便更热闹了。 而眼下的景祺阁,同钟粹宫相比,简直就是地狱胡欣儿只觉得手脚冻得发僵,每根指头都疼的钻心,这滋味儿即便是她在胡府里时也不曾尝过。 以往没事,读那些宫廷,看着打进冷宫的妃子吃苦受罪,如今这事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纵然愤懑,胡欣儿倒是没太沮丧。毕竟那些里的女主角,大多都要来上这么一段,但最终都能再次翻身,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坚信,天命是站在她这边的。 胡欣儿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一面是为了活动取暖,一面则在心里琢磨着这些事。 她始终不明白,献祥瑞这件事分明是她一环一节的算计好的,怎么临到头来竟会出了这样剧烈的变故仙鹤的确是作假染出来的,但那鹤早已喂过了药,只等着毒发嫁祸淑妃,到那时仙鹤已然毙命,皇帝必定下令严查其毒发的原因,哪里会想到这鹤竟是染出来的如今仙鹤的确毒发毙命,但那盆水却事先让它现了原型。 胡欣儿当然猜测是淑妃那一党人所为,但她不明白哪里出了纰漏,淑妃又是怎么得知仙鹤是染出来的至于那盆水,更让她有苦说不出,毕竟之前宫里主事的人是她,三十夜宴上的一环一扣皆是她布置的。 按照原本的布置,仙鹤献舞之后,便是一出黄梅戏,那戏里有一幕需得用水,故而戏楼上早早布置了。 然而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水盆竟然翻了下来,仙鹤被水打湿,自然就漏了馅儿。 仙鹤既是假的,那喂毒的事自也怪不到别人头上了。 这一举,便是将她所有的谋划全盘打乱,余下的算计也只好胎死腹中。 而那兽医官,也并非是她事先安排好的人胡欣儿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铁爪子死死的攥住了,恐惧像潮水一般的将她淹没。 事发之后,她曾悄悄托人打探,原本她打通的关节,那人却临时发病告假了,所以才换了今日的这位。 但那人告假,却没人告诉她。 戏楼上无端泼下的水,临时撤换的兽医官,这一件件如若都是人有意为之,那幕后之人可谓是将她的所有行径谋划都掌握其中,几乎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张开了一张大网,就等着她自己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胡欣儿脸色发白,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她拧了自己手背一把,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到底是谁这样阴她 太后 不可能,如果是太后,她会直接下旨废了自己,不会大张旗鼓绕这样一个弯子。 那便只有淑妃,然而淑妃又是怎么知道她的盘算的她令胡府作弊献假祥瑞的事,也只有几个亲信及胡府上的老爷太太知晓罢了。 胡府失了孝靖皇后,和她捆在一条绳上,不会卖了她。那么只有她身边的人了胡欣儿脸色沉了下来,继而咬牙切齿这些混账奴才,平日里也没少得她的赏赐,竟然会背信弃义的出卖主子胡欣儿以己度人,只当人与人相处唯利益二字,然而银子固然好用到底有限,用钱能买到的人大多不值钱,为利而来自也为利而去,真正值得的人拿钱是买不到的。 她深吸了口气,走到门边,推开门,一阵冷风扑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外头天气倒是好,日头很大,两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瘫在院里晒太阳。 守门的老公看她出来,睨了一眼,没好气道「主儿还是进去吧,外头风大又腌臜,没得站脏了你的鞋。」 胡欣儿听这太监的话还算和气,便试着笑道「这位公公,请问能不能替我笼个火盆来这屋里着实冷的厉害。」 那老太监却鼻子里笑了一声,讥讽道「我劝您还是省省吧,当您还是宠妃哪这还是皇上的恩典,您有这屋子住,不然您就得跟那些人一道睡通铺去了」说着,他嘴一努,又道「您嫌屋子冷,那通铺倒是暖和,人挤人的。您不爱要,倒挪出来,别人挤着往里搬哪您啊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求求神佛菩萨,让皇上多念念旧情,保不齐又下旨宽赦了你,你就能回去住那暖暖活活的宫殿了。」 这些话,砸的胡欣儿满眼金星乱冒,火气上窜。 老太监又笑了一声「只不过,杂家在这儿当了十多年的差,只见往外横着抬出去的,不见竖着走出去的。您还是多多保重,免得没两日就先横着出去了」 胡欣儿打从到这个世界来,还从没受过这种气,往日在胡府虽说不受重视,到底人也拿她当小姐看,进了宫承了宠,更是人人都捧着她,就连孝靖皇后都被她压了下去,哪曾想到如今竟然被这么个下等的老太监讥讽嘲笑她气的头晕眼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老太监见她站不稳,更拐叫起来「您可站稳了,要死也多等上两天。这大年下,出来这种事,给谁添晦气呢」 胡欣儿扶着门板,站稳了步子,强忍了怒火,脸上反倒挤出了一抹笑意「公公说的有理,往后我在这里,就劳公公多多照看了。」 那老太监倒没想到她这般能忍,不由愣了愣。别的人挨了这一下不是立刻抢白,便是摔手走开,定要吃上几顿苦头,方才明白过来。 胡欣儿自腰上解下一枚金累丝香囊葫芦,递了上去「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身上再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个葫芦,给公公年下添菜。」 她被打入冷宫,身上佩戴的首饰都被搜了去,唯剩这个葫芦,因戴的隐蔽,不曾被人拿走。 那老太监平日里也不少收人贿赂,但进了这地方的嫔妃,也没多少油水可榨,见了这金晃晃的香囊葫芦,自然看进眼里去了。 v第四十七章[09.26] 他伸手接过,揣在怀里,便换了一副面孔「主儿实在客气了,杂家说话不好听,但也都是道理,主儿可别生气。」 胡欣儿见他软和下来,心道有门,笑道「老公公年长了,见过世面,知道的道理当然比我多。」说着,便压低了声响「我有件事,劳公公走一遭。」 这送信儿捎话的事,老太监倒也干过,他才拿了胡欣儿的东西,这人情还是要还的,便说道「您请说,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是方便事。」 胡欣儿低声道「我想请公公,去一趟东宫。」说着,便低语了几句。 那老太监听着,吃了一惊。他在冷宫干了这么多年的差,来来往往见过不少人,之前轰轰烈烈、烈火烹油,最后也都销声匿迹,连把灰都没剩下。有那不甘心的,再生出各种法子的,然而如胡欣儿这般大胆的,却一个都没有。 他不由将胡欣儿上下打量了几眼,暗道看这女子年纪轻轻,胆量倒是不小,都已到了这个地步,还敢如此胡欣儿浅笑「公公只管去,我保管没事。往后,若我出去了,便保公公做个掌事太监。公公一把年纪,也该存些养老的本钱,好过在这里生熬。」 老太监想了一阵儿,他倒也听说过些前面的事情,同这胡欣儿往日事迹,暗自忖度了一阵这若赌输了,于自己没什么妨碍,但她若真能出去,自己便算是卖了个人情。 当下,他点头道「您放心,我准帮你把话带到。」 胡欣儿笑了笑,又说道「火盆的事,便也麻烦公公了。」 安国公府中,正当大年下,本该是亲戚好友往来密切的时候,但今年因出了那样的尴尬事,人人皆恐哪里招惹了皇帝,被人捉了把柄,各自闭门不出,竟比往年清闲了许多。 萧月白在屋中,看着丫头们将水仙里的石子清水一一换了,随口说道「这水仙倒是开的持久,又抽了这许多花苞出来了。」说着,却不听萧柔搭腔,便有几分奇怪,看了过去。 萧柔坐在凳上,皱着眉怔怔的出神,手里的茶早已凉了,却一口没吃。 萧月白轻轻问道「柔姐姐,你怎么了」 萧柔回神,将茶碗搁在了桌上,斥了一句「这人呆成这样,我看不用要了」 萧月白顿时恍然,萧柔这是在埋怨周枫。 自从三十之后,来萧家打探萧柔亲事的,倒也很有那么几户人家。虽说不尽如意,中有几个还是来求续弦的,但论起家资人才,能配得上萧柔的还是有的。 李氏倒是欢喜,每日都同甄母与嫂子林氏,商议挑选。 这些人里,唯独没有那个最该来的周枫。 萧柔急的如灶上的蚂蚁,却一无法子。人家男人都不上心,总不能叫她这个姑娘豁出脸面去求嫁吧萧月白倒也犯愁疑惑,那晚上瞧周枫的样子,明明有那意思的,怎么如今倒没了动静这么多人上门问萧柔的亲事,她不信周枫没听见传闻这个人,到底打什么主意呢 这若是陈博衍在,她还能问问,可偏偏因宫里的事,陈博衍有日子不登门了。 难道说,这辈子萧柔与周枫还是走不到一起萧月白想不出来宽慰她的话来,便吩咐丫头重新倒茶上来。 正当这个关口,荣安堂的丫鬟凤英匆匆跑来,说道「两位姑娘,外头传来的消息,周公子吃了官司,连四爷也一道被牵连进去了」 萧月白和萧柔听了这消息,一起吃了一惊。 萧柔顿时起身,急忙问道「这周周公子犯了什么事,能吃上官司」话才出口,她自觉不妥,方又追问道「这周公子犯了事,怎么会牵连着四爷」 萧月白倒是冷静些,听了这消息,急虽急,却没带在脸上,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来。」 凤英却也不甚明白,说道「据说是周公子打死了人,四爷替他在京都刺史老爷面前说了两句话,就一并被苦主咬上了。」 萧月白倍感疑惑,上一世可没这回事,当然前世到了此刻,淑妃业已遭难,被驱逐出皇宫,和今生的局势是大不相同的。 局势有变,往后的路途走势自也大变。虽然眼下不知未来如何,但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她又问了凤英几句,然而凤英却颠三倒四说不明白。 萧柔直听得心里发急,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连一件事也说不明白这不清不楚的,真叫人急死了」 萧月白问道「你打哪里听到这个话的」 凤英答道「是宫里人出来传的消息,本是告诉老爷的,但大太太跟老太太说起此事,又叫我来告诉姑娘。」 萧月白更觉奇怪,说道「这等事,往常是再不会告诉我的,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 凤英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商议。」 萧月白心中疑惑,还是急忙换了衣裳,同萧柔一道过去了。 到了荣安堂,果然见林氏陪着甄母在次间里坐着。 甄母头上戴着松竹梅抹额,身上穿着家常的蜜合色织金万字纹杭绸对襟袄,斜倚着软枕靠在炕上,正同林氏说话。 小丫头金坠儿跪在地下,拿着美人拳捶腿。 眼见甄母与林氏的神情平稳,姊妹两个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一起上前行礼问安。 甄母见她们过来,淡淡说道「今儿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说,先坐下吧。」说着,停了停又道「柔丫头也来了,无妨,一道听听也罢,没什么坏处。」 v第四十八章[09.26] 林氏的脸色微微有些白,但没有说什么。 萧柔与萧月白听老太太说话口吻郑重,远不是往日那般的慈祥可亲之态,不由相互对看了一眼,坐了下来静听甄母讲话。 甄母便说道「这件事呢,虽说不是出在咱们家里,但既是姻亲咱们也就不能置身事外了。你们也都不是孩子了,将来出阁独掌门户,少不得要经历些风雨,提前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林氏面上微微露出些不赞同的神色,但依旧没有说话。 萧月白便说道「老太太尽管说吧,我听凤英说了一嘴,好似是小侯爷周公子出了什么事,倒怎么把四皇子给牵扯进去了」 甄母颔首道「确有此事,那周家的小少爷,据说是年前同胡府的小公子一起吃酒,不怎么就起了口角,动起手来。周少爷的脾气性格和力气,你们也该听过些,下起手便有几分没轻重,四皇子又恰巧在,这便牵扯了进去。那胡府的小公子,被人抬了回去,于年前两日,忽然殒命。这胡府的人不甘心,就将此事告到了京都刺史处。这人命关天,刺史也不能轻率,就把周少爷给下了狱,四皇子因是知情人,便与案子有些瓜葛。」 萧柔听闻此事,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漆黑一片。 萧月白听到同陈博衍干系倒是不大,心中略微一松,又疑惑道「老太太,这周公子怎么说也是贵胄子弟,怎么案子都没审理明白,就先行给下了狱呢」 原来,人命官司虽说干系重大,为防嫌犯外逃,官府会将可疑之人先行下狱,但当今的世风,王孙世家若犯了事,无不是补个病状,免了子弟下狱受苦丢人。周家虽说败落,但好歹还有个爵位在,打点官府的银两也总不至于拿不出来。周枫又和陈博衍交好,还有一位皇子的情面在里面。 这京都刺史不止不理会周家,甚而连陈博衍的面子也不肯给,实在有些奇怪了。 该不会是,有人在里面下绊子吧 甄母看这小孙女无丝毫慌乱之态,面上露出赞许的神色,点头说道「你问的不错,这若是别的人家倒也罢了,偏偏是胡家的人,刺史夹在中间,也是没有法子。」 萧月白顿时醒悟,忙问道「胡家可是先皇后的母家」 甄母答道「这京里哪还有第二个数得上的胡家」 萧月白咬唇不语,心中思来想去,周枫惹上的不是别人,偏偏就是先皇后、同时也是胡欣儿的母家。 胡家祖上当年也是开国有功之臣,祖上亦也出过几位能臣,到如今虽说江河日下,但到底是出过一位皇后一位宠妃的。 胡欣儿在宫中倒台的事,外界还没有完全传开,猜测诸多却没有个准确的消息。 那京都刺史权衡利弊,那周府是已然败到家了,再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但胡欣儿却极有可能再度起复,那可是皇帝的枕边人,谁能得罪的起于是,周府怎么样求情也不管用,打点银子人家也看不到眼中,硬生生就把周枫关进了大牢案情怎样暂且不说,便是先安抚了胡家。 至于陈博衍,虽说是皇子之尊,但这到底不是他亲自犯的案子,硬要说情也讲不过去。 萧月白想通了这一层,低头不语。 这事和陈博衍关系不大,但周枫是他的表亲,又是他过命交情的兄弟,保不齐他有什么打算,再说还有萧柔。 她偷瞄了萧柔一眼,见她脸色惨白,一张丰盈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不言不语。 甄母说道「叫你们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听,就是要你们知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同你们太太商量。」 萧柔僵着身子不动,萧月白却忽然说道「老太太,我想请博四皇子过来见一面,可以么」 林氏想到了什么,低声斥了一句「月儿,胡闹」 甄母看着她,眼角带了些笑「你见四皇子,要做什么」 萧月白说「我想看他有什么打算,同他商议。」 同陈博衍在宫里那次见面,话并没完全说通,她不知道陈博衍到底怎么想的,借着这件事她想跟他好好再谈谈。 林氏有些惊了,她没想到这个一向乖觉听话的小女儿,竟然有了这样的主见。 甄母却似乎颇为满意,含笑道「也好。」 林氏急道「老太太」 甄母看着她,说道「孩子的事,总要让他们试着去做。」 林氏便不语了。 萧月白和萧柔略坐了一会儿,看长辈们果然还有话说,遂起身去了。 待两人走后,林氏问道「老太太将这事告诉孩子们做什么」 甄母说道「孩子大了,总有要放手的时候。你现下不让她历练,难道将来让她进了宫吃亏么你能把她藏掖在自己翅膀底下到什么时候我们萧家,从不娇惯孩子。你们两口子当初把逸安送到西北军中,我说过一个不字」 林氏不语,半晌才说道「可逸安到底是男儿,月儿一个姑娘家」 甄母把玩着指上的一枚黄玉扳指,淡淡说道「男儿女儿,在老身眼里,都是一样的。女儿有女儿家的去处,并非是身为女子之身,就能轻松。你不也是十六岁时,就独个儿远嫁至京城么你如今护着她,什么都不叫她知道,不让她历练,可往后的路到底是要她自己走的。」 林氏听着,垂首无言。 甄母却笑了,点头赞叹道「再说,月儿这孩子身子是一向弱了些,难免让人轻看她,但其实她心里是有主意。你瞧方才,柔丫头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月儿倒是能找准关键,她是个脑子清楚的,你不要小看了她。孩子们总会长大,你也该试着放手了。」 v第四十九章[09.26] 林氏默默,却满心不是滋味儿。 她一直当做娇宝宝的女儿,扑棱着翅膀,要离开她的羽翼了,这种认知令她有些难受。 萧覃看见陈博衍同女儿亲热大为光火,如今却是轮到她了。 甄母是个年长的女性,一辈子生养了三个孩子,哪里不明白她这段心思,也就不再多提,转而问道「这两日来府上问柔丫头亲事的人家这么多,你和老三家的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 林氏便按下了那段心思,说道「三太太看好了几家,有两个年岁略大了些,已是二十出头了,虽说前头丧过妻,但性子倒是好,又是知冷知热的人。媳妇打发了人去打探了,说是待前妻也很好。还有一个,倒是小柔丫头一岁,但三十夜里,一眼就看中了她,极是喜欢,一定要娶,所以请了媒人来说。」 甄母笑着点头「柔丫头终身能有个好着落,我也就放心了。其他都不要紧,只要能好好待她,便是最好的。」 林氏又道「但三太太说,还要看柔丫头自己的意思。我便试着私下问了几句,也不知那孩子是面嫩害臊还是怎的,总不答话。」 婆媳两个说了些家常琐碎,就打发了这半天。 萧月白与萧柔踏出荣安堂的门,萧柔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萧月白连忙扶住了她,低声道「姐姐别慌,咱们从长计议。」 萧柔一来关心则乱,二来今生到此她只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的丫头,哪儿还有什么主意,轻飘飘道「还能怎么从长计议,他那脾气我是知道的,两句话不对付就要动手。我说过那么多次,他总是听不进去,如今闯下这样的祸来,我能怎么办这两天晚上,娘总逼着我,问我要嫁哪家,还说我再这么耽搁下去成了老姑娘,就彻底没人要了。这节骨眼上,他出了这样的事,我」 萧月白低声道「遇上事,不要急,总要想着法子去解决,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老太太答应了我,想必明儿就会请博衍哥哥过来,见了他咱们再好好商量着,想法子把周大哥救出来。」 萧月白话音轻柔,却神奇的令萧柔冷静了下来,她看着这个娇小的妹妹,不知怎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倚靠。 她点头「好,姐姐听你的。」 陈博衍坐在周府大堂之上,默然无言。 大堂上首,坐着一名中年妇人。 这妇人容貌秀丽端庄,只是面有愁容,身上一件杏黄色丝绸夹袄,面子有些发黄,显然很有些年头了。这在京城贵妇之中,是绝不可能的。 这妇人,便是周枫的母亲宋氏。 宋氏两眼微红,低声哽咽道「我实在不知该和什么人商量,京里竟无一个可依靠之人,淑妃娘娘在宫里,也不是想见就能得见的,只好托人将你请来。」 陈博衍看着宋氏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问道「宋家没来人么」 宋氏摇头,面色微冷「打从我嫁出来,同那边是再没什么瓜葛了。我们娘俩是死是活,也不用他们来管。」 陈博衍听着这话,打量了一眼堂上,桌椅有些掉漆,地下的毯子也早已看不出花色,想想宋氏这些年来独个儿抚养周枫,这背后的含辛茹苦,也实在令人动容。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的确不是她一个寡妇能承受的起的。 宋氏在朝中没有什么人情,唯独相识且能倚靠的唯有淑妃这一脉了。 上辈子并没这件事,献祥瑞一事发了之后,淑妃被驱逐出宫,自己抑郁寡欢,落魄沮丧,终日借酒浇愁。其他的友人为了避祸,都和他断绝了往来,唯有周枫母子,接纳了他。他无处可去,无人能说话时,总会来这儿。周府纵然潦倒,宋氏还是会端上几盘自己亲手做的菜和两壶老酒,让周枫陪他说话解闷。 更别提,后来他逃出京城,举兵起事,周枫背负着宋氏,弃了爵位,从京城一路寻觅到义军营中投奔于他,更为他立下了赫赫战功。 患难之交比金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弃周枫不顾的。 陈博衍说道「姨母,你也别过于担忧,我已送了名帖到刺史府,王昭霖总还不至为难表弟。」 有陈博衍在,宋氏有了主心骨,多少好受了些,说道「那多谢你了,之前我使人送了礼物银两去打点,奈何人家根本不收,想必看我是个妇人,懒怠理会。」 陈博衍心中明白绝非为此,但当着宋氏面前自不会提起,免得她烦恼,只说道「姨母放宽心些,有我在,总不至于叫表弟吃这场牢狱之灾。」 宋氏点头道「你的话,我信的。」 陈博衍又问道「我之前让姨母打发人到胡府去说和,那方怎么说」 宋氏听闻此言,便想起胡府的人前来叫嚣时的情形,脸上一白,半晌才说道「胡府倒是给了回信,说说他们小少爷如何金贵,如何得老太太的喜欢,就是宫里的昭仪娘娘也极其看重,如今说没就没了,定要、定要枫儿给他们少爷偿命。」她话音颤抖,几乎带上了哭音。 陈博衍却冷笑道「这官府尚未审过,他们便自作主张了宫里的昭仪娘娘,只怕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说完,也更不多谈,宽慰了宋氏几句,便起身离去。 宋氏倒也不怎么挽留他,只将他送到了二门上。 陈博衍说道「姨母留步,尽管放心,表弟的事全在我身上,我定保他安然无恙。」 宋氏点头「你的话,姨母信的。」 陈博衍便不言语,自元宝手里接了斗篷披上,出门而去。 宋氏立在门上,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方回,从她丈夫过世,多亏了淑妃照应,方才勉强维持的了家计和体面。对于淑妃母子,她心存感激,并绝对的信赖着。 陈博衍出了周府,骑马回宫,一路无言。 v第五十章[09.26] 他请宋氏派人前往周府,绝非为了说和,只是想打探一下对方的口风。 果不其然,胡府扛出了胡欣儿的大旗,然而胡欣儿自身难保,这档口上闹出这样的事来能有什么好处想让胡欣儿为胡府撑腰,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件事的由头,还是年前撞见他在酒楼同人打架的那回。 陈博衍还记得,周枫将胡府的小少爷压在地下,左右开弓,连锤了十多拳,骨头也打折了几根。然而那小少爷被人抬走时,尚且还活着。之后,倒也没听闻胡府有什么动静,宋氏心中不宁,还打发了人上门请罪。 然而那时候,胡府说不过小辈不懂事,打闹罢了,何必当真如此,也就罢了。 陈博衍还在心中琢磨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他虽觉得这事是有人蓄意设套,要圈周枫入坑,然而却想不透目的何在。 走到半途,陈博衍忽见前方一身着甲胄的魁梧壮汉迎面走来,身型极是眼熟。 这人走到跟前,陈博衍方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近身侍卫张岩。 张岩上前,抱拳道「爷」 陈博衍勒住缰绳,问道「什么事」 张岩回道「国公府打发人来问,爷若午后有空,请过府一叙。」 陈博衍奇道「是国公爷相邀,还是萧将军这时候,正当避嫌,他们倒是不怕。」 张岩答道「都不是,来人说是四姑娘请您过去。」 陈博衍却是一呆,萧月白主动要见他,这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怔了片刻,当即拨转马头,往安国公府而去。 到了安国公府,陈博衍在门前下马,守门的下人认出他来,连忙进去通报,便有人上来将马牵了过去。 不多时,里面人出来说道「四爷只管进去,老爷出门去了,夫人知道此事,姑娘在房里。」 陈博衍并没多想,径直迈步进了安国公府,轻车熟路的往后院走去。 一路走到闲月阁,陈博衍便在门前停下了。 他来安国公府许多次,但进萧月白的住处,两辈子却还是头一回。 他打量了一番这院子,水磨的砖墙,碧青的墙裙,墙上攀着藤葛,这隆冬时节苍翠依旧,显得干净素雅。 抬头望去,月洞门上贴着一方字笺,看字迹当是萧逸安的。字笺上蒙着一方碧纱笼,显然主人极其爱惜。 停了片刻,萧月白身畔服侍的丫鬟明珠出来,含笑道「四爷来了,请进去,姑娘就在堂上。」 陈博衍颔首,跟着明珠进了中庭。 院中唯有两个小丫头扫地,四下静寂,鸟雀不闻。 陈博衍打量着院子,问道「你们姑娘请我来,所为何事」他倒是很愿意去想,萧月白是因为想他,然而他也知道,这大概也就只是想想了。月儿就算想他,也不会主动要见你他的,定然还有别事。 果然,明珠答道「姑娘没说,但好似是为了周府公子的事。」 陈博衍将唇一抿,没有言语。 上得台阶,明珠打起帘子,请陈博衍进去。 陈博衍踏进门内,一股暖风合着梅花甜香扑面袭来,这是萧月白常年的习惯了。 萧月白正坐在一张红木嵌理石面小圆桌前,穿着一件家常的杏色夹袄,头发散挽,只用一根碧玉簪子绾着,倒衬着头发乌油亮泽,面上薄擦胭脂,娇嫩温婉。 她手里拿着一方绣花棚子,正绣的专心,听见动静也没抬头,只轻轻问道「来了不曾」 明珠正想答话,却见陈博衍朝着自己摆手,会心一笑,福了福身子向外去了。 陈博衍放轻了步子,走上前去。 萧月白依旧没有抬头,说道「我口渴,剥个柑子来吃。」 旁边微有响动,不多时便有一枚橘子瓣递到了她口边,萧月白并未多想张口便吃了。 她不爱吃橘络,然而明珠听林氏的话说橘络对身子有好处,必定不会剥去,然而递到口里这枚橘子瓣却是光滑干净,甚合她口味。 她将这橘子吃了,露齿一笑「今儿这柑子剥的好,甚合我意。」 一旁男人的话音传来,带着低低的笑意「多谢夸奖。」 萧月白微微一惊,抬头看去,就撞进了一双黑亮温润的眸子里。 v第五十一章[10.01] 陈博衍手里拿着一只剥了一半的柑子,桌上放着些橘皮和白色的橘络,正浅笑的看着她。 一个大男人,居然做这样的小巧功夫,然而她的心却如顿时化开了一般,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她笑着轻轻说道「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一语未了,竟张开手扑在了陈博衍怀中。 陈博衍却怔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轻轻抚摸着萧月白脑后的发髻,说道「看你绣东西出神,所以没打扰你。」 萧月白将脸贴在陈博衍的腰上,嗅着他身上的淡香,心神为之一宁。她眯着眼,说了一句「想你。」 自三十夜里到今日初二,满共不过三天,她就觉得寂寞难熬了。 以往,也不是不念着他,却从未如现下这般真切。 本有些话要问他,但眼下她只想抱着他一会儿。 陈博衍将手中的橘子放在了桌上,看着怀里小鸟依人的恋人,心里洋溢着甜意。 这种幸福,是真实而踏实的,能让他拼尽所有去守护扞卫。 上一世,他登上了帝位,勤勉政务,殚精竭虑,无有一刻不敢松懈,心中装着的是天下和子民,然而他自己呢身为九五之尊的陈博衍,当摘下了平天冠之后,作为一个俗世的男人,其实一无所有。 两人相拥了片刻,萧月白便自陈博衍怀中挣了出来,抬起头望着他,问道「博衍哥,周大哥的官司到底怎么回事」 陈博衍听她关心起别的男人的事,心里微微有些喝醋,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月白浅笑柔声说道「你才说过,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瞒我的,我要瞧瞧你说话算数不算。」 陈博衍看着她略显俏皮的笑脸,顿了顿,还是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无奈一笑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萧月白尚未答话,萧柔却从里间快步走了出来,脸色蜡白,问道「这么说来,他当真打死了人」 陈博衍倒是没有料到萧柔竟然也在,道了一声「萧姑娘。」 萧柔便也略福了福身子「四爷。」 萧月白拉着萧柔的手,低声宽慰道「柔姐姐你别急,咱们总还是要想办法的。」 萧柔性子略急躁些,又是自己关切之人,难免失了冷静,咬牙道「还要怎么想办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那个脾气,我说了多少次都不改,他怎么不替、不替他娘想想」 萧月白只觉萧柔的手又湿又冷,便起身去倒了一杯滚茶,放在了萧柔手中。 萧柔眼圈微红,捧着茶盅,手轻轻发着抖,好容易才握稳了。 萧月白说道「这胡家的小少爷,真个是被周大哥打死的么」 萧柔微怔,陈博衍看着她,眸色一闪「月儿什么意思」 萧月白便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这胡府的小少爷同周大哥打架已约莫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若当真伤重不治而亡,那伤势必定是极重的,那怎么会拖了一个月都不见胡府来人何况,之前老夫人还派人上胡府致歉,胡府也是风平浪静的。偏偏在胡昭仪出事的节骨眼上,这件事翻了出来,难免不叫人多想一些。」 陈博衍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月儿倒是心细如发,这么快就寻到纰漏了。」 萧月白却有些愕然「莫非这事真有什么蹊跷」 陈博衍说道「眼下却还不知,但我也和你一样的心思,这件事怪异。」说着,他看了萧柔一眼,又道「你们暂且放心,官府审案不会这样快,我也会私下派人查探。如若当真有鬼,我定会搭救阿满。」 萧柔一向刚强,眼下却没了主意,听陈博衍如此说来,连忙俯身下拜「那便多谢四皇子了。」 陈博衍向旁微微让开,莞尔「柔姑娘是阿满的什么人,竟要替他来谢这个礼,还是等将来再受罢。」 萧柔也是急了,忘了忌讳,听了陈博衍这意有所指的话,才想起自己此举到底有多鲁莽,当即脸上一红。 但她是个性格爽利的女子,并无那些羞赧忸怩之态,直起了身子,说道「那就承四皇子的吉言了。」 陈博衍看着眼前这个娇丽女子,心中颇有几分赞赏,萧柔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前世安国公府遭难,周枫也离开了京城,她也被征召入宫。 对着灭门的仇人,萧柔倒是没哭没闹,更没寻死,而是忍辱负重,在宫中活了下来。 待后来义军起事,探子进京打探情报,通过人脉渠道找到了她,萧柔便借着皇妃的身份,不断的往外传递军情消息。 直至京城城破,萧柔才被人供了出来,陈恒远便勒死了她。 这样的屈辱和隐忍,便是寻常男人也难以承受,更难以想象她一个女子之身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陈博衍称帝之后,清肃后宫之际,萧柔身侧的心腹婢女方才供出,她长年私下服食避孕药物,所以才承宠良多却并无生下一子半女。 萧柔和萧月白不同,萧月白是让人想捧在心头呵护的,而萧柔却令人打心底里的敬佩。 然而无论是谁,萧家姑娘的秉性,却都是一样的。 v第五十二章[10.01] 陈博衍将这些旧事按下,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搭救于他。」 说着话,守门的丫鬟忽然道「大少爷来了。」 话音落,只见萧逸安已迈步进门。 陈博衍见萧逸安穿着红布劲装,头缠绣带,两颊微红,额上有汗,便晓得他是才练了武进来,莞尔道「逸安到家了,也不忘习练功夫。大年下,也未免过于用功了。」 萧逸安笑道「身为军人,守家卫国,一刻也不敢松懈。倒是你,趁着我父亲不在家,偷跑进来私会我妹妹,什么道理认真起来,就该将你叉出去」说着,便朗笑上前,在陈博衍肩上捶了一拳。 陈博衍比萧月白略大几岁,同萧逸安倒真可谓是一道长大,萧逸安还曾是他的书房伴读,两人的交情好之又好。 他亦笑着受了这一拳,方才说道「是月儿叫我来的,为了阿满的事。」 萧逸安浓眉一皱,说道「我也听说了,还不及去牢中看他。他那脾气,和人动手我信,但总不至于闹出人命来。再说,这王昭霖也未免过于不近情理,阿满又不会跑,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倒硬将他下在牢中。」 陈博衍笑意一收,心里正有些事情要同萧逸安商议,便说道「逸安,我有件事需得向你请教。」 萧逸安笑道「什么事,只管讲来就是,你我之间又何须客套。」 陈博衍道「是关于西北军务。」 萧逸安一听,顿时正了神色,道「你同我到书房里去。」 说罢,两个男人便一道往外去了。 男人去商议正事,女人当然不会阻拦,萧月白便叫丫头来收拾茶碗,见萧柔坐在一旁失魂落魄,便宽慰道「柔姐姐,无论好坏,横竖咱们也算知道大致情形了。我不信周大哥会打死人,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和人动手也从来有分寸。胡府怎么说就是怎么样么再说,宫里那位胡昭仪近来坏了事,只怕就要一栽到底,爬不起来了。这件事,兴许就是有惊无险呢。」 萧柔眉头依旧蹙着,却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月儿,好妹妹,我晓得你是在宽我的心。我没事,你放心吧。我只是在想,我还能够做些什么」说着,她低头不语,半晌忽然咬牙一拳捶在了自己的腿上「这女子之身,当真是无用」 萧月白却有些茫然,之前她为了陈博衍不肯对她说实话而置气,但如今陈博衍告诉了她,她又能做些什么她是很想帮他,却该从何处入手 陈博衍同萧逸安走到了书房,萧逸安令书童捧了茶上来,便摈退了左右,问道「博衍说起西北军务,还有何事」 陈博衍淡淡说道「除却之前的事,我倒想与你添上一得力干将。」 萧逸安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你说的是阿满」 陈博衍颔首道「不错,他在京中也是闲混,一无前程,倒不如去军中,大有施展拳脚的余地。这一次,倒是个机会。」 萧逸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阿满只怕舍不下老母。」 陈博衍默然,一时没有言语。 萧逸安说的不错,周枫在世的亲人唯有母亲宋氏一人,如若自己发话,周枫或许会答应,但要他抛下母亲前往从军,这话却无论如何也不好出口。 然而,他今生是不打算再离京了,周枫跟着他在京中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周枫的才干,也只有在军中才能发挥,眼下不过两条路,一条是西北,另一条则是上辈子的义军。 然而此时,南边的义军还是占山为王的乌合之众,陈博衍倒是有考虑过将他们收到麾下,但那是以后的筹划。眼下,周枫去那边还不如去西北。 出于私心,他也希望在西北军里再插上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将他培养起来,日后成为自己的臂膀。不论对于谋划,还是将来称帝之后,都是一大助力。 但这份心思,过于自私,而周枫也未必愿意为了前程,抛下母亲。 萧逸安看他沉默,也点头道「我晓得,眼下的确是个绝好时机,但咱们也得看阿满的意思。」说着,他拍了拍陈博衍的臂膀「你也莫往心里去,还是尽快解了阿满眼下之急为是。」 周朝参军不易,除了朝廷从各地征来的兵丁,贵胄子弟要入伍却要经过严格考核,毕竟他们参军是作为军官任职的。比如萧逸安,便是考过了武举,才进了西北军。 虽说如今世风日下,腐败滋生,行贿入伍来混军功的大有人在,但周枫这等没钱没人的破落户小侯爷,也还是不容易的。 然而,如果是将功折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博衍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我晓得了,之后我会再找空子同阿满说。」说着,转言问道「国公爷如今是什么意思」 萧逸安晓得他所问,便道「自打三十夜宴之后,父亲见果然如你所说,心意便有些活动了。」一语未休,又叹道「其实,看着太子那个样子,与其让大好江山被陈恒远败个干净,还不如换个人来做。我们忠于大周,却并非只忠于哪一个人。」 这话说的简直大逆不道,然而陈博衍却深以为然。 他是亲眼见过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惨景,忠诚于一个不行的人,那又有什么意义萧逸安神色郑重「四殿下,我们助你。」 宫中,淑妃才看过账目,斜卧在炕上,闭着眼眸揉太阳穴。 彩霞替她往茶盅里续了水,低声笑道「娘娘劳累了,该好生歇歇。这个胡氏,没那个本事,还要坐那个位子,如今扔下这些烂摊子,都给娘娘收拾了。」 淑妃没有答话,只是闭目养神。 她头疼一来果然是因宫务繁杂,胡欣儿掌权这一段,账目错漏极多,还有宫人贪污事宜,少不得要一一纠正过来;二来便是周枫那件事。 v第五十三章[10.01] 宋氏是淑妃的远房表妹,虽说是亲戚,却也是拐弯抹角的关系。但淑妃从未轻看过他们母子,还怜惜孤儿寡母,时常叫他们进宫来见,便也让陈博衍自幼就同周枫在一处读书玩耍。 周枫便同陈博衍极好,长大了也总跟着他。 如今周枫沾上这样的事,偏偏还不是别人,是那胡府的小公子,送上门的把柄人家怎么肯放只怕,就要做一做文章了。 这若是以往,她还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陈博衍既然有了争的心思,她这个当母亲自然也都上了心,若为此事牵连了儿子的名声,那可真真恼火了。 正寻思着,外头宫人便报皇帝驾到。 淑妃只得压着心事,自炕上起身,整了整衣裳,前往接驾。 自从胡欣儿出事,皇帝倒时常来长春宫,太后喜闻乐见,淑妃却实在不耐烦。好在宫中新宠甚多,皇帝也不勉强,只是来坐上一坐,说说话,有时吃顿饭便去了,不曾留夜。 皇帝迈步进门,丢下一句「都起来吧。」 淑妃听这话音似有不悦,心中便警醒起来,面上一无变化,自地下起来。 皇帝走到炕边坐下,看炕几上摆着几本账册,随口问道「淑妃理账呢」 淑妃走到跟前,回道「回皇上的话,正是。虽说年还未过完,但各处的事情都乱起来,还是早些收拾起来为好。」她话没说透,却已将胡欣儿之前戳的乱子给带了出来。 果然,皇帝脸色微变,意兴阑珊道「你一向勤勉心细,宫里的事交给你,朕都放心。」 淑妃浅笑,适逢宫人送茶上来,她便亲手端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茶,并没有吃,两眼看着她,沉声问道「朕听闻,你有个娘家外甥,近来竟出了人命官司,还将老四裹在里头」 淑妃倒是不慌不忙,她将摊着的账册一一收起,转身交给了喜鹊,方才说道「皇上这消息倒是来得快,外头民间的官司罢了,竟也能上达天听。」说着,她笑了笑,望着皇帝;「这是谁向皇上告状了不成不然,这官司还没到大理寺,难不成王刺史竟然连审案之能也没了,还要写折子上奏请示皇上」 皇帝脸上爬过一丝狼狈,被淑妃那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竟有些躲闪。 他低头吃了口茶,遮掩了过去,随口道了一句「还是你这里泡的茶,更合口味些。」 淑妃跟了他多年,对他的性子脾气了如指掌,走上前去笑了笑「这新上来的姐妹,到底生疏,伺候的不甚周到,只是这替人说话的本事习学的倒是快呢。」 胡欣儿倒台,宫中便出了空缺,那些心里还存着念想的嫔妃,各个都欢喜不已,谁知皇帝却又新宠了两名戏乐班子的乐伶都是色艺双全之辈,加之年轻,便颇得皇帝喜欢,连着几日都招了她们侍寝。 那些期盼着雨露恩宠的嫔妃自然颓丧不已,便有气愤不过的,来淑妃跟前架桥拨火,挑唆生事。淑妃虽不在乎这些,却也心生好奇,私下着人查了一番。 打探之下,淑妃才发觉,这两名乐伶原来都是胡府引荐入宫的,在戏乐班子倒也安分守己,只在胡欣儿出事之后,方才走了出来。 淑妃倒也有些佩服胡欣儿,年纪虽小却知道事看前后,给自己留个后手,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对皇帝就是好用。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是要用上这两个妮子了。 周枫那件官司,陈博衍早已告诉过她了,母子两个揣摩了许久,始终不知这胡府到底打的哪路算盘,只是胡欣儿此时挑起这事,必定来意不善。 所以皇帝才开口,淑妃便已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了。 然而皇帝到底还是皇帝,他被淑妃噎了这一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将茶碗往炕几上一撂,斥道「淑妃,你这算是犯上」 淑妃当即俯身拜倒,说道「那便请皇上治罪。」 皇帝看着那满头珠翠的发髻,看似恭敬的身姿,竟而一时哑了。 他拿淑妃是有些没办法的,之前胡欣儿执掌内务,把宫里闹得一团乱,如今要收拾起来,需得一个能干熟稔之人方可。太后上了年纪,有心无力。贤妃身体虚弱,不问事已久,其余的也都是些扶不起来的,唯独淑妃能收拾这样的乱局。 皇帝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他竟然需要倚靠这个女人。 而淑妃对他的冷漠,让他实在不是滋味儿。他新进宠幸了两个乐伶,宫妃人人自危,却唯独淑妃不闻不问,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男人大概都有些这样的贱毛病,越是不将他当一回事,他便越要贴上去,便是这九五之尊也难逃例外。 皇帝咳嗽了一声,静了半晌,方才说道「朕此番不与你计较,起来吧。你是宫中老人,这些规矩忌讳,该比旁人更明白才是,不要失了分寸。」 淑妃谢恩起身,听皇帝这般故作姿态,心中笑了一下,脸上还是平常。 皇帝便又说道「这桩官司,朕听闻是老武安侯的独子周枫,同胡府的小公子一起吃花酒闹事,为争抢粉头,失手将胡家的小公子打死了老四也在场,还将周枫叫了回去。」说着,那眉头便不由的皱了一下。 淑妃听这话,明着已经是将罪责算在了周枫头上,笑了笑说道「还是臣妾之前说的,这新上来的姊妹真爱学嘴,王大人尚未送折子进来,皇上就知道的这般清楚了」说着,一双妙目紧盯着皇帝,追问「皇上是从哪里听到的」 皇帝有些窘迫,停了半晌,才说道「你且莫管这个,朕只想问问,老四确实和这事有牵扯」 淑妃笑了笑,说道「臣妾所知,与皇上听到的大概情形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那两个粉头都是胡家的小少爷叫去的,并非是周枫。这争抢粉头,更是无稽。周枫那孩子,皇上您也是见过的,为人憨厚,见了姑娘就要脸红,哪里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看着她,说道「朕听来的,却并非如此。再说,周枫那恶名满京皆知,干出这样的事来,不足为奇。」 v第五十四章[10.01] 淑妃浅笑「皇上,你我皆不曾亲眼看见,都是道听途说。事实如何,不该由刺史府审理之后,方才明了么」 皇帝说不出话来,他此次过来,本意是要借着这件事,迫着淑妃吐口能放胡欣儿一马,但他没想到淑妃竟这般难以掌控,他以往曾称赞过的聪明机敏,如今都成了对付自己的利器。 新进抬举的两个乐伶,都是胡府送进宫里来的,他哪里不知道只是宫里好一段没有新面孔了,最合他意的胡欣儿又进了冷宫,想着区区两个女子也翻不了天,便放心的放在了身边。 然而,这二女虽容貌可人,才艺出众,到底是新人,不知他的习惯喜好,日常伺候也就不及胡欣儿来的舒坦。 其他人,皇帝看不入眼,而淑妃又总是淡淡的。 这么一来二去,没两日功夫,皇帝便又念起了胡欣儿的好,毕竟她是整个皇宫伺候他最周到、最体贴的人了。 那两个乐伶,也没少在他耳朵边念叨,他便打发人问了问胡欣儿近况,听说了胡欣儿在冷宫所受的苦楚,便心疼起来,遂将她犯下的事先在心里减了三成,又自说自话都是她娘家的错,她人在宫里哪里会知道。 这念头一起,竟想将她自冷宫赦免出来了,只是面上没个说辞,所以来找淑妃,想着将那件事查探结果,给胡欣儿做个不知情就罢。 但没想到,踏进长春宫,这话未出口,就先被淑妃将了几军。 淑妃哪里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估摸着这几日下来,老病也该发了,便赶在他开口之前,先说道「皇上,三十夜宴里的事,臣妾已查探出大致情形了。」 皇帝立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腰身,言道「你说。」 淑妃便道「那仙鹤是年二十八送进宫里来的,起初并未送到饲兽处,而是在胡昭仪的钟粹宫里养了两日。三十那日,还是胡昭仪亲自送到保和殿的。内侍省的人说,因胡昭仪十分重视仙鹤,几乎寸步不离,直至上场前,方才回到殿上。」 皇帝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去,胡欣儿寸步不离守着仙鹤,那岂不是说至少喂药一事,她是知情的淑妃看着他的脸色,趁势又道了一句「尚席官也称,有小太监亲眼看见,胡昭仪喂食仙鹤面饼果脯等物,除此之外那鹤再没吃别的。那小太监如今已作为人质,扣在了掖庭局。」 皇帝脸色森冷,好容易起来的怜香惜玉之意,顿时打散了大半。 吃完了一盏茶,他起身道「走了,还要去前头看看。」 淑妃将他送到门上,目送皇帝的仪仗离开,她方才在喜鹊搀扶下起来。 喜鹊轻轻问道「娘娘,皇上今儿过来,很是奇怪呢,似乎有话,又没说出来。」 淑妃嘴角一扬「本宫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还不到时候呢。」 胡欣儿在冷宫听到这消息,气急败坏,在屋中连连顿足。 一旁的老太监点头哈腰「主子,您莫急,小心气坏了身子。」 地下火盆里炭火红旺,将胡欣儿的脸照的艳红一片,她目光冷厉,咬牙切齿「这个老狐狸,竟然敢阻我」 如今在这冷宫里,她的日子比之前可好了太多,别说火盆,几乎要什么,都会有人替她去置办,哪里像个打入冷宫的妃子那老太监见识了她的能耐,便死心塌地的跟着她,亦步亦趋,任凭她差遣吩咐。 胡欣儿转了两圈,将心中的怒火暂压了下去,腹中筹谋着原指望着皇帝能看在家里出了白事,能怜惜我些,没想到淑妃竟这般难缠。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好从别处下手。不成,就只好先用那个丫头了。 想到此,她便向那老太监吩咐道「午后,你不必去东宫了,到寿康宫见宝禄郡主一面。」说着,又低语了几句,便说道「你只管去,她都清楚。你就告诉她,再不动手,往后可就没机会了。等我出去,我也再不管她了。」 老太监连连应诺,说道「您放心,我保管带到。」 胡欣儿脸上泛起了一抹冷笑,既然淑妃挡她,那就别怪她要先除掉她了。 宝禄郡主身份尴尬,如若真和陈博衍有了什么,这对母子就等着雷霆震怒吧。 安国公府里,自从陈博衍那日过府之后,便再没来过。 外头再怎么动荡,内宅却还是风平浪静。 萧月白和萧柔,闲暇无事便日日凑在一处,商议周枫那件官司如何了结。 然而两个内宅女子,说来说去,总没个行之有效的好法子。 这日,萧柔又来闲月阁,看萧月白正在桌前全神贯注的写着什么,蹑手蹑脚的上前,拍了她一下「丫头写什么呢」 萧月白吓了一跳,回头嗔道「柔姐姐,你唬死我好了。」说着,又问道「打发去侯府的人回来了,伯母还好」 萧柔点了点头,说道「今儿知道了一件好事,伯母精神头倒起来些了。」 自从周枫出事,萧柔担心他母亲无人照料,自己又不能亲自过去,便每日打发人过府探望,送些点心吃食。 武安侯在世时,同萧覃也有些交情,两家有这些往来,倒也不算什么。 萧月白心里奇怪,问道「什么好事」 萧柔凑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四爷派人打探出来,那胡府的小公子,其实是因花柳病死的。」 萧月白听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花柳病,那是脏病。 v第五十五章[10.01] 萧家姊妹长于深闺,原是不该知道的,然而萧家族内曾有个远房的族叔,为人不检点,酷爱飘风戏月,不多久便得了一件怪病,浑身浮肿溃烂,病到末期,恶臭熏天,人不能近前。这族叔死后,也没入土,而是拉到化人场烧了。国公府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萧月白还是听下人说起,方才知晓有这样的病。 胡府的小少爷,那也是王孙公子,竟然能得上这样的病,那也真算丑闻一桩了。 萧月白皱了皱鼻子,满脸嫌恶,说道「他得这样的病死了,竟然还能赖给周大哥,这一家人真可谓是无耻至极了。」 萧柔却是一脸兴奋「他是得病死的,自是不关那蛮子的事了,官司是必定能打赢的。」 萧月白却缓缓摇头「柔姐姐,我觉的事情没这么轻巧。」 萧柔一怔「怎么」 萧月白使婢女端了一张凳子过来,请她坐下,说道「柔姐姐,你且想,咱们都能料到的事情,胡家能想不到么官府里都有医官仵作,胡少爷是得脏病死的,一验便知。他们既然敢告,想必是早已安排好了。」 萧柔乍闻此讯,只道周枫就此无事,欣喜之下也就不曾细想,听了萧月白这番话,心道有理,不由再度愁云满面,说道「你说的很是,如此却要怎么好呢」说着,不由丧气起来「咱们天天蹲在这后宅里,二门都不能迈出去一步,什么事也做不得,真真是要闷杀人了」 萧柔本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但她眼下还只是个被关在后宅里的小姐,未经雨雪风霜,那见识较上一世,也相去甚远,遇上这样的事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萧月白细思了一阵,又提起笔,在适才她写的字纸上又添了几笔,便拿给萧柔看「柔姐姐,你瞧瞧这个。」 萧柔接了过去,定睛一瞧,不由吃了一惊,抬眼看向萧月白,疑道「月儿,你的意思是」说着,脸色微沉,又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惹火烧身呢」 原来,萧月白编了一出小戏,讲一个外族功臣之后,自幼丧父,饱受欺凌,后又被一纨绔公子当众嘲弄奚落,继而动手被人诬陷的故事。 虽用的皆是化名,但相熟的一看就知,这写的原型是谁。 萧月白自幼随着母亲念书识字,吟诗作赋,文采也甚好,一出小戏写的短小精悍,词句动人,周枫的憨直,胡公子的跋扈,胡府人的无耻无赖,无不刻画的入木三分。至于周枫被诬陷入狱,被迫和母亲分离,其悲欢离合,曲折婉转,真真动人心魄。 最令萧柔意外的,这出戏结局并不好,戏里的周枫竟被官府判了充军,发配到了边关。这一幕,萧月白多费了些笔墨渲染,慈母孝子因屈被迫分离的凄惨情状,如在眼前,催人热泪。 萧月白却嘻嘻一笑,说道「柔姐姐,你说我写的好不好」 萧柔看的眼眶发红,揉了揉说道「你写的当然好,但只是这东西如若传开,明白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给咱们府上招祸么」 萧月白狡黠一笑「怎么就招祸呢我又没写明白是谁,胡府如若要闹,那岂不是自认了仗势欺人、诬陷讹诈再则说来,他胡府是多么了不得的人家么如今族里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孝靖皇后连一子半女都没留下,不过仗着女儿为妃,就得意起来。哪里能够管民间百姓们,看什么故事不成」 萧柔仍旧觉得此举过于大胆,犹豫不决。 萧月白又说道「再说,也不是要印上我的大名,打着咱们府里的旗号去印,总要交托给一可靠之人的。」 萧柔不语,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觉着,这样大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擅作主张,还是同人商议商议的好。」 萧月白倒也有此打算,这虽是她的主意,但要拿到外头去刊印发售再令其传开,却不是她一个深闺女子能做到的。 当下,她便打发了个丫鬟去告知萧逸安,让他请陈博衍隔日过府一会。 这边,姊妹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散了。 隔日午后,趁着萧覃不在府中,萧逸安果然将陈博衍请了过来,几个年轻孩子便聚在了萧逸安的书房里。 四人落座,小厮送了茶食上来,便依着吩咐到门外守着去了。 萧逸安便莞尔道「还不曾将我妹子娶过门,便日日上门了,这若是让我那老父知道,一顿责打我是跑不了的。为了你们两个私会,我一个单身光棍,看着你们吃干醋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受这份苦」 萧月白脸上红了红,低声嗔道「哥哥,柔姐姐还在呢,你说什么呢」 萧逸安看了她一眼,继续笑道「怎么,三妹不在,就可以这样说了」 萧月白被大哥捉弄,脸上越发红了,扭了身子不肯说话。 陈博衍知道他打趣,淡淡一笑「大舅哥的恩义,我自然记在心中。将来必定为大舅哥寻一名门淑女为配,来报答今日这份恩情。」 萧逸安却大笑了两声,说道「我这在边关睡刀尖的糙汉子,哪里会有什么淑女肯嫁我你好生待我妹子,那才是正经的。」 萧月白心里却微微一动,大哥上辈子惨死,临到头也没有娶亲,不知这一世的姻缘又在哪里她看着大哥那开朗俊阔的脸,有些出神。 今生,大家都会好好的吧,她和陈博衍,大哥,柔姐姐还有周枫。 萧柔心里实在挂念周枫的官司,也顾不上守礼,当即说道「四爷,今儿把你请来,还是为的蛮周大哥的官司。」 陈博衍看着萧柔,眼中光芒微闪。 周枫吃了这样的官司,一个破落侯府惹上先皇后的母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倒不怕,还时常打发人上门探望。 他这两日到周府去,周枫的母亲宋氏,便总跟他提起萧家三姑娘的好处,话里是有些结亲的意思,却又不敢唐突,生恐冒犯了国公府的小姐。 陈博衍将这意思也曾转达给在牢里的周枫,周枫先是欣喜若狂,转而又丧气起来,只说「四哥,你瞧我这样子,家不家业不业,如今还吃上人命官司,就算四哥你能救我出去,我哪里还敢去耽误人家姑娘你叫那丫头再寻个好人家嫁了吧,别等着我了。」 陈博衍恨铁不成钢,在牢里便斥责他「人家一个姑娘,不怕名声受污,为你照看你母亲,你一个大男人,倒畏缩不前,白长这么个块头,一点志气也没有你听我的,待这件事了结,你就到安国公府去提亲,一日都不许耽搁。」 v第五十六章[10.09] 周枫缩了缩脖子,说道「四哥,别的事我都听你的,但唯独这件事不行。这关系人家的终身,我怎么能去胡乱害了人家」 陈博衍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晓得你娶她就是害她你辜负了人家这段情意,才是真正是混账」 周枫驴脾气发作起来,背过身子不理他。 陈博衍窝了一肚子火,一时半刻也拿他没有办法,琢磨着眼下还是替他摆平官司要紧,也就不再提起,拂袖而去。 眼下,他见萧柔这样为周枫着急,再想想牢里周枫那裹足不前的样子,肚里又将自己这个表弟骂了数遍。 他说道「三姑娘,你莫急,人不是周枫打死的,官府送会还他一个公道。」 萧柔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道「胡家是铁了心要诬陷栽派,自然早早做好了打算,哪里还有什么公道」 这话,说的萧逸安与陈博衍都挑了挑眉。 萧逸安语重心长的开口「三妹,你这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如若传了开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胡家若是听到了这风声,竟上门来问罪,麻烦可就大了。」 萧月白说道「大哥,博衍哥,柔姐姐也是关心则乱,你们莫往心里去。我和柔姐姐这两天想了一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得通,所以请你们过来商议一番。」说着,便将手稿拿了出来,递给了陈博衍。 陈博衍接了过去,看了两行,不由眼眸大睁,一字一句仔细读了下去。 一旁萧逸安看着自己的亲妹子,竟把东西先交给了陈博衍,心中吃醋,伸长了脖子,问道「月儿写了什么」 陈博衍读完,看着萧月白,问道「月儿,这是你写的」 萧月白笑着晃了晃头,甚是得意道「是呀,可没人替我捉刀。」 陈博衍面上神色未改,又问道「你这意思,是想造势」 萧月白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胡府打算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干净手段。能事先在民间传扬开,引起大伙的注意,盯着的眼睛多了,即便胡府打算搞些鬼把戏,官府料想也不敢过于胡来。」 陈博衍心中震动不已,问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萧月白点了点头「自然是,除了柔姐姐,我还没敢跟别人说。以往看书,前人举事,总要先行造势,所以我想着这件事也是一样的。试一试,总归没有什么坏处。」 陈博衍不语,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或许真如他母亲所说,她并非那般柔弱而必须依靠他人庇护。 她有她的聪慧,且还有着寻常女子不及的宽广眼界,别人只看得到后宅和后宅头顶的一方天空,而她却能把眼光投向外界。 以往,他还真是小瞧她了。 萧逸安不知这两人在说什么,问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说着,便自陈博衍手中将那一叠纸张拿了过去。 到手一瞧,光洁的雪浪纸,细细密密的蝇头小楷,字迹工整娟秀,是妹妹的亲笔。 萧逸安将这几页纸读完,倒没多想,抬起头说道「我瞧着,月儿这主意倒是好,只是需得着紧办了。」 陈博衍微微颔首,说道「也还不晚,人命官司怎么也得查访个十天半月,方好开堂审理。紧着办,倒来得及。」 萧月白看这两个男人商议的有来有往,这虽是她的主意,却还是有些怔了,她说道「你们别急啊,这交给什么地方印,怎么传出去,我还没有想好呢。总还得找个可靠的书局,不要把我的名字传扬出去。然而京里的四大书肆,没有不识得我的。我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 萧家是书香门第,上至甄母,下到萧月白萧柔这样的小辈,无不喜爱看书。萧覃夫妇管束女儿极其严格,日常不许她迈出二门一步,却准她去书局买书。萧家从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旧成见,这夫妇两个也都认为,女孩子多读些书,增长见识,绝无坏处。 因而,这京城里的有名书肆都识得她,也认得她的字迹。 当然,以那些书肆的声名,无名小卒的书,怕也不肯收。 萧月白为此苦恼了一段,实在想不出法子来,但看这两个男人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问了起来。 萧逸安听见妹妹的问话,笑了笑,看向陈博衍「怎么,你还不说么要瞒着我妹子,到什么时候」 陈博衍薄唇轻抿,握了握萧月白的手,淡淡说道「月儿,你听过文心书肆么」 萧月白自然听过这个名字,这间书肆是京里新开的,虽说是间新店,但所出书籍质量上乘,用的是上好的铜版纸,印刷的字迹也十分清晰,装帧华美,还有精巧的书签相赠,便极受士人秀女的喜爱。更妙的是,这件书肆所出书籍,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虽都是些戏曲杂文、话本,但内容新奇,辞藻华美,动人心魄,除此店外,别处更无有售。因而,这间书肆所卖书籍,甚是走俏,时常有一书难求的情形发生。 饶是安国公府这般的财力地位,萧月白也日日打发人到店里去守着,免得上了新书买不到。 这家书肆,在上辈子也还是没有的。 自从那一觉醒来,她的生活方方面面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以至于都有些惯了,对于这间书肆的出现并没觉出什么异样。 现下,陈博衍既然这样问她 萧月白只觉心中灵光一闪,不由脱口而出「博衍哥,难道那间书肆是你开的」 陈博衍向她一笑「月儿当真是聪明,一点即透。」 萧月白只觉得惊愕,自从她知道前世的事起,才过了多久,陈博衍居然开出了一间书肆。 v第五十七章[10.09] 惊讶之余,她大概也猜到了陈博衍开这间书肆的意图,心中生出了几分小小的怨怼。 她在南安寺与安国公府中,日日为将来的事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陈博衍却在外风生水起,她怎么能不生气她不想被蒙在鼓里糊涂度日,她想和他并肩前行啊。 陈博衍看着那张桃色的小脸拧了起来,晶亮的眼眸里明显的现出了埋怨,晓得她要生气,忙说道「我本是要告诉你的,只是一时没得机会,如今你不也是知道了」 他正哄着萧月白,偏偏萧逸安在旁凉凉说道「这尚未成亲,就瞒着未过门的娘子挣私产,待将来成了婚,可怎么了得我妹子天生良善,怕不是要被你狠命的欺负哦。」说着,蓄意摇头叹息。 他本是个性格稳重之人,但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妹妹同陈博衍那眉来眼去、情意绵绵的样子,忍不住就吃起干醋,便忍不住的想给他添点儿堵。 果不其然,陈博衍听了这话,恨得牙根痒痒,他正愁不知怎么哄萧月白,偏偏萧逸安还在一边火上浇油。 倒是萧柔,看他们说笑起来,忧心忡忡道「四爷,这是您的好意,但恐书印出来,再把你牵扯进去,倒连累了你。」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萧月白自也明白这里面的轻重,陈博衍是皇子,私自开办书局,印书售卖,广传民间,这不追究则以,追究起来,完全可以栽他一个不臣的帽子。 毕竟,白纸黑字的东西,是最能害死人的。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心,放在膝上的小手,忽被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掌盖住。 她一惊,抬头正对上陈博衍那深邃的眸子。 陈博衍握着她的手,向萧柔说道「三姑娘,你且放心,这等小事再做不机密,那也不用再做什么事了。」 萧月白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嘴角泛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她知道陈博衍这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四人商议了几句,陈博衍到底是个外男,萧柔不便多留,略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萧逸安为给他们两个留独处的时机,便也寻了些借口回房。 一时里,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二人,屋里静静的,竟不知说什么为好。 萧月白拈起一枚松子穰,放在陈博衍手中,红着脸轻轻说道「怎么不说话想是没有正事,就没话跟我说了。」 陈博衍瞧着她,将那松子穰丢入口中吃了,方才说道「以往怎么没发觉,你是这么个刁钻的妮子。我跟你热切,你说我花言巧语的哄你。我规矩起来,你又说我没正事便想不起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好」 萧月白倒没料到他竟会说起这个,脸上红晕更甚,轻轻斥道「我哪里知道你该怎么样你一个大男人,自己心里没有主意竟要来问我。」 陈博衍笑了笑,以前倒是从未见过她这俏丽调皮的一面。然而无论是她端庄温婉的样子,还是这样俏皮嫣然的模样,都是为他所喜的。 他没有接话,却转言问道「月儿,周枫的事情,你怎么这样上心竟然还费心费力,写了这样一出折子戏来。这戏本子,费了你不少力气吧」 折子戏可极不好写,除却剧情铺排,其中人物唱词,场景描绘,皆需押着词牌曲牌,一首首填了,极为劳心费神。 萧月白交给他的戏本,读来只觉辞藻警人,一环一扣无不扣人心弦,里面下的心血功夫,可见一斑。 陈博衍想到她为了除自己之外的男人,竟然这般耗费心血,虽说那人是自己的表弟,还是忍不住的大为吃味。 萧月白瞅了他一眼,斥道「那是你的兄弟,何况还有柔姐姐呢。」 陈博衍却十分的不是滋味,她心里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她祖母、爹娘、亲大哥外,还有一个萧柔,如果她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不然等成婚之后,把她关起来好了,藏在自己的小窝里,谁也不给瞧,她就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陈博衍知道这种念头又蠢又疯,但他偶然也会在心里这样幻想一番。 心里琢磨着,却听那柔软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再说,我还是为了帮你。」 陈博衍一怔,萧月白低着头絮絮说道「胡家闹出这样的事来,除了想讹上周大哥,我心里思量着,还有一多半的原因在胡氏身上。胡氏犯下那样的大罪,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胡府也难逃干系。胡府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来,大约是为了想替胡氏,在皇帝跟前博个可怜吧。胡氏若能翻身,对你、对你自然是不好的。」 陈博衍听了她这一番话,半晌无言。 他的月儿,当真是聪慧 到底是未曾成婚的男女,不便多处。 陈博衍只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动身离去。萧月白把他送到了二门上,两人依依不舍的又说了几句话,方才别过。 陈博衍不时的溜进国公府,萧覃其实也偶有听闻,但因林氏同他置气,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不知情。 陈博衍离了国公府,没有回宫,打马走了许久,七转八绕的进了一处胡同。 这胡同外围是做皮肉生意的人家,白日都紧闭了门户,直到了晚上掌灯时分,那才是热闹的时候。 他一路进去,走到一处小院前下马。 院子守门的人瞧见,慌忙上来接了缰绳,又向里扬声道「主人来了」 v第五十八章[10.09] 陈博衍迈步入门,绕过青石影壁,迎面便是一阵嘈杂声响,工人往来运送纸张成书,连同那油墨的气味儿,构成了一副极热闹的画卷。 他大步往里行去,才走到堂上,里面便迎出一个人来,朝他一躬身,道「四爷,有日子不见了,里面请」说着,遂又吩咐道「给四爷泡好茶」 陈博衍淡淡道「不了,我急赶着回去,只是有一样手稿,要交于你印。」 那人听说,竟也不顾什么礼数,顿时伸出手来「竟能让四爷亲自带过来,想必是什么旷世奇书,快拿给我瞧瞧。」 陈博衍倒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那一卷手稿自怀中取出,递给他。 这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上下,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青布袍子,足上一双千层底,头上只拿根发带束了,颇有几分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之态。 他将手稿接了过去,便忙忙读了起来,神态一时痴迷一时沉醉,倒更像一只书虫。 半晌,他忽将手一拍,高声赞叹道「果然绝妙,遣词造句,辛辣无比,此人笔力甚高,想必是一位饱学之士,求四爷引荐,让在下当面讨教一番,也就不枉了来世上一遭了」 陈博衍看着他那癫狂劲儿,淡淡说道「清人,我将你从江南请来,是要你替我打理这书局。你平日里印些什么,我不来干涉,但我交代你的事情,你要确实办好。这后面的事,你便不要过问了。」 那被唤做清人的士人,却是一头雾水,迷茫问道「四爷,我不过是想见见这着书之人,并无冒犯之意,您何必这样」 陈博衍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并未答话,只是说道「你即刻将这卷手稿誊抄下来,交与师傅刻版印刷,暂且先印出一百余册,一日后有人来取。」 清人吃了一惊,问道「一百册,要的这么急,可是有什么大用」 陈博衍没有回答,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说道「茶可还合口味」 清人不知他这话何意,回道「四爷差人送来的江南雀舌,虽说是去年的,品质却上乘,还未谢四爷的厚待。」 陈博衍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的舌头,便留着品茶,若为胡言乱语便没了,再尝不出这等好滋味,你说可惜不可惜」 这话音淡淡,却透着一股子森冷的杀气,清人听在耳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连忙拱手道「四爷放心,在下一定守口如瓶,妥善办好此事。」 陈博衍颔首,将茶碗放下,随即起身「这般,也就不要饶舌了,你即刻便去誊写。我需赶着回去,元宝留在这里等候,你抄完便将手稿交给他,立时安排印刷。后日清晨,自有人来取书。」 言罢,遂要离去。 清人要送,陈博衍道「你还是去办正事,这等虚礼也就免了。」 待陈博衍走后,清人吩咐书童研墨铺纸,埋头誊抄,元宝就站在一边等候。 这厮抄着书,心里琢磨着看这字迹娟秀,细丽小巧,不似出自男人之手,莫非竟是哪家的闺秀不成看这诗词行文,慷慨激昂,着书之人,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若能亲眼得见,那该多好这四爷怎么这般讳莫如深,连恫吓威胁之言都出来了他越这般想,越是抓耳挠腮,心痒难耐,便问元宝「这卷书,到底出自何人手笔四爷竟这般看重,怎样也不肯说出来。」 元宝有些尴尬,讪讪一笑,说道「兰先生还是抄书吧,既然爷不肯说,您问了我也不能讲。」 这清人更加疑惑好奇,只是看元宝嘴紧的如同蚌壳,怎么也打探不出来,只得作罢。 他将手稿誊抄完毕,交给元宝,便去吩咐雕刻印刷。 虽说一百册是太赶了些,但好在那戏甚短,页数倒也不多,只要雕版做出来,印起来倒也快。加之,这书局不大,又是陈博衍的私产,没什么生意往来,如今单只印这一本书,那是极快速的。 陈博衍离了书院,信马由缰的往皇宫方向行去。 清人的话,令他有些烦躁,虽说这烦躁来的有些没有道理,但依然作弄着他的思绪。 这名叫清人的士人,原本是江南的风流名士,被他网罗而来,就是那本走红京城的玉梨记的作者。他本名兰若之,字清人,是个落第秀才,虽有满腹才学,但因朝廷科考弊病丛生,他无钱无人,依然不能得中,又看不惯官场那溜须拍马、行贿受贿的乱象,索性堕入红尘,化名兰春生,以写话本为生。 这改了行当,倒是对了路,他文采本好,又看多了世态炎凉,起初还只是寻常俗套风月故事,久了便借着话本针砭时弊,大红特红。上一世,此人大红大紫,所着书籍一度洛阳纸贵,然而因其在书里议论了朝廷与陈恒远,终究落了个人头搬家的下场。 今生这个时候,他还远未到那个地步。陈博衍早早的将他收到了麾下,便是为了将来在恰当的时候,借他那支笔。 陈博衍开这间书局,一则是为了方便赚取银钱,二来便是为了将来造势铺垫了。 兰春生这名字,在京中名声已渐鹊起,文心书肆也渐为世人所知。 他也曾考虑过,只一个兰春生未免单薄了些,是否多捧几个名字出来。 便在这个时候,萧月白把这卷折子戏送到了他手中。 能让兰春生如此赏识,足见萧月白是有这个能力的,但真要将她也拉扯进来么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想去依靠女人的力量,作为萧月白的未婚夫,他更不想将自己的恋人推到前头。 他的月儿,既聪明又美丽,走出来不知要吸引多少人。 想起适才兰春生那激赏的眼光神情,虽明知他并不晓得这出戏出自何人之手,但依旧令陈博衍极其的不舒服。 萧月白,明明是他一个人的。 想着,心中一阵翻腾,陈博衍抽打了一下马匹,喝了一声,便向皇宫疾驰而去。 v第五十九章[10.09] 入夜,掌灯时分,萧月白散了头发,只着一袭月白色薄罗纱衣,在灯下绘着什么。 明珠过来,剪了剪灯花,说道「姑娘,夜深了,仔细眼睛。」说着,又勾头看了一眼,见她正画着些什么,遂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姑娘许久不曾动画笔了,怎么又想起来作画了看这画,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人物竟是白描的,怎么突然想起画这个」 萧月白笑了笑,说道「想着给之前那卷小戏添些人物绘像。」 明珠有些咋舌,说道「好端端的,姑娘突然好起这个来了」 萧月白放了笔,懒散一笑「只是觉得有趣,天天闲着也是闷得慌。」 明珠却说道「姑娘,四爷果真会把书印了么」 萧月白一怔,问道「怎么呢他都拿去了,为什么不会印」 明珠说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如今这世上只见男子的笔墨流传,哪里见过女子的手稿刊行于世的再说,四爷同姑娘又有婚约,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未来娘子的名字在外头叫人传来传去呢四爷纵然把姑娘的手稿拿去,也未必肯印吧。」 萧月白听了这话,竟然愣住了,仔细想想明珠说的却也有理。 从以往两人的相处,她也能感觉到,陈博衍并不喜欢她干涉他的事情,更不喜欢她过问外界。 他还是喜欢,她能像世间别的女子一样,安静贤淑的待在后院之中,然而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陈博衍坚持如此看法,她能怎样呢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将来也总会嫁给他,胳膊拗不过大腿的,大概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想到这儿,萧月白只觉得索然无味,看着案上画了一半的绘像也没了兴致,她吩咐明珠将笔墨都收了起来,梳洗之后便去床上躺下睡了。 又隔两日,元宝果然赶了车来,到那胡同小院前。 他跳下马车,高声道「兰先生,可好了不成」 话音落,但听院中一阵脚步声响,兰春生顶着两只乌黑眼圈,出现在了院中。 今日天气和暖,他敞着衣襟,走上前来,说道「这一日一夜,可熬煞我也好容易才将四爷要的书册印足数量,你回去可要跟爷好生说说,这工钱须得给我加上」 元宝笑了一声「您可算了吧,想着您之前落难的时候,在江南窑子里耍光了钱,被人家鸨子扣在屋里不能走,几个龟奴把你摁在院中打个臭死,不是咱们爷花钱将你保出来,你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到了京里,这每日里好饭好茶,又是绸缎衣裳,你还要什么红袖添香,四爷可没一个不字。如今不过用着你半点,你就嗷嗷叫起苦来,还要四爷多加工钱给你。你倒是先把之前吃的用的都还来再算吧好不好,换个人来,也是一样」 元宝是个太监,嗓音又尖又细,在这僻静的胡同里显得极其高昂,刺的兰春生耳膜生疼。 兰春生其实并不知道那位四爷到底是什么人,只晓得他身份尊贵,家里排行第四,所以他身边人尊称一声四爷。 他之前写玉梨记走红,得了一注钱财,就在江南的青楼买笑追欢,不慎便将银子都扔在了那销魂窟里,被人扣住走不脱,险些丢了命,所幸碰上陈博衍派来的人来请,这方得救。 到了京城,陈博衍将他安置在这小院里,要他打理这文心书肆,倒也不拘他平日里写什么,印什么,只是放了个账房在这里管着银钱往来,其他一概不问。 这于兰春生而言,真是如鱼得水,他借着书局的便当,一展生平抱负,每日痴迷于写书印书,这书印出来便有人来取,再到市面上售卖。连出了几本,在市面上都卖的不错,他兰春生的名头也渐渐打了出来。 这时候,如若陈博衍真的将他撵走,那可真如挖了他的心肝肺一般。这生活没了着落还是小事,他到哪儿再找一间能这样任凭他胡为的书肆再说,他那些书中颇有些对朝廷不敬的隐喻,就这么散了出去,竟也没出什么祸端。那位四爷的权势,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样的人,不是他一个落魄文人能招惹的起的。 换成以前,他还敢拿乔,但想到那份神秘手稿的主人,他便再也不敢动那心思了。显然这位陈四爷,不知在哪里又请到了一位高人,那是靠不着他了。如若干得不好,只怕就把他给替了也不算什么。 兰春生只觉得脖子后头一凉,惊出了一背的冷汗,连忙作揖赔笑「我不过是随口说笑罢了,小哥莫往心里去。」 元宝瞟了他一眼,说道「先生说笑呢,那也罢了,就怕先生说多了就说惯了,哪天四爷过来,您也这样说,就要惹祸了。」 兰春生唯唯诺诺,忙指挥着院里的长工将已捆好的书提了出来,装上车子。 元宝随手拿了一本,略微翻了一下,一股油墨味喷鼻而来,书册里的字迹清楚,装订也没有错漏之处,看着长工将书册全部装上车,方才赶车离去。 兰春生站在院门口,目送那车子远去,搔了搔头,方才又进院去。 原本想着借这个机会,从元宝嘴里问出些那着书人的事,谁晓得竟被这小厮拿了一道。 强将手下无弱兵,那陈四爷手下使唤的人,也都是精明干练之辈。 然而仔细想想,那元宝嗓音尖锐,不似寻常男子,难道因还是少年的缘故么不日,京中那些流动的书贩子,忽然力推起了一本冤屈记。 这些书贩子不比京里那些有名望的书肆,大多是推着小车或干脆挎着个篮子,搭些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品,在各学堂书院外面蹲点售卖。 这学堂里的,固然都是读书人,但这读书人也并非各个都家境优越,买不起那四大书肆的,又不能少了书看,便时常光顾这些摊贩。 久了,这小摊小贩聚拢成市,倒也是京城一景。 这天,松风书院散了学,那些头戴浩然巾、身着棉袍的书生们,三三两两的自里面出来。 其中有那么几个,走到书贩子跟前,问道「这文心书局可有什么新书」 那小贩忙从篮子里取了一本书出来,双手捧着送了上去。 v第六十章[10.09] 那人接过,见是靛蓝的封皮,冤屈录三个大字印的规规整整,下头又是一溜小字写着萧竹君着。 一旁便有人说道「年兄,看什么呢这小贩子手里的,能有什么像样的好书还是放着,咱们一道去沧浪书局瞧瞧为好。」 那人却摇头道「你是不知,近来京里新出了一家文心书局,书新奇,印的又好,我看了几本,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可这事也奇,这文心书局没个固定的店面,也不在那四大书肆里卖,就在这小贩子手里传。我买过几次了,真真都是好书。」 他同窗听说,也凑过头来看,随口说了一句「这纸倒是好,印的也规整。」便跟着读了两句,不由惊叹道「这是折子戏,然而这等词句行文,真有大家风范。」 那小贩乘机说道「各位秀才老爷不知,这是文心书局新上的书,都是才印出来的,整个市面上也没几本。小的还是使了人情关系,走了后门,这才弄到几本。您再晚些,就卖光了。」 那几人听着,又看书果然是好,便纷纷掏了银子来买。 这些人买了书,回去须臾看完,便赞奇书难得,虽只是一出折子戏,但词句警人,行文老辣,想必是出自哪位隐世高人、当世大儒之手。 他们其中一些人,之前就曾读过文心书局署名兰春生的话本,两相对比,只觉这萧竹君的文笔更为雅致,字里行间多了一份秀雅之气。两者相较,本是伯仲之间,但只因这一分秀雅细腻,萧竹君倒还压了兰春生一头。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冤屈录与萧竹君两个名字,倒是在书院里名声大噪起来,竟而弄到一书难求。落后,渐渐又传到民间,便有说书的先生,将故事改成了评书,在茶馆瓦舍各处演说,每场皆是人满为患。 更因这本冤屈录本就是折子戏,有京戏班子改了演出来,亦是备受欢迎。 不论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皆把书中角色那自幼丧父、备受欺凌、含冤莫白、被迫与母分别的情形,演绎的凄惨哀怨,婉转动人。 无论是茶馆还是戏院,但凡是这出,观者无不落泪。 如此一来,旁人还未怎样,胡府的人却先坐不住了。 这所谓做贼心虚,人虽没点名道姓的说是他家,但他们就是觉着那些戏里书里,说的就是他们,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胡府的老太太,平白没了个孙子,正在伤心上火,诬告周枫的事,也不全是胡欣儿的主意,也有她自己要出口气的意思在里头。 就在这当头上,京城里居然传起这故事来,还编排她孙子得脏病死的,诬陷浑赖好人,这老太太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她人老糊涂,又当了半辈子的老祖宗,府里出过一个皇后一个宠妃,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即就吩咐管家,带了一伙下人,去砸了京城最大戏班的场。 这被砸的戏班子,名号唤做杨春班,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虽说三教九流,这唱戏算是下九流的行当,但也并非所有的戏班子都那么不入流好欺负。 如今皇帝好声色犬马,上行下效,京里便也流行这风气,尤其爱看京戏,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人人茶余饭后都爱看上一出戏,也能哼上一两句流行的戏词。于是,这捧角儿也成了时下最流行的事儿。 这哪个班子里,能出来几个模样身段周正,唱念做打都拿得出手的戏子,那便算是拣了金元宝了。 这杨春班便是其中交上鸿运的班子之一,班子里两个小旦一个武生,男的俊女的俏,一身功夫也好,喉咙便如箫管一般,就是杨春班的三个台柱子。京里捧他们的人极多,各处府邸轮着接他们过去出局唱戏,有双旦一生之称。 这戏班子班主看冤屈录这书火了起来,本又是折子戏,不必再改了,他们是京中第一大戏班,哪里能落于人后,当即拍板排了这出戏,令那武生出演戏中被诬陷的男角,其余两个旦角也另行编纂了两个角色,安插了进去。 如此一来,双旦一生的名声加上冤屈录的热度,杨春班的班子每日都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又因杨春班的关系,这冤屈录的名声传的越发广了。 这事儿钻进胡府老祖宗的耳朵里,这老太太肝火上来,也不管他杨春班是什么京里第一戏班子,当即叫人去戏院砸了场,还扬言要告杨春班妖言惑众,玷污胡府的名声。 这在场看戏的老少爷们,全都呆了,一个个满头雾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胡府的家奴,还要冲上台去打那武生。 然而场下那群票友,一见这个架势,哪里答应,顿时也涌了过去,将胡府的人团团围住,质问他们为什么打人。 胡府的人是横惯了,将腰一叉,大模大样道「这些戏子,装腔作势,造谣污蔑我家少爷,我们老太太叫我们拿索子栓了他们去见官。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再蹚这趟浑水,小心同罪」 他们这些话,拿去吓唬乡下人或许管用,京里的人可是见惯了这虚张声势的做派,哪里信他们的,各个都叫了起来「这皇城根,天子脚下,怎会有这等无法无天的放屁事儿人家好好的唱戏,又没指名道姓的骂,怎么就污蔑你家少爷了唱这台戏的班子有多少,你明儿一个个都封起来罢」 更有人略微晓得些那件案子缘故的,便断断续续讲了出来,又道「之前看的时候就模糊觉着,这戏里的人和故事,有些像武安侯府的小侯爷。近来听闻这小侯爷惹上了人命官司,进了班房。闹这半天,原来这苦主,就是胡府的小少爷」 众人听着,联想到那戏文里的内容,不由各自点头称是,竟为周枫打抱不平起来。 当下,场中的观众们拦在台前,不准胡府的人将唱戏的武生带走。胡府的人生恐回去不能交代,又看彼方人多势众,不敢肆意妄为犯了众怒,便将那戏院场中的桌椅家什打砸了一番,这方悻悻而去。 这件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花总想退亲》卷一 作者:侍花 02、《娇花总想退亲》卷二 作者:侍花 03、《娇花总想退亲》卷三 作者:侍花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