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这位公子》 第一章 醒来 “唔……头好痛……” 赵微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纱帐和一张棕红色的架子床,床架都是木质,上面雕刻的花纹格外精致。 很显然,这是古制的东西。 赵微用手臂强撑着坐了起来,不仅头痛,手臂也无甚力气。 抬眼打量四周,眼帘之中的尽是些古朴之物。 屋中也没有电器,倒是有一面玻璃镜,看起来唯一像现代的东西了…… 走过去才发现,脸不是自己的,手也不是了。而且……年轻了许多…… 头上缠着纱布,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才受了极重的伤。 我现在在哪? 赵微正在呆愣愣的出神,身后的屋门却被人推开,接着就是一声惊叫:“呀!微哥哥醒啦!” 然后就是奔跑出去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远的呼声。 不多一会儿,就有许多人簇拥着一男一女赶了过来。 赵微呆愣愣的望着众人,一个都不认识…… 为首那名中年男子身姿挺拔面如朗星,下颌蓄着短短一截胡须,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关爱和怜惜。 他身旁的女性看起来也有四十岁的年纪,却是……面无表情,见到自己看向她时,还微微的侧开了头。 其他人……穿的服装大都相同,眼神……也很陌生,不像是关心自己的模样。 接着便是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打开一张木盒,从中取出一块布叠成了方块,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开始诊脉。 “赵将军,令郎无甚大碍,多多调养一些日子,也就好了。” 赵微听了后,又看了看那名男子,这是自己爹?念及此处,就是一股巨大的悲伤感涌了过来,仿佛一柄重锤击在心窝子上。 想要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接着眼前就是一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屋中依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赵微默默推开了房门,刺眼的阳光便射了进来,下意识用手挡了挡眼后,便看见了鳞次节比的层层院落,自己这是在阁楼之上,视线从下方延展开去,有池塘有园林有假山,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城镇风光就这么映在眼帘里,着实美不胜收。 赵微在阁楼上转了转,刚想下楼看看,就又遇见了先前那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很是雀跃,连忙跑过来:“微哥哥,快要入冬了,你就穿这么一件单衣是会受寒的,还是快些回屋去吧!” 赵微脑子很乱,一心只想出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便没有理这个小姑娘,而是自顾自的找楼梯,下了楼便往院外冲去。 很快,就有一群仆从小厮拦住自己,得了一个管事模样人的命令后,把自己给抬了回来。 在这间屋内,一闷就是十余天,期间只见过那名小姑娘,一名送饭的小厮,和……那位父亲。 这些日子赵微的脑子一直很乱,原本的记忆和这具身体的记忆一直来回打架,全都搅和到一起了。于是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后来终于走出去了,只是那个小厮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自己还是叫赵微,却只有十八岁了。时常来看望自己的男人叫做赵骁,表字龙骧,是当今朝堂的枢密使司。而自己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自己的生父其实姓李,叫李守义,赵骁原来的亲卫统领。而自己这具身体之前则是叫做李知耻,现在这个赵微,却是赵骁替自己改的名字,正好和后世的自己重名。 据说是一家三口遭了奸人陷害,被诬陷为私通敌国走私军械,而李守义凭借一身武艺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依然没能够活下来。 生父死战,击杀六十余人后力竭,被暗箭射死。 自己和母亲乘坐马车逃离,马匹被砍伤受惊,于是整辆马车被惊马掀翻拖拽,这拖拽可谓是惊心动魄,赵微回想一下也觉得太过凶险了,难怪都没能保住性命…… 大概也就是如此,自己才会来到这具身体里吧! 大概也就是如此,每每想起父亲母亲二字,心中才会一阵剧痛吧…… 上一世的自己当时在做什么?似乎是在开车,似乎也是翻车了。 目前这具身体的身世,已经足够曲折离奇了,可这几天所了解到的情况里,赵骁家中的情况,也有些复杂。 赵骁似乎是被贬官了,此时已然不是枢密使了,而且被贬的原因,似乎便是认了自己为子。 这些话在这京城中,风言风语已然传遍了。所以才有了赵骁要在冬至日将自己认祖归宗的事情传出,想封住的,便是这悠悠众口。 可是……赵夫人却是不干了。 自己目前这具身体已经十八岁了,赵骁只有一个正房夫人,从未纳妾,她自己的亲生儿女,儿子十七,女儿十六,此时若是将自己认祖归宗,那自己便是这嫡长子了,以后的家产爵位,便都是自己的了。 自己二世为人,不大瞧得上这些,赵夫人却是在乎的。 唉……这种事情,真的很让人心烦。 时常来看赵微的小女孩,名字叫做赵晴,人如其名,活泼开朗爱闹爱笑,时常会给赵微带些好吃的糕点过来,结果赵微快送进嘴里时,又拍自己的脑袋说,郎中不让吃,惹得赵微也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现在住的这个阁楼,并不是自己的屋子,是原本那个赵家长子赵海的房间。 毕竟自己是个不速之客,还是个重伤将死之人,一时之间也没地方安顿自己,只好暂时委屈了赵海。 而这几日,却也听说了,赵夫人安排人将东半边院子给腾出来了,供自己使用。 那东半边,原本就是个杂物间,并不住人。赵微却觉得挺好,那院子在这个阁楼上看得很清楚,有张石桌和四个小圆石凳,还有颗巨大的银杏树,虽然不是二层小楼,院子却很是宽敞。 想起后世那快节奏的生活和住宅,在这充满古风古趣的时代有一个院落,想想就觉得悠哉得很。 安顿在这里,其实还是不错的。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下人,就随他们去吧!这名义上的母亲既然不待见自己,那躲着她些也就是了,避免两看相厌起了冲突。 而此时,赵微却看见赵夫人带着一队仆从风尘仆仆的赶回府中,他们都扛着大件小件的各式家具,赵夫人则是指挥着他们往自己将来的院子里搬东西,隐隐间还有大概是“好好伺候大少爷,莫要怠慢”之类的声音飘了过来。 这样就有意思的紧了。 “微哥哥!” “嗯?” 这赵晴说话时,着实可爱,尤其是那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惹自己不开心的模样。 “伤还没好,少走动,受了风,怕是要得病的。” “呵……不碍事的。” “爹爹把你交给我了,说你这些日子肯定不开心,外头好多人都说你不是爹爹的儿子,那些人就是那副样子啦!就喜欢背地里嚼别人舌头根子,讨厌的紧。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赵微闻言打量了两眼这个一脸认真,煞有介事的赵晴,脑袋顶上一左一右盘了两股头发,都鼓成一个圆圆的包,鬓间却是扎了两缕小辫垂了下来,穿着一身浅黄色的齐胸襦裙,一副明媚活泼的样子。 流言这种事情,在哪里都是会有的,若是要在意这些,累也要累死了,他们爱说便说去,我难不成还会掉块肉? “唔……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哎呀!真的?” 赵晴掩嘴惊呼,随后一溜烟就跑掉了。 确实很多都不记得了,而且,若要说记得,那就太过麻烦了。 每每想起,总会眼眶泛红心中悲恸,再深想下去,身体就有些承受不住了,几乎能昏厥过去,这种感觉很不好,还是忘了的好。 很快,郎中便又赶了过来,赵微有些无奈。而另一边,赵晴却是被赵夫人给叫住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少往你微哥哥跟前凑,男女之间当知道避讳了,他现在怎么样?” 赵夫人说话时并没有看向自家闺女,而是将头偏向一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面上无任何表情,语气也是不咸不淡,赵晴不明白母亲何意。 这些日子,府里城里的闲言碎语一直不断,赵晴不小了,也有不少听在耳朵里,但小姑娘的思绪往往比较单纯,母亲都说了他是自己遗失多年的儿子,那些外人瞎胡掰扯个什么劲? 而且……哥哥那副沉稳劲,确实跟父亲好生相似。 “微哥哥他……不大喜欢说话,晴儿猜,应当是他的养父养母过世了,他心情有些郁结,所以才会这样的吧……” “那……他有没有提过,想去养父养母的坟前上柱香?” 赵晴一愣,似乎赵微从未提过此事。 “微哥哥他说,以前的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呢。” 赵夫人此时有了些反应,身子一侧,嘴角勾了勾。总觉得这孩子心思很重,此时有这般说辞,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 若是真话,那自己日后反而轻松些,若是假话…… 唉…… 第二章 赵氏三兄妹 日子过得很快,赵微来到这里已经有了月余时间,在这赵府里住着很是轻松悠闲。 不像赵晴赵海,几乎事事都要请示,自己想要出门逛逛,门房和管事也都不拦着自己,一个叫做石头的小厮,总归是跟在自己身后的。 若是出门喝个茶水或者买个糕点,也不需要自己付账,拍拍屁股走人就好,石头总归会掏出钱来的。 这对成年人来说,算得上自在,对高门大院的孩子来说,其实等于是被放养了。然而赵微却没有那种被冷落的情绪,毕竟不是真的孩子,对这种不加约束很是乐见其成。 时近冬日,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那个叫做石头的小厮也有些起不来床,赵微估摸着他跟在自己后面是夫人或者老爷的叮嘱,也不与他为难,自己就会在院中做做俯卧撑,或者绕圈跑跑步之类的事情。 等到石头起床把自己拾掇好了,再出门逛逛。 这个世界对赵微而言,算是很陌生了,年号是乾兴,国号为汉,定都长安,而皇帝,却是姓赵的。 自己虽然在上一世,激流勇退,回到大学当了个客座教授,偶尔泡泡图书馆或者教教书,却也没在哪个典籍上见过这样一个汉国。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在秦始皇那出了岔子,斩白蛇的刘邦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赵将闾的人,自称是秦皇后裔乃天下正统,依然是一出十面埋伏逼得项羽乌江自刎。 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在汉国的西面,却是有一个卫国,十余年前来犯过一次,多亏了赵骁才守得这大厦未倾。这事儿赵微有印象,因为这正是自己这具身体亲生父母和赵骁三个人的手笔。 而那个卫国,听人提起时,却都是满面惊恐之色,给赵微的感觉大概就是,卫国都不是正常人,全是疯子。 一个人是疯子还好理解,哪有一国人都是疯子的? 在汉国的东面,还有一个滕国,据说在两百余年前汉国刚立国时,便有了这个滕国了,只是当时并不大,但扩张的速度令人咂舌,现在已经占据了东边大约有三个州府的国土了。 这些国土汉国有些瞧不上,因为都是些蛮荒之地,打听之余,赵微才知道,其实就是沿海的齐鲁江浙一带。 这时候,除了齐鲁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所以还算富庶,剩下两个地方确实荒芜得很,穷山恶水出刁民,说得其实是这些地方。和后世,反倒是正好相反了。 赵微打听这些,自然都落在了石头眼里。 石头这人,比赵微还要闷葫芦一些,不爱说话,但是做起事来,却是不含糊。比如背些杂物,或是驱赶些地痞乞丐,再或者是,被赵夫人叫去汇报赵微的每日行程。 赵微到是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假装失忆的事情,而是真的不知道,结合本来这具躯体,能够了解到的信息也实在太少了,实在难以帮助自己分析目前所处的局势。可落在赵夫人眼里,她却放下了一颗心。 这孩子若是当真什么都忘记了,把自己当成亲娘来孝顺,也无不可,届时让他把继承的东西,都让予赵海也就是了。 汉律虽然只认可嫡长子,但是……毕竟家事,不少人都是如此的,没人刻意去管过。 然后赵夫人就开始让赵海和赵晴有事没事都来寻他增进一下兄妹情谊。 赵晴还好,和这个微哥哥相处之时,她总能觉得他有意无意的在让着自己,会顾及一些自己的念头或者小情绪,就在这一点上,全家人可是没一个能够做到,所以赵晴闲来无事时,便会主动来寻赵微。 而赵海则还受母亲的情绪影响,并不愿在赵微院子里多待。 此时的赵微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搬过一张长凳,人躺在上面吭哧吭哧的推着两枚石锁,赵晴自然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围着赵微打转,这瞅瞅那也瞅瞅,然后盯着龇牙咧嘴的赵微咯咯娇笑。 赵海则是完全倚着门框,仰着头不愿搭理赵微的模样。 “微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赵微放下了手中石锁,坐了起来:“闲来无事,锻炼一下身体。” “锻炼身体那么痛苦吗?你看你刚才那副表情。” 说完赵晴就又笑了起来,令赵微也有些失笑。 赵海则在一旁撇了撇嘴:“练武艺就练武艺,爹都说了这是锻体术,让我不要偷学,谁愿意偷学似的。” 顿了一顿,赵海又道:“爹也说了,练武有什么用,顶多十人敌百人敌,不如读书,可以万人敌。” 赵微有些愣神,身为汉朝硕果仅存的大将军,居然会说出这等话来,也算是奇闻一件了。 “父亲说的没错,那你可要加油读书哦,我锻炼一下,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可以了,不大想万人敌。” 说这话的时候,赵微心口没来由的猛然就是一紧,然后神情便是一黯,这纯粹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赵晴一下就瞧出来了赵微神情有异,猜到他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养父养母,当即悄悄的就走向了院门口,推着赵海就离开了院子。 “你做什么?” 赵晴闻言探头望院里望了望,发现微哥哥并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当即又把赵海推得远了一些。 “微哥哥的养父养母过世了,我们身为他的弟弟妹妹,自然还是要多关心他一些,你别那样冷言冷语的跟他说话啦!据说当时就在城南的明德门外,他养父一个人力战百人,还击杀了六十余人,他若是能够帮得上忙,兴许养父便不用死了,他内心自责,自然想要锻炼身体了,真到那个时候,读书又有何用处?” 赵海很是不以为然:“若是多读书,事情便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终究还是书读少了,要是赵微腹中有丝毫墨水,岂能在那等危急时刻帮不上半点忙?” 这微哥哥若是当真胸无点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度和谈吐?可是……他乃是寻常军户出身,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读得上书、识得了字? 赵晴还欲再说,赵海却是摆了摆手,不打算继续听下去了,而是回了自己房中,自己……可是还有事情要忙的。 过些日子便要冬至了,一群少年人约好了冬至之后,在城东听山池上办一场诗会,京城中不少当朝大员的子弟都会参与其中。自己可要回屋好好潜心研究一番诗词,若是做出一两首来,届时得以一举扬名,对自己科考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君不闻那岭南余三元,就是因为诗才天下无双,才会被钦点为状元郎的吗? 若是真能考取功名,应是能解了这家中的燃眉之急了。 ******************** ******************** 下面说些题外话,很长,“作家的话”这栏里,写不下。 担心很多书友收藏了后,看到这里的设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就直接弃书了,因此有关本书设定,我在这里要申明一下。 这个设定的脑洞很大却又给出了我认为合理的解释。 其实文中字里行间,基本是点透了的,比如就有某个书友在本章下面,说了些什么前面那个很垃圾之类。 再往后看,你们就知道,这人其实是个bug,当然,是很靠后了。 所以希望各位看官耐心些,不要当做是寻常的那些历史类书籍来看。 在本书里,你们是找不到任何一个熟知的历史事件的(即便我确实参照了某些史料),但我也会用尽量不同的方式给他阐述出来。 但是既然是历史类,而非玄幻类或者轻小说什么的,因为身在古代,有些被历史所局限的东西总归是会存在的,现在的人和过去的人的矛盾,并不是身处某个历史大事件中,熟知未来走向然后努力求生存的那种矛盾。 而是类似文化、观点、政治、经济、时间、空间等等诸多因素造成的,用现代人的身份看古代,其实是很难发现这些,但进入古代之后,利用古代人的身份做某些事,一丝一毫的去剖析,便会发现很多事情根本做不来,这个就是进入到了历史中,认真思考了这些局限性后的结果。 连带着这本书在写的时候,想要追寻爽点,都会需要左思右想,寻找相对合理的解释。 所以诸位看官,想要熟悉某个朝代的历史,那真的对不住,本书做不到,本书能够带给各位的,是具体的某些细节事件上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这是我想的,也是我会努力去做的。 比如诸位知道靖康耻,知道梁山泊,知道推恩令,知道文强武弱带来的后果,知道党政误国,知道很多历史上有名的大事件,但是是不是又觉得,很多就只是知道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里却全然不知呢? 比如为什么历史上的汉朝要分封诸王呢?他为什么不能像秦朝那样呢?那秦朝为什么又不像周朝那样大搞诸侯国呢? 总归不是因为我想,所以我做。 而是因为他们不想,所以不敢做。其实都是他们害怕重蹈前人覆辙,这便是因。 所以总得来说,这是本有因便有果的书。也希望自己写出来一本诸位愿意看第二遍的书,同时让愿意看第二遍的人在前面看到了那些蛛丝马迹后,评论上一句“哎哟卧槽”。 这大概是我写书的爽点吧。。。 最后希望各位书友能够喜欢吧……不要光收藏了不往下看。 哦对了,这一章原本2200字,现在3100字,多谢大家看我唠叨这么多字。 谢谢!立正!敬礼! xs7.com 第三章 美景与画 一分秋雨一分凉。 赵微的这间小院、大树、随着风雨缓缓飘落的银杏叶,还有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古朴的画卷,美轮美奂到了极处。若是能登高,看得更远些,想来会更美。只是这景美则美矣,看久了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赵府最近似乎不大景气,各项开支都有削减,听那些下人讨论时,才知道是父亲确实是被罢了官,这一大家子少了不少进项,只好先行截流了。 好歹也是个忠勇伯的爵位,古代那官职上的俸禄不应该都是少得可怜吗?怎么会落到这副田地? 是因为自己才会这样的吗?难怪最近那些下人又开始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了。 只是……好像没人告诉我,需要我做些什么,还是……不要去添乱就好了? 恰逢这阴雨天,赵微便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不是打制些锻炼的器具,就是买些书籍回来。而是撑着油纸伞披上蓑衣,又在这长安城里闲逛起来。 雨中的长安城,因为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在那青砖红瓦之下,一条条的雨帘从那屋檐上悬挂下来,溅起了一颗颗雨花,给人了一种沉静厚重之中,却又不失精致小巧的美感。 此时却有一个人披着蓑衣撑着伞,在那朱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想将另一只手中的油纸伞递出去。 这雨并非骤然而下,不少人都是有雨具的,即便是没有,一个陌生人突然巴巴的跑来做这件事,也会让人心生警惕。 赵微这些日子格外喜欢在这个街边小茶铺一边赏雨一边饮茶。原本有些悠闲无趣的日子,此时也被这个人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赵微看了半晌,茶水也喝掉了两壶,这人却依然只是呆愣愣的做这件蠢事,见手中伞递不出去,反而脸上还有了些惶急和失落。 这人其实早就看见赵微了,茶水铺子里有好几个人,却都只是自顾自欣赏雨景,或者是相互之间的闲聊,就他一个人始终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瞧,仿佛在看笑话一般,心中也有些不痛快,便走到赵微近前来,将那递了许久都没递出去的伞往赵微跟前一送。 “兄台需要伞吗?” 赵微摆了摆手,呵呵一笑,然后指了指身旁的雨具。 “我有,我不买。” “不用你买,送给你的。” 赵微闻言一愣,仔细看向了这名书生。 身上一袭白衣,外头披着蓑衣,即便手中也撑着伞,却因为一直在雨中,裤腿和袖口都已然湿了。 皮肤白皙的很,面部线条很是柔和,左眼下眼角还有颗泪痣,典型的女子样貌,就连递伞过来时,裸露出来的手腕也是白皙纤细。只是……那胸口却是平平,嗓音也不如何婉转,一时之间倒也分辨不清楚对方是男是女了。 赵微这番打量,其实甚是无礼,眼前这人便透漏出一丝恼意来。 见他有些生气,赵微连忙起身一拱手,告了声罪:“不知为何要送给我?” “我需日行一善,下雨,人都不出来,我便行不了善了,我见就你一直在盯着我瞧,便以为你是想要的。” 赵微闻言有些失笑:“行善自当是给有需要的人,若是没人需要,到也不必刻意强求的。” 这人见赵微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是拒绝了自己,也不好再死乞白赖的自讨没趣,便又回到了朱雀大街上。 而此时,赵微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声音。 “这位小友此言不错,若是行善总是做给别人看的,那其实也无甚必要。” 说话的人是个华服老者,身子硬朗,精神也甚是矍铄,留了把不短的山羊胡子,此时正微微眯着眼捻着胡须,虽然脸是朝向自己,话其实是对着对面的另一个老者说的。 “哎,此言差矣,日行一善更多是教化百姓以及引导他人向善,并非当真自己所行的善事要做得尽善尽美。” 接他话茬的是另一位老者,岁数看起来比先前那位要年轻一些,身子稍显圆润富态,眼神里也多有狡黠之色。 赵微看着这两个老者虽然都是面朝自己,但实际是在相互掐架,会心一笑,并不打算加入进去,拱了拱手,扭过头去继续看那名女子样貌的书生打算如何做。 “你这小子,老夫在同你说话,居然如此无礼。” 赵微扭头望过去,看他们两个都是瞪着自己的模样,有些失笑,将屁股下的凳子搬到他们那桌后,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老头抬杠,何必攀扯上我,无论说什么,你们总归是要反对的,何必要自讨苦吃。” 一番话另两个老者都有些气结,那位富态一些的拿手指着赵微,一副想指责他一番,却又寻不到说辞的模样。 赵微笑,又拱了拱手:“您二位继续。”然后就又望向了雨中那人。 这两名老者似乎是拌嘴拌得习惯了,经常是说出一个观点出来,对方总归是要反对一番的,赵微在一旁听得有趣,后来也就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两名老者身上。期间也会插上几句嘴,看对方会作何反应,只是有的时候会站在富态老者一边,有的时候又会站在矍铄老者一边。甚至有的时候,自己后面说的观点会和前面说的观点完全相悖。 二人见这小子纯粹是在搅局,笑骂两句,却也不苛责,三人一同赏景的同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些“公子何方人士”之类的问题。 后来天色见晚,赵微才告辞离去。 这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气,赵微都会来此,也都会碰上那两个老人,于是干脆也就并做一桌了。偶尔还会拿出棋盘来手谈几局,有围棋也有象棋。 围棋赵微不懂,大概知道如何吃子,却不懂如何计算目数,看不懂棋盘局势,分不清输赢。这两名老者见赵微在这上面找不出话来说,自然也就笑话他,围棋乃棋中之首,身为君子自当要会的。 赵微只是笑:“你们两个老头,象棋下不过我,便拿我不会围棋说事。” 这两个老人便笑着说要教他围棋,赵微本就无事,自然就欣然应允了。只是明白了规则之后,熟悉了几局,就令那富态老者迟迟不敢落子。 “哎呀!我说呢!原来是上一个子我不小心落错了!” 赵微失笑,用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这老者还没什么动作,矍铄老者就说话了:“你这苏老儿,跟我下棋爱悔棋也就罢了,跟一个初学者你也悔,还知羞不知羞!” 这富态老者身子一僵,有些羞恼,此时正好边上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披着一身蓑衣跑了过来:“苏公,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这苏姓老头连忙丢下手中棋子,讪笑两声,告辞离去了。而另外那名矍铄的老头,却是在一旁笑骂:“躲得到快!” 随后赵微便又和矍铄老者手谈了几局,自然是负多胜少,但是那整体布局施压,局部敢打敢拼的架势着实让这矍铄老者头疼至极。 “你这下棋的风格实在是……实在是……” 赵微却是呵呵一笑,棋盘如战场这话确实不假,自己在上一辈子打拼时那行事风格,自然而然的也就带了进来。那种前期温吞水般的循循善诱,到后期血淋淋的厮杀和利益交换,果决狠辣着实让这矍铄老者觉得很难受。通常都是最后拼光了,才能分出胜负来。 老年人岁数大了,顾忌的东西多,下棋有时候不知道如何取舍,总会思索半晌,时间久了,精力也就有些跟不上。以至于后来在这茶铺里,便时不时就有这两个老者的好友一同过来下棋,观赵微这下棋路数。 “你这也太得理不饶人了!着实无赖得紧!”却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王姓老头。 这几个人学得都是那孔孟之学,讲究的都是些君子之道,大约都是做人留一线,得到人处且饶人之类的观念。即便是下棋,也大都是输的一方主动投子认负,不会真逼的优势方跟他刺刀见红。赵微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苏姓老头却要好上一些,虽然行事上有时候着实无赖得紧,但从这几日言论里,也能看得出是个懂变通的大儒,其实这才是当真懂孔孟之学的人。 连续数日的阴雨天气过后,天气没有好转,反而下起雪来,赵微再去那茶铺时,却是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老头了,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天气寒岁数大,身体总归更要紧一些,只是这下却又无聊了起来。 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赵晴也窝在自己的房里不出来,赵微就只好拿出书册纸张抄抄写写画画。 这类古籍赵微不少在上一世的图书馆中看过了,只是这次再读,却是没有任何的标点。而且那些字体,不少都是难写的繁体字,甚至比后世的繁体字还要复杂不少。 难怪这时候读书人如此之少,这么复杂的字,自己都要反复对照数遍才能写得出来。好在现在熟悉了这悠哉的古代生活,现在翻阅这些也不觉得如何枯燥乏味,总比发呆要强。 雪一连也是下了好几日,赵夫人见赵微这几日未曾出府,也有些诧异,询问了石头后,才知道他居然是在房中读书,心中便更是诧异了。 这赵微自打知道府中困难,就再没怎么花过钱,赵夫人心中虽然觉得可能是巧合,但也没觉得什么,可能因为他是乡下来的,所以比较有眼力劲吧! 而此时见他居然识得字,整个人的就又开始忐忑起来,自己身为女流之辈,却只懂得舞枪弄棒,因此深知读书的重要性,若是这赵微才学渊博,那……唉…… 应当也就是半吊子的水平吧……不然怎至于他爹妈出事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赵微并不知赵夫人心里想的是些什么,每日即使用膳时打了照面,却也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尔后不发一言。 赵海即便有些情绪,却也不敢当着赵骁的面显现出来,所以总归是可以安然度过的。 但是那气氛还是有些压抑,若是能在自己房里吃饭,多好。古代的深宅大院,繁文缛节甚重,就喜欢讲究这些东西,这一点着实令人愉快不起来。 明日也就是冬至了,自己认祖归宗的日子。赵微随着管家赵全一遍遍的熟悉整个事情的流程。包括穿什么衣服摆什么姿势行什么礼,行礼行几遍等等之类,赵微着实不耐去记这些,还是当个提线木偶好了。 一应事务熟悉完,日头已然开始西落了,正自无聊间,鼻尖却闻到了一阵幽香,原来是西墙探出一支梅花来,上面还压着一些积雪,随着风起,时不时还会有些漱漱的落了下来,一点点没入院中那浅浅的一层积雪里。 赵微被这美感所触,又着实无聊至极,便在这院中雪地上用脚作起画来。 第四章 为有暗香来 这个时候的冬至,可是人们看重的一个重要节日,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而饺子这种东西,一般也就是过年才能吃得上的。 赵府虽然相比寻常人家富庶一些,却也没有有事没事吃饺子的习惯,相反对那油泼面、臊子面倒是情有独钟。 而此时,天刚蒙蒙亮的冬日清晨,远在东院的赵微,却都已经能够闻见饺子的香气了。 赵晴格外喜欢吃这个东西,在赵微耳朵跟前念叨过很多次了,总说是多亏了他的福,不然非要等到年节不可。 今早为了准备认祖归宗这一应仪式,赵微起得格外早,不曾想赵晴居然比他还要早些,一直在赵微身边打转,看着全府上下忙忙碌碌的样子,居然心情格外的好。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子,没见过这等新鲜东西,所以总归是好奇的。 赵微也不觉得有多痛苦,大都时候都是泥雕木人一般,轮到他参与的事情真的不多,而且大都有人引领,最为困难的一项,无非也就是随着赵云迎些宾客,然后要把那些人的姓名给记下来,方便后面在敬酒聊表谢意时,可以做到有的放矢。毕竟后世里参与过太多的应酬,又去大学里教过书,记人名已经是早就磨炼出来的技艺之一了,赵微也没觉得有多困难,只是要这样熬一整天,实在太过无聊了些。 “咦?哥!院中这株梅树,是你画的吗?” 赵微在屋内挪不开身,所以只好远远的“嗯”了一声。赵晴闻言很是兴奋,三两步跑过来,一点女孩子的矜持也没有,女孩子有这一副活泼模样虽然不是很讨这时候男人的喜欢,但赵微很有好感。 “我刚来你院中时,还以为那是什么嘞,古古怪怪的,没想到居然是株梅树,哎哥,你是用脚踩出来的吗?” “唔……嗯!” “没想到微哥哥你画画这么厉害,那你会用笔作画吗?” “唔……还好,不是很会。” 赵晴闻言侧着头好好的打量了赵微一番,想看看他到底是真不会,还是在那里假谦虚。而赵微则是站在原地任那些仆人们施为,偏着头笑吟吟的看着赵晴准备做些什么。 赵晴看了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些泄气:“京城里,礼部尚书家的宋小娘子可是有名的才女,那一手丹青妙笔名动京师,哥哥想不想作上一幅画和她比试一二,兴许能得她倾心呢。”说着说着就开始狡黠的笑了起来。 赵微失笑,这小丫头明显动机不纯:“莫非她是你闺中好友?” “哥哥你怎知道?” 赵微心下觉得更是有趣,想来赵晴兴许便是损友那一类,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口中那宋小娘子打过什么赌,于是摇头道:“不会作画,笔都不知道该如何拿。” 赵晴闻言嘴巴一抿,然后撅了起来:“哥哥你又来消遣我,他们都觉得哥哥目不识丁不通文墨的,即便是买了些书册装点房间,也不过是用来装装样子的,可依我瞧,哥哥肯定是很厉害的那种。” 说着说着抬眼望天,一副思索的模样:“你看海哥哥,总是自诩饱读诗书富有才华,可富有才华的人不应当是那副模样的,就应该是像微哥哥你这般才是,就是……就是……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啦!”然后就是嘿嘿一笑。 赵微闻言只是笑,赵晴也没再这件事上继续纠缠,相反又跑回了院子中,继续欣赏起那副雪中画来。而赵微,一身打扮也已经收拾妥当,整个人提肩束腰高额冠,看起来确实和寻常时候不大一样,整个人英姿挺拔得很。 这身衣服其实是很不舒服的,不方便扭头转身,手臂也得一直端着,赵晴看见眼睛却是一亮:“哥哥这般俊俏模样,相比那余三元也不遑多让了,听说今天余三元也会来府上呢!到时候哥哥帮我讨幅墨宝来?”言语间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余三元是何人?” “咱们大汉诗才天下无双之人哦,微哥哥你可会作诗?” “唔……不太会。” “我可不信,能画得这般好,怎么可能不会作诗。”说话间,手一指那副画,“你看你这光有画,没有题诗,光秃秃的多不好看,你给写一首呀?” 赵微笑道:“我这副模样也写不了呀。” “那你说,我来写。”说着就去一旁捡了根树枝,到一处空白雪地站定。而赵微却看见了画的另一侧,却是有许多小脚印,一看就是赵晴的。 而赵晴看到赵微的目光却在刚才自己踩雪玩时留下的印记上,脸也是一红,娇嗔道:“快念啦!” 赵微呵呵一笑,便将诗念了出来,而赵晴,则是在赵微念一句后,便写上一句,只是到得最后一句时,却是先笑出了声。 “哪里有这样的诗句啦!” “都说了不会写诗了。” “好吧好吧,那就这句好了。” 然后赵晴一边写一边笑,笑着笑着捂着肚子就弯下腰来。 此时的汉朝对女子束缚还不太严重,没到宋元明清那令人发指的地步,女子是可以相约三两好友踏青游玩的,只是有些害羞矜持的,依然会蒙着面帘。但即便如此,今日的认祖归宗,赵晴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不过赵晴无法出席,却无法阻碍她躲在自己阁楼上偷瞧,这场面确实热闹非凡,经常会有些上门的宾客抬些礼物来,或兵器或书册,亦或者是些不常见的精致玩意。 赵骁乃是汉朝武将之首,目前虽然算作是在野了,可依然有很多人会上杆子巴结。只是这种巴结,却显得有些泾渭分明了。 赵微在这迎宾之时,边上的管事会收礼唱名的,大约就是谁谁谁送了啥啥啥之类的,而听到那些名字前的官衔时,发现大都是些武官,文官却是比较少有的。 有两个很有来头的文官,一个姓李一个姓苏,分别是当朝的左右丞相,人却是没有到,而是嘱咐管家送来了礼物。是两册书卷,分别是《大学》和《中庸》,都是二人的手抄注释版。这番行为也惹得在场诸人窃窃私语一番。 赵微对这种事情都是无所谓的,哪怕没人来也行。这次认祖归宗更多是政治层面的意义,若是放到别人家去,和自己孩子久别重逢,何须搞得如此大张旗鼓?但赵骁面色却有些不愉,想想也是,毕竟这二人算得上和赵云是同僚了,基本是同一层面的存在,这般做派,委实有些欺负人的意思。 至于姓余的,却是有兄弟两个,一个名叫余眺,一个名叫余望,都是现今翰林院的编撰,六品的小官。这二人一人送了首诗,一人送了幅画,想来送诗的余望也就是余三元了。 之后一系列流程赵微就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机械的跟随着管家赵全,亦步亦趋。终于告一段落后,赵晴却是端了盘糕点在人群后朝着赵微眨巴眼睛。 “饿了吧,要不要吃?” 赵微点了点头,却是拿起来一块递到了赵晴嘴边。赵晴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便是一甜,我冷了或者是饿了,不需要我说,微哥哥总归是知道的,于是有些羞赧的一笑,张开小口咬了上去。 二人就这么偷溜到了赵微院子里,猫在院中的石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就把这盘糕点吃了个精光。 “哪里寻来的?” “嘻嘻,偷偷从厨房顺出来的,我都快要饿死啦!也得等客人吃完了我才能吃,都怨你!” “嗯嗯,怨我,怨我。” “来,张嘴。” 这兄妹二人一边听着不远处厅中的动静,揣测着大约还有多久席面就得散了,一边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赵晴毕竟是女儿家,有时候思维天马行空的,这一句那一句的,也得亏赵微上辈子和人说话应酬惯了,接着赵晴的话茬也总能说上两句,时不时还有些新鲜词句冒出来,惹得赵晴在一旁时不时娇笑一阵。 二人正自说话间,却有两人也进了院门,赵微尚在愣神,赵晴却突然蹦了起来,有些无措的原地乱转,然后用手不停的拍着赵微的肩,嘴中“余余余”个不停。 原来是余眺和余望两兄弟。 赵微上前施礼,赵晴则跟在赵微身后,双手拽着赵微的衣角,眼睛却是在不停的偷瞟。 余眺和余望二人此等场面见得多了,二人登科之时,唱名的长安大街几乎被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给堵了个水泄不通。此时见到赵府的女眷这般模样,心中早就习以为常了,告了个罪,就转身准备离开。 “两位余兄暂且留步!” 余眺余望驻足,诧异的望向了赵微。 “舍妹很是欣赏两位公子的字画,所以不才,想厚着脸皮帮她讨要一份,不知……两位公子是否方便?” 余望正待拒绝,却听到哥哥余眺一声惊咦:“这幅雪中傲梅作的好有新意,海东,你来看看。” 这余氏兄弟二人便走到了赵微所作的那幅雪中画前品评了起来,赵晴大约是听见了其中那句“可惜了那些散碎脚印”,躲在赵微身后吐了吐舌头,不料正好额头撞在赵微肩头,赵微扭头看着赵晴,赵晴耸着肩讪讪一笑又吐了一次舌头。 很快这兄弟二人便看见角落里的那首诗,只是有长有短的,余眺又是一声惊咦,连忙招呼余望过来看,接着这二人便朗声大笑起来。 兄弟二人一起走到赵晴跟前,拱手施礼:“看这秀气的笔迹,想来是赵姑娘的作品了?” 赵晴没料到这二人如此说,一怔之后正待拒绝,赵微赶忙了拉了拉她的衣服,笑着说道:“正是舍妹做所,二位仁兄不妨品评一二?” 余眺笑道:“海东擅诗,我更擅画,此画奇思妙想,在下是叹服的。树枝蜿蜒曲折妙曼婆娑,梅花星星点点,有些开了,有些还是些花苞,十分神似。只是可惜了周边那些散碎脚印,令妹有如此才情,在下是叹服的。” 余望接过话来:“只是那诗作有些儿戏,但令妹活泼可爱,想来也是性格使然,若是用寻常诗作品评,反而落了下乘了。” 这余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尽是在夸赵晴,原本赵晴还开心的笑颜如花,听多了便害臊的躲到了赵微的身后不肯出来了。 毕竟和后世的追星族还是有些不同,后世那些小迷妹们见到偶像怕是早扑上去了。 运气不错,多亏了这余氏二兄弟以为这画乃是赵晴的作品,便应了赵微所请,余眺在纸上重画了一遍这雪中傲梅,余望则是亲手将那诗给题了上去,只是写完第三句就停了笔,笑了笑说:“就算是因为它好香香香啊,我要是当真写上去,怕是一世英名,就得付之东流了。此处留个白,若是有好句子,要劳烦赵小姐亲自补上了!” 赵晴只是躲在赵微身后,拿额头撞着他的身子,赵微想笑,知道她现在是在疯狂点头却又羞于说出口,连忙拱手道谢应承下来。 送他们二人出了院子后,赵微才看着面颊绯红艳若桃花的赵晴道:“你喜欢他们当中哪一个?” 赵晴却是愣了愣神,没能反应得过来,赵微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若是挑他们二人做你的夫君,你更中意哪一个?” 这话一出,赵晴抱臂抿嘴低头苦思,一副“肉已在锅中,我该先挑哪一块”的纠结模样,赵微见状笑出了声,赵晴才反应过来赵微是在拿自己开涮,挥着小拳头就打在了赵微肩上。 “挑夫君其实哥哥这样的最好,懂得女儿家的一些小心思,那两个人是有才情啦,但刚才你瞧,以为那画是我作的,便给我留了墨宝,若是没看见哥哥你这幅画,他们怕是才懒得搭理你我二人呢!” 说着就拿起余眺画得那幅来,端详了片刻:“哥哥当真没有好句子吗?第四句空在这里好是可惜呢。我若是拿着这个参加明日的诗会,定然会夺魁的,让那宋小娘子瞧瞧我们赵家儿女的才情!” “你很在乎吗?” 赵晴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赵微呵呵一笑,提起笔蘸了蘸墨,写下了五个字。 为有暗香来。 第五章 廊亭诗会 雨雪过后的长安城,显得格外的冷,赵微再去那茶水铺时,就只有店家一人,更显得冷清。 听山池上的齐家诗会赵晴和赵海早早就出发前去了,赵微却不大乐意前往。这时候习惯参加这些的,想来都是些赵晴那般岁数的小孩子吧! 这个岁数的人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可能一不小心就要拉着你斗诗斗画斗酒,若是不参与其中,反倒会丢了赵晴的脸面,既然如此,何必自讨这份没趣。 赵海觉得赵微不去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哪里懂得这些高雅之事。 齐家乃是岭南的一大粮商,距离这长安城着实不近,只是最近有意插手这京师的粮食生意,所以这些日子在京城格外的活跃。 今日这诗会,便是齐家在那城东听山池的廊亭上所举办的。 其实光听听这举办诗会的地点,赵微就觉得上下牙要打磕绊,大冷天的,还非要往那湖上凑。 这事儿倒也怨不得齐家做事不周全,是完全没料到这群少男少女对诗会有如此狂热的追捧,由于整个诗会本就是李相之子撺掇的,有太多名门望族富家子弟的才女都会参与其中,这要是再安排在那青楼画坊上就有些不合适了,自己打造上一条又显得耗时日久。 但齐家要在京师扎下根来的决心不可谓不坚定,那些四处漏风的廊亭廊道,竟然都被齐家用竹帘遮挡住了,竹帘上尽是些山水、鸟兽、鱼虫之类的画,显得格外雅致。 就连廊亭廊道中也搁置满了碳炉,掀开门帘进去时,丝毫察觉不到冬日里的半分寒意。 自汉开始两百余年至今,文化的发展已经进入到了一个井喷的时期,这和赵微所熟知的历史是完全不同的。 历史上东西两汉各维持了两百余年,算得上是一个超级大国了,可是百姓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却没有太多的提升,诗词歌赋也一直处在乐府诗的阶段(其实就是民歌的汇总)。 而此时的汉朝,虽然对应的是西汉末年时期,可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再加上东边滕国的关系,物质生活极为丰富,百姓的吃穿用度虽未达到顿顿有肉吃,却也能保障一日三餐了。 另一边,汉国采用的执政制度,居然不是三公九卿制,而是宋朝使用的三省六部制,再加上京城里鼓励经商,没有宵禁,夜晚时分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恍惚间总有种后世的感觉。 这种开了加速器一般的历史进程,发展就显得相对畸形了,精神食粮没能紧跟脚步。因此若是才子佳人有篇佳作问世,便会在街头巷尾反复传唱,不少商家铺面所做的营生活计,也会想方设法和那些诗句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 更有甚者还会请来些歌舞伎博人眼球,总归会有些后世街道金曲的意味,但少了些媚俗,多了分雅致。 自然而然,很多百姓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就会吟上两句诗或唱上几句词。只是这样一个发展太过不均衡的时代,并没有孕育出那些惊才绝艳的诗才大家来。以至于世人普遍认为,诗词歌赋上若是有所造诣,那必然是才高八斗的,治世经国也是不在话下。 这其实是比较荒谬的。 常在路边茶铺饮茶赏景的那两个老头,对这等诗词是否无用也多有争论,尤其是那个矍铄老头,认为有诗才就能当官纯粹就是扯淡。 相反那个苏姓的富态老头反而看得开一些,有诗才,起码可以证明是有才的,去培养一个有才华的人,总比培养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才华的人要轻松一些。 而今日,这两个老者,却是在这冬日之中,被请到了这齐家诗会上。原因无他,那矍铄老头便是当朝李相,李纲李纪常,自家儿子攒的局,总归要给几分面子。 这时候的长安周边水资源格外丰富,开国皇帝定都于此,主要还是周边有护国关隘,同时还有八水绕长安。 这听山池正好位于渭、泾、浐、灞四条河水的交叉处,在这湖面上,隐隐能听见终南山中鸟兽鱼虫的鸣叫,端的是格外奇妙。因此不论是诗会,或者青楼画坊的选魁,大都选在此处,连带着周边区域也格外繁华。 原本赵晴赵海是乘车而去,可是出了长安城东门后,反而下车步行,提前感受那种气氛。 听山池上画坊众多,此时正有一人拿着纸张在这沸腾的街市中穿行,口中不住地吆喝:“王鋆公子新作问世!”路边摊贩闻言便纷纷掏出些许银钱将那纸买下,然后贴在自己的铺面一侧。接着便是攒动的人头纷纷望来对那诗作摇头晃脑的品鉴一番。 赵晴自然是喜爱诗词的,知道赵微这首好极,却碍于才学有限,并不知道是好到了哪种程度。于是便想往那些人群中扎堆去听上一听。 赵海则是憋着一股劲要在今日一鸣惊人,此时就有些不耐,不停的催促赵晴快些走。 此时时间尚早,诗会尚未正式开始,现下流传出来的,不是些早到之人的开胃前菜,就是些昨夜留宿青楼之人的作品。 听山池附近一般也就早上这一会儿最为热闹,毕竟真正疯狂的,大约都是在凌晨,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在酒精和美色的刺激下,往往都会传一些佳作出来,正午时分,也就会逐渐冷清了。 今日有些不同,这些人都听说了这场齐家诗会,约莫要持续到下午申时(3点),此时人头攒动更盛往昔。 赵晴赵海二人赶到廊亭时,诗会已然开始了,众人三两一堆,或是等待欣赏佳作,或是在一旁谈笑叙旧,猜一猜灯谜,又或是独自一人皱眉苦思然后装模作样一番,只待众人都已写就,自己再将早已做好的诗句写出来,以图一鸣惊人。 赵海其实就是这般心思,这种事情无可厚非,哪位读书人不期待自己有朝一日名扬四海呢? 进了廊亭赵晴就和赵海分开了,径直去了女眷多的那一侧。 宋家小娘子乃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孙女,家中礼教相对严一些,平时极少出门,此时难得出来一回,害羞的紧,便拉了个帘子隔出来一片空间。 这帘子其实也就只能挡住样貌,却是挡不住婉转的嗓音和妙曼的身姿。闺中好友之间时不时的娇笑声传出,惹得不少才子注目遐想一番。 “王公子确实是好诗才呢,一首冬日咏梅,当得上是第一了。” 这位王公子姓王名鑫,颇有才华,其父名为王鋆,更具才名,祖父为当朝三司使王宙。这王家诗书传家,在京城里可谓是一段佳话了。 这王鑫心中得意,嘴上却是谦虚一番,遥遥的朝帘子后的宋洁施了一礼。见赵海面色有些不愉,便问道:“不知赵二公子有何佳作?” 这赵海憋在房中一连数日,一门心思想要一鸣惊人,将准备多日的诗写出来,不料递到众人手上后,只是一些礼节性质的赞叹,连一丝涟漪也未曾溅起,心中自然有些不痛快。 此时王鑫继续说道:“你家哥哥今日可曾来了?听说令尊昨日还赐了字,如此年轻便有了字,想来才学定然不凡。” 旁边夏公子接了话茬:“我看未必,早就听人提起,此人可是一直在边远贫瘠之地讨生活,逃难才来的京城,想来即便有才,也无非是些庸才。” 王鑫闻言笑道:“夏公子此言差矣,家父昨日曾参与了赵家的认祖归宗大典,赵大公子仪表堂堂,气度风采都是没得说的……” 这夏公子言语中虽是向着赵海,可明显是不还好意,和王鑫一唱一喝间,赵海心情反而更糟。 “一乡野粗鄙之人,能有什么才学!” 王鑫听到这等兄弟阖墙的话语,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他总是一副坦荡模样,实际是起着挑拨看笑话的心思。此次参与诗会的,几乎都是高官子弟,赵微实际出身是什么,寻常百姓不知,他们可是都知道的。 前些日子朝堂之上那番风云,御史中丞一番弹劾,意指李守义一家三口走私军械乃赵骁授意。赵骁当时已然自顾不暇,可是为了护赵微性命,依然认他为子,最终落了个失察的罪名,丢了官。 这可是朝堂大事了,文官一脉喜闻乐见,回到家中自然是得意洋洋的渲染一番,市井之中的这些传闻,便是从他们口中传出。 作为主人家之一的齐嵩年近四十,本是一届商贾,参与这诗会,便也做了一番书生打扮,正和那李相之子李新在廊亭中来回招呼客人,此时也一同走过来笑着插入话题,问大家在聊些什么,王鑫则笑着回复二人,说赵家大公子赵微不大瞧得上这类诗会,若是当真来了,以他才华必然如何如何。 赵海此时心中有火,言语之间就有些刻薄,对赵微就没什么好评价。齐嵩是个生意人,极为擅长察言观色,见这个铁憨憨显然是给人当枪使了,有意打打圆场,不然自己出资赞助的诗会上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反而影响自己打进京城这个圈子。 也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同时,有一张便笺从帘后传了出来,众人挨个接过时,或是面色一凝,或是一声惊咦,接着就是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便笺刚传到王鑫手上时,王鑫就打算随意赞叹上一句,待看清了诗句,整个人就是一僵,接着看清了落款后,整个神色都变了。而赵海见了后,自也好奇,手中接过那便笺后,整个人同样怔住了。 一首五言,亦是咏梅,清新雅致意境悠远,而落款正是,赵府,赵微,赵咫尺。 第六章 这小子不老实 此时这廊亭诗会已然过半,正处于高潮之时。 宴席的桌案已经逐渐摆了上来,才子们处于一边,千金小姐们处于另一边,同时也有些已然入仕为官的年轻人和他们都不大聊得来,就也占了一处地方。 李纲老来得子,对那李新格外宠爱,有些耐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便也被拉来,算是个镇场。 这老头一个人嫌无聊,就把好友苏秦苏子季也喊上了,这一李一苏,当朝左右丞相在此处坐镇,这大都是官二代的诗会格调登时高了许多。 由于这二人地位最高,齐嵩专门安排了一处视线最好的地方,可以赏赏听山池的秀丽风光,同时也不如何吵闹。若是美景看得厌了,扭过头去便可以看到廊亭内那热闹的诗会。 李苏二老也确实如此,一边饮茶,一边谈笑,时不时远远观望一下那群青年才俊们,再感慨一下自己的年少之时。 李新没什么才名,被京城百姓所熟知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和那纨绔的性情。这次诗会之所以如此热闹,还是因为他有意无意间透露自己父亲也会参加。 廊亭内的风流才子们都指望自己一朝闻名天下知,自然都格外的卖力炫耀,更有甚者还会去买上几首诗词装点门面,只是当真能送到这二老手边的,还是在少数。 “长安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此诗不错,虽是咏雪,实则表述离别之意,你猜猜这首是何人所作?”说着话便将这笺纸递给了一旁的苏相。 “这赵骁一介武夫,自家儿子却是颇有才华,实在是……”苏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身为武官之首,却也知道以文治国的重要性,若非如此,如何能将自家儿子培养出这般才学,现下想想,我们对他,也是太过苛刻了。” “子季此言差矣,殊不知防患于未然?此时能对其有所限制,对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真生出事端来,那可是悔之晚矣。” 苏相又摇了摇头,未置可否,前些日子对待赵骁使那落井下石的手段,其实是屡次争执和交换意见后,自己默许的一种结果。免了他的官职,给那些桀骜的武官们醒醒神,同时留住他的性命,给大汉留一个善战之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身为武将之子,可作出这般诗词,已然很不容易了,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匠气太重,想来为此次诗会准备了不少时日,其心可表。” “哎,此言差矣,我家孩儿是哪路货色我岂会不知,他操办的诗会如此热闹,想必那些学子知道你我二人在此。总想着走这般捷径而出人头地,这等心思有何可表之处?朝廷登科取仕,天下唯才是举,总不琢磨正途,非要搞这等歪门邪道。” 苏秦见他又开始和自己唱反调,笑骂了两句,又开始就诗词是否可以作为评判一人才华的标准,争了起来。 廊亭内现在越发热闹了,齐嵩请来了不少歌妓,最为知名的便是群芳阁的子纯姑娘,声如莺啼,清唱之时有如涓涓泉水,婉转动听,令人不忍高声说话。此女身陷青楼但品性高洁,天生一副远离世俗的出尘模样,令不少才子都为之心折。 苏秦二老争了一会儿,便被这歌声所吸引,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不时的点头赞叹一番。不多一会人,就又有一首诗送了上来,正是王鑫的咏梅。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此诗不错,辞藻不甚华丽,但情感含蓄隽永,借景寓志。此次诗会,当是第一了!” “还是有些匠气的,广之那厮富甲天下,他这孙儿何时住过村子,若是没经历过这等困苦生活,那些看似寻常的景色其实都是悉心雕琢出来的,只是雕琢成了朴实的模样而已。不过即便如此,文兴这孩子的咏梅,咱们当年那岁数可是做不出来的,算得上是可造之才了。” 李纲闻言点了点头:“相比其父,可是强得太多了。” 这话音一落,苏秦就想起了王鑫的父亲王鋆那些市井间已然传遍的糟烂事,和李纲对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 不过这时,廊亭中却有人嚷了起来:“好诗!” 接着这原本虽然热闹但不吵闹的廊亭中,不少人都开始呼喝起来,有惊咦之声,也有喝彩之声,不多一会儿,李新就拿着一张笺纸快步走了过来,难掩兴奋之色。 而此时,廊亭中却已经有人开始高声说道:“诸位且静一静,一同品鉴一下这首咏梅。”说完后深呼吸了一下,而在场诸人也都纷纷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 声音悠扬隽永,稍稍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后,继续吟道。 “遥知不是雪,为有……” “暗!香!来——” 诗不长,很快便吟完,而廊亭中的众人似乎都有些失神,口中不停的喃喃着最后一句。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然尔此时这首咏梅,却让人纷纷觉得,这当之无愧便是第一了。 咏梅诗咏雪这类写物写景的诗,最讨文人墨客的喜欢,但流传千古的,却也就那么几首。 就连李苏二老在听了那人的吟诵后,又跟着默念了一遍。这诗画面感太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若当真只是写景就也罢了,可是那字里行间隐隐却显出自己孤芳不自赏的傲气来。 此时苏秦注意到了什么,一声惊咦。 “你且看看这里。” 说着,就用手指了指落款,赵府,赵微,赵咫尺。 李纲见状却是一愣:“莫非是重名?”于是和苏秦对视一眼,眼神碰撞中,二老意思不言而喻,心下虽然怀疑,却都已经信了八九分。 “这小子可真不老实!” “是极!问他可懂诗词,他道不懂,问他可曾写过什么文章,也只道不曾,就连下棋,也只说自己不会下!” 苏秦想起自己与他对弈之时,被逼得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得点了点头:“哪有初学者有这般棋力,还有那明明输了,还要死缠烂打的劲,现下想想,着实可恶。” 李纲却是笑骂了苏秦两句:“你悔棋的事儿自己倒是忘了个干净,多大岁数,也不知羞。” 李苏二老又相互的笑骂一阵,李纲继续道:“记得那日茶铺中赏雨景之时,就觉得此子谈吐不凡,竟是能分立你我二人的立场,各说出一番言论。起初以为只是巧言善辩之徒,现下想想,应是见多识广所致,赵骁这厮倒是认了个好儿子。” 说着这话的同时,就拿手指了指躬身谨立在一旁的李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廊亭内,似乎有人因为什么而争执了起来。 第七章 诗会上的纷争 这次听山池上的廊亭诗会,得了不少人的关注,不论是寻常的贩夫走卒,还是世家大族,亦或者是那些前来助兴的女子们。 不远处的子纯姑娘只是一歌姬,地位不如在场诸人,好奇这现场动静,却又不方便过来。身旁丫鬟冬儿却是在刚才帮忙端茶水时,听到了不少,见自家小姐翘首以盼的样子,不由得抿嘴笑道:“小姐这么快就将余二公子给忘了?” 子纯见自家婢子居然取笑自己,作势要打,冬儿则是讨饶了一番,才说道:“那王鑫王公子不相信这咏梅是赵微公子作的呢。”接着就絮絮叨叨的将赵晴如何掀开帘子指责王鑫没有肚量,而王鑫却因为原有诗稿上那幅梅树图明显是余大公子的手笔,便指责这诗并非赵微所作的事情,一点点都说于了子纯姑娘听。 “不过……那赵家小姐说,余大公子那幅画,也是那赵微公子所作呢,只是余大公子誊录到纸张上而已。还说,当时……他家哥哥只写了三句诗,最后一句原本并非是‘唯有暗香来’,而是……而是……” 说到此处,这婢女便掩嘴笑了起来,子纯听到此处,心下越发好奇,结果这婢子竟是越笑越厉害。 “你这死丫头,莫要这般吊人胃口!” 这婢女又笑了两声,才继续道:“赵小姐说,最后一句诗,原本是‘因为它好香香香呀’,小姐你说,真要诗的最后一句是这个,那可真的是逗死人啦!” 子纯听了后也不禁掩嘴轻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大像是刻意编出来的。 “这赵大公子却是有趣的很。” “可不是嘛~当时婢子听见时,可把我给憋坏啦,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那赵小姐还说,这诗啊,本来就是他哥哥见她喜欢这诗会,便送给她,让她在这诗会上可以好生出出风头的,全都是因为她听见王鑫那几个公子哥,使劲贬低她哥哥,心中气不过,所以才拿出来的!” 这主仆二人还在这廊亭的一旁有说有笑的谈着刚才发生那些事情,耳边却又听见一声娇叱,声音很响,不由得将二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诗,本就是我家哥哥写的!” 此时的赵晴小脸涨得通红,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显然是气极了。而王鑫,一开始还有些尴尬,现在也已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其实买诗这种事情,也很是寻常的。” 在场的那些官二代们见赵晴言之凿凿,本都已经信了八九分,而此时听到王鑫所言,心中念头就又变换了过来。 花钱买诗其实是屡见不鲜的,只是大多数买诗之人,也并非是为了出风头,只是想在一些避不开的场合,拿出一首来,免得丢了自家脸面而已。就算是买了诗被人知道了,也就是相互之间会心一笑,事情也就算揭过去了,并不会大声宣扬。 这些官二代们,早就从父辈口中听说过赵微此人,一个乡野村夫的观念先入为主,再加之在诗会上,本就是相互之间存在了相互比斗之意,一时之间也就生出了文人相轻的心思。不由得就附和道:“是啊,这原也是寻常事。” 而此时,一声威严的厉喝陡然从一旁传了过来。 “王!文!兴!” 王鑫被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发现竟然是当朝宰相李纲李纪常,登时脖子一缩,低头拱手:“李……李太公……” 这李纲、苏秦和三司使王宙,可谓是朝堂中的文官三巨头了,朝堂多少大事,都是这三人在那立政殿中,于谈笑之间定下的。 这三人,志同道合,都是一心为国之人,公事处理得和谐,私交也就甚好,家中也会时常走动一二。这王鑫见李纲突然冒了出来,深知他的脾性,心中顿时怯了。 李纲此时神情肃穆,眼神扫视全场后,就盯在了王鑫身上,一副训斥自家孩子的模样,厉喝道:“这些话,可是能随便说的吗?” 此时的王鑫讷讷不敢言语。 “身为君子,当谨言之,慎行之!刚才你的那些言语,可有半点挨着边了!” 王鑫此时在诸多同龄好友面前被这般训斥,面色顿时涨得通红。 李纲也不管王鑫是否打算开口说话,继续厉声道:“你若是买诗,能否买得到此等诗句?若是写得出此等诗句,可会因为区区黄白之物将诗作卖于你?你且细想,是否是这个道理!” “是……是……文兴受教了……” 李纲还待开口,却被苏秦拉住了衣袖:“你李太公素来刚正,因此在言辞上,就显得激烈了些,文兴你可莫要怨你李太公……老朽啊,有些话也是想问问你的,今日这诗会上,如此之多的诗词佳作,若是赵微这首咏梅,只是寻常,或者干脆是粗劣不堪,你可还会有这诗是买来的念头?” 苏秦的语气和善,王鑫好受许多,也更容易接受一些,当下明白他的意思,语气便有些干涩:“我……我……我应当是不会去理会的……” “那你可认得赵微此人?可知其操守品性?” “孩儿……孩儿……” 苏秦见王鑫一副羞愧模样,知他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当下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反而举起手中一张张笺纸,吟诵起来。吟诵过后,便是一番点评,这点评不刻意夸大,也不过分贬低,言辞之间格外中肯,在场诸位学子中的诗作,不少都被提起,纷纷点头受教。 提到王鑫那首咏梅诗,着实是好生夸赞了一番。 这么多首诗词的评价可是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而这段时间里,却是没人谈笑或者唱曲了,都在听苏秦的旁征博引,这其中自然就有王鑫和赵海二人。 自打冲突一开始,赵海就一言不发,既不帮妹妹,却也不帮王鑫,此时被苏秦点评诗作时,被含蓄的道破了自己那点小心思,脸上虽然羞臊,却也感念苏秦这番提点教化。王鑫则更是感念苏秦在自己同辈面前帮自己保下了颜面,二人都是深深的施了一礼。 苏秦本就是学识渊博之人,而且为人并不如何威严,在他这般穿针引线之下,众人纷纷觉得赵微这诗虽好,但不代表自己做不出来。 于是纷纷交流写诗时的心得,何种场景何种措辞可以表达何种心情等等诸如此类,诗会竟然是再度达到了高潮。 李苏二老见诗会再次热络,便也回转了原先所待的地方,李纲此时的面色还有些不愉,只是自顾自坐下低头抿茶。 苏秦见状则是拿起手边茶杯碰了碰李纲手中的杯子笑道:“你说你呀,孩子们本就好面子,你那般不留情面,让他以后如何自处呀!” 李纲心中还是有些不悦,冷哼一声:“你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名声好处都让你占了,锅都我背!” 苏秦哈哈一笑:“得!得!下次有啥事,我唱黑脸!行不行,你这老头,这般小气!说了那么久话,可是渴死我了。” 喝了一大口茶后,苏秦道:“要我说,这事儿都怨那赵咫尺!写首如此好诗还非要顶自家妹妹的名头!下次要是再遇见,可不能饶了他!” 这个时候的赵微,却是在长安城中带着小厮四处溜达,突然之间鼻头一痒,一个喷嚏猛地就打了出来。 天可真冷啊……是不是感冒了? 第八章 古怪书生 宋洁是一个娇娇怯怯的官家小姐,而且身形窈窕容貌秀丽,平日里喜欢窝在闺房之中写写画画,见过他的公子哥是少数,因此自打她一出现,那目光总会时不时的瞟向她所在的方向。 而她终归是面皮太薄,仅仅是见了这许多生人,面颊上的那抹绯红就没落下来过。于是在廊亭之中再次热络起来以后,宋洁赵晴等几位闺中密友便又回了自己原来所处的廊道。 赵晴心思单纯,见有一个甚为和善的老人帮自家哥哥说话,心中那些气登时也就散掉了。此时正拉着宋洁的手使劲打趣,边上那些姐妹也都纷纷掩嘴附和,惹得宋洁的面颊变得更红了。 宋洁害羞的同这些闺中好友们笑闹一阵后,似有意似无意的对赵晴那张笺纸说:“这纸上梅树见得多了,只是不知雪地上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赵晴没想太多,自顾自的描述一番,有些懊恼的怨自己贪玩,把好端端的一幅画给踩坏了,而边上那些姐妹们,或站或坐或倚,但动作却是格外一致,纷纷掩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呢?” 这话音一落,她们反而笑得更加厉害了些。虽是冬日,这正午时分的阳光,却不是一般的暖,打在宋洁的面颊上,顿觉又红又热,人家只是好奇而已……瞧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我们聊我们的,不要理会她们。” ********************************* 冬日正午的长安城雪虽然没有化完,却显得异常温暖,长安的朱雀大街格外的宽,随意的站在街边都能清晰的看见那雄伟的皇城,这种庄严和厚重的感觉赵微不大喜欢。后世在江南生活过,就更加喜欢那些小桥流水和那些吴侬软语,总觉得这里有些冰冷,少了些许生活气息。 赵微最喜欢的便是那东西两市和礼泉坊,着实是热闹非凡,往来的商贾和本地自有的那些店家摊贩们,都在热络的忙活着。赵微则是点了一碗面,在店家不理解的注视下,舀了非常多的汤浇在了面上。 “大……大少爷……” 石头有些扭捏的样子让赵微不大习惯:“怎么了?” “夫人……夫人削了月例钱,这般花销下去……很快就要用完了。” 赵微却是笑了拍了拍石头的肩:“没事,还是要先吃饱肚子,你还是一碗油泼面?” “嗨!店家……” 石头神色有些复杂,大少爷一点架子也无,也不像二少爷那般非打即骂,可是……这可是您的月例银钱,却都是石头给吃掉了…… “给他?” 店家朝赵微确认了一遍后,用古怪的眼神望了望了石头,有些黑有些瘦,并不如何好看,接着就摇了摇头。而石头的全部心神则是被那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给吸引住了。 真的……好香啊……若是不吃……却是又浪费掉了……这可是食物……食物不能浪费的。 赵微吃东西不快,因为心思大都花在了瞧热闹上,那一碗汤汤水水甚多的面条,在石头已经吃完了后,却还剩下一半,都有些坨了。 石头循着赵微的视线望去,发现又是那个雨天里强行塞给人伞的家伙,而这个人,居然在和一个老爷子来来回回的躬身行礼,寻常百姓如此客气加谦和有礼,不应当是大汉朝之幸吗?那……大少爷他在笑什么? 石头年纪还小,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赵微却是看得出来的。 那个老爷子显然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岁数大了,走路有些战战巍巍的,这么大岁数还独自出门来逛集市,一看就是个老顽固。但是那个古怪书生却是一副寻到猎物的模样,赶紧走到近前躬身行礼想要搀扶他出去。 这老顽固哪里肯,可是又不好冲着外人使他那倔驴脾气,只好不停地躬身行礼,这下好了,两个人你一礼我一礼,就这么来来回回。那老顽固后面腰都已经弯不下去了,只能简单的拱手,而那古怪书生还是一副执意要搀的模样。 “这位兄台,还请过来一叙!” 最终还是赵微帮那老爷子解了围,而那古怪书生看见赵微,也是一愣,随即就走了过来:“这位仁兄可是有什么需要在下相助的地方吗?” 赵微用手指了指那倔老头:“还是饶了人家吧。” 这古怪书生面色一黑:“阁下闲事是不是管得有些宽了。” 赵微听到这书生居然能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当即拱了拱手:“那兄台您去忙吧,在下还有面要吃,现在就不叨扰了。” 而这古怪书生,却是坐了下来:“你连续坏我两次好事,可不能饶你!你且说来,可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但凡有所求,在下义不容辞!” “不必!不必!” “不行!你必须要有所求!” “不必!不必!” “不行……” 这样无营养的对话持续了两三次,赵微摊了摊手,有些无奈:“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吗?” “嗯!” “那……要不兄台……帮忙把饭钱结了?” “呃……在下……在下……在下一向不用这等铜臭之物相助他人!兄台可另提一个要求……” 赵微见他把囊中羞涩四个字表现的如此清新脱俗,不由得又想笑,强行忍住后才继续道:“那……我最近手头比较紧,兄台可否帮忙找些挣钱的活计来?” 这古怪书生听到赵微这等要求,又语塞了,嘴中嗫喏了半晌,才道:“公子一表人才,为何说话总与这铜臭之物挂钩,此事有违在下初衷,先行告辞,后会无期……” 说完话也不等赵微有什么反应,扭脸就走。 赵微呵呵一笑,摇了摇头。只是没过多久,赵微在闲逛之时,就再次遇见了他。 依然是一副想要强行给别人施以援手的模样,而且还拉着别人的衣袖不肯松开。 赵微不由得就笑出了声来,那古怪书生回头望见了赵微,就是一个白眼,赵微朝他挥手示意,他也只做不理,丢下先前拉住的那个人,直接就跑开了。 这件事情来回反复了好几次,终于那古怪书生受不了了。 “你到底意欲何为?” “在下……真的只是凑巧遇见你的……” 第九章 少女情怀总是春 黄昏时分,夕阳将挂在天空的云彩晕出了一道金边,同时也染红了半个长安城,看来明日会是一个好天气了。 廊亭诗会已然散了,只是不少富家子弟未曾尽兴,相约同行前往听山池那画舫上欣赏子纯姑娘天籁嗓音,或者是非非姑娘的琴箫。赵海喜欢可兰姑娘的舞姿,虽有薄纱蔽体,但依然清晰可辨那纤腰款款,轻摇之时勾魂摄魄。对音乐却不大感兴趣,只是架不住这群好友的邀约,只好一同前去了。 赵晴没有赵海这么自由,晚上若想要出门玩还必须要爹娘点头才行,此时架着马车归家,却正好看到自家微哥哥和一个书生在路边聊着什么。那书生的身形跟自家哥哥比,可是小了好一圈,但依然有些张牙舞爪的,当即唤停了马车。哥哥那么和煦的一个人,可不能让他受欺负了。 只是走近之时,待看清书生那张脸,赵晴就吃惊的张圆了小嘴,那古怪书生也看清了赵晴,当即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赶紧走。赵晴连忙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后腿两步,准备回到马车之上。而赵微却顺着那古怪书生奇怪的神情扭头望了过来。 “你……诗会结束啦!” 赵晴此时的姿态有些不雅,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改后退为前进,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来:“嗯!咳……是呢!” “你们……认识啊?” 这古怪书生和赵晴异口同声:“不!不认识!” 赵微闻言古怪的打量了这二人一眼,这书生虽然失了几分阳刚之气,但确实是一副好样貌,个头也嫌矮了些,但……比赵晴要高,这时候的女子应该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吧?心下了然,微微俯下身子,凑到了赵晴耳边:“没事,哥哥会帮你的。” 赵晴没反应过来,诧异的“啊”了一声,然后就挽住了赵微的胳膊:“走走走,咱们回家去,我要好好跟你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小丫头确实可爱的紧,这是在害羞吗?于是回头朝那古怪书生又好好打量了两眼,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那古怪书生则是眼睛一瞪:“后会无期!” 马车的车轱辘压在这条石铺就的路面上,“咕噜噜”的直响,车厢身子也跟着左右晃动,坐在这车上悠悠哉哉的晃回家,还是挺惬意的。 赵晴把诗会上的事情都说了,有生气、有懊恼、也有那两个老人站出来说话时心中的快意,但更多的还是自己没能在姐妹跟前出得了风头,有些怅怅然。 “哥哥的才华,宋家姐姐可是赞不绝口呢~” “哎哟,好酸。” 赵晴见自己话都还没说出口,心思就已经被道破,有些羞臊,俏脸一板,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打算再理赵微。 “唔……可惜了,刚给某个人写了好些诗词,唉……看来她是不想要咯……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赵晴一直在偷偷打量哥哥的动静,见他神情严肃,信以为真,当即又挽住了赵微,开始撒起娇来。这兄妹二人在这马车之中好一番笑闹,动静之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终于过了半晌,赵晴才问道:“刚才哥哥你说的明月啊沟渠啊什么的,也是诗吗?” 赵微有些哑然,这是元朝时期的一个故事话本里的,叫做《琵琶记》,讲的是一个书生成家后,进京赶考却被宰相收作女婿的故事,和陈世美的故事不同,结局是好的。 “晴儿,想听故事吗?” 看着赵晴点头,赵微便是一番娓娓道来,到了赵府后,故事却未讲完,正好讲到蔡伯喈高中,被丞相和皇帝强行赐婚的事情。 “这蔡伯喈好生可恶,有话直言便是,非要以尽孝为由辞婚,若是明言自己已有妻室,皇帝和丞相又怎会逼他?” 赵微再次哑然,好一个故事,若是她是那蔡伯喈,到这也就全剧终了。 赵晴此时要回赵夫人那报安问安,有些不舍的同赵微道了别。今日之事,怕是自己后面几日都会有些不好过,最近还是少出门好了。 赵晴问了安后就又跑来寻赵微,只是和赵夫人闲聊时,却没有提起诗会上的那些事情。谈起赵海,也只说他的诗得了一个老头的好一番夸赞,再将具体如何夸的细细学了一遍,果然赵夫人喜笑颜开。 问起赵海此时在哪,赵晴只是摇头故作不知,赵夫人也没在意,赵微没去,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早就有些耳闻,今日李相怕是会到场,既然有老头评价自家海儿的诗,那这份流言怕是真的了,自家儿子的才华被认可,总归入仕就会顺利一些。 赵晴不喜欢琵琶记里的故事,赵微只是笑笑,接着就讲了一个赵晴更不喜欢的故事,便是那陈世美跟秦香莲了。 赵晴没料到,那蔡伯喈已经够可恶了,但起码心向原配,这陈世美直接就是要弄死原配了。自家哥哥怎么说的还是这一类的故事,接着就想起来赵微讲故事前那古怪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他又在逗自己玩。 “你总是戏耍晴儿,晴儿不要喜欢你了。” 一副手叉腰气呼呼的模样甚是可爱,赵微则用手按住她两边的脸蛋子往中间就是一挤。 “那样生气太可爱,还是要丑些才吓人。” 赵晴被这么一折腾,却是直接破了功,登时就又笑了出来:“你可真讨厌啦!不跟你玩了!”然后手攥着衣角一溜烟的就跑回了自己的阁楼。 回了阁楼后,赵晴却是双手捧心伏在了阁楼栏杆上,望向了赵微那个院子。 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却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当妹妹可以这般好,微哥哥知道什么时候会容让自己,又知道什么时候会逗自己开心,那么亲昵的动作……却是还没人跟自己做过呢…… 虽然整个脸都变形啦…… 应该会很丑吧…… 哦不,微哥哥一定会认为那是可爱的,宋家姐姐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给踏破了,可是都因为宋家只招赘不嫁女而萌生退意,可……为什么从没听爹爹提起过有人向我求亲呢…… 是晴儿哪里不够好吗? 阁楼上一阵寒风吹来,赵晴紧了紧衣服,回到了闺房中,对着油灯,又看起赵微帮他讨要来的那幅画。 微哥哥一定会觉得晴儿哪里都是好的! 没想到你写诗也这般厉害,晴儿这下眼界高了,以后哪里还能看得上其他人?这样晴儿以后可就要嫁不出去啦…… 都怨你…… 对!不管!就是怨你…… 唔……好困…… 你要不是我哥哥就好了…… 第十章 只好自己挣钱了 有关廊亭诗会的事情,在诗会结束以后,就开始在长安城中持续发酵起来,那首咏梅一直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只是提起作者时,大多数人还是有些语焉不详。那些官二代们在瞧不起赵微的同时,又把他那首诗当成了一个竞争对手,人这辈子,做出一两首好诗,还是正常的。 这其实多亏了苏秦的那些话,因此他的那番提点,反而比赵微这首诗流传的还要广一些。 赵微着实在家中安生了好几天,赵晴也少出门,这俩人就时常腻在一起,赵晴就缠着赵微给他讲故事听。再没几日,也就该到下个月了,正好被削了月例银钱,省着点花也是挺好的。 只是……赵夫人对这件事还是有了些耳闻,然后将赵晴拉过去证实了一番。赵晴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而且她对自家母亲和微哥哥之间这点儿龌龊还是有点不甚明了的。 当娘的又怎会为难儿子?微哥哥住的院子都还是娘亲亲自打点的呢。 赵夫人初闻时,心情着实糟糕至极,可是寻海儿证实时……海儿说的是,不过是寻常诗词,谁都做得出啊,晴儿还真是向这小子。 于是石头在领下个月例银时,赵微又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月例银钱再次削了,这次最狠,被折了一半。若是再如往常一般天天出去闲逛,再在外面吃顿饭,怕也就只能撑个十天。 赵微叹了口气,这种不得当家主母喜欢的事情,着实令人愉快不起来,人家也不跟你来硬的,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只需要用一件事情就可以将自己拿捏的死死的。不是亲生的,就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吗?至于吗…… 赵骁还是不错的,时时会着人问候一下,吃饭时听说了那诗会的事后,也好生夸赞了一番,那神情姿态实在不似作伪,是当真替自己高兴的。 看来摸索一下目前长安城老百姓的需求,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了,才好有的放矢一下,经济不独立,怎么样都像是寄人篱下。 过了几日,听赵晴说外面有关那首咏梅的言论已经散了,赵微就又带着石头出门去了。赵晴想跟着,赵夫人却是不让,嘴上只说女孩子家少往外头跑,神情中则是有些想阻止赵晴跟赵微来往的意思。 这几日,赵微自然又碰见了那个古怪书生,只是远远招招手,或者点头示意一下,而那古怪书生则是恶狠狠的比划了一下小拳头,或者是翻个白眼当即溜走。 这种性格真的很糟糕啊,而且有些动作看起来真的很娘炮,晴儿你确定你喜欢这样的? 那两个有趣的老头却是一直没遇到,问起店家后才知道,他们一般下雨的时候都会在此对弈赏雨,平时基本上是见不到的。 不过闲逛归闲逛,每日到午膳之时,还是会回到府上,用完了后才会继续出府,这样就是麻烦了一些。起先赵夫人没在意,后来发现整个人都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才知道他就是专门回来吃个饭而已,当即脸色就有些阴沉。 赵微自然看见了,内心其实是想笑的,这种暗地里相互斗心眼的事情,还是挺有意思。 然而在下个月,干脆是没了月银,不过赵微此时已经不担心了。 目前这个汉朝,很多生活上的日用品都已经很齐全了,比如牙刷、肥皂等等,一些易制造收益大的东西,往往市面上都是有得卖的,就连纸张,据说东面已经流传出来一些新的造纸工艺,有些纸张格外坚硬,毛笔写上去墨汁都会滑下来,而有些又会很柔软,一沾水基本就要烂了。 唉……这世道,那软纸买来擦屁股应该不错……竹片用起来实在太……难以言喻。 但是……整个精神文明层面的东西,实在太过稀少,长安城里那些百姓闲来无事,最喜欢去的也就是茶馆了,那里有不少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都是些时常重复的老桥段。 所以赵微就借着赵晴的关系,搭上了李新这条线。 其实赵微尚未开口表达自己的诉求,李新就已经很是见猎心喜了,像他这等纨绔,天天被自家丞相老爹嫌弃,此时据说有正经事寻他,哪能不欣喜若狂?待听到赵微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后,李新更觉得此事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拍着胸脯直接就应了下来。 而一本未曾署名作者的《西游记》,就这样,一点点的出现在了长安城百姓的视野里。 在这个世界的汉朝,话本小说算得上是头一次问世,刚投入水中时,并无什么波浪砸出来。此时的书册还是有些贵重,寻常人不一定买得起。赵微是不管这些的,只是将每日跟赵晴所讲的故事记录下来,然后将稿子递出换来润笔费也就是了。 李新是丞相之子,本身才华一般,却又被身份所拘束,想做些事情让自家老爹也能涨涨脸,却又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害怕被冠上欺压百姓或者与民争利这样的大帽子。 而刊印书册……读书人之间的事情,钱能叫钱吗?那是润笔费。李新越想越觉得此事再适合自己不过,兴冲冲以为自己可以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么多钱投进去,却是看不见半点动静。 李新登门拜访的时候,赵晴和赵微正在整理新章节的稿子,本是客气跟欣喜的将他迎了进来,不想带来的消息却是……他有些打退堂鼓了。 这完全是不应该的事情,四大名着其他三个都不大适合,两个牵涉政治太多,第三个受众群体又小,不知道目前汉朝朝堂对这些东西接受程度如何,若是想试水,显然还是《西游记》更好一些,一问起,才知道原来这李新猛子扎太狠,直接进泥里头了。 “酒楼茶馆,那些说书先生那,不妨每日都着人送上一章节去,前面可以送,后面就需要他们买了么。至于寻常百姓或者是其他一些读书人买不买,可暂时等些日子的,总归要先把名声宣扬起来不是。” 赵微把一些简单的经商策略和李新好好描述了一番,而李新则是一副醍醐灌顶的受教模样。赵晴在一旁听得也是两眼放光:“原来经商还有这么多门道吗?晴儿以为,那些商人只是负责转手坐收渔利的小人呢?” “可不能这么想,虽然有士农工商这阶层划分之说,可是我们大汉朝离了他们哪一个,都会分崩离析的。商人虽然不事生产,但是整个社会的货物流通却是一点也离不开他们。我们每日吃的粮食,若是那些农户自己来这长安城售卖,且不说长安城容不容得下这么多人,单单是他们每个人路途上的人吃马嚼,都是不小的一笔损耗,而商人负责收购、运输、转卖,帮天下百姓节省下来多少口粮,这都是他们的功绩。他们既然做了事情,总不能一点银子不挣吧!所以小人之说,其实有些过了的。” 赵微说话不徐不疾,面上也一直带着微笑,和煦的看着赵晴,时不时还会喝上几口茶水润润嗓子。而李新和赵晴听了后,直接就呆掉了,以前何曾听过这种言论? 李新兴冲冲的就打算告辞回去继续干他的事业了,赵微连忙就把他拉住,这孩子憋得太久,这样莽下去肯定要吃亏。 “现在这件事情,只有你一家在做,但过不得多久,就会出现很多竞争者了,这是寻常事,你要平常心对待……” “为……为何?” “百姓中,总归不缺这些有生意头脑的人,情形若是好一些,应当是很多学子发现这样可以贴补一些家用,便会纷纷写些故事出来,你所要做的,其实就是把一把关,不能什么样的稿子都收,不然等于是砸了自家招牌。” “那……若是情形糟糕呢?” “情形若是糟糕……就会有很多书局,像你一般收稿子,或者……干脆现在和你合作的书局会拒绝帮你刊印,那个时候……你有稿子也发不出去,所以你要多想一想,把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给提前规避掉才好……” 李新咬了咬牙,躬身一礼,便离开了赵府。 天边一道明亮闪起,却没有隆隆雷声,怕是……又要下雨了。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第十一章 天道好轮回 这场冬雨不如上一场大,雨像是些断掉的丝线,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随着风就那么胡乱的飘着。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担心雨下大了无法归家,却是看不见任何撑雨伞或者是披蓑衣之人。 腰包里又有了银钱,出门就有底气多了,赵微不大在乎这些银钱,通通都交给了石头。石头哆哆嗦嗦的接过这些,只要出门,就把钱袋子攥得紧紧的,生怕有哪些杀才给摸了去。 “少爷!雨具!” 赵微摆了摆手,这雨不大,打在脸上若不是因为那些许凉意,都有些察觉不到。 “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你要不要一起。” 石头愣了愣,然后重重点了点头,便也脱下了刚披上的蓑衣。石头人如其名,有些木,此时却总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嗫喏两下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赵微大概是猜到了他现在心里什么情绪,便说道:“这才多大点钱,安心帮我管着吧!” “我……我……老爷……老爷……” 这石头卡壳在这里,组织不出完整的语句来,赵微又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 石头又一次重重点了点头。 今日那路边茶铺里,赵微又看见了那几名老人,李、苏二人都在,还有几个不常见的,到是比往常人要多些。依稀记得有一个姓王,一个姓宋。李苏二人和赵微接触多些,此时远远见了他,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赵微挺喜欢和李苏两个老人说话,聊起来总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毕竟二人都是大儒,举止谈笑间自有一番气度。 “小子倒是有些才华,诗写得着实不错!” 赵微听了,大概猜到这二人家中应当有年轻子弟为官,这几日在长安逛了这么久,能知道是自己作那首咏梅的,还真是少有。于是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围棋一道也是在藏拙吧!年纪轻轻,一点锋芒都不显,日子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姓苏的老头说话一直都是这么接地气,赵微笑了笑:“围棋是真不会,象棋么……总是要费心思不让你们输得太难看……比下围棋还要累些……” “嘿!你这臭小子!” 赵微呵呵一笑:“你这糟老头。” 边上几人看着这一老一少在这里耍宝,也都是会心一笑,那姓宋的老者却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大约是嫌赵微不尊老,不懂礼数。 苏秦哪里是介意这种细枝末节事情的人,撸起袖子就拉着赵微和他杀了一局,言语中不停的叫嚣着,要赵微全力以赴……长者有命岂敢不尊,苏秦连悔数次,依然是大败亏输。 “当着我这么多老友的面,一点脸面都不给!” 赵微笑道:“你看看,全力以赴又不讨喜,那自然要藏藏拙了。围棋一道,我本就不太懂,自然要奋力搏杀,自己既能尽兴,也不扫了对手的兴致。” 李纲在一旁点了点头:“咫尺这番话,却是合乎了圣人之言,正所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赵微一听,愣了愣,笑道:“您这是谬赞了,也不至于的。” 那个姓宋的老者却在一旁接了话:“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此话该作何解释啊?” 这话一出,赵微有些愣神,而周围那几个老人却都看着这姓宋的老头,嘴角微翘,似乎是在强忍着笑。 赵微没明白这宋姓老者是何意,打量了他片刻,目光有些肆无忌惮,这老头面色一板,显然不喜欢赵微这种逾礼的行为。 这两句话都语出《中庸》,但这意思全然不挨着呀,这……宋姓老者问的是“诚”、“天性”、还有“教化”三者之间的关系。 “待人以诚虽是至理,可也要分情况的……” 然后赵微就将炫耀、谦虚、自卑之间的细节差异描述了一番,表达了有时候,太过诚未必是好事,明知对方棋力不如己,何必一点余地不留。 这话一出,就轮到周围那些老者惊讶了。那宋姓老头其实就是见这小子似乎对中庸有所涉猎,随意说了一句想考教其一番经意,本以为他顶多也就是能直接把圣人这微言大义用自己的话表述出来,谁曾想他居然通过这句话引申了下去…… 这若非已经吃透了,不然怎会这般?这样的话,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学问,可是太过难得了…… 那王姓老者便又问了赵微如何看待“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话题太大了些,与个人而言,可以谈一谈义,可……与国而言,再谈义就显得太迂了。而这几个老者…… 赵微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小子不知,望王老先生赐教。” 这话一出,那王姓老者神色间划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洋洋洒洒的阐述了好一大通国与利之间不可分割,君子国的不可取之处,紧接着边上就有很多老者不赞同,与他争执起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赵微坐下后,苏秦却是隔空虚点了他几下:“你这小子精得很。” 李纲也乐呵呵的附和:“可不是,一下就把自己摘出来了。” 今日雨不大,那古怪书生又在冒雨行善,看样子运气不错,很快就将手中伞递了出去,这样反而没什么热闹可瞧了。 他也看见了赵微,却是朝赵微吐了吐舌头,这姿态太过娘炮,看得赵微心里一阵恶寒。 李苏二人则是低声闲聊,都是些国家大事,不是冬日雪大,不少房屋垮塌,百姓流离失所,就是西边卫国似乎蠢蠢欲动,要么就是什么朝廷封爵太多,以至于现在有功难赏。 赵微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一边听,一边自顾自的饮茶。 “这等美景,可有佳句?” 赵微侧过头,见李苏二老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笑着摆了摆手,脱口而出:“不懂诗词……” “你这小子又不老实!那咏梅明明是你的手笔,非要假借自家妹子的名义!此时还张口就来,我们又不曾逼你作诗……” 赵微见被戳穿,略有些讪讪然:“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为写那首诗,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好运气……” 结果话音刚落,这二老齐声声笑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使劲埋汰赵微。 “你这句‘妙手偶得之’,只是残句,还是已有全诗?吟来听听。”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和这些古人说话,真是费劲,随便张口一句都要问你出处……问你是否有全诗…… 不过还好,问题不大,赵微和这几个老者在一起,并不是想借他们的人脉关系为自己牟什么利,纯粹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此时被笑骂,反而颇有些开心,于是等他们骂累了,随口又抛出几句诗来。 “沾衣欲湿杏花雨,渭城朝雨亦轻尘,吹面不寒杨柳风,客舍青青柳色新……” 李苏二人瞠目结舌,不料赵微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吟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这几句里好多都是驴头不对马嘴,而这李苏二老却是记忆力惊人:“这……‘沾衣欲湿杏花雨’,应当和‘吹面不寒杨柳风’是一句。” “空山什么后?” 这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居然将那些残句拼了个七七八八。 “可恨这小子不好好作诗,当真都给糟践了。” 赵微在一旁乐呵呵的瞧热闹,见他们居然能都能把诗句拼对,心下也是赞叹不已,不过此时还是先溜比较好,当即就是一拱手:“忽然想起府上还炖着汤,此时怕是要熬干了,小子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拉着石头的手腕,就准备冒雨回府,只是不料,刚走没多久,雨突然就变大了……无奈之下只好折返。 苏秦看着一脸狼狈模样的赵微,放声大笑,扭头就冲李纲说道:“忽然想起这小子的一句话,此时用在此处到是十分的恰当。”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考教 赵微在那茶铺等了一会儿,发现这雨淅淅沥沥的竟是越来越大,开始瓢泼起来,这下更是回去不得了。 赵微淋了雨,一阵风吹来,湿衣服贴上了身子,猛的就打了个哆嗦,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这小子淋了雨,可莫要受了风寒。” 当即李纲便讲守在外边的扈从唤了过来,安排他护送这主仆二人回府上换身衣衫。 这李府距离此处极近,赵微和石头上下马车的工夫,身上就又湿了一大片。 过来照顾他们的是李纲的一个侍妾,唤作柔娘,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显然保养的极好,而且一身衣衫也很朴素,但谈吐举止十分优雅,显然是读过书的。 赵微曾经在坊间听过不少传闻,李纲正妻多年无后,尔后帮自家相公纳妾,这妾室乃是岭南一富商所养瘦马,嫁于李纲时年芳十六岁,而当时李纲已年近五十…… 这老夫少妻艳福无双,也成功为其诞下麟子,在长安城不少人为之津津乐道。 “想不到咫尺身子如此魁梧,启初的衣衫显得都有些小了。” 这话一出,赵微愣了愣神,叫做启初的,自己也识得,而且也姓李,不会有这般巧吧! 正在感叹间,边上一声惊咦:“咫尺兄,你怎在此?” 循声望去,正是李新。赵微不由得扭头打量了一眼李纲,李纲也挺直了腰板捋了捋胡须。这老头,自己不也不老实,贵为宰相了,也玩扮猪吃老虎的把戏。那么……那个苏姓的老头…… 不过毕竟他的家人在此,赵微并未把那些话说出口,表面上显得极为恭敬。 “过些日子的上元夜诗会,咫尺小友可打算去?” “唔,在下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去与不去都在两可之间,且看那日是否有其他事情吧……” 赵微并未在李府上待多久,和李新寒暄了片刻后,也就告辞了,李纲也干脆让自家儿子直接把赵微送回家。 待他们都出了门,那柔娘才问道:“这人是谁?年纪轻轻,能让你亲自送来?” 李纲笑了笑:“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赵骁有一子失散在外,终得认祖归宗?” 柔娘面现惊讶之色:“此人就是那孩子?有些……不大像啊……” 李纲点了点头:“觉得不大像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人……” 接着就将廊亭诗会上,人未到场,却凭一首诗出了最大风头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人家中不过寻常商户,却是因为族长争位,整一脉都被殃及,若不是其父之前曾是那赵龙骧的亲卫,若不是赵龙骧舍了那官身……这孩子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此子若是有几分才学,何至于被人害得家破人亡……” “可他……那诗……” “是啊!因此总有些看不透此人。起初相识之时,知他姓名,却并未往那赵龙骧身上想去,总以为赵骁认下的孩子总该是个粗鄙的乡野之人,得脱大难,亲生父母又双双故去,无论如何也是个苦大仇深的模样。可他那一脸云淡风轻和潇洒豁达,相信谁都无法将这二人联系到一起去的。” “莫非……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原我也这么认为,可今日过后,却又变了想法。小柔,你可知刚才有多少当朝大员跑去瞧他?” 这柔娘摇了摇头,李纲继续道:“六人!虽说我们六人也各有心思,但总得来说想法是一致的……” “赵微此人,若是一寻常莽夫,或者一寻常才子,也就罢了!即便有才,能作得好诗,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他此时是赵龙骧之子了!若是隐忍之辈伺机待发,那……遭殃的恐怕不只是害他全家的人了……” 柔娘闻言吃了一惊,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连忙用手掩嘴。李纲却顿了一顿,摇了摇头。 “但是今日之后,从其行事、谈吐观之,寻常学子,不论是沽名钓誉,或是当真有些才学的,行事风格或狂放张扬,或平和中正,与他相比……总归也就那么回事……小柔,你可曾听人提起过《西游记》?” “却是听启初提过,他最近忙活的,好像都是此事。” 李纲点了点头:“刚见启初竟与咫尺相识,才觉得那《西游记》怕也是他的手笔……明明可以借此扬名,却又偏偏隐去了姓名……结合今日他的一番言论,应当他是本性就是潇洒豁达之人,若是这样,那就好了……” 李纲说这些,心下仍是有些惴惴的,这时候民智未开,读没读过书,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份谈吐气度,贼人有心暗算都会掂量掂量后果,怎至于落到这份田地?莫非还真如那苏老儿所说,突逢大难性情大变,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吧……不然此人可当真棘手的紧…… 李纲在自家院中惴惴不安,那宋姓老者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洁的祖父,宋廉宋正清。 宋正清乃当朝礼部尚书,一代大儒,生平最重礼教大防,于礼之一字,严苛的有些过分,然则他那宝贝孙女却是他的心头肉。 自打那日廊亭诗会以后,自家这宝贝闺女似乎就有些魔症了,成天拿着一首诗神神叨叨的,时而垂首含笑,时而仰首出神,说话也要多喊上两三声才行。 起初以为是廊亭诗会上,那片刻时间,和谁做出事来了,谁料竟是连人都不曾见过!而且,也不知道是哪个爱嚼舌头根子的,竟是传了些风言风语出来,当真可恨! 自古以来,这种事情,最是让人头疼,宋廉不懂女儿家心思,担心说些什么适得其反,最终还是自家夫人出面,才探听得知,那写诗之人,竟然是赵龙骧认的那个儿子! “妾身知你平时最重礼数,可洁儿的身子,你总不能不放在心上吧!平日里,还是让洁儿多出门走动走动吧,再不济,也可以让她邀些三五好友多来家里陪陪她,成天闷着,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宋廉平日里挺烦自家夫人絮絮叨叨,这时却是没什么话了,只是这赵咫尺…… 总觉得此人有千种模样,自家女儿口中一种,市井坊间传言一种,李苏二相口中又是一种…… 总归,还是要自己先见见的…… 才学是有的,同龄中怕是无出其右,可……这臭小子实在是太不通礼数了!! 实非良配!! 第十三章 晋阳公主 又一场冬雨过后,气温降得愈发明显了,自打那日再一次和李苏二人碰头后,日子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时不时就会有人上门拜会,而且皆是三五成群的学子,亦或者是有请柬递来,邀赵微参加各种聚会。 赵微又不识得那些人,便找些理由或借口给搪塞掉了,但这些事情毕竟发生在赵府,着实也引来了一些风波。 赵骁见故人之后此时有了出息,着实是开心了许久,时不时的也会过来嘘寒问暖一番,带些生活上的东西来。但赵夫人毕竟不喜赵微,此时拜见赵微闹得全府上下沸沸扬扬的,心情着实愉快不起来,但碍着自家老爷的面,又不好给赵微使什么绊子,于是成天见到赵微时,就是一张臭脸。 赵微也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会心一笑,也就过去了。 只是赵晴最近,来赵微这院子的频率,倒是少了些,似乎是有好友邀她前去聚聚,这一去就是一整天,赵夫人不想赵晴和他过多接触,对自家女儿时常不着家的行为,也开始有些放任了。 而赵晴和一干姐妹,这时候正在这宋洁的家中。 一群年轻的女孩子在一起,不免叽叽喳喳,时不时追逐笑闹一番,此时各自有些累了,都或倚或坐的在一旁闲聊,而赵晴却像献宝似的拿出来一张笺纸,上面写着一首诗。 宋洁这一身的才学在京城这文人士子的圈子里是有名的,赵晴以往也是时不时都会拿首诗来叫自己品鉴,只是这首……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宋洁用那吟诗时的特有韵律,抑扬顿挫的将诗念了出来,声音轻柔清脆,甚是好听,不少姑娘也都探头望来。 “这些许日子不见,赵家妹妹诗词的水平到是精进了不少,只是……” 赵晴自然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嘻嘻一笑:“那当然是我自己写的,你看这字,都是我的字呢!这诗怎么样?写得还行吧?” 宋洁掩嘴轻笑:“赵家妹妹是思春了呢,也不知是思念哪家儿郎?琴弦都给弹得断了,不知弹得是哪首曲子,可否让姐妹们品鉴一二?” 话音一落,边上不少姐妹也都偷偷笑了起来。赵晴见一下就被戳穿,也有些羞急,嘴上不停嚷着“就是我写的,不信我再写一遍给你们看”,然后就跑上去挠宋洁的痒。 这一番笑闹后,诸人也都有些累了,大冬天的,宋洁一身香汗淋漓,很没有形象的瘫在一旁,衣衫有些不整,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出来。所幸此时都是些闺中好友,并无外人在场,这副形象若说是赵晴,大家都信,若是出现在宋洁身上,怕是人人都认为是在说笑了。 此时宋洁的心思却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这诗若不是赵家妹妹写的,那会是谁?莫非还是那赵家大公子吗?可……他就算诗才再高……也是个男人啊,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好美的句子…… 相思渺无畔……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痴了。 而此时,却是有一人推门走了进来,这推门声如此突然,屋中女子纷纷整肃仪态,一时之间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但是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先是纷纷见礼,接着就纷纷埋怨起来。只见来人虽是一身男子装扮,却是一副女儿家的样貌,尤其是左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又平添几分妩媚。 “你们这是……” 屋中的女子们和晋阳公主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都围上来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一时之间,主客之位都有些倒置。 “姐姐今日已经无事了?” “也不知父皇要罚我到何时……” 来人姓赵,名幼悟,乃当今皇帝陛下的第十四个女儿——晋阳公主,此时年方十七岁,最受皇帝的宠爱,平日里行事,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某次闯了祸以后,便被罚每日,必须在这长安城里行一善事,当月之中,若是有一日未曾做到,便断了下个月的月例银子。 这可把晋阳公主给难倒了,平时即便是行善,也是直接施舍银钱,这下没了银钱,那如何行善?连续数月,是一分月例银子也无,每日都在头疼该如何完成行善的任务…… 今日,却是听说宋家妹妹似乎有些抑郁,只是……看起来哪里有半分抑郁的模样?在场中的姐妹们大都听说了晋阳公主受罚的事情,于是纷纷关心起来,晋阳公主心窝子一暖,开始大倒苦水。 没多一会儿,宋洁的贴身丫鬟端了碗雪梨汤来,宋洁接过后,便亲自递了过来:“姐姐这嗓音怎么还是这般沙哑,妹妹特意吩咐蒸了碗雪梨汤,趁热喝,对嗓子有好处呢。” 晋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接过碗来,宋洁接着又说:“这些日子妹妹翻了些许医书,上面记载,女子十六时变声,也是常有之事,姐姐且放宽心就好。只是……女子若是时常束胸,对身子可是很不好的。”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 晋阳公主并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宋府,不过这短短的时间里,却是听说了赵晴耍宝作妖的事情,心中也是有些啼笑皆非的。这小丫头,没什么才学,却偏偏喜欢别人夸她是才女。只是那咏梅……着实是一首好诗呢。 赵微……赵咫尺……是……他吗?这却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那首相思怨,深闺怨妇的味道太重,这……总该不是他写的了,谁知道那小丫头又是从哪里请人帮写出来的,又不是头一次的事情了…… 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今日的行善,又不知道要忙到何时了…… 而此时的赵微,却是裹着一个暗红色的大氅,走在这长安街头。这冬日越来越寒,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这无聊时的闲逛,也开始显得越发无聊了起来…… 第十四章 永兴楼说书人(1)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三个月了,起先的日子自然新鲜感多上一些,可日子逐渐趋于平淡以后,觉得连闲逛都有些无聊起来。 还是晴儿在的时候好啊…… 那个古怪书生去哪了?今日却是未曾见到。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当你在念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恰好出现。 “你好啊……这么巧啊。” 晋阳公主一愣,却是才看见赵微,刚才正想着,此时便遇见了。 只是……这么古怪的打招呼…… 此时汉朝的儒家文化飞速发展,已经达到了一种相当高的高度了,十分讲究礼之一字,人与人之间的碰面,基本都是立正以后整整衣衫,然后恭敬的一揖或是一福,似他这般远了招招手,近了则是随意的一句你好,实在是…… “你……你也好。” 赵微微微一笑,今日这古怪书生却没有在强行行善,也没对自己挥拳头,抬头一望,边上这府邸的牌匾上写着“宋府”二字。 似乎赵晴今日去的,就是一个姓宋的人家。 打完了招呼,赵微就继续漫无目的的抬步走去:“今日,不打算行善啦……” 说完话,无人响应,一回头,那古怪书生却还立在原地发呆。 晋阳公主有些发怔,抬头看见赵微正微笑的望着自己,紧接着,就鬼使神差般的跟了上去…… “你……说什么?” “今日,不打算行善啦?” 赵微边走边说,速度不快,也就是说话时目光扫了一下晋阳公主,便又开始漫无目的的打量起四周事物来。 好洒脱随意……个头有些高,身子看起来比寻常书生要健硕硬朗好多,此时冬日阳光打在侧脸之上,觉得他整个人都很温暖和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写出那种深闺怨词来?莫非,眼前人是赵海? “善还是要行的,只是……总是不知道如何去做。” 赵微笑了笑:“这种事,本就不应当强求的。” “在下还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呢?” “赵微,赵咫尺,细微的微,咫尺天涯的咫尺,你呢?” 当眼前此人,和心中所想对上号以后,晋阳公主又开始有些发愣了。 “赵龙骧收的那个孩子叫做赵什么微。” “这人就是一个粗鄙的乡野之人。” “唯有暗香来,作诗之人是那赵微赵咫尺。” “这相思怨可能也是赵家大公子的手笔呢……” 初遇时,此人目光格外无理,后来再遇见,又觉得这人只是有些恶趣味,真闲聊起来,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再将耳边一直听到有关他的信息,全部映照到眼前人的身上,对自己着实有不小的冲击。 晋阳公主醒过神来后,发现赵微正诧异的望着自己,一时之间有些羞赧,双手十指交缠于身前,讪讪一笑,吐了吐舌头,学着赵微说话的方式:“我也姓赵,赵幼悟,幼小的幼,悟性的悟。” 晋阳公主的本名,除了极为近亲的父皇母亲还有奶娘,几乎无人知晓,此时本着自己是男人的心态,就那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应当是因为……自己目前是男人,才会这般说吧…… 晋阳正在兀自想着这些,就看到赵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就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胸口,目光颇为放肆,然后……脸上就透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出来…… 这丝嫌弃一闪而逝,却依然被晋阳公主把握住了,当即就是一瞪眼,恶狠狠的比了一下拳头。 “你再看!” 赵微没料到他突然高声说话,尴尬的一笑,拱了拱手:“抱歉抱歉……在下……实在是……总之,对不住了……” 晋阳这下没收住情绪,也有些尴尬,二人之间出现了片刻死寂般的沉默。 他……不会生气了吧……晋阳不由得就去打量起赵微来,看不出来…… “怎么了?” 赵微察觉了晋阳公主的目光,不由得望了过来,晋阳与他对视了片刻后,脸上突然一红,心跳不由得有些加快,脖子略显僵硬的撇了开去。 “没……没什么。” “今日无事,我正好有个想法,一个人做不来,你帮帮我,权当行善了,如何?” 晋阳见他竟然将刚才那片刻不愉快全然不放在心上,心下也是轻松已极,点了点头:“不知是何事?” 这事情可不是寻个阿猫阿狗,或者搀扶人过条街那么简单,而是需要几样东西。晋阳身上是半分银钱也无,赵微便招了招手让石头快步跟上来,然后从他的荷包里掏出一些银钱放到了晋阳手中:“不用多精致,随便什么模样,能用就行。” 需要的东西有三样,分别是醒木、手绢和折扇,赵微不大喜欢学那群文人士子,不管天冷天热,手里头都拿一把扇子以彰显自身气度,此时要用到,反而需要单独去买了。 赵微和晋阳兵分两路,各自到东西市上看能否把所需的物件儿买齐,相约在城东北侧的永兴楼碰头。半个时辰后,晋阳拿着块破木头有些羞赧的来到了永兴楼。此时的赵微,却是拿了把空白扇子,正在寻那店家想讨些笔墨来。 这时候的汉朝经济已经相当发达了,东西两市乃是整个长安的贸易聚集地,人来人往格外繁华,但是毕竟有历史的局限性在,不少东西还是没能摆脱自给自足的局面。例如一些寻常小物件,比如手绢或者醒木之类,即便是扇子,也是两面空白的扇面。 这些小东西,例如手绢,大多数人家都会自己缝绣,因此市面上买卖这类物件的摊位极少。醒木这东西寻常人家又用不到,相反扇子能买到,却只是空白的扇面。 若想买到两面有画又有诗的,通常只能到东西两市外去寻,一些落魄的穷酸书生不愿一头扎进那铜臭之地,却被生活所迫不得已需要贴补家用时,会买些空白扇面自己写上字画,到城中一些街道旁进行售卖。 晋阳觉得自己的任务没能完成,觉得很羞臊,正经的醒木上面会漆有颜色且雕琢有花纹,她在酒楼茶馆里,听那些说书先生讲故事时见到过。而她手中现在拿的,却是一个普通的木头块子,也只是她从木器店讨要来的边角料,一分银钱也未花得。 于是……在这种自愧的内心驱使下,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条丝帕来,咬了咬下唇,递给了赵微。 赵微接过后,不由得用手指摩挲了两下,滑腻腻的:“幼悟兄好本事,这手绢哪里买来的?牡丹绣得好生精致,我刚才逛了一大圈都未曾遇见一家卖丝帕的。” 说着就将这丝帕拿到鼻前轻嗅了两下:“我说哪里来的幽香,幼悟兄可曾闻过了?”说着就将丝帕递到了晋阳的面前,放在了她的鼻尖处。 而此时晋阳已然全身僵硬且燥热,两朵红霞悄然升至两颊,且渐渐的侵入到了耳朵上,整个人都这么呆愣愣的没有一丝反应。 赵微见她面色有异,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盯向哪里,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又看不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不由得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依然是一丝反应也无。正自疑惑,就发现她似乎整个人都开始泛红。 “幼悟兄?” 赵微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无比,心下一惊:“哎哟,幼悟兄可是受了风寒?还是快些回家去吧!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晋阳被赵微的冰冷手指一激,才醒过神来,不由得觉得面颊比先前还要烫上不少。晋阳连忙后退一小步,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就是多跑了些路,有些热……” 赵微狐疑的打量了两眼晋阳公主,晋阳有些受不了赵微的眼神,赶忙三步并两步的跑进了永兴楼寻了处空桌坐了下来,用手捂着扑通扑通跳不停的胸口,有些口干舌燥。 他…… 他…… 晋阳就在这纷乱的念头中,吵闹的茶楼里,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托着腮,渐渐的出神,直到赵微已经坐了过来,也未曾发现…… 第十五章 永兴楼说书人(2) 长安城里有四大永字号的茶楼,虽说是茶楼,可也有客房,既能打尖,也能住店。 平素里就属这东北角的永兴楼最为热闹。文人仕子贩夫走卒,都喜欢往这永兴楼里扎堆,点上一壶茶水,再来些瓜果,一边听着说书先生们的评书,一边和三两好友闲聊,一坐就是一天。 即便饿了,也能叫上一些酒菜来打打牙祭。若是酒过三巡气氛正憨,结伴出了东门往那听山池画坊上一钻,逍遥乐无边的一天就这么愉快的度过了。 说书先生的行当在这永兴楼里格外吃香,楼有四层,一层大厅,其余高层都是雅间和客房,这些客房的门板都可以活动,能隔成单间,也能变成一个很大的宴会厅,说书先生最常出现的,就是这里。 一层大堂里也会有,但是……一般都是些新入行的新手,没人认得,说得若是不好,很容易就会给人嘘下去。 晋阳坐在大堂一张方桌上发呆,而赵微则坐在一旁,正望向上方一处专门评书用的台案,此时有一个中年书生,身上儒士袍有些寒酸,打了好几个补丁,还显得很是单薄,此时正拍着惊堂醒木,抑扬顿挫的说着一个有关狐妖的神怪故事。 这故事说得尚可,可也有些嘘声,若说到打赏,那就少得可怜了…… 寻常的酒楼茶楼,那都需要专门花钱请说书先生来镇场,永兴楼可没这条规矩,好与不好,都在客人眼里头,若是当真故事说得高潮迭起,让看官欲罢不能,那大堂中往往都会哄闹一番,让他再来一段,也就在这时候,打赏的银钱才会多一些,这样,也就算得上是可以吃这碗饭了。 此时台案上空了下来,原本相对安静的大堂,复又开始喧闹了起来。而赵微则带着刚置办好的几样东西,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衣摆,径直就走了上去…… 接着一声惊堂醒木震得大堂又一次安静下来,接着就是一声中正却又洪亮的嗓音传了出来…… “混沌未分天地乱,渺渺茫茫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话说这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是为东胜神洲……” 这西游记,就这么洋洋洒洒的讲了出来,开始之时,众人纷纷侧耳倾听,可待到那补天石中蹦出一石猴时,嘘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此类神鬼志怪故事坊间流传最多,这群人耳根子早就听出茧子来了。可嘘声之下,赵微不为所动,继续娓娓道来。 晋阳公主在这嘘声之下,才逐渐醒过神来,接着顺着周围人的视线,才发现台上之人,竟是那赵微! 自打说到这石猴蹦出来后,晋阳公主边上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话本我似乎听人提起过,前些日子,有一相熟的说书先生说有一奇事儿,竟是不用他自己想故事,而有人要花银钱请他讲,故事都是现成的,就是有关一只石猴的,你说说,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那人莫不是个傻子,故事送了人,以后人人讲得,他靠什么乞食活命?” 边上有一人插话:“兴许是有其他利益可图也未可知……” 晋阳听着身旁人说的这些话,有些木然,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沉浸在一种,“他干什么要做这种低贱事”以及“他为何连说故事都可以如此厉害”这种纠结又复杂的情绪里面。 随着故事的深入,大堂中也逐渐静了下来,偶尔有些零星的嘘声,却是示意身旁人莫要高声说话。他们都很期待,这只刚刚得名孙悟空的石猴,会从菩提祖师那学到何种法门。 可也就在此时,赵微很是适时的来了一句话:“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明日此时,我们在此,不见不散。” 周围那些都憋着劲听后文的人一个个都叫嚷起来,坐在大堂里的,可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一下贩夫走卒,叫骂起来可是当真难听得紧,赵微却是笑着站起身,朝着大家做了个团揖,然后一甩衣衫下摆,施施然的就走了下来。 这群人叫骂起哄虽然厉害,但是围堵上来却是没有的,打赏就更没有了。在座都是时常听书的,一个生面孔,刻意耍了番小手段,岂会上他这恶当,都想着且待明日,若是说得不合我意,看我如何轰他下来! 赵微下台后,在众人注视下,径直走到了晋阳公主跟前,而晋阳此时还有木然,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微,思绪有些没能缓过来。赵微见状,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就出了这永兴楼。 这陡然而来的亲密举动,让晋阳再一次红了脸,连忙甩了两下,赵微目不直视,以为是撞到了其他人,反而拽得更紧…… 出了永兴楼后,不用晋阳表达什么,赵微自己就主动松开了手,很隐蔽的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狠狠的擦了两把,这动作虽小,却架不住晋阳眼尖心细,登时又瞪圆了眼睛。不过待看到赵微那有些讪讪然的表情,顿时这丝不快就烟消云散了。 “明日……” 晋阳有些不知道如何启齿,话就没能说得完。赵微等了片刻,没听到下文,就主动说道:“明日我还来呢,你可愿来?” 晋阳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那……明天见?” “明……明天见……” 赵微随意的摆了摆手,带着石头,就那么悠哉悠哉的往赵府方向走去,而晋阳整个人却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呆。 赵微……赵咫尺么…… 第十六章 永兴楼说书人(3) 这冬日里的长安城越来越冷清,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扯带着街边摊铺的幌子猎猎作响,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而那些不得已出门的人,不是裹着大氅就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无一例外的都藏住了手脚。 赵微此时正等着石头收拾行囊,百无聊赖的哼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歌曲。石头的身子似乎不惧寒,穿上棉衣就喊热,赵微用那冰手探进后衣领,果然是有了层细汗隐隐渗出,不由得也有些啧舌,于是也就随石头去了。 而石头是个苦孩子,被赵骁捡回来以前,都是一个人在寒冬腊月里刨食,时常受人冷眼。从没与人如此亲近过的他,此时被这陡然间的亲昵举动吓住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好似木头人一般。 “喂!” “喂……” 这熊孩子…… “你还去不去了!” 石头依然没什么反应,赵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好从他手上拿走行囊,独自前往永兴楼。在长安大街上,恰好遇见了晋阳公主。 “好巧啊。” 晋阳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嗯,好巧啊。” 时隔一日,心绪有些紊乱的晋阳此时已经平复了很多,总努力刻意的想学着父皇,像个男儿般说话走路,可下意识间,却又不自主的变成了女儿姿态。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多是赵微在说,晋阳轻轻的“嗯”上一声,赵微没发觉什么,自顾自的,说到有趣处,自己就哈哈大笑一声。晋阳被赵微的情绪所浸染,也开始逐渐的活络起来。 二人的步子都不快,慢悠悠的好似闲逛一般。晋阳几乎从未和人如此并肩前行过,此时有些不习惯,刻意的想往前半步,却都失败了,于是无奈之下就落后了赵微半步距离。 此时的永兴楼内,却和屋外的冬日气氛截然不同。人比昨日要多出不少,大堂之中已经寻不到空闲的桌凳了,即便是二三层,也有不少人伏在那把手上往下观望。 有人眼尖,看见了赵微和晋阳,便呼喝一声“来了来了”,接着就是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扫了过来。 自打昨日之后,赵微这西游记在这永兴楼里,算是有了些小小名气,可这名气却非好名。昨日那哗众取宠的小手段,不少人是不感冒的。 此时这里聚了这么多人,真心来听故事的反而居少数,大多数都是瞧热闹而来,都想看赵微如何被人轰下台来。 晋阳贵为公主,可是也没这般被人如此注视打量过,顿时又扭捏了起来。 待赵微走上台后,自己则是默默寻了一个角落,一言也不发。即便如此,也总觉得此时还有是有许多人都在盯着自己瞧,有些想发怒呵斥这群无礼之辈,又碍于此时身份不能叫破,纠结之下,浑然忘了要帮赵微热场一事。 然而赵微却已经坦然的坐在那桌案前,开讲座做报告早就习以为常了,这都只是些小场面而已……一拍惊堂醒木,顿时周遭都静了下来。 “书说上回,那石猴孙悟空在那斜月三星洞拜菩提老祖为师……” 评书和写书不同,赵微所写的西游记里,有很多的景色描写或者气氛烘托,也有时不时有一两首小诗点评一二,但这些,听众都是不买账的。 赵微将那西游记,节奏十分紧凑的从学会七十二般变化以及筋斗云开始,到巧取豪夺定海神针,生死簿除名跳出三界外,自封齐天大圣,洋洋洒洒,一直说到十万天兵前往花果山捉拿这石猴结束。 期间有人被故事搔到痒处,大声叫好,都立即被嘘声所制止。 晋阳早已入了神,一手托腮静静地瞧着赵微。 众人几乎都是或身体前倾,或侧坐身子,杯中茶水已空也都忘了要添,屏息以待。 然而赵微的下一句,却又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顿时众人又都鼓躁起来。 但此时的哄闹,和昨日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了,大都数人都掏出银钱放在店小二端来的盘中,纷纷叫嚷赵微继续。 赵微见状,笑了一笑,站起身做了个团揖,说了几句“多谢诸位抬爱”之类的场面话,便又坐下,再一次敲响惊堂醒木。 这一次赵微把故事节奏放慢了,细细描绘一番孙悟空二郎神的追逐打斗,在那你追我赶中,将那七十二般变化运用的是淋漓尽致。 故事一直讲到了花果山群猴受招安,孙悟空被封了个弼马温截止。在赵微描绘了何为弼马温后,再一次说出了“且听下回分解”的结束语。 众人听了个过瘾,隐隐猜到这弼马温应是一伏笔,后面应当还会有大发展,但是此时继续哄闹不放赵微走的,却是已经很少了。 二人离了永兴楼时,赵微才发现石头也已经自己找了过来,此时就坠在自己和晋阳的身后。 “没想到你故事说得这般好,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那是当然,怎么样,我厉害不厉害。” 晋阳有些愣神,头一次见到他如此不谦虚的一面,但仔细瞧了他两眼后,便知他应当是在说笑:“是是是,可厉害了,很快你这说书先生就要风靡长安咯。” 赵微却是连连摆手:“千万别把我姓名给透露出去,不然烦也要被烦死了。” “读书人不好名,那你跑来这里说书做什么?” “穷光蛋一个,养家糊口咯。” 二人出了这永兴楼后,继续边走边聊,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就去了东市的铺面上吃了些东西。接着晋阳才想起今日的行善任务未曾完成,有些懊恼,于是开始埋怨赵微故事说得太好,害她都听入了神。 “若是要我帮忙,你就直说。” 晋阳也没管那食不言寝不语,见赵微洒脱随意,自己便也开始尝试不拘起来,此时嘴里正嚼着东西,却依然含糊着张嘴说话:“嗯嗯……帮我。” 晋阳的行善方式都很呆萌,比较直来直去,赵微其实是啼笑皆非的,但毕竟闲来无聊,看她似乎挺自得其乐的,自己就在一旁帮忙,时不时还相互间笑闹一番,看起来更像是玩耍多些,而非行善了。 这寒冷冬日里,两个年轻人,似乎让整个长安城都变得生机勃勃了起来…… 和晋阳挥手作别后,石头却悄悄走到了赵微的身侧,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少爷,我觉得刚才那位公子,应当是个女人呢……” 赵微有些惊讶:“你如何得知?” “猜……猜的……” 第十七章 年节琐事(1) 石头平日里带呆愣愣的,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那种人,此时主动和赵微说这些,不由得让赵微有些惊讶。 不过赵微仔细思索了一番,仍然是觉得,哪里有女子声音这般沙哑的,听起来并不像是刻意压低,而且……自己打量过许多次了,确实一点胸也没有……顶多姿态娘炮了一些…… 自己好歹也是看过很多影视剧的,女扮男装难道还瞧不出来? 谁叫自家妹子就好这口……过些日子再熟悉些,便邀来家里,给妹妹个惊喜。 日子已经要到年关了,这些日子赵微天天都和晋阳公主在一起,晋阳先随他去永兴楼说书,结束后便是他陪着晋阳一起行善。 有了赵微时不时给他出些馊主意,每日行善任务居然都完成了。而有一些点子,着实是奇思妙想,这在后世普遍常见,无非就是看似小恩小惠,实际类似广告促销一类的手段。 听在晋阳耳朵里完全是莫名其妙,结果却是行善任务完成了,赵微那《西游记》也越来越火爆。街头巷尾的,时不时都能够听见人谈起这些了。 随着年关渐近,东西两市和弄里坊间开始越来越热络,赵府上下也不例外,都忙忙碌碌的,各种采买年货。 目前这个汉朝已经十分强盛了,经济发达物资丰富,每日街上可见的大都是些体面人,只是依然隐约听人提起过,城外有乞丐冻毙的消息。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穷人们大概冬日也就一套棉衣,男人们置办东西时会穿出来,家中老幼或是妇孺也就窝在屋里不出门了,赵府则是处处张灯结彩,赵微小院里也不例外。 这其实还是挺让赵微出乎意料的,家中不是已经十分拮据了吗? 这时节,赵晴也不好再去宋府上叨扰,便猫到了赵微这里看那群仆人们上上下下忙这忙那的。闲聊时才知道赵晴的月例银钱已经恢复了,家中那些佃户把粮食都缴了上来,然后用管家赵全的名义开了间铺子,做点儿粮食生意。 当然了,自己的月例银钱却依然是个零蛋,赵夫人在明面儿和赵微相处十分的和谐融洽,暗地里……幸好这些日子永兴楼说书着实挣了不少。 赵微依稀记得,赵骁赵龙骧是朝廷的一等忠勇伯,食邑一千户,只是这汉朝虽然有些超乎历史的富庶强大,但一些历史局限还是存在的,那就是交通不便。即便官道已经修的很平整宽阔,可依然只是马力驱使车辆行驶的。 这样的话,国家收取赋税时损耗的问题,那就是一直存在的。赵骁这身爵位,食邑一千户,其实就是朝廷寻了个差不多一千户的县或者乡,就近划拨给赵骁,以后这一千户的所有产出,就都归你赵骁所有了,朝廷就不再安排人去收缴这些人的税赋了。 至于你自己收不上来……那就跟朝廷没关系了,当然,你若是搞出民变来,那还是你的责任,朝廷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拎得清。 而赵骁这千户的封地,离京城着实有段距离,赋税没人盯着,确实难收得紧,家中那个叫樊辉的亲卫首领,去了三个多月,才勉强收回来大半。 赵晴絮絮叨叨的将自家母亲的话一一学给了赵微听,说卖了京城这宅院举家搬过去确实有些……太过劳师动众,若是将来起复,还得搬回来云云。 赵云不操心这种事情,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每日里书信不断,门却是很少出。听赵晴讲,以前年关的时候,家中宾客甚多,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忙也忙死了,今年清闲了,心情却好不起来,觉得那些人实在太过势利了一些。 赵微看着赵晴这撅着嘴的模样,没忍住,又去捏了捏她的鼻尖,赵晴心情正有些不愉,见自家哥哥又来逗自己,调皮似的猛地用鼻子喷出两口气。不料赵微正好松手,一下就将鼻涕擤在了赵微手上。 “咦……” 赵微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其他嫌弃的话语来,赵晴反而恼了:“都怨你,讨厌死了!” 这兄妹二人之间偶尔玩崩也太过寻常,赵晴跑出赵微这小院没多久,就又悻悻然的跑回来了:“外面也太无聊了些……” 赵微失笑:“去,找副棋盘来,我们下棋玩。” “可我不会啊……” “简单的很,我教你。” 五子棋不比围棋,确实很简单,赵晴也就玩了两把就学会了,和赵微你来我往的玩了个不亦乐乎。见自己居然学会了下棋,小丫头着实兴奋得很,时不时的大呼小叫一番:“我赢了!我又赢了!” 赵微在一旁连连摇头,就连院中不少正在收拾院子屋子的仆从都忍不住探头瞧来,想看个究竟。赵夫人远在后院都隐隐听见了这里的大呼小叫,心知自家闺女又在村夫那里,心中很是不痛快,一扭脸,冲身旁的大丫鬟珠帘说道:“去把海少爷给我叫来!” 赵海此时正在阁楼上温书,准备明年春闱和上元节的诗会,见母亲唤自己,就随着珠帘到了自家母亲跟前。赵夫人的吩咐挺让赵海出乎意料的,让他带着赵晴去各府拜会一下,送些年礼,拜拜早年,这可是以往都没有的事情。 赵夫人那点小九九,原本就是打算将赵微和赵晴分开而已,赵微的名字根本就是没有被提及的。赵海却以为这是个苦差事,撺掇赵晴,硬是把赵微也拉上了…… 这次拜会的有李府、苏府、王府、宋府等等几家,都是朝堂大员。三人最先去的是当朝李相的府上,带着仆人和礼物时进了李府后,才发现会客厅已经到了很多年轻人,都如赵家这三兄妹一般,代表家中大人过来拜个早年。 李纲此时心情正好,在会客厅中一一考教那些晚辈,见赵微小友来了,冲他微微颔了颔首。赵海见状受宠若惊,以为李相居然还认得自己,连忙拉着赵微和赵晴一同上前拜会。 赵微很少对李纲如此恭敬的行礼,此时却也不得已,李纲从没见过赵微对自己行晚辈礼,此时心下也很是快意,促狭的看着赵微,赵微有些无语,回头看我怎么杀你个片甲不留…… 古时候的繁文缛节却是令人挺头疼的,在这人多的场合,初次见面一个个都要先行一遍礼,才方便开口说话,赵微此时又不是一个人,挺担心丢了赵晴的面子,无奈之下只要硬着头皮一个个见礼。 待他们听说这个人便是赵微时,原本都在偷眼打量赵晴的目光,都放到了赵微身上。 苏秦在廊亭诗会上的那些话语,虽然很少提及赵微,但总有些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意味,不少学子都一门心思等着上元节诗会时,要将赵微狠狠的给比下去。此时居然先行打了照面,言语间,隐隐就了有几分火药味在内。 “听闻咫尺兄多才,在场诸位心中甚是叹服,刚才李相考教我等学问,想知道咫尺兄有何高见。” 此时李新正在后面冲赵微招手,赵微直接呵呵一笑,拱了拱手:“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学问……” 说着就朝李纲告了个罪,准备去寻李新。 李纲直接一脸的黑线,无他,那几个学子连问题都还没说呢,这惫懒小子就想跑路了…… “说完再去寻启初吧!” 这老头…… 第十八章 年节琐事(2) 李纲此人身居丞相之位十数载,对赵微虽有提防,但更多还是欣赏。 才学这东西,并不需要刻意考教,仅从举止谈吐,大都也就可以判断此人在怎样的水准了。 赵微平日里是不会像那些学子一样,张嘴闭嘴圣人如何如何,但是自己和苏子季引经据典一番,他也都能很从容自如的,显然是已经学透了,自成体系了。 要么帮自己怼苏子季,要么就帮苏子季怼自己,基本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问他自己有何看法,一般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此时逮着一个好机会,心中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轻咳两声,面容一肃,板着脸就问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当作何解释呀……” 赵微听了后,偏着头看着李纲,用眼神反复确认了几遍,你是认真的? 李纲尚未做出什么答复,边上那些学子就都不乐意了:“李相公,您先前问学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何意,学生也想知道咫尺兄有何高见的。” 李纲有些哑然,这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问题,自己曾和苏子季有过一番争论,赵微当时将这句话断出来很多种截然不同的意思,最终基本也是有了定论了,那就是治国时不可一成不变,需要针对实际情况来提出切合的解决方案。 然而此时赵海却在一旁道:“李相公您这考教也太过简单了,这意思我等都是知道的。” “那你便说来让我听听。” 于是赵海整了整衣衫,踱了两步站定后,说道:“生命有尽头,而知识没有尽头,我们应当用有限的生命去追寻无限的知识……” 话音一落,周围学子也纷纷附和。 李纲越听笑意越甚,此时赵微看着李纲这表情,大概也知道了为何要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心里暗骂,身为丞相为老不尊,就知道给小辈挖坑,自己若是答出来了,真不知道日后得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犹豫了一下,当即有些想和赵海答得一样,泯然众人一点,而李纲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启初最近那摊子事实在太耽误学业了……”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微正好听见。无奈之下,赵微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李老头居然把苏老头那臭毛病给学了个十足。 “这句话出自《庄子》的养生篇,全句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意思是说,生命有限,知识无限,若是拿有限的生命去追寻无限的知识,这种事想想都累啊!要有人真这么去干了,那真是想想都替他感到累啊……庄子他老人家实际是希望我们能够活得更加开心一些,然后就能活得久一些……” 说完后,赵微拱了拱手,然后摊了摊手,在一干学子瞠目结舌,但李纲满脸笑意的注视下,离了前厅,径直去寻李新去了。 待到赵微走远,这前厅才鼓噪起来,但是碍于李纲在场,他们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出来,只是隐晦的表达赵微竟然如此不思进取…… 李纲看着他们的反应,笑了笑:“尔等可知我为何问他这个问题?” 赵海若有所思,其他人也都怔了一怔,然后一同躬身受教。 “书还是要自己读的,人们时常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即便是你们的老师,怕对你们也是说过的,是也不是?” 诸位学子都微微点头,拱手称是。李纲看他们一副恭谨受教的模样,也点了点头:“尔等老师说出这句话时,老夫猜想,也只是想勉励尔等一番,因此刻意断章取义。赵咫尺显然就是读懂了书,且还都记在脑子里的,这点你们不如他多矣,还当继续勉励奋进才是。” “若他参加了明年春闱……” 李纲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甚明,是希望诸多学子能以他为榜样,争取有朝一日可以比得上他。而赵海此时却觉得自己甚为丢脸,手中拳头攥得紧紧的,心中颇为不服气。 而另一边,李新则是笑着在问赵微,最近《西游记》销量突然上去了很多,是不是他的手笔,赵微没有否认。 李新得了赵微的提点后,曾按照他的法子去做过,只是那些说书先生都不信天上还能掉下馅饼来,大都是持怀疑态度了,在这个态度下,对这书的质量就存了疑虑。已经刊印的章节确实送出去了不少,可是没有溅起什么水花来,似乎都被束之高阁了一般。 结果突然有一天,李新就听人聊起了石猴的故事,眉飞色舞的把那精彩的大闹天宫学给了同伴好友听,还邀他们一同前往永兴楼。 “咫尺兄神机妙算,小弟十分佩服,目前来买书的,大都是些说书先生,相信再过些时日,那些寻常读书人,就会买回家自己读了。” 赵微笑着就把话题岔开了,那日把主意出给他后,看他那模样就知道做事应当还不够成熟,就算他知道法子,怕见效也快不起来,这才有后来自己在永兴楼露面的事情。 毕竟现在自己跟石头的吃喝拉撒,都得靠着他,他若是挣不到钱打了退堂鼓,自己还得另想法子,总归是件麻烦事情。 正聊着,却是听见有仆人通传,苏府、宋府、王府还有余氏二兄弟等,一干年轻人,也一同来到了李相的府上。 “咫尺兄随我去迎一迎?” “不必了,我也不认得他们,在这里喝喝茶就好。” 李新没再劝,只是觉得奇怪,读书人最好交游广阔,可以拓人脉宽视野,咫尺兄居然不在乎这些。 苏府来的人是苏秦的两个孙儿,分别叫做苏韬和苏略,这二人起名源自文韬武略,结果哥哥苏韬却喜武艺,苏略反而更擅文章。 宋府来的则是宋熹和宋洁,这宋熹岁数比宋洁大不了多少,却是她叔叔辈的人物,人称宋探花,和那余氏兄弟是同科及第。王府来的便是那廊亭诗会上的王鑫了。 几人几乎是前后脚一同到的李府门口,此时正在门口候着主家人来迎他们进去。 余氏兄弟和宋熹已入仕途,虽是年龄与诸位相仿,却是不怎么说话,只是简单的寒暄后,就站在一旁了。剩下几人却是聊得火热,知道宋家小姐也来了,都忍不住往那马车上瞟,想一睹其风采。 “不知几位可曾听过《西游记》?” 说话的是苏韬,平日里就喜欢听评书,时常往酒楼茶馆里钻,一待便是一天,最喜的是江湖之间快意恩仇的事情,近些日子却是迷上了神鬼志怪。 苏韬见诸人都摇头,有些眉飞色舞的想要把自己听来的故事说上一二,却是李新已经迎过来了。 第十九章 年节琐事(3) 此时的前厅,李纲还端坐着主位上,却是已经没有跟那些小辈们说话了,自顾自的饮茶。这一干人纷纷上前见礼后,也都扎堆闲聊起来。 入了仕途的,去寻了李纲,讨教些许问题,其他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好说起了刚才赵微的那番说辞。 “文兴,你可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是何意?” 在场诸人和起先赵海等人的反应一样,文兴挥着扇子摇了摇头:“李相便是拿这考教他的?这也太过简单了些,莫非是怕他答不上来?” “你且说来便是了。” 王鑫不疑有他,将意思说了出来,和周围众人原本的观点一般无二。因此话音落下时,先前被李纲提点过的那些学子纷纷笑了起来。 “文兴兄若当时在场,怕是又要被李相公训斥了,只是不知那余状元和余榜眼是否也是一般,不若诸位待会儿随我上前讨教一番?且看看他们是否也是读书不求甚解之辈。” 王鑫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赵海,些许日子不见,倒是聪明了些。廊亭诗会后,就觉得他和自家大哥有矛盾,此时应当是被落了面子,却跑来拿我们当枪使,看起来坦然,但也太着痕迹了。 赵海确实是如此想法,廊亭诗会后,发觉了王鑫当时的险恶用心,却没觉得此人有多可恶,反而将这等小手段给学了来。自己才学比不上,王鑫和余望总能比得过吧! 宋洁面皮子薄,下了马车后,只是朝李纲还有诸位青年才俊都福了一福,便随着柔娘去了内院。 赵微所在的地方是中庭,恰好是从前厅入内院的必经路,此时端着茶杯正在喝茶,见了柔娘,也没起身,笑着点了点头。柔娘也不怪罪赵微不守晚辈礼,经常听自家老爷提起赵微此人,洒脱不拘礼,平时里行事甚是随意,因此也以微笑回应。 而身后跟着的宋洁却以为端坐在这里的赵微是什么大人物,非常规矩的站定后福了一福。赵微有些瞠目,连忙站起还了一礼,宋洁却避开身子不受礼。 柔娘在一旁瞧得有趣,笑着对宋洁说道:“这位是赵家的大公子,赵微赵咫尺,他这人平日里随意惯了,与他说话,不必太过拘礼的,反而会不舒服。” 此时中厅里点着炭盆,整个屋子暖洋洋的,仿佛万物复苏的春日已经到来一般,宋洁目光灼灼的盯着赵微,未语,却是先羞红了整个面颊。 “怎么?我脸上写字了?” “没……没……” 宋洁带着羞意又向赵微福了一福,就随着柔娘去了后院,只是……步履摇曳,腰肢款款,一时之间,竟是风情万种了许多,赵微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弱柳扶风一般的官家小姐,不由得盯着多瞧了几眼。 正好,就看见宋洁在出屋前,悄悄的回瞟了一眼,与赵微对视后就飞速的又回转了目光,紧接着整个身子便隐没不见了。 “柔婶娘,刚才那人,便是写咏梅和相思怨的赵咫尺公子吗?” “那首唯有暗香来据说是他所作,只是这相思怨……却又是何诗?” 宋洁掩嘴轻笑,却是不肯多说了:“听您说,赵家妹妹也来了,待会儿让她亲自与您分说。” 柔娘心中有些疑虑,却没多问,马上就能见到赵晴了,自然也就能够知道个分明了。 赵晴在后院中如开心果一般,逗弄得李纲的正房夫人喜笑颜开。这正房夫人头发已经白了不少,显然是和李纲差不多岁数的,柔娘虽然年纪小,却也是喊她姐姐的。 这李夫人平日里基本不出门,在家里确实挺憋闷,此时又来一个年轻小姑娘,心中也甚是欢喜。连忙就冲宋洁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来。手拉着是着实说了好一番体己话后,柔娘才插上话问起赵晴有关相思怨的事情。 “这诗就是我写的呢!不信我现在再写一遍给你看……” 柔娘闻言啼笑皆非,哪里还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心中也好奇是怎样的诗,值得这般称道,于是也唤来女婢笔墨伺候,当真让赵晴又写了一遍。 “相思渺无畔……确实是好句子,没想到晴儿姑娘居然有如此才情呢,不知想得是哪家儿郎?” 宋洁此时面色十分红润,不知是羞意仍在,还是内宅太暖所致:“必然是那余家兄弟了,也不知具体是喜欢哪个,亦或者是……都喜欢?”说完便掩嘴笑了起来。 赵晴有些羞急,跑过来就要呵她的痒:“你不一样心心念念想着我家大哥,再说我就不帮你与他结识啦!” 柔娘和赵夫人笑着坐在一旁看着二人玩闹,柔娘听见赵晴所说的这些,以及面色比先前还要红润的宋洁,就想起了自家老爷说得那些话:“赵微此人善于韬光养晦,也不知小小年纪怎会如此,若不让他站在风口浪尖上,怕是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所想,若是当真性情恬淡,那倒是无妨,若是一个伺机待发的隐忍之辈……从此事多矣。” 念及此处,柔娘就轻声吩咐一旁的女婢,将赵晴刚写下的诗,往前厅送去。 不多一会儿,前厅那就又开始鼓噪起来了,即便是李纲,也面露讶然之色,言语中也有几分不信。 “这诗……是赵微所做?” “二夫人说,晴儿姑娘说是她自己做的,但二夫人却觉得应是赵大公子的手笔,所以吩咐奴婢送来,让老爷和在场诸位才俊一同品鉴一番……” 李纲听了后,心中已经了然了,自己这房小妾,一向最懂自己心意。因此即便这女婢所说的话,在场诸人也都听见了,但是依然很笃定的说,此诗应是赵微的手笔,接着就吩咐女婢将这诗作传阅。 众人看了后,几乎都面露惊诧之色,四下里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也……” “这明显是女子的风格,若是赵微所做,那这份诗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这定非赵微所做,这怎么可能?” 不仅他们如此,就连余氏兄弟也互望了一眼,余望自忖诗才无双,却也难以将自己置身于女子的心境写出这样的诗句来。李新此时却说道:“咫尺兄目前正在府上,我去把他唤来,问一问便知。” 李新自打与赵微有了这许多接触后,对他能写出这样的诗来,是深信不疑的,此时见好友可以扬名,心中甚是欢喜,因此立时就跳了出来,而李纲闻言,却是瞪了李新一眼,另李新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赵微便被李新拖了出来,看到那诗后,哂然一笑:“此诗是我家妹子的诗作,在下可做不出来的,就连那首‘唯有暗香来’的咏梅亦是如此,作诗当时,两位余兄都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这话音一落,李纲的面色不由得就是一黑,赵微见众人都有些瞠目不知如何所言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和这群书呆子来来回回的,不是相互恭维,就是相互瞧不起,真是无趣至极,当即跟李纲告了个罪,李纲也不置可否,赵微顺势也就告辞离去了。 在他走后,这前厅内的声音才再次鼓噪起来,言语中多是愤愤之色,赵微自己都认了,这诗作者还能有假? 就连那什么“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也就是刻意哗众取宠用的惊人之语吧!即便说对了,那又如何,求知一途,自当奋勇,怎能喊累? 苏韬算不上读书人,对赵微这等行径反而颇有几分欣赏,是自己写的就是自己写的,不是就不是,说实话而已,何必这般背后诋毁? 不过这身形……和那永兴楼的说书先生,好生相似啊。 而此时……李纲却已经板着脸,又开始训斥起那些心存疑虑的书生来了…… 第二十章 年节琐事(4) 临近年关,现在的永兴楼,却是比往常还要闹腾了。楼里围聚了很多人,他们都冒着冬日严寒来此,就为听上一听好友所说的西游记,结果今日那说书学生却是没来,让人好生失望。 更失望的却是我们的晋阳公主,在那永兴楼门口左等不见人,右等也不见人,原本满腔欣喜顿时化成了失落。 直至黄昏时分,夕阳渐落,赵微依旧没能够出现。此时的晋阳根本就没有任何完成今日行善任务的心思了。 “这位公子……” “滚!” 永兴楼前,有些其他的小摊贩趁着这人流量,也做些小本生意,却是被来回踱步的晋阳挡住了许久。也就在此时,晋阳却看见身前有辆马车驶了过来,车厢里面有人掀开了车帘,笑盈盈的瞧着自己。 这样可恶的笑脸,不是赵微,还能是谁? 晋阳见了赵微,先喜后怒,一记小拳头就砸在了赵微胸口上:“你跑哪里去了!害我等这么久!” 赵微笑着解释了一番,晋阳却是要拉着他进那永兴楼了。 “不用不用,干脆就放他们一天鸽子好了,不碍事的。” “何谓……放鸽子?” 赵微挠了挠头皮:“就是爽约的意思……” 晋阳眼睛瞪得有些发直,这……同是读书人,怎么感觉这家伙真是一点操守也没有:“好不容易火起来了,就这么要放弃掉?” “没事,放两天鸽子,这《西游记》反而会更火热一些的,还是你的事情要紧一些,今日还没完成任务吧……” 晋阳突然心窝子就是一暖,莫非……他是刻意为了帮我而故意找得借口?有些女儿态的捋了一下耳边的发丝,然后冲赵微甜甜一笑,赵微正好看见这么娘炮的微笑,心头就是一阵恶寒,不看晋阳公主,偏过头去,径直往东市而去。 “走啊,愣着作甚。” “哦哦。” 晋阳赶紧三两步跟上。 今日运气不错,毕竟已近年节,不少人都忙不开,天黑前总算是将行善任务给完成了。 道别时,晋阳有些怅怅然的,上元节前,自己怕是出不来了。赵微见她似乎有些心事,宽慰道:“那就节后再见好了,届时啊,来我府上一趟,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 晋阳心头猛然一紧:“何……何事……?” 赵微呵呵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莫名间,晋阳的心口猛然嘭嘭嘭跳将起来,竟是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和晋阳作别后,赵微就返回了府上,却没想到,赵晴和赵海竟是比他还要晚回来一些,按照这样的拜会进度,怕是还得持续好几天。 在李府这边,宴请了一干登门宾客后,李新就齐齐将他们送出了府去,紧接着,就被李纲唤去了书房。 书房甚暖,油灯点亮了许多盏,配合滕国出产的玻璃镜,映照得整个书房格外明亮,而李纲的面色,却是十分严肃。 “启初,你且说说,今日赵微之事,你如何看?” 李新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这么严肃的要和自己在书房谈事情,居然是和赵微有关,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不知父亲是何意?孩儿今日也拿捏不定,他自己都承认了,此事还能有假吗?这种事情却也常见的很,不知为何放在他身上,那么多人就……” 忽然一振寒风呼啸而过,吹开了书房的窗棱,油灯的灯光开始闪耀起来,映在李纲的面庞上,显得有些明灭不定。 李新连忙关严了窗户,李纲已缓缓开口:“不论你信与不信他,切莫得罪于他。今日之事,实是你娘刻意为之,想帮为父试探一番。为父与那赵微,有些私交,从其举止谈吐,便知其才华出众,远胜寻常学子多矣,只是……其身份有些敏感,为父总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说完,悠悠一叹,继续道:“那诗……必然是赵微所做,这点我从不怀疑,只是他为何总要韬光养晦,这点实在太过不寻常了些……今日待他走后,我刻意激那群学子,怕是上元节诗会上,会有诸多人朝他发难,就看他是继续隐忍,还是愤而反击了。” 此时,李新才想起赵微离府后,自家父亲又是对众人一番训斥,言语颇重。年节前一干晚辈前来拜年,却刻意说这些话,挺有些煞风景的,也颇有把赵微架在火上烤的意味,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为父今日喊你来,便是想对你说,还是尽量和他交好,莫要他不在乎自己名声,刻意说些败名声的话,或者做些败名声的事,你就信了。今日那些人,在上元节那天,怕是会自取其辱的……” 说起此处,李纲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竟然更希望这群人一起跌跟头,不然……唉…… ****************** 第二日拜会的是苏府,按照目前这个拜会的节奏,赵微也大致猜到了,待会儿要去的必然是苏秦老儿家中了。 只是……赵微却没能前去,因为赵骁和赵夫人传话要见赵微。 这次见面,赵骁的脸色极为糟糕,赵夫人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赵骁尚未开口说些什么,赵夫人就先说道:“做学问可没有捷径,咫尺他还年轻,在朋友面前好一时颜面,即便买来两首诗那也是寻常事,更何况还不是买来的,是晴儿赠予他的,你也宽宽心,莫要气坏了身子。” 一番话说出来,赵骁脸色非但没有便好,而是变得更加糟糕了。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咫尺说。” 赵夫人面色一僵,竟然当着赵微的面就是一声冷哼,丝毫没给赵骁留面子,扬长而去了。 气氛似乎有些凝结,赵微能清晰的察觉此时赵骁的尴尬,摸了摸鼻头,总不好此时主动去说些什么。 “你母亲的性格,向来便是这般,希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孩儿省得的。” 赵骁用什么作为代价来救自己性命,自己已然知道了,只是这母亲……着实令人反感,疏不间亲,自己也不好辜负了赵骁那份心意。 “咫尺……你若是念不进去书,不碍事的,见你似乎喜欢武艺,若是愿学,我是愿教的。” 赵骁说话时,言语间有些生涩,显然是心情极糟。 赵微一时心有所感,不由得叹道:“我确实是喜欢武艺多些,读书人之间的事情,太让人心烦了,不大喜欢和他们相处。有什么问题,都是暗地里捅刀子,心中着实是喜欢不起来的。” 赵微顿了一顿:“武人相对来说,却是单纯多了,发泄情绪,也更加明显和直观些,不用费心思去猜。至于那两首诗……父亲其实不必介怀的,确实是我写的,只是讨厌那些读书人时不时都要来比试或者讨教一二,我当他们面否了,想来就会少些麻烦吧……” 赵骁一听,原本紧簇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不是不喜欢读书便好,天下承平,武人没什么用武之地,多读些书,别辜负了你爹对你的期望……” 父子二人之间这般深入的交谈,还是入住赵府以来头一遭,赵骁见自己提起他亲生父亲李守义时,赵微居然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再次问道:“听你母亲说,你有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赵微点了点头,每每想回忆起这具身体以前的事情,这副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抗拒,那种痛苦赵微可谓是感同身受。 赵骁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先是惊诧,接着却是一副极为释然的表情:“不记得了也好,原我也不信那是你的计策,现下想想如今的你,反而说得通了。想来是以前的事情再怎么忘,才学也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了。” 说完起身,拍了拍赵微的肩:“难怪你想习武艺,我日日都在家中,自己若是得了空闲,便来寻我吧!” 这番话没头没尾,让赵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计策?什么计策? 第二十一章 永兴楼里的小摩擦 永兴楼里那群贩夫走卒们,只被晾了一天就又看见了赵微的身影。这倒是在计划外了,应当多晾几天才是,只是架不住自己无聊…… 而赵微到时,却是已然有另一个说书先生在讲那西游记了。在场众人见原主来了,纷纷叫嚷着要轰那人下来,那人并不知故事全貌,也就是从李新那小书坊里买回来部分章节而已,自然说出口时也就差了几分味道。这一被赶下台,也是羞眉耷眼臊得不行,见了赵微也就是礼节性拱了拱手,面上自然没什么好颜色了…… 目前在汉国只有道教一说,却是并无佛教,这点倒是出乎了赵微的意料,因此菩萨、佛祖等人出场时,在场诸人却是不明所以了。 之所以说是评书,其实就是讲故事的同时,也会穿插一些自己的观点,赵微对这类教派其实一直并无好感,因此言辞间尽量客观,不免还是带了些鄙夷的色彩。 底下有一员外却是站起身高声说道:“在下有幸早几年和去卫国做过些皮货生意,倒是听人说过佛教一事,宗旨是导人向善,普度众生,据说卫国几乎人人信奉……” 话未说完,就被边上的人打断:“得了吧,一群畜生导人向善?谁信?” 这人有些尴尬:“我也只是耳闻……而且接触卫国人后,发现实际还是有些以讹传讹的,他们举止都很谦和有礼,实在不像传闻中的畜生和疯子……” 旁边一人扯他的衣服:“咸吃萝卜淡操心,好好听书,兴许就是他自己编的一个教派也未可知啊。” 大堂中,有这样动静的,却是不止这一处,好几堆行走过卫国的商贾们,都低头窃窃私语着佛教和卫国的事情,这评书也因此而中断了几次,然而很快,众人又都不耐起来,连声催促赵微继续,几个人的声音便被叫好声给淹没掉了。 然而此时永兴楼的二层,却有人望着赵微,对着身后一人说道:“此人居然如此了解我教中之事,需派人查访一下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而身后那人却是单掌合十,微微躬了躬身子,隐没了下去。 赵微永兴楼说书的事情在长安城里持续发酵着,起先多是些寻常百姓贩夫走卒口口相传,而大堂之中有时动静实在太响,便惊动了高层雅间中的一些达官贵人。 这些雅间中人,都是不耐和那些底层百姓待在一处的,即便是想听书了,也是专门请到自己雅间里来。 今日赵微故事说完了,却是有人从楼上递了话下来:“天字甲号房有请。” 小二的语气是颇为惶恐和恭敬的,能待得起这间屋子的定然不是寻常人,而赵微却只是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就答谢起大堂中众人的好意来,全然没将小二的话放在心上。 小二喊了两次,赵微都未曾顾上,推脱半晌,却是都未能够下得了这台来,只好复又上台,又做了个团揖,再次敲响惊堂醒木,开始新的章节…… 而天字甲号房中,却是有一个面容白皙的年轻人,衣着只是普通的儒衫款式,可是衣领袖口处,却用近乎相同颜色的丝线绣上了非常复杂好看的纹路,乍看只是个读书人,若是细看方知这等绣工着实不凡,可见一身衣服价值几何了。 而此时此人面色却是有些不愉,在他身前有一个面容比他更加白皙,也更显阴柔的中年人,躬着身子对他说道:“不如让老奴亲自去请一次。” 这年轻人面色阴沉,未置可否,这老奴却是懂了他的心意:“老奴去去就来。”接着就退出了天字甲号房,这时,赵微正好说到孙悟空戏耍猪八戒的事情,引得大堂中人又是喝彩又是大笑。 就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就有一个人非常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赵微的身旁,直接打断了赵微的讲书,当着众人的面对赵微说:“我家少爷有请先生前去天字甲号房说书,若是不弃,便请先生随我走一遭。” 语气姿态甚至恭谦,可是神情却是有些不屑的,似乎是在说,读书人都好这种待价而沽的把戏。 这种场景,只发生在少数说书先生身上过,场中不少人都是没见过的。于是齐声声的都喝起倒彩来,想赶此人下去。 这人却是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微,赵微有些无奈,朝他施了一礼:“且等我此回说完可好?” “我家少爷请你此时就去。” 赵微有些无语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轻轻摇了摇头:“抱歉,稍待片刻。”然后一挥袖袍,就打算继续拍响那惊堂木。 这时,这名白皙无须的中年人却是站直了身子,从袖中掏出一枚金锭子来,重重的砸在桌案上,不说话,只是斜着眼睛冷冷的瞧着赵微。 读书人落魄到跑来说书,其实无非都是因为生活所迫,弯下了那桀骜的脊梁,他们来到这大堂中说书,其实最终目的还是希望有人能请他们到雅间去,单独讲给那些士绅员外们听,既体面又能有银钱。 这白皙无须的中年人此时这般行径,看似是一掷千金的豪奢,但更像是赤裸裸的羞辱。此时大堂中反而安静下来,都直勾勾的盯着赵微看着他有何反应。而赵微在众人的注视下,微微一笑,抬头望向了天字甲号房的方向,望向了那个正在旁观此处事态的年轻人。 接着赵微就朝他招了招手,用左手两指轻轻拈起那块金锭子,似是遥遥举杯一般,朝那年轻人示意了一下,接着就将左臂抻直,轻轻松开了拈住金锭的两根手指…… 此等姿态引发大堂中众人爆发了更加强烈的喝彩声,一个个鼓掌叫起好来,有些是真的欣赏,有些则干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而赵微是不为所动,在这嘈杂的喝彩声中,又一次看向了天字甲号房的年轻人,接着就是一耸肩,摊了摊手,一言未发。 这故事却是已然没办法再继续讲下去了,赵微只好再次作了个团揖,当做是告辞了,在众人眼中,撞开了那个依然拦着路的白皙无须中年人,施施然走下台来。 而这一次,却是没任何人阻拦他了…… 第二十二章 一夜鱼龙舞(1)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汉国最为热闹的节日。 不过在正月十三的时候,城中的灯就已经点了起来。炮竹声声,灯火如龙,这样的日子约莫要持续五天,只是在上元节那天最为热闹。 此时长安城中的百姓,若是家中事情已经处理完,就会三两成群的相携出来,一同欣赏这夜晚的赏花灯街景了,使得原本因为寒冷而略显空旷肃穆的朱雀大街显得分外热闹熙攘,真到上元节那天,人怕是会更加的多些。 此时的赵微却是带着赵晴还有石头一同出来赏这夜景,感受这不夜城的绝代风华。 “哥!有糖葫芦哎,我要吃!” 赵晴指着不远处被一群孩童围着的小贩,有些雀跃。赵微走过去,问摊贩要了两根,一个给了赵晴,另一个则给了石头,石头有些失措,拿着糖葫芦有些呆愣愣的,见少爷走远了,才赶紧三两步跟上。 无论是否寻常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临近这上元节,家中都会开始准备灯笼,有些是用于挂在自家院内,有些则是用于家中的孩童玩耍。 一些手艺匠人则是将灯笼做的格外的多,此时就见有一人在朱雀大街边当着众人的面,拿着一根竹条,在一个做好的灯笼上比划了两下后,削去了粗糙的部分,将竹条裁成了两截。连续裁剪了几根竹条后,取了根细麻绳,将竹条扎成了一个灯笼的骨架。接着便取了些已经画好的图画,或是花鸟鱼虫,或是山川河流,或是嫦娥奔月等神话传说,或是体态婀娜的宫装仕女,或是空空如也的空白纸张,随手从中抽选了一张将它裱糊在了扎好的骨架上,一个灯笼便已初见雏形了。 赵晴虽然见过家中仆人动手做这些,却是没见过如此熟练的,在一旁嚼着糖葫芦的同时拍手叫好。 有些人专门做灯笼,有些家中清贫些的读书人则摆了个摊子负责帮人在灯笼上写诗作画,画作虽然比不上余眺那般缥缈出尘,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哥,若是你画,会有这般好看吗?” “还行吧,风格不同。”说着就打开了手中折扇,正是去永兴楼说书时备上的那一个,上面也画着一副山水图,却是极其写实,仿佛跃然纸上,赵晴看了登时爱不释手。 “回头给你画一幅也就是了,这扇子不适合小姑娘拿。” 赵晴点点头:“哥哥你可真怪,以前从不拿扇子,这个时候拿扇子了却又从不打开,多好看的画呀,挥开扇子轻扇两下,浊世翩翩佳公子呀!” 说着话,赵晴就站直着身子,学着男儿姿态,昂首挺立,“唰”一声挥开,然后轻轻摇摆起来。 赵微见了笑着摇了摇头,就又去捏她鼻子,登时就使她翩然的形象坠了地。 “咦?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哥,这是什么意思?” “啊……道德经里的一句话,比较喜欢,就写上了,不然光秃秃的,扇子不好看。” 赵晴扁了扁嘴:“哥哥真奇怪,我见别的公子都是写些诗词的。” 赵微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有人做灯笼,有人卖字画,而也有些人会出些灯谜放在锦囊中用来售卖,或者干脆将一些得意的字谜给挂出来,此时赵晴却指着一个谜面问道:“咦,这是猜什么的?” 赵微望去,是挂出来的谜面,显然是店家的得意之作,上写四个词,“黄绢”、“幼妇”、“外孙”和“齑臼”,《三国演义》中有记载,是曹操经过曹娥碑时,指着背上的刻字,问过杨修,只是这个世界,没有三国,似乎也没有曹娥碑。 赵微看着赵晴,笑着说道:“这个简单,是绝妙好辞。” 赵晴“噢”了一声后,又跑到另一个谜面跟前,这个谜面更加简单,就是两个字——虫二:“那这个呢?” 赵微尚未顾上答话,那摊贩却是一声惊咦:“公子好才学,竟然这般快就答上来了,这可是今年上元夜,小生专门去王鋆公子那求来的谜面呢!王公子说,绝妙好辞一般人多想一会儿,也能答得上来,可这个‘虫二’,若是书读多了,反而不容易猜出来。” 这小贩嘴里虽然这般说,眼睛里可是警惕的很,若是自己摊位前,有谜能够难倒许多人,那自己的生意必然要好上许多,此时自然是不希望赵微猜出来的。 赵微看着他,呵呵一笑,不欲与他为难,拉着赵晴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道:“嘘……是四个字——风月无边。莫要声张,咱们去吃汤圆,不要跟他为难,要是咱们都猜出来了,他今年上元夜就挣不到什么银钱啦!” 赵晴被赵微嘴巴呼出的气吹的有些痒痒,于是歪着头夹紧了脖子,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 只是此时,却是有人拦住了二人,只见这人格外恭敬的行了一揖,神情语气都格外大方坦荡:“原来是赵大公子,我以为是哪个登徒子,趁着夜色非礼晴儿姑娘呢,一时眼拙,莫怪莫怪。” 赵微皱了皱眉,有些厌烦这样的书生:“你是……” 赵晴轻轻拉了拉赵微的衣袖,踮起脚尖凑过头去,轻声道:“他是王文兴,廊亭诗会上那个混蛋,还记得吗?” 赵微呆呆的想了半晌,摇了摇头,反而看着赵晴的面色有些不善,好奇道:“是当时惹你不高兴的那个人吗?”赵晴撅着小嘴点了点头。 赵晴和赵微在这里窃窃私语,让王鑫心中好生不痛快,他刚才看似坦荡的过来搭讪,其实就是存了贬低赵微的心思。已经确定了这人乃不学无术之辈,却还总是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是虚伪之至! 尤其是赵微那副完全不认得自己的表情,更是让自己愤慨,明明前几日在李相府上,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王鑫心中冷笑一声:“这可是家父今年的得意之作……” 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赵微,言下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神经病……”赵微嘴上嘟囔了一句,不欲理他,牵起赵晴,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姿态登时让王鑫有些气炸了肺。 “早就听闻赵家大公子只是寻常乡野村夫,只是赵将军怜其性命所以才认他为子,我原本是不信的,可这下……唉……果然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啊……” “你胡说些什么!”却是赵晴站在了赵微的跟前,“他是我哥!我能不知道?!” 王鑫没说话,只是和身旁的夏公子相视一笑,然后用颇有玩味的眼神望着赵晴。 赵晴这下气极,眼睛一瞪:“是‘风月无边’!我大哥早就猜到了!不忍砸了人家店家的生意,才刻意走开!两个小人,枉称才子!” 此时他们身边已经围拢了不少路人在围观,听到这谜底之后,再去望向那谜面,不由得纷纷赞道:“妙!妙极!”而那摊贩叹了口气,只好默默摘下了那幅灯谜。 赵微见赵晴居然主动护着自己,先是讶然,接着就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挡在身后,面色有些阴冷:“已然猜出,不知两位公子,可否放我等走了?” 王鑫和夏喆被人当街骂小人,面子上此时也有些挂不住,忍着心中不快放声大笑起来:“你家晴儿妹妹猜出的谜,与你有何干系?” “那你待如何?” “家父还有一谜。”却是王鑫手一指那摊贩上挂着的第三个镇摊子的谜面,这个谜面更加简单,就一个“萤”字,“你可能猜得出?” “就算我猜不出,那又如何?” 王鑫和夏喆都有些语塞,讪讪着冷笑两声:“那你可是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乃不学无术之辈了?!” 赵微有些失笑,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反感:“我是否不学无术,与你有何关系?你们二人姓甚名谁我都不晓得,犯得着在这朱雀大街上与我为难?真是惹人生厌!” 赵微偏过头,看了看那个因为自己小脸都有些涨得通红的赵晴,捏了捏她的手以作安慰,继续道:“《礼记·月令·季夏》中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萤为草化,那草化二字合在一处,自然就是‘花’字了。” 此话一出,王鑫神色一怔,此谜他自己也不知谜底,而思忖一番发现果真如此。和夏喆二人此时都有些讪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而围观众人见这二人吃瘪,也都哄笑起来。而那摊贩,又是满面灰败之色的取下了这幅灯谜。 “我这也有一谜赠予二位,不知你们可否答得上来。” 赵微也不待他们答复什么,简简单单的念了九个字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念完后,一手牵着赵晴,一手则扶着石头的脑袋,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而王鑫和夏喆二人则在众人注视下回味这古怪谜面,这二人尚在愣神,围观中人却已有人猜出,然后就放声大笑起来,接着便是相互间的窃窃私语,听到谜底的人也是扫了扫王鑫和夏喆,会心一笑。 “这二人是谁?被骂了还不自知。” “你管他是谁,读书人之间,不都是这种龌龊事……” “刚才走掉那人可不是这类读书人,那句‘那又如何’当真说到了人心坎儿上,那番气度,即便答不上来,也颇令人心折。” “他是赵将军府上的大公子,坊间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他并非赵龙骧亲生儿子,这种大户人家的龌龊事谁知道呢!哎,你瞧,眼前这二人,还没猜出来人家骂他王八呢。”说完这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而主动搭话的人见赵微似乎走远,便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一夜鱼龙舞(2) 真正热闹的,还是得在上元节那天,长安城内的才子佳人便都会出来游玩。他们或是三两成群,或是寻了一处就着上元节的热闹办个诗会。还有些会提着自制的灯笼,上面或写或画着一些自己的得意之作,或是出了对联,又或者出了一个谜面,等着相约的好友来猜。 猜中猜不中都是相视哈哈一笑,然后同行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看会不会遇到其他什么相识的人,再互相的品评一下对方的诗词画作,或者猜一猜对面所出谜语。 也有些人会做些彩头,都是些街面上买的精致小玩意,就吊在灯笼的下方,若是对方猜出了,便将彩头取下相赠。 让诸多才子追捧的,往往是一些才女亲制的灯笼或者谜面,她们的彩头通常都是亲手缝制的女红,猜得中了,才女便会露面将灯笼赠予对方,或是将彩头亲手递上,期间或许互生情愫,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用现代的眼光来看,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型的相亲交友见面会,这无疑刺激很多青年才俊的荷尔蒙,因此这一天无数佳作都会流传出来。 比较火爆的有三处地方,一处自然便是听山池的画舫上,文人骚客最喜欢待的便是此处了,另一处则是城西的永安楼,和永兴楼遥遥相对,里面都是些身份高贵之人,最后一处便是永兴楼了。 平日里人流众多的平康坊,反而有些冷清,因为里面的女子大都会被邀出来同游,携美度佳节,甚有颜面。 赵微和赵晴那天被王鑫扫了兴后,就有些兴致缺缺的回了府中,直至上元节当晚,才又相携出来。赵海应了邀约,参加听山池上的上元夜诗会去了,赵微也收到了请柬,李新专程送来的。 赵微被王鑫夏喆恶心了后,有些厌恶这等场所,是不想去的。不过当面没驳李新的面子,只是笑笑接下了。真到那天,自己去玩自己的,总不可能撞见他不是。日后再遇见了,解释一番也就是了,想来一场诗会而已,问题不大。 另一边,晋阳公主身份虽然尊贵,可受到的约束也会多些。上元夜前,即便是京城,也是一样的鱼龙混杂。以往调皮惯了,仗着被父皇宠爱,穿着男装就在京城里四处晃悠,此时却是不行了。 而且今年上元夜,晋阳公主居然一反常态,吩咐贴身的宫女,将自己好一番梳妆打扮,竟是一身的仕女装。 “皇姐今日难得的女装,想不到竟是这般好看,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物了,据说今日参加诗会的,王司使的孙儿,夏尚书的孙儿,苏相的两个孙儿,还有诸多朝廷大员家的公子,都会参加,期间皇姐若是相中了哪个,可得跟弟弟说,绑也给你绑来了。” 晋阳听了后,抿嘴一笑,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出神。 今日上元夜的诗会,李新特意邀请了许多青年才俊一同参加,此时夜幕刚起,诗会并未开始,只是已经有许多人到场了。 而此时,正有曲艺班子正在那或歌或舞,已经到场的则吃着一些甜点,一边闲聊一边欣赏歌舞。 这次依然是齐嵩出资操办,这一次却是已经有了条属于自己的画舫,在这听山池上赏月听风,有别样的风流俊雅之气。就连那听山池上的花魁,也给请来了不少。 子纯、非非、可兰姑娘,一人善歌,一人善琴,一人善舞,此时虽未表演,但也在坊中使那交际手段迎奉客人,交相辉映间,端的是给诗会又添色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登上这齐家画舫的人也越来越多,相互之间也都开始猜些灯谜或者对些对联,或者是品鉴一番从他处传唱过来的诗词。 王鋆和余家兄弟,才名最甚,此时也已经到了,场中气氛此时已经格外热烈,这三人也不矫情,当即也是各自赋词一首,交由那子纯姑娘。绝佳的词句,配着涓涓泉水般的嗓音,婉转的琴声和妙曼的舞姿,将宴会推向了一波高潮。 场中才子比斗之心一直都有,只是那些花魁们都是长袖善舞之辈,即便是有些小的摩擦,在谈笑间也就被人给忽略过去了,场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觥筹交错尽显盛世繁华。 王鑫夏喆等人到得迟些,王鑫见自家父亲居然也在,有些尴尬的上来见礼。王鋆可是听山池画舫常客,基本就要住在这里了。子纯姑娘认得,也知道年轻一辈人在这等地方,遇到长辈会放不开,三言两语的打趣一番,又引得他们做出几首词来,到是让王鑫也不在拘泥起来。 李新和齐嵩大都是在招呼客人的,这里过来饮酒谈笑一番后,就又跑到另一边,此时正站在王鋆余望等人跟前,有意无意的说道:“赵家大公子也不知何时会到。” 提起赵微,众人神色各异,褒贬各有。提起那首“唯有暗香来”,却都是称赞的,只是称赞的,却只是诗作本身了。 “诗又不是他写的,他自己都说了,是他妹子写的。” 经过昨天的事情,王鑫对这赵微可是厌恶到了骨子里头,见余望居然还在夸赞赵微,此时便出言反驳了。 “在下和此人也有过一番接触,看其气质谈吐,确实和这诗作非常的贴合,若非要说这诗是他妹子的作品,我却是不信的。” 余眺也在一旁笑着附和:“当初那雪地上的傲梅图,他也说是他妹子画的,当时不疑有他,可是事后想来,他应当也只是想帮妹子讨要我们兄弟二人的墨宝而已,玩笑之词,当不得真的。” 这话自夸的成分居多,知道余眺是在说笑,引得众人也都附和着笑出生来。 夏喆在一旁插话:“有首相思怨,完全是闺中女子的笔锋,这诗应当是晴儿姑娘所作没错了,由此可见晴儿姑娘才华并不一般,那……那首咏梅,也真可能是她为了帮哥哥撑面子,才假借他名的。” 王鋆没听过这首诗,待夏喆当众吟诵一遍后,在一旁笑道:“止戈此言不错,即便再有诗才,又如何能够体会得到女子心境,而写出这等句子来?在下流连花丛,想来诸位都是知道的了……” 话音未落,众人皆笑,王鋆继续道:“即便如此,在下也写不出这等女子心境的诗句来,那赵微,想必就是太过实诚了,反而被海东和山南以为是自谦之词了。” 众人围绕着赵微,谈论了许久,李新方才说道:“今日在下也请了赵大公子过来,等会儿不妨让他做上一首也就是了,且看他是有真才实学,还是真如各位所说,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了。” 李新见众人纷纷点头,满意的嘴角勾了勾,自家老爹吩咐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就看他何时会到了。只是又等了半晌,却只看见赵海一人带着随行书童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你大哥呢?” “啊?他?他早就出发了啊……” 可此时的赵微,正携着晴儿和石头,在朱雀大街上欣赏那舞龙舞狮呢…… 第二十四章 一夜鱼龙舞(3) 东风夜放花千树……上元夜子时,太极宫内会燃放盛大的烟火,皇帝赵祯也会站在那太极宫墙之上赏这世间繁华,不过其他时间内,那些百姓燃放的零星烟火也是不断的。 一阵风起,就仿佛吹散了千树繁花一样,烟火纷纷、乱落如雨。 烟火这些东西赵晴喜欢,赵微却是见得太多了,相反则是对舞龙舞狮更加感兴趣一些。此时的朱雀大街还有长安大街上,不少的曲艺班子,都身着绣龙衣,高举一个用竹片扎成的龙身,前面号角铜锣开路,龙灯走在头前,接着便是龙头龙身相继蜿蜒盘旋着坠在后面。 或高或低、或进或退、或舞或止、或跳或蹲,仿佛龙腾九霄。或是撞上另一个曲艺班子,还会上演一出双龙戏珠,端的是无比精彩。 然而也就在赵微随着这舞龙的队伍,从朱雀大街走上长安大街时,却看到一辆流苏顶的华丽马车,在人群中缓缓前行。而车中,有一女子正手托车帘,欣赏这热闹喧嚣的上元夜景。 这女子鹅蛋脸、远山眉,脸型流畅柔和,充满了古时女子的风情典雅,嘴角暗笑,可眼中似乎又在蕴着些许心事。在那灯火明灭间,绝美的容貌时隐时现,竟是……竟是有些面熟。 赵微不由得脚步加快,拉着赵晴就追着那车子而去,想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怎么了哥?” 赵晴不明所以,而赵微却顾不上回话,即便如此……追着追着……就已难寻踪影了。 “见到一人,有些眼熟,就想去瞧瞧。” 赵晴贼兮兮一笑:“是个女子吧……” 赵微刮了一下赵晴的鼻尖:“就因为是女子,所以才好奇想去瞧瞧,回家这么久,你可见哥哥认识哪个女子了?” 赵晴在一旁不相信,拿手指刮脸,做了个羞羞脸的样子,让赵微有些啼笑皆非。 这时赵微打量四周,发现已然出了城,而城外一路延展开去,直到听山池的方向上,竟然也是灯火如龙,繁华程度相比城内丝毫不差。 而这一路上,相比城内,诗词的氛围就相当浓郁了。正自闲逛,似乎又看见了那辆流苏顶的马车,正缓缓向听山池画坊的方向驶去。 于是赵微又一次拉起赵晴,跟了过去,而这一次,却是遇见了李新。 “咫尺兄怎还在此闲逛,诗会就差你了。” 赵微有些无奈,上元夜这熙熙攘攘的人潮,居然都能被人撞见……赵晴是想去的,只是见哥哥一直兴致勃勃,而且……也确实是在往这个方向走,便一直没有催促过。此时见到李新,当即也就挽着赵微的胳膊撒起娇来。 这齐家的画舫格外高大,俨然一座可移动的酒楼一般,大红灯笼高挂,整个船身都结了彩,梁柱上多是雕着些细密繁复的花纹,远远瞧去显得甚是华丽。 此时这画舫就停靠在岸边,并未驶向湖中心去。 诗会的举办在画舫二层,赵微踩在这吱呀呀的甲板上,仅仅这声响以及耳边隐隐传来的那有若天籁的丝竹之音,就觉得确实有几分风流雅趣,难怪这么多风流才子都流连忘返。 齐嵩算是半个主人,只是一直隐于幕后,很少去躲李新的风头,此时见赵微来了,三两步赶来寒暄客套一番。在李新相互引荐下,算是知道了这个齐嵩便是那个书坊的话事人,这样的话也也算自己半个金主了。 齐嵩应当是知道《西游记》是自己的作品,因此拉着自己格外亲热,一个劲的往里请,到了厅中,众人纷纷望来,齐嵩才高声介绍道:“这便是‘唯有暗香来’的作者,赵微,赵公子。” 只是这声介绍过后,原本各自交谈的众人都循声望了过来,只有少数女子微微欠身福了一福,赵微于是就朝那几名名妓拱手施了一礼。 “这诗他自己都说了并非他所做,齐员外这般介绍,有些过了吧。” “咫尺兄这般风姿气度,必然说得是些自谦的话语,可做不得真的。”说话之人是王鑫,神情有些戏谑,显然说的是反话。 赵微见是他,直接权当耳旁风一般将他无视了,眼睛则是四下扫着,却是没什么收获,人莫非不在这? 赵微这般姿态又将王鑫激怒了,于是王鑫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态后,继续说道:“此时正逢上元佳节,我等一干青年才俊聚于此处以诗会友,赵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就做上两首,开释一下误会。相比以那等‘唯有暗香来’的才学,此时做首相仿的,应当不是难事。既为诗会增光添色,也能澄清误会,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王鑫说话,身旁已有人附和:“没错,再流传于世一篇佳作,当是一番佳话呀!” 赵微看着这几人跃跃欲试,就等着看自己出丑的神情,心中好一阵厌恶:“在下向来不喜诗词……此番前来……” 话未说完便被厅中一人打断:“作上两首诗又何妨?此间哪位来了未曾作诗的?莫非是瞧不起我等?” “此人这般惺惺作态,莫非传言是真?” “乡野村夫,何必苛责,他都说了是他妹子所作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齐嵩很欣赏赵微,周身气度颇令人心折,再加上《西游记》一书,心中笃定赵微诗才非凡,因此刚才那番介绍实乃真心实意。可是没想到,原本很寻常的一番引见话语,若是寻常人,也就“久仰”两声,就算打过招呼了,而此时居然引得赵微被群起而攻之,心中有些愧疚:“这个……在下……赵公子,抱歉……” 赵微心中厌烦至极,看着齐嵩一脸真诚,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余望在一旁看着,想到自己当初进京时,也是同样的遭遇,便有心帮他解围:“你们何必如此着急,咫尺贤弟刚刚进来,酒水都未曾喝上一口,且让他缓上一缓也就是了。” 余眺在一旁附和,而王鋆却在一旁插话道:“海东、山南两位贤侄,此言差矣,在场诸位哪个不是进来时便需赋诗一首的,既然来了,何必藏拙?” 旁边有人隐在人群中,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人莫非是瞧不起我等?于是不守这诗会规矩?” “居然还有如此狂妄之辈……” 王鑫见状连忙转过身去,面色一肃,义正言辞:“哎,兄台此番行径可就不对了,心中若是有何想法,可以站出来当着大家面说……在下说句公道话,赵公子早就说了不懂诗词,你们不仅不信,还如此咄咄逼人,何苦来哉?” 接着就转过身子,冲赵微说道:“是也不是?” “昨日在下已知兄台才学过人,那等猜灯谜的本事在下是佩服的,由此可想诗才岂能落于他人之后?诸位怕是不知,昨日在下与止戈恰好和咫尺兄偶遇,那猜谜的本事可是非同凡响……” 接着王鑫就将昨日几人的冲突,说成了非常和谐友好的才学交流,言之凿凿情真意切,让周围人都觉得王鑫实乃坦荡人,三番五次帮着赵微说话。 而此时的赵微嘴角微翘,似乎是在笑,可是眼神却又是冰冷的,就在王鑫洋洋洒洒之际,当着大家面一拱手:“也好……盛情难却,那在下就献丑了……” 王鑫话音戛然而止,扭头望向赵微,只见他抬步走向一个桌案之前,提笔写下几个大字。 赵晴一直躲在赵微身后瞧热闹,此时见哥哥要写诗了,知道这群混蛋马上都要丢脸,有些兴奋的就跟了上去。 赵微看见自家妹妹居然满脸笑意,当即也是白了她一眼。赵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大声念道:“青玉案,元夕。” 女子的声音甚为清脆明亮,顿时场间都安静下来。 赵微提笔挥毫,一笔行草苍劲有力。 赵晴才学一般,但看完上阙,原本嬉笑的神情也严肃了下来,面露讶色,整个人似乎都抖了一抖。 “东风夜放……花千树……” 仅仅七个字,大气磅砣,王鑫、夏喆等一众人,竟皆变了颜色。 第二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4) 短短七个字,在场诸人纷纷变了面色,赵晴的语调都有些颤抖起来,满脸惊讶神色的望着自家哥哥。 赵晴即便学识浅薄见识一般,都有些被这几句诗词震得头皮发麻,念完第一句,迟迟张不开口。 场中说风凉话最多的几人,只听了这头一句,再配合赵晴那副表情,心中都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来。 王鑫心中最是震惊,不论那首咏梅到底是何人所作,可再写出一首同等水平的来已非易事。诗词这东西向来见仁见智。只要自己点评时,中肯些,先点评一番优点,再点评一番缺点,总归也能让大家都认为他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就算又写出一篇佳作,难不成还能一点毛病挑不出来?而此时,厅中公认诗才水平最高的王鋆和余望,都在听了这短短七个字后,肃容端坐静待下文…… 李新一直牢记着自家老爹的教诲,他只负责“请”以及“看”就好,于是待在赵微身后一言不发,心中也在反复思量赵微到底会如何应对。若是换做是自己,被众人如此连番刁难,怕是话都要说不利索了。 再想想之前,他教自己的那些法门,心知此人思绪天马行空,而做事却又细腻老辣,可如此被众人架在火上烤,难不成还真的一点血性阳刚气都没有吗? 赵海一直在一旁看戏,有意无意间还往可兰姑娘身边凑去,此时也被这短短七个字给镇住了,全场此时雅雀无声,惊得似乎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忽然间画舫外一团烟花炸开,那星星点点时明时灭的斑驳光影随着风洋洋洒洒而下,犹如一团花雨,李新悄悄的走到了赵微身边另一侧,看向了那张宣纸,清了清嗓子,代替赵晴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李新此时虽然只念出两句来,可已经看完了全部上阙,整个人也有些发怔,于是场中又安静下来。 接着众人就又都听见了马车咕噜噜的车轮声,以及车夫驾车的声音,似乎正是在画舫前停了下来,依稀能够听见有人说话,李新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吟道。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听完了上阙,王鑫已经彻底傻掉了,王鋆则是叹了口气,望了望自家儿子。昨日之事已经听他和自己说了,心中对赵微这个骂人的小子也有些厌恶。 赵微自打那次廊亭诗会出了风头以后,自己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是此人身上争议太大,仅仅一首诗,能说明什么?而且那么多闲言碎语传出来,真信他有才学的,又能有几人? 读书人之间的纷争,向来都是用才学说话,当众写上一首诗,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也就是了,可非要和众人对着干,这下被人群起而攻之,即便能作诗,水平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作此想法的人,场中应该不在少数,可偏偏,集体都被赵微这样响亮的给扇了一记耳光。 厅中现在场面有些乱,有些人呆滞,有些人相互窃窃私语,有些人则是兴奋的大声吟诵,而还有些人,则是静待下半阙。 那首“唯有暗香来”还有几分清新雅致,可这首青玉案,从头到尾都是大气磅砣,将整个上元夜浓缩成短短的几句话呈现在众人眼前。不少人都在想,上阙你都写成这样了,下阙你还怎么写?比这个更加宏大吗?还能宏大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舱门处却有人拾级而上,接着就有人轻轻的撩开了门帘,叮咚作响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赵微扭头望去,却是一个白面儒衫书生,衣着款式十分简单,手持折扇面带微笑,自有几分雅致。 而他的身后…… 赵微有些发愣,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位姑娘,不由得就瞟向了她左眼角的那颗泪痣……画舫随风有些轻微的晃动,连带着阑珊明灭的光焰,有些看不真切。这四目相对间,似乎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某种分隔。 这女子有些受不住,含羞的微微低下了头,而赵微也回过神来,转过身,唰唰唰的写下了最后两句…… “蛾儿雪柳……黄金缕……” 李新继续将诗念了出来,听到这句词的人,不由得将目光望向了刚进来的那名女子。 “笑语盈盈暗香去……” 而此时,这面带泪痣的女子听到此诗下阙,竟是在写自己,顿时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瞧自己一般,平时颇有男子英气的她,一反常态的扭捏了起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李新念到此处,不由得抬头望向了王鑫,看着他那张已然麻木的面庞,心中颇有些快意,念出了最后两句。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下阙念完,并没有爆发任何叫好的声音,而是都沉浸在这首词中,细细品味其中描绘的意境。欢场女子最懂词,最先醒过神来,子纯和可兰脸上都是异彩连连的望着中间的赵微,而非非则是紧紧攥着手中丝绢,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这首青玉案,上阙极尽恢弘大气之能事,将整个上元夜繁华描写得淋漓尽致,而下阙却又复归婉约,在这繁华上元夜中寻寻觅觅,竟然是直接整个融入进了这场景之中。这首词即便是没有下阙,都已经是难得的绝妙好辞了,而这下阙竟然又颠覆了上阙已然描绘好的全部意境……却又没有任何突兀之感,整体看起来是那么的协调自然…… 上下两阙,意境决然不同却又能相互的糅合在一起,这份写词的功力…… 余望整个人都还没从这首词的意境中抽离出来,面目上也有些呆滞,偏头看向余眺:“兄长,单论词作,我不如他……多矣……” 此时的王鑫,虽未说话,可逐渐缓过神来的众人都纷纷望向了他,目光之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王鑫顿觉身子沉重,腿脚如灌铅一般,口鼻干涩,想要说些什么撑撑颜面,却又找不到说辞。 嘴中嗫喏了两下,哈哈干笑一声,强自撑着,冲大家说道:“在下早就说了,咫尺兄的才华可不一般……写首词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这下人家当真写出来了,无话可说了吧……” 赵微闻言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文兴兄怕是想得多了,在下不会作诗。”说着话,一把拉过了身旁的赵晴,“都是舍妹的作品。” 赵晴闻言有些呆愣,接着就拍了赵微肩膀一记。此时场中众人看着那赵晴的动作神情,哪里还能不知道赵微纯粹是在拿王鑫寻开心?于是赵微话音一落,便都笑了起来。 看着场间众人,赵微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转身冲李新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也不待李新答复,头扭向另一边,看着那女子,微微一笑。 “是你啊?” “嗯……是我……” “还是女装好看些。” 说罢,随意的摆了摆手:“走了,回头见。”拉着赵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第二十六章 一夜鱼龙舞(5) 赵微这般离去的姿态,其实是甚为无礼的,只是此时却没人再跳将出来了。相反都有些觉得这时候,他若不在这里,可能大家会更自在一些…… 不少人都是目送着赵微离开的,余望亦是如此,原本想着起身相送一番,可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显多余。 也就在赵微让开后,余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凝神望了两眼,赶忙拉着余眺三两步的赶过来,躬身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 当今皇帝陛下赵祯只有一子,名唤赵曦,时年十五岁,便是此人,年纪不大,可看起来却是一副十八九岁的模样。 余氏兄弟二人才名出众,时常会去宫里伴读,因此立时就认了出来。 现在这画舫之中,都是些官宦子弟,不少也是见过太子的,此时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视线后,立时也都认了出来,纷纷上前见礼。 这下动静就大了,三位名妓,就子纯清醒一些,非非还处于失神状态,嘴里喃喃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可兰则是下意识往跟前凑去。 子纯连忙一把把她拉回了现实:“那也是你能过去的?” 太子殿下的到来,将刚才那有些尴尬的气氛冲淡了不少,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凑在跟前,试图能寻着机会,说上两句,好让自己在未来的天子心中,有个印象。而剩下的那些,见礼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依然沉浸在那首青玉案中,有些走不出来。 太子面色和煦,说话时也都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柔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有些人失了礼,他也浑不在意。太子年龄虽小,但在人群之中,丝毫不显慌乱,气度姿态颇让人心折。 李新和齐嵩二人并未加入其中,而是赶忙收拾了一个主位出来,请太子和公主殿下落座。此时众人才知道那个时不时回头望向门口的女子,竟然就是晋阳公主。 晋阳的名头,其实比太子还要响亮一些……大多数人虽没见过,却也听家中女眷们提起过。 身为当今皇帝陛下的小女儿,颇有学识见地,性格上有些像男子,算是个爱玩闹的主,时常受罚,可每次所作所为又不失善良本性,因此就算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当真受到什么极为严厉的处罚,反而更得宠爱。 赵微走后,晋阳是有些忍不住想要跟着一起出去的,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是……是在说我吗? 可此时已经不是普通男子的身份了,这等场合下,心中也知道分寸,强压下了心中念头。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有些流连,有意无意的就会望向他离去的方向…… 他刚才……是不是不大高兴?从没见他那么严肃过。 于是晋阳便留意到了场中情况,尔后大概也就明白了些什么…… 之前自己无人搭理,众人知道自己身份后,一个个的就换了一副姿态……一群趋炎附势之徒,难怪他羞与为伍。 “见过……” 身旁一人过来见礼,晋阳抬眼一看,正是赵微刚才调侃的那人,心中有些厌恶,也不待他把话说完,直接挥了挥手打断了。 王鑫顿时面色有些僵硬,讪笑着将礼行完,心中颇有些忐忑,不知如何得罪了晋阳公主。而晋阳此时却好以整暇的饮了口热茶,似有心似无意的问起:“不知刚才那人是?总觉得好生眼熟,下阙此等意境,殊为难得,可惜……没听到上阙。” 这首元夕词实在太过震撼,场中仍有不少人一直在反复低吟,听到晋阳公主提起,于是有人就将赵微所写的词句递了过去。 晋阳和太子都望着那张宣纸,神情便和众人先前一般无二,先是一僵,接着就是有一种酥麻之感直接从头顶灌到脚底。 这时围住太子和公主的那些人,对晋阳的性情有了些切身的体会……那些青楼名妓们,若是能得这样一首词,怕是恨不得立时要委身于对方。就算是寻常女子,怕也是心旌摇曳不能自已的。 而公主殿下,居然可以如此坦然的坐在那欣赏。 震惊过后,太子咂了咂舌:“词虽好词,但不能说明全部,将来治国,靠得可不是诗词,而是在座的诸位栋梁之才。”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受用至极,晋阳也没心疑其他,反而觉得弟弟越发像个一国储君了。不过下一句,太子却是冲着晋阳说的:“皇姐莫非也听过那《西游记》?” 这时先前一直偷偷打量赵微的苏韬,才反应过来,猛然一击掌:“正是,我总觉得此人有些面善,现下才想起来,他就是那永兴楼说书人!” 苏韬不是寻常书生,也从不以读书人自居,这时候的神情姿态说好听点叫豪迈,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有些逾矩了。此时的他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周围人也都好奇的竖起了耳朵,听他讲赵微那段永兴楼说书时的事情。 有关赵微说书的事情,其实苏韬也是听了有关传闻后,有所好奇,才想去一睹究竟的,看看这个连番拒绝多次雅间邀请,只愿待在大堂之中说与那些寻常百姓听的说书先生到底是何许人物。不曾想这一听之下,竟然就迷上了那《西游记》。 苏韬这段夸赞洋洋洒洒,既兴奋,又带着些遗憾。 “你们说,年年过年都要带着些礼物上门走访一番,今日送点,明日也送点,结果过不到几日,这些礼物兜兜转转一圈就又回来了,按我说,反正礼物还是要回到自家,那还何必搞这些事情,麻烦至极,害得我那西游记好多都没听到……” 苏略听自家哥哥什么话都往外头讲,也有些无语,连忙扯他胳膊。 “作甚,你若有事,也先等我说完。” 太子闻言,不由得发问:“哦?此人拒绝了很多人的邀请吗?”语气中带着疑问,面色上却是十分平静寻常。 “据说有一次,当众被人用金锭子羞辱,他当即就将那金锭子,当着那人的面给扔了,据说那姿态当时可是解气的很,唉……可惜……当时不在场……未曾亲眼目睹咫尺兄的风采。” “呵呵……这其实有些太过不识抬举了。既然做了说书先生的事情,应当还是要这行当的规矩。有人欣赏,用银钱相邀,他却还自持身份,颇有些待价而沽的感觉。由此可见,此人……” 太子摇了摇头,没将话说完,而苏韬却好像吃了只苍蝇一般,原本兴奋的神色顿时僵住,还想继续说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里。 就连场中众人也都楞了一下,这弯拐得太急,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在揣测太子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语…… 王鑫却好像抓住那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站出来笑着附和:“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由今日之事可以观之,此子甚为擅长沽名钓誉。身为赵龙骧之子,怎会缺那铜臭之物。自降身份去那永兴楼说书,想必也是沽名钓誉之举。上元佳夜,此类小人不提也罢,大家还是继续饮酒赋诗,莫要被此人扫了兴致!” 说完就从身旁桌案遥遥举杯,酒尚未入口,晋阳公主那幽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之前我虽不在场,但似乎……刚才那首青玉案,便是你们逼着他做的呀……被人逼着沽名钓誉,倒也是奇事一件了……” 第二十七章 一夜鱼龙舞(6) 上元夜,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本应一片热闹繁华之景,此时在这听山池画坊之中……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晋阳说出那句话之后,场间气氛就显得微妙起来,各自都没说话,自顾自的回到自己位置上闷头享用晚宴,晋阳也察觉出了不对,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偏帮实在太过明显了些,而且和太子立场完全相左,不由得双颊有些发烫…… 而赵微这首青玉案,早早的便被李新给传了出来……此时堪堪送到正在永安楼的李纲手上。 这永安楼内,那一干老友又聚在了一处。聊些诗词经义,或者是些朝堂大事,推杯换盏间,交流一下自身的看法。场地虽然不如何肃穆庄重,但往往一些难以决断的事情,在这样的闲聊中,更容易听到各自的真实想法,从而敲定下来。 此时众人正在就汉国境内突然出现的一种新型教派发表自身的看法。 放任其自由发展的有,想将其消灭在源头中的也有,本在各自争执,却听到李纲放声大笑。 众人一头雾水,苏秦笑道:“有关那臭小子的事情,怕是已经有了结果了。”说罢就接过了李纲递来的笺纸。 笺纸上所写的自然便是那首青玉案了,苏秦见了词,一边赞叹,一边不由自主的吟诵出声,着实拿着笺纸看了好半晌,才将其递于其他人。 “一首词作,看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李纲笑道:“相比词作,我更高兴的还是他并非隐忍之辈。想不到此子竟有这等诗才,此词一出,以后这上元词,怕是难写咯。” 宋廉为人比较刻板,但此时却捋着胡须满脸笑意,一脸的褶子都攒到了一处,苏秦看了笑道:“此词一出,余词尽废,宋老儿这下心动了。” 说完就招呼大伙打趣宋廉:“那小子平时跟我们都是你啊我啊的,时不时还说一句糟老头子,这般嫌弃我等,如此不通礼数,实非佳婿!纪常,是也不是?”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宋廉却显得不那么在意了,这般才华,这般年纪,天下间绝无仅有,不通礼数?年轻人,日后慢慢调教也就是了……这群老头就是嫉妒自己没好孙女。 若能招他入赘为婿…… 应当是赵骁高攀了的。 而他的好孙女宋洁,此时却是和诸多闺中好友包下了一间游园,办了一场小诗会。闺中绮丽诗句没得多少,更多还是一些从别处诗会上传来的诗词佳句,对着游园月色,品鉴一番。或是应上一些酒令,猜一猜灯谜,也别有一番乐趣。 此时临近子时,即将开始太极宫的焰火燃放,众人都知宋洁面皮子薄,但也着实按耐不住想要去朱雀大街上逛逛的心思,因此七手八脚的帮宋洁蒙上面帘,相互间携手而行。 今日这长安不夜城,最热闹的不是东西两坊市,而是这长安和朱雀大街,尤其是朱雀大街。 这朱雀大街极为宽敞,在寻常时候可以大约七十余量马车并行而驶,从太极宫南侧朱雀门,可一眼望见城南的明德门,若是站得高些,朱雀大街的繁华景象可以一览无余! 平日里,这朱雀大街虽然宽敞,但是京兆府严禁摊贩占用道路,顶多也就是有些许人家住在朱雀大街两侧,将自家屋子改成个茶水或者书画铺子,在朝廷这律例上打了个擦边球,而今日却是没什么禁忌了。 一条宽敞大道的两侧已然摆满了各色铺面,即便是中间,也有三股排列极为整齐的铺子一路延展开去,将整个朱雀大街分割成了南北向的四股小道。期间各色商品货物琳琅满目,却多是些小器件小玩意,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花灯了。 街道两侧的钟楼鼓楼之上灯火通明,负责城中安全的武侯时不时手挥令旗,给正在维持今夜安定的靖安司、巡城司或者街道司一众衙役指明方向。 这上元夜最怕的就是有些心怀叵测之人,刻意在今夜制造些混乱,因此那些差役们一个个都精神紧绷,看见指引后,最近的那一队便会跑过去探明情况。 一般路人都会躲闪避让,但也有些未曾来得及的,会被撞倒在地。见到撞倒他的人是些差役,想要大骂出声的话语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偶也有些会碰倒了个别铺面,引发一阵骚乱,但很快也就被这节日的欣喜气氛给淹没过去了。 此时的赵晴正挽着赵微的胳膊,打量着他的表情,叽叽喳喳的说说这个聊聊那个,试图逗他开心,而赵微则是呵呵笑着,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赵晴有些气馁,小嘴一噘,不说话了。赵微见了,用手在她左右双颊上来回一揉,看着她整个脸瞬间就变了形状,笑了起来:“我只是想多享受一下你哄我的感觉,我没事情的。” 赵晴因为面部变了形,嘴里说话就有些含糊不清:“咕咕……咕……李就费齐虎唔……” 说实在的,赵晴原本很喜欢往诗会上凑,此时心中反而更享受这种悠闲惬意的状态,即便是被赵微把脸揉得完全没了形象,心中也是喜欢的。 那些人真是讨厌,不过刚才他们那副吃惊模样,当真解气的很。也不知道哥哥送给自己的其他几首词写得到底如何,自己是瞧不出来了,要不要也拿出来让人给品鉴品鉴? 唔……就说是自家哥哥作的,反正最后还是会被栽到自己头上。 同样是哥哥,赵海眼睛都快黏到可兰姑娘身上了……自己二人被人欺负成那样,连句话也不说……这事情回头必须告诉爹爹。 这兄妹二人在这朱雀大街上东张西望,一会儿这家铺面猜个灯谜,一会儿那家铺面买些甜点,或者跑到首饰店看些簪子,赵晴喜欢那些绚丽繁复的,赵微则是喜欢些简单的。挑着挑着,赵微干脆把二人觉得好看的一股脑都插在了她头上,在赵晴还在愣神自己哥哥这是在作甚,赵微已经笑了起来。 一头的簪子,有的还有些下摆坠下来,脑袋晃动一下,和其他几个碰到一起,叮当作响的,声音好听,就是看起来有些滑稽…… 赵晴反应过来,连忙就追着自家哥哥想要给她一拳,哪里有把自家妹妹打扮成这副模样的,丑也丑死了! 那店家以为二人是来当街抢劫,连忙叫嚷,那些巡城武侯发现动静,立即挥着令旗就安排衙役过来了解情况。一直坠在后面的石头看到那些街道司的差役们在人群中挤来,连忙上前付账,才把这里的小骚乱给平息了下来。 这兄妹二人正在追逐打闹,迎面遇上了一队女子,一个个环肥燕瘦,或垂首或掩嘴,风姿俏丽各不相同,但都笑意盈盈的望着这对兄妹,其中还有一人用面帘遮了面,同样眼角含羞的打量着二人。 街道上一般人看到有人在嬉闹,通常会尽量躲得远些,这时突然有人不避不让,顿时吸引了赵晴的视线,待看清来人后,便雀跃起来,扑着过来连连抱了好几个,莺声燕语的笑作一团。 “姐姐们怎会在此?” 第二十八章 一夜鱼龙舞(7) 来人自然是宋洁一行人了,一个个笑语嫣然,在这朱雀大街上和赵晴闹作一团,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旁有些青年才俊见这冬日严寒里的无边春色,都有一副蠢蠢欲动的架势,想要上来搭讪一番,认识一二。 上元夜中,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往往都是这样发生的。只是有些人的手段高明些,有些人的手段低劣些而已。 高明的,寻些简单由头,搭上话,不论是否本性如此,但言语间总归要给佳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低劣些的,则干脆是趁着人潮汹涌,或是烟火在空中炸开之际,刻意凑近轻薄一番,占些手脚便宜。 但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是相识的手段而已,决定二人日后发展走向的,其实还是样貌或者是才学,亦或者是家境。 那些举止有礼气质翩然的书生,即便使了那低劣手段,事后道个歉,再趁着隆隆烟火声,凑过头去耳鬓厮磨一番,只要那时候的气质谈吐还算入眼,总也能惹得人家姑娘芳心可可如鹿乱撞。 而此时正在观望这一片莺声燕语的人中,就有一人有些蠢蠢欲动。 此人姓陈名现,身姿颀长挺拔,面如冠玉,乃长安城中的富商,家中做得便是些粮食和酒水生意,自然平日里是不愁吃穿了。 家中生意做大后,就喜欢让晚辈往读书人的方向靠拢,想摆脱那铜臭的气息。陈现此人不错,一身才学在族中甚为出众,只是有个小毛病——贪好女色。 陈现对女色的向往并非是青楼招妓那般,他喜欢的就是攻破一个个女子的心房时那一番心路历程,肉欲之欢对他而言,那都是小道。 此时的他,却是对众人中那蒙着面的宋洁动了心思。 赵微和那些女子遥遥施了一礼后,就在远处站定了,有些无聊的这也看看那也看看,于是乎正好就看见了陈现将他手中的折扇,轻轻巧巧的丢进了那群少女之中。 “小生陈现,见过诸位姐姐妹妹,刚才在下手中的折扇不小心遗失,似乎是被人踢到了此次,不知可否麻烦诸位姐姐妹妹帮在下找寻一二?” 陈现已经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可是看起来却依然是十八九岁的模样,这举止谈吐如此有礼,瞬间就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尤其是那半开半合的扇面,在捡起后,顺势也就被这些女子打开了。扇面上,一面是一幅上元月色图,另一面则是一首绝佳的上元词,这相得益彰间,确实为陈现增色不少。一时间不少女子都纷纷打量起他来。 “这扇面可是公子的手笔?” 宋洁好丹青,因此对这类东西格外敏感,见了后自是有些见猎心喜,陈现则是趁机自谦。 “一时无聊,随手乱涂而已。” 赵晴凑头过来瞧,觉得画不错,只是词有些寻常,当即撇了撇嘴。 陈现这首词,是他数年前的得意之作,巷里坊间的也多有流传,此时他不动声色,就等其他人主动提起这件事情,果不其然,有一个姓刘的女子发声:“这是首老词了,本小姐数年前就见过了,当时自是惊艳,如今再看却也一般了。” 宋洁闻言抬起头来,只见陈现微微一笑,丝毫不恼这姑娘的无理,叹道:“最近在下醉心于读书考取功名,诗词小道却是不怎么再沾了,既然提起了,也不瞒着各位姑娘了,这首词正是在下的作品,现如今,已是很久没再作词了。” 这一番说辞出口后,陈现有些得意,透露出自己是作者在目的达到了,还能体现自己努力奋进,同时也堵住了她们让自己再作一首词的念头,这招运用过多次,当真无往而不利。 陈现这样确实讨喜,于是他很自然的就融入了进去,静静的站在她们身旁,在她们说话之时偶尔插上一两句,基本上都是恰到好处的,或是引出一片赞叹,或是惹来一阵欢笑。 只是……那面帘遮住的女子,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向一个地方。在那里,也有一名书生,这也瞅瞅那也看看,放佛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似的。 “莫非姑娘识得此人?” 陈现有意无意的笑着提了一句,宋洁瞬间红霞满面。陈现虽然因为面帘,有些看不真切,但那眼角的羞意显而易见,顿时心中有些不喜。 赵晴在旁听见,插话道:“那是我哥哥。” 这话让陈现有些出乎意料:“怎么独自一人在那?何不邀来?” 赵晴不以为意:“他要来自己会来的,不用管他。” 宋洁则是有些怯生生,话语尽显生涩:“要不……还是邀过来一道吧……” 赵晴一愣,贼兮兮的一笑,顿时宋洁又是满面飞霞。 赵微加入后,这队伍又壮大了许多,一行人没再站在原处,而是一同游玩起来。 虽然有许多美人作陪,陈现却有些高兴不起来,不停暗骂自己干嘛要嘴贱,这下好了,这位遮面的小娘子有意无意间就会走到赵微身旁……而她身边那些闺中好友们,还会刻意的与二人拉开些许距离。 嫉恨衍生矛盾,陈现看着这两人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自己顿时都有些不自然起来,说话时再不像刚才那般使人如沐春风,反而更像是一个话题终结者了。 这越来越像一个恶性循环,在看见那遮面小娘子双手握拳抵在心口,满眼仰慕的望着赵微时,心中顿时再也抑制不住。 “在下见兄台高才……” 陈现想问赵微,适逢上元佳节,不知是否有什么佳作,拿出来分享一番,话尚未说完,却是远远地有人挥着一张笺纸,沿着朱雀大道跑来,嘴上不停高声叫嚷,一下就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 “赵微公子上元词一首,乃千古绝唱!千古绝唱!一张只要两文钱!” 宋洁等人尚不知道听山池画舫之事,闻言都好奇的望向这兄妹俩,那刘姓的姑娘行事甚是干脆,当即就买了一张来。 这吟诵出来后,众人当真神色各异,宋洁满眼异彩连连,赵晴则是插着腰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 赵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讪笑一下,试图岔开话题,缓和一下气氛,便扭头问向了陈现:“不知兄台刚才想说些什么?” 陈现顿时面部涨红,放佛一酱紫猪肝,恨恨的瞪了赵微一眼,拂袖而走。 “他……怎么了……?”宋洁一头雾水的望着赵微,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赵微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只好耸了耸肩:“谁知道呃……” 第二十九章 一夜鱼龙舞(8) 汉朝上元夜太极宫燃放烟火,普天同庆的习俗由来以及,陈现离了人群后,这一行人也没再转移地方了,而是兴奋的看着手中那首词,来回传阅,或者是反复打量赵微。 赵微没那种坦然认下然后受人赞美的喜好,毕竟实际作者乃是辛弃疾,因此有些扛不住这群莺莺燕燕的叽叽喳喳。而且他们和那群书生才子不同,书生们反复就是逼着你做首诗词来,做完了,那也就完了,不会拿着细枝末节不放。 而她们……则是反复问你如何写出来的,写出来后可有什么心得体会,当时写完后是怎样的心情之类的。赵微连连摆手苦笑讨饶,一个女孩子他应付得来,一群可不行……于是寻了个空隙,又站到一旁东张西望去了。 而此时……赵微发现了一丝不大寻常的事情。 每次在自己漫无目的的东张西望时,总是能够看见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的铺面上把玩些东西,起先只以为是巧合,可是自己这一路行来,东张西望的次数如此之多,每次都能遇见……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的视线也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莫非真的是想多了? 赵微望了望清晰可见的钟鼓二楼,今夜这群差役们各个如临大敌,想来就算此人心存歹意,也不至于如此之蠢在这个时候行凶? 赵微摇了摇头,想喊赵晴,却发现她正聊得开心,转而就冲石头招了招手,石头三两步就赶了过来后,很是笃定的点了点头:“他就是一直在跟着我们。” 赵微讶然,石头平日里木讷的很,存在感很低,这个时候居然很是锐利,着实非常少见。于是乎就留了个心眼,时不时眼神就扫过去一下,可越是用心留意,越觉得此人毫无威胁。 终于子时的钟声已经敲响,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声即为锐利的啸叫声,一团明亮的光球拖着一段长长的尾焰,随着这声啸叫直冲入漆黑的云霄之中。 “轰……”一声过后,漫天艳丽绚烂的光彩便炸了开来,在这夜幕中如彩色繁星一般,时明时暗。这记烟火颇为震撼,即便是后世,赵微也没见过如此壮阔的烟花场景。 紧接着,便是一团团的烟火接连升空,虽然没有头一记声势骇人,但接二连三之势相比第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一干官家小姐们,各个手捂耳朵,似乎有些害怕,可脸上却又是难以遮掩的兴奋之色。也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抬头望天的时候,那个让赵微已经彻底放松警惕的人,却突然动了。 步子不徐不疾,若是钟鼓楼上的武侯望向此处的话,应当是可以发现一丝不同寻常的。毕竟此时的长安城中,几乎人人驻足。 只见此人避开了赵微的正面,绕了个半圆后,从侧方一点点的接近,终于在即将靠近赵微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来!那抹阴冷的兵刃寒芒一下就掠过了赵微的眼睛,赵微先是抬手遮光,接着望向光芒射来的方向时,就看见有把刀正朝着自己捅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一个瘦小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了赵微的身前,赵微吓了一跳,连忙想去拉他的后衣领将他扯到一旁,可是自己的手都还没能抓住石头的衣领,就已经眼睁睁的就看着他轻轻巧巧的一翻手腕,那个人的匕首就转了一个弯,径直送进了自己的小腹之中! 只见那人吃痛,惨叫一声,接着捂着小腹连忙远遁。 赵微赶忙扳过了石头的身子,上下反复打量,石头则是疑惑的看着赵微:“怎么了少爷?” “你没受伤吧!” “没……没有啊……”石头疑惑的抬起了双手翻了翻,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似乎不明白赵微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而赵微再次抬头时,却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这时候,那种巨大的恐惧感才袭来,赵微顿时后脊背就湿了一片,这他妈的是哪个神经病? 烟火声不断,夜幕绚丽依然,周围的人对刚才发生在赵微身上的事浑然不觉,赵微现在却开始觉得,周围处处透着阴冷的气息,似乎杀机四伏。 赵微一手拉过石头,另一手则拉起赵晴,二话不说,径直往赵府行去。 赵晴不明所以,被拉了个趔趄,想要娇嗔一番,却看见了赵微满面凝重,和自家哥哥相处这么久,何时见到他有过这副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 赵微无暇回答,不停的打量着四周,连声催促:“快走快走!再快一些!” 赵微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此时脊背上的衣衫已然汗透,风一吹之下贴在背上一阵冰凉,另赵微心中感觉更加糟糕,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杀意还是寒意…… 然而另一边,那个行凶者腹部中刀后,不敢拔出,只能强忍剧痛,悄悄地按住伤口,试图一步步挪出这朱雀大街。 但是这朱雀大街上人太多了……人们在起初几声烟花过后,也渐渐的回过了神来,一边赏烟花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 终于……有人看见了这位行动古怪的行凶者…… “这位仁兄可是有何不适?” 边上一位茶点铺子的店家想扶他坐下,顺势做上一笔生意,总不能只等人来光顾不是。结果就在烟火缝隙间,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循着声音,就看见了他腹上插的那把匕首! 这店家一声惊呼,刚想问“阁下这是怎么了”,下一刻就觉得脖间一凉,眼睁睁看着鲜血喷薄而出,洒了前面一名妇人一身!然后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那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液体打湿,刚想破口大骂,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手连忙摸了一把后摊掌看去,果然是血! 紧接着就看见了那个仰天而倒的店家! “啊——” 一声极为尖锐的惊叫顿时划破长空,引得周围不少人都望了过来,于是都看见了那店家圆瞪着眼睛,使劲呼吸,却又吸不进去一口气的模样……腿脚乱蹬,捂着脖子的指缝间不停的有血汩汩涌出……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惊叫起来,周围的铺面摊子瞬间就有不少被这些惊慌的人群撞倒。 尤其是那些花灯铺子,灯笼侧翻后火苗蹭得就烧了起来,很快整个铺面就都着了火。 一阵风起,火苗就将相邻的铺子也燎着了,而下一刻,却又有一只烟花冲天而起了…… 第三十章 一夜鱼龙舞(9) 这钟鼓二楼上的武侯瞬间就发现了此处骚乱,连忙挥舞着令旗指引衙役赶将过去,然而那名行凶者,却早已再次混入了人群之中…… 不过这名行凶者也低估了“恐慌”二字的威力,那原本还只是部分铺面着火以及小规模人群的骚乱,在那群衙役如临大敌的赶往此处后……就好像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就连一些店家被这肃杀气氛所染,心中惊惧不止,立时舍了身家,往外围涌去。 “杀人啦——” 不少百姓只是听闻,未曾亲眼得见,看着如此多的人涌来,心中惊惧间,只好随着人潮暂避,这下整个事态迅速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过去了…… 那行凶者本就步履不快,这下突然就被身后的人猛然一撞,隐隐觉得匕首又捅进去了几分,而且还横着划开一道巴掌长的伤口!当即喉头就是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紧接着被身旁奔逃的行人撞倒后,则干脆坐在了地上喘起粗气来。很快,身边就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当,靖安司的捕快们发现了他身下的摊摊血迹,紧了紧手中佩刀,小心翼翼的将他围了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这行凶者捂着脸狂笑起来,即便扯动了腹部伤口也未停止。 “咳咳咳咳……啐!” 这行凶之人一边咳嗽一边缓缓站起,双目赤红,嘴角泛起一丝狞笑,竟是用手拔出了腹中匕首,顿时积压在腹腔内的鲜血就从伤口处喷了出来。 这等可怖的样子使得那些衙役不禁后退了两步。 “我佛——” 此人又一次跨前两步。 “慈悲——” 四字出口后,全然不顾身上伤势径直冲向一名衙役,而这衙役何曾见过这等可怖的血腥模样?一时间手脚酸软,下一刻……这名衙役左右太阳穴上就各插了一柄匕首! “啊——”又是一声惊叫,尚有些好事的零星围观者顿时散了个精光! 而此人抽了两下匕首,竟是被颅骨卡住了,没抽出来! “哈哈哈哈——” 这人丝毫不惧,用手在那衙役身上流出血水上揩拭了两把以后,送入了自己口中…… “由我来渡了你吧!” 那些衙役何曾见过如此凶悍之人?他可是肠子都已经流出来了啊…… “他!他!他是卫国疯子!” 一名衙役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周围衙役一阵惊呼,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早闻卫国人皆是疯子,果然传言不虚! 而此人的可怖模样吓住了许多人后,终于自己一脚踩在肠子上滑倒,可即便如此,那群衙役也无一人敢动,就那么围着,甚至还有些后退的心思。 这个疯子滑倒后并没有死去,而是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努力数次,都被滑倒或者绊住,终于一声嘶吼后,就再无动静了…… 这时候的赵微,却已经带着石头的赵晴,猫进了一旁的小巷之中。 朱雀大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每经过一个,赵微都凝神戒备,生怕冷不丁的又有人刺出一刀来,这样太难以防备了。 于是连忙寻了个铺子间的空当,拉着两人就钻了过去,而此时,从他们来的方向上,开始有骚乱袭来了…… 接着赵微就清晰的看见钟楼上的武侯连番挥动手中令旗,而那些时刻精神紧绷的衙役们纷纷赶了过去。 赵微此时可没有瞧热闹的心思了,直接从人群众多的朱雀大街上,弯进了一旁的富康巷里。 此时自家府邸应该才是最安全的,可是距离那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怎么了哥哥?” 赵晴见赵微停下喘息,连忙问道,而赵微深呼吸两口后,说道:“等下若是有危险,你跟着石头走,他应当能护着你!” 赵晴一头雾水,没明白会有什么危险,石头则是难得的开腔说话。 “我不!” 听见这话,赵微的气势瞬间升腾而起,赵晴被吓了一跳,石头虽木然,但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赵微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石头后,继续拉起二人的手腕。 石头个子太小,即便身手灵活,也有些跟不上脚步,赵微见状只好将他负在了背上,然后在这弄里坊间穿行起来。 然而旁边不远处的朱雀大街上,骚乱似乎有些控制不住了,赵微这一行三人即便在这深巷中,都能听到寻常妇人的惊叫声,以及靖安司捕快们的呼喝声。 很快,这股骚乱的动静越来越大,竟是往这巷子里蔓延开来! 赵微心知不妙连忙拉起赵晴就跑,果不其然,那些原本都在享受这上元夜的百姓们,一个个如潮水般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 “卫国人杀过来了!” “他们都是疯子!疯子!” 顿时赵晴和赵微就被人潮给冲散了! “晴儿!晴儿!你在哪?” “哥哥!哥哥!” 不少人都像赵晴和赵微这般被人潮冲散,有些人只能随着人流不由自主,而有些身负武艺之人,则开始对身旁人拳打脚踢起来,试图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区域。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瞬间又带来了更大的混乱。 赵微心急如焚,可又别无他法,自己在这人群中被撞得东倒西歪,腿脚都不听自己使唤。 石头体会到了赵微的心意,也不说话,直接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借着一旁的墙体,三两下就跃上了房顶。 在高处目力极佳,借着这漫天烟火发出的耀眼火光,一下就看见了赵晴所在。可是此时离赵微远了,说话的声音被隆隆烟火声掩盖,根本传不过去。 石头在房顶着急的连连比划,赵微同样不停的呼喝:“别管我!别管我!” 终于赵微手一指赵晴所在方向,奋力一喊:“救她!”石头才从口型中分辨出赵微的意思来。 这时候的石头没再犹豫犯倔,非常灵活的在房顶上连跃几次,借着墙壁跳下来。 用那小身子在人群中奋力的左冲右突,旁边几人被这个小个子撞了好几个趔趄,甚至还有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紧接着就被身后之人那么硬生生的踩将过去,几声哀嚎后就没了声息。 赵晴瞧见这一幕被吓的捂住了嘴巴,看着那个依然木讷但明显神情紧张的石头,一时间精神有些恍惚了,家中怎么会有武艺如此厉害的小厮? 而石头奋力争取出一片空当后,发现自家小姐居然还在中间望呆,连忙抓起她的手腕拉到了一旁墙根处,而下一刻,赵晴所处的位置就又被汹涌的人潮所填满了。 “哥哥!” “微哥哥!” 忽然间赵晴看着这漫天绚丽的烟火,头一次憎恨了起来,声音……根本就传不出去…… 而赵微,早已不知被人潮裹挟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一章 文弱书生(1) 上元夜的这一场混乱来得极为汹涌,可去得也十分迅速。 骚乱尚未波及到长安北部就已经被平息下去了,永安楼、永兴楼依然是那股热闹的上元夜氛围。以东西方向的光福巷开始,成一条明显的分割界限。 高大的禁卫军将士组成了厚厚人墙,将想要往北边汹涌奔逃的人群给阻隔住了。 此时这人墙以北,歌舞升平,以南则是拥做一处的百姓,各个惊魂未定,在他们身后,是一片狼藉的萧条景象。 许多铺子都着了火,准备了多日,就等上元夜挣些银钱的摊贩们,看着自己今夜血本无归,或是嚎啕大哭,或是暗自垂泪。 他们回头望去时,哪里有什么卫国人当街杀人?地上躺着的,只有那些因为不幸跌倒而被活活踩死的人…… 这群人中哭得最惨的莫过于失去了至亲好友之人,身旁的人看着这等凄惨景象,心有所感,不由得也呜咽了起来。 赵微所在的巷子里算是安全的,只有起初时那一波人潮太过夸张,后面被各大巷子分流了之后,自己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如此深的巷子,赵微也未曾进来过,此时巷中一片漆黑,燃放的烟火也已经停了,算算时辰,应当不会停这么早的,而朱雀大街上,也听不到了之前的那种人声鼎沸,想是朝廷已经迅速的将这动乱给平息了下去。 “晴儿!晴儿!” 无人回应,耳中更多的是身旁一些人惊疑未定的粗重呼吸声。 目力不能及远,而这时,却听见了有人的回应。 “来人可是赵微赵咫尺?” 赵微看不清说话之人,只觉得此人身材高大壮硕,声音也粗重低沉,一时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此人:“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兄台怎生将俺给忘了?” 说着话的同时,哈哈哈大笑着踏步向赵微走来,赵微顿时觉得不妙,如此容易辨认之人,不可能自己不记得。当即也不废话,扭头就走。 这人见赵微已经心生警觉,又是哈哈大笑一声,两个疾跃就已经追上,紧接着赵微就感觉到脑后生风,然后就重重的挨了一记。 真他妈的…… 待赵微再醒来时只觉得后脑好一阵剧痛,自己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了,身子还不时的起伏摇晃着,使得胃里有些翻江倒海,登时就呕了出来,酸臭气扑鼻。 而不远处还有一些声音传来,隔着木质的墙板,声音有些时断时续。 “爹爹我想要……” “买买,这两脚羊……爹爹就……买。” “一个……文弱……能卖得上……?非得给绑……” “……结实,能卖……钱,够得上……了。” “那个我也想……” “……不行,听话……” “他身上……” “等会取……天快亮……他醒不……” “你也不怕得罪……” “就给这点……吃……屁……干就……他总得知足……妈的!上一次……不……没事……” “总……放心……还是直接……” “……莫要管……铺……床去……” 赵微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要细细思索一番,就会有一阵刺痛感出现。自己现在完全动弹不得,而且所待的地方一片漆黑,完全不知现在是何时。 感受着身体不受控的晃动,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赵微才舒服了一些,可以分析脑中的那些信息碎片了。 还好自己每日会在院中锻炼一番……醒的这般早,是自己的机会。我得冷静下来……但是真他妈的,我这是得罪谁了?陈现?普通路人,王鑫?夏喆?这两个夯货还在参加诗会吧…… 我得冷静…… 那群糟老头子?肯定不是…… 还是永兴楼那人?真他妈的……即便得罪了,需要你死我活?真是莫名其妙…… 之前朱雀大街上,当街行刺,现在,又在巷子里敲我闷棍。 赵微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停止了思索后,赵微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完全被捆缚在了一根柱子上,手指有活动的空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摸到什么利器,哪怕是一点点凸起都行。 一个行刺,一个绑票,这行事风格差得太多了,应当不是一路人……自己还惹了两个仇家?莫非是这具身体之前的仇家? 赵微一边继续用手指四处乱探,一边试图回忆这具身体以前的事情,顶着那股巨大的悲恸感,也只能回忆起零星片段,若想再深入些,就有些承受不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攥住了心口一样,不停的揉捏撕扯,甚至比现在身体上的痛感还要强烈。 他妈的,想不起这具身体主动去和谁结过仇,这样还会被人害!什么狗屁世道,都他妈的有病吧! 自己在晃……难怪恶心的厉害,莫非这是在水上?若是在水上……那应当是已经出了长安城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活人,他如何弄出去的? 真是想不通……头又开始疼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微突然听到了前方有动静传来,而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已经有光线透过缝隙射了进来,却也显得很是暗淡。 “娘,他不会醒来了吧?” “一个文弱书生,早着呢,想要什么,自己去取,娘给你把门。” “我……我有些不敢……” “怕个甚,娘给你把门,你爹不会知道的。” 过了小片刻,房门依然一丝动静也无。 冷静!冷静! 赵微猛然深呼吸两口,低下头,装作没有醒来的样子。似乎那孩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咔哒”,门锁被打开了,接着就是“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一缕强光猛地就射了进来,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亮度。 “好臭啊娘!”接着这个少年就是猛地一阵干呕。 冷静!冷静! 那妇人皱眉探头望了进来,用手遮住鼻子,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你爹下手太重了,他一时半刻肯定醒不了,你不想要就出来,回头让你爹给你买!” “那块玉那么好看,爹肯定买不起的……” 接着这少年又是一阵干呕,然后轻手轻脚的就摸了进来,缓缓走近赵微身边,用手往他腰间的玉佩上探了过去。 冷静!冷静! 玉佩挂在腰间,赵微闭着眼睛有些感受不到他的动作以及目前所处的位置,但他当探手入怀,将那醒木、折扇摸出来时,赵微猛然睁开了眼睛…… 而这小孩子心有所感,下意识的就抬头,结果就看见赵微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有两颗闪烁着精光的眼睛! “娘——”这话都未曾喊完,赵微便一把松开手中绳索,用手臂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啊——放开我!” 门口那妇人听到动静,赶忙望来,见状大惊失色:“你!你!快放开他!” 赵微看着那妇人有些惊惧的表情,突然就有些想笑了。 “文弱书生……呵……呵呵……” 第三十二章 文弱书生(2) 长安东侧的灞河属于渭河的一条支流,而渭河又是黄河最大的支流,灞河距离长安城最近,是以灞河之上,往来通商的船只极多。 此时正有一艘不大的客船,在这灞河之上,随着风在码头边轻轻的摇晃着。 然而在这客船上,正有一名妇人,整个姿态完全是一副蓄势待发的警惕模样。 “燕娘——” 远远地船上,一个相熟的人见她似乎神情姿态有些不寻常,高声吆喝着问是否要帮忙。 而这个燕娘听到声音后,立即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整了整布裙下摆后,摆了摆手:“无事!多谢挂念!” 而赵微,则趁着这燕娘分神的状态,用一臂紧紧的夹着那个少年,另一只手则腾了出来,飞快的解起身上的绳索来…… 这个少年有十多岁的样子,心中虽然害怕,可怎么甘心受制,不停的捶打赵微,可是有几拳打得自己手骨生疼,这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张开口,一口咬在赵微的右臂之上! 这手臂却如铁箍一般,仅在刚咬上时,隐隐还有些颤抖,而后面自己嘴巴越发用力,他箍自己也就越发用力! 牙印入肉,牙齿生疼!血都已经流了下来!这人竟然完全不做理会! 少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松了口高声的哭喊道:“娘!娘!救……救……” 那燕娘闻言一惊,连忙压着嗓子叫道:“噤声!” 紧接着,回转头来就瞧见那名文弱书生已经脱离了束缚,手臂仍然紧紧勒着面部已然充血的儿子,满脸戏谑之色的瞧着自己。 “文弱书生?呵……” “你……你快放开我儿子!有什么事我们都好商量!” “呵……是么?” 赵微可以活动身体后,不停地借着刚刚透进来的光打量房内的环境布局。房间不大正中有两根立柱,还有皮鞭、麻绳等物,地上还有一根细长的铁钎,上面隐隐有干涸的血迹,显然自己不是第一位客人。赵微死死盯着这个女人,轻轻挪动脚步靠近铁钎。 而那女人显然也发现了赵微的意图,警惕地来回望着赵微和那只铁钎,缓缓挪动着脚步进了这间屋子。 “你放开我儿子,我让你走!我男人醒来你就走不了了!” “呵呵呵呵……” 这个叫做燕娘的女人看着这个有些神经的书生不搭理自己,只是自顾自的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谁指使你们来寻我麻烦的?” “你……你快放了他啊……他……他脸都紫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这变态的笑声听得女人牙齿发酸,毛骨悚然,终于她受不了这份压力,冲上去就想将那铁钎子攥在手里,但终究是赵微离它近了些。 只见赵微一把将手中的少年推向那名女子,接着就拾起那柄铁钎,直直的刺了过去! “噗”一声,就看见这柄铁钎直接洞穿了那个少年的小腹,和那女人都钉在了船板之上! 这妇人吃痛,惨呼一声,而赵微已然将铁钎拔起,带出好长一溜的血迹。 而船的另一边,似乎听见了此处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燕娘——燕娘——”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再说什么啊?嗯?我问你是谁指使你们来寻我麻烦的!你听不见吗?要不要我再重复几遍给你听啊?” 赵微此时的话语一点也不凶厉,但是这女人心中害怕已极,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强忍着痛:“我……我也不知……” “哦!” 下一刻,一道细长的黑影掠过,这女人的头直接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扭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赵微过去用手探了探那少年的鼻息,尚有一口气在,于是提起他的脚,就将他拖到了船舱之外。 灞水上的空气格外清新,细嗅间,沁人心脾,船体两侧雾气氤氲,并未因为太阳的出现而彻底散去。赵微一手拖着不省人事的少年,一手则拿着不时滴血的铁钎,迎着脚步传来的方向就走了过去,直接就在船身处和那魁梧的大汉打了照面。 这巨汉心中虽然有疑,但也只是担心这娘俩把这肥羊弄个半死不残的,卖不上个好价钱。谁曾想,这个看起来跟鸡仔似的文弱书生,此时居然就那样站在自己跟前,那……那他们娘俩呢…… 他……他手上提的是…… 脚! “放开俺儿!” 这巨汉睚眦目裂,自家儿子此时就那么躺在甲板上,身下被拖拽出长长一滩的血迹,完全不知道是死是活了,这……这……这只是个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吗? “谁指使你的?” “肏你娘快放开俺儿!” 赵微看了这个巨汉一眼,没再废话,直接就将铁钎捅进了少年的大腿之上,少年一声闷声,受伤的腿有些抽搐,却仍然只是躺在地上。 这个大汉狂吼一声,转身就离了此处,进入一间船舱拿出一把剔骨刀来。 “不要逼老子杀了你!赶紧放开俺儿!燕娘——” “谁!指使你的!” “快他娘的放开俺儿!燕娘——” 少年又是一声闷哼,又挨了赵微一铁钎。 “你他娘的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他要是有事,你死定了!” “噗!”又是一声铁钎入肉声。 此时这少年被这连续三下的剧痛疼醒,茫然无意识的喊了声:“爹……” “你别怕!你别怕!爹救你出去!爹会救你的,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知道不知道!” “噗!”又是一声铁钎入肉声。 “我!肏!你!娘!我儿要是死了,你也就死定了!” “我知道!” “行有行规!” “与我何干?” “俺婆娘怎样了?” “你可以猜猜看。” 此时的船上,一个巨汉和一个身形和他完全不成比例的人影,就那么对峙着,压抑的氛围将整座船体笼罩,巨汉身遭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杀意,而他的对面,那个小小的书生,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用铁钎对着地上的更加瘦小的身影。 “是老子看走了眼!” “呵呵!” 赵微刚才观察过了,自己在船尾,没有下船的路,若想出去,必须要跃过这名巨汉才行。于是再一次提起那少年的腿,往前走了一步。而那巨汉,则紧跟着退后了一步。 “你放开我儿子,我便放你下船!” 赵微又是“呵呵”一笑,再次向前走了一步,而这巨汉则继续退后了一步。 “……否则俺发誓杀你全家!”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赵微!赵咫尺!” “家父可是一等忠勇伯,赵骁赵龙骧,莫非你真的不知道?” 这巨汉瞳孔猛然一缩。 第三十三章 文弱书生(3) 灞水河上的雾气已经开始散去,不少人都已经看见了这里对峙的场景,却是只能看见一个魁梧巨汉,高举剔骨钢刀,而他的对面,则是一个身形完全不成比例的瘦小书生。可是在气势上,似乎截然相反,反而是瘦小书生在步步紧逼。 “莫不是河帮的齐虎?那个书生是谁?” “莫要管这等闲事,进去进去……” 而此时的二人,却依然你一步我一步的缓缓移动。 “俺齐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杀人只问姓名!不问出身!” 接着,齐虎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俺已经留你一条性命了,莫要得寸进尺!” “哦?是吗……” 又是一步。 “你原打算将我怎样?” “那人要取你性命!俺已经饶你一命了,只是想将你卖去做矿奴,还请放了俺儿子!” “那人是谁?” “俺!不!知!道!” “呵呵……” “噗——” “啊——” “肏!你!娘!你!死!定!了!” “我劝你,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否则……他会死的很快……” 齐虎死死的盯着赵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而赵微依然在步步紧逼。 “俺承认!俺看错了你!” 终于,齐虎退到了刚才取刀的门口。 “进去!” 此人不让开一条通路,自己就永远也下不了船! 这间屋子似是灶房,透过窗棱,能够看到里面的锅铲油盐,灶台上还有些剁碎了的肉块。 而齐虎,却趁着赵微拖着人,正好经过自己时,这个姿势不妥的空当,一刀就挥了出来!目标正是拖着人的左手! 双方都在算计! 赵微若是不撒手,自己的手便会被砍掉! 而赵微竟然真的不撒手!只是用尽全力,猛然拖拽那少年的右腿!整个人都被拉了起来!而那把剔骨钢刀,正正的砍在那少年的右腿之上! 只听得一声惨呼,少年的右腿齐膝而断!就连赵微的左臂,都被划开了好大一条血口! “啊——”一声惨呼在这灞水之上传得好远,而周边原本还有一些的船只,此时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少年腿断之后,血浆飞溅的同时,赵微也失去了重心,一个后仰就要往后跌坐而去!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书生!这他娘的哪里是个书生!俺河帮齐虎杀人如麻!怎么可能栽在你的手上! “死吧——” 齐虎根本顾不得自家儿子此时到底是死是活,当即就迎上再补一刀,赵微连忙将那截断腿迎面砸去,躺在这甲板之上,不闪不避一铁钎刺出,竟然是搏命一击! 视线被阻,动作有了一丝迟滞,待左手拨开断腿后,就被这一铁钎直直的刺中了胸口! 赵微再次用力,却是刺不进去了!这汉子竟然如此结实! 齐虎的身子猛然一僵,手中力道却是不减,只是失了准头,那剔骨刀擦着赵微的头皮斜插在了甲板之上!然后整个人就重重的摔倒在了甲板上。 赵微猛的觉得耳朵一凉,手连忙摸去,满是鲜血……耳朵还在,只是擦破些皮肉。 “哈——哈哈!” 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的赵微望着这满地狼藉,彻底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躺了一会就儿,强撑着身子坐起,看着这二人,猛地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不适,开始疯狂的呕吐起来,直到嘴中已然发苦。 又过了一会儿,赵微用铁钎强撑身体站了起来,此时全身酸痛困顿,只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但…… 事情……还没完…… 赵微抬腿迈过这巨汉的身体,准备去灶房寻些引火物,不料下一刻,自己的脚腕猛然就被人握住,接着就是一股巨力袭来! 竟然还不死! 那巨汉眼睛瞪得放佛铜铃,将赵微掀翻后,却是并不坐起身子,只是躺在地上使劲拖拽赵微的身体! 赵微连忙用手去找可以借力的东西,却是什么也没抓住,于是只好用脚疯狂的踹向他刚才的伤口处! 齐虎吃痛,嘶吼一声,口喷鲜血,可是手上力道却是越来越大!竟然整个人还坐了起来! 就在齐虎嘴中喷出一口血沫后,蹂身扑上,整个人压在了赵微的身上,然后身子一翻,躺倒在甲板上,双臂紧紧勒住了赵微的脖子! “死吧!” 话音一落,齐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紧勒脖子的手臂却是一松,但下一刻便又重新勒紧! 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妈的!到底是谁!” 赵微奋力抵抗他手臂上的巨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哈哈哈哈!” 噗——又是一口鲜血,手臂又是一松! “他马上就到!但你是见不到了!死吧!” 噗——又是一口鲜血,手臂再一次紧而复松,又再一次的被勒紧! 赵微趁着就短暂的喘息之机,摸到了跌落在旁的铁钎,双手彻底放弃抵抗这巨汉的双臂,而是高举铁钎,往自己的腹中刺去! 我这里不是要害!不是要害! 齐虎见了后,再一次口喷鲜血:“真他娘的,竟是个疯……” 话未说完,齐虎双臂的力道彻底松弛下来……而自己手中的铁钎……却已经捅过来了…… 即便赵微反应及时,铁钎依然刺破了小腹上的皮肤,血顿时就流了出来。 此时的赵微已经浑身是血了,额头上肿起高高的一块,手臂上、小腹上,尽皆血流如注,可他根本顾不得喘息,翻身坐起,紧握铁钎,在那少年和巨汉的头颅上,连刺数下! “还不死!还不死!” 看着已经惨不忍睹的尸体,赵微踉跄两步再次瘫倒。 “你们应该第一时间杀了我的……” “哈——哈哈!” 这时的赵微一点恶心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能感觉到困顿以及晕眩。又一次深呼吸了两口气,冷静!冷静!事情还没完!还有人要来! 赵微强撑起身子,望向燃着火的石制灶台,咬了咬牙,将铁钎放了进去…… 不能再流血了……不然我会撑不住! 有什么办法能够杀死那个人! 会来几个人…… 赵微取出已然烧红的铁钎,将衣服下摆塞入口中,不能咬住舌头……不能咬住…… “唔——” 伴随着这声沉闷的惨叫,是嘶嘶的烤肉声以及一股焦糊味,赵微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簌簌而下,竟是比刚才还要耗费精神。 赵微疯狂的大口喘起气来,在这冬日里,竟然汗透重衣。 阳光正暖,微风和煦,河水拍打着船体的声音哗哗作响,赵微眯着眼仰头望了望天色,已经……快正午了…… 第三十四章 文弱书生(4) 上元夜的听山池诗会一直持续到了丑时,即便在座众人大约听说了朱雀大街上的事情,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哪年上元夜不都是要出些事情的? 太子和晋阳乘着马车便返回了太极宫,而其他的书生才子们,大都下了齐家这艘画舫,转而上了边上那些,彻夜狂欢。 “殿下,据说朱雀大街那边,确实出了点事情……” 说话之人面白无须,有些富态且声音尖锐,是看着太子打小长大的。 “上元佳节,哪次又没出过事情了?” “呃……这次……您莫不是忘了?” 太子一愣,用折扇撩开了车帘:“上来说话。” 这个面白无须,有些富态的中年人,姓刘名唤,是太子殿下打小时候的伴当。 太子自小顽劣不堪,上树掏鸟下水摸鱼,几乎是把整个太极宫给祸祸了个遍,最过分的一次,就是在李纲给他讲学之前,竟将崇文殿的马蜂窝给捅了下来! 伴当是份苦差事,太子学好那是太子天资聪颖,太子学坏那便是你监管不力,捅马蜂窝这么大的动静,你一个成年人难道还拦不住? 有时候皇家的理由就是这么让人无从反驳,他可是太子……尽管当时还只是齐王殿下…… 太子开心了,自己无非挨顿板子,太子生气了……那日后自己还能活多久,那可就难说得紧了…… 当时,被蛰得最凶的是刘唤,被打板子打得最惨的还是刘唤。 “父皇!父皇!您就饶了刘伴伴吧!孩儿知道错了!父皇!您看,孩儿一点都没被蛰到,全在刘伴伴身上……是他舍身护着孩儿的,父皇!” 八岁大的孩子不懂什么三纲五常,只知道是谁一直陪着自己胡闹玩耍,而又是谁在危险的时候舍身而出…… 那时的太子额头都叩得红了,可那哭喊之声,将刘唤也感动得涕泪交加,这怕是立时死去,也是值得的了。 自古天家重伦常淡感情,可这东西哪里是伦常二字便能淡漠得了的……刘唤和太子,名义上是太监和皇子,可实际上……更像是父子了。 念及此处的刘唤,不由得嘴角微翘,去岁……齐王殿下……封太子了啊…… 以前事事看人脸色,而现在却是其他人反过来给自己赔小心,刘唤心中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还有多久到?” “回刘公公的话,约莫再有半个时辰,也该到了。您若是无事,可以赏赏外面的风景,这在宫里,可是不多见的。” 刘唤对这名侍卫的态度感到很满意,点了点头,在这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继续闭目养起神来。 太子是个尊贵人,不记事儿,不过也是,一个蚂蚱,想捏死就捏死了,多大点事儿?就算当时出了点乱子,想来问题也不大,齐虎这人信得过。 不过自己身为他的伴当,自当时刻要提点一二,也不知道齐虎那厮得手了没有,帮殿下清理了这么多次首尾,还算是个人才,还待在那河帮,是有些屈才了,此时还是需要确认一番的。若是已经料理了,不妨给太子引荐一二,他也当承我的情才是。 太子身边若多是自己人……睡觉才会更踏实呀…… 当今这世道……唉……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都敢如此不识抬举,即便殿下当时没亮明身份,难道就不应该乖乖随着我去雅间吗?咱家可是哪里怠慢了你? 现在的年轻人呐,都只想图那一时痛快……这下好了,殿下想要你的性命,你能怨得谁来?纯属咎由自取。 卫国人那群疯子,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上元夜闹事,据说还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就能闹出这么大乱子?这群刁民惯来以讹传讹耸人听闻,那卫国人不也是一只鼻子两张嘴! 只是……怕是又要打仗了啊…… 也不知卫国若是再次来犯,咱们大汉能否抵御得住,想来应是无甚问题的,如此雄城雄关,即便卫国人再疯,总也不能拿头去撞关墙吧?那赵龙骧凭着大散关地利之势,击败卫国大军,有什么难的? 若是当真来犯,到也不错,届时问殿下讨个监军的差事想也不难,那时再有个军功傍身…… 刘唤斜倚在车壁之上,美滋滋想着心事的同时,两个拢在一起的食指相互的打着圈圈。 每次来寻这齐虎都要赶这般远的路,真是乏味至极,下次得让他来见我才是,若是他不同意,那银钱上…… “哈哈——” “不知刘公公可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能否与在下分享一二?” “好好赶你的路!” “是!是!” 若是此时有个宫女在一旁伺候着……想来滋味当是不错的……小翠那身段……啧啧。 悠哉悠哉间,刘唤不小心就睡了过去,即使到了,侍卫也未曾叫他。 刘唤悠悠醒转来,迷糊了一会儿后发现车似乎停了,掀开帘子,才发现已经到了。 “到了怎生不叫我?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吗!” 侍卫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依然搀扶着刘唤下了车。 “刘公公是寻谁,可需要在下去唤他下来?” “无妨,随我过去便是!” 在刘唤的眼前有一座船坞,船坞旁则停着一艘不大的客船,仔细打量了一番,正好是齐虎那艘。 “这厮今日倒是主动在等我!是个可造之材!” 侍卫唯唯诺诺,顺着刘唤的话恭维一番后,想主动搀扶刘唤,刘唤则是一瞪眼:“当心人多眼杂,咱家此时是一寻常员外,需要搀扶吗?” “是!是!” 刘唤有些施施然的往船上走去,今日这厮到是安静,莫不是在睡觉? “瞧这酒香扑鼻的,还有荤油的香味,也不知道中午是吃了什么好东西。走,这间。” 侍卫在前头开头,却还要时不时回头赔着笑,听了刘唤的吩咐,伸手就去叩门,只是手刚一沾这门板,门板则应声而倒。 “什么破船,也不修修!” 而下一刻,漆黑的房内陡然间刺出一只铁钎,直直的从侍卫的左侧太阳穴插入,从右侧太阳穴贯出!这侍卫打算扭头回刘唤的话,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直挺挺的立在当场,眼珠子圆瞪,登时毙命。 刘唤此时却还没反应过来,踹了侍卫一脚:“你倒是走啊!” 这侍卫的身子被踹了一脚后,呈现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 “你搞什么……” 话未说完,就看见了那侍卫的脑袋仿佛糖葫芦一般…… “啊——” 刘唤被吓的不轻,一屁股跌坐在地,双脚在甲板一阵乱蹬试图站起。 而此时,从那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影,满脸的嘲弄跟戏谑。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 “过!来!送!死!了!” 第三十五章 文弱书生(5) 隆冬时节的灞河之上,一艘普普通通的客船停靠在船坊一旁,迎着冬日的风,轻微的摇晃着,周围格外的安静,只能听见河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放眼望去,宽阔的河面上一条其他的船都没有,使得这条船看起来格外孤寂。 而此时,这条不大的客船上,却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富态员外郎,惊恐的坐在甲板之上胡蹬乱抓,似是想要站起。 在他的对面,则是站着一个浑身血污,散发出古怪味道的年轻书生,手持一只长长的铁钎,笑吟吟的望着地上那个人。 这书生也不说话,只是笑,同时嘴里还轻唱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小调。 “是不是很滑,站不起来?” 这声音温柔至极,可是听在刘唤的耳中,就放佛阴差来到阳间勾魂索命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刘唤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双手不停的在找可以借力的地方,就这样,在地上一点点的挪动着。 “你……你……你不敢杀我!” “哦?是吗?想不想试试自己猜没猜对?” “你!你!” 刘唤继续努力的往外爬行,而赵微则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哈哈!你也过不来!这里滑!你也过不来!你这个蠢货,自以为读点破书就能杀了我?哈哈——” “那——为什么你们过来叫门时,没有滑倒呢?嗯?开动脑筋思考一下?” 赵微笑的越发灿烂,很形象的用食指在太阳穴边划了个圈,而刘唤不由得就望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侍卫,太阳穴上有个明显的血洞…… “唔……怎么不说话了?这样我很无聊耶……” 此时的刘唤哪里顾得上回答,继续用手往四周抓去,可是越抓就越滑!竟然是能够支撑身体的手扶处,尽数被抹上了猪油! 刘唤这才发现了机关原来是在此处,连忙用手往衣服上揩去,然后继续在地上蹭着逃命。 “你!你!好算计!” “一般一般啦……相信你要死的时候,也会变得很聪明的,我很期待哟~” “你饶我不死!我许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哎哟!看不出来啊,还有这本事呐!” “你一个说书先生,每日里才能挣得多少银钱!我翻倍给你!比之前的金子还要多!”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赵微开始疯狂的笑起来,眼角甚至都渗出了泪来。 “你!你……” 刘唤看着这个疯了一样的破说书先生,不禁下体有些潮湿。 “你以为我说书是为了些许银钱?” “不……不然为了什么?” “因为………………我无聊啊……” 刘唤闻言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荒谬感,自己十六岁净身入宫,若不是为了有钱能吃上一口饱饭,哪个男人愿意主动割了自己那话儿? 自己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弯下脊梁,受人冷眼,还不就是为了能够有银钱!为了能够月月可以捎回家,让老娘吃上一口饱饭…… 自己若是有那本事说书,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身为读书人,弯下腰来,放开身段和尊严做一个说书先生,你竟然只是因为无聊?因为无聊…… “我给你钱了!那么大一锭金子!够你吃喝一辈子了!是你自己不要的!你不能怨我!你不能怨我!” 赵微闻言再次放声大笑,真他妈莫名其妙,我不要你的钱,你便要了我的命? 刘唤看着这个神经质一样的书生,胆寒无比,再也控制不住,屎尿流了一地。 “好了,不想玩了。” 刘唤看着他突然拿出了火绒,疯狂的扭动身体蠕动起来,一边蠕动一边叫:“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我是太子的人!我是太子的人!” “哈哈——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哈哈!我是太子的人!是太子让我弄死你的!你居然敢拒绝太子殿下的好意?罪不可恕!罪不可恕!哈哈哈!” “来啊!来弄死我啊!我不跑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我送回……” “这么奇特的要求……” “答应你!” 下一刻,火绒子在刘唤瞠目结舌的神情中,被丢到了身上,此时身上满是油污的刘唤登时就烧了起来! “你!你怎敢!” “太子……” “很了不起吗?” “啊——” “你怎敢!” “啊——啊!” “太子不会饶了你的!不会饶了你的!” “啊——” “啊——杀了我吧!” “啊——” 刘唤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满是油脂爆开的声音,以及一股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而赵微就这么木然的望着,虽然恶心,却已经吐不出来了…… 不多一会儿,火势渐渐小了下去,而原本富态的刘唤也已经蜷缩成了一团黑炭。 火势在他身上停下,却是在别的地方蔓延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桅杆在“吱呀”一声后,带着火苗折断在赵微身前…… 身处其间的赵微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这火……好温暖…… 赵微腿脚略带踉跄的下了船,此时已经是彻底的疲惫不堪了,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这火……应该会烧光一切吧…… 自己上一辈子就算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却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以为他就是主使了,没想到居然是是太子…… 太子……真他妈神经病!又一个神经病! 是那个天字甲号房的书生吗? 他长什么样子啊…… 真他妈的太荒谬了! 这就是皇室?权力至高无上的皇室?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抹去一个陌生人的性命? 真他妈的是件麻烦事,说不得……要麻烦一些人了,这可是个大人情…… 好累啊…… 还得坚持……我得回去才行…… 再坚持坚持…… 赵微手里仍然死死的攥着那根铁钎,时不时的用它支撑一下身体,而眼前的一切,都在左右打着晃。 “咫尺!咫尺!” 似乎有人在喊自己…… 有人在喊自己! 怎么他妈的还有人! 赵微已经看不清来人了,只能看到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靠近,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要死了吗…… “唰——” 赵微又是一铁钎挥出,身前那人反应极快,身子硬生生一个横侧就躲了开去。 “哥!哥!那是爹啊!” 这是……晴儿的声音…… 终于赵微身子一松,彻底的晕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变色龙少女 赵微的思绪一直是紊乱的,脑袋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信息碎片,交替出现。 一会儿看到了赵骁是自己父亲,一会儿又看到那李守义才是自己父亲,看到李守义居然扯着赵骁的衣领在嘶吼。 “你亲口答应照顾好我儿子的!!” 还看见了一个温婉和煦的女人在冲自己微笑:“你们爷俩都要好好活着啊……” 一会儿却又看见了真实的自己,正躺在一间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身边全是亲人朋友在焦急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赵微……赵微……” 而很快,自己则跌入了一个古怪的空间,身边不停重复的掠过着各式各样的数字,接着就又是一段人生…… 而这一段……却是那么的模糊……躺在床上的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很快又有一股巨力将自己抽离,身旁则再一次飞过各式各样的数字,眼花缭乱又密密麻麻! 接着,就又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陌生人…… 然后……又是数字组成的通道,令人毛骨悚然。 “呼……呼……” 赵微眉头紧锁,呼吸越来越粗重,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紧接着就感觉到一直温暖却又不大的手掌。 “哥哥……哥哥?” 赵微猛然睁开眼,待视线终于成功聚焦在赵晴那满脸关切的面庞上之后,嗯了一声,再次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却是舒服多了……每当自己觉得又要掉下去时,就能感觉到有人在拉着自己。 赵微再一次迷迷糊糊醒来时,马车还在路上慢悠悠的一摇一晃。 “父亲……” 赵骁轻轻拍了拍赵微的肩:“不用担心,都过去了,我会料理好的。” 赵微点了点头,那太监跟侍卫的马车还停在船坞外,火能把船上的痕迹抹掉,船外却不行。 “回去后,跟着为父习武吧!” 赵微再一次点了点头。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骁没说话,而是扭头看向了车厢的一个角落,那里正蹲着一个人,又黑又瘦的小小身影看起来有些可怜。 赵微顺着赵骁的视线,偏头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石头那面上无甚表情,但眼神里明显充满了关切的目光。 石头显得有些怯懦,但依然慢慢靠近了过来。 “我……我……我也不知道……” “没事,你们……没事吧……” “小姐没事的,我能护着她。” 赵晴适时地出现在了赵微的眼前,赵微艰难的将嘴角翘了起来,意识再次模糊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周身百骸无一不痛,那旭日阳光透过窗楞斜斜的挥洒了进来,隐隐间似乎还听见了三两只鸟儿在树枝上鸣叫。 终于……回来了啊…… 赵微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就看见了已经伏在自己身边睡着了的赵晴。小脸粉嫩睫毛极长,上面似乎还有着隐隐泪珠,此时晨光打在脸上,显然觉得有些刺眼,闭着眼睛眼珠子动了两下,就调整了一下睡姿偏过头去了。 自己的左臂有些不灵活,定睛望去,才发现被缠了好长一圈的绷带,上身衣服也被彻底脱光了,小腹上绷带也缠了好几圈,此时坐起身,一股冬日寒意袭来,有些冷。 赵微打了个喷嚏,扯动小腹伤口,“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赵晴也被惊醒了。 满面茫然的赵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愣愣得出了一会神,扭过头来,才发现赵微就那么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自己。 “哎哟!冷,快些进被窝去。” “嗯……” 石头听见了房里的动静,也推门进来,看见赵微醒了后,便飞快的跑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 “来,手过来,衣服穿上。” 赵微很听话的抬起右手,结果就看见了那只铁钎。 “你一直握着,我们掰不开你的手指。” “嗯……你要不要再掰掰看?” “都这样了,还来逗我,左手来。” 穿上衣服的赵微接着又握住了那只铁钎。 赵晴白了他一眼,却是很听话的凑了过去,轻轻巧巧的就掰开了那几根手指。 石头拿着布帕过来就要给赵微擦脸。 “我自己可以的。”说着话,就如同往常一样,从石头手里将布帕接了过来。 “下次莫要逞强了,一个人,人家五个人,你还是个书生。” “你见过我这么结实的书生吗?” 说着话,赵微就撩开了还没系好扣子的衣衫,赵晴顿时红了脸,打了赵微肩膀一下。 “我上哪里去见过!你真讨厌!” 赵微每日都会在院里锻炼身体,赵骁按照家中仆从的描述,也尝试做了几下,就发现这些姿势可以对身体肌肉起到非常好的锻炼效果,便认为那是李家不外传的锻体秘术,勒令了赵微锻炼时,不许有人偷看。 经过这么几个月的练习,原本有些瘦弱的身体已经强壮了许多,至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一身并不大的肌肉,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看着有些羞急的赵晴,赵微笑了起来:“好啦不说这个,我要是知道你们可以找到我,我才不会拼命呢。” “那你要好好问问石头,我们问他,他总说不知道。” “我……我确实不知道……我总能感觉到少爷在哪里……但不知道为什么能感觉到……” “那……你的武艺……” “这个……这个我记不大清了……但……但……即便记得清楚,我也不能说……” 赵晴闻言,学着赵微的姿势耸了耸肩:“要不是他上元夜救我,爹爹哪里还会留着他在这里!” “若不是为父自己将他捡回来的,怕也不会留着他了。” 赵骁也赶过来了。 此时的关系有些微妙,石头隐隐感觉到了老爷和小姐对自己有些疏离,下意识间也退后了几步,刻意离开他们一些距离,使得这份疏离越来越明显。 赵微冲石头招了招手,石头却是很倔的摇了摇头。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石头非常笃定的用力点了点头:“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赵微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一脸笃定,不由得有些失笑。这个小个子,自打自己来到这里以后,就时时刻刻都跟着自己,相比赵晴,其实和他相处的时间还要更久一些,只是时常隐在一旁不说话,非常没有存在感。 “那我们便不问你了,直到你自己想说时,可好?” “石头不是不想说……” 赵微笑笑,不以为意,突如其来的恶,他察觉不到端倪,但是时时刻刻的善意,却是最容易体会的,不想说便不说,谁没有些不能说的秘密呢…… 赵骁却在一旁冷哼一声:“还不去把衣服换了!你少爷不强求你,但你是不是也应该以真面目示人?” 此话一出,让赵微和赵晴都有些莫名其妙,而石头却是应声而出。 很快,石头回来了,但赵微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依然是有些呆呆的,但是整个人却从一个黑瘦小厮,变成了一个苍白瘦小的婢女。 “石……石头……?” “嗯……” 这下不仅赵微赵晴一脸呆滞,连赵骁都吃惊的张开了嘴巴。 上元夜救回赵晴后,赵骁发现了石头身负极为高明的武艺,同时也发现了她并非男性,但怎么也想不到,这肤色居然能改变得如此彻底! “你……这……肤色……” “少爷喜欢黑色?” 话音刚落,石头当着三个人的面,将皮肤由白逐渐转黑,也不过几息的工夫,又一次恢复了那黑瘦模样。 这下所有人都彻底石化了…… 第三十七章 传艺(1) 石头最终还是维持了黑色的皮肤,女扮男装尚可解释得过去,这肤色的突然转换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不过即便如此,赵微也偶然间,听到仆人们嚼舌头根子时,提到赵夫人为了这件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上元夜赵晴遭罪的原因,尽数推到了石头的身上。 捡来的?天知道是不是卫国野种?所以才会将卫国疯子引来? 但老爷赵骁的态度不由得让一众下人噤了声,很少见到老爷练武的赵府众人,都看见了赵骁这几日天天往赵微院子里跑,传授他武艺,同时跟着一起学的,就有那个婢女石头。 “这样的拳法如何?” “你这拳法从何处学来?”赵云先是一愣,接着便是释然,兴许是李守义的家传武学吧。 “这拳只讲究力量和速度,可以速成,但是……对精气神的打熬太过有限,遇到寻常人,他们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遇到好手,必然是要吃亏的。” 赵骁又仔细看了看赵微演示拳击时的步法,继续摇头:“此拳不可持久,一战不下陷入困局,必败无疑。不过目前对你而言,却是够用,配合你那锻体术,自保应当不成问题,打不过,总归可以跑得掉。” 说着,赵骁就笑了起来,想起了每日赵微必然要晨跑一番,起先自然是觉得新奇有趣的,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晴在一旁瞧热闹,闻言也是笑,难怪哥哥每日都做这古怪事情,原来是在练习逃命。 赵微在一旁摊了摊手,等他们笑完后,则演示了一遍有关关节技的东西。 “那这样呢?别人一拳挥来,顺势握住,然后从相反的方向击打其关节,应当可以让敌人瞬间失去战斗力吧。” 然后赵微就指着肘、踝、腕等地方:“这些地方明显相对脆弱一些,比如在架挡别人拳法时,一般是用小臂,而不是用肘或者腕……” 接着赵微就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都是意指身上要害,同等力道下,哪些地方容易受伤,哪些地方不易受伤。又或者,哪些地方受伤容易死,哪些地方受伤只要安心将养便好。 一切都是从速度、力量和准确出发,表述的东西都是有关长短、强弱、先后之类的问题,逻辑性极强。然后就拿出了铁钎和拳头来作为比较,铁钎长,那么必然在拳头击中我身体时,我的铁钎先刺中了你,我比你先,那么就是我占优势。 一番话说下来,赵骁在一旁直接傻了眼。 “你这是从何处学来?” “呃……” 赵微挠了挠头皮,赵骁再一次摆了摆手:“行了,知道了,难怪他能够是天下一流高手。” 赵晴坐在一旁石凳上,听得津津有味的,觉得自家哥哥说得好有道理,见父亲说话语焉不详的,将口中果子嚼了嚼咽下,就搭腔问道:“谁呀?” 不过赵骁却是皱眉摇头:“这番言论,倒也不像他能说得出来的,莫非还能是你自己钻研所得?”说完就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信的。 “近日,为父读书时,倒是见过格物学,你这番武学言论,有些像是从其中衍生出来的了,一切讲究因果。不过生死搏杀之际,哪里有这闲工夫去思考这些事情?都应当是下意识间最直接的反应,若是慢了,基本也就能决定胜负了。”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赵晴和石头都听懂了,在一旁连连点头。不过随后赵晴倒是想起来了什么,猛然惊讶着叫道:“哥哥你小腹上那奇怪的刺伤,莫非是……” 这时赵骁才想起,请郎中来代为看病时,赵微伤势最重的地方是左臂,其次是小腹。左臂伤口太大,但是整个皮肉似乎都被火燎过一般,而小腹上,则有一个奇怪的刺击伤。有些像是铁钎造成的,可铁钎……一直在赵微手上啊,掰都掰不开。 原也以为是搏斗时,铁钎不小心跌落,被人拿走刺伤,此时再结合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言论…… “此类招数,能不用,还是别用了。” 赵微呵呵一笑:“放心,我胆子小得很。” 既然这点是赵微的优势,其实倒也好办了,擅于把握住长与短、强与弱之间的细微差别,那只要传授他一套剑法即可,拿掉挥、削、砍、劈等部分,只讲究刺就可以了。 十八岁再练武,实在也太晚了一些,终身难有大成就,但成为一个二流高手,还是有指望的。 内功赵骁也传授给了赵微,赵微总结了一下,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呼吸法门,但是他确实不能像赵骁所描述的那样,感受到体内的气息流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具身体的岁数大了。 石头依照赵骁的法子练,能够感受到那股气息,却是练完一遍后,整个身体就开始奇怪的黑白来回变换,竟是有些无法控制,约莫经过了盏茶的工夫,才重新变成一个黑瘦丫头。整个人面上也泛出了一种古怪的红晕,极像是走火入魔。 赵骁见了也是惊诧万分,内功练不了是很常见的,随便一练就能成,然后立即就走火入魔那当真是闻所未闻。 石头在一旁使劲干呕,赵微则在一旁拍着她的背。这主仆二人的亲近,赵晴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此时石头是一身婢女装,怎么看心里怎么不是滋味。 待石头好受了些,赵微便拉着石头,把自己还记得的柔术中的各类锁技,展示给了赵骁看,肢体各种交缠间,石头已经完全傻掉了,整个人就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受不了你就拍地面!” 石头面色涨得都黑里透红了,依然是一副呆呆的模样。赵晴干脆是哼了一声,直接走掉了。 这一番演示因为石头的不配合,并没有达到赵微想要的效果,赵骁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来,讲究的东西和刚才那关节技如出一辙,仿佛还是从格物学中悟出来的武技,即便敌人的内功、力量都要强上自己一大截,一旦被锁住,再难脱身,轻则筋断骨折,重则身死,端的是狠辣无比。 “一对一……还是可以的,遇到多人,躺到地上再想逃命,那就难了,还是要慎用……” 赵骁也给不出来太好的建议了,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够理解的范畴,若说战阵之道,自己说个几天也说不完……这等搏击法门……自己也只是个二流高手。 赵骁有些兴致缺缺,但赵微非常感兴趣,这可是武功,上一辈子只听过没见过的武功,总想着拿出一些新鲜东西来,和老祖宗的东西比较一下。 但好像都有些太过超前了。 “那……这个呢?” 接着赵微就摆了一个太极拳的起手式…… 然后石头瞬间从失神中恢复过来,瞳孔猛然收缩。 第三十八章 传艺(2)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动之则分,静之则合……” 赵骁听着赵微在这里神神叨叨的,一边打拳一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啼笑皆非,尤其这拳,慢慢悠悠的,人家一刀都劈过来了,你半招都还没使完呢…… 不过看着看着,面容则是越来越严肃,赵骁经历战阵搏杀多年,这其中有些是明显的搏击之道,有些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哪里有这么古怪的拳法?二者结合,如何杀敌? 完全说不通啊…… 疑惑间,赵骁便让赵微再打了一遍。 再看一次,似乎又有了某种新的感触,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仿佛这展现出来的并不是某种拳招,而是某种拳意。 下意识的,赵骁自行比划起拳法来,可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抬眼间,看见了和自己情绪截然相反的石头。 之前的所有武功,石头的精神都十分集中,肢体也在下意识间进行比划,此时却恢复了木然。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你看明白了?” 石头有些诧异,但依然点了点头。 “我……学过……” 这下可是把赵微也吃惊坏了,这时候就有太极拳了? “何处学来的?” 石头嘴巴嗫喏了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还是不能说?” “嗯……” “也……也不是,我担心……这是不能说的,说了,我会死的……” 赵微有些无语,这个闷葫芦,是不是因为担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然后就死掉了?这算啥?以赵微目前的认知,完全解释不通。别人怎么知道你说过? “那……是可以把你会的太极拳打一遍给我们看看的吧?” 石头点了点头,摆了个和赵微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我的不叫太极拳。” 果不其然,石头打出来的拳法比赵微那个半吊子好太多了,有快有慢,有动有静。一招一式之间,院中角落里一些未能及时清扫的落叶,似乎都开始朝这里聚拢,然后有规律的旋转了起来。 赵微看不懂,赵骁却是越看眼睛越亮。竟是自顾自的也练了起来,只是练了一半,就停住了,进行不下去了。 然后石头又打了一遍,原本已经呈圆形环绕石头的落叶竟是逐渐腾空。 赵微在一旁跟看武侠片似的,而赵骁再次呆滞,竟然和上一次的招数全然不同,满是一种随心所欲之感。赵骁这次再跟着练,竟是连上次的一半都打不到了。 “可惜了,是个好拳法,但我悟不透。你别笑!这是内家拳,你也学不来,还是学我教你的剑法吧!最适合你,你这铁钎子……也得想个法子改改,不然这样子拿出去,也太不成体统了。” “是!是!父亲说什么都对……” “嗯……”赵骁点了点头,抬步欲走时才察觉赵微的语气不对,回头看去,发现他果然正冲自己笑着,有些贼兮兮的,像是个晚辈的样子了。 “你啊……”赵骁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说话做事都极有章法。甚至有章法的都有些过分了。总有种局外人的态势,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有些超然。 现在……却给人一种落了地的感觉,让人心生亲近。 兴许是因为自己屡次三番救他性命吧! 这孩子……连番经历生死,磨砺得心性如此狠辣。以后这赵家能走多远……怕是还得倚着他了。海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过想当然了,以后事事如屡薄冰,行差踏错半步,那就是万劫不复了,唉……若真到了那个时候…… 即将开春了,可一阵寒风吹来,赵骁打了个哆嗦,这冬日里的阳光即便晒在身上,依然暖和不起来啊……赵云的目光有些游离,望向了有些显得荒凉的园子,真的只有三个年头了吗? 赵骁就那么站在后院园中,独自出神了许久许久…… 后面几日,赵微依然没有出府,只是跟着赵骁学剑,虽然身上有伤,没法跟着做大动作,但也学得津津有味的。 期间李新过来拜会了几次,却是以卧病在床为由,赵骁帮忙给回绝了。 京兆尹的捕快们也来过几次询问上元夜的情况,也都是赵晴代为回复,她不知道那刺客的事情,所以言语间甚是笃定,没见过什么卫国人。 赵晴是每天都往这里跑,在边上一边瞧热闹,一边吃些零嘴。 石头跟着学了两天就不学了,武艺太低级……瞧不上。于是就独自在一旁练习自己的,也不避着赵微赵骁。 “喜欢平时佩剑吗?” 这点对赵微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哪个人曾经没有过武侠梦,有些想,但又有些嫌麻烦了。 “不如……打个三棱刺吧!” “这又是何物?” 赵微对着赵骁细细描述了一番,其实和铁钎有些像,只是铁钎没有血槽,也并不如何锋锐,这三棱刺就不同了,一旦刺中,即便当时不死也会血流不止,创口极难愈合。 赵骁没听明白,受伤了,涂抹上金创药,自己就长好了,胳膊断了的都能活,一个小伤口就死定了? 赵微又是一通解释,其实还是那套格物的东西,赵云也是将信将疑,格物出现至今,也没见哪个人无聊到研究怎样的创口不易愈合吧……你这个毛头小子……莫非平日里在书房里,鼓捣的就是这玩意? 那他口中所说的人体要害……赵骁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自己肚子。 赵骁这几日书房也不去了,一有闲暇就来此处,着实让赵夫人很不满,亲生儿子天天熬夜苦读,就为了能在春闱时得以高中从而光耀门楣,你当爹的问都不问一声。身为一家之主,主动往外人跟前凑,算怎么一回事儿? 用午膳时,赵夫人没给赵骁留面子,意有所指的说了好大一通话,将赵骁气得饭也不吃了,拂袖就走。 赵晴也被说了一通,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委屈极了,我自己哥哥,我怎么就不能跟他腻在一起了…… 赵微早就习惯了赵夫人这臭脾气了,餐桌上就能感觉到赵夫人一直盯着自己。人家指桑骂槐,自己总不好对号入座,依然好以整暇的用完了午膳,恭恭敬敬的告辞离去。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成天臭着脸,连带着赵骁晴儿也遭殃……这几日帮我这么多,还是把这破事儿解决掉了吧…… 赵微头疼的揉了揉眉,想了半晌,最终还是确定,就是爵位和家产继承的问题。 正想着,听见了院门口有人通传:“礼部尚书宋廉求见。” 这宋廉不仅官位高,年岁也大,管家赵全不敢怠慢,领着宋廉就来到了赵微的院子里。 宋廉虽然辈分大些,但和赵骁算是前同僚,因此也算得上是平辈论交了,此时二人就在这院子里来回的寒暄,宋廉这老头还时不时瞟向正在练剑的赵微。 赵微自然也看见了,遥遥施了一礼,这不就是茶铺里刁难过自己的一个老头么,他跑来干什么? 第三十九章 小别 上元节过后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赵微养伤一直都未曾出府,每日里和赵骁习武,赵晴跟石头作陪,日子过得也还算充实快活。 经历那样惨烈的一件事情,赵微对之前那些平和的小打小闹,反而忘得差不多了,今日有宾客上门,才醒悟过来,那首青玉案,经过这二十多天的发酵,已经被拔升到了怎样的一种高度。 在赵微院中会客,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的,因此寒暄完,赵骁就领着人去了会客厅,留下赵微、赵晴和石头三人。 现在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疤,开始有些发痒了,但是依然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所以即便是练剑,姿势也还是不太标准的,见赵骁走了,赵微不由得就想出去转转了,有个人……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是否还在忙着要行善积德。 赵微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居然要做这些事情。 二月份的长安城,已经到了莺飞草长的时间了,树枝上茸茸绿绿的抽了新芽,杨花清雅飘飞如絮,尚未见暖的冬日里,这鸟儿的鸣啭声似乎也带来了春的声音。 “这莫不是长安第一才子?” 这大约是赵微听到最多的话了,多日未曾出现在街道上,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人认得自己。赵晴在一旁听到那些低声议论,显得与有荣焉,很是兴奋嘚瑟的就挽住了赵微的胳膊,并不去避讳些什么。 赵微倒是有些无所谓,你们贬低我时我不在乎,高看我时,我也是不在乎的。 不过没走多远,赵微就看到了比较不同寻常的一幕。 以往也是能够看到有些家人办些白事儿的,只是这办白事的人是不是多了些……而且街上开始出现一些奇装异服的武林豪侠,手持着各色兵器,要么急匆匆赶路,要么大声的寒暄说笑,更有甚者直接当街就比试了起来。直到巡城的差役看见,才啐了一声一哄而散。 此时的晋阳,正穿着一身男装,有些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走着,想要打起精神来去做些什么,可总提不起兴致。 近些日子皇家事多,上元夜只是一个卫国人,竟然就引发那么大的乱子,城中死了不少百姓,还多是一些妇孺……父皇为此大发雷霆,可这种事情,分明就是意外啊…… 连累得不少大员连轴转,原有的休沐也全部都取消了,太子弟弟跟自己也被殃及。 父皇交待了新的任务,看自己和太子,谁会救济的百姓多些…… 这件事,其实拿自己打趣的成份居多吧…… 那可是太子,您亲自下旨由他负责这次赈济了,而我……什么都没有,怎么比嘛…… 还我若是能赢,以后的处罚就都免了,真是偏心,您干脆直接下旨意,让我行善一辈子好啦! 不过……他应当会有好主意吧? 好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太子弟弟也是可怜,最贴心的伴伴,据说就死在这件事情里了…… 难怪刘公公送我们去了听山池诗会后,没见他来接。 眼看着他着实伤心了好些日子,听说还因为些许小事,硬生生杖毙了好几个太监宫女…… 不过即便再伤心,事情总是要做的,生在帝王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晋阳的思绪飘忽不定,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茫然,刚才太子弟弟冲自己发了火,他可是从来不会对自己发火的,自己无非是夸了几句青玉案而已,这可是写给我的词呢…… 又是一日没有见到他,他这些日子上哪里去了? 阳光沐浴在晋阳的身上,影子在她的身后拉的很长,即将开春,还是有些寒,一阵风吹来,晋阳不由得用手搓了搓肩,满是女儿姿态。 莫非…… 晋阳猛然眼皮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来,赶忙打听赵府在城中何处,赶紧小跑着就想过去看看是否在办白事。 离得越近,晋阳的心也跳得越快,呼吸又有些喘,都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累了。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个人,正被一个可爱靓丽的少女挽着臂,另一只手则遮着太阳,在不远处朝她望来。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还是那么温暖和煦,随意洒脱。 突然间晋阳眼睛好像进了沙,赶忙用袖口擦了擦,吸了一下鼻子,加速跑来,然后一脚就踹在了赵微的腿上。 “哎哟——” “这些日子,你死哪里去了!” “虽然女装确实好看,但还是男装更习惯些……” “我以为你死了!” “这不好好的么。” “那你这些日子怎么不出来寻我?” “还是受了些伤的……不过都好了……” “你……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早就好了,没事啦,都过去了……” “就算受了伤,你托人告诉我一声,总归也费不了多大工夫,你就是……你就是……” 剩下的话晋阳没说出口,突然间就红了脸,天气越来越暖了,悠悠青草都开始逐渐顶破泥土,想要钻出来感受这份即将到来的春意了。 赵微闻言也愣了愣,细细打量起晋阳来,面颊红润,眼波流转,浓密细长的眉毛,还有那颗更添几分妩媚的泪痣,自己果然还是看走了眼,摆明了就是女儿身。 片刻沉默没有在二人间产生尴尬的气氛,反而旖旎了起来,赵微摸了摸鼻子:“兄台也没告诉过小弟,贵府处在哪条巷子啊……” 晋阳和赵微你来我往一人一句,赵晴连插嘴的缝隙都没有,然后越听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哥哥居然还不知道她是公主?! 蓦然回首都写出来了…… 赵晴和公主相熟,时常见面,两人相处起来可比赵微自然多了,晋阳不表明身份,赵晴便也不去捅破。 就这样原本两前一后的一行三人,就变成了三前一后,石头依旧是个小透明。即便是婢女装也不行…… 晋阳此刻心情大好,就想起了父皇交待的任务。 “现在想要行善,可就容易多了。” 晋阳自然是不明所以的,赵微则是一指朝廷开在朱雀大街上的粥棚。 “听说上元夜出了些事,死了不少人,其实人死了,对朝廷而言,反而好抚恤,无非是银钱给到位。天子脚下,那些官吏想要盘剥,怕也是不敢的。难的,是那些靠着上元夜吃饭,却赔得血本无归的寻常百姓……” 晋阳本就因为天资聪颖,才得名幼悟,此时赵微这话一说,立时就醒悟过来。只是……这些事情…… 最近这几日的赈济里,并未见过有此类措施,莫非那些大员们一个都想不到吗? 晋阳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赵微却笑了起来:“这事确实不好做,但若是做成了,可比你每日里寻常的小恩小惠强太多了。” 然后赵微就将那些上元夜性命没丢,但买卖赔了个干净的那些人的处境描述了一番。 “他们不至于饿死,但也到不了要来接受赈济的地步,这类人应该多是工匠,家中无田,许多必要的工器具损毁遗失,生意上门做不了,想重新置办却又买不起,最后慢慢沦落,成为一种不安定的因素,太平盛世可以在潜移默化间消化这种因素,若是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瞬间就会变成难以解决的巨大问题。” 洋洋洒洒一大通,赵晴压根没往脑子里去,左耳刚进去右耳就出来了,晋阳直接就呆掉了,国事对她而言就跟家事一样稀松平常,可……这又是什么古怪言论? 而且……真的好有道理…… 第四十章 推恩(1) 晋阳颇具英气,主要还是她总以皇子标榜自己,而非公主。 因此对国事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心,耳濡目染多了,有时也颇有见地,而赵微此时所言,是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了。 “那……为何朝廷大员们都想不到此事?” “因为我很厉害呗!” 晋阳闻言愣了愣,赵微不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自夸了,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想白他一眼,却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有多厉害?” “大概这么厉害吧!”说着,赵微就用两个胳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是不是?晴儿。” 赵晴也笑:“是!是!哥哥说什么都对……” 赵微还待继续自夸,忽然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接着就想起来这倒像是自己的口头禅。 赵微使劲捏了捏赵晴的鼻尖:“好的你是一点不学,缺点不用教你都会……” 这一番插科打诨,两个靓丽少女嘻嘻哈哈笑做了一团,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不过话说回来,朝堂能想到此节的,也并不一定没有人,而是朝廷不方便出面。” “比如解决此事的法子不难,有一个中间人即可,协调各方资源,调配使用,但若是朝廷出面……弊端太大,难以实施,很容易变成一种朝廷对百姓的变相搜刮,好心反而成了坏事。” 这种事情晋阳听得最多,因此点了点头,太多事情朝廷本就是好心,结果因为对官员的监管很难尽如人意,因此不少都演变成了恶政。 “那更具体些呢?” “这一时半会儿的说不完,你若想做,我可以写些东西给你,这事儿要是能成,你可是帮了不少人的忙了,就按一天一个行善来算,怎么的不得把你后面几年的业务指标都给达成了……而且应该是能小赚一笔的。” “业务指标?” “呃……就是行善任务。” 晋阳翻了个白眼:“就你古怪词儿多!” 对这种事情,晋阳还是挺期待的,毕竟是些闻所未闻的东西,只是想不到,他不仅有诗才,还能任事。就是不知道看到那些条陈时,自己能否做得来了。 这次赵微没能出来溜达多久,赵晴就拖着他要回府了,毕竟还是个伤患,走动走动也好,太累了还是会影响康复。 晋阳很识趣儿的告了别,临分别之际倒是提起了永兴楼说书的事情,放了人家二十多天鸽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赵微哈哈一笑,本就是一个广告,纯打发时间,也没想着做多久,《西游记》火起来就行,在一个没有知识产权的年代,火起来后自然有其他人帮忙立口碑。 “这是他们想听,还是你想听?” 晋阳闻言瞬间红了脸,恶狠狠瞪了赵微一眼后就跑掉了。 几个年轻人在这里青春洋溢,此时的赵府会客厅,颇有些火药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堂一等忠勇伯拍了板,他还敢抗命不成?” 宋廉是个老顽固,对礼之一字比较较真,自己虽然不喜欢这小子的无法无天,但宝贝孙女有些念念不忘……虽不曾明言,身为长辈难道还看不出吗? 时而目光悠远,时而垂首含笑,这不是深陷情网又是什么。 更何况上元夜之后,自家的掌上明珠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派过去探视的丫鬟过来禀报,小姐成天神神叨叨的默念:“蓦然回首,遇见的那人,是谁呢……”然后想着想着,还会垂下泪来,说什么:“定然不是我了,我是在他写完后,才遇见他的……” 听到丫鬟这番惟妙惟肖的传话,宋廉心中很是不快,虽然我有意向把孙女许给你,可我没给前,你不可以抢!一番须发皆张的样子把丫鬟吓得跪地不起。 这俩人莫非已然私相授受?!而且赵微这小子似乎还不仅仅是个负心薄幸之辈,在画舫之上,你蓦然回首还能遇见谁?除了青楼歌妓还能是谁! 这小子典型的品行不端! 赵微在这里养伤的二十余日里,宋廉的日子也不好过,经历了愤怒、痛恨、哀怜、无奈、欣赏等等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怜惜日渐消瘦的孙女,选择了登门求亲。 然而嫁过去,那是不可能了,必须得是入赘,不然孙女得给这小子欺负成什么样? 更何况宋家,那是铁定要交到洁儿手上的! “风调雨顺、天下承平,老夫今日主动登门,已经给足了面子,你拒绝也好,同意也罢,征询他的意见究竟何意?” 宋廉很难理解赵骁的想法,说话时的语气就也有些变了味道,这句话前八个字看似有些莫名其妙,但赵骁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一个在野武将,也就是有个爵位而已,现在泱泱大汉,都是文人仕子在权衡天下利弊,国力强盛自可震慑宵小,其中可真没自己什么事情……能与自己联姻,已经算高看自己几分了。 “宋尚书喝茶,您也莫要动怒,龙骧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微儿、海儿、晴儿,都由着他们自己性子胡来,您看看妾身,也是被龙骧惯坏了的。所以这一时之间,让他拿主意,确实不容易,这些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儿,要我说,微儿能入赘宋尚书府上,实在是咱赵府高攀了的。” 赵夫人这一番话说得很有水平,抬举了宋廉,给了赵骁台阶,还表达了内心真实想法。 赵骁能体会到自家夫人的好意,宋廉却不能,觉得男人间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嘴上没说什么,面色却是越发难看了。 这一番不尴不尬的僵持间,赵微却是回来了。 然而他给宋廉带来的,却是更加糟糕的一种情绪…… “宋小娘子是谁?” 赵微是茫然的,表情完全不似作假,赵晴在一旁捂脸,连忙凑到赵微耳边,这时赵微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蒙着面帘,有些娇娇怯怯,弱柳扶风一般的官家小姐。 然而等不到他说下一句话,宋廉直接怒喝出声:“你这黄口小儿,可是欺辱吾儿不在人世?胆敢!胆敢……” 宋老头胸口高低起伏不平,但终究没说出类似“始乱终弃”这样过份的话来。原本因为一首青玉案带来的良好观感,尽皆变成了厌恶。 “你给我跪下!” 赵微茫然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处,赵夫人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死死盯着自己。 这是……要撕破脸了吗…… 宋老头虽拂袖而走,但依然听见了这声厉喝,心情上稍稍舒缓了一些,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然而入目的,却是赵微依然直挺挺的站着,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家母亲,一动也不动…… “果然是乡下野种!如此忤逆!” 心中对赵微观感更恶,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第四十一章 推恩(2) 赵府,会客厅,出现了一股极为莫名诡异的气氛。 赵夫人剑拔弩张,赵微好以整暇,赵骁这一家之主居然显得有些左右为难。 旁边侍候的仆从婢女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赵夫人说出那句话后,就再也没说话了,沉默的时间越久,神情就越显得有些紧张。 赵晴小心翼翼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用手轻轻的拉了拉赵微的衣袖。 赵微叹了口气,顺着赵晴,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礼,紧接着站起,一撂长衫下摆,出门而去。 赵晴望望爹娘,又望望赵微,犹豫了一下,终于喊道:“哥!等等我!” 这二人离了会客厅后,赵骁才沉下脸来:“若非咫尺懂事,我看你如何收场!” 也是一甩袍服,寻赵微去了。 这时候赵夫人才有些显得委屈的隐隐抽泣起来。 身旁的大丫鬟珠帘连忙用手轻拍赵夫人的背脊,屏退了其他下人后,然后端了杯热茶来。 “大少爷真是狂悖,竟然只是半跪,一句话也不说!” 珠帘这话说出口,顿时赵夫人心里舒服了很多。 “原本只是想顺势责罚一下他,出口胸中恶气,倒是没看见晴儿也跟了进来。” “大小姐心思单纯,总以为他是哥哥,喜欢跟在他身边,有时候有些话,夫人反倒不好说出口了。这份体恤之意,老爷想来是明白的。” “他才不会明白!不过是一军户之子,也不知他在顾忌些什么!供他吃穿,让他不受风吹雨淋之苦,这是我们赵家予他的莫大恩德!怎么反过来了?倒像是我们求着他住在这一样?!” 赵夫人这一通话喊出来,珠帘也不敢接茬了,而赵夫人的心气儿也顺多了。 “不过一首词名扬长安而已,有什么好宝贝的,海儿难道便做不出好词句吗?作诗能有习武辛苦吗!” “笔杆子比划两下的事情,哪里有夫人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来的辛苦,这话婢子是信的。” 珠帘不愧是赵夫人最贴心的大丫鬟,几句体己话,赵夫人心中不再憋闷,而赵微这边,却是被赵骁拦住了。 赵晴这丫头被支使回了自己的小楼,而赵骁却拉着赵微回了他们院子。 “你母亲并不了解太多事情,所以……有时候,你也别往心里去。” 这话听在赵微耳朵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什么太多事情?灞河之事吗? 赵骁见赵微点头,也松了口气。这孩子实在太不寻常,所定计策竟然跨越了数年之久,而且西南行事皆如他所言,虽不顺利,时常被当地勋贵所阻,但总得来说,也是按部就班的。 想来三年后之事应是不假。 料事如神,简直犹如上天仙人可以未卜先知了,又怎会无法预见上元夜的凶险?实在想不通。 失忆之言,到底是真,还只是个说辞? “父亲,孩儿想做些事情,应当会去了母亲心中芥蒂,只是……可能会捅一个大马蜂窝。” 赵微想起了那两个喜欢赏雨的老头:“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你若觉得合适,便去做,为父是支持你的。” 赵微闻言笑了起来:“希望到时候父亲还会如此说。” 今夜的赵微很忙,几乎是点灯彻夜未眠,伏在桌案上不停的书写着什么。石头则也不睡,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一旁。 “你若是累了,先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石头木木的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这样没营养的对话太多了…… “夜深了,你也不嫌冷。” “石头一向不怕冷的。” “也是。” 赵微想起了前些日子,手探进她背脊里面,明明穿那么少,依然有层细密的汗。 接着就想起她是个女孩子,难怪她当时是那个反应。 “你再变白我看看?” 石头很是听话,很快就变得白皙起来,只是有些太白了,似乎无丝毫血色,看起来很不健康。不过一白遮百丑,真的好看了许多。 “再变黑我看看?” “再变白我看看……” 石头终于发现了少爷的恶趣味,白了一眼,不再理会。 赵微有些无语,现在谁都敢给自己脸色看了。 “来!过来!” 石头依然很听话。 “你能变绿吗……” 石头那基本永远一个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个古怪神色,有些不知道少爷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石头不知道,没有试过。” “来,少爷写累了,你变一个我瞧瞧,明天带你去吃油泼面。” 看着眼神突然一亮的石头,赵微咽了口茶水,比划了两根手指:“加两个煎蛋!” 然而石头在原地费了好半天劲,却也只能是黑白两色在变。 这样就没劲了…… 石头看着自己的手,也知道没成,眼睛巴巴的望着赵微,赵微看着石头那认真又努力的样子,内心早就乐开了花。 “知道你贪嘴,明天就去吃!” 有石头作陪,孤寂的夜晚也不嫌无聊了,月亮弯弯的,缺了一角,就那么斜斜的挂在天上,边上群星闪烁,遥遥间似能看见一条玉带。 月亮,银河,只此一个,却也不孤单呢。 忙到了后半夜,赵微写的两份小册子总算是完成了,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一下石头,反倒知道了一个挺惊讶的事情。 石头有名字,只是毕竟是被捡回来,就被叫了石头。 名字发音很好听,叫“xinyi”,赵微干脆在纸上写下“欣怡”二字,石头不认得。 “这是什么意思?” 石头很难得的主动说话。 “每个字都是快乐的意思,喜欢吗?” 石头望了望这个明明是少爷,却有些像大哥,又有些像父亲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喜欢!” 是真的很喜欢,所以这才是自己被选中来保护他的原因吗?一夜辗转,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天已经快亮了。 第二日,难得的赵微起的比石头要早,百无聊赖之际,却是自己去准备了热水洗漱。石头醒来时,赵微正好已经收拾妥当了,将热布帕拧了个半干,顺手也就递了过去。 石头已经有些习惯少爷这般和他相处了,心中虽然那种受宠若惊的情绪还在,但相比初次遇见类似的情况时,已经好接受了许多,于是呆呆的顺手接了过去。 “愣着做甚?” 赵微扫了一眼,看着这个小家伙再次一副大脑当机的模样,摇了摇头,也不管她,自顾自的晨练去了。 也不知赵微在小院里绕了多少圈,石头只知道布帕已经冰凉了,但是石头并没有重新加热,而是小心翼翼的敷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是……少爷递给我的…… 第四十二章 推恩(3) 乾兴十一年二月十二,惊蛰。 春气萌动,大自然了有了新的活力,万事万物开始凸显出勃勃生机来。天并未变色,却有一声春雷乍响,不多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下了起来。原本还在枝头鸣啭喜迎春来的鸟雀们,也纷纷归巢,或是飞入哪家屋檐下避雨。 赵微在院中晨跑数圈后,此时正拿着轻些的石锁做着些恢复训练。雨水,一滴两滴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冬有练三九,夏有练三伏,此时却不适合赵微。伤体并未痊愈,还是淋不得雨。 赵骁特意跑到了院子里来叮嘱一二,赵微笑着称是,这样的父亲,即便后世也是难见。 而赵晴也是在她的阁楼上,远远的朝赵微挥着手,大声喊着:“我今天就不过去啦!” 赵微笑着也是摆了摆手,扭头就冲石头说:“也听不见她说什么,不过每次这样,她今天就不会再过来了。” 石头没说话,点了点头,然后就把赵微推回了屋子,接着就去院中搬了两个石锁进来,吭哧吭哧的,显得很是费劲。 “咦,你这高手有些名不符实啊,这都拿不动。” 石头没理他,手上自顾自的收拾些雨具,少爷每次雨天都是要出去的。 以前石头是小厮打扮,赵微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身丫鬟装束,看起来倒是可爱许多,而且那严肃模样,总想让人逗弄一番。 “来,说说看,你手上忙,嘴上又没忙。” 石头有些无语,少爷以前不这样啊…… “别人怎么打我,我能怎么给打回去,这东西放地上又没打我……少爷别动。” 这话让赵微愣了,这算啥,反伤刺甲还是斗转星移……接着赵微就想起上元夜石头应对那人的手法来了,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 “少爷别动啦!” “这样披着头发也挺好看的。” “少爷不梳头吗?” “不梳了吧……无所谓的。” 石头有些不赞同,以前伺候赵海的时候,哪里遗漏了,非打即骂的。石头本就不爱说话,也就默默承受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分清了哪些是丫鬟小厮该做的事情。 此时的石头还是石头,依然不愿意说话,也知道赵微这样根本不好,但依然很顺从的听了话。少爷经常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不过若是事情自己已经开始做了,少爷倒也不会打断,相处时很是惬意。 就像……刚才洗脸时那样…… 最后这蓑衣雨具,其实还是赵微给石头披上的,倒像是石头才是主人,赵微反而是仆从一般。 二人溜溜达达的在这街上行进,脚步不快,依然是一前一后的。 兴许是来得有些早,那茶铺里并没人,赵微便径直去了长安城里最为有名的铁匠铺,没有去寻晋阳,有些事情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石头背着的油布包里,装着两个册子、一些书稿和一卷图纸。 铁匠铺的匠人将那图纸摊开,看见的是一把伞,当即有些皱眉:“客官,我们这里是……” 赵微呵呵一笑:“伞骨需要你们打制,伞面能做便做,不能做也无妨。” 这时匠人才瞧见,伞骨确有不同。是十根中通的空心金属管,里面要能插入一根古怪的铁钎,这铁钎有三个棱,且每个棱都开了一处血槽。 伞的手柄则是一根更长的铁钎,也更粗壮,它们都用机簧固定住。 这匠人乃是京城闻名的铸造大师,待看清图纸后,神情倒是激动了起来:“公子奇思妙想,兵刃可曾起名?” “不曾,怎么了?” “在下……鄙人……” 这匠人搓了搓手,神情有些讪讪,寻常来打制兵刃的,往往都是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江湖豪侠,此人看起来虽不单薄,但也文质彬彬,一身衣着显然是不愁吃穿之人,一时间反而犹豫起来。 “若是公子允许在下将名字刻在兵刃上,在下……分文不取!” 这东西可不比寻常刀剑,刺中四肢就能血流不止,刺中躯干基本必死无疑,这东西留他名字,那真是给他招祸,当即摆了摆手,便欲拒绝,边上却站出来一人,声音有些轻浮,有些吊儿郎当的说:“在下想打把剑,只要不要钱,你把名字刻满都行。” 赵微侧目望去,也是一名书生模样打扮的人,但是衣领的扣子却敞开了一个,站也没个站样,身子歪七扭八的像个“s”。 这货有些像是来找茬的,赵微不欲惹事,让开了一些距离,那店家也是好一通打发才把此人哄走。 “最近世道有些乱,公子遇见这些绿林豪侠还是多躲着些,刚才那人经常在朱雀大街跟人比剑,却又都是刀法的路数,砍坏了兵刃就要跑我这里来,想讹上一两把,我哪能老是上当……” 这铁匠絮絮叨叨的把对那人的不满全说了出来。以前确实很难在长安城看见人当街斗殴,现在却很常见。更常见的是靖安司当街拿人,当然更多的还是相互追逐。 明显是有大量绿林人涌入长安,京兆尹人手不够了。 与晋阳相会时,她还待在老地方,安安静静的举着油纸伞,时不时会踮脚张望一番。见到赵微,原本沉静的面容露出笑容,然后就迎了上来。 赵微直接从油布包里拿出了昨夜赶出来的那份小册子,递了过去。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晋阳接过来后拿在手上,并没有着急翻开,对此时的她而言,这其实只是小事了。 “头发也不打理一下。” “这样舒服。” 这三个人,两前一后,就在这雨润长安中缓步走着,有些漫无目的。二人之间的话也不多,时不时的就会侧过头笑着说两句话。 在并不大的雨幕中,二人总是下意识间靠近,却又因为伞与伞的碰撞而分开,很快就又是下一次靠近…… “当时若是我没出现,那词……你打算怎么写下阙?” “照样那么写咯,在场漂亮小姐姐那么多……” “你这人……”晋阳停下了脚步,噘着嘴看着赵微。 “哈哈——那下阙我便空着,不写了,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是说王文兴吧,后来在诗会上呀,我可是把他气死啦!嘻嘻——” “哦?说来听听?” 忽然之间,云彩散开了,雨也停了下来,那陡然出现的阳光沐浴在这二人身上。远远看去,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因为雨水的关系,倒映着这一对璧人缓缓前行的身姿。 石头一直坠在二人身后,看着这幅犹如画卷一般的美景,小小年纪,不由得有些痴了。望着望着,眼前那个高高的假小子个头缓缓的矮了下来,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这段时间不短的相处,晋阳根本没提任何事情,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散步跟闲聊之上。 待赵微的身影已经小到看不见后,才有些怅怅然的摸向了那个小册子。 小册子封面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幼悟亲启”,看着别人笔下自己的闺名,晋阳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嘭嘭加快了起来,同时也有些懊恼。 “应该刚才就打开的……这样的话……” 翻开小册子,第一页却是着带着方框的词和一些类似箭矢一样的古怪符号,虽不认得,却不妨碍理解,甚至更加方便理解。 第一页过后,便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虽多,看起来却也清爽。 这里面涉及了方方面面,详细解释了第一页里的那张流程图,包括了更加具体的受众人群、如何取信对方、如何具体操作、涉及多少人手以及如何从中牟利等等。 晋阳越看越是心惊,只是居中调停,却是盘活了如此多人的生计! 而这个还不算什么,让晋阳头皮发麻的是,里面各项细节、注意点都一一罗列,甚至看起来都有些啰嗦了! 若是以前从没做过,那他如何能想到如此细节?可……汉国何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如此惊世骇俗的东西,而他就这样给我了? 就这么无所谓的给我了。 啊—— 对,是给我了…… 第四十三章 推恩(4) 晋阳再次望向了早已看不见背影的方向,神思复杂,而赵微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却未感受到太多其他的情绪。他此时可还有要紧事情做。 看了看天色,大约是巳时过半的样子(上午10点),赵微返回了茶摊那里,那两个爱赏雨的老头子并未出现,上班时下雨,下班雨却停了,估计他俩心中也是郁闷得紧。 这下赵微倒是有些挠头皮了。 手中这东西给苏老头更加合适些,更加圆滑懂变通,实施起来应当不至于招人反感,更不至于把自己抖出来。 李老头么……有时候太刚正了,容易犯倔认死理,更喜欢没事挖个坑让你跳一下。 然而自己……没去过苏老头府上……这下,运气不好的话,怕是就要吃平时不爱串门的亏了。 赵微沉吟了片刻,问题也不大,我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这李老头挖得还能比我更大? 登门时,李纲尚未返回府上,是李新出来迎的,拉着赵微就是好一通埋怨。 “书坊那边催得紧,已经一拖再拖了,这二十余日一直没有新的章节送过来,怕是要糊弄不住了。” 赵微没接茬,直接让石头凉油布包里的书稿拿了出来,恰好二十章回。 “可还有了?” 李新嫌少。 赵微虽然因为受伤的事情,拖延了些日子,但也算按着约定把书稿交了上去,见李新居然还贼兮兮的往石头那油布包里瞅,便笑着骂了两句。 李新这般行径其实很是失礼的,但是跟赵微相处,这样反而更显得自然些。 自家父亲说得对,和赵微交好,便得是这般随意洒脱才是。 “过些日子,平康坊便要选举花魁了,据说听山池上的四大画舫也要去争上一争,咫尺兄可有兴趣随小弟一同去瞧瞧热闹?” 赵微在作那青玉案时,见过几位女子,那场景下,还有女子作陪的,想来便是一些青楼画舫里的妓女了。 看起来虽然精致妖娆,却不庸俗媚俗,挺得人好感,于是便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选法。 话题引到花魁这里后,李新的兴致便来了,滔滔不绝的讲了不少她们的风流韵事。 或者是其他类似子纯嗓音婉转,可兰窈窕摄魂,非非忧郁沉静之类,再或者是一些已然过气,或者是还没过气的花魁,绞尽脑汁的想要重新在世人视线中。 面带惋惜之色的评价了一下,平康坊里的姑娘多是做皮肉生意实在是趋于下乘…… 赵微听在耳中不由得也是感叹,从古至今,人都是一样的…… 石头在一旁,原本神情是有些懵懂的,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变了味道,再看看李公子那略显猥琐的表情,隐隐猜到了这应当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知道少爷会不会遇到危险。于是面无表情,但眼神里有些敌意的盯着神采飞扬的李新。 “你这婢女有些眼熟呀……” 此时赵微和李新正在天南海北的闲聊扯淡,李纲和苏秦则是同乘了一辆马车回来。朝堂上争执多日的事情,今日算是有了定论了。 目前的汉朝几乎文官一家独大,勋戚、太监等都要靠边站,这其实是颇为畸形的。下了早朝,左右丞相居然还能同车而返,谈笑甚欢,便可见一斑了。 赵祯是个难得的仁君,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目前汉朝如此兴盛可谓是与他不无关系。 李苏二相在位已近二十年,同时这二相也是至交好友。若是其他的帝王,怕是日日都难以安寝,然而这三人,君明臣贤,相处极为融洽! 明明已经是十分畸形的朝堂了,居然很少因为政争而产生内耗! 这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朝堂之中,事务繁多,赵祯和二相自然起过争执。赵祯是极擅纳谏的皇帝,但也是有自己主张决断的皇帝。若是皇帝始终坚持自己观点,李苏二相便会识趣的让步,然后私下里商量着事情的细节,尽量把交待下来的事情做好,不至于篓子捅得太大。 而今日朝堂争执之事,却终于是落下定论了,李苏二相让步,当朝所有身负武艺之人,必须登记在册…… 李刚和苏秦,在上元夜踩踏事件发生时,正在永安楼里相聚,虽有所耳闻,但毕竟未曾亲眼目睹,因此很难感同身受。 但是皇帝赵祯站在城头之上看得是一清二楚。固然是凶徒行凶所致,可更加可恨的便是那些身负武艺之人。恐慌已起,他们若是随着人群奔跑至弄里坊间,也不至于被踩死这么多人。 而这些人,凭借个人勇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甚至恶意挤压推搡,才使得事态进一步恶化。 这样的百姓,若是不给他们脑袋上悬把剑,他们以后行事时,便依然会像上元夜一样肆无忌惮! 马车骨碌碌的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李苏二人在车厢中随着马车的行进,身体自然摇晃着。 “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事情既然已经定下,耐着性子去做便是了。” 和赵祯起争执最多的,其实就是李纲,而苏秦多是起到调和的作用。 “此事说来容易,实施起来太过困难,若那些武人不肯配合,朝廷又当如何自处?难不成要缉拿他们不成。” “事情总归是一步一步做的,官家也没要求短时间内完成。官家素来圣明,也知事情轻重,做与不做和做成与做不成,还是有区别的。” 李纲知道苏秦所言十分在理,这种事情,只要放出风声着手实施,便是一种威慑。不过即便心知肚明,依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京兆府周边,此政实施相对容易,但……其他州府,那些皇族贵戚们……” 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苏秦也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汉朝至今已两百余年,开国皇帝大肆分封爵位之后,历代的皇帝对这类恩典都十分克制。经历了如此多代帝王,也就零星几人依仗着军功,进过爵位。 那些分封的那些勋爵们,虽无军政大权,无法给朝廷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在地方上,和各方各面纵横交错,盘根错节间便会成为一种施政的阻力。 李苏二人各自沉默,想着些许心事,琢磨有何办法可以打开局面,车夫一声“吁——”,马车停了下来。 李府,已然到了。 第四十四章 推恩(5) 惊蛰时节,雷声隆隆,原本已然放晴的天空,在一道极为明亮的闪烁过后,突然又有一片乌黑的云逼了过来,沉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李苏二相都喜雨天,喜欢这种能令自己头脑清明的压迫感,也喜欢雨落时的清新空气和充满诗情画意的街道。但此时的李纲,满脑子都是陛下刚刚下达的那条旨意……心中有些烦躁。 而李纲捻着手指沉着面色的踏入府门后,便看到了会客厅内,自家儿子满脸兴奋唾沫横飞的样子…… 那神情举止,不是在聊什么牵鸟遛狗,就是狎妓宿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刚想呵斥他两句,却看见他对面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只是简单拿跟头绳一束的年轻书生。再定睛一看,如此不讲究的人,不是那赵微还能是谁? “见过李相公,苏相公。” 赵微站起身遥遥施了一个晚辈礼,当着李新的面,总不好还是以平辈的身份说话。李新原本兴奋的神态戛然而止,寻了个间隙就溜出了会客厅。 苏秦看着赵微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洒脱模样,心中开朗不少,笑着侧过头去,对李纲说道:“庄子的养生篇咱可得好好读读,瞧瞧人家这才是过日子,咱们一把岁数了还成天操心这些事情,真累。” 李纲闻言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把赵微当枪使,指点诸多学子的事情,不由得就笑了起来,心中阴霾去了不少。 和赵微相处,来回无营养的寒暄比较少,赵微有事说事,直接便让石头将那本小册子从油布包中掏了出来。 李纲和苏秦自然好奇,平日里这小子说话,时不时会有些新奇的观点,或者是惊人之语,颇有些离经叛道,但在他的口中,往往也能借用圣人之言,说出一番道理来,发人深省。 可相识至今,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充其量,还有他那惊世骇俗的诗才以及那淡泊的性情,至于其他……还是持怀疑态度的,有诗才能证明你是块璞玉,并不代表可以陈列出来供他人观赏。 可刚刚递到自己手上的东西…… 李纲翻开后,面部的表情极其精彩,惊讶有之、疑惑有之、欣喜若狂亦有之,多种情绪在脸上来回的复杂变换,一言不发。 苏秦好奇李纲到底看到了什么,身子微微探出,凑过头去。 小册子里的文字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这老眼昏花的有些看不清,而李纲翻了片刻后,神情已经恢复过来,合上册子。 这时苏秦才看见了那册子封面上的三个大字——推恩令! 李纲神思复杂的看了看赵微,又看了看苏秦,将册子递了过去。 “咫尺,老夫此时郑重的问你,你可愿入仕?” 苏秦闻言,吃惊的望了过来……朝廷登科取士,天下唯才是举,纪常你居然会公然徇私? 推恩令是千古第一阳谋。 在后世的历史中,秦始皇横扫六国,完成对天下的统一,但是成为千古一帝后,对王朝制度的制定,有些许心结。 他认为,周朝的灭亡,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的分封制。因此秦始皇对皇族和外戚的权力进行限制,所以在他执政期间,没有一个皇族子弟拥有军政大权。大都是被圈禁在咸阳混吃等死,至于外戚就更不用说了,连皇后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便是皇族和外戚的实力太过弱小,因此实行了郡县制,将军政大权统一由中央管控,进而导致六国故地根本没有像样的军事力量镇守。因此在陈胜和吴广起义后,各地都高挂反秦大旗……秦朝二世而亡。 汉高祖刘邦有感秦帝国灭亡的教训,一方面又为了避免出现像赵高那样太监干政的情况,就让外戚取代了太监代表的宫廷势力……让他们能够和文官集团进行相互制约,因此在六国故地大肆分封。 这样分封带来的恶果便是,臣强主弱,外戚专权,以至于三国乱世…… 然而,这还是汉武帝实行了推恩令的情况…… 现在这个汉朝已经完全不同了,似乎有意被人强行更改历史一般,史书彻底没有刘邦此人,实行的制度依然是郡县制,也有分封的诸侯王,可是没有军政大权。 而统领郡县的制度,有些像唐,有些像宋,有些像明,似乎是各朝各代都拿来一点,挑适合自己的在用一样。 但即便如此,延绵两百多年的各方勋贵,在各自的辖地上盘踞这么久,社会的各个方面几乎都有所涉猎,朝堂但凡想要进行什么新的政策,第一口动的必然是他们的蛋糕,因此他们对目前的汉朝而言,确实是一大阻力。 之前李苏二相所头疼的,便也是此事,然而现在…… 一纸推恩令,原本由嫡长子才能继承的爵位,这下所有子女均可平摊……这条计策直指人心阴暗面,端的是狠辣无比。 “咫尺,你可愿入仕?” 李纲又重复了一次,结果赵微的行为让他更加意外。 因为赵微,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策一出,汉朝积弊立减,勋贵们自顾不暇,不出二十年,朝廷施政将无掣肘,汉朝再现开国时的辉煌!你……当真不愿入仕?” “其实……这才是我担心的。”赵微笑了笑,“二老别忘了,我……也是勋贵。在下其实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千万不要透露此策是我所出,我说这话,非常认真。” 这话一出,二老才反应过来,如此阳谋,怕也只有皇帝敢下,换做他人,怕是要被碾得尸骨无存。 李纲想得却更深了一层,就算有流言蜚语指向赵微,怕也是没人信的…… “那你献策,削自家力量,所为何来?” 赵微摸了摸鼻尖,略带羞赧的一笑:“不怕二位相公笑话,相信你们应知我实际出身为何,家父救命之恩,在下是铭记于心的,然而……我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即便是名义上的,那……日后的爵位继承,必然也是我。家中……总归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惹人心烦,既然爵位不能不要,那……” 赵微言辞有些闪烁,毕竟有些后宅之事,太过上不得台面,说出来徒惹人笑话,二位老人都是过来人,自当知道这些明里暗间的龌龊事,但是……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一些? 李纲苏秦面带疑惑的互望一眼,就为了这点小事?就好像百胜将军班师回朝,发现自家孩子住狗窝,结果号令数万大军踏平了那人家宅一样荒唐可笑。 “你这小子,这推托之辞也不多想想,总得看我们两个老头信是不信。” “莫非咫尺你是对世事朝堂……有些不满?” 苏秦说这话时,有些试探的意味,对朝堂不满,倒不如说是对这左右丞相不满,或者说对当今圣上不满了。 此话可大可小,苏秦没什么其他的心思,和赵微相识这么久,品性还是了解的。所以赵微回答的也直接:“苏相公想多了,在下其实是厌恶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有事直说我最能够接受,若是考虑我的感受,不便明言,我也是能猜出一二,但为了自身的利益,或者一己好恶,把对方架在火上烤的行为,在下甚是不喜。那些为了升官,对上司点头哈腰的行为,我也做不出来。像现在这般,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挺好的。” 赵微这话,基本等于是把天给聊死了,两位老人都面露惋惜之色,连连扼腕叹息。 “其实要说献此策的原因,倒也还有一个。若是二老愿意相信这个,那便帮小子的忙吧……” 李苏二人瞬间竖起了耳朵。 第四十五章 推恩(6) “昨日……宋尚书来府上了……” 这俩老头和宋廉那个老顽固熟悉得很,上元夜在永安楼,当着众多老友的面,把赵微那是好一通夸,想将自家宝贝孙女许配给赵微的心思昭然若揭。 “哈哈!那老夫可要恭喜咫尺小友了。” 赵微闻言苦笑着摆了摆手:“实不相瞒,小子怕是把宋老爷子给惹毛了……” 李苏二相愕然,赵微便把昨天宋尚书上门提亲的事说了,当然……自己不小心说出的那句“宋小娘子是谁”的话,也讲了出来。 “你这小子纯属自找!”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这李苏二人一人一句,可劲的埋汰赵微,当真是数落了好半晌,才在赵微的讨饶下暂且休兵。 “那你待如何?若是相中了宋家小娘子,让你爹带着你登门告个罪,顺便去提亲便是,跑到我们这来有何用处。” 赵微虽然是刻意寻了个理由,但此时也不由觉得,古今的思维差异,有时候真的很大很大。 “小子和宋小娘子也就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昨日之事,在我们府上动静挺大的,怕是这几日就要有流言蜚语传出来了,我其实无所谓……只是,要累得人家姑娘名声有损,怕是将来难嫁……那我罪过可就大了,是以过来,想问问两位相公,可有什么法子缓解一下这样的局面,总不能耽误了人家。” 李苏二人闻言有些面面相觑,这市里坊间,一些知名的公子小姐,总归都会有些流言。比如今日谁回头多看了谁一眼,昨日谁在言语间又意有所指之类,其实真的也就只是个谈资,从没听说过有哪家娘子因为这个就无法嫁人的。 而且,话又说回来……这种流言如何禁得?又不曾违反朝廷法纪,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把人锁了吧! “这未免也……” “小子也知这事难做,是以才想麻烦两位相公,既然有事相求,也不好空手上门,是以……” 这样解释……倒也可以说得过去了。李纲苏秦互望一眼,心中的想法依然一致。 不过赵微却是不再多说什么了,拱了拱手。已近正午,李纲明白赵微是要告辞了,不由得说道:“何不用完午膳再走。” “改天吧,今天想吃礼泉坊里的油泼面了。” 再次一拱手,领着石头告辞离去。 李纲目送着赵微走远,方才说道:“子季觉得,咫尺这话有几分可信?” “我反倒觉得第一个理由更加可信些,可这样的话……”苏秦摇了摇头,“也实在太荒谬了。” “真不知道为何不愿入仕,换做寻常学子,我要是说出那番话来,还不激动的立时跪地拜谢,而他……竟然是真的一丝波澜都没有。” “上元夜咫尺愤而作词之事,是你这老头背后撺掇的吧!事后曾听我家文韬和武略提起过,观他当时的举止谈吐,再联系今日,或许真的是本性淡泊,这样的话,这么一份大礼送来,自当还是要为他遮掩一二的。” 李纲这事儿被叫破后,也就顺势认下了,和苏子季相知相交二十余年,对对方的行事手段也确实都太过了解了。本就是为了江山社稷,问心无愧。 “这册子,怕是还得重新抄录一份,递给官家。” 苏秦点点头:“这事儿你来我来!先说好啊,最近我这眼睛不太好的……” 李纲闻言笑骂两句:“平时里还是得多注意身子,本就和我一个岁数,看起来怕是快八十了!” “自家夫人身体欠佳,我又看不惯别人照顾她……” 说着说着摇了摇头,颇有些唏嘘。 李纲心有所感,不欲惹他伤心,将话题重新拽回了册子上。 “说实在的,这推恩令虽然奇思妙想,行堂堂王道之举,既洞察人心,又恢弘大气,可更让我心动的,还是这中间的细则。” 苏秦闻言点了点头:“好似曾经实施过一般,竟然事无巨细,尽皆写在上面。政令刚下达,对方会作何反应,我方将如何应对,居然每种不同的反应也都给出了细致的解决方案。还有哪些地方要有所注意,一定要在某个步骤完成后才可以开展等等,否则便会怎样怎样。这真的是……还要吾等有何用?给个傻子也知道如何去做了!” 李纲听了后,说的话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但是苏秦却听明白了。 因为李纲说的是:“可惜了……” “确实,可惜了……” ***************** 二月里的天气,微风拂面不觉寒,雨滴里都带着春的气息。 赵微带着石头去了东市那家面摊,要了两碗油泼面,加了两个蛋,都在石头的碗里。 “发什么呆,还不快吃。” 石头抬头看看自己碗,再看看赵微的碗,犹豫了片刻,从自己碗中夹走了一块鸡蛋放进了赵微的碗里。 “石头肚子小,吃不下。” “瞧你瘦的,你长身体呢,先把蛋吃了,面吃不完给我。”然后赵微又将蛋给夹了回去。 石头虽然不爱说话,但不代表就真是块木头,此时看着又被夹回碗里的蛋,眼圈竟是红了起来。 “怎么了?吃呀,咦?” 石头站起身,走到赵微跟前,二人此时个头却是差不多高,石头依然没说话。 “怎么了?” 下一刻,石头直接走进了赵微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赵微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嘴里还有一嘴面条,下巴被石头的肩膀顶着,此时却是说不出话来了。随之而来的,耳边抽泣声响起。 “我……我不敢说话……我怕死……” “石头不知道会不会不小心说错什么……” “可石头今天好想说话……” “石头没觉得热,少爷怕我热,嘱咐我脱衣。石头没觉得冷,少爷怕我冷,嘱咐我添衣。石头身子小,少爷怕我拿不动便会一起拿。石头够不着少爷,带不上雨具,少爷便会弯下腰来,不让石头自己去寻板凳……少爷还给石头起了名字,石头很喜欢那个名字。昨晚石头想吃油泼面,少爷便真的带着我来了。答应给我两个煎蛋,便真的有两个煎蛋,少爷自己都没有……” “石头……石头……我,我……”原本只是抽泣的石头,在说完这些后,竟然放声哭了起来。面摊附近的人纷纷侧目望了过来。 “唔……嗯……咕嘟……”赵微费劲的咽下了口中的面条,差点噎到。然后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中碗筷,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背脊。 “你瞧你哭的,多大点事儿啊……不想要煎蛋早说啊,我夹走了啊……” “对少爷不是大事,对石头不一样的……嗯,嗯?” 石头这时才反应过来,松开了赵微的脖子,仔细看着好像煞有介事的赵微,然后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面上还带着泪珠的黑瘦小脸上,清晰可辨的看见了一丝不舍的神采,然后石头就又将碗里那块煎蛋夹到了赵微碗中。 赵微看着,有些啼笑皆非,这孩子分不清好赖话么。 “你还真给我啊……我逗你玩呢。那我吃了啊……” 说着赵微就用筷子夹起那块鸡蛋,张开嘴作势要咬的样子,一边做着动作却又一边观察着石头的反应。 看着石头微微踮脚的样子,赵微再也控制不住,将鸡蛋塞进了她的嘴里,放声大笑起来。 石头看着赵微戏弄自己,嚼了嚼鸡蛋咽下后,摆了一个很古怪的姿势和表情。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面部表情夸张,像是刻意控制肌肉挤出来的。 “少爷,生气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四十六章 石头、晋阳 石头很难得的说了很多话,包括她小的时候吃不饱也穿不暖,如何在漆黑的深夜里想法子取暖,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刨食。 说到这里时,赵微看着努力组织语言,却总是说不利索话的石头,强忍住了问她的冲动,担心她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现在的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而来到赵府已有五六年之久,还是被赵骁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啊…… 那么小的岁数就被丢弃,再被捡到,而现在……却说是为保护我而来。 那她是如何能够保证正好遇见我? 丢弃她的那个人,那么确定父亲一定会把她捡走? 而且……那么确信我会被赵骁救下?! 这简直有些天方夜谭了…… 这个世界上,还能发生这么玄幻的事情?开什么玩笑! 和石头用完午饭后,石头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然后重新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木讷,不肯说话的黑瘦小婢了。 “要不要淋着回去?也不大。”赵微抬头看看天,用手接了接雨点。 “哦……” 石头很乖巧,但是答应后立即想起:“少爷……你伤还没好。” “这我倒是忘了。” 在家中闷了二十余日,这一天之间便将事情给了却了大半,心中颇有些畅快。上元夜的刺杀和后面的绑票,风格差太多,应当不是同一路人。这两日在这长安城中闲逛时,也有所耳闻,引发乱子的是个卫国人,那卫国人小腹上有柄匕首。 这样看来,他们兴许是同一个人。只是这原因……始终莫不到头绪,明明没有任何交集。赵微回头看了看依旧跟在屁股后面的石头,招了招手。 石头疑惑的三两步跟了上来,赵微却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即便有下次,应该还只是刺杀,石头这么敏锐,问题应该不大。 头疼的,反而是太子,现在他应该还腾不出手来,据说最近时常出现在粥棚处,应是在负责督导赈济吧?念及此处,赵微的脚步不由得改了方向。 此时的粥棚外并无太多人排队,而且排队的人有些衣衫也挺得体,倒不像是遭了灾的人,粥棚旁则是有架十分阔气宽敞的车辇,遮着帘,赵微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而太子赵曦……却是看见了手持油纸伞,披着蓑衣的赵微。旁边还站着一个黑瘦的婢女,竟然是身为主人的赵微在打伞。太子透过帘子,来回在二人身上扫视,最终眼神死死盯在了石头的身上,面色阴晴变幻不定。 “你是否瞎了眼!不懂如何做事?!你见过哪个遭灾的人可以打扮如此体面?莫非你和此人相识,徇私枉法刻意舞弊?!孤还在这看着呐!!” 突然间的暴喝声响起,赵微都听见了。正在负责舀粥的差役,手上也猛地是一哆嗦。 那差役吓得当即跪倒在地,身子筛糠一般直抖。 “太子已经杖毙很多宫女太监了……” “太子最亲近的伴伴死了……” “说话做事时多有些眼色……” “前些日子被开革的小吏,说是被罢免回家了,可是至今还没有音信传回来呢……” 原本这小吏已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时听到如此重话,脑袋里一片空白,嘴里不停地说着:“卑职……卑职……冤枉。” “还不将人轰走!” 赵微看不见,但是听得见,也能感觉得到对方正隐在那车辇中望着自己,典型的杀鸡给猴看。于是笑着摇了摇头,居然是这等货色。 那差役将那些看起来不像遭灾之人轰走后,就听见旁边马车里拳头轰在车壁上的声音,当即又吓了一跳,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继续施粥。 而此时……就连那些当真饿极的,也不敢靠近过来了。 ********************* 第二日也是阴雨天,赵晴依然缩在自己闺阁里。只是无聊得狠了,居然跑去找赵夫人要学做女红…… 赵夫人并非大家闺秀,年轻时乃是黄河一带知名的女侠,要说刀枪剑戟斧钺钩锸,她都能耍上一耍,说女红……她也是要傻眼的……所以只好嘱咐珠帘跑去赵晴的闺阁里专门教她。 赵微则是继续带着石头去跟晋阳碰头。 晋阳这次并没有站在那里,而是支了个摊位,一边翻看赵微的小册子,一边忙忙碌碌的梳理手边的工具。 摊位并未把招牌挂起来,所以行人匆匆,即便会疑惑的注视两眼,也没有停下脚步询问个究竟。 晋阳看到赵微来了后,放下手中的东西,甜甜一笑:“来啦!” “这里人流太少,怎么不去东西市或是礼泉坊那,平康坊、永兴楼都可以的。” “我喜欢这里,可不是在等你哦!” “唔……是么。”赵微煞有介事的绕着摊位转了一圈,“抱歉!在下似乎是认错人了,告辞!后会无期……” “你不回来当心我踹你哦!” “哎呀!原来是幼悟兄,适才听你声音清脆悦耳,一时便没敢认。” 晋阳一听,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比以前好听多了?” 语调有些甜,眼波流转间,尽显女子柔媚。 赵微时常和晋阳见面,实际是听不出来的,但此时见她欢喜,不由得也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间就往她胸口看去,依然是一马平川…… 晋阳一下就察觉了他视线有异,当即又握了握小拳头:“乱看什么!” 说完后,赵微还没什么反应,晋阳自己就先红了脸。 看着晋阳的羞涩模样,赵微不由得想笑,好以整暇的抻了个懒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哎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被人看一眼就要恼羞成怒咯…… “你!” “小册子还你,我不要了!” “……” 这女人啊……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小册子又不是我要给你的…… 晋阳看着赵微无语摊手的模样,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紧接着便又板起脸来。 “错了没有?” “错了错了……” “错在哪了?” “……” 这话茬儿接下去,应当是没完了,赵微当即整了整衣袍,掸了掸袖子,十分标准的一揖:“幼悟兄说小弟哪里错了,那便是小弟哪里错了。幼悟兄说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小弟也是信的。” 晋阳闻言又笑出声来。 自己何曾与人这样聊过天,会哄着自己,却又不过度恭维自己。明明是自己无理取闹,他却也不在乎,愿意抛开面子陪着自己胡闹。 仅这一条,怕是无人能做到吧! 晋阳想起了听山池诗会上那些青年才俊们,明明都是些绣花枕头,却又那么的自以为是。 不是存着用不屑一顾的态度来吸引我视线的心思,就是卑躬屈膝的刻意讨好。 真是些俗物! “我想听故事了。” “好!” 屋檐下避雨的喜鹊在鸣啭,天空中的小雨淅淅沥沥,白墙斑驳的雨幕和红瓦上落下的水帘坠落在地上嘀嗒有声,相互之间奏响了迷人浪漫的春雨乐章。 第四十七章 永兴楼,苏韬及二世祖们(加了点小铺垫) 赵微已经有多日未去永兴楼了,此时再去,人气反而没以前那么火爆,但也有人立时将他认了出来,或是拱手施礼,或是不怎么讲究的大声打招呼。 众人并不知他本名,只知道他是一名看起来不算落魄的说书先生。 大堂里的人三两一个扎作一堆,都在聊着市里坊间又有什么风流轶事,说到有趣处,便哈哈大笑一番,然后换一个人再讲一个,不过此时最为被津津乐道的,还是上元夜的那首青玉案。 当然也包括青玉案背后的故事。 “那王文兴的脸可是丢得大了。” “可不是,一开始不少人还都以为他是在帮着那赵咫尺说话的,赞叹他的仗义执言,事后赵咫尺离去时,冲那王文兴说的那句话才让众人反应过来。” “说的什么?” “哈哈——” “快别卖关子了!” “这赵咫尺啊,他说,在下不会作诗,都是舍妹的作品!当时那王文兴,脸都绿了……” 晋阳听到了这些,笑着看了看赵微,赵微则是一耸肩。 “当着众人的面,即兴的一首词,那般无所谓的就安在了自家妹妹的名头上,可恨自己当时不在场,未曾亲眼目睹……” 这人话音一落,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的人都嘘了起来。 “你又不在!说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你干脆上台去说书得了!” “那还能有假!蓦然回首的句子都写出来了,若非当真被佳人的容颜所震慑,哪里能写得出这么美的词句来?” 赵微摸了摸鼻子,而晋阳的心突然就漏跳了半拍。 “你可知是何方佳人?” “这确实不知,那日诗会后,他们对这方面的口风都严得紧,怎么都不肯说。” “我怎么听说是写给宋尚书家的千金的?” “你是说有丹青妙笔美誉的宋小娘子?” 赵微还想继续听他们八卦,结果耳边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哼!” 赵微赶紧三两步走上台,拍响了新准备的醒木…… 众人听见动静,纷纷住了嘴,望了过来。 此时的《西游记》已经并非赵微一人在说,自然也有比赵微说得好的。 现下众人看见赵微一副要说书的架势,便都对着他开始起哄,却也不会嘘他下来。赵微自然还是接着上次的故事在说,但更多,是说给晋阳听了。 晋阳每每听故事时,都喜欢托着腮,之前赵微看见时有种难以直视的感觉,此时见了反而觉得很是可爱。 这故事讲完,欢呼声和打赏远不如从前,反倒是有人捉着佛教里的一些词语问东问西。比如何谓佛祖、菩萨、金刚等等。 “近些日子时常听人提起,倒也有传闻目前有这样一个教派正在传教,多是引人向善之流,可怎么听先生所言,却有些不是那么回事。” 话音一落,不少人思索起来,然后有人就发现确实如此。 赵微来的频率低次数少,因此才说到二十几回,而不少说书先生已经说到四十多回了,里面经常就有让他们疑惑的地方,怎么这猴子打的妖怪,竟皆是些佛祖身旁的东西? 其他的说书先生并不知故事全貌,也是头一次听说此类教派,因此解释时难以详尽,赵微所说的,却是十分详细,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佛教思想其实也是一种哲学思想,能传承至今自有它的道理,但赵微本人是不喜的。尤其是在这红尘中,等于是给那些颓丧之人一个逃避的渠道,看破红尘,直接出家,佛经不通,只晓得敲敲木鱼,饿了美其名曰化缘,实则是要饭,对社会无法产生任何积极向上的东西。 更有甚者,公然向朝廷索要佛田,种植后却又不纳税…… 因此赵微解释时,即便已经尽量中肯了,不免还是带了些感情色彩。 “这等教派,不信也罢!” “你可记得,有人提起过,上元夜那卫国疯子,嘴里可就喊过佛祖什么的话,卫国人信奉的,岂能有好?” “因果业报,听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赵微见这几个人不理会自己,私下里继续闲聊起来,也是无语的摇了摇头,道教岂非差不多?原本多好的学问,非要上升到宗教的高度…… 不过心中如此作想,却也不能说太多不好的话语出来。 这时楼上阴暗处有人在对话,样貌瞧不真切:“原来他只是了解佛经而已,对教派略懂些皮毛,可惜了暗谍。” “那……继续按计划行事?” “嗯,继续。” 与此同时,二楼却是有人遥遥一礼:“敢问是咫尺兄否?在下是苏韬苏文韬。” 这话音一落,大堂瞬间出奇得安静,都望向二楼的苏韬,然后又望向了还在台上的赵微,似乎都在等他的答复。 “阁下是……” 苏韬尚未作何反应,大堂众人都开始低下头,相互间窃窃私语起来,声音不大,具体说的什么听不真切,但那嗡嗡的声音却一直在耳边作响。 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抬眼打量赵微。 赵微只是在年节拜访李纲时,和苏韬打过一次照面,因此并不认得。而苏韬可是在这永兴楼里守了多日了,就想看看那位说书先生到底是不是赵微,今日算是得尝所愿了。 晋阳在听山池上见过此人,对他的说话不过脑子深有体会,赶紧猫了起来。 赵微回完了话,扫视一圈,竟没发现晋阳,心下也有些奇怪,莫非是解决个人问题去了?也没多想,上楼进了雅间。 而这是,大堂里的声音才爆发出来。 “他便是那个长安第一才子?” “就是他写的青玉案吗?” “果然是一表人材!” “这才是有学问的人,说故事说得都比别人好,问的问题也都能答得上来,完全不像其他先生,不是语焉不详,就是仗着我们不懂胡说一通!” “今日知了他的身份,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听到他说西游了……” 楼下吵吵闹闹,楼上雅间的哄闹程度也是不遑多让。 雅间里有不少人在,都是苏韬的一些至交好友,还有几个平康坊里作陪的伶人。 在座的那些见了赵微,都是一抱拳,道了声:“久仰!”颇为干脆利落。 虽然都是书生打扮,但不像书生。 角落里的两位伶人则是娇娇柔柔的起身一福,然后一双妙目就固定在了赵微身上。 苏韬的一言一行都颇为豪迈,各自介绍完后,拍了拍赵微的肩膀就率先坐下了。 “先说好了!这位拿琵琶的薛涛姑娘是我的,不许抢!” 那薛涛瞬间红了面颊,瞪了苏韬一眼,苏韬被瞪一眼后,反而得意起来,拿起酒杯:“咫尺兄弟怎么不坐。” “在下有一朋友,担心她寻不见我,各位可否容我片刻?我去和她知会一声。” “速去速去!” 在座几人都不矫情,让赵微好感倍增。然而赵微依然没看见晋阳,反而石头沿着楼梯走了上来,递来一只便笺。 “我看到你啦,你好好玩,我先去忙啦!” 字迹娟秀,用得是赵微平时说话的口吻。 这雅间里除了苏韬和一位姓刘名毅的公子外,几乎都是些富商家中的公子,苏韬书香门第,完全没有瞧不起他们的心思,相反,几位都喜好武艺,也算是志趣相投了。 见赵微出门,众人才说起话来。 “他便是长安第一才子?不大像啊!” 第四十八章 一群憨货的酒席 被雨水冲刷的长安城除了原本的巍峨雄壮,又多出几分清新明亮来。 原本因为二月春雨而无比安静的城池,将喧闹都蕴在了一座座建筑里。 皇城的东侧是永兴楼,而永兴楼的南侧便是平康坊。 此时在街道上的行人,都能听见永兴楼二层雅间里的哄闹声。 这哄闹声来自永兴楼人字乙号房,自上元节起,已经持续有二十余日,边上的甲、丙号房不堪其扰,已经没客人愿意用了…… 而掌柜了解了情况后,就将劝阻的念头全部抛之脑后了,雅间里是群富二代,而且个个孔武有力…… 好在他们似乎脑子都不大好使,直接收了三个雅间的银钱,他们也未能发现。 “他便是长安第一才子?不大像啊!” 说话之人乃是京城一粮商之子,姓钱名希,身子壮实,个头不高,即便是衣袂飘飘的儒衫穿在身上,也给人一种穿着劲装的感觉。 这话一出,众人神态各异,都等着他的下文,苏韬却是直接开了口。 “钱兄何出此言?” “寻常书生都那般瘦弱,此人身形竟与你相仿,怕是也有武艺在身,这样的人你说是长安第一才子,你叫我怎生相信?” 原本众人以为钱希存了贬低的心思,这时才明白他的想法。 “你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若是不赶紧改了,怕是你爹还是瞧不上你!” 这话一出,众人一起附和,接着便是哄笑,钱希则是拍桌子瞪眼。 钱希在家排行老二,为人上进,就是可惜没什么经商的天赋,言语间不经意就把人得罪了,经过多次努力之后,终于搞砸了几单生意,此后家主就把他彻底放弃了…… 目前在这雅间坐着的,其实都是差不多光景,若是得家中长辈看重,岂能有这闲工夫陪着苏韬在这永兴楼里胡闹。 雅间内悠扬悦耳的琵琶声,终于再一次被这群公子哥的哄闹声给打断了。 薛涛和渺渺姑娘都是被请过来作陪的,此时面上不敢有不耐烦的表情,但也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是对他们鄙夷得紧。 赵微出去也就片刻的工夫,便回转了过来,只是进来时,跟着一个黑瘦小婢。 寻常这些书生才子们,若是参加个什么诗会宴席之类,往往身边都会跟着一个人,不是小厮婢女,便是书童护卫之流。 当然了,他们都没资格落座,而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也有动手当着众人面服侍的。 石头在赵微没人陪时,一般都会在他身边,有些像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了,不料此时,却是被人发难了。 “这里是什么人都进得的吗!”钱希说话有些咋咋呼呼的。 赵微闻言蹙了蹙眉,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石头愣神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明白是在指自己,当即福了一礼便要出去,不料赵微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咫尺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我们,都未曾带任何下人进来。”说话的是苏韬。 赵微扫视过去,发现果然如此,这几个人倒是和其他书生不大一样。 “啊!是在下未曾留意,不过她不是下人。” 钱希闻言笑了出来:“莫非这是你家小妾?” 话音一落周围人都笑了出来,薛涛和渺渺在一旁也抿嘴轻笑,无他,石头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好看…… 原本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石头不由得也偏过头,看着自家少爷,眼神中带着些许希冀,想听他如何说。 赵微却是笑着摸了摸石头的脑袋。 现在这群人给人的感觉也很不舒服,但相对上元夜诗会上那群虚伪至极的读书人,已经好得太多了,有一说一,想什么便表露什么,直接爽快。 所以赵微也很有礼,恭敬的做了个团揖:“在下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下,拉着石头便要离了这人字乙号房。 那个刘毅乃当朝枢密副使刘亮之子,心思活泛些,赶忙起身:“咫尺兄且慢!我等并无恶意,外面下着雨,她也无处可去,留她下来一起吃杯热酒便是,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其他人得了提醒,也纷纷附和。苏韬邀众人一连在永兴楼吃了二十余天的酒席,为得便是此人,这样来看,那也就算是自己的好友了,自己虽然平时出门喜欢一个人,但人家可是长安第一才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些人盛情之下,赵微也能察觉善意,便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她乃是在下的贴身护卫。”说着,便用手指了指自己,“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怕死得紧。” 赵微这自嘲的话语说出来,周边便一起笑了起来。 “咫尺兄看着可不像读书人,这小丫头看起来更不像护卫了,大家原本都在想,文韬何时喜欢结交读书人了,现在一见,方知原来如此。难怪文韬兄对你赞不绝口,竟是如此风趣。” 花花轿子众人抬,家中本就是做生意的,就算能力一般,倒不是都像钱希那般二百五。见刚才惹赵微不快,此时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刚才那小小冲突消弭于无形了。 之后这人字乙号房的气氛便热络了起来,石头并未当真落座,但赵微时不时也会递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她,其余人看在眼里,也不说些什么,只把她当做是赵微的妾室来看待了,言语间十分客气。 这群人坐在一起半点圣人之言、儒家经义都听不到,入耳的全都是些平康坊或者是听山池上的事情,比如哪位姑娘的何种姿势如何的妙不可言之类。 听得旁边弹着琵琶的薛涛和渺渺琴音都乱了许多次了。 这两位姑娘基本下意识抬眼的时候,看向的都是赵微,见他堂堂大唐第一才子,居然能在如此下九流的席上笑得如此开心,心中也颇有些失望。望向石头的时候,却又是满眼的艳羡。论姿色,这小黑丫头如何能比得过自己? 在座这哥几个更喜欢平康坊多一些,现在的平康坊可不像唐朝的时候那么繁华,这里的妓女虽多,但更多是皮肉交易,而且一些金主只要砸钱,便能约得出来,看上去虽然有佳人相陪甚是体面,但一听是平康坊的姑娘,就有些瞧不上眼了。 “薛姑娘可想争上一争这花魁?” 说实话,身为妓女,以色侍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恋自伤的心思,若能得当花魁,自己便可以拒绝一些邀约,也可以不用委曲求全了。 只是……这苏公子虽是名门之后,想捧一个人,却也是难得很的。 是以苏韬问出来后,薛涛只是低下了头,并不答话。 渺渺活泼些,答得快:“谁家姑娘又不想呢……” “咫尺可愿同去?” “昨日倒是答应启初了,届时会陪他同去。” 提起李新,众人便是一阵欢闹,都是老熟人了,便争相着要在一个月后到赵微府上接他。 闹得最欢实的便是那钱希,这可是头一个不反感自己的读书人,还是大唐第一才子。心中作此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人,都希望能把关系处得近些,若是能得赵微的几首诗词相赠,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买也行啊! 第四十九章 是不是没完了 这一顿席众人吃了个开心,连带着赵微也喝了不少酒。石头也被赵微骗着喝了两口,然后原本黑乎乎的小脸居然透出一抹红润来。 今日这酒大约也就几度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提炼工艺还不够到家,所以喝起来跟喝饮料似的,人还没醉,肚子先饱了。 边上那群憨货们推杯换盏的,不知道多少杯酒下了肚,到最后干脆喝一口就是一碗。 这众人尽兴,赵微还算正常,只是面部有些微红,能感觉到一些酒意,有些晕乎乎的,却也不至于走不了路。 而其他几个,却都是左摇右摆的,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苏韬则是直接冲薛涛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搀扶自己,然后顺势就搂了上去,身子的重量压了大半在她身上。 薛涛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渺渺见状赶忙搀扶,于是乎两个平康坊的弱女子,就这么驾着苏韬下了楼。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了雨水冲刷过后清新的气息,颇让人有些惬意。 其他几人不像苏韬这般有女子相陪,于是都用手指着苏韬的鼻子大骂,苏韬完全不介意,傻笑着侧过头去就亲了薛涛一口,然后挑衅的看着众人。 众人骂得更凶,苏韬哈哈一笑:“这还有一个,谁要谁拿去!” 那些人也不理会,就在这大街上,叫嚣着“马上我搂十个你信不信”之类的话。 这几个人还在撒着酒疯,却是有几个人朝这里走了过来,为首一人一副书生打扮,但是领口的扣子却敞开了一个,整个人姿势也有些歪七扭八的,嘴上不知道叼了根从哪拔下来的草,手拿着一柄长剑扛在肩上,吊儿郎当的看着这哥几个。 “这小妞不错啊,都不要,给爷吧?” 话音一落,此时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下来。 路边的行人见状纷纷都绕道而行,看着这个持剑书生暗道愚蠢,醉酒之人你也敢惹,还是一群富家子弟…… “他娘的,哪个婆娘的裤裆没拴紧……” 这群人不惹事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此时居然敢有人主动撩拨,那还得了,一个个骂出来的话简直不堪入耳,赵微连忙用手捂住了石头的耳朵站到一旁,心中也是无语,和这样的人结交不用想这想那,轻松得很,但这惹事儿的本事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 自己还没来得及道别,也不好扔下他们自己走,只能躲到一旁。 事态的发展正如赵微所料,双方打了起来。但事情的走向却有些出乎意料了,苏韬这一行人明显都是有些武艺在身的,而且人数众多。对面不过四个人,事态竟然是呈一边倒的样子…… 很快这群富二代就被这四个人揍翻在地,薛涛和渺渺也都躲到了赵微的身边,一边捂着耳朵惊叫,一边又不敢当真舍下苏韬离去。 苏韬和刘毅的武艺是最高的,见一干好友都被收拾,心中也是大怒,站起身嘴里怪叫着就再一次冲了上去。 而这一次,这两个人支撑的时间长了许久,但依然被打得节节后退。 尤其是那名吊儿郎当的书生,一副街溜子的模样,但那未出鞘的剑挥下来就好像在用一把砍刀砍人一般,显然功夫高出他们不止一筹。 很快这人便停了下来,继续将剑扛在肩头,好以整暇的站在一旁,观望场中事态。 赵微登时就想起了自己在铁匠铺遇见过此人,这是绿林中人。 刘毅和苏韬很快就退到了赵微所躲避的地方,但是下一刻,赵微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因为不管自己带着三名女子往哪里躲,刘毅和苏韬后退的方向总归是自己前行的方向。 终于赵微站定,不欲再躲,他想看看这几个人意欲何为。 下一刻,这几名绿林中人就满足了赵微的好奇心,在还有一步就接近赵微的时候,一脚一个将刘毅和苏韬都踢到一旁,“锃”一声,手中各自长剑均已出鞘,直直的,便朝赵微刺来! 赵微瞳孔猛然一缩,目标竟然是自己! 然而就在赵微惊讶疾退的同时,一个小个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正是石头! 那剑招的来势极快,可是石头的左右手却好像极慢,于是乎一副古怪的画面出现了,在这极快与极慢间,竟然是石头的左右手,悠悠然的各自画了好几个圈,然后按这两个人的剑招就好像不受控似的偏离了方向,紧接着就听见“噗噗”两声。 这是锐器入肉的声音…… 薛涛和渺渺只觉得眼一花,下一刻就看见这两名绿林人的剑只竟然都插在了对方的身上! 而这两个人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看看自己手中剑,再看看自己被剑刺中的地方,双双倒地。 那个吊儿郎当的人见后,瞳孔骤缩,猛然弯下腰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叫道:“道剑无为子是你什么人!” 而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那群富二代,有些正在呕吐,有些则是已经彻底睡着了。但是清醒的,也都看见了这一幕,吃惊的望着那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 这就是刚才自己笑话的那个人? 莫非这赵咫尺所言竟然都是真的! 她到底用得是什么手法! 道剑无为子又是谁…… 赵微和石头的情绪和其他人是完全剥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全神戒备的书生。 “在下虽然手持剑,但并未用任何剑招,小道长武艺高绝,相信刚才都是看在眼里的!在下林笑并未违背诺言!还请如实告知无为子道长!” “小道长!” “可否回个话!” 赵微闻言顺着林笑的目光看了过来,他盯着的正是石头,但石头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谁指使你来的!” 这林笑闻言一怔:“这我不便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只能说与你一人知晓,你可敢让我靠近?” “呵呵——” “不敢!” 赵微怂得理直气壮,让目光异彩连连的薛涛和渺渺都是一愣,刘毅和苏韬在一旁也侧目望了过来,和刚才心中的震惊产生了极大的落差,令人有些难受。 而那林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说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无语。 “你可会写字!” 赵微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后,便让石头盯着他,自己去永兴楼里讨了纸笔来,团成一团丢到他的跟前。 林笑一边用眼睛盯着石头的动向,手上则是一刻不停的写下了两个字。 写完后,团成一团就丢了过来,只是似乎手上使错了力道,丢得有些近。 石头看了赵微一眼,便过去弯腰拾了起来,而林笑也趁着石头无暇他顾的空档,呼啸一声,和剩下的一名同伴一路狂奔,瞬间消失在此处。 赵微从石头手上接过已经被潮湿的地面浸染得有些发烂的纸张,一点点揭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太子! xs7.com 第五十章 平台和流言(1) 有关永兴楼外的事情,以死了两个绿林中人而告终,那群人都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皆惴惴不安的离了现场,只留了两具尸体在场。 然而……令众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是,此事就好像丢入大海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溅起了波浪,但很快就消散掉了。 莫非京兆府的人断定这两人是互殴致死? 毕竟死因都是对方的剑捅在了自己的身上。 石头随着赵微回了家后,面上看不出什么动静来,但是一连几夜都被噩梦所惊醒。 又是一晚,赵微也有些无奈,披着衣起身,便去敲响了她的房门。 “石头!石头?” 不多一会儿石头就打开了房门。 此时的她衣衫有些单薄,正是明月高悬的夜半时分,即便是春天,凉意也是甚重。赵微借着月光和来回闪烁的繁星,看见石头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做噩梦了?” “嗯……” “跟我说说?” 石头却只是摇头,不肯开口。 赵微用手帮她揩拭掉额头的汗水后,拉着她躺到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那两个人纯属自找,你是自卫而已,不用自责。” “嗯……” “行了,别怕,我先回去睡了。” 赵微正待转身回房,却被一只冰凉的拉手拉住了。石头没说话,但眼睛仿佛天边正在闪烁的星辰一般。 “还是害怕?” “嗯……”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从前啊……” 赵微的故事很简单,石头根本没有听完,就已经沉沉睡去了。只是即便睡着,那拉着赵微的小手却依然没有松开。 好可怜的小人儿,这个年纪,也就是刚上初中吧……经历的冰冷太多,感受的温暖太少。 赵微挣了两下,握得挺紧,于是只好用另一只手一点点的去掰开,此时才发现,这小黑瘦丫头整个人竟是变成了苍白的模样。 赵微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 ****************** 二月份的春雨没有持续多少天,但是赵晴却被事情给牵绊住了。 今年的春汛据说有点猛烈,黄河中下游不少地方都遭了灾。而赵骁的封地,便在黄河附近。此时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看着日益高涨的河水,都担心顶不住今年的桃花汛。 赵家毕竟远在京城,这讯息来回不便,可即便如此,府上也是川流不息,一条条指令下达后,往往会因为时间的问题,发现一日前送出的指令已然不管用了。 春闱在即,赵夫人不欲打扰赵海用功,又落不下颜面跑来拜托赵微帮忙,只好拖着赵晴忙这忙那。 以至于只有夜幕降临的时候,赵晴才能跑来赵微的小院子跟他说说话。 看着赵晴的面色以清晰可见速度消瘦下来,赵微也有些心疼。 “别累坏了,瞧你都瘦了。” 赵晴甜甜一笑,对赵微这番话很是受用。 然而好景似乎不长,就在她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赵全从外面带来一条讯息,飞速的传满了整个府邸。 “官家有旨了!以后所有有爵在身者,其子女均有权继承其封地……” 这一条旨意,犹如死水里投入一颗巨石,浪涌从京城传开,往汉国各地扩散而去。 太极宫立政殿这边,赵祯赞许的看着左右丞相。 “这样一条旨意,也只能顶着朕的名头下,倒是朕冒领了二位爱卿的功劳啊!” 李纲苏秦自是拱手以谢皇恩。 “至于之后的事情,纪常你这册子上都已经写得很是详细了,吩咐下去照办也就是了。有关武人记名造册之事,也需二位爱卿酌情考虑实施了,在此推恩令下,怕是会少很多阻力吧!” “陛下所言甚是,近些日子,绿林中人应是听到些风声,不少人都汇集京城,拒枢密院的探子回报,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赶赴过来,怕是有人暗中操纵,所图不小。” “绿林中人也是朕之子民,若是未曾造次,还是需秉公执法,让下面人做好防范也就是了。” “……陛下仁义。” “不过看到你们的册子,朕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晋阳这几日在城中也忙忙碌碌的,忙着一些有关赈济的事情。朕倒是扫到过几眼她手中的章程,似是和纪常递上来的有些相似之处。” 言及此处,赵祯扫了李纲一眼:“这件事情你们还是莫要插手,并非什么要紧事情。朕也知太子是怎样的品性,不过念在其尚且年幼,还希望两位爱卿多多担待。此次赈济之事不大,并不如何难做,正好给他增些见识经验,也算是积累些名望。虽说是朕下的旨意,让二人比试一番,但也只是让太子多些信心而已!” 李刚和苏秦不由得互望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而赵祯还在继续说话:“最近朕深感精力大不如前……老了啊……咱们君臣间,是段佳话,朕希望,是可以延续下去的……” “陛下正当壮年……” 赵桢立即笑着挥手打断了苏秦的马屁:少来这套,朕比你俩的岁数都大……” 李纲和苏秦从立政殿告退而出后,一言不发的快步走出了皇城,上了马车,才聊起刚才之事。 “咫尺认得晋阳公主殿下?” “兴许是认得的,你忘了我们初识时,晋阳曾问她要不要伞?” 这时李纲才恍然大悟,想起那日之事,似是还聊了些有关行善是否必要的事情。 “那咫尺知不知道她是公主?” “这……兴许是不知,咫尺向来不追问这些,想当初你我二人与他相结识时,他也未问起过我们二人身份。以他这性情,应当是处得来,便可为友,倒不会去看你的身份地位为何了。” 李纲闻言点了点头:“咫尺此人确实如此,子季看人还是准的。” “不过太子一向心高气傲自以为是,近些年来倒是会掩饰一二了,也算是长大啦!官家总是太在乎他人感受,身为国之储君,若是不遭受点挫折,如何成长?我以为,晋阳的事情,若是操作上有些困难,你我不妨相帮一二,总归不能让太子殿下赢得太过轻松才好!” “最好能看看咫尺给她的,到底是个什么册子,居然一个人,空无一物便可以进行,若是这样都能赈灾……” 顿时李苏二老眼里都是一喜,显然念头都是一致的。 赵微此人的才华通过推恩一策足以可见一斑了,用运筹帷幄来形容,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为人实在太过懒散,若是用人情来寻他帮忙,他反而会尽心尽力,若是邀他出来做事……怕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这样的话……不管能从他身上掏出些什么来,都是好事情。 “打探一下,最近晋阳公主在哪条街坊里。” 马车外的护卫应了声是,立即消失不见了。 第五十一章 平台和流言(2) 乾兴十一年二月,灞河岸边杨柳依依,春风好似剪刀一般,裁出了枝枝青翠的细叶。 在这咋暖还寒时节,灞河清晨的河水依然有些雾气蒸腾,不过随着旭日的缓缓升起,逐渐被驱散不见了。 此时的河岸边,却有两个身着红黑皂衣之人警惕的探查着什么,和河中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捕头!属下记得此处应有一船坞才是。” 这捕头身形魁梧眼神锐利,缓缓扫视四周,点了点头。 “不错,此处应有一船坞!” 然而举目望去,这河岸哪里有半分船坞的影子? “马捕头!快来看!” 这马捕头精神一振,快步赶去,却并未发现一丝异样。 紧接着,马捕头察觉出不对来,此处的视线太好太宽阔了! 四下张望而去,沿岸一排排杨柳间隔固定,而此处凭空缺失了好大一块! “如若我所料不错,此处应是船坞所在!竟然消失的如此彻底!” 这二人继续在此处一寸寸土地的查看,终于发现了一块斜插进土壤中,有些焦黑的断裂木板。 除此之外,河岸上再也寻不着半分线索! “走!回禀马府尹!”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左右,更多的人马赶了过来,清一色红黑相间的皂衣,只是某些领袖以及胸腹间的细节款式有所不同,有些手持钢刀,有些手持水火棍棒,还有一些干脆是背着水鬼下水、或者打捞时的工具。 众人在这河岸边忙碌起来,不多一回,就有多人脱得赤条条的跃入水中,很快,便有人浮了上来。 “马府尹,有发现!” 这马府尹姓马名昊,听了自家族侄的禀报后,竟然是亲自赶了过来,想要第一时间了解现场的情况! “速速说来!” 这属下披着干布,并未着衣,身上的水也未擦干,一阵风吹过,猛的打了个哆嗦。 “水中有一船只残骸,已被焚毁大半!” “可能打捞得上来?” “残骸不深,许是可以!” 马昊一听,面上一喜,立即吩咐了下去!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船只残骸成功被拖拽上了河岸! 紧接着,就从中搬出五具尸体来,均有不同程度的焚烧痕迹,有一具明显成了黑炭,在搬动之间身子断做了几截。 负责打捞的差役们看着这些人的死状,已经恶心至极,此时见了这情形,直接呕了出来。 马昊看着那些尸体,心中也是惊诧莫名,好狠的人呐…… 一人明显是个小孩,即便尸体已经泡烂,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断了一腿,而另一条腿上全是刺击伤。那妇人腹部一个大洞,不时还有海水汩汩涌出,而她……直接颅骨都变了形状…… 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另外一人,身子雄壮无比,但是死状更惨,除了胸口心脏处有个致命伤以外,面部已经被某种尖刺捣烂的惨不忍睹…… “府尹大人,属下最近听到些许风声,河帮齐虎不知所踪,正在悬赏获取线索……而齐虎此人身高八尺(2米),极为容易辨认,瞧这三人身形,兴许是齐虎一家三口。至于这二人……可能……是过来走访的朋友。” 马昊强忍着不适打量起另外一名男子,此人身形魁梧壮硕,个头不高但一眼可见是习武之人,左右太阳穴有一洞穿伤,和齐虎身上的伤口相仿,显然是同一种锐器。 如此干净利落,和刚才那三人的死法截然不同,实在太荒谬了。 莫非是先行击杀那一家三口,然后……躲在暗处伺机待发? 马昊再一次望向了那面部稀烂的齐虎,击杀他如此费劲,且毁尸泄愤,应是初次杀人……初次杀人…… 马昊不由得后脊背都凉了起来,初次杀人……还能如此镇静!那他为何要躲在暗处伺机而发?莫非……马昊望向了那具焦尸。 若是自己是被绑上船来…… 马昊闭上眼睛,努力的将自己置身于这艘船上,很快一种窒息的漆黑和孤寂感便传了过来,仿佛是自己被齐虎绑了进来,然后寻到机会……以其子相挟! 碰撞!呐喊!要挟!刺击!搏杀! 纷至沓来…… 马昊嘴中有些发苦,自己根本无法坚持到后面那两人到来……紧接着,马昊就疯狂的干呕起来。 如若无错,刘公公应该便是这块焦炭了,可已经烧成了这副模样,完全无从辨认…… “此人下体可有损伤?” 身旁忤作一愣,前去探查,但是稍一用力,下半身便也碎了…… 即便此人当真是刘公公,可也无任何证据……太子……到底是要找刘公公,还是找这名凶犯? 灞河发生灭门惨案之事很快便传开了,那些当值的捕快都在头疼,担心自己要负责这个案子,据同僚口口相传,根本无线索可寻,就是件无头案。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马府尹根本没有交待任何人跟进,此案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之后很快,长安城中就传出了一阵闲言碎语来,而这闲话……直指赵骁赵龙骧长子——赵微! 在深宫中听到这风声的太子不由得嘴角微翘,小小书生,父亲是赵龙骧又怎样?还不是孤手中的爬虫? 第一才子?呵! 这帮酒囊饭袋要不了你的命,孤倒要看看,河帮的怒火你怎么躲?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孤可是!未来的——皇帝! 这闲话传播的速度极快,而之所以如此之快,便是因为它的荒谬。竟然说长安第一才子赵微,灭了河帮齐虎家满门,就连他的妻子和十二三岁的孩童都未曾放过! “哥!你听说了没有,外面现在已经传得不成样子了。” “听说什么?张嘴。” 赵晴赶紧嚼了两下,将口中苹果咽下,然后张嘴又叼了一片切好的进嘴。 赵晴咕咕哝哝的,一边嚼一边说:“说你杀了齐虎一家。”紧接着赵晴就压低了嗓子,“是……那日之事吗?” 赵微笑着点了点头:“核你啃不啃?” 赵晴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发苦:“哥你也不担心,现在全城人可都知道了。” “爹的本事咱们得信,肯定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的,流言而已,有何可惧。” “咦?”赵晴看着一脸轻松的自家哥哥,“莫非哥哥已经有了对策?” “小事一桩,只是隐在幕后的那个人,实在恶心得很。” “哥哥知是何人?” 赵微笑着看了赵晴一眼,并未答话:“爹在书房?” “在的!今日未见他出府去。” “我去寻他,你一个人玩会儿。” “哦……” 第五十二章 平台与流言(3) 赵微有些怀念之前的悠闲日子,成天没事儿出去东逛逛西逛逛,现在却要担心那个神经病会不会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三棱刺,也该打造好了吧! 那个吊儿郎当的林笑……之前见过一面,对方于自己完全无丝毫敌意,可就在下午赈济粥铺旁站了片刻,第二日他就来当街击杀自己。 真是个疯子,认定是自己干的,那便不需要证据了。 赵微叹了口气,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赵骁看着赵微居然主动来寻自己,也颇有些诧异,然后就想起了些什么,笑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那日……你可着实令我大大的震惊。” “唔……对了,那推恩令,是你的手笔吧?难怪你当日会说‘你可能会捅一个大马蜂窝’,还说什么希望我到时候还会支持你的做法。” 说完赵骁笑呵呵的摇了摇头:“必然是你了,这等计策,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的,好一个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赵微有些不明所以。 赵骁摆了摆手:“你说你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便不记得吧,不记得也挺好,想来你依稀也是有些印象的,不然为何这件事时机选择如此之巧,西南之事,迎刃而解矣。” 赵微越发糊涂,而赵云则笑得越来越开心,拍了拍赵微的肩,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说吧!何事来寻为父?” “想借个人。” “谁?” “樊辉!” 樊辉,字庆光,乃赵骁府上家臣,是有自己屋子的,据说自己这句身体受伤濒死时,便是他救回来的。 他是赵骁手下亲卫首领,虽然不如李守义武艺高绝,但年纪轻轻就已经和赵骁旗鼓相当了,颇得重用。 自赵骁被罢官后,封地上的是来来回回都是他在跑,十分能干。 赵骁对这等要求并无不允,只是…… “能否先跟为父透个底?说实话,灞河之事,为父初见时,也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敌方五人,两人还有不弱的武艺在身。这次推恩令……” 赵骁笑着摇了摇头:“说出来怕是没人肯信,居然只是为了解决家宅中的些许小事,竟然用了这样一个大杀器……” “杀鸡何需用牛刀?你若不愿继承,敞开和你母亲好好说两句话软话便好,即便违反了律法,可这也是家中私事,谁又会来管了?” 赵骁顿了一顿:“你啊……就是不愿放下脸面来……她毕竟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们二人都当我瞎子一般。之前还好些,在餐桌上起码还有着基本的礼节和客套,现在倒好……” “你信不信,今日这推恩令一事,她若知道是你的手笔,反而会更加恼你直接断了赵家日后的百年气运!” “她这脾性……我还是了解的……最近封地上出了些事情,你主动做些,其实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赵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赵微则是不停的点头,自己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赵骁这般说,虽然听进去了,可若是再来一次,其实还是同样的结果。 自己这个养父的性格偏软一些,想来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能和赵夫人喜结连理吧!也算是性格互补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披甲挂印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唠唠叨叨婆婆妈妈的将军?似乎场面会有些滑稽。 樊辉做事确实很得力,自己要他做的事情,很快就见到了效果,而且他本人也很讨赵晴喜欢,想来幼时,还是他陪赵晴玩耍多些。 而晋阳那边,据李苏二老派出去的人回报,最近她时常出现在礼泉坊附近,只是……每日都会和赵微有所接触,而赵微……便是在永兴楼里说《西游记》的那位说书先生。 这下又是给了李苏二相一个大大的惊讶。 “子季,实不相瞒,这《西游记》是启初和那岭南粮商齐嵩一直忙活的事情,本以为他也就是打发打发时间,现下看来,这书怕就是咫尺所写了!” 苏秦在一旁也是感叹,似乎是从上元节前后开始,耳边便时常听起这三个字,多是从下人口中传出,相询之下,方知是个神鬼志怪的话本小说。这类故事,还不是满天飞吗?一群下人见识浅薄…… 结果后来竟然从自家儿子口里也听到了这个故事! “以咫尺的脾性,这事怕是亲口问他,他也是不会认的。” “不不!前几日,文韬那孩子在永兴楼与咫尺相认,咫尺并未避而不见,想来并不介意说书先生这个身份……” 李纲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书的作者。”李纲略微一顿,“从启初那里得知,此书并未有人署名,一直是佚名发售,此事若是问他,他应当是不会认的。” “这样说来倒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对这类身外名,向来不甚在意。” 有关赵微身上的事情,这二老其实很多时候已经见怪不怪了,最近耳中听来的市井传言,多是于他有关,比如对宋小娘子始乱终弃,比如上元夜如何以一词名动天下,比如他蓦然回首的所谓伊人,便是听山池群芳阁的子纯姑娘,接着就说起余三元对子纯可是念念不忘…… 这些传言已经都是寻常事了,最离谱的便是,居然说他击杀了河帮齐虎一家三口!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河帮龙翔九天虎啸山林八位当家,齐虎位列第五,这样一个人,绿林人都头疼,官府更是头疼,就这样被一个书生杀了?还是全家被灭了口?那河帮也该没落了…… “不过晋阳公主殿下那边,既然和咫尺往来密切,我们即便出手相助,也只能由明转暗了。不然横生了枝节,怕是会适得其反,且看过些时日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吧!只是可惜,无法亲眼目睹那册子了……” 苏秦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遗憾,同时更多了些好奇,想要观其手法,怕是只能留意具体事态的进展了。 李苏在聊着晋阳,而晋阳此时正在礼泉坊愁眉苦脸。 “怎么没人呢……” 摊位不大,旁边立了个幡,上书“器具牙行”四个大字。 两个年轻书生则立在摊位旁,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晋阳,另一个自然是赵微了。 一阵春风吹过,幡子猎猎作响,还有片叶子居然没能顶住这阵春风,在空中打着旋就飘到了摊子上,赵微见状,手一指那叶子就笑了出来。 “看看,有没有觉得很凄凉?若是这叶子是枯黄色,就更凄凉了。” 晋阳闻言白了赵微一眼:“幸灾乐祸是不是?” 这其实已经算是度过了困难期了,之前晋阳两手空空时,最为头疼,支摊位的桌子和幡都不曾有一个。她也没去寻赵微求助,那册子上并非没有写明如何操作,而是晋阳自己沟通不善,给搞砸了。 最后只好拿着自己最喜欢的簪子去典当行当了个活当,才解决了第一步无启动资金的局面。 而现在……赵微其实也给明了法子,需要在长安城里找些可以打制这类器具的匠人,按照赵微册子上所写的话术进行沟通就好了。 但……晋阳有些犯怵。 “小事,明日你还是安心在这里,自会有人来寻你。” “真的?” “我说会有,那就会有,你等着就行!” “哦……” “走了!” 赵微摆了摆手,没做过多的告别,晋阳则也是下意识的摆手,呆呆的望着赵微消失的方向。 第五十三章 平台与流言(4) 有关晋阳的事情,其实并不难,不过赵微并没有打算按照自己所写的册子去做。 那册子上考虑的是完全不动用任何人脉资源的情况下,如何凭借自身一人之力,从无到有。 这样的法子对个人而言,其实很考验其能力,相对来说,也会辛苦很多。 自打苏韬在永兴楼堵住赵微后,晋阳就不再拉着他去永兴楼讲故事了。期间无聊极了,赵微倒也去过几次,和苏韬等一群人聊聊天,也挺开心。 这一日却是在赵微去永兴楼的路上,恰好遇见了苏韬。 “咫尺!”苏韬三两步的跑了过来,“是去永兴楼么?等了你两日,却是不来,这样不规律可不好啊!” “唔,今日正打算去!” “近日永兴楼里的学子可是越来越多了,怕是春闱临近,各地赶考的学子都涌来了,久仰你的大名,都在永兴楼里想见见你呢。” 赵微一愣:“还有这等事。” “那可不,莫非你没发现,上次相会时,大堂里那些贩夫走卒少了许多,现在几乎都是年轻学子了,不过话说话来,咫尺你不打算参加春闱吗?” 赵微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无心仕途。” 苏韬则一副找到人生知己的模样,直接搂上了赵微的肩头:“英雄所见略同啊!” “文韬,今日你只一人吗,可有邀请他人?” 苏韬一怔,然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薛涛是我的,你想也别想!” 苏韬这人,为人颇为仗义,但脑子就是缺根筋,有时候说话还显得很是不合时宜,此时这副姿态让赵微颇有些无语,挺有一种想让人给他一拳的冲动:“在下是有事,想托几位朋友相助。” 苏韬一下就来了兴致:“堂堂长安第一才子,何事?先说来我听听。” “也并非什么大事。”赵微略微一顿,“礼泉坊那里,有个摊位,名字叫‘器具牙行’,想托你们光顾一下。” “咫尺你的摊子?” “倒也不是,一个朋友的,想做些事情,便相助一二。” 苏韬心领神会,见肩膀撞了撞赵微,然后挤了挤眼睛,赵微见状直接摊了摊手。 “不过名字有些新鲜,牙行便是牙行,器具牙行又是何物?” “有关一些器件的租赁,其实就是一些匠人没了趁手工具,却又买不起新的,而一些锻造器具铺子有工具却又卖不出去,那便折中一下,由这牙行做个中人,协调双方进行租借相关的事情,从中赚些抽头。” 苏韬不懂生意,一脸讶然:“这倒是个新鲜事物,从未听说过,今日那些好友也在,不妨集思广益一下,他们家中都是做生意的,想来能帮到咫尺一二。” 在目前这个已然超前历史进度很多的时代,和东边的滕国有着莫大的关系,例如牙刷、皂角、玻璃镜等物,生产工具也比历史同时期先进了许多,但很多基于生产工具之上的一些东西,并未出现,就放佛这个器具牙行。 这更类似一种后世时,手机上随处可见的各类平台,商家寻用户难,用户寻商家也难,于是作为中间人的平台便应运而生了。 此时这个器具牙行,便有类似的作用,依照赵微所观察的汉国,虽然仍是古代,但目前的商业底蕴,已经达到构建平台的标准了。 目前的商贩,还是以粮、盐、布、酒、铁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最为吃香,那些匠人私下里生产制造的,往往是被中间商收走转运再卖个差价,有过剩的生产能力但没有合适的销售渠道。 目前这牙行可以用租来打开局面,日后能发展起来,便可以专门做个工器具的售卖和租赁铺子。 今日赵微主要是为此事而来,便直接上了楼,并未在大堂中说那《西游记》,上楼前扫了一眼,正如苏韬所说,真是很多学子。 他们大多数都在温书,少部分则是是不是翘首望望台上又望望门口。 钱希、刘毅和一个名叫姜算的富家子弟最先到,赵微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后,钱希和刘毅很是爽快,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会试着动用些关系来帮忙促成,那姜算眼睛一亮,满口的夸赞:“咫尺兄果然才华横溢,有如此奇思妙想,此事若是细细想来,应是可以用于很多行业的!” “那是自然,姜兄若是受了启发,也可以尝试做上一做。” 这姜算,也是个不得意的富家子,总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在家中冒冒头,此时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有咫尺这句话,小弟便放心了!” 随后又进来了三人,却是之前赵微不曾见过的。这下席面攒齐了,一群人又是一番闹腾。 “咫尺,总也不见你喝醉,不行!今日既然麻烦众兄弟帮你做事,不醉一次怎行?你们说,是不是!” 赵微看着这个脸颊已然晕了红霞的苏韬,又是一阵无语,这憨货每次敬人酒,也不管别人喝不喝,自己先干了再说,结果喝了不少冤枉酒后,扭脸就把这事忘了,再来敬上一次…… 相处以来,这永兴楼小聚赵微参加过六七次,其中居然就有两次喝成这样……频率也太高了,苏老头回去也不收拾他? 这下好了……苏韬又嚷嚷着要听《西游记》。 “文韬相邀,盛情难却,在下去去就来!”也不待众人有何反应,拉着石头就下了楼,径直往那台上走去。 而苏韬此时都还没反应过来,还在那大着舌头说:“长安第一才子,我兄弟!” 说着就拍了拍胸脯,打了个酒嗝,又重复了一遍:“我兄弟!” “有困难事儿,会想到找我帮忙的兄弟!放心!兄弟一定给你干得漂漂亮亮的!” “来!干!” “咦?咫尺你胡子怎么长得这么快……” “咕嘟咕嘟咕嘟……” “来!咱哥俩再喝一个……” “我得叫他们看看,我苏文韬到底有没有能耐!” 苏韬在人字乙号间撒酒疯,边上那群损友有的狂笑,有的居然也闷闷不乐起来,跟着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也给喝倒了。 赵微不知道雅间里现在已经成了怎样一副模样了,因为他已经敲响了醒木。 “书说上回……” 这大堂之中鸦雀无声,原本温书的学子纷纷抬起头来,经过一番相互间的交头接耳后,应是认出来台上之人,一个个正襟危坐起来,放佛学堂听讲一般。 然而过得片刻,便开始有人出声发问,问的问题似乎是有些低级,不少人怒目而视,而台上的说书先生也只是扫了一眼,完全不屑回答。 慢慢的,这样的声音便多了起来,可依然没有达到让他打断自己进行解答的地步。 正在服侍擦桌的小二都不经咋舌,这种情况以往却是从未见过,仿佛这群彬彬有礼的谦逊学子都是来找茬儿的一般。 念及此处,不由得也站定了凝神听去。 “……这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看似是一个打妖精的故事,可实际说的却是一个诛心的故事!唐僧有错否?有!甚至各位看官可能觉得错的简直离谱!那是因为,你们会认为自己是那花果山的美猴王!若你是那唐三藏,会如何作想?若无孙悟空越权办事……” 这下这番话似乎一颗石子被丢进了平静的池塘,大堂中嗡嗡声顿时响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平台与流言(5) “先生可是赞同唐三藏驱逐孙悟空的行为?” 赵微还待继续往下说,再次被人打断了,凝神望去,是一少年郎,嘴上还有些许软软的绒毛,未成坚硬胡须,便也未曾刮剃,配合刚才说话时的举止,显得有几分稚气未脱。 赵微念他年幼,微微一笑:“是理解,并非赞同,这点,可不能搞错了,能坐在唐三藏那个位置的,天下能有几人?诸位可以想想族中长辈,你们的某些行为,他们理解不了,他们的某些行为,你们理解不了,原因为何?未设身处地而已……” 部分年岁长些的已然听懂,而这个少年却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满脑子都是,家父就是如那唐三藏一般的! 一旁又有人起身插话:“那先生是不赞同唐三藏的行为了?” 赵微听见了,瞥了一眼,没做理会。边上继续有人问:“若是已然上下相疑,又该当如何应对?” “君疑臣必诛,臣疑君必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君臣相得乃天下幸事!我等……”赵微想起了李纲苏秦,犯忌讳的举止如此之多,居然君臣相得二十年,又想起了上元夜赵祯不守自己宫墙,而派大内禁军来制止骚乱……“有个好皇帝啊……” 这确实是赵微发自肺腑之言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文明史,基本就可以看作是君与臣的争斗史,能似如今这般君臣相得的,实在太罕见了。 自己来到这里这么久,听到百姓是可以随意议论皇帝的,言语中多是恭敬和喜爱之色,这真的疏为难得。 此时大堂中人,也多听说自家长辈对当今圣上的夸赞,也是纷纷点头。 “若并非君臣关系呢?” “同样适用,只是不见得会分生死了。” 边上有人插话:“可明明是孙悟空越权在先……” 旁边人便回复:“唐三藏不也念其动机以及相处情分,饶了孙猴子的性命!” 继续有人接话:“若是孙猴子头上没有箍,那就有意思了……” 这话说完,不少人都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说书,已经彻底偏了方向,众人沉思也不过片刻时间,赵微却是有些没办法继续讲下去了。 那些学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理他便有些不依不挠,而赵微只好一个接着一个的答。 言语中自然有些他们所不能理解的,那么那些年岁长些的,会觉得发人深省。然而又有一些言论,他们就觉得有些离经叛道了,但此时那些锐气正盛的年轻人又觉得十分中听。 赵微毕竟是一个观念已然成型的人,只是目前的肉体年龄显小,所以有些话说出来后,许多年长的并不信服。于是开口便刁难苛责一番,而赵微应对起来有颇有余力。 上辈子做过太多次报告会还有讲座,目前这种情形,只是小场面而已。 一人应对众人,侃侃而谈,丝毫不显慌乱,石头在下面望着赵微似乎是在于众人舌战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忧。 接着又看到不少书生学子一副醍醐灌顶的受教模样,又觉得有些自豪了。 “……许多事情的看待方式,是需要各位寻找出自己认同以及愿意接受的出来,例如此时我手上有一块醒木,你们看见了,那么你们是认为,是你们看见了醒木,所以醒木才存在,还是因为醒木本身就存在,你们才能看见呢?” 这番话涉及到了唯物和唯心两大终极哲学命题,引出赵微说出这句话来的人,大概有些明白赵微的意思了,而其他人直接彻底听懵了,有些云里雾里。 “……我们说话做事时,有时觉得自己对,有时又觉得别人对,为何?自身的观念尚不固定而已。刚才有关醒木,其实就是,到底是先有身体后有意识,还是先有意识后有身体?是否如荀子所言,‘形具而神生’呢?其实是无定论的,只是看你打算如何选择与接受而已。” “先生是如何选择的?”还是那名颇有稚气的少年人。 “呵……我选的是形具而神生……” 这一次这永兴楼的诸多学子讨教与辩难,近乎持续到了天色近黑,一干人似乎都听懂了,可似乎又什么都没听懂,甚至都忘了,自己来这永兴楼,到底是瞻仰、讨教还是责难了。 但赵微这番行径,却是彻底的传了出去…… 适逢其会,也是侥幸…… 赵微回到家中后,也是暗叫庆幸,现在正需要自己身上多一些流言出来,便有人正好帮自己送了过来。 今日这番言论许多都太过超前了,也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蝴蝶效应,不过就短期来看,对自己有些好处,就要等流言再酝酿些日子了…… 第二日,赵微依着惯例,在自己院落里跑跑步练练剑,不过用得却是伞,这武器昨天便打制好亲自送来了。 伞除了伞面,几乎都是金属制成,颇有些沉重,当拐使用挺轻松,一直举着的话……赵微望向了那个约莫十斤左右的石锁,单手将它举了起来,若是维持姿势不变,大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时间,身体还是需要继续锻炼…… 伞骨中的铁钎细长,两侧无刃,作刺击或暗器使用,而伞柄的铁钎,有些像三隅矛的矛尖,三棱均开了刃,中心处镂空做成了血槽,可作刺用亦可作剑用。赵微看了也有些爱不释手,用它连连比划赵骁所教的剑招。 这下应当可以让石头省省心了。 于是长安城中很快就又有了一条流言,别的文人仕子喜欢折扇,长安第一才子喜欢的居然是把黑不溜秋的伞……无论晴雨天,都会随身带着。 大概有才之人,都会有些古怪的癖好吧…… 赵微带着石头到那礼泉坊和晋阳碰头时,晋阳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 她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一脸讶然的赵微,连连招手。 “快来帮帮我!” 昨天那顿席倒也没白吃,这几个公子哥看起来都不甚靠谱,可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队伍排得老长。 一些不明所以的普通百姓跑到摊位前问晋阳,而晋阳根本顾不上回复,人太多了,那些人又跑到队伍中去问排队的人,他们的答复也让人瞠目。 “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排着就是了……” 第五十五章 平台与流言(6) 排队这种粉丝效应利用的就是人的从众心理,算得上是昨日小聚中,议定的一些小手段,当真寻来有合作意向的,便是围在摊前问这问那的。 不远处李苏二老趁着休沐,打扮成一副普通小老儿的模样坐在人家早茶摊子前用早点,看到这情形也吩咐下人过来一探究竟,可听到回禀后不由得失笑。 “咫尺倒是很能洞察人心,这等小手段,不得不说我都想上去排了!” 正说着,就看见已经排到了的人,明目张胆的从第一个位置走向了最后一个位置继续排。 李苏二人对视一眼,相互莞尔。 赵微这里却是凑到了晋阳的耳前:“排队的都是假的,摊子前的才是真的,莫要慌,挨个询问,一个个记录下来也就是了。” 晋阳此时被赵微口中热气吹在耳尖还有脖子上,整个人身子都绷紧了,白皙的皮肤下瞬间被激出了一层红晕。 “你……你说什么?没……没听清……” 赵微无语,于是又凑过去说了一次,晋阳这下听清了,脖颈间却是越发红了。 而围在摊前的一人看到了此处的场景,右手折扇重重击打在左手掌心,这摊主似乎是位女子呀!赵咫尺难道不知?居然凑得如此近距离说话。 这样貌,还有那眉眼间的春情,可是极品呀,这胸脯……衣服有些异样的褶皱,定然是裹了束胸的,叫你上元夜坏我好事。 “咫尺你怎在此?” 赵微闻言诧异的抬眼,此人身姿颀长挺拔,面如冠玉,样貌着实不凡,有些眼熟。 而这人也笑吟吟的好以整暇的打量着赵微,周身气度恬淡有礼,在这旭日晨光中,面带微笑,颇让人心折,他在耐心等待赵微的回话,不想进入耳中的声音却是。 “请恕小弟眼拙,兄台是?” 这人面色一僵,原本的气度似乎也凝滞了下去,只见他轻咳两声润了润嗓子,再次端起姿态来:“在下陈现,曾在上元夜与咫尺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兄台忘了?” “啊!久仰……” 赵微的姿态还算谦逊有礼,但是陈现心中还是眀了的,他并未想起自己是谁。 那宋小娘子被你夺走,眼前这美人我可要捷足先登了! 赵微实在是没想起他是谁,这几日和苏韬多次见面,时不时就会见到一两个从未见过的富家子弟,是以就把陈现归类到苏韬邀来帮忙的人中了。 不过也陈现出现在这里,确实是被邀来的,不过苏韬并不认得,而是姜算的朋友。 来的诸多人中,都是些商贾,或多或少都有些器具打制方面的关系,虽说是帮忙,但是听了晋阳的描述后,不禁还是有些心动。 “……无需你们做些什么,只需要将你们暂时未曾售卖出去的器具放置在我这里就可以了,也无需担心器具丢失损毁,自会照价赔偿……” 这样来看,原本滞销的一些器具,此处反而是条销售的渠道了,至于会不会席卷器具跑路,这群富家子弟一点也不担心,东西不方便携带而且价值不算太高,对对方而言,如此奇思妙想就败在一个卷东西跑路上,不值当。 更何况……这可是长安第一才子邀来帮忙的,信得过! 事情忙忙碌碌的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才让人稍微喘了口气。晋阳拿着刚才记录在册的名单以及所能提供的工器具数量,颇为头疼。 “居然有这么多,这下人手确实是个问题了呢……” “把那手册上,人员招募问题提前就行,这几日我跟石头也是会来帮忙的。” 陈现此时还没走,在一旁也帮着打下手,此时听到他们说话,笑着插话:“不碍事,在下还是可以提供一些帮助的,像如今,再用摊位已然不合适了,在下家中正好有个闲着的铺子未曾使用,若是兄台不嫌弃,可以移步过去,那铺子里的人手,也可供兄台差遣。” 晋阳闻言喜上眉梢,有些雀跃的看向赵微,颇有些征询的意味,赵微自然是笑着点了点头。 正午时分的阳光明月,礼泉坊的各类美食摊子都已经铺开,热气氤氲蒸腾,一旁的孩子已经吃完了正在父母的摊位边玩耍,不小心将碗筷碰到了地上,碎裂开来,那孩子心知不妙,看了一眼正探头望出来的母亲,飞也似的溜走了。 晋阳笑着指了指那个男孩:“你小时候有没有这么皮?” “天下第一乖宝宝,就是我。” 陈现看着低语闲聊言笑晏晏的晋阳,心中突然有了一阵挫败感,在一旁忙活到现在,也只知道这女扮男装的人姓赵,名都未曾问出来……而每每赵兄一喊出口,便是赵微那厮回应自己! “想吃些什么?” 晋阳未曾回应,陈现插话道:“两位赵兄,在下知道一个地方,小炒菜色香味俱全,不可不尝,小弟做东!” 晋阳眼睛一亮:“走?” “好!” 三人去的地方名叫醉仙阁,有些像是青楼楚馆的名字,实际是一个一等一的饭庄,就位于平康坊内,距离此处倒是不远。 陈现气质风度自是没得说,三人在路上闲聊所提及的都是些逸闻雅事,赵微晋阳听了也会随之附和点头一番,对他的仪态气度印象极是深刻。 但……陈现一直有些不是滋味。 你这聊得都是些什么啊? 这是长安第一才子? 低俗!难登大雅之堂! 可她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自己完全插不进话去。 而且点菜之时……二人不说话悄悄的眨眼睛又是怎么一回事? 点了这么多菜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黑瘦婢女怎么也能坐在桌上?! 自己必须要维持好自己的风度仪态…… 深呼吸…… 赵微和晋阳不知道姿态优雅气度翩然的陈现居然有这么丰富的内心戏,只是二人都觉得自己是穷鬼,有人当冤大头,那就不要客气了…… 这醉仙阁实在是一高雅之地,没有永安楼的贵气,也没有永兴楼的接地气。到这里来的几乎都是文人仕子,当然也有陈现这样的富家子弟做书生打扮。 “你们听说没有,长安第一才子道貌岸然,始乱终弃,把宋家小娘子的肚子搞大了后就不认了!现在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机会……似乎来了? xs7.com “休得胡言乱语!什么话都是可以乱传的吗?堂堂长安第一才子,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若是传入女方耳中,她还如何嫁人了!枉为读书人!” 陈现陡然就站起了身,一番义正言辞,视线却偷偷瞟向了晋阳,看着她满眼欣赏的望着自己,心中甚是得意。 “此事与你何干了?莫非你便是那长安第一才子?”被陈现指责的书生说完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到是生了副好皮囊,难怪能得女子倾心,甚至连男子也不放过。”然后就瞥向了那个居然也能上桌的黑瘦婢女。 此话一出,陈现都有些呆,晋阳也有些莫名的看着赵微,而赵微则笑吟吟的冲晋阳眨了眨眼睛。 “哈哈!你还不知道吧!此人好娈(和谐)童!”这书生扭过头冲同伴说道,“竟是把一直跟着他的小厮打扮成一个女婢模样!” 这话一出,厅中正在瞧热闹的都纷纷望向了石头。 “这本就是高雅之事……” “什么高雅之事!这都是那些虚伪的书生给自己找的借口!你可听说过寻常百姓养娈(和谐)童?你可又听说过寻常百姓认为这是高雅之事?” 其实断袖分桃自古有之,后世也未曾断绝过,还有合法化的趋势。只是……玩cosy的话……你自己家里玩,带到大庭广众里来…… “哎,莫要这样说,兴许天天跟着她的小婢就是女子呢!” “主人家是得有多蠢?那么大的仆人必然是打小就养在府上的,养了五六年都发现不了是个女子?定然是个娈(和谐)童,打扮成了女子的模样!好堵悠悠众口!” 陈现不过说了一句话,现在却惹得那一桌的两人自己吵了起来,一时间也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然后这人便用手一指石头:“这黑瘦小婢到是挺像那么回事,莫非你便是那赵微?难怪要跳将出来,自己也不显臊得慌?枉为读书人了!” 陈现压根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作想,连连摆手:“我……我不是……”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果然不出我所料!假扮他人来为自己说项!好男儿敢做敢当!你竟连身份都不敢承认了吗!” 此时这人步步紧逼,完全不顾后方好友的拉扯,陈现不由得步步后退,口中依然磕磕巴巴的重复着“我不是”。 终于在陈现用手指着赵微时,赵微立即起身:“兄台何苦如此咄咄逼人?人家有人家的喜好与你何干?还有人说他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否则如何击杀河帮齐虎一家?可你先看看?他可是流言所说的那副模样?” 这书生被突然跳出的赵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晋阳在一旁听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笑得直打跌。而赵微的嘴巴根本就没有停下来。 “流言止于智者!是也不是?我还听说他得罪了太子,原因便是太子殿下早已跟宋家小娘子珠胎暗结,结果被他横刀夺爱了!这你信是不信?还有人说他像那孙猴子一般会七十二般变化,你信是不信?还有人说他跟太子是一对爱侣,太子求而不得因此因爱生恨!你信是不信?”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这人直接听懵了,呆呆的望了望陈现,满脑子都是“这么劲爆吗”,然后就被同伴拉回了自己的桌位上。 而周边嗡嗡声响起,像是在相互证实,结果发现自己确实对这类传言有所耳闻,只是太过荒谬,一笑而过了。 晋阳本来还在笑赵微有趣,趁机让陈现顶缸,此时听到赵微言语似乎辱及皇家,不由得面色也是一沉。 而赵微依然自顾自大爆猛料:“……是也不……”未说完,一样被拉回了自己桌位上! 晋阳瞪了他一眼:“口没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训斥完就站起身做了个团揖:“小弟说句公道话,此人乃陈氏粮酒行的陈公子,并非那长安第一才子赵咫尺,流言止于智者!不妨可以去打听一二!” 说罢又是四方拱了拱手。 这时角落里一人搭腔。 “此人必然不是赵咫尺!在下听人提起过,昨日一干学子不知从何处听来,赵咫尺喜欢在永兴楼说那《西游记》,因此齐聚永兴楼,便是想看看他长安第一才子之名,是否名副其实!然而趁他说书间隙,当场辩难,那赵咫尺一人,丝毫不惧!舌战各地学子,竟还能占得上风!更加难得的便是,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原本是一场针锋相对,竟然变成了醍醐灌顶般的指点,此事仅仅听在耳中,便令人心向往之!你且看此人,哪里有半分第一才子的风采?!” 这件事发生的时日尚短,众人还不知晓,骤然听见,第一反应便是怀疑。 “这赵咫尺真有如此才学?” “最近有关他的流言也太多了,怕是言过其实了。” “我却是听人说起,昨日是有人刻意寻那赵咫尺的麻烦,刁难他一次便有五文银钱可拿,也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了!” 众人好奇,让他细细分说,于是他便活灵活现的将如何找人、利用哪些词句进行刁难、最后如何统计如何分发银钱,细致入微的描述了一番,不少细节非常经得起推敲,放佛亲临现场一般。 这下不少人登时便信了。 “那这赵咫尺可着实令人佩服的紧了,对方有心算无心,他还能如此轻易化解,想来并非只是诗才那么简单了。” “世间还当真有文武双全之人吗?听说他击杀了齐虎一家!齐虎何许人也,河帮五当家!身长八尺有余,河帮中都没人敢惹他!居然被一个书生杀了!” 这时一个一直未插话,在观望场中事态的人说:“此事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想来并非真事,一个书生,跟人家河帮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如何击杀?有些谣言,还是分得清真与假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很是赞同。都开始思索起,这些流言的真实性了。 晋阳见事情就这么揭过了,也坐了下来,直接在桌子下踩了赵微一脚:“以后说话注意些,也不怕太子殿下真来找你的麻烦?” 陈现此时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恼赵微害他被骂,又感激晋阳出手相助,便默默吃菜不说话了。 而晋阳心思却飘忽了起来。 他…… 跟宋家姐姐…… 第五十七章 要人命的总是自家人 风雨一春寒料峭。才到中和,喜气薰晴晓,九叶仙茅呈瑞巧,青青辉映萱庭草。 宋府的宅邸位于城西,着实不小,府宅中花园假山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在这咋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或已有花苞,或争奇斗艳。 此时一个身姿窈窕步履摇曳的纤细官家小姐,一手抱胸一手轻举团扇半遮面,安安静静的立在假山一旁,欣赏那青青辉映的庭中萱草。 她的身旁则跟着一个小丫鬟,这丫鬟有些焦急的模样,手拿着一件大氅,在这小姐身后来回打转。 “小姐,天气寒,还是披上吧!” 没有得到回应。 “小姐!”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小姐!你嫁不了的!” “我也没打算嫁啊……” “那就更应该披上衣服啦!受寒了怎么办?” 小核桃很着急,自打老爷回府后,似乎就有风言风语传了过来,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依然听到了一些风声,随后整个人就有些变了。 那一直摆在手边的三首诗词也不看了,可是……却总控制不住眼睛要往那纸背上瞟去,后来一恼,直接抓起来丢进了火盆,烧掉了。 然后每日就在自家的小花园里来回转啊转,看到梅树后转身就离开,结果发现每个园子都会有那么一两株,然后就干脆盯着地上的小草看,看它们如何顶破泥土,或者如何从枯败变得青翠。 “小姐!若是病死了!就更嫁不了了!” 这下宋洁身子才僵了一僵,悄然间接过了小核桃手上的大氅,缓缓披上了身子。 “我只是冷了……我是不会嫁的,他都不认识我……” 小核桃听了后跺了跺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如何组织措辞,而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仆人引着一个人,走到了这个院子里来。 宋洁抬眼望去,略微反应了一会儿,面上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姐姐今日怎会来此。” 晋阳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洁,眼睛扫过她平坦的小腹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听到些传闻,有些担心你,便来看看你,你看,你最近都清减了许多呢。” 宋洁再次展颜,却只是嘴角抬了抬,眼眉间并无任何变化。 “姐姐嗓音最近好多了呢,想来过不了多些日子,就会更加好听了。” 晋阳微微一笑,看着这个好似言笑晏晏,但更像是充满疲惫感的宋家姐姐,心中也有些百味杂陈。 我干嘛要突然跑这里来呢…… “还是因为姐姐调的方子好用。” “官家对姐姐的惩罚还在继续吗,你看依然是男子装束,这样束胸,对身体也是不好的。” “你还是莫要管我啦,倒是你,最近瘦得这么厉害,可想吃些什么好吃的?我去外面给你带些回来。” “却是没什么胃口的。” 一句话,晋阳的心又被揪了起来,听宫中嬷嬷们提起过,女子若是有孕在身,是会没有胃口的。 “宫里还余留了些去岁各地进贡的山楂,储存得很好,听嬷嬷们说,这东西可以开胃,要不要我带些过来叫你尝尝?” 宋洁再次摇头。 “是口中没有味道吗?我那里还剩了些茱萸,辣椒也还有些,也可以给你寻来,姐姐能吃得下饭就好。” “不劳姐姐费心啦,这些其实家中都还有,只是单纯的没胃口,而且……我也一向不吃辣的,千万别送来啦。” 晋阳这下长出一口气,展颜笑了起来。 另一边,赵微则是看着空空如也的摊位,有些纳闷,跑哪里去了?赶到陈现所说的铺子,却只是几个下人正在收拾,显然是想把铺子腾出来。 这小丫头,刚有点起色就懈怠……赵微只好领着石头闲逛起来。 城中的流言愈演愈烈,无论行到何处,只要是有闲聊的地方,几乎都能听到有关自己的传言,这才不过几日的工夫。想不到赵云在京城也有如此雄厚的根基,难怪被罢了官也不想着前往封地。 闲逛着,却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宋府门口。而此时,宋洁正好送了晋阳出来。赵微看着晋阳,抬手打了声招呼,接着看到宋洁时,没认出来,只觉得有些面熟,于是很端正的施了一礼。 而宋洁,呆呆的受了一礼,然后面色先红后白,掩着面,舍了晋阳便跑回了自己的闺房中。 晋阳直接瞪了赵微一眼,扭身追了回去。 赵微一头雾水,这是唱哪出? 这个时候的宋洁直接把自己锁在闺房中,任凭晋阳怎么叫门也不开,只是兀自的伏在桌案上放声痛哭。 这时候宋家上下,都闻讯赶了过来。 “洁儿!洁儿!” 宋老夫人最是记挂心疼孙女,自己的腿脚都有些战战巍巍的,需要人搀扶,此时却是在外连连叫门。 “奶奶给你找个最好的,别哭了,开开门好不好,一定叫你称心。” 宋廉心疼自家夫人腿脚不灵便,听了晋阳的陈述后,更加恼恨赵微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出现在府邸门口,在一旁怒喝:“快些出来!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他又不认得你!” 身为翰林院编撰的宋熹也在一旁叫嚷:“洁儿!他就是有些诗才而已,叔叔的才华远胜于他!叔叔一定帮你把这口气挣回来!” 宋老夫人听着两个男人如此不着调的话语,气得抡起拐杖就要打,竟是自家老爷也不放过。 “你们两个男人懂什么!赶紧走!走!是不是想气死我?女人家的事不要瞎掺和!” “还不走!是不是想逼死洁儿!” 宋洁的闺房外一团混乱,男人在骂女人不懂事,女人同样在骂男人添乱。晋阳在一旁都显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自处。 外面在争吵,而里面的哭声却渐渐止息,突然,哐当一声响,宋家人都没能发觉,一直未参与争执的晋阳却一直在留心屋内的情况。 当即大喊一声:“莫要吵了!” “你谁……”这名宋家婶娘话音未落,发现是时常来府上的公主,顿时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而这个时候,他们才终于发觉了屋内的不对劲,怎么……哭声没有了? 宋熹心知不妙,示意众人让开,然后便奋力撞破房门,闯了进来。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已然高高挂起的躯体…… 顿时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哭喊的、叫嚷的,乱作一团,宋熹较为镇定,赶紧过去抱起她的双腿将她举了起来。 晋阳看着这个以诗书礼仪传家的宋尚书府邸,再看看那些仍然争吵不休相互推诿的宋家人们,忽然感到好一阵恶心。 昏暗的闺阁,喧闹的声音,仍有丝丝凉意的春天,地面上全是刚才一阵慌乱过后的泥泞,边上原本已经由枯转青的萱草就这么被拧做了两截,孤零零的躺在一干同伴的边上。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一个宋家! 好一个礼…… 第五十八章 君子远庖厨 宋洁终究是没死成。 但是……她为情自尽的事情,不知怎的,就又从这深宅大院之中传了出来…… 只是……也许是上天眷顾这个可怜的弱质女子,这次,却是没什么人信了。 长安城中现在整体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并没有处在漩涡中心的长安百姓,都能察觉到这样一种紧张的气息,似乎所有流言,都是围绕着赵微在进行的…… 今日李苏二相下了早朝,便被太子赵曦叫住了。 “两位相公,父皇说,有关赈济一事,有什么不懂的,要多向二老请教。” 太子气度雍容举止有礼,苏秦很是欣赏。李纲算是太子太师了,一直指导太子念书,也知道他一直是个什么品性,所以对他这般做派没什么过多的感觉,顶多会觉得,太子长大了。 “今日老夫一直都会在府上,太子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寻我!” 太子恭敬行礼,口中称是。而李纲则大剌剌的受了这一礼。苏秦只是个丞相,并非太子老师,因此相反,反而是他对太子行了一礼太子未做理会。 这样的场景其实是尴尬又古怪的。 与太子告别后,苏秦忍不住道:“纪常,太子已经大了,即便你是他老师,可也不敢那般托大……” 李纲完全不赞同:“即便我不是他老师,他也该有容人之量!不然以后怎么当个好皇帝!” 苏秦便想起了刚才的情形,身为太子,受礼不还是可以的,但……总归是不好。 李纲的夫人家族中有弟子来京城考学,今日打算到李刚府上拜会,是以今日李纲没和苏秦同乘,而是各自返家而去。 等李纲到时,自家夫人和他们已经在会客厅中恭候多时了。 来的是两个学子,其中一个年纪很小,嘴上还有软软的绒毛,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另一个则是十分成熟稳重。 这个年纪小一些的姓王名莽,已经有了字,叫做巨君,而年岁长一点的叫做王伦,字知序,已经二十有六,是族亲兄弟,又都是今科春闱的考生。 双方见面后自是各种寒暄,此处不提。 而这二人之所以来此,走亲访友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其实还是想看看自己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戚,能否给予什么帮助。 李纲已逾耳顺之年,他们心中这些弯弯绕又怎会不知,所以谈笑间就是四下闲扯,完全不沾正题。 王莽有些沉不住气:“孙儿来此拜会,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请太公考教一二,不然孙儿心中也有些没底……” 李纲闻言笑呵呵的问了几个简单问题,王莽自然是对答如流,却也没什么新意。李纲本来就是应付一下,心中没什么其他情绪,而王莽毕竟年轻,却是有些焦躁了。 这时李纲还继续问:“何谓君子远庖厨?” 王莽正待张口,却想起了前两日在永兴楼时,那赵微赵咫尺的言论。 当日赵微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出现后,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至于是如何从化缘就引申到了君子远庖厨,已然记不清了,但是这个观点可是犹言在耳,记忆犹新。 王莽端正了一下身体,润了润嗓子,这姿态也让李纲诧异,只听这少年说道。 “此句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全句是‘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句话说表明的意思是,孟子在劝慰齐宣王,告诉他,他的这种不忍心正是仁慈的表现,只因为他当时亲眼见到了牛而没有见到羊。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才远庖厨。” “但是,孙儿却有不同的看法。” 王莽姿态端正,正襟危坐,面色也是极为严肃的,不由得李纲好奇的说道:“愿闻其详。” “牛贵羊贱,自古有之,牛可协助百姓种植粮食,功不可没,例如如今的汉律,宰杀耕牛者,入罪。” “齐宣王自然也知道,因此在他见到有百姓要用耕牛的血做祭祀时,便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奢靡了。一头耕牛,可养近十名百姓,往小了说是金银,往大了说则是民生社稷!因此齐宣王就劝慰百姓,让他把牛换成了羊,齐宣王此举,并无错处,错只错在他所给出的理由。” 此时王莽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纲,期待他能发问,尔后自己便好继续回答,结果发现李纲原本好奇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眼神十分深邃,仿佛一眼就看穿了自己一般。顿时头皮一麻,后脊背也有些发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呃……那个……齐宣王对那百姓说,你看这牛多可怜,都吓得发抖了,这牛又没什么过错,何必用它来祭祀,不如将牛换成羊吧。” 王莽看了看依旧无丝毫反应的李纲,挠了挠鼻子,气势也弱了许多:“太公您看,齐宣王所给出的理由本就已经很荒诞,很明显就能看出,他只是随口寻了一个理由而已。真实的缘由便是牛贵羊贱……” “那个……呃……然后齐宣王并没有想到,自己因为不小心说错了话,就被臣子和百姓诟病。导致臣子百姓都认为齐宣王这个荒诞的理由,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吝啬的事实。” “吝啬二字……在那个时期,影响的是是否会有门客上门为他所用,咳……齐宣王害怕这样一个风评,因此便寻孟子来给自己出主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而……而……孟子不愧为圣人,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问题解决了,而解决的方式便是这五个字——君子远庖厨……” “孟子告诉齐宣王,只要……只要……对百姓统一口径宣传,只说自己是仁者爱仁,仅仅是不愿见到杀生之事出现在眼前就可以了,呃……所以便有君子远庖厨一说。” 王莽见李纲的面色愈发阴沉,说话越来越没底气:“所以……所以……这句话涵盖的政治色彩过于浓重……您……您想……不忍心看见它们死,却舍得吃掉它们……这……只要动嘴……未曾动手……便……便不算自己杀生……这个……这……” 王莽额头见汗,语气也愈发干涩:“这……也算不得君子所为……真正的君子……应当……应当是……己所不欲,勿……勿施于人……应当……应当……” 终于,王莽再也说不下去了,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喘几口气。 李纲这时候问道:“应当什么?” “没……没什么……孙儿也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做不得数……太,太公……您别生气……” 李纲闻言轻哂一声,玩味的打量了一番王莽,直把他看得汗流不止后,方才开口。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啊!是!是……” “啊!不……不是……不是。” “何处听来?” 王莽此时后悔不迭,干嘛要在李太公面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居然诋毁圣人之言。 “永兴楼……赵……赵微,赵咫尺。” 第五十九章 傻子才会信 “永兴楼……赵……赵微,赵咫尺。” 王莽这话说完之后,整个身子一轻,看到神色由阴转晴的李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李纲不再似刚才那般威压甚重,而是显得有些轻松,只见他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就知是他!” 王莽和王伦闻言不禁好奇:“太公识得此人?” 李纲微微颔首:“萍水相逢,君子之交。巨君你今日这番言论,与咫尺闲聊时,听他提起过一二,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以为他总是在说笑的,今日听到这么细致分析,立时便知道了这必然不是你的观点。” 话至此处,李纲的语气又严厉起来,王莽瞬间汗又浸透了背心。 “孙儿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是!” “这也是那赵咫尺说过的话!既然认得他,当多跟他学学,学到丝毫便够用一生受用了!” 王莽有些尴尬,和兄长对视一眼,王伦接话道:“太公,其实赵咫尺我们兄弟二人并算不上认得……” 李纲疑惑,聊的如此深入,怎么会不认得? “那你们……” 兄弟二人又是一番眼神交流,李纲狐疑的看着这哥俩,王伦终究是年长些,相对镇定,说道:“实是……有人请我们去那永兴楼与他为难……” 然后他就将有人花银钱请他们在他说书时发难,务必令他颜面扫地的事情细细描述了一番。 王莽见李纲的面色又有些不善,连忙插话解释:“孙儿并非是为了那铜臭之物,只是好奇他到底有多高的才学,能当得起长安第一才子的称号……其实当时大多数学子心中也是作此想法的。” 王伦连忙附和:“是极是极!我们兄弟俩来时带了足够的盘缠,可不会在乎那区区五文钱。” 李纲一下就想起了近日里长安城中的风言风语,虽未曾留意流言中的细节,只知道都是和咫尺有关的。 莫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你二人可知是何人在幕后操纵此事?” 王莽王伦都是摇头,王伦道:“兴许是他得罪了什么人吧!身为第一才子,自然会招人嫉恨多一些。” 李纲摇了摇头:“你们不了解咫尺,他可不是寻常书生。生来就是个懒散性子,为人也低调淡泊,不过若是把他惹急了,他愤而反击的话,怕是没什么人能受得住,那青玉案便是如此……” 王莽和王伦顿时想起了流言中有关王鑫和青玉案的那条,竟然真有此事!那其他的事情…… 王莽连忙将听来的流言尽皆告诉了李纲,只是辱及太子的部分,给刻意隐去了。李纲初闻时也是有些惊疑,可是越往后面听,神色越是舒展,再听下去时,眉头却又蹙了起来,心中起了一丝不好的念头。 这太刻意了! 思量间,李纲眼角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一惊,但并未表现出来,反而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太公,孙儿那日一直在观察赵咫尺,他也就是比寻常书生魁梧一些,难不成真能击杀那齐虎一家三口?” 李纲拂须摇了摇头,笑道:“这是些市井传言也太过荒诞了,竟然一件比一件离奇,连仙人下凡之说都出来了,击杀齐虎?真不知道哪些蠢材才会去信啊!哈哈哈哈——” 李纲在此处放声大笑,李新突然三两步跑至门口,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太子殿下!您是何时来的?” 李纲、王莽以及王伦,这才偏过头来! 时间稍稍回到片刻之前。 太子赵曦好微服私访,最喜欢的便是带着伴伴刘唤同游,只是……现在伴伴不在了。 现在的太子随身只会带着一个护卫,这护卫似乎是来自绿林,并非是禁军虎贲,手持一柄利剑,不喜说话,喜好抱胸而行。 太子和李苏二相告别后,返回寝宫更换了衣装,便出发前往了李纲府上。太子这次所乘坐的车架格外普通,并非监督赈济施粥时所乘坐的车辇,那名护卫就那么紧紧的跟在车厢一旁,看似不紧不慢,竟是能和马匹维持着同样的速度前行。 在这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太子阴沉着脸独自坐在车里,随着车厢的晃动身子自然的摇摆着。最近……似乎行事总是不太顺利。 终南山的那些废物,任务下了后居然连回禀都不曾有过,事情没办成,孤难道还会杀了你们? 现在行如此大逆之举,孤也不想的,只好放弃你们了。 这赵咫尺……倒是有些气运加持,居然两次都被逃脱了。现如今,风声放出去了,孤倒要看看,你能否顶得住河帮的怒火。 呵呵呵呵—— 小小蚍蜉,胆敢撼树…… 李纲这老头,甚为可恶!仗着是孤的老师,屡屡以下犯上,孤还必须做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恭谦模样,他可是臣子!君为臣纲可是在前的! 父皇也是糊涂了,这样的臣子以后孤如何用得?幸好他老了……应该没几年好活了吧? 苏秦也是一巧言令色之徒,父皇居然能被他蒙蔽如此之久,现在朝政都被文官把持,若是他们和孤意见向左,孤该如何自处?如何自处…… 还是得拉拢些人和势力才是。 可惜没有银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恶!着实可恶!还好,目前已经有了些许计划,当可缓解燃眉之急,孤可从来不做想当然的事情。 现在的大汉,弊病丛生,看似歌舞升平蒸蒸日上,可孤深知施政的难处!西侧卫狼环伺,东侧又有滕国一根窝心针。那些勋贵们……又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孤若即位,自当锐意进取一番,肃清这等庸弊!重现高祖辉煌…… “殿下,李府到了。” “嗯!很好!” 太子是李纲的学生,出行时很少有什么排场,是以门房见了,直接就放他进来了,这可是老爷专门打过招呼的人,不必通传。 也正因为这个不必通传,太子正好听见了李纲的大笑声,以及那句“哪些蠢材才会去信”。 哪些蠢材才会去信! 太子忽然觉得自己放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一般,自己如此得意的祸水东引之计,竟然……竟然…… 如此不值一提?! 此时太子的面色阴晴变幻不定,李纲完全看在眼里,心中便更是笃定刚才所想。 这个太子!! 居然对一届平民百姓使这等恶毒计策!流言所指句句都是揭人所短,中间穿插一些似是而非的褒奖,就以为别人发现不了他最真实的目的了吗? 河帮……齐虎…… 这河帮盘踞在黄河之上,朝廷多次想动他们,都顾念波及范围太大,都有所忌讳。 这太子!! 这太子!! 李纲真的很想掏出戒尺来,在他的手心上狠狠的敲上两记,这样怎可为一国之君?! 李纲看着满脸雀跃的王莽和王伦上去躬身行礼,顿时内心觉得好生疲惫:“你们年轻人一起玩耍吧,老夫……有些乏了。” 说完也不待众人有何反应,径直便回了内宅。 太子见状面色更加阴郁,自己来讨黄河赈灾的差事,只好改日再提了。 于是强打精神,和王莽王伦寒暄一番够,又随口勉励一二,便打道回府了。 而王莽和王伦则是满面兴奋,刚才自己投效之心应当是显露无疑了吧! 那是不是日后……高中的几率又会高上几分? 今日,可算是来对了! 第六十章 些许琐事 乾兴十一年的上元夜,似乎没有开一个好头,昭示着今年必然会是一个多事之秋。 佛教没有获得朝廷的许可,但依然一点点的铺散开来,赵微在这街头巷尾时常能看见有人在布教传道,只是有些古怪,居然不是和尚,也没有僧衣,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冒牌货。 但说出来的那些话却又像是那么回事,佛家十戒,四大皆空,普渡众生什么的,头头是道。 赵微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对佛家的理解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再深入那就是哲学探讨了。 不过百姓对其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的,信奉的人认为这是引人向善,不信的人则是听说卫国疯子嘴里念叨的便是什么“我佛”之类。 倒是听人提起过此事,莫非上元夜刺杀自己的是卫国人?自己何时与卫国人有交集了? 想不通。 和西游记有关?自己说起佛家文化时,还算中肯吧……至于吗?这不也传播开了…… 佛教之事都是小事了,李苏二老是知晓的,只是腾不出手来,现在朝廷面临了一个大问题,今年汛情实在太猛烈了…… 目前在河南不少地段,水位已经接近堤岸了,有些堤岸低些的,已经被淹过去了。造成了小范围内的灾情,当地的州府尚能应付,但若是大面积决堤…… 赵家的封地有千户,其中有近半百姓家园被淹,这些百姓平日里见主人家不来催租,便也不缴,赵云怜惜他们穷困,不收便也不收了。而此时受了灾,就都想起赵云来了…… 这几日往来的讯息比以往更加频繁了几分,赵夫人并不识得多少字,但是怜惜封地百姓,更担忧家乡父老,也是日日操劳,一条条指令的发出去,却又因为自身经验不足,指令传递的太过频繁,要再一次发出去一条指令来明确哪条是作废的。 就这样,终于是病倒了。 于是担子一下就压在了赵晴的肩上,以至于她的小脸越发的尖了。 “还是要注意身体的,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 “不碍事的,晴儿也想锻炼一下自己,看着两位哥哥都那么厉害,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啊,现在这些事情好像比作诗考学简单许多,所以……” “那想吃什么吗?哥哥给你做!” “哥哥还有这本事?”赵晴疑惑,然后便想起什么,眼神里有些心疼,“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想是哥哥幼时跟着养父养母辛苦惯了。” “不过……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吗?” “那都是骗人的鬼话,就是骗那些不读书的人的。” 赵晴此时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呆呆地“嗷”了一句,不再管什么庖厨不庖厨的细枝末节:“那我要吃卤鸡腿!” 这时候的汉国已经有了八角、桂皮等大料了,不过都是从滕国进口而来,价格着实不菲。 赵微和石头出去见了见晋阳后,便买了些食材回来。 晋阳那里一切都上了轨道,赵微很是放心,而且有陈现在一旁帮衬,他可是正经商人出身。 有关那天宋府门口的事情,赵微当时就抬头看了看匾额,看见“宋府”是二字,再结合听到的传闻,也就想起了那女子是谁了。晋阳则是由于目睹了她寻短见,于是二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去刻意提及。 赵微并没有为了做个卤鸡腿,还单独买口锅铲回来。原本打算的就是亲自进厨房,但是很快就被里面的厨子赶出来,开玩笑,敢让大少爷进这种地方?我这碗饭还端不端了…… 无奈之下,赵微只好让石头顺了口锅铲,自己干脆在自己院子里,用平时锻炼的石锁架了个简易的灶台出来…… 赵晴在赵微房里忙忙碌碌的,这时候听见动静,按耐不住好奇心,跑了出来。 “事情忙完了?” “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没忙完忙你的去,别来添乱。” “这样也能做卤鸡腿吗?” “马上我不做了啊!” 赵晴这时才一溜烟的溜回到桌案跟前,但依然忍不住有些探头探脑的。 卤鸡腿在收汁的时候味道最香,石头贪嘴,在一旁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赵晴也是事情彻底做不下去了,蹲在一旁等开锅。 “瞧你们馋的。” “以前没闻过这么香的!” 赵微呵呵一笑,现在这世界,很多东西都有了,唯独一些偏应用类的,几乎是一片空白。就仿佛这卤鸡腿,连鸡都开始拆散了卖了,但是在烹调方式上依然相对单一。就好像有人教过他们怎么制造一个东西,却没人教过他们如何使用这些东西一般。 真是个畸形的社会啊…… 卤好的鸡腿赵微分成了两份,赵晴和石头一人一半,这让赵晴有些不开心,有哪家婢女能得主人亲自做东西吃的?居然还吃的这么心安理得…… 赵晴瞪了石头一眼,然后小心翼翼把自己的鸡腿递到了赵微嘴边。 “只能咬一口哦!” “嗯!” “一口哦!” “哎哎!就一口!” “哥哥——” 赵微嘴里含着一大口鸡腿,没忍住,笑了出来,差点被呛到,又担心食物喷出来,闭着嘴咳嗽了老半天。 嚼了嚼咽下后,看着仍然有着气鼓鼓的赵晴说道:“没错,就是一口啊!” 赵晴看着基本就剩根鸡腿骨的卤鸡腿,小嘴一瘪:“你讨厌死了!” “公平起见,石头,来,我也咬一口。” 石头虽然贪嘴,但也大大方方的递了过来,只是眼神里还是能看见一丝希冀的。赵微也没客气,一样咬了一大口,赵晴才感觉是找到了一块台阶一般,顺着就下来了。 “哥——” “嗯?” “庄子有些佃农的田给淹了呢……” “所以呢?” “娘亲已经安置了,但是他们好像不满足,嫌弃这嫌弃那的。” “呵……人都是这样的,需要哥哥帮你吗?” “晴儿先试着自己做做看吧!” “嗯!若是撑不住了,就告诉我,我来解决。” 赵晴甜甜一笑,将脑袋在赵微肩膀上靠了一会儿,然后便起身回到赵微屋子里的桌案前,继续忙活起来。 这种赈济,若是只维持在各家自扫门前雪的阶段,那是很难持久的,必须要靠国家机器运转起来才行,赵晴既然想自己试试,那便试试好了。 至于受灾之地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赵微没去想过,自己并没有什么经世济民之心,在什么位置干什么事情,有李苏二老在,自己操什么闲心?若是适逢其会,做也便做了。二世为人,为何不享受生活呢? 比如烹饪,做些精致的菜肴出来,让在意的人喜欢,挺好的。 第六十一章 冲破桎梏(1) 春雨延绵,断断续续的又下了两日。 雨水又一次冲刷了长安城,将那城西大宅院中的红墙白瓦和雕梁画柱洗刷得焕然一新,梅树枝条上凝结着一颗颗水珠,迎着已然放晴的阳光照射,显得晶莹剔透。 园中的株株萱草都高昂的头颅,似乎是在感谢上苍的馈赠,又似是担心自己享受不到阳光的沐浴。 他们一个个苍劲清翠,完全没看见一旁被脚碾出来的凹坑,以及那株已经满脸灰败发黄的同伴。 这株没人管的可怜萱草,呆呆地望着身旁的那间屋子,里面那天天都来探望自己的人,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过了。 此时的宋洁正躺在闺阁中的牙床之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顶部的纱帐,脖子上那股淤青尚未消散下去,小核桃望去,在那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小姐?小姐?” 宋洁依然去以往一般对她的呼唤不做理会,但是小核桃知道,小姐和以前不同了。 递过去的食物,不会次次不接,也不会次次都接,更像是大脑权衡腹中是否饥饿以后的决定。 小姐是在思考东西的。 家中那个叫做宋熹的族叔最近可殷勤了,时不时的便会跑过来嘘寒问暖一番,这般明目张胆,就好像他那点小心思别人都瞧不出来似的。 可是小姐却一点也不拒绝接受他的好意,送来的东西一概收下。 收礼收得痛快,竟然让破费送礼的人心情激荡,一时情不自禁居然去拉了小姐的手! 小姐自然是甩开了,但没有表达出什么厌烦的情绪来。面色依然和以往一样绯红,却没有了以往时时垂首抿嘴的羞涩模样。 这哪里还像是原先的小姐了,简直换了一个人。 “小姐,核桃陪您出去走走吧!” “也好!” 宋洁格外爽快,爽快的让小核桃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更让小核桃吃惊的是,小姐居然径直出了小院,往府门那行去! “小姐!没请示老爷我们出不去的!” “小姐——” 宋洁对小核桃在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步履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稳,身姿步态仍然有些摇曳,但是再无先前那股弱柳扶风之感。 “小姐,今日老爷没说您会出门……” 门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躬着身子满面堆笑,见小姐侧过身子想从身边绕过,便不动声色的横移了一步,再一次拦在了宋洁跟前。 “小姐,莫要小老儿为难。” “让开!” “小姐,小老儿若是私下放了您出去,这碗饭可就吃不成了,还请小姐体恤。” “让开!” 门房没再废话,而是朝一旁经过的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仆从心领神会,赶忙小跑着就去通传了,紧接着小核桃就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只见宋洁从她那淡黄色的裙摆下抻出一足,正踹在这门房小老儿的腰间,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呵——怎么什么人都要我来体恤?你怎么不体恤一下我?” “小核桃!” “啊?啊!” “还不走?!” “啊!是,是,小姐!” 门房望着扬长而去的主仆二人,龇牙咧嘴的捂着腰站起,三两步往内院跑去。 而此时内宅里,宋廉正在冲着他那腿脚已然不太灵便的老夫人,大发着雷霆。 “我们宋家诗书礼仪传家!怎可有这等流言?马上!把所有人都给我叫来!我倒要好好问问,是哪个天杀的嘴碎子,什么话都敢往外传!宋家历代传下来的祖训,知书守礼持身以正!他们便是这般守礼持身的?!” 宋廉连连怒喝出声,不由得咳嗽起来,他那老夫人则是在一旁柱着拐,冷冷的瞧着。 “这下有关这孩子的流言愈演愈烈,少不得他们在一旁推波助澜!怎的?想把她逼出宋家?老夫偏不!这宋家日后就是洁儿的!他们是不是巴不得老夫早点死?” “还有赵微那村夫!洁儿必须得把念头断了!死也得断了!必须要断了!” “老夫还没死呐!” 宋廉连喘两口气,把冲向屋外的身子转了回来,面向着自家夫人:“元晦这孩子我看还不错,当不会委屈了洁儿!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亲事要尽快的宣扬出去,断了洁儿的念想!也断了那该死的流言!” “哼!”老夫人终于忍不住,用那根拐狠狠的杵了杵地,声音咄咄作响,“那可是她族叔!族叔!你这就是在逼洁儿去死!” “我这都是为了她好!” “你这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 “你这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族叔又如何?这叫亲上加亲!现下洁儿还如何嫁得?嫁都嫁不出去,如何招赘!?你若有好法子,尽管说来!” 这时候门房已经到了屋外,看着刚才过来通传的仆人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骂了一句,一把将其推开,然后撞进屋门直接扑倒在地,哭喊起来。 “老爷!实在是老奴拦不住啊……今日小姐也不知怎的了,非要出府去,竟是把老奴一脚踹开,现在老奴这腰还在隐隐作痛,怕是难再伺候老爷了!老爷啊!” 一边哭喊一边撩着衣服要给宋廉看,此时宋廉哪里还在意他被踹成了什么样,大吃一惊的叫道:“洁儿去哪了?” “老奴实在不知……踹开老奴后她直接就出得门去了,看那模样!怕是要去寻那赵微!” 宋廉倒吸一口冷气,这村夫是何时与洁儿联系上的?莫非是她那贴身丫鬟帮他们暗通款曲?! 莫非……那赵微是要带着她私奔?! “来人啊!把当值的家丁护院都给我点起!接小姐回府!” 宋夫人见状知道事情不好,连忙叫道:“回来!回来!” 可是宋廉哪里理她?头也不回的便去了,宋夫人腿脚不好赶之不上,跌坐在地痛哭流涕。 宋廉的速度很快,说话间便冲出屋去,肩膀碰到了一旁下垂着雨露的树枝,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倒映着怒气冲冲的宋廉,跌落在地,碎裂开来,仿佛一张笑脸,乐开了花。 此时的宋洁,却是带着小核桃徜徉在长安城中的街头巷尾,欣赏朱雀大街的恢弘,欣赏太极宫的雄壮,欣赏青砖红瓦的古朴,欣赏人声鼎沸的喧嚣。 渐渐地,宋洁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感受那炫目的阳光刺入眼皮,同时张开双臂,拥抱着这雨后的清新空气,享受着自己,以及那自由的气息。 这……才应该是我呀…… 第六十二章 冲破桎梏(2) “小核桃。” “小姐?” “知道永兴楼在哪吗?” 小核桃点了点头,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许多事情小姐不用做,她却是都要做的。 此时的永兴楼已经彻底变了味道了,不再似往常那样都是些贩夫走卒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场所了,就连说书先生也没有资格占用那说书的桌台了。整个大堂都被广大学子们占据,时不时就会有人走到那台上,分享一下自身的所思所想,再和其他学子共同辩论探讨一番,仿佛一场文坛盛会。 此时正有一人在那台上,紧皱着眉头,像是在讨教,但更像是在灌输。 “……太极乃宇宙之根本,而宇宙本身包含了理与气,理在先,气在后。理乃天理,是实实在在规规矩矩的事与物,气则是看不见与摸不着的意识与情感,孔圣人有云,‘克己复礼’,是为遏人欲而存天理……” “……此乃在下近日里所思所想,望与诸君一同探讨。” 此时的汉朝虽然以儒治国,但对其他学说是持包容以及开放的态度的。 因此纵横家、兵家、杂家、阴阳家等等也有存留,只是没有儒家规模那么庞大而已,这番说辞一出口,儒家学子都觉得这话说到了心坎里,而其他人,纷纷表示了不赞同。 宋洁并没有管在场众人的反应,只是诧异的望向了台上之人,因为她认得,正是那宋熹。 宋熹没料到居然能在此处见到宋洁,快步走下台来把她请出了永兴楼。 “洁儿怎么在此?” “想出来走走看看,便来了。” 宋熹却是想歪了,莫非是因为她知道我在此,刻意寻我来的? 不过虽然作此想法,但是此时却没法撇开永兴楼里的事情不管,只好对宋洁一拱手:“叔叔此间还有事情,有事回府后细说,你自己多保重。” 宋洁未置可否,只是简单福了一福,便领着小核桃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 然而在闲逛间,便看见刚从延寿坊出来的赵微,手中杵着一把黑伞,身后则跟着一个黑瘦婢女。而他,此时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拐了过来。 赵微是刚刚帮晋阳忙了一会儿,此时事情告一段落了,便告辞出来了。 宋洁并没有主动去打招呼,而是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路口,默默地注视着,神情格外平静,没有什么愤恨,也没有什么羞涩。 赵微走路时本就喜欢悠哉悠哉的四处张望,自然看见了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漂亮姑娘。 “石头,来!你说那姑娘是不是喜欢我?盯着我看半天了。” 石头抬头望了一眼赵微,颇有些“少爷你又在拿我寻开心的意味”。 “怎么了?这眼神。” “那是宋家的小姐……” 赵微闻言再次望去,发现果然如此,可不就是那天见到自己就跑的小姑娘,此时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见过宋小姐。” 赵微缓步走了过去,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 而宋洁则是面色绯红的盈盈一福:“见过赵公子。” 施完礼后,赵微颇有些尴尬,为了化解太子那招祸水东引,让樊辉散布流言时,不少都攀扯到了她的身上,在人背地里说完坏话,此时见到了正主…… 经过了几秒窒息般的沉默后,赵微摸了摸鼻子,又是拱手一礼:“在下先告辞了……” 宋洁则同样是福了一福,却是没说话,待赵微转身就走后,竟是默默的跟在了后边。 这一路可谓是赵微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难受的时光了。 他只觉得整个后脊背都有些发凉,感觉有个被自己坑了的人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后背,仿佛想要捅死自己一般。而自己……跟她并不熟,只是上元节说过几句话而已……以至于自己此时想要开口都找不到切入点。 赵微又一次冲石头招了招手,石头快步跟上,赵微则稍稍欠身,压低了嗓音问道:“石头,你觉得她跟着我是想作甚?” 石头没说话,又看了赵微一眼,这眼神赵微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石头是在说:“这都是少爷你自己招来的事情……” 赵微想起了自己前世玩游戏时,一个叫做钟馗的人物在自己跟前不停的转钩子…… 赵微停,宋洁便停,赵微走,宋洁便走,二人就是用这么古怪的气氛一路行进,却是一句交流也没有。 距离赵府越来越近了,她总不会跟着我一起回府吧? 正想着,赵微就听见了不远处巷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似乎是有很多人聚在一起,有棍棒杵地或是砸墙的声音,还挺整齐,还有一些破口大骂的声音,再或者就是一些类似“把人交出来”的呼喝声,而声音的来源处,似乎便是府宅的方向。 待下一个弯拐到赵府巷口时,赵微发现果然如此,不少家丁护院模样的人正堵在赵府的正门之前,而樊辉则同样带着一些亲卫护院堵在门口,警惕的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众人。 “快把我家小姐还回来!” 樊辉死死盯着:“你们在放什么狗屁!堂堂一等伯爵府岂会掳人!” “便是你们那个狗杂种少爷掳的!识相的主动把人交出来!不然冲进去,那可就不好看了!” “你倒是冲冲看!” 这声音远远出来,赵微听了个真切,同时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就想,赵海平日里蔫儿了吧唧的,看不出来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莫非是把人家可兰姑娘给掳回家来了? 宋廉在旁,眯着眼睛,老神在在的,此时悠悠开口:“不过是个富贵闲人,且把你家老爷唤出来说话!” 樊辉白眼一翻:“你这老头又是何人?” 宋廉眼睛再闭,身子一偏,不去理他,而身旁的护院则说道:“我家老爷乃当朝礼部尚书宋廉宋正清是也!” “还不让开!” 樊辉“嗤”了一声,却是动也不动,依旧做警惕状。 这姿态顿时又把宋廉气到了,大声骂道:“匹夫!匹夫!无礼之至!尔等便是这般教养?便是这等待客之道?!我泱泱大汉都是被你们这等人给祸祸了!” 赵微不紧不慢的一步步朝府门靠近,而身后的宋洁却是快步跟了上来,拉住了赵微的衣袖。 赵微有些诧异的望了望宋洁,这可是她主动过来交流,可怎么又不说话呢? “怎么了?” “帮我……” “啊?” 赵微还在一脸的莫名其妙,顿时就被宋廉身旁的护院们看见了,于是呼啦一下蜂拥而至,将赵微和宋洁给团团围住了,登时将赵微和府门隔了开来。 见状石头立即挡在了赵微跟前,满脸警惕之色。 “不知这是……” “呔!你个狗杂种!你是不是就是那赵微!” 第六十三章 冲破桎梏(3) 被雨水冲刷过的长安城格外清新,供城内居民饮用的水渠中,因为春雨的关系,流水汩汩,比以前要迅疾了一些。 水渠的上方有一寻常妇人正在打水准备洗衣,突然听见不远处的永宁坊中有喧闹传来,不由站起身探头瞧去,只见一群典型富贵人家的狗腿子似乎是把什么人给团团围住了,嘴上还大呼小叫的。 “啐!有钱闲得没事干!” 这妇人不再关心此处的情况,继续自顾自忙活去了。 而此时被围住的,自然就是赵微了。 “狗杂种骂谁呢?” “自然是狗杂种骂你!” 赵微耸了耸肩,扭头看向宋洁:“不错,正是狗杂种骂我。” 宋洁没想到看起来挺严肃的赵微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也有些错愕。赵微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缓和下一路上的尴尬气氛,结果这玩笑一开,反而觉得更尴尬了,又是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不过樊辉在一旁却是很给面子,趁机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正是狗杂种在骂人!”然后便招呼一众护卫把宋廉等人给围了起来。 这骂人的护卫本就脾气暴,此时被人戏弄,心中盛怒,宋廉连忙用手拦住,阻止他出手。 此时这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坊间的路人,三三两两的,或近或远都在往此处探头。有些好事的则凑得近些,相互打听此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宋廉此时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仰天大笑:“这便是伯爵府的待客之道?” “你这老头,你是不是对客人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宋廉瞥了一眼赵微,不理会他所说的话,而是继续自顾自的大声说话:“这忠勇伯的大公子赵微,拐带老夫孙女意图私奔,现下被我堵个正着!你还有何话说?老夫的孙女,老夫自当要带回去!此时你再想入赘老夫家中,也要看看老夫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了!” 周围众人哄得一声,都开始四下交头接耳起来,觉得这热闹没白瞧,以往这宋家小姐的八卦,都是长安百姓自己揣测的,这下倒好,人家祖父自己都跑出来亲口承认了,这还能有假?! 赵微听了后,摇了摇头,有些怜悯的回头看了一眼宋洁,这一刀,捅得真狠,还是对自家宝贝孙女捅的,真下得去手! “你要我帮到哪种程度?” 宋洁此时手指紧紧攥着赵微的衣摆,面色煞白,但是只有紧张,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在。 “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就好。” “好说!” 宋廉先发制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此时看着赵微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心中也是恨的牙痒痒,长安第一才子?我倒要看你如何应对! “首先,你是谁?” 赵微也学那宋廉,说话声音极大,远远的就送了出去。 这老头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无耻,又不是头一次见面,以前还在茶铺下过棋,现在居然装不认识? 身旁护卫知道老爷若是自报家门实在太跌份,于是很有眼力的在一旁插话:“我家老爷乃是礼部尚书宋廉宋正清!” “哦——久仰!您若有事您先忙,小子一介寻常百姓,怎敢惊了您的驾!” “请!” “请啊?” 宋廉看着眼前这臭小子,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在外人眼里,这赵微看起来一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知书达礼的谦恭模样,可自己深知,他就是在耍无赖。 宋廉不打算再跟他废话,争这口舌之利,怒哼一声,一挥手:“把小姐带回去!” “是!” 而下一刻,却有一把黑伞抢先挥出,一左一右各出了一招,正好击在抢上来抓人的护卫脸上。 顿时两名护卫哎哟一声,一记踉跄后连忙捂脸,清晰可见左右脸都有了一条细长的红印。 围观者看他们龇牙咧嘴的模样也知力道不小,然而出手之人……居然是名书生? 再看那护卫,五大三粗孔武有力…… “冒充当朝大员不成,现在还要强抢民女了?” “黄口小儿,只会逞口舌之利!” 赵微无语,这老头当真不要脸至极,而这时,外围人越来越多,这群人的舆论控制,可不能忽视,赵微咬了咬牙 “耄耋老贼,只会逞匹夫之勇!” 宋廉眼一瞪,一口气将胡子吹了起来,再次怒喝。 “还愣着作甚!把小姐抢回来!” “我看谁敢!” 一声威严的怒喝从众人身后响起,一个并不如何高大的身影迎着旭日阳光出现在赵府门口,来人一身中年儒仕的打扮,怒喝完后拾级而下,步态并不如何迅捷,但是那一步步仿佛都踏在众人心窝子上一般,沉闷压抑得令人难受。 只一人,负着双手,就那么缓缓地走到宋廉跟前,而原本拦路的护卫都忙不迭的后退,让开一条道来。 赵骁平日里给赵微的感觉便是和善和极好说话,而此时看来,却是截然相反,那展露无遗的磅砣气势,即便身着常服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疆场磨砺出来的肃杀之意。 赵骁没有和赵微说些什么,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那位女子,点了点头,扭过脸去,冲宋廉说道:“你是何人!敢在伯爵府前撒野?” 宋廉没料到赵骁会来这一手,一时间也有些错愕,反应过来后怒气上涌,用手连连隔空虚点着赵云的鼻子:“你这匹夫!” 赵云冷笑一声,哪里理他,转而朝向樊辉,喝道:“愣着作甚!” “啊!是!” 目前汉朝武官和勋贵都不受朝堂文人集团待见,因此赵骁对下属约束极严,生怕发生什么仗势欺人之事,然后被人拿住把柄暗地里使绊子。所以即便有人打上门来,樊辉也不敢动手,只能守住大门,此时得了赵下雨的指令,当下不再有什么顾忌,呼啸一声,一群人便一拥而上了。 宋廉家中护院虽然身形魁梧,但是也就是些普通的护院。而赵骁手下的护院,却多是随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兵。此时猛虎出笼,宋廉那人数虽多,可哪里是对手了,当真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顷刻间人倒了一地,一个个“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是你自己走?还是要本伯爵助你一臂之力?” 宋廉此时已然气极,手依旧隔空虚点着赵云的鼻子,只是不由得开始抖抖索索起来。 “你!你很好!你且等着!京兆府自会帮老夫讨回公道!走!” 第六十四章 冲破桎梏(4) 宋廉带着人稀稀拉拉走了个干净,但是围观的众人却没散,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樊辉带着护卫们驱散开那些围观路人,但是他们并没有彻底散去,而是远远的观望此处,显然是听到了刚才宋廉撂下的那句狠话。 “可是宋姑娘?” 宋洁点了点头,赵骁未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赵微的肩,眼神略有暧昧之色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回了府。顷刻间,就只剩下了赵微和宋洁主仆四人。 “多谢赵公子施以援手。” 看着盈盈下拜的官家小姐,赵微有些不明白她的想法。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宋洁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再一次重重的点了一下。 “可有找到落脚处?” “今日在长安城中逛了逛,并未找到。” 赵微再一次打量起宋洁来,一身非常素净典雅的衣裙,穿在身上非常能彰显身段跟气质,可是……手上除了一方丝帕外,再无他物。 再看身后跟着的那个丫鬟,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模样,刚才就一直躲在宋洁身后,生怕被人看见似的。身上到是背了个包袱,可是看起来明显没多沉重,这能放得下多少东西? 赵微摇了摇头,这哪里像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我也不知……只是不想再回去了……经过刚才那件事后,就更不想回去了。” 赵微以手扶额,这姑娘。 “想我帮你找落脚地吗?” 宋洁面色绯红,却不显得扭捏,很大方的又说了一句:“多谢赵公子施以援手。” 得,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这种家务事最是烦人,而且自己还被牵涉在里面,那两个老头显然安抚工作没做到位,说不得只好让你们出手帮忙了。 赵微将宋洁主仆二人先请到自己的院子后,便吩咐石头去把樊辉喊来,然后开始伏到桌案上书写起东西来。 信件写得又急又快,字迹甚为潦草,在樊辉赶来时堪堪书写完毕。 “劳烦樊大哥差人送两份信件,一份送至当朝李相府上,一份送至当朝苏相府上,另外再安排人帮忙寻间客栈,订一间上房,订完后在京兆府衙外等我便好。” “京兆府衙?” “嗯!京兆府衙!” 赵微在屋内忙忙碌碌,小核桃则在院子中,坐在那银杏树下的石凳上探头朝赵微这边望来,同时压低着嗓音问道:“小姐怎么知道一定会在延寿坊遇见赵公子的?” “我并不知道啊……” “小姐骗人,核桃才不信。” 宋洁没解释,也偏过头去望向了赵微那边。自己其实只是想出来散散心,也想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上一看,试试看走过他曾经走过的路,对他这个人而言……并没有太多期待,只算是陌生人是吗? 至于能够相遇……大概就是天注定了吧? 而这时,门房的那位大叔却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然后赵微便起了身,拍了拍那名侍卫统领的肩膀,也快步赶了过来。 “走吧……这下横竖是躲不过的。” “什……什么?” 此时的宋洁就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些懵懂,不明白赵微在说什么。 “京兆府的差役来了。” 说着话的同时,就递来一张笺纸:“这些话术,自己琢磨着说,标了符号的,必须要说,保着你不用回家应当不是难事的。” 宋洁摊开笺纸,字迹有些潦草,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其中近半在文字一旁被打上了小圆点,但是没有上下语境,就是光秃秃的一些话语。细细看去,许多字眼仿佛是柄铁锤一般,一下下砸进了自己的心坎里。 小核桃时常跟着宋洁,因此也识得不少字,偷偷探头望来,然后便有些发呆。 这下小姐怕是彻底要落在你手里了……难怪能写出相思怨来,居然如此懂女儿家的心事……可是,核桃毕竟是宋家府上的丫鬟,卖身契还在府里…… “宋小姐?” “啊!嗯?” “走啊,愣着作甚。” “哦……” 过来提人的是一个姓马的捕快,满面堆笑很是客气,只说是马府尹有请,有些事情需要赵公子配合商议,赵爵爷若是有暇,也可以一同过来。 “可需要为父同去?” 赵微笑着摇了摇头:“小事,我去去便回。” 赵云点了点头,笑着目送赵微和宋洁上了马车后,扭头冲小核桃说:“哦对了,你不用去,去了反而坏事,安心在我院中等樊辉大哥消息,订好了房间你就先去!” 内心忐忑不安的小核桃长舒一口气,老爷一向心疼小姐,可能不会刁难,可我就是个丫鬟……盈盈一福后,便下了马车。 而此时另一边,宋廉却在冲着马府尹大呼小叫。 “……这个小畜生诱拐良家妇女!依律当绞!” “宋尚书还请息怒,不是下官不想,实是……无凭无据啊!下官说句公道话,那小贼确实可恶,可即便是诱拐,为奴为婢者,才绞,若是妻妾……” 马昊的话都未说完,宋廉已经瞪了过来,于是他只好把后半句“徒三年”给憋了回去。 马昊内心着实憋屈,这京兆府尹真不是人干的,长安城里随便掉下块瓦片,砸到的人都比自己官大……平日里做了点功绩都是上官提点有方,办砸了差事那就是自己能力不足,这个位子上,来来回回换了多少府尹,但凡被裁撤下去的,基本都没有什么善终…… 也亏得平日里马昊为人甚是圆滑,稀泥和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但这个宋老头……出了名的难缠,堪比刑部尚书胡臤了。 那马昊的侄儿也是个人精,刚把宋洁赵微领了来,正过来通报,就发现两位上官的神色很是不对劲,原本都要出口的话立即就变成了:“府尹大人,人犯都已带到,是否升堂问审?” 马昊正打算前去,身旁的师爷却递了个眼色来。 马昊心知必然有要紧事,便告罪让宋尚书先去衙堂,四下无人之际,师爷才凑到马昊耳边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刚托人递了话来,让您秉公执法,他很看好您。” 马昊闻言狐疑的看了师爷一眼:“没了?” “没了!” “就只有这些?” “确实就只有这些,属下不甚明白,想来老爷应是明白的。” 马昊好一阵头痛,明白个甚啊! 第六十五章 冲破桎梏(5) 京兆府的衙门位于长安城西市东侧的光德坊内,距离宋府倒是不远,赵微平日里遥遥的也是见过,此时却是第一次靠近它。 府衙的门口有两座巨大的石狮,其中右侧是一只公狮,右脚踩着一枚绣球,左侧则是一只母狮,左脚下是一只仰面朝天正在玩闹的小狮子。 据说是十余年前,衙门口前的石雕都还是老虎,因为世人普遍认为虎者阳物,百兽之长,能执搏挫锐,嗜食鬼魅。 但是卫国被赵骁一把大火烧光所有可战之兵后,便连忙派遣和谈的使者送来了两只神兽,就是一公一母两只狮子。称这是卫国的庇国神兽,它独步无畏,能伏一切。 这可是汉立国两百余年以来,第一次在卫国前如此扬眉吐气,于是自打那以后,汉国衙门前的石雕便都换成了狮子。而百姓家门前,多还是用老虎的雕像或者图案来辟邪。 在公狮的旁边,是一口巨大的鸣冤鼓,百姓若有冤屈便可来主动敲响,但若是真的响了,往往伴随的不是什么好事。赵祯的逻辑很粗暴,你若是实心任事,为何会有冤屈? 同时百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敲的,不然府尹烦也要被烦死了。敲响之后,便会立即升堂问案,若无冤屈,那是要挨板子的。 所以赵微经过时,发现鼓面很脏,显然是前两日的雨水把鼓顶的灰给冲了下来。 进了府衙大门后,面前有一甬道穿过仪门,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列两侧。接着就来到了府衙的核心建筑——大堂。 这个大堂名为“公廉堂”,是府尹接见官吏、举行重要仪式的地方。有些重大案件可以公开审理时,知府也会下令打开仪门让百姓围观断案,以示其执法的正大光明。 此时的赵微和宋洁便正在大堂中,宋洁规规矩矩的站定,赵微则是负着双手,东张西望的四下打量。 大堂前桌案的正上方,有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正大光明四字,气势辉煌。 匾额下的屏风上汹涌澎湃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浪花飞溅,气势磅礴。 这大概是警示官员要清似海水,不可贪赃枉法吧…… 升堂问案的过程和赵微在影视剧中看见的差异不大,只是有一点,原告是从后厅出来的,跟府尹大人可谓是前后脚,看来人情关系这种事情古代很难免俗。 好在……丞相总比尚书大吧! “啪”一声,惊堂醒木响起,马昊坐在桌案前喝道:“堂下所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赵微看了看隔了自己大概两米远的宋廉,老神在在闭目养神,于是乖乖的自报了家门。 接着便又是马昊喝道:“所犯何事,如实招来,从轻发落!” 这问话就是典型的钓鱼了。 “府尹大人,是您请草民来的,并未提及是何事情。” 马昊瞳孔一缩,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头早有耳闻,此次却是头回见面,以往惯用的招数此时派不上用场,那也无甚意外之处。 这时宋廉在一旁插了话,只是眼睛依然半睁不睁,身子轻仰,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面见上官,为何不跪!” 赵微心里显然已经对此事有了预期,很是光棍,非常规矩的冲马昊行了一礼后,然后潇洒的一甩衣袂下摆,扑通就跪了下来。干脆的另宋廉都低头看来,显然很是意外。 “启禀府尹大人,升堂问案,若是大人未曾发问,堂下主动发话,依律,应当是要掌嘴的吧!” 宋廉闻言一愣,然后便勃然大怒起来。 “你!你这竖子!” 赵微并不理会宋廉这个老头,自顾自继续说道。 “口出狂言咆哮公堂是否也当掌嘴?” 马昊好一阵头痛,这宋老头净会添乱:“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你也起来回话吧!有功名在身,是无需跪的。” 马昊轻飘飘一记台阶送上,赵微充耳不闻:“草民一介布衣,并无功名在身!” 马昊内心那个无语,他可是礼部尚书,距离宰相就一步之遥,我哪里敢掌他的嘴!真小子真不识好歹!还第一才子! 嗯?第一才子? “你无功名在身?” 听到赵微再一次确认后,马昊觉得事情有些荒谬了,第一才子,竟然在一个没有功名的人身上……这真是给了全天下读书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马昊在片刻失神后,便示意赵微起身:“不妨事,便站着回话吧……” 事情尚未开始,硝烟已然弥漫开来了。 “堂下可是宋廉宋正清?” “正是!” “您……你是否状告赵微赵咫尺拐带女子图谋不轨!” “正是!” “此人可是赵微?” “正是!” “此人可是你孙女?” “正是!” “赵微我且问你,原告所陈述是否属实?” 赵微嘴角微翘,看着他们连珠炮一般你问我答,心中自然有数。 “不!属!实!” 这三个字过后,才算是彻底开始了案件的审理。于是双方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宋廉有些急了,这赵微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也不易冲动,自己刻意激他多次,他也不生气。 而且很多话自己都还需思量一二才敢开口,他居然连考虑都不用,张口就来,似乎早就把自己可能会讲什么已经摸透了一般! 过去好半晌,丝毫进展都没有。 “洁儿!还不给我过来!” 宋洁在一旁一直低眉垂首一言不发,马昊是心有偏向,因此压根不问她任何一句话,这还用想吗,她必然站在赵微那一头,然后这猪队友,反而自己先沉不住气。 宋洁闻言,很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宋廉恨得牙关紧咬,厉声喝道:“你确定?你这可是忤逆!” 马昊听了也吓一跳,忤逆可是重罪,基本跟谋反差不多性质了,要连累自己年度考评的,若是性质再恶劣些,自己都要因为“教化无方”而被流放,这宋老头是疯了?自己帮忙结果把自己都搭进去了,那还得了! 这时候宋洁却哭了出来,开始时还是小声抽泣,到后面多年以来郁结的情绪被调动出来,竟然是放声大哭,止也止不住! 这一下宋廉心疼,马昊尴尬,赵微则是意外,这戏也太逼真了…… “您若是不疼洁儿了,还是杀了洁儿吧!洁儿绝无怨言!洁儿毕竟已经死过一次了……但是要洁儿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洁儿自小听话,你们说什么,洁儿便做什么,你们想要洁儿喜欢什么,洁儿便喜欢什么!” “只要你们开心,洁儿都愿意去做!可……可……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啊!” “洁儿喜欢下棋,你们不让,洁儿喜欢琵琶,你们依旧不让,你们说诗书方可传家!” “可洁儿喜好诗词了,却又有闲言碎语传来!” “洁儿喜好余望的词,你们便说洁儿喜好余望,洁儿喜好余眺的画,你们便说洁儿喜好余眺,洁儿喜好赵公子的诗,你们便说洁儿喜好赵公子。洁儿喜好什么只有你们知道,为何能传得满城风雨?” “洁儿想出门看看壮阔的长安城,您不让,说女子本就不应当抛头露面,洁儿知道,您是担心洁儿在外面遇到歹人,可天下承平,上有那样的好官家,下有这样的好府尹,如何能遇到歹人?” “洁儿想学护卫大哥们耍耍枪棒,您不让,说女子自当恬静矜持,洁儿知道,您是担心洁儿伤着自己,可伤着自己又如何了?那些护卫大哥们哪个没受过伤?不都活得好好的!” “家父去得早,洁儿都懂,是爷爷怜惜洁儿,可这些当真都不是洁儿想要的啊!” “爷爷想要洁儿把家主的担子接过去,可洁儿的叔叔伯伯们也想!洁儿不想您不高兴,洁儿也不想他们不高兴,可是依然做不到。您想要怎样,洁儿懂,他们想要怎样,洁儿也懂,可洁儿没办法啊!” “没办法啊……” “家主的位置只有一个啊……” “洁儿太累了……太累了。” “洁儿有何德何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洁儿刚才出门,连如何找个落脚地都不会,在长安城的坊市中,若是没有核桃领着,洁儿都走不出来!” “叔叔伯伯们都有大才华,为何总要逼着我一个人?您难道不知道婶婶们明里暗里都是怎样一副态度对我的吗!” “洁儿太累了……太累了……” “之前与赵公子,也只是恰好相遇而已,可是爷爷您却认为洁儿是跟他私奔,他……他……他都不认得洁儿啊!” “为什么总是您认为是什么,便是洁儿在想什么?洁儿不是不认您这个爷爷,洁儿只是想离开这个家而已!洁儿不想当家主,洁儿也不想再住在那里了!世界那么大,洁儿想去看看……” “洁儿想去看看啊!” 宋洁越说,哭得便越发厉害,本就是个弱质女子,此时精气神拔得太高,陡然松懈下来,腿脚便是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但是那哭声却是并未停止。 此时的公廉堂内只有宋洁一名女子,她这一大通内心的剖白,令在场粗线条的男人们都心有所感,看着这个梨花带雨摇摇欲坠的窈窕女郎,心有戚戚。 赵微也不例外。 但是堂中却有一人没什么感觉,之前趁着宋洁大哭之时,沿着墙角便悄悄的溜了出去,没被任何人发现。 宋廉见状连忙要过去扶,宋洁看清了人后,却是拿手肘一挡,自己挣着身子,费劲的站了起来,刚起身便是一个踉跄,朝赵微身上倒去。 赵微连忙扶稳,尴尬了看了一眼宋廉,这老头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刚才这扶一下可别把事情搅黄了。 而此时的宋廉却也不在意这些了。 马昊长舒了一口气,后面的事情便好安排了,又非爷孙反目,也非分家,只是想单独出来住而已,让这宋老头出资给她买个小宅院住着也就是了。 “既然事情已经眀了……” 话音未落,突然公廉堂外传来一声呼喝:“太子殿下驾到!” 赵微心中登时咯噔一下,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马昊则是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太子专门差人过来递的话,莫非这不是太子想要的结果?那他……下意识间,马昊便往赵微身上望去,然后就看见了赵微表情从明显的出乎意料到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 堂中众人都有些莫名,这并非什么大案要案,此时过来……接着便想起了之前街头巷尾沸沸扬扬的传闻,然后就将目光再一次望向了赵微,又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宋洁的小腹。 难不成传言都是真的? 那太子殿下……到底是中意赵微,还是中意宋洁呢……莫非是宋洁?难怪刚才她绝口不提是和赵微私奔,反而说与他并不相识。 太子始乱终弃,赵微心存怜惜……那……太子莫非是知道宋洁腹中已有他的骨肉? 就在这纷乱的念头间,马昊看见了那仪态悠然风度翩翩的身影,面带微笑的朝着里走来。 “见过太子殿下!” 赵曦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呵呵一笑:“孤没有打扰到你吧!父皇希望孤能多跟老臣学学如何处事,今日听闻马府尹正在办一件案子,特意过来学习一番,你不必顾忌孤,孤只在旁边坐着,不会影响你的。” 马昊口中连声称是,下意识间又朝堂下赵微跟宋洁望去。这下……应当是没错了,自己若想活得长久,只有跟太子绑在一处。 “啪”一声,惊堂醒木再次响起。 “宋姑娘字字泣血,心意昭昭!其情可悯!然赵微,凭借自身读过些许诗书,便试图诓骗这天真烂漫的少女!妄图日后行那不法之事!若非本府慧眼如炬,几欲被你骗过!现真相已然查明!念你年少,只打你三十大板,引以为戒!” 声震大堂,引得灰尘都簌簌下落,这突然爆发的情绪令不少衙役都感到意外,包括宋廉和宋洁,而下一刻,马昊轻轻转头,转了语调和语气。 “太子殿下以为然否?” 太子尚未答话,赵微扑通便跪倒在地:“太子殿下饶命啊!咱俩的事情,咱俩私下了结了便是,你如此……如此……官家日后若是知道了,罚得不还是您……我……我……” 这话一出,场景的气氛顿时古怪了起来,当值的差役没听说过这档子风流韵事的还真是少数了,只是大家都觉得太荒诞,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太子喜欢男人?开什么玩笑! 马昊又偷眼打量了一番太子,发现他一脸的错愕,显然是没料到赵微居然胆敢直接叫破。而赵微……此时袖颜面,看不清表情,但声音确实是有些泫然欲泣字字泣血的感觉,马昊登时就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想岔了,原来赵微和太子殿下才是一对爱侣,那是宋洁横刀夺爱了? 是了是了!秉公执法!宋小姐忤逆祖父在先,必然如此! 太子这气量也实在忒小了些…… 可…… 这有些不大好办啊!自己话都说成那样了。 更何况刚才宋洁那段哭诉,几乎人人动容。 “太子殿下?” 太子心中恼恨这马昊实在太蠢,孤能直接说出心胸想法吗?于是面色不善的瞪了他一眼:“孤是来学习的!当怎么办!便怎么办!” 马昊看着几乎咬牙切齿的太子殿下,心中有了一丝明悟,于是端正坐姿,轻咳两声润了润嗓子:“然则……你既是初犯,且尚未酿成大错,此次责罚便可免去了……” 话未说完,太子豁然抬头望向马昊…… 为什么投效自己的,都是这等蠢货! 蠢货! 第六十六章 冲破桎梏(6) 马昊很难受。 这是一个在位时间最久的京兆府尹,和他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无关系。他最擅长的便是把自己代入到那个角色中,来揣测那个人的想法。 然而…… 这次却怎么也揣测不到太子的真实用意,当自己说出那句话后,就发现了太子的面色已经有些不对了。 再改一次口吗?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自己这府尹可以不用当了…… 公廉堂中的气氛突然就开始凝滞起来,原本都在揣度太子、赵微和宋洁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何爱恨情仇,此时就又开始揣度马昊是不是早已暗中投效太子了。 这种事情其实是无可厚非的,太子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当今天子只有他一个儿子……根本不需要选择站队的事情,不少自恃身份或者有着文人风骨傲气的,一般都不屑为之,此时舔着脸跑到太子跟前…… 嫌陛下走得不够早? 马昊此时冷汗都流了下来,最终拍板的话却始终未能说出口来,与此同时,他却看见了师爷迈着小碎步快步跑了进来。 这大概便是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了,师爷凑到马昊耳边低声耳语道:“李相托人递了句话,说少管这些家务事。” 马昊闻言自然是大喜,可是刚想张嘴,便又苦恼起来,太子人就在跟前,您这轻飘飘一句话……我就算说了,太子也不一定信啊……到时候认为我是在这唱双簧,故意搪塞……那可真的是再无一线生机了。 此时的马昊如坐针毡。 “殿,殿下……您看……” 马昊的嗓音沙哑干涩,显然是没想到为官这么多年,居然会因为这样一件小案子如此难以决断。那宋廉身为礼部尚书,本身脾气就是又臭又硬,还和李苏二相基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现在可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呢…… 然而几乎是前后脚,又有一名幕僚跑了进来,再一次俯身到马昊跟前耳语,令马昊赶到惊诧莫名,如此小的一件事情,何以惊动左右两位丞相? 是因为宋尚书的关系吗?还是……赵微的原因? “苏相托人递了句话,说这等小事随手化去也就是了,莫要闹大,若是那宋老……宋尚书刁难你,你便说是我说的!” 这下马昊的心里才算彻底踏实了下来……然而太子那边……竟是豁然起身,作势要踹赵微。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 公堂之上,赵微在假意跪倒扮哭腔后,便一直用袖间缝隙观察着几人的情况。看着太子错愕,和其他人心领神会的模样,心中自然是觉得有些快意和好笑的。 只是后来那马府尹突然就开始发呆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自己也就干脆将掩面的衣袖放了下来,原本的跪姿也变成了坐姿。 刚刚开春,公廉堂内有些昏暗,全部光亮都靠堂内灯台,以及几块透明瓦顶来支撑,青砖铺就的地面非常的冰凉,旁边有些地砖呈暗红色,手一摸却并无任何突兀的感觉,显然是已经被鲜血浸润进去了。 赵微坐在这冰凉的堂内,看着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太子,仿佛想用眼神杀死自己一般。 若是唤做旁人,此时怕是吓也要被吓死了,而赵微则是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而且……朝着那个看起来格外博人好感的太子飞了一个吻。 接着赵微就清晰的看到了太子的表情有了些细微的起伏变化,自然是心情很不好的那种变化。 于是赵微也微微抬了一抬眼皮,嘴角轻轻一勾,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戏谑之意。 来回反复几次后,终于太子控制不住自己,站起身就要一脚踹来。 赵微连忙一甩衣袂下摆,正好滑到了太子的脚底,接着自己身子就向后仰去,“哎哟”大叫一声。 众人纷纷侧目望来,接着就都听见了“噗通”一声巨响,眼睁睁看着太子因为想踹一脚人犯而立足未稳,滑倒在地。 宋廉还有马昊吓得赶忙去扶太子。 “殿下!” “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快去请御医!” 尤其是马昊,喊得格外响亮。嘴里大声的喃喃自语,大概是在骂今日负责清扫大堂那人,必要他吃不了兜着走云云。 负责清洗大堂地面的衙役整个人都傻了,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一会儿喊着自己有罪,一会儿又喊着自己冤枉。 不多一会儿,众人似乎回过味来,马府尹这动静有些夸张,嗓门这么大的絮叨些东西,是不是想提醒我们什么? 终于原本都有些慌神的一众衙役大概也醒悟了过来,极力配合起来,一时间这公廉堂变得鸡飞狗跳。 太子殿下因爱生恨,怒踹爱侣,一时不慎跌倒……想想都刺激。 这可是皇家密辛,不愧是府尹大人,思虑就是周全。 至于赵微,这时候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他。 于是最后,一出闹剧荒唐的开始,到此时,便荒唐的结束了。 马昊匆匆就把案件给结了,屁大点事非得闹到公堂上来,惊动了多少人,此时也幸好是太子摔倒了,有了个由头借坡下驴。 宋洁出去单住,但是并不分家,至于宋廉是否愿意在日常生活上接济看顾一二,那是宋家自己的事情,府衙无权过问。 至于赵微,在他们簇拥着太子离了大堂后,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神色轻松,好以整暇。 而宋洁,哭完之后感觉整个府衙都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气氛,此时觉得赵微的表情更加莫名其妙:“赵公子可有伤到哪里?” “没事。” “当……真?” 明明看见他被太子狠狠踹了一脚,莫非太子还没踹到? “太子殿下因何要来踢你?” 赵微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小核桃不太敢站在府衙前,因此一直猫在光德坊里一处墙壁后,眼睁睁看着一群人不知道簇拥着什么就赶了出来,有些着急,因为她看见了老爷的身影。 三两步靠近过去,却发现却是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不是赵公子,也不是自家小姐。顿时松了一口气,其他人死了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的。 不多一会儿,赵公子和自家小姐就同行出来了,看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小核桃有些开心,自家小姐确实喜欢诗词,可是到底是喜欢人更多一些,还是喜欢诗词多一些,她还是分得清的。 小姐以往也和两位余公子说过话,可是说完便说完了,倒也不至于念念不忘,言语中提及的,多是他们的诗词或者画作。 而自打上元夜,小姐和赵公子相遇后,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这种事情,小核桃一直看在眼里,还能不知道吗。 小姐虽然不一样了,但还明显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姐的,虽然胆子大了些…… “赵公子!” 赵微回头望去,没想到一个小丫鬟主动跟自己说话:“怎么了?” “我们现在两个弱女子住在客栈里,没带什么盘缠,公子能否帮帮我们寻个营生……” “小核桃!” 小核桃没搭理自家小姐,而是继续俏生生的立在赵微跟前,等着他的答复。 “这样啊……知道了。” 第六十七章 糕点以及水患 长安城里多花边新闻,但是一般来说,传一阵后,自然也就被其他的新鲜事情给冲淡了。可是有关太子还有赵微的事情,反而愈演愈烈。 不知道是从何人口中传了出来,这一对注定要被世俗偏见所拆散的痴男怨男,竟是在府衙大堂中大打出手了。 也有人说,赵微怎敢还手,就是太子心中愤愤,以至于失足跌倒。 石头每每听到这些,其实心里很是不舒服,但是……怎么少爷听了后,反而开心的哼起歌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 谈恋爱是什么? 真奇怪,真奇怪……” “少……少爷……” “嗯?”赵微好奇的转头,石头主动喊自己还是很少见的。 “……” “少……少爷?” 少爷不理我了…… 赵微适时地闭了嘴,石头还小,但是学习能力很强,只是在自己看书时,偶尔凑过来也看上一看,简单问上两句,便能记住了,聪明得不像话。这时候要是把她带坏了…… 有关宋洁的事情还好,宋老头总不至于不管她,既然答应那个小核桃了,还是给她找些事情做做比较好。 这个时代对女子束缚并没那么严重,虽然也讲究三纲五常,但没到病态的地步。遏人欲而存天理的言论虽已萌芽,也只是在学子中小范围传播着。 相夫教子确实是社会所倡导的,所以女子想靠一己之力谋生,着实不大容易。 客栈宋洁并没有住几天,就被宋廉安排到城南的一间小宅子里了。 这里住着的都是些平头百姓,宅院不大,尚能遮风避雨。只是宋洁跟小核桃过去时,着实被不少人指指点点。 这里能够出现这样打扮的年轻姑娘,往往都是听山池或者平康坊里赎了身出来的,那可不是良家女子。 所以住进去第二日,宋洁跟小核桃就都换了身布衣荆钗。 但即便如此,那身官家小姐的气质也实在是遮掩不住,惹得不少男子偷瞧。平日里有些什么事情,即便只是小核桃皱了一下眉头,都会有男人上来搭手帮忙,着实让两人好不习惯。 “你最近跑哪里去了,我都要忙死了。” “人手不够吗?” “够你就不能多待会儿?” 赵微看着晋阳似怒还嗔的面庞,不由得笑了笑:“知道啦!” 宋洁那边其实没什么事情,无非就是教她们如何做些糕点,教会了,自己也就算交差了。 小核桃学得很快,宋洁则是有些笨拙,不过看来对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很是开心。 宋熹会时不时过来看看,捎些东西过来。不过宋洁全都拒绝了,她想试试看靠自己。 新鲜事物往往都能很快的抓住人的眼球,所以她们所做的事情很快就上了轨道,只是……两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每次都会很快就卖完了。 “小姐,赵公子所言全都应验了呢!” “嗯!是啊,他料想事情,总是很准的,就像他认定我们能安然无恙的从府衙出来。” “那……小姐,我们要提价吗?这样难道不会卖不出去吗?” “这……我也不知道,应当还是卖得出去的吧?不过他说过,要做些精致的小玩意才行,直接提价肯定是不行的。若是街坊邻里眼馋,不妨请她们编些小花篮用来放糕点,制作的方子没泄漏出去,却也照顾到了她们。” “可赵公子说,这样的糕点很快就会出仿制品的……” “嗯!我记得,不过……应当还是会过些日子的吧?” 小核桃苦恼的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她都是不懂的,其实小姐也是不懂的,纯粹就是照着赵公子的吩咐在做而已。 而赵公子……都已经有两日没有来过了……他若是一直不来,难不成还要我们登门求见吗…… 小姐尽管大方了许多,可依然面皮子是很薄的……这几日……几乎全程都羞红着脸…… 赵公子到底喜不喜欢小姐啊? 赵微这几日也很忙,晋阳那边出了些岔子,有些泼皮上门捣乱,恶意的拿了些器械逾期不还。 按着登记的信息去寻时,是查无此人的,晋阳有些气恼这些刁民,赵微却只是呵呵一笑:“这都是寻常事,算是基本风险,是可以预见且处于可控范围内的,我记得我写在小册子里过啊?” 晋阳做不到赵微这样淡定:“我知道有,可依然会很生气啊……” “啊!那群混蛋真可恨,遇见一次就揍他一次!” “啊?” “啊!” 晋阳反应了过来,抿嘴笑了起来。然后很是亲昵的飞了赵微一个白眼,当着陈现的面。 这些日子陈现殷勤献的很夸张,显然是发现自己是女子了,所以晋阳这几日跟赵微在一起就刻意表现得很亲近,果不其然让陈现醋意大发。 后来看不下去了,直接拂袖就走。 除了这件事,同时竟然还有别的器具牙行也开了起来,完全是仿着赵微的模式进行,只是开在城东,好在价格是一致的,想来应该是对方难以预见以后的发展走向,所以先跟着学。 自古商场便都是如此,赵微并不担心,而且……晋阳本就是本着行善的念头去做的,意图不在牟利,这样的话……坑对面几次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眼前的问题都解决了以后,晋阳反而开心不起来了,赵微又很少出现了,陈现那个讨厌鬼又开始在眼前使劲晃荡了。 即便……是父皇的肯定。 “兕儿,你那间器具牙行倒是奇思妙想,朕没想到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晋阳在赵祯跟前很是自在,听见夸赞了了后很是开心雀跃,完全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们那般战战兢兢。时不时的还会在甘露殿里转两圈,这里看看那里也看看。 “父皇,熏香好像快没有了呢。” “待会儿朕会让王凯去添的。” “兕儿。” “怎么了父皇?” “最近赵曦他身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父皇您指?” “最近朕听见了一些不好的传言……没事了,你若不知,便算了吧!” “不好的传言?” 赵祯摆了摆手,没接话,对太子而言,这类风评事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若是百姓口口相传都是那些糟烂事,皇家脸面和威严何在?不过……事出未必无因,还是查查看的好。 “上元节的赈济已然结束了,这次是兕儿赢了,后面那摊子事情,就交给别人打理好了!你的处罚也结束了!开不开心?想要朕赏些什么给你?尽管提。” 晋阳闻言,本来还挺开心的表情突然就僵住了。 “怎么了?” “啊!父皇,兕儿还想继续做这些事情,能够为百姓做些事,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兕儿很是开心的。” “这样啊……东边的水患越来越严重的,朕是想让你去帮帮赵曦,毕竟他是太子的。” “父皇是打算?” 赵祯拿手指了指晋阳:“你啊!朕本来是打算让他利用上元节这次赈济,积累些名望和自信,结果都被你搅和了,所以朕打算安排他去监督一下黄河水患防治和赈济。而你……却只想留在京城里守着你那摊子事情。” 晋阳闻言吐了吐舌头,甜甜一笑:“其实是舍不得离开父皇您啦!” 赵祯闻言开怀大笑:“就知道你嘴甜!” 甘露殿里的笑声绕梁,许久方才散去,那沁人心脾是缕缕幽香飘飘渺渺的缓缓升起,逐渐得消散不见了。 晋阳依在赵祯身边不停的撒娇,赵祯很享受这种难得的皇家亲情。 “行了行了,别摇了,就都依了你吧!” 晋阳闻言大喜,赵微,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哦!不然你差点就再难见到我啦! 第六十八章 交给我吧 即将三月的长安城里,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现在阁楼之上望着鳞次节比的层层院落,还有那些星星点点已然开放的花苞,赵微却生不起多少欣赏的情绪来。 清晨洗漱锻炼完,想要出门去时,却发现赵晴没有在那边阁楼上跟自己打招呼,跑上楼一看,才知道她已经发烧了。 “这么烫。” 赵微用手探了探赵晴的额头,皱起了眉。 “郎中请了吗?” 石头点了点头,赵微没看见石头的动作,没得到回应后,诧异的回过身去看了一眼石头,石头连忙又一次点了点头。 本就是个爱玩爱闹,吃了睡睡了吃的懒散性子,突然聚拢所有的精气神来应付家中的事物,终于还是没能承受得住,病倒了。 “哥……” “别动!” “凉……” “凉了好得快。” “哥……” “别说话。” “东西在那边西边柜格子第二间里。” “行了找到了,别说话了。” 郎中很快就过来了,见了赵晴脑袋上顶着的白色方布,有些讶异。 “公子这倒是好法子,避免高烧伤了脑子。” “这个容后再说,先看下舍妹的病情。” 郎中搭了脉后,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其实就是寻常的伤风感冒,每日里饮食休息都不规律,身体的抵抗力下降,受了寒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感冒也是有可能要人命的。 药方一开,郎中和赵微又寒暄几句,便被赵微三五句断了谈兴,给送了出去。回来后便吩咐晴儿身边的小丫鬟过去煎了药,然后赵骁便也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身边妻女尽皆卧床,赵骁心情也好不起来。 “没事的父亲,这里事情我来处理,您若有事,便去忙吧。” 赵骁点了点头,有关家里的一应事务,他都不熟悉,此时也觉得颇为棘手,见赵微站了出来,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勉励了几句。 而赵骁离去后,赵微却发现晴儿身边那丫鬟燕子,居然还没去煎药,有些恼。 “你愣着作甚!” “夫……夫人……说,这是小姐的闺阁……男子不能进……” “赶紧滚去煎药,莫要我踹你出去!” 赵微只是喜欢做一个寻常人,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寻常人,此时心中正有些焦急,上一世中上位者的气势一起,燕子吓了一跳,嘴巴一瘪,缩着脑袋就跑了出去。 “现在冷吗?” “赵晴有些迷迷糊糊的,冷……头更冷。” “嗯,热了告诉我。” 赵晴有些难受,说不出话来,赵微也不再去问,自顾自的翻看起手边的那些资料。 记载得特别混乱,而且是类似流水账一样的东西,并且没有注明时间,赵微只能理解为从前到后便是事情的发展顺序。 “石头,帮我把珠帘叫来。” 石头点了点头,直接就跑了出去。 赵微所料并不差,这类事情多是珠帘帮着赵夫人在打理,所以对其中事情知之甚详,只是转手给赵晴后,就不怎么了解了。 赵微叹了口气,难怪把赵晴累得够呛,这样的话必然是燕子在旁协助了。 燕子药很快就煎好了,浓浓的味道十分呛人,闻着就知道会有多难喝,燕子服侍赵晴,她却是不肯张口。也就是赵微过去亲自喂,她才勉强喝了些。 燕子不敢再提让赵微出去的事情,而且见赵微一直规规矩矩的在桌案旁忙这忙那,松了口气,主母可是专门交待过的,赵微严禁进入到赵晴的闺阁里。 之后便是赵微来回的翻看手边的资料,然后穿插着问问珠帘,或者问问燕子,间隙中再去探探赵晴的额头,问问她是否感觉到热。 这期间忙忙碌碌,却也有条不紊,令燕子和珠帘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石头则是全然习惯了,赵微吩咐了,便去做,没吩咐安心站在一旁就行。 事情大致算是眀了了,大方向上没有错,在地势高背水的地方,搭了些简易的棚子供灾民居住,将所有粮食全部收拢,再统一分发。 但是册子上所记载的,真的有太多鸡毛蒜皮的事情,张家长李家短的,谁拿了谁的什么,谁又占了谁的地面,而这种事情赵夫人和赵晴居然还真的就去协调了。 赵微摇了摇头,这种事情真的是越去协调,对方就越不愿意自己出面处理,只要把问题往上反映就行了,那主家不被活活累垮才有鬼了,那可是一千户人家! 不过也无可厚非,之前几乎都是放任封地的百姓自己发展,没有去强加干预什么,也没有去收过租子,此时家中因为自己的问题,赵骁被罢官没了进项,此时再过去问那些百姓要钱要粮,他们心中能乐意吗? 赵夫人兴许就是想把这些事情办的漂亮些,增加主家的威望,以便日后再有事情,就更加方便一些。 但……说不得这就是那些百姓联合起来戏耍主家的手段。 “哥……” 赵微打断了思绪,连忙起身。 “怎么了?” “热……” 赵微点了点头,冲燕子和珠帘吩咐道:“去弄副担架来。” “石头,去喊两个强壮些的护院来此。” 燕子和珠帘不明所以,虽然听了吩咐,但不如石头干脆,待回来看到赵微居然把赵晴往担架上搬时,连忙出言阻止。 “大少爷你也作甚!小姐正病着,不可擅动啊!” “我没心思跟你们废话,让开。” 珠帘毕竟是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心气儿足,不怕赵微身上的气势:“你虽是家中大少爷,可现在小姐现在病重,挪动不得,你便是把老爷喊来,我也是这般说!” 赵微冷笑,不欲解释什么,扭头冲石头说道:“把她们绑起来。” 珠帘显然没想到大少爷如此霸道,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不过是……你,怎敢!” 珠帘和燕子并没有当真被绑起来,只是被赵微这种干脆给吓到了,还有石头那比赵微还要干脆的……干脆。 赵晴被赵微抱上担架后,只给她盖了一床薄被子,在跟赵晴反复确认她已经不热了以后,将剩下的被褥扛在身上,让那两名护院一前一后抬着赵晴就下了阁楼,前往了赵微所在的东院。 古时候身子发热就会捂,捂一身汗出来,再辅以药物,一般也就好了。但是发热是不能捂的……有可能会引发脱水或者高热惊厥,这时候寻常发热便能置人于死地,和这个也不无关系。可那些寻常丫鬟岂能懂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法难不成还有错?郎中都是这般说的……你一个寻常书生…… 所以赵微不愿过多解释,既然你们照顾不好,那便我亲自来好了。 赵晴反反复复又发了几次烧,赵微则是根据她的情况进行添被盖被,若是赵晴意识不够清楚,没能及时表达冷热而出了一身汗,赵微便让石头帮忙用温水擦拭身体,自己则躲在屋外。 这样赵微和石头忙忙碌碌了一整天,期间再穿插着了解一些封地庄子的事情,同时让新的消息全都送到此处,二人几乎是一天都未曾合眼。 然而珠帘,却是去赵夫人那里,告了一状…… 第六十九章 小小矛盾 赵夫人病得比赵晴早了好几天,昨日赵晴发烧时,她也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此时已经快好了。 珠帘见主母的精神好了许多,便惟妙惟肖的将昨日里赵微那般姿态说辞学了出来,登时将赵夫人气得就要下床亲自去找他算账。 只是卧床时间久了,腿脚发软。 “去!去把樊辉叫上!再多叫几个护卫!把晴儿小姐给我搬回到自己的闺阁里!这个野种,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一点王法都没有了!他敢拦着,便把他给绑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珠帘此时心中畅快之极,得了主母的吩咐没有丝毫怠慢,当即便去请护院了。 “珠帘姑娘,主母确实是这般说的?” 樊辉知道赵微在赵骁心中的分量,而且平日里二人没少打交到,这么好相处的少爷,主母居然要这般对他? 不仅是樊辉,他手下那些人,也都有些面面相觑,平日里赵微少爷手痒,都是寻他们过招,即便自己被打伤了,也不着恼。还时不时的给兄弟们带些东西,这样的一个和善可亲平易近人的大少爷,哪里寻去? “珠帘姑娘,若是你自己去寻大少爷的麻烦,去就是了,不要拉上我们。” 这类声音此起彼伏,竟然是众人统一的想法。 珠帘没想到居然会是这般情形,居然一个人都指使不动,跺了跺脚,扭身就跑回了赵夫人那里。 赵夫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赵微给釜底抽了薪,诧异之下更是暗恨,怕是那推恩令,也是他的手笔吧!为了个区区爵位,居然就断了我赵家根基! “拿着我的玉佩,去请那樊辉,告诉他,若是他再不信,赵家便不留他了!” 珠帘拿着信物,便又跑了过去。 这下那群护卫尽皆面面相觑,相互之间交换了一番眼神,都是曾经随着赵云出生入死的老兵,之间默契常人难以想象。心中都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大少爷面上太难看,若是可以,还是尽量帮衬一二。 于是相互间一点头,都默默的随在了珠帘的身后。 珠帘走得又快又急,连带着一干护院也加快了脚步。这一群人的衣袍下裙摆带起了地上的尘土,悄悄的扬起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缓缓而下。 珠帘总想着走得快些再快些,没注意到期间自己的衣服刮到了些许枝条,连带着树叶也哗哗作响起来。 珠帘心中冷笑,在主母身边当大丫鬟这么久,你可是第一个对我如此不客气的!一个野种而已,若不是得了老爷收留,岂能有你今天?! 珠帘自问平日里对你礼敬有加,居然要绑我?哈——绑我! 今日便要叫你看看,赵府,可不是你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嘭!”珠帘猛然间推开了赵微的屋门。 “珠帘姐姐!” 赵晴非常开心的掀开被子,身上只穿着件白色的斜领长袖里衣便跳下床来。 “你怎么来啦?是娘叫你来看我的吗?”说着话,便把头往屋外探去,可是只瞧见了一众侍卫大哥纷纷掩面转身,并未看到母亲的身影,也没看到有什么好吃或者好玩的东西。 此时珠帘的脸色可谓是非常精彩,尴尬、开心、沮丧、怀疑到难以置信,多重情绪夹杂着脸色来回的变换不定。 “晴……晴儿小姐……你已经好了?” “你怎么能就好了?” “赶紧回你床上去!” “哦……真凶!”赵晴一瘪嘴,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善的赵微,怏怏的转身上了床,乖乖在被窝里躺下后,才用着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我都已经好了……哥哥真讨厌。” 此时的珠帘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了看面露疲态的赵微和石头,又看了看赵晴,然后又看了看赵微和石头。直到身后那群侍卫开始小声嘀咕,自己才回过神来。 “晴儿小姐你真的好了?” “自然好啦!珠帘姐姐没见我这么精神吗?哥哥跟石头妹妹昨晚一宿都没睡,在这里照顾我的,哥哥说,等下石头熬好了药,我喝下了,便送我回去了,哥哥床可舒服嘞,晴儿才不想回去。” “一晚上病就好了?” 赵晴看着珠帘满脸不信的神色,笑道:“要不要我下来跑两圈给姐姐看看?” “躺好!”赵微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哦……” 珠帘还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看着赵晴躺下,并帮她掖好了被角。 “还是晴儿小姐身子强健,竟然一日病便好了。” 赵晴躺在床上使劲摇头:“才不是嘞!是多亏哥哥跟石头妹妹。哥哥说发烧不难治,冷了就添,热了就要揭被子,按时吃药,多喝热水就行了。这些都很简单的!” “就……就这?” “唔……就这,不过说起来简单,难就难在随时二字。唔……哥哥是这么说的。哦!还有!若是出汗了要及时擦掉!” 珠帘猛然就朝赵微望来。 赵晴则是羞红着脸,直接拍了珠帘一记:“哎呀姐姐想哪里去了,都是石头妹妹帮忙擦的身子。” 赵微并非傻子,珠帘这携风而来的气势,和刚才那慑人的眼神,摆明来此不是好事。心中有些厌恶,便搁下了毛笔,一甩袖袍,径直出了屋子。 这一众老爷们都有些尴尬,想说些什么,又不会组织语言,只好挠了挠头皮讪笑了一下,赵微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不用多说,我明白。” 然后赵微顿了一顿:“近日本少爷武艺可是有所小成了,有谁来跟我切磋一下?” 樊辉想找些事情拉进一下距离,缓和刚才的气氛:“我来吧!” 赵微白眼一翻:“我打不过你,今日想欺负我?没门!还有谁?” 这几名护卫都能感觉到赵微的善意,樊辉也知道了他并未往心里去,一颗吊着的心便放了下来。今日这切磋,纯粹就是为了活络气氛,所以都让赵微给赢了过去。双方各自哈哈一笑,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而珠帘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低着头不看赵微,乖乖的朝他行了一礼,并未多言,然后领着一种护卫便离去了。 “改日不可以再这般刻意谦让了啊!” 一声哄笑过后,便是七嘴八舌的“是”或者“遵命”传来。待他们离了院子后,才纷纷刻意用珠帘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定是她在主母跟前进了谗言。” “长得好看心思这般恶毒。” “难怪这岁数也没能嫁出去……” 珠帘有些听不下去了,也不和众人招呼,两眼含着泪的独自跑了回去…… 你们都只会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风吹枝条沙沙响,可是……有些像是在呜咽呢。 第七十章 初抵田阳村 晋阳不开心,因为赵微又是一天都没有出现。 “赵兄,赶紧招呼客人吧!咫尺可能是又去宋家小姐那里了。” 晋阳有些莫名其妙:“宋家小姐?” 陈现手上忙着事情,并没有看向晋阳:“你还不知道吗?宋家小姐离家出走,都闹到公堂上去了,也多亏了咫尺,宋小姐才能安然无恙,不然怕是得多个忤逆的罪名哟……” 晋阳后面的事情都没有听全,只觉得胸口有些堵,你又不认得她,帮哪门子的忙? “赵兄!赵兄?” 陈现见她出神,心中有些快意:“城南还有一家打算合作,我跟他有些渊源,今日去碰个头,你就先自己看好铺面。” “赵兄?” “赵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晋阳回过神来的时候,陈现早就不在了,而身前的人,却是变成了赵微,正在讶异的不停在自己眼前挥着手。 晋阳翻了个白眼,打开了赵微的手,转身走到一旁,随手抓起一块抹布,胡乱的擦拭起来,不去理他。 “怎么了?” 晋阳还是不说话。 “我今日来是来告个别,应是下午就要出发了。” 晋阳蓦然回首:“去……去哪?”说完后就有些发窘,连忙又背过身去。 “家里的封地那边,遭了水患,出了些事情,过去帮把手。” 晋阳有些不高兴,瘪着嘴:“干嘛跟我说。” “啊?”赵微没反应过来,不是几乎每日都要在这里碰头吗,我这不说不让你担心么? 晋阳刚才小脾气使完后,脸蛋就红了起来,店里还有些其他伙计在,居然说了那样的话出来。 好在店里不如外面明亮,加之背着光线,赵微也看不真切。 “听说今年春汛很是厉害,不少地方都遭了灾,你……大概多久回来?” “快则十来天,慢则一两个月吧……肯定会尽快的,毕竟我那么厉害。” 晋阳“嗤”了一声后,还是噗嗤笑了出来,用胳膊比划了一个圆:“我知道,这么厉害,是不是。” 赵微呵呵傻笑。 “还是尽快赶回来,听父……父亲说,若是水患救济不利,怕是会有流民,届时距离近些的州府,百姓恐怕都会往长安城赶来,这样迫不得已怕是要关城门的。” “你……若是被锁在了外面……”晋阳顿了顿,“我没亲眼见过,但是也还是听闻过的,若是起了流民,有不少人都会漠视法度,抢劫闹事会很寻常,若是你得罪了人,很可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家就把你给害了……” “这你放心,我身边很多高手,我自己也会武艺了呢!”说着话就举起了手中黑伞,“这可是兵器谱排行第一的千机伞,怎么样,不担心了吧!” 晋阳一阵嫌弃:“一把破伞,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尽会胡吹大气!” “放心放心,肯定会尽快回来的,答应了朋友一起要去看选花魁呢!” 晋阳眼睛一瞪,直接把手中抹布丢到了赵微身上:“看着你就烦!最好别回来了!” 赵微哈哈一笑,将身上抹布摘了下来,放回到了桌案上:“走了!” “你自己还是要当心!” 赵微没回身,直接背对着晋阳挥了挥手:“知道啦!” 晋阳嘴里嗫诺了半天,终于是顾及身边陌生男子太多,只好轻声对自己说道:“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 赵骁的封地位于黄河与渭河交界处,一个叫做安邑的县城里(今山西省运城市夏县),曾经是夏朝的都城,赵微一行人未走陆路,而沿着渭水顺流而下,不过三五日的工夫也就到了。 赵晴也想跟着来,却是毕竟身子刚刚痊愈,被赵微喝止住了,为此把赵晴委屈的,坐在赵微的床上却不跟赵微讲话。若是二人不小心对视了一眼,赵晴就一定会“哼”上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 随行的,只有石头、樊辉和几名护卫。 樊辉在年前收租税时,在那田阳村上上下下跑了数趟,对当地情况很是熟悉。这田阳村,在当初封给赵骁时,正好有一千户上下,这几年风调雨顺人员添丁进口的,大约变成了一千三百余户。这些人因为毗邻黄河,灌溉方便,家中田地多为良田,在赵骁身为枢密使这几年,又没上门收缴过什么租子,所以着实过了好几个殷实的肥年。 自古山南水北是为阳,同时这田阳村,田姓人居多,因此落得此名。 此时这田阳村中,是赵家的一名管事在负责当地的事务的处理与消息传递。此管事姓赵名德,为人做事颇有几分干练,但此时已然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有些焦头烂额。 这事儿还得从朝廷将此地一千户的食邑封给赵骁时说起。 自古分封其实都有一个问题,不论是郡、县还是村,实际是一个整体,里面的军、政、财等,是密不可分的。可是目前的这个汉朝,担心重蹈周朝的覆辙,所以将军政大权一概剥离,只留财权。 是以封地上即便有些王公贵族,他们是没办法威胁朝廷的。 可这样就又有了新问题。 若是这个地方是个万人大县,分封的人占据其中一部分地方,是很难和这县中的其他九千人剥离出来的,所以很难脱离朝廷的掌控。 但若是封了个万户侯,而这个县正好是万人县,那……事情就会比较麻烦了。县令几乎是形同虚设的,县衙无钱,一切全靠朝廷下拨的资金接济,那……可想而知,其实等于是朝廷把军政也拱手让人了。 因此朝廷也格外注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对于村落而言,就没那么严格了,集一村之地起兵造反?莫非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但这样朝廷不头疼了,可县令却头疼上了…… 你是我下辖县的村落,但是我从你这里一毛钱的税都收不上来,你这里但凡出了些问题我县令还得跟着一起倒霉,凭什么? 心中若有所懈怠,带来的必然是行为上的一些懈怠。 县令为了方便管理下辖的所有村落,一般都是由村里的里正代为管理,也就是如今人口中的村长。 起初这里正也是很头疼的,这么大一摊子事情,自己何德何能啊?担得起这么大个责任?自然事事请示早晚汇报。可过了段时间以后,里正发现,自己即便是有些事情不去汇报,县衙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下来核查跟监管。 于是,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一个小小的里正,便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美妙滋味。 这田阳村的里正名叫田忠义,是个村里田家的一个落第秀才。族长叫做田斯,之前也是几代务农,有些德高望重便被推举为族长,从辈分上讲,算是田忠义的族叔。 位于田阳村村北的一块高地上,这二人和族中其他管事的几位老人,齐齐望着西南方已经被水漫过去的大片良田,田斯心中颇有些唏嘘。 “这春耕……怕是要被耽误了……这样,可是一年都要饿肚子的。” 田忠义却是有些不在乎:“我们都是些佃农,若是饿了肚子,自可以找主家讨要,田叔不必为这种事情介怀,族中子弟的性命才更要紧。” 田斯斜了一眼田忠义:“身为里正,做事莫要如此想当然,若是主家也无钱粮养活我等呢?前些年是主家心善,放任我等不管,现如今主家过来接管了,还是莫要耍这等小手段的好!” “族叔做事还是太过保守了,堂堂大将军岂会无钱无粮?随意搜刮一点,吃些空饷出来,那油水不必咱们这些小打小闹要多得多?” “他若非出了困难,又怎么想起他还有块封地?!去岁安排姓樊那人过来挨家挨户催缴,差点便都穿了帮!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见得人不比你多?别看他是个年轻人,行事都甚为和善有礼,可一看就不是善茬!咱们主家可是大将军!杀人不眨眼的,莫要忘了!他一把火可是烧掉了卫国十万疯子!十万!” 田忠义偏过脸,嗤笑了一声,显然很是不屑。环视了一下四周那些偏房或者小姓氏的话事人,心中有种怀才不遇的愤懑感。从那樊姓小子的行事作风来看,要么是他本人胆小怕事,要么便是整个赵家都胆小怕事,这等人,有何可惧? 一群鼠辈蝼蚁!有心无胆的墙头草!不足与谋! 边上一人插话:“老朽也觉得,田族长所言极是。从今日赵家行事来看,已经开始专门安排人手来处理这里的一应事务了,虽然处事手段太过稚嫩,但起码可以看出主家人的态度,若是继续耍这等小手段……” 田忠义摇了摇头:“詹族长,若不让他们跌一些跟头,他们怎会把田阳村的事务继续交由我等处理?趁着他们焦头烂额之际,由我出面一挽狂澜,那我必然被主家所倚重,让我继续为这田阳村的里正。” 田忠义又一次环视四周:“这是我们事先早就商议妥当的!若田阳村还是我为话事人,那瞒报个五百户岂非易事?难不成他们还能找出人手来重新统计户籍不成?!这样也只是之前分给各位的利润薄了一些,但!是不是有比没有强?!” “是不是!” 田忠义此时已经站起了身,而那些打退堂鼓的人,眼神都有些闪烁,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却也没有跳出来否认。 赵骁不在封地,实际这些税收是照常缴纳的,这其实就是里正的本职工作而已,但是……一千人的赋税,那是多大一笔财富,自己如何吃得下?田忠义深知有肉一起吃的好处,大大方方的把田阳村的各族族长集中到了一起,将这笔财富给瓜分掉了。 詹家的族长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听闻今日主家的大少爷顺着渭水过来了,上午刚到的风陵渡。来的约莫有六七人,还有一名女子,到了后并没有去帮赵德的忙,反而一头扎进村子里四下闲逛,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田忠义一愣,忙问:“各位族长可吩咐好族中子弟了?口风可得守紧!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们都得完蛋!” 看着众人纷纷点头,田忠义松了一口气,为了这一次,各家各族可是花了不少力气,之前吃下去的吐出来了不少,要是这时候功亏一篑…… 跑去闲逛?居然不去看看受灾的百姓?田忠义嘴角突然就勾了起来。 此时的赵微却是一家一户的正在串着门:“樊大哥,你上次来也是这般,没人愿意搭理你吗?” “他们头一次看见外乡人时,都很热情。然而第二次挨家挨户来催缴时,就开始各个避而不见了。要么就是语焉不详,不肯配合。” 赵微点了点头,和刚才所遇一般无二,显然是被人统一过口径了,不过这也能体现出这村子凝聚力不错,是个好地方。 “受灾的现在都安置在哪里?” “在东面,我带你去。” 若说未受灾的地方,那青天、白云、犁耙、草屋、乡间鸡鸭鸣,鼻尖还能嗅到一旁清新的河水气息,时不时还能听见骑牛牧童的欢笑声,确实是一幅难得的春日田园美景图。 然而安置那些灾民的地方,却有些凄惨了。 他们居住的就是些简易的窝棚,棚间都露着缝隙,可想而知夜间一阵冷风袭来,睡在里面的人得是怎样的感受。这地方地势虽然略高,但显然占据了不知谁家的良田,正逢春耕时节,为了照顾这些灾民,却只能被迫荒掉了。 “帮忙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地。” 樊辉闻言眼睛一亮,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子,一下就发现了一个切入点,于是连忙吩咐身后一人。 这名护卫叫黄退之,擅使一口大刀,平日里最喜欢跟赵微打交道,因为不擅拳脚,反而和赵微这个新手斗得旗鼓相当。此时不需樊辉说,他在身后已经听见了,很高兴的应了声是,扭身便准备去打听。 赵微连忙拦住了:“换身衣服,打扮成他们的模样。” 黄退之会意的点了点头。 这里是临时的住所,赵微四下看看,没有看到任何一口井,反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到其他人的便溺之物,甚是恶心。 而不远处,还有两人正在争吵,顺着风,赵微凝神听去,发现是在说什么“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或者“现在可是我们在挨饿受冻”之类的话,心下笑了笑。 看来怨言还是有的,有怨言就行。 不过这里实在太脏了,若是起了疫情……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第七十一章 引蛇出洞 赵微在田阳村逛了大半天才去寻赵德,而赵德此时却还在处理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 赵微没说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事情特别简单,就是两人春耕时相互借了些夜香,答应好的借了十舀子,还就要还十舀子,结果底肥施好了,土已开垦完了,种子都撒进去了,又过了十来天,才发现两人舀子不一样大! 十天后才发现不一样大的舀子,就算有差异,又能差到多少? 反正舀子大的就觉得自己吃亏了,非要舀子小的赔钱!舀子小的就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就差那么一点的事情,这会儿就算赔给你了,你也施不了肥啊! 双方各自都不乐意,就闹到赵德这里了。此时的赵德所处的,其实就是一个青天大老爷的位置,需要乾坤独断,还要一碗水端的平,能让二人心服口服。 这事儿在赵德心里觉得,真不是人能干的,自己其实是已经快疯了的,虽然读过几本书,可也架不住天天这么闹腾,还都是这种屁大点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别看此时不少人围着瞧热闹,可一旦自己处理完了,必然又有一对扭打着就上来了…… “不过那么一点点夜香,让他明日拉给你就是了!什么事都要这么纠缠吗!”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庄稼少施了一点肥料,收成必然不好,若是短了斤两,难道主家赔给我吗?此时哪里还是一舀子夜香的事情了!” “那你待如何?” “若是他家今年收成比我好,需得把比我家多出来的那部分,匀一半给我!” “你痴心妄想!”这次都没轮到赵德说话,两人就开始厮打起来。 两个男人放佛泼妇一般,撕扯抓咬,赵德已经很及时的去分开二人了,但二人身上的衣服依然扯坏了,赵德脸上也挨了一爪,划了好大一个口子,隐隐渗出血来。 樊辉见了连忙想要上前,赵微却一把拦住了。 樊辉诧异,赵微努了努嘴,樊辉正好便看见了原本刚才还在撕扯的二人,见赵德破了相,居然就停手了,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继续厮打着就离开了这里。 樊辉恍然大悟:“原来是故意的!” 赵微点了点头:“待会儿再说,让进来告状的先回去,要用午膳了,跟他们说,要打架,忍一会儿,下午再来打。” 樊辉和几个护卫过去将人驱赶走,赵微则是过去将赵德扶了起来:“辛苦德叔了。” 原先的赵德在这里主要负责上下信息的传递,有些他能拿主意的事情,他就定下了,不能拿主意的便着人驱船送回长安。也得亏如今是春天,连日里来刮得都是东风,使得船只可以逆流而上,若是进了夏秋季,消息都只能用快马传递了。 而这样的消息便利,带来的便是一条条的讯息送到了赵夫人以及赵晴的案头,硬生生把二人累垮了。 现如今,京城里已经一连几日没有解决的法子传来,积压了不少起像今日这样难处理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好赵德自己硬着头皮去解决…… 午膳是临时准备的,有肉夹馍,也有当地的特色煮饼。几个老爷们就那么围一桌,赵微嚼得香甜,其他几个则是略略有些局促。 “这煮饼好甜。”赵微咬了一口没能咬断,拉出了长长的细丝来,“要不要尝尝?” 石头很坦然,他早就习惯大少爷这般姿态了,直接凑过头去,在赵微递过来的那半块烤饼上咬了一口,一样拉出了很长的细丝,扯动间不少芝麻粒也漱漱落下。 “你们怎么不吃?” 樊辉和赵微打交道多,也不见外起来,拿了块肉夹馍,挥着手冲大伙道:“来来!吃!吃!” 肉汤配饼,伙食不错,那几个护卫吃起来不讲究什么吃相,稀里哗啦的好似风卷残云,吃完也是直接用衣袖一擦嘴:“德管事准备的吃食从来都不含糊!” 边上几人纷纷附和夸赞,结果赵德心情反而糟糕了起来,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樊辉见了笑道:“别愁眉苦脸的了,上午那两个泼皮根本就是在耍你呢!” “就那点夜……” “哎哎!”赵微连忙挥手制止,“容我吃完你再说!”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哄笑,纷纷附和插话。 “快吃吧!多大点事。” “换我心里装着这东西,我也吃不下去啊……” “大少爷在这呢,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赵微也笑:“你们就是想累死我呗……来来来,不打算干活的都不许吃了。” 这一阵笑闹,让赵德的心情好了不少,用完了午饭后,有些期期艾艾的凑到赵微跟前。 “大……大少爷,老夫……老夫,无能啊……” 赵微此时还在和石头分食一块煮饼,手中一边掰着饼,一边笑着说道:“德叔不必这样,这本就非你所长。如今你强行顶上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等会儿教你个法子,下午应该有用。” 赵德闻言眼睛一亮:“还请大少爷赐教。” 赵微呵呵一笑:“先帮我们安排个落脚地吧,这事儿待会再说。” 安排衣食住行这些,都是赵德擅长的,不过在安排石头上,有些犹疑。毕竟此时还遭着灾呢,住的地方那几个护卫挤一挤还是可以的,石头是个女婢,如何去挤?接着就想起了午饭时赵微跟石头之间相处的姿态来。 这黑瘦婢子倒是好福气,样貌一般,有些瘦弱,竟如此讨大少爷喜欢,能得他亲手喂东西吃,怕以后是要被纳入房中的。 主意打定以后,事情就好安排了。 赵微也不在乎这些事情,听他说安排好了,也就点头应了下来,接着就将下午该用何种姿态该如何应对,一一告诉了赵德。 这一番传授就花去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而赵德有些地方还是记不大清,干脆就用纸笔写了下来,来回翻看,默念背诵。 今日的风格外轻柔,拂在面上,丝丝滑滑的,还会有些痒。风中有着黄河水那独特的泥土气息,轻嗅一下,竟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芬芳。太阳并不如何烈,晒在身上暖暖的,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这里的事情还是得快些,有机会到是可以把幼悟给邀来玩玩。南边不远可就是几乎后世人尽皆知的风陵渡了,只是如今并没有那么闻名遐迩,只有一些靠着黄河讨生活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 黄退之回来得很快,打听得很清楚,那块用来安置受灾百姓的地,是田阳村詹家的祖产,是族长主动让出来做安置灾民使用的。 赵微都有些赞叹了,这思想觉悟…… “还没用午膳吧!” 黄退之点了点头,赵微拍了拍他的肩:“快去吧!” 这田阳村不只一姓人家,应该也是一个切入点,大姓是田,小姓是詹,詹家的祖产用来安置灾民,还是族长自掏腰包,有意思。 “樊大哥!” “大少爷。” “若是去请安邑县令派些衙役来,可有难处?” “上次来这里,便是麻烦的安邑县令,老爷的面子还是管些用处的。” 赵微点了点头:“现在便去吧!后日正午赶回来,借些衙役来,多多益善。就说有一桩大功劳送给他!” 樊辉在协助赵微散布流言时,提出过不少自己的看法,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些事都应证了,大少爷的推测是准确的。 因此这一次樊辉没什么废话,很爽快干脆的领命而去了。 樊辉出发后,赵微则继续踱起步来,赵德那边……有些令人不放心,也不知能不能把幕后之人引出来,还是需要去看看的。 此时的赵德心中比上午有底气多了,一改上午的姿态,开始厉声喝问因为区区一泡屎而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 “这等小事,若我不在,你二人如何解决!” 这两个人没有想到不过中午片刻工夫,赵德居然一反常态,将问题抛了回来:“我等升斗小民,怎会知道如何解决!这种事情,自是需要主家人来主持公道了!” 赵德闻言,皱眉思索自己刚才背诵好的话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后,激动的用右拳砸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掌心,接着就冲着那二人一阵冷笑:“那我问你,以往你是同谁互借夜香的!” 赵微在一旁看得尴尬癌都快犯了,整个姿态也太做作了。 “村北的田麻子,村南的詹二蛋,都有借过,可偏偏只他一人,胆敢如此欺瞒于我!” “来人!去把田麻子和詹二蛋唤道此处来!” 一名仆从出列应了声“是”之后,赵德突然想起有事情没交代清楚,赶紧又把他招了回来,凑过头去低声耳语了一番。 赵德的这副姿态,着实让底下站着的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他一会儿高深莫测,一会儿又像是个充数的滥竽?二人互望一眼,都有些想不通,这会儿他再喊两个人来又有何用? 不多一会儿,田麻子和詹二蛋,各自拿着自己的粪舀子一起赶了过来。堂下二人看着这粪舀子,才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来。 这下四把粪舀子放在一起,大小均不相同,底下一直叫嚣的人,顿时哑巴了。 “我再问一次,我们赵家没来接管封地时……” 赵德话说一半,突然就终止了,只见他装作踱步的样子,背过身去,捻着手指喃喃自语:“下半句是什么话来着……” 赵微在旁边看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心想这老管事还好知道背过身去……不算搞砸。 赵德又是一次右拳击左掌:“哦对!你二人如何解决这种事情!” 堂下站着的二人很难受,有些闹不明白,这老管事莫非是在扮猪吃老虎?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了。 “说!” “是……是村里的里正,处事为人公平公道,在下心中佩服。若是他来处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是接受的。” 赵德闻言大喜:“是否把他唤来,由他处置,你二人便心服口服了!” 这两个人再一次互望一眼,原本的计划便是成功把里正给引出来,由他来处理一应事务,然后接下来便都顺理成章了,可是……怎么这会儿反而觉得,下面的话有些不太敢讲出口了呢? “是!或者不是!” “是……” “好!” 赵德转身,再次招呼那名仆从过来:“帮忙去请里正过来一趟!就说这边有些事情实在难以决断,请他施以援手,一个字都不要差!记得了?” 赵德说完这些,就把这几个人暂时安置在一旁,转而接待起剩下的人来,不过这一次赵德并没有自己来进行协调矛盾,而是转变成为了一名书记官,把这些人的问题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与此同时,田忠义正搂着自家小妾哼着小曲儿,盘算着事情后面大概会走到哪一步。 “老爷~”这小妾只说了两个字,却是把音调转了好几回,“想什么呢?奴家相中的那只簪子,到底何时买给人家呀?” 田忠义对此很是受用:“记得的,记得的!你的事儿啊,我都记得的,我在想那赵德应该撑不久了吧?若是在主家跟前显露出自己办事不力,最后再请我出面……” 田忠义话没说完,但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 这小妾擅察言观色,见状连忙笑盈盈的起身恭贺一番。 而此时,田忠义家里的心腹仆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叫响了房门:“老爷!成了!事情成了!” 田忠义缓缓起身,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襟袖摆后,打开房门,缓缓开口:“慌张些什么!镇静些!” 这仆人见老爷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不禁好一阵佩服,不过几年时光,便挣下如此大的家业,说老爷是当世的管仲乐毅怕是也不为过!于是连忙就是几记由衷的马屁送上。 “把你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细细说来,莫要有遗漏!” 此人一直藏在围观赵德断案的人群中,从暗中观察,获取的讯息,往往比在明处要多出许多来。因此他便把赵德上午以及下午的所作所为尽皆描述了一番。 尤其是见到家主来了后,整个人想要表现出自身非凡的才学,却又总是失败的滑稽模样。 田忠义听后仰天大笑:“这赵德真是无能之辈!在自家大少爷面前想展露头脚,反而弄巧成拙了!这大少爷时机来得如此之好!真是天助我也!” “老爷,过来请您过去的人怕是很快就到了,您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吧!” “呵呵,不急,此时急的是他们。来,准备热汤,我要沐浴更衣!” 第七十二章 夜色如水人温柔(四千字大章 今日就一更) 田阳村的乡间阡陌里,日头已经开始逐渐西斜,夕阳余晕透过层层枝叶撒在这红砖青瓦的房舍上,给它抹上一层黄灿灿的颜色。河岸边的柳树在春风下被裁剪成条条丝绦,迎风飘摇。不远处的房舍中,烟囱已经开始冒出缕缕炊烟,告诉人们此时距离傍晚,已经近了。 田忠义在这短短几年,家财已经非同凡响,但是依然不敢太过招摇。家中未曾买马,只有一辆牛车,用一头小毛驴牵着。此时的他正侧坐在这敞篷的牛车之上,欣赏着哺育他的田阳村。 “老爷,还要再慢些吗?” “不必,这样就挺好。” 田忠义主仆二人到赵家临时的驻地时,天边晚霞映照的云彩已经泛成了金色。 田忠义没想到,此时此处居然如此安静,自己安排的那些人都排成了一股长队,时不时探头往前望去,看何时才能轮到自己。待田忠义出现时,一群泥腿子纷纷笑着打招呼,反而造成了些许混乱,田忠义则一一微笑着点头回应。 进了堂内,田忠义才发现上首坐着的,仍然是那赵德,此时一副书记官的模样,详细聆听询问下首站着的几个人,然后用笔记录着些什么。赵德旁边却是站了一个人,此人个头很高,身子看起来比经常下地的那些庄稼人还要结实许多,一身读书人的打扮,一会儿看两眼赵德记录的东西,一会儿又四下扫视打量一番,姿态气度颇令人心折。 接着田忠义就看到这人微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然后田忠义下意识间就是拱手一揖。礼行完了才想起,自己可是里正,怎么胡乱向一个陌生人行礼。 只见此人同样也是回了一礼,然后笑道:“直接说事情就好,不必拘礼的。” 这下赵德才抬头看见了田忠义的存在,连忙起身道:“田里正您可算来了,快来快来!请上座!” 田忠义翻开赵德所记录的那些东西,自己都强忍着才没能笑出来。 只见上面写着的,不是谁家踩坏了谁家的秧苗,要求赔偿一株一模一样的,就是谁家的狗吓到了谁家的鸡之类。 田忠义忍住笑后,心中不由得又暗自得意,村里面的人可比不上京城,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可你们见过大世面的,又如何了?乡里乡亲的事情,当真随便安排一个人来就能解决吗?还不是得倚仗我! 当即就按照上面记载的一件件一桩桩,当着赵德和赵微的面,处理给他们看。 此处不提那些人原本就是田忠义的授意,因为这么多件各式各样的矛盾,单靠他一人肯定想不出来,顶多就是他下达了一个较为笼统的指令,具体细节就靠底下村民自由发挥了。 这样的话,仅看田忠义的做事章法,就能看出来他确实有几分能耐,有些事情考虑得十分周到,处理起来也十分得体。 赵微一边点头赞叹他的处事能力,又一边暗暗叹气,就是有些可惜了…… 原本赵微也只是隐隐有些猜测,这背后必然是有人暗中使绊子,至于身份和目的赵微也不甚了然,而此时看到田忠义恍若金甲战神一般力挽狂澜,心中大约也有数了,此事即便他不是主脑,也脱不了干系! 升斗小民想和一等忠勇伯斗,即便有那个胆子,想必也不会太过分,那所求的,应当便是日后这里的话事人身份了,此人身为里正,嫌疑最大。 下面就要看黄退之那边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后日……应该能见分晓。 赵德又不知赵微心中所想,就有些愤愤然,因为田忠义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那个粪舀子的事情。而赵德的处理办法和田忠义的办法并无二致,区别只是底下这两人接受了田忠义的调解,却没有接受赵德的调解。 田忠义则是一直没停的处理这些鸡毛蒜皮,同时也在留意身旁一老一少两个人。年轻的应当就是那赵家大少爷了,见他在一旁不停点头,而那老的面色有些不愉,心中更是得意。 这三个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持续到了日头已落。 这登记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大半,田忠义有些好以整暇:“余下的,明日再来吧!” 那些村民自然无不应允,各个满口称赞田里正处事公道,令人信服。 赵微看着他们在这里唱双簧,适时的出现也捧了一捧田忠义,告诉了诸位村民,明日这个时候,依然会是田里正在此为大家主持公道。 这姿态自然换来的就是一片叫好的声音,仿佛其乐融融大家庭。 与赵微等人告别后,田里正反而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来,此事是否太过容易了?这大少爷便如此脓包吗?从外观之,似乎不像啊…… “去打听一下,这赵微到底何许人也。” 那仆从领命之后,便从黑暗中消失了。 夜晚的乡间甚为恬静怡人,天空中繁星点点时闪时灭,那一轮明月照耀在赵家驻地的屋角,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一干护卫已经笑闹着簇拥着去睡了后,整个赵家驻地就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及偶尔窗外水塘里的阵阵蛙鸣。 此时的赵微坐在门口屋檐上,双手握拳撑着下巴,思量着些许事情。 从黄退之那边得来的反馈看,事情是在按照自己预想的走向进行着,今日这田忠义也并非蠢人,应该会掉到自己挖好的坑里面。 念及此处,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和蠢货打交道最累,很难预知他下一步的举动,幸亏他不蠢啊…… “少爷……” 赵微闻言回头过去:“怎么不睡?” “我……石头……要是睡着了,少爷就没地方睡了……还是,还是,一起吧……” “行了,去睡吧,我还要想些事情。” 此时的石头,依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赵微却能看出她的一丝窘态来,因为石头发现眼神跟少爷眼神碰撞了后,就赶忙偏过头去了。 石头听到了赵微的话,身子转了转,有些想顺着他的意思,可又将身子转了回来,想再次开口。嘴巴张了两张,却没发出声音,转而继续又转了转身子。 赵微看着笑了出来:“你在这里卡bug呢,来来回回的。” “啊?” “没事,去睡吧。我凑合一下就好,后天应该就能回去了,将就两三天不碍事的。” 石头终于在黑暗中隐没过去了,赵微坐在门槛上,淅淅索索间听见了里面脱衣的声音,不由得又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现在不过十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就是一个半大孩子,可自打那日她对自己敞开心扉以后,整个人态度似乎都有些不大一样。平日里朝夕相处最多的人便是她了,身上有些细微的差异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比如……以前她的内衣都是男式的,现在,却变成女式的了。 表情也不再似以前那样木讷,似乎是在努力的学,但毕竟隐藏自己的时间太久太久了,接触的女子又太少,学起来总归有些可笑。赵微就亲眼见过石头对着梳妆镜,学赵晴说话时的表情,结果让赵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时石头也从镜面发现了赵微,当即把镜子按倒,捂着脸跑到一旁躲了起来。 还好,今日这月光甚美,要是身边再有杯小酒……难怪那么多诗人喜欢月下独酌。要是能鼓捣出来一些饮料就好了,此时酒的度数已经不低了,虽然达不到后世白酒的那种程度,但显然这一世的人已经知道如何进行精酿了。 饭桌上若是不喝,吃饭时容易掖着,若是喝了,又容易醉。到时候弄些饮料出来?这样倒也可以,宋小娘子那里光卖糕点的话,怕是很快就要有仿制的了。 汽水……还是奶茶呢? 赵微的思绪正天马行空的遨游在无边无际的广袤宇宙里,石头却又重新冒了出来。 “少爷。” 赵微回头,吓了一跳:“哎哟!你也不冷!” 此时的石头却是一身雪白肌肤,身上就一件肚兜,下身一条亵裤,都有些松松垮垮的,夜间的晚风一吹,随风荡啊荡的,在勾勒出玲珑曲线的同时,看起来也有些楚楚可怜。 石头确实有些冷,因此拿手不停的擦拭着胳膊,赵微连忙起身,横着把她抱了起来。 “啊——” 石头掩嘴惊呼,她没料到少爷居然会这样,心中顿时嘭嘭嘭跳得极快,眼睛也不由自主的闭了起来,呼吸加速,一阵阵鼻息喷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睡里面,还是我睡里面?” “喂——小丫头。” 石头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压根就没听到少爷在说什么,即便睁开眼,也有些不敢看他。 “你睡里面吧!” “嗯……” 石头这下算是听清了,连忙挪了挪身子,躺到了里面。不过等了片刻后,却发现没有任何动静。少爷此时和衣而卧,也没有盖上被子,身子向外,侧着身,背对着自己。 “少爷……” “安心睡觉,莫要说话!” “嗯。” 石头应下,可过了片刻后,一阵幽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少爷……” 赵微有些无奈的转过了身子,看着石头,而石头则是连忙把视线偏转开去:“这样睡,难受……还是宽衣吧。” 赵微无奈的叹了口气,定定的看了看石头:“你确定要这样吗?” “我……石头……我,我听说,贴身丫鬟都是这样的……” “你还太小了。” “石头不小了……已经来过月葵了……” “你懂得倒还不少,谁教你的?” “晴儿小姐……也就……前些日子的事情,石头听晴儿小姐说过,来过葵水的女子,就可以生宝宝了……” 月光格外温柔,透光窗楞沐浴在二人的身上,赵微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看着她此时白皙异常的肌肤:“这是你原本的肤色吧?” 石头轻轻地闭着眼,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说话都有些打磕绊,显得期期艾艾的。 “嗯,是,是的……需要一直想着,才能……才能维持黑色,不,不想事情了,就是白色了。” 赵微笑了笑,也不去追问她原因,担心问到什么她不能讲的事情。 “我说你小呢,是说你年龄太小了,这个时候若是怀了宝宝,你可能会死掉的。” “可……石头听说,若是不想要那个孩子,有些药是可以把他给流掉的。” “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确实有些药物,会将怀着的孩子打掉,但是那样会伤了你的身子,甚至你以后就再也怀不上宝宝了,所以你莫要想这些,乖乖的长大就好了。” 石头点了点头,把身子朝赵微这里挪了一挪,头轻轻的抵在了赵微的下巴上。 “这些……还是少爷你告诉石头的……” “嗯……” “嗯?”赵微反应了过来,“我说的?” “少爷刚来赵家不久时,当时在跟晴儿小姐说那琵琶记的故事,石头在一旁也听了的……” 赵微闻言开始在脑海里翻腾之前的记忆,琵琶记里有这桥段吗? 石头抬了抬头,看着蹙眉没说话的少爷,难得的抿嘴一笑:“当时晴儿小姐说,不喜欢那蔡伯喈,明明已经有了妻室,却还入赘丞相家,典型的负心薄幸贪图富贵的伪君子。” “而……少爷你却说,若是……若是……宰相家的姑娘,只穿着肚兜亵裤出来,这蔡伯喈定然也把持不住啊……不能全怨他……” 听到这里,赵微望了石头一眼,这小丫头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居然全记心里。 “当时晴儿小姐不知道少爷在逗她,使劲在骂这蔡伯喈不好,还说少爷这故事不好,当时就说了,若是怀了孩子,这蔡伯喈那才是万死莫赎,然后……” 赵微想了起来,笑着接话道:“然后我便说了,也是有药物可以把孩子流掉的。” 石头闻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一次将头抵在了赵微的下巴上。 “少爷真的不宽衣吗,这样不舒服呢……就,就,就……就只是宽衣呢……” 赵微闻言笑了笑,坐起身来,开始一颗一颗扣子的解了起来。石头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赵微解上面,她就解下面。然后很快两人就碰到了同一颗,两人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接着就是各自抬头…… 夜色温柔如水,赵微笑着松开了手,石头则羞赧的低下了头。 “睡吧!” “嗯……” 石头把身子往赵微身边拱了拱,赵微则干脆搂住了她。 石头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睡在一个人的怀里是怎样的感觉了,只觉得此时有着满满的安全感,你护我一时,我便护你一世,一生一世。 而赵微……鼻尖轻嗅着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彻彻底底的失眠了。 偏远的田阳村西北,一些还未安寝的人家也渐渐的熄了灯火,整个村落就只能看见那眨着眼睛的闪烁星辰,还有那柔和的月光,一同守护着这一片陷入了沉睡的大地。 第七十三章 来到田阳村的第二天 在上一世,女子打扮得很魅惑,主动投怀送抱的事情并不少有,只是后来急流勇退,去了学校那个环境后,这种事情就再也没发过了。当时自然是你情我愿逢场作戏,而此时再遇见同样的场景,却是另外一种别样的情绪了。 欲望这种事情,谁都会有的,只是阅尽繁华以后,反而更容易进行克制,不再追求肉欲上的巅峰,更重视灵魂的交融。不然今日这事,还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好在……好在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吧,若是赵幼悟躺在自己身旁…… 想到哪里去了。 自打那日在礼泉坊,石头搂着自己脖子的那一番剖白,其实心理上对石头就已经有了准备了,只是今日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这小丫头面冷心热,不喜欢动嘴说,事情都记在心里。 不过她在和自己独处时,已经改变许多了。 很显然,赵微失眠了,脑子里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迷迷糊糊间,也进入了梦乡。 石头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的时候,头依然枕在赵微的胳膊上。 石头担心吵醒了赵微,就没有下床,而是趴在床上用双手撑着头,悄悄地打量着赵微的模样。 “睫毛好长呀,一根,两根,三根……哎呀!”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石头见因为自己的关系,被子被撑开了一条缝隙,担心赵微受凉,就赶忙把被子给掖掖好,结果就将自己和赵微隔了开来。 石头脑中回想晴儿小姐噘嘴的模样,便努力的学了一个这样的表情,然后将刚才掖好的被子掀开,自己又躺进了赵微的怀里,胳膊和腿都搭在了他的身上,仿佛八爪鱼一般。 咦?这个是什么,这么硬。 石头的腿碰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天真的少女伸手就探了过去,轻轻地把它给握住了,接着就感觉到赵微整个身子都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才发觉,这是赵微身体的一部分,手便仿佛触电一般收了回来,心砰砰砰跳着的赶紧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而赵微,却已经醒了。 做了一个春梦,有些在所难免。 咦,这小丫头的呼吸有些不对劲。 赵微这些日子也一直在勤练赵骁所传授的内功,虽然进展十分缓慢,但对呼吸以及气息的运转有了些体会,此时这丫头…… “石头?” 话音一落,结果这丫头反而将脑袋埋得更深了,隐隐间已经看见了她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庞上带了一抹红晕。 “别装啦,我知道你醒啦!” 石头彻底将头埋了进去,耳朵都看不见了。 赵微笑着将手轻轻抚上了裸露出来的光滑背脊,少女太过瘦弱了,不过腰身线条却是异常明显,雪白的肌肤仿佛绸缎一般。 这一下,石头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一下就坐起身来。 “帮我拿条底裤,要换。” 石头不吱声,飞快的跳下床,胡乱把衣服一披,就翻了件赵微的衣裤出来,看也不看的就丢到了床上,然后整个人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然后下一刻又飞快的冲了回来,“砰”得一下掩上门,直直的又扑回了床上将头埋了起来。接着赵微便听到了屋外那帮糙汉子放浪的大笑声。 赵微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便也笑出声来,石头则直接将被子都盖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一群护卫习惯早起晨练,和赵微能够相熟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此时几人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再想着以往赵微此时早就已经起床了,便都是会心的一笑。 “以后对着石头姑娘,咱们可是要客气点了。” “记得听大少爷提起过一次,本名是叫做欣怡,石头什么的,少爷喊喊也就算了,咱们还是得注意些,莫要乱喊了。” “家中那么多丫鬟,珠帘、燕子、杏儿,个顶个的好看,没想到少爷居然相中了这个小黑丫头。” “咦,不对,我怎么记得刚才她一点也不黑?” 黄退之这话一出,众人尽皆反应过来,然后都开始回忆刚才的场景,各自记忆都不相同,相互间争执了几句后,看见了已经收拾整理好的赵微和石头一起出了房门。 “我就说你记错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与赵微打过招呼后,便一同用早膳去了。 田忠义那边,此时正一边用早膳,一边交待有关防治疫情的东西。 “老爷,开水……能治病?” 田忠义哂然一笑:“你听吩咐办事就行,再给他们搭个简易的窝棚,不能让他们随意便溺,他既然现在倚重我,表面功夫总得做做才是。” 那仆人点头应下。 “哦对了,有关他的消息,打听的如何?” 这仆人“嗤”得一声笑:“回老爷的话,在下觉得您有些高看他了,据说他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纯粹是负责管事的夫人病倒了后,他才不得以顶上的,在京城里了传的都是他的风流韵事,看起来仪表堂堂,实际一肚子男盗女娼,吃喝嫖赌的事儿根本没少干过。而且啊……据说他根本就不是主家的亲生儿子。因此依小的来看,他来此很大的可能性是想快些把事情解决,尔后便能在家中站稳脚跟,听说他们连后日的船家都已经约好了!” 田忠义一颗心扑通一声,彻底的落到了肚子里。 “哈哈——这等无能之辈,当真是天助我也!” “那……刚才那开水和搭茅厕的事儿……” “这个事情继续,另外再安抚一下詹家,就说好日子马上就来了,今年的损失,会尽数给他补上的!” “老爷,詹家那边一直有人在盯着,没看到有外人进出,京城里那群体面人,总不能翻墙头吧!”这仆人开了个玩笑,田忠义很给面子的笑着附和了两声,“只是灾民那里,昨天下午开始情绪就很是不稳定,抱怨连觉都睡不了,这田阳村待不下去了,要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费了很大力气才弹压下来。” 田忠义闻言咬了一口手中的大蒜头,配合着嘴中的面条赶紧嚼了嚼咽下,用筷子点了点这名仆从:“把许诺给他们的,先分发下去一部分。” 说完后叹了口气:“早就跟他们说了,此时钱粮给了他们,他们也没地方收着,反而招贼,既然不信邪,那就先随他们去。回头真有了矛盾再做处理吧!” 仆人应下了后,见田忠义没再有其他的交待,便退了下去。而田忠义则坐在桌前继续皱眉思忖了片刻,思索是否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想了半晌,并未发现什么漏洞,便用筷子狠狠拌了一拌已经有些坨了的面条,夹起一筷子送进了嘴里。 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七十四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田忠义用完了早膳后,就坐着牛车来到了赵家驻地。 今日在这里候着的人比昨日少了许多,让田忠义面色有些阴沉。人数和昨日册子上遗留的事情,显然对不上号,摆明了是不少村民认为事情已定,无需费神了。 田忠义只好放缓了解决问题的速度,但还好,赵德在一旁一直拿着书册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跟着学习,那个大少爷却是不知道去哪了,让田忠义一颗心总是悬着。 到了午膳之时,田忠义才知道,原来这个赵微居然帮着村民下地干活了,内心好笑,却依然摆出了一副赞赏的姿态了,好一番恭维。 田家的族长田斯却把田忠义给唤了过去。 “这主家的大少爷甚为平易近人,仅是上午半日,就博得了不少村民的好感,看起来颇有些手腕,我们是不是……” 族长和里正,其实是一个比较矛盾的存在,身为田家人,田忠义必须要听族长的话,可村中一应事务,族长又要听里正的话。田阳村这田家之前并无如今的实力和规模,这大都是田忠义的功劳,此时被族长拉过去教导,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多谢族叔提点,今日主家这大少爷的行为,其实是做给村民看的,并非真心实意,莫要给这等小手段骗了。他如此这般其实就是想让田阳村的百姓们安心,若是真有本事,何须耍这等小伎俩?” “老朽觉得,还是把退路备好较为妥当,以免到时失了分寸。” 田忠义叹了口气,默默站定深深看了一眼老族长,岁数大了,胆子就小,这赵微摆明了就是为了让村民们觉得主家人时刻念着他们,从而为后面几日将自己推出来继续做话事人的事情做铺垫。 赵微现在这般姿态,村民自然都觉得赵微会事事将他们摆在第一位,到时候继续推选我为田阳村话事人,岂非顺理成章?更重要的是,那些随同他而来的主家人,会更觉得顺理成章,会认为大少爷敢用人,会做事。 到时候他要是再说上几句漂亮话……我都想为他击掌赞叹了。 还是太年轻了。 “叔父,在下今日还有些要务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田忠义说完,躬身施了一礼,转身便出去了。田斯见他这般姿态,不由得摇了摇头。 “可知那大少爷现在何处吗?” “上午时听说在林家倔驴那帮忙除草,此时不知,兴许是回去了。” “走,去看看。” 目前在这田阳村,赵微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名人了。从昨日下午开始,有关他的流言就层出不穷,但多是他的一些风流轶事或是不好的传闻。有些好事者连续打听了几家人,听到的传言居然都有些不大一样,但相互印证间,还真像那么回事! 而今日,这大少爷却又是一反常态的主动下地帮人干活,不少人都是会心一笑,心中的念头和那田忠义一般无二,无非是做做姿态而已。 看他穿得那般精致,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婢和一名护卫,有哪个下地干活的人会随身带着小婢跟护卫?然后小婢跟护卫就在身后眼睁睁瞧着自家大少爷帮人做农活,根本都不上去搭把手! 傻子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所以田斯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赵微的消息,那林老倔头应该是见他帮了自己忙,正留他吃午饭呢! 那林老倔头嗓门格外的大,田斯慢慢悠悠的走到他家篱笆外时,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别想套俺的话,反正俺是不信你的!你既然帮忙了!俺就留你吃饭!他们两个可没帮,自然没份了!” 田斯用那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推开了屋门,这林老倔头抬头望来,眼珠子登时一瞪,一点尊长的心思都没有:“你们田家的破事别找我!俺可是啥都没说!” 此时赵微就坐在一旁,扫了一眼这个须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并不做理会,夹了一筷子面条就要往石头嘴里送。石头则是连忙捂嘴就从赵微身边跑开了,那护卫见了在身后使劲憋笑,脸涨得通红。 田斯把这荒唐的场景看在眼中,心中对自己原先的念头起了一丝怀疑,这年轻人应当便是那主家的大少爷了,如此不通礼数,想来田忠义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莫非还真是装装样子而已? 刚才似乎他还在试图套话,如此低级的手法…… 田斯心中念头转了好几个弯,实际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身后人的服侍下,拉了张椅子坐定。 “你先出去吧!” “族长!” “不碍事的,快些出去吧,我有些话要私下里说。” “是!” 田斯这般做派,没有和林老倔头说话,更是仿佛没看见赵微一般,一切行为只是自顾自的,却是一上来就喧宾夺主了。 “老朽此次前来,其实是来请主家高抬贵手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田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田家能得赵家庇护,休养生息这么些年,感激的心思,应该更多一些才是对的。 这份不义之财太烫手了,日日如芒刺背,每次起夜时,听着窗楞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总以为是主家来缉拿自己。 当了族长这么些年,处理的事情多了,也知道聚众性质的事件,往往只会诛除首恶,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活得够了,田忠义此人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毕竟心向家族…… 赵微没有料到这老头居然跑出来开门见山,呵呵一笑,继续和石头说话:“你不饿吗?自己吃,少爷不喂你就是了。” 田斯见赵微晾着自己,也不恼,就那么安心的等着。林老倔头插话了:“你这年轻人好不晓事!长辈问你话呢!” 赵微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说道:“是在跟我说话吗?我可不明白老人家在说些什么。” “老朽知道,大少爷其实是懂的,这些年来,田家做了些事情,确实对不起主家,只希望届时只拿老朽一人,莫要牵涉普通百姓。” 赵微略带茫然的看了这老头一眼:“你是?” “老朽田斯,田家现任家主。” “呵呵……久仰。” 第七十五章 变数 “呵呵……久仰。” 赵微打过招呼后,继续转过身去和石头说话,心思却是急转。这老头突然来此,是想干嘛?这到是有些出乎意料,刚才他所言,是他的真实想法?还是试探? 这田斯甚是耐心,就那么好以整暇的用那浑浊的老眼盯着赵微,林老倔头和石头都察觉出了一丝诡异的气氛,目光来回在各人脸上转了几个圈。 这时赵微才有些施施然的说道:“你们田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主家的事情了?若是寻常小事,不必如此,若是老先生觉得事情太大,那你去县衙投案自首便是,何须跟我说这些?” 田斯其实心中原本还有一丝希冀,却是越等心越凉,直到赵微说出这番话来……若是他不知道田家的所作所为,此时突然被自己道破,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这般反应啊!难道是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多少?又会如何去做?他才来田阳村不过一日的时间啊…… 田斯又打量了一番这个不通礼数的年轻人,内心有些无奈的想笑,自己原本想试探一番,而现在……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若是他有心为之…… 那也太可怕了,如此快的应变能力。 “老先生在想些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将证据备上去县衙投案,可,直接交由我,亦可,我从长安千里迢迢来此,本就是为了封地的安定,当真有人违法乱纪,虽说肯定会处理,可也要分情况的。” “愿闻其详!” “目前灾情已起,自然是以人心安定为主,即便有错,那也是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既往不咎。日后实心任事,安分守己便可。” 田斯闻言再次打量赵微,这年轻人目前的神情姿态太具有欺骗性了,再加上这番言辞……像是滴水不漏,可更像是在推功诿过。莫非真的是他无法解决,所以刻意说这些漂亮话来使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更加正当? 田斯不由得就想起田忠义对他的判断,无能之辈! 似乎…… 田斯继续望了望正在一旁自顾自吃面的婢女,还有闭目养神的护卫,赵家如此没规矩,似乎田忠义的判断也没错。 到底信自己,还是信田忠义? 日头正隆,阳光照耀在桌案上,雪白的面条上红红的辣油明亮而刺眼,使得此间原本压抑的气氛更让人沉闷了几分。林老倔头似乎察觉到了场中的诡异气氛,胸口有些难受。拿了田家的钱财,自然得守口如瓶,可自己又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寻了个借口,便出门而去了。 这下,房间里就只剩下田斯和赵微主仆三人了。 于是又是窒息一般的沉默,只能听见石头的咀嚼声和田斯随手将烟斗击打在大腿上的声音。 田斯打量赵微,赵微则看着石头。 石头觉得这气氛更加诡异,抬头望了望赵微,又看了看田斯,打破了沉默:“少爷,就一碗,你也吃点吧!” “吃吧,回去少爷饿了,德叔肯定会安排人给我做的。” 石头一听,偏头想了一想,发现确实如此,自己饿了,赵德管事反而不一定乐意安排人做这件事,于是乖乖的将剩下半碗吃了个干净。 而田斯,就这么一直默默的打量着。 如此自然,完全不像是刻意做作,似乎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少爷,我吃饱了!” “那就回去吧!少爷也饿了。” 于是三人也不管田斯此时作何想法,也不做告别,径直便离开了林老倔头的家。待走出一段距离后,赵微才猛然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然被汗浸得湿了。 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老头这番试探实在太过犀利,自己差点就要进退失据了。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耍这些阴谋诡计,尤其是当着人家的面。 堂堂正正的阳谋才是自己所擅长的。 不过现在起码确认了一个信息,自己先前所料不错,田家就是幕后之人。至于是田忠义还是田斯…… 应当是田忠义,试探他人的时候,其实也会暴露自己,这老头不惜暴露也要试探,和之前的所作所为差异太大。应当……是和田忠义有了分歧,而田忠义不欲多事展露破绽,这老头却亟需寻找退路。 要不要提前发动呢……也不知黄退之那边进展如何了。 “少爷,是否需要……”这护卫叫做卞志青,是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虽然年岁已大,但是那身精湛的技艺以及杀伐时的果决都还在,此时见赵微默默走路,一直沉吟不语,便主动上前,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个切颈的动作。 赵微见状连忙摆手:“不必,问题应当不大。” 这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和那河帮齐虎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即便他贪墨了些主家的钱粮,只要不鼓动民变,在律法上也是不致死的,何况都那么大岁数了。 卞志青见了赵微的姿态,直接就是一愣,这大少爷平日里和善,此时怎能有妇人之仁? “大少爷,他刚才定然知道了些什么,若是不欲杀伤他性命,属下去捆了他便是!” “这只是个古稀老人而已,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此时他受了惊吓,与要了他的性命有何区别?他之所以来试探,想必是和其他人意见相左,此时即便回去再和人商议,应当也是难以改变他们的固有看法,所以……问题不大。” 卞志青还欲在劝,赵微笑着摆了摆手:“没事的,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查有实证,依照大汉律,也就是徙三千里的罪名,朝廷又要不了他的性命,应当不会狗急跳墙的。” 卞志青只好闭嘴,内心其实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别的主家,尽管只有财权,可若是家宅中出了这等事,打死也就打死了,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这大少爷却是和老爷一个性子了,心太善,也难怪老爷喜欢。 樊头也不在,其他几个也都是些没主意的憨货,不然也能商量一下如何应对了。 此时的田斯,却是在那心腹仆从的搀扶下,战战巍巍的迈着老腿坐回了马车上:“现在,去风陵渡的酒家里,找一个叫做王林的人,就说,你们的新虎爷有难,速救!” 这仆从愣了愣神:“老爷,在下先送您回去吧!” “速去!速去!迟了怕是要来不及了,我这把老骨头……应当还是可以驾得动马车的。速去!”田斯见他居然还有些犹疑,再一次厉喝出声,唾沫飞溅,挂在了嘴角边都顾不上去擦拭,只是用那浑浊老眼瞪着这仆从,“速去!!死不了!” “啊!是!” 田斯目送着他身影消失不见后,才因为刚才那番剧烈的动作而咳嗽起来。喘了两口气后,便伸手拿起马鞭,挥下去后,那匹枣红色的马却只是打了个响鼻,回头望了一眼屁股上有些痒痒的地方,然后用尾巴挥扫了两下,却是一动也不动…… 田斯用手遮目,抬头望了望天,未至夏日,为何这日头,竟会如此之烈呢…… 第七十六章 夜话及走火入魔 今夜的月没有那么明亮,被云给遮住了,天空中看起来黑漆漆的,有些压抑,仿佛今夜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似的,有种沉闷的感觉。整个田阳村,尚未安寝的人家,便都星星点点的将油灯燃了起来,给这个漆黑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明亮。 自赵微和石头同席共枕一夜之后,第二天晚上石头就已经不再那么局促了。 “少爷为什么不听小卞护卫的劝呢?” 赵微此时正手捧着烛台从正厅慢慢的拿到床头,石头则是一边说着话一边解着自己身上的扣子。衣服脱起来不紧不慢的,缓缓间就漏出了那纤细的手臂。 见少爷走了过来后,双腿正跪坐在床上的石头用双臂撑着在床上,圆圆的肩膀弯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同时锁骨那却凹了一小处池塘,面上努力挤了一个表情出来。 赵微听了他对卞志青的称呼后,不由得笑了出来:“那卞志伟就是大卞护卫咯?这哥俩的称呼是谁先喊起来的?”说着话,便将烛台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你看看,离远了都看不见你在哪。” 石头没说话,赵微却从她低头的那一瞬间,从她的眉眼之中,发现了一丝赧意,接着就清晰可见的看见石头从黑色的肌肤,一点点的白了过来。 映照着烛台都亮了几分。 “少爷喜欢白色的吗?” “自然是白色好看些。” 石头哦了一声,不说话了,跪坐着的身子转了半圈,将叠好的被子拉了开来。顿时这还没彻底长开,但是已经十分妙曼光滑的裸背呈现在了赵微眼前。 “好像是樊大哥这么叫的,樊大哥最喜欢给人起绰号了。” “什么?” 石头回头望来,看着少爷盯着自己后背发呆,不禁眼角就孕出了笑意来。 “大卞护卫和小卞护卫,是樊大哥这么喊的。” 赵微闻言笑了起来,石头则跟着挤了个微笑,这笑容看起来很假,但是赵微还是很开心的,起码现在开始活得像个人了。 “多笑笑,也多在人前说说话,最近不错,已经长进许多了,但还是需要继续努力。”赵微在石头的帮助下,也褪去了外衣,“你发现没有,几乎都是我们两人独处时,你的话才会多起来,在其他人跟前,也可以尝试说说话的,别老是点头,或者嗯啊哼的。” “哦!” 赵微无奈的摊了摊手,躺了下来:“还要睡我怀里吗?” “嗯!” 石头想像今早那般将手脚都搭在赵微身上,此时却有些不敢,蜷缩着身子,依旧是枕在他的胳膊上。 “少爷。” “嗯?” “刚才少爷还没回答石头呢,为什么不听小卞护卫的劝呢?石头虽小,可当时也觉得,小卞护卫说得没错呀,那个老头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毕竟是我们的敌人了,针对敌人,为什么要讲仁慈呢?” 一瞬间,赵微便沉默了下来,整个房间除了那个因为夜风而忽明忽暗的烛台,再也感觉不到有任何活动着的东西了,石头心一下就慌了。 “少爷,石头不懂,只是随口说说,你……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没,没有。”赵微又沉默了片刻后,才笑了出来,“你跟着我这么久,何时见到我不高兴了?少爷我啊……” 石头没听出来赵微是在开玩笑,便说道:“上次少爷受伤时,我能看得出来少爷很不高兴……” 赵微顿时一滞,把后面的话全堵嗓子眼里了,然后侧过身来,面对着石头,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少爷话没说完,不许插嘴!那次情况特殊……” 石头小嘴一瘪:“哦……” 于是屋内便又沉默了下来。 赵微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尊老爱幼这几个字是打小受到的教育,尽管经历了后世社会上各种事情之后,也知道作恶其实是不分年龄段的。如今这件事情又不大,有罪也不致死,而那老族长,怕是一步没走稳都能直接跌死了,自己若是将他绑缚拘禁起来……岂非等同于要他性命? 就好像有人拿走了我桌上放着的一百块钱后,我还不确定是谁的情况下,直接就捅了嫌疑人一刀,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赵微在脑中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才道:“这件事我也说不好,但总归是不至于,即便他会带来一些麻烦,想来也是在可控范围内的,总之……我肯定是会把事情都解决好的。” 石头这次用那略带懵懂的明亮眼睛抬头打量了赵微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石头明白了,总归是少爷心善,其实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很是寻常的……” 说着话,石头忽然就有些难过,同时还有些开心和庆幸。 赵微发现了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异常,便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有些耷拉下来的眉眼,张口问道:“怎么了?突然就不开心了?” “想起师父将我丢掉时,那里的人为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能用石头活活的砸死对方……而边上的人,不是看着笑,便是冷漠的走掉,当时我才四岁……我说我怕,我说我饿,可是师父不理我,她说过两年便会有人来把我带走,这两年我一定是会活下来的,只要我一直维持黑肤色,我就能活下去……我,我……” 石头的话并没有说完,越往后语气便越发的颤抖,赵微原本没在意,可忽然间,便发现石头的身子诡异的猛然一挺,然后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就传了出来。整个人突然间就开始黑白两色的来回变换。 “石头!石头!” 赵微一瞬间就慌了神,这种情况在赵骁传艺给自己时,发生过,当时她也是这种情况,只是没有现在这样这么猛烈,这算什么?走火入魔吗?!难道是因为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赵微用手去碰石头,可一瞬间手掌就被弹开了,酥酥麻麻的仿佛触电一般。 赵微对这方面当真算是个外行人,焦急之下立即翻身下床跑到院中,想去找那些侍卫问个究竟。尔后才想起,他们都已经被自己安排出去为今夜的事情做准备了…… 赵微咬牙暗恨,只能调转回头再去探查石头的情况。 她还是如刚才一般,口中呻吟不断,胸腹处诡异的挺起,而黑白变换的愈发频繁起来,赵微即便是个刚入门的初学者,也知道这情况是越来越糟了。 当即一咬牙,再一次缓缓探向了她的身体。 手掌依然被弹了开来,但是不如刚才凶猛,于是赵微又一次,更加缓慢的伸出手掌,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赵微心头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到掌心一阵滚烫,然后那种酥麻感便沿着自己的手掌,顺着自己的手臂,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黑夜之中,油灯昏暗不定,夜风一过,忽然间就被吹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家驻地的北方,有一排排的明亮升了起来,接着便是喧嚣和骚乱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七十七章 意外与锦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灾民区的骚乱起初是小规模的,不过是些伴随着呼啸刺耳寒风的一些牢骚。但是似乎今夜有不少人都被这乍暖还寒的夜风吹得难以入眠,起先的嘀嘀咕咕逐渐就响成了嗡嗡嗡的一片。 尔后便有人开始鼓噪起来了:“凭什么老子要在这里受冻!他们可以睡在那宅院里!” 这一句话说到了不少人的心坎里去了。 这群受灾人住在窝棚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到一脚屎尿,自家婆娘换个衣衫也要担心是否有人偷看,孩子不过两三岁,夜夜都会因为这个寒风而哭闹不止,这些人心中就三个字。 凭什么? “走!找他们算账去!问问,凭什么就只发这一点钱粮,这才够吃几天?!” 接着,一支火把就点了起来,很快,点亮的火把便越来越多了。 “别跟着瞎起哄!田家已经很地道了!” “你这婆娘懂什么!安心带好娃!” 有年纪不大的夫妇二人在拌嘴,窝棚外却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就在门口,离得极近。 “走!走!找他们讨个说法!” “都别想睡了!” 在这火把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中,各类声音都开始响了起来,叫门声,男女之间吵架拌嘴声,破口大骂声,以及远处已经安睡的未受灾地区的鸡鸣狗吠声。 接着那里便也有灯火亮了起来。 火把数量虽多,可光线依然不如明亮,有些人相对理智一些,见这声势这么浩大,心想自己去不去也无所谓,捡个现成便宜好了,于是转身回了窝棚继续躺下。 而其中,也有些人刚躺下就被一旁相熟的邻居叫门又重新喊了起来。 受灾这几百户人家中,最终大概有百十号青壮打起了火把,浩浩荡荡的就朝田家赶去。然而趁着这些人都走下这片高地以后,黑暗中忽然就闪过几条黑影,朝着詹家的方向摸了过去。 “大卞,大少爷这计策能成吗?我心中总觉得有点玄啊!” 黑暗之中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但是能看见他猛然回了个头,依稀是瞪了这人一眼:“在长安城时,不也是有人设计坑害大少爷,大少爷的对策不是更离谱?当时我等有谁信他那手段顶用?樊头还背对着大少爷嘲笑他,现在不一样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名问问题的护卫叫王劲峰,也是个苦出身,跟随赵骁多年,因为作战勇敢无畏,被赵骁所喜,赐了名字收归家臣,但是执行命令是一把好手,可惜不愿动脑子。 此时他就完全不明白,放些流言,再鼓动灾民闹事跟去詹家绑个人到底有何关系?干嘛做三件完全看起来不搭边的事情? 樊头当时安排咱在长安城里无非就是放放流言,虽然当时也不理解,可后来发现长安百姓基本都把赵微身上的这些事当笑话听后,才理解了这计策的厉害之处。 “听樊头说,京师那条计策还没结束?” 边上黄退之插话:“你这夯货啥时候关心这事情了?少爷说这计策分接、化、发三步,起初顺着流言说少爷坏话,就是接。然后就开始夸大流言,旁听的人都不再相信,这叫化。” “那发呢?” “还没开始,少爷说要再酝酿些时候,樊头前些日子都讲过啊!自己不带脑子记!” 卞志青插话:“我记得少爷提过,说已经开始了,只是最后一步关键的事情还没做而已。” “还不是因为少爷在说接、化、发这三个字的时候笑个不停……我以为他是在说笑……” “嘘!噤声!” 顿时五个人都沉默下来,似乎有一团明亮朝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过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了稀里哗啦的水身后。 “那边是田忠义家吗?他们怎么不动了!” 众人纷纷探头望去,发现火把的行动轨迹很是混乱,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是哪?” 卞志青皱了皱眉,他记得那个位置,那是林老倔头的家! 时间稍稍回到片刻之前。 那聚集了百十号的大队人马,在出发以后,各个都是满脸的兴奋之色。 “……你说,咱们今日能讨要来多少东西?” “怎么不得比白日分发的多上一倍?” 类似这样的声音几乎响彻在队伍里的任何一个角落,然而很快,这队人便停了下来,因为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中,正停着一辆马车。 队伍最前的几人打量了一下右侧的屋子,扭头冲身旁人说道:“这是那林老倔头家?” “似乎是。” “他家如何买得起马车了?” “走!上去看看!” 接着前面几人便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头前那人走到马车跟前,一撩车厢前侧的帘子,将手中火把往车厢跟前一凑,定睛往里望去,然后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竟然是田家的族长田斯!大半夜不在家中,此时正躺在车厢中休息! 为首之人顿时吓得后退几步,旁边的一些灾民也深感好奇,探头瞧来,也都是同样的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一鼓作气,没想到半路上居然遇到田家族长,莫非是知道今日我等要聚众讨说法?顿时都有些慌张。商讨片刻都没能拿出个主意来,然后此间如此混乱,那车厢里都没任何动静传出来,让众人更加心慌。 “你……你领头,你去!” “我只是走在最前面而已!” 这一群气势甚足的乌合之众被这个小小的意外弄得有些四分五裂的样子了,最后还是之前那领头人被推了出来,让他来和田族长进行这番交涉。 只见他来来回回的有些犹疑,更多是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的挪到了马车前,躬身行礼道:“我等……我等,只是想来讨要个说法……” “田族长?我等只是想来讨要个说法而已……也不是想要要挟您……” “田族长?” 这时此人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轻轻用手再次撩开车帘,发现里面半躺着的田斯居然是一动未动,仍然是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和刚才……似乎并无二致。 突然间这人就想到了什么,有些汗毛倒竖,慢慢的爬上马车。 “你做甚!” 这领头人并不理会后面人的疑问,将手探向了田斯的鼻尖,大概也就两三息的工夫,惊得猛然一抽手,就跌坐在了车厢里,然后赶忙三两步爬起,飞快的跳下了马车。 “死,死,死……”此人牙齿打着磕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于是另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便也上车探去,当摸到已经冰冷的躯体时,也是被吓了一跳。 “田族长已死去多时了!” 这话一出,众人短暂的愣神后,这百十人就炸了锅。相互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些暗叫倒霉,有些则是直接打了退堂鼓。 “要不……咱回去吧……今晚大家什么都没看见,也都没听见,都装什么都不知道不就行了?” “你以为谁信!我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偏偏他就死在这里,说他跟我们没关系,谁会相信!” “就是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了啊……” “怎么这么倒霉。”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抢了田忠义,他家如此阔气,必然家财甚为丰厚,抢完便去终南山落草,投奔王、林两位当家,岂不快哉?” “秦岭那么大,非投这二人,据说那林二当家得罪了贵人,他们那寨子要没落啦!” 这两个泼皮满脸兴奋之色,边上人有些听不下去了。 “你们俩他娘光棍一条当然无所谓了!老子还有婆娘和娃儿,老子怎么落草!”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哪里在乎这个!” “要不我们报官吧!”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不然会放任田忠义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商量不下时,边上不远篱笆院子里,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嗓门极大,接着才是门被推开撞在墙板上的声音。 “他娘的要吵吵能不能去别处!别吵老子睡觉!” “是林老倔头儿!快问问他!” 一瞬间,人群便都围拢了上来。 “尔等作甚!”林老倔头满脸戒备,却是看不出什么惧意来。 “我等就是想问问,林老汉可知你屋前停了辆马车?” 林老头一摆手,就要回屋,众人连忙围住。 “知道!这田家老头,下午就死在这里了,老子可是一动没动过!” 众人闻言大喜,七嘴八舌的纷纷问是否愿意帮他们作证,这林老倔头没反应过来,作什么鸟证?待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一番解释之后,这林老倔头眼睛一瞪,双手紧了紧刚刚披在身上的衣服。 “干我鸟事!” 众人知他这臭脾气在田阳村可是一绝,不禁也有些为之气结。有人便问道:“为何你不去告诉田家一声?就让他在这车上躺着?” “干我鸟事!” 林老倔头又说了一遍,众人再次气结。 “闪开!闪开!莫挡着老子睡觉!” “闪开!” “闪不闪开!” “哎哎哎!你们做甚,你们……唔唔……” 卞志伟带领的一行五人,目前正望着这一处的动静,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情况,卞志伟想起了临走前赵微递给自己的五个锦囊。 “樊大哥不在,此处就你最稳重,遇事不决,再行打开,若是能够决断,切勿开启。切记切记!” 卞志伟一撩衣摆,腰间正拴着五个整整齐齐的锦囊,这算不算第一个难以决断之处? “大卞,这是什么?” 黄退之瞅见了卞志伟的动作,以及他腰间有些亮闪闪的东西。 卞志伟没出声,点亮了一个小火折子,递给了黄退之,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打开第一个,众人都好奇的围了上来,正好挡住了火光不让它传出去。 卞志伟一边看一边轻声念道。 “此时若是打开了这个锦囊,代表可能你们鼓动灾民失败,或者是鼓动成功,但中途出现了意外。若是已经确认失败,直接打开第三个锦囊,若是出现意外……那今日意外之处十有八九因田家老族长而起,安排卞志青前去探查,并将第二个锦囊交由他,其余人,按原计划进行!” 话音一落,众人神色各异,但还是惊喜的情绪多些,尤其王劲峰,想起了之前小卞确实说过他们白天在林老倔头家遇见了田家族长:“难怪樊头说少爷是神算子,这都能料得中?” “志青,去看看。” “好!” 卞志青接过自家大哥递过来的锦囊后,很快便消失在了漆黑之中。 有的时候,人的事先揣测,是很难完全跟实际进展有所匹配的,卞志青刚出发没多久,便发现那大队火光,开始缓慢的移动起来。所直指的方向,依然是田忠义一家。 现在还需要不需要去跟前? 卞志青有些犹豫,这个情形和第一封锦囊里些写的不大一样啊!那林老倔头很有可能也在队伍里,他可是认得自己的,怎么办? 卞志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犹豫片刻,做了个僻静处,便打了开来…… 赵家这几个护卫都在感叹赵微神机妙算的同时,赵微的情形却是有些不大妙。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和石头一样的尴尬境地,自己的意识完全清醒,但是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同时好似千万根针在扎自己一样,格外难受。 不过也有运气不错的地方,石头来回变幻肤色的频率明显在降低。这让赵微的担忧稍稍减轻,暂时对目前这古怪的状况认命了。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待赵微已经可以依稀听到随风飘来的喧闹声时,自己的身子才猛然一松,跌坐在地。 此时的赵微汗透重衣,身子酸软,不过整个人精神却是极佳。 然而石头却是双眼紧闭,那小小肚兜紧紧贴在身上,将那两颗正在茁壮成长的小小樱桃勾勒的分毫毕现。她额头鬓角全是汗渍,表情上却看不出什么痛苦之色。 “石头!石头!” 赵微连唤数声,却只能听见一声轻微的“嗯”。 赵微用手指尖感受了一下她的呼吸和脉搏,依然平稳有力,便稍稍有些放松,这应当是睡着了。 于是便给她盖上了被子,将已经熄灭的油灯重新点亮,转身便拿起擦洗的布与盆,打水去了。 赵家驻地外,灯火如龙,喧嚣鼓噪声不停的往这里涌了过来。自己这边也有不少人逐渐点亮了灯火出来探查情况,赵微看了看这漆黑的天色。 应该……天要亮了吧…… 第七十八章 问心无愧田忠义 黎明之前的黑暗无边无际。 原本即便是乌云遮蔽了夜空,月光有时也会透过层云眨上一眨眼睛,但是在太阳将升之时,自身的光芒未能照射到大地之上,却冲散了原本的星光和月光。 这时候田阳村的人,却没有在关心这个。 田忠义的家格外阔气,高门大院红墙白瓦,说是京城员外的宅邸都有人相信。相比田阳村其他村民那篱笆院,甚至连篱笆都没有,仅仅茅屋三两间的家底,相差实在太过巨大了。 “凭什么你能住这么阔气的宅子!你家中的良田还没有我家多!” 田忠义的宅前火把延绵,连成了一片,映照得此处格外明亮,然而围拢的百姓实在太多,竟是找不到说话之人。 “田忠义那厮呢!赶紧叫他出来!” 目前在门前答话的,是田忠义家中的仆人,起初被砸门时,自然满是不耐烦的情绪,但当打开门看见这么多人后,腿肚子就开始有些发软了。 “老爷正在安寝……” “还睡个卵蛋!他能睡个安生觉,我们何时睡过一个好觉了!赶紧叫他出来!” 这门房面色如土,想要关上宅门,却被人用手死死抵住。 “白天不是给大家分发过钱粮了!还有何不满足!” “满足个屁!够用几天!” “冲进去,把那厮从床上揪起来!” “一起去!怕他个卵!” 群情激愤的人群往往不会思考些什么事情,听到有人煽动,一瞬间便都涌了进去,很快院落就挤满了人。而此时田忠义也终于披着衣衫,站在了众人跟前。 “田某人虽然只是个里正,可也是经过层层遴选的朝廷命官!尔等聚众在此,是要谋反吗!” 一定大帽子扣下,瞬间这群泥腿子就是一滞,没想到这怎么就跟谋反挂上勾了?相互之间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是非常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人感觉到害怕,反而有些兴奋跟嗜血。 与此同时,边上那个声音再度适时的响了起来。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我们只是来讨个公道,又没打杀某人!” 众人哄笑起来:“是极!我们可是良民!可没打杀过某人!” “边上也有人阴阳怪气的笑道:“可不像某人哟……” 田忠义闻言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只能不做理会,继续强自镇定的喝道:“尔等意欲何为!” “为了安抚尔等,田某人已经将家中库存的钱粮尽数拿了出来!还有何不满足!灾情当前大家自当同舟共济!淹没的大多只是家宅,并非良田,若是悉心耕种,今年依然是个肥年!” “呸!我家的田就被淹了!当初就是你诓骗与我,说那里取水方便,我才选了那片田地,此时被淹,错过了春耕,是不是我家一年口粮你这田某人全包了!” “还有我家的!” “还有我!” “我们不信你家已然没有存粮了!” “可敢让我们进去搜!” “我看谁敢!” 田忠义双目一瞪,多年积累的气势却是颇为骇人。看着他们都被自己吓退了半步,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一群乌合之众,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田某人自认问心无愧!这数年来,尔等各个丰衣足食,若非今年汛情猛烈!尔等一样可以过个肥年!尔等可想想,每年收缴上来的钱粮,田某人将多少都花在了尔等身上!若是等主家来,你认为他可会管你们死活?你们莫非忘了去年姓樊那厮是怎样上门催你们缴税的了!我田某人,可有那般催缴过!” 田忠义这话有些剑走偏峰,在场诸人又都不识得赵家人,樊辉当初也不知田阳村村民早就缴纳过赋税了。一时间便都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不由得面面相觑,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田忠义见众人不讲话了,冷笑一声,来回踱了两步,继续喝道:“是谁在你们收成不好的时候,允许你们暂缓,甚至干脆不缴税了!又是谁花银钱请匠人砌筑河堤!又是谁帮你们修葺房舍!莫非是那些姓赵的?我田某人呕心沥血为了尔等能够吃饱穿暖,你们便是这般待我?!” “那为何你会有这般大的宅院!你家甚至都没几亩良田!” “是谁!有种站出来讲话!” 田忠义再次一声厉喝,顿时众人都不说话了,原本这百十人聚集起来的气势,竟然被他一人打得摇摇欲坠! “修葺房屋是否需要钱财!砌筑河堤是否需要钱财!若无钱财,我能驱使何人为我所用?我田某人只是顺带修葺一下自家房舍而已,有何不可!若我田某人无这般宅邸,我如何让他们相信我能够付得起那大额的钱款!田某人是住在此间,可若你们有谁能如我一般,事事以大伙为先,田某人让出来又有何妨!” 田忠义看着底下被自己彻底镇住的诸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这里的问题应当不大了。 “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这田忠义确实颇有手腕,话音一落,院内的众人都萌生了一些退意,然而此时,居然从偏房宅院里出来一人,肩上扛着一只麻袋,当着众人的面便扔在了地上。 “各位乡亲莫要轻信这巧舌如簧之人!他口口声声家中已无存粮,可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伴随着话音,便是那麻袋被扯了开来,露出了一颗颗颗粒饱满圆润且雪白的米粒子! “莫要轻信这厮巧舌如簧!” “竟然将贪墨渎职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罪大恶极!” “主家人既然来了,让主家人替我们讨回公道!” “把他给绑起来!” 群情激奋之中,后院方向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锐利的女子尖叫之声,田忠义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睚眦目裂,哪里还管此间事情,也顾不得外衣落了地,三两步就往后院赶去,这群贼子,敢辱我妻儿?! “莫要让他走脱了!” “抓住他!抓住他!” 顿时人群便也随着他一起涌了过去,而院中的其他灾民则开始四散着往其他院子里冲去,四下间开始翻腾起来。田家宅院中的仆从或者是家眷,都躲在墙角或者柱旁瑟瑟发抖,生怕惹恼了他们。 田忠义赶到时,看见爱妾正半躺在地上,满脸惊恐之色。 “你可曾受伤?是何人所为?” 而这妾室却是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停的用手指着一个方向。田忠义,连带着跟随着他而来的那些灾民,统统将视线投了过去,然后就纷纷惊呼起来。 竟然有一个华服老人,就那么用一个古怪的姿势躺在墙边,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灾民中有一人赶忙上前查探,然后便叫了出来:“族长!” 这下便有更多的灾民围拢了过来,田忠义闻言也吃了一惊,赶忙放开自家妾室,也上前探查,发现果然便是田斯!当即整个人头皮就是一麻,一股凉气从脚底直接冲上头顶! 赵微! 第七十九章 风云际会 田忠义家中这般遭难,可谓是惊动了田阳村上下近乎所有百姓,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火光聚拢在一处,都是好一阵的头皮发麻。 然后在詹家族长的宅子一旁,却是伏着四个黑影。 “得手了!” “小卞护卫好样的!” “也不知公子给他的是什么锦囊!” “噤声!” 其余几人看不清卞志伟的面庞,但不约而同的都住了嘴。 “退之走西,劲峰走东,长东走北。只绑詹启仕,莫要杀伤人命,打晕即可!鸟鸣为信,示警为一声,撤退为两声,得手为三声,明白?” 其余几人压低嗓音齐齐道了一句“明白”,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詹启仕家的宅院格外的大,竟是比田忠义的还要阔气几分!卞志伟等人翻墙进院后,发现居然还有巡夜的护卫!这哪里还是一个寻常百姓的宅邸?都赶上王公贵族家的老爷了! 而且巡逻的密集程度居然很高! 他这是怕死,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很快,夜空中就响起了两声鸟鸣,四个人寻了个机会,齐齐又翻墙爬了出来。 “这厮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家中这么多巡逻护卫!” “我怎会知晓!” “少爷可有料到此事?” “莫要出声,去远些!” 显然,卞志伟已经听见了詹家族长的院中,脚步突然密集了起来,似乎是有了什么戒备。 四人猫到了一处土坡,凑近了脑袋,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不约而同的都望向了大卞腰间剩下的三只锦囊。 “少爷说,若是鼓噪灾民失败,则开第三个,志青那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现在应该是……这个!” “第四个锦囊少爷没交待什么时候开?” 卞志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少爷说,他所能预见的,其实也很有限,锦囊开得越多,代表变数越大。变数越大,他就越难预料之后的事情。这第四个锦囊,应当还是料得中的,只是……事情可能会开始变得不可控,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开,就别开……” “那……第五个呢?”黄退之在一旁问道。 卞志伟横了一眼:“少爷说,只有生死关头,方可开启第五个。” 这一下三名护卫不由得都好奇起来,黄退之在一旁道:“开开看看,反正少爷也不知道。”然后伸手就探向了卞志伟的腰间。 卞志伟则十分不客气的将他的手给打了开来。 水长东话比较少,性格比较沉稳,用手拦住了黄退之:“知道为何此处你年岁最长,经验最丰,可大少爷不把锦囊给你吗?” “为何?” 三人齐齐的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卞志伟则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扯下了腰间那第四枚锦囊…… “少爷写了什么?” 卞志伟长出一口气,没有理会黄退之的话:“走!去寻志青!” 接着,这四个人再一次吹熄了刚刚点亮的火折子,消失在黑暗中。 ***************** 风陵渡地处黄河北岸、与渭水的交界之处。相传黄帝与蚩尤争战,黄帝重臣风后阵亡,埋葬于此,冢名风后陵,是以取名为风陵渡口。 然则此名却还有另外一个由来,那便是此处乃两水汇集之处,汇合之处暗潮涌动,甚为湍急,若非经验丰富的船艄公,一般人都不敢在此逗留。而这风陵渡,恰好便建在湍急加平缓的交界之处。不少来此落脚的客商,闲暇无事时都会跑来欣赏这一奇景。 而此时的风陵渡正值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没有任何一个船家敢下水的时刻里,竟然有船只缓缓朝渡口靠拢过来。 “快些快些!迟恐生变!” “八当家,咱们到底是来作甚?” “废他娘什么话,快些,有吩咐你就做!”然后这被称作八当家的人就推了一把刚才问话之人。 “快些!莫要出声!” 待数十名青壮尽数下了船后,这八当家才对一旁一名仆役打扮的人说道:“人我可带来了,田阳村我王林可熟得很!若敢诓骗于我,仔细你的脑袋!” 那名仆役满头的冷汗,不停的躬身点头作揖称是。 “是家中族长吩咐,小的怎敢欺瞒八爷。” “走!” 这仆役被推了一个踉跄,根本不敢有任何不好的脸色,满脸赔着笑,望向前方安静且聚拢在一处的人群。 这些人各个身子结实粗犷,手中拿着一块长长的东西,上面裹着一团黑布,黑压压的犹如岳峙,令人窒息。 这仆役有些心惊胆战,自己过来搬救兵,莫非是把匪寨给招来了?而且这匪寨之人穿着虽然简陋破旧,却好似精兵一般……若不是他们时不时动动身子抖抖腿,然后相互间交头接耳一番,当真是以为哪家军营里的士卒了! 老爷……您当真知道王林是谁吗? 与此同时,樊辉经过了两天一夜后,终于也在县衙中借来了数十名衙役。 樊辉心系田阳村的情况,心中颇有些焦急。他从田阳村来这县衙,步行可是花费了约莫两个时辰!然而这群大爷们……却是集体在这驿站中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怎么叫也叫不醒!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们才一个个惺忪着睡眼在驿站外站成了一排。 “干粮和水都备好了!劳烦各位大哥边走边吃!此去约莫两个时辰,若是有了功劳,在下一点也不要,都是大家的!” “切……”边上传来一声轻笑,“若是有了功劳……” 樊辉看了一眼,努力抿了抿嘴,再次陪起了笑脸:“一定!一定会有功劳!” 这些差役们没再说什么,可是表情上显然都是不信的,这么大动静的抓人,能抓到什么?真是倒霉透顶。 樊辉却是很得牙痒痒,若是上了战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小兔崽子! “劳烦各位稍微快些,我等需在正午前赶到……” “若是迟得一时半刻又会如何了?” 边上继续有人插话:“你家少爷说正午便是正午了?樊小哥是前两日来县城的吧!莫非两日前都能算准今日正午将要出大事了?” 这人满脸的揶揄之色,引得一旁的差役都哄然大笑起来。 樊辉没跟他们争这口舌之利,大少爷料事如神,你们懂个屁!真希望不会耽误少爷的事情…… 就这样,在赵微来到田阳村的第三天,往日里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的村落,现在却变成了也一个巨大的旋涡,仿佛要将所有靠近这个旋涡的人,统统给吞没下去…… 第八十章 定(1) 黎明前那令人窒息的昏暗忽然之间便消失不见了,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接着不多一会儿,一轮红彤彤的旭日开始缓缓升了起来,柔和温暖的第一缕光线先被厚重的白色云彩遮挡,紧接着便刺了出来,那挡住它的巨大白色云朵,同时也被蕴出了一圈金色的边。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昨夜遮住月光的云彩一一被照耀出来,一朵朵如棉如絮的云斑斑点点,排列得格外匀称,美得让人有些失神,似乎就要忘记这片天空之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原来这些灾民们竟是被分成了两波,一波押送着田忠义前往赵家驻地那,想讨个公道,另一波……居然来到了詹启仕的宅院之前。 在这詹家的高墙大院里,似乎有人发现了田阳村的情况一般,宅子外的人都能听到里面有动静,但是无论怎么叫门,就是没有人开门。 “你轻些!把恩公都吓着了!你们你们,火把也熄了,鸡都知道天亮了!” “詹族长,您在吗?” “詹族长!” 边上一人不耐烦起来:“他不开门咱们就走他娘的!贱不贱,上杆子求人让咱保护?” “我来!”边上另一人把正在斯斯文文拍门环的人一把推开,然后就用拳头砸起门来,“开门!他娘的老子是来保护恩公的,开门!” “都说了轻些!这样谁敢开!” “他不要咱护咱就走啊!” “莫要忘了是詹族长家的地护着咱不被水淹!” 这大门之外要么吵吵闹闹,要么絮絮叨叨。而大门之内,却是一群护院团团围着四个刚刚翻墙进来的人。 “烦请通传一声!赵家大少爷有要事跟詹族长商议!” 那护卫的头领一声冷笑:“你们就是这样来请老爷的?” 卞志伟一指宅院之外:“相信你也听到了,外面的人处心积虑要诓你们将门打开,他们可是刚刚才洗劫了田里正的宅子,现在能救你家老爷的,只有我赵家大少爷!” 此时,护卫的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疲惫又苍老的声音:“若不开门会如何……” 詹启仕比田斯要年轻许多,但此时步履有些蹒跚,满脸沟壑甚是明显,放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 这老头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从护卫们的身后走向卞志伟等人身前。 “会像田忠义那样吗……” 这老头没有看向赵家这几名护卫,而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地面,喃喃自语。 “你们的大少爷不过来田阳村三日,竟然直接便能查到田忠义跟老朽头上,老了……老了……不得不佩服啊!呵呵……哈哈——” 卞志伟等人闻言发现一丝不对劲,双方信息差异太过巨大了,因此几人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很默契的闭口不接他的话茬。 “还请詹族长随我们走一趟吧!” 而詹启仕放佛没听见似的:“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老朽自认没露出任何破绽!居然只用了三天!不!两天……”说着话,詹启仕便缓缓抬头,望向了尚不如何明亮的天空,“今天可才开始啊……是因为我把地无偿给灾民用吗?你家大少爷连做善事也要疑心吗……那日后谁还肯行善?” “谁还肯行善?!”詹启仕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却是盯着卞志伟问的。 “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懂詹老说的这些,还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哈哈——” “可笑!老朽难道还能拒绝吗!若是不去,你们便要煽动他们冲进来了吧!然后再将那些东西翻出来?然后让我詹家遗臭万年吗!” “可老朽还没活够啊!” “老朽没活够啊……” 说完又开始大笑起来,而笑中带了哭腔,声音干扁晦涩,难听至极。 “早都说了,别放我家……别放我家……这又不是寻常物件,要杀头的啊……” 赵家这几名护卫闻言,神情都是一凛,卞志伟见这老头开始有些神经质了,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搀住了他的胳膊,见无人阻拦,便拉着他从人群中间走向了北墙。 “可有梯子?” 詹家的护卫见老爷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站在卞志伟身旁,丝毫不做反抗,于是便去寻了把梯子来。 詹启仕拍了拍他的肩:“老爷去去就回,切记不要开门,也不要造杀孽。”说完,便准备爬上梯子,然后却又回过身来,“也可能不是我回来……可能还会是他们,这件事干系太大,好好配合,届时……届时……唉……” 詹启仕再次开始出神,片刻后:“后院假山中有间密室,里面放了些东西,你们便说,是你们发现了那些东西,应当可以救你们一命。天下承平,我们有个好官家……有个好官家的……莫要如我这般,走错了路……切记啊!” “老爷!” “老爷!” 诸位护卫纷纷叫道,都是些铮铮男儿汉,居然都湿了眼眶。 “老爷是个大善人!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卞志伟看着神情恳切的护卫们,不由得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真的只是来带詹族长过去一趟的,这些都要靠我们大少爷最终拿主意才是……” 而此时的詹启仕,却是将头撇向一旁,再也不去理会他们了…… *********************** 在赵家驻地这里,赵微此时却是正在和赵德用着早膳。一边望着远处闹哄哄的场景,一边在脑中盘算着一些事情。 “少爷,今日是不是就要有结果了?” 赵微点了点头:“应是如此。” “那您打算安排谁来接手这里的事情?” 赵微看着赵德有些希冀的眼神,笑了笑,赵德更擅长处理一些内务,对外的东西难免会考虑不周,此时被这田阳村弄得焦头烂额的,早就想快些回长安了。 “事情还不明了,最优人选还是田忠义,只是他可能牵涉太深。今夜这一下,我也不知会把水下的多少东西给炸到明面上来,此人有才,希望他并不是幕后主谋吧……” 赵微有些感慨,这个时代里,能够有他这般处事能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委任一方县令可能都是有些屈才了,可听说他也只是个落地秀才而已…… 即便朝廷登科取士,寒门学子出头确实也还是要难上一些的。可是这两日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碎片,都隐隐指向了他,尤其是昨日田斯的试探,几乎就是直接点名他的身份了。 “其次便是詹启仕了,那么大一片田地肯舍于灾民安身,不是大善之人便是大恶之辈了。希望他是前者而非后者……按照计划,应当他会早田忠义一步与我碰面,不论他牵扯多深,想必他还是能提供一些讯息给我,这样的话……” 赵微将碗筷放下,轻微的捻了捻手指:“若是这样的话,他便可以代为管理田阳村,若是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设想或者预期,那……就只好麻烦德叔你了。” “但愿吧!”赵微笑了笑,“但愿德叔能同我一同返回京城。”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就有仆人慌里慌张的过来报信,说厅前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各个都手持棍棒等物,公子还是先行躲躲之类。 赵微一笑,拍了拍那仆人的肩,扭头冲赵德说道:“走吧德叔,一同去瞧瞧。” 然后施施然的在那仆人惊疑未定的目光中,往前厅走去。 赵微哪怕思虑再周详,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事情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因此在看到田忠义那副狼狈模样时,还是稍稍有些惊讶的。 田忠义是被绑来的,而且要比詹启仕早到,这代表掳詹启仕来这件最为简单的事情,竟也遇到了意外,这样的话……可能第四枚锦囊已经打开了,但愿别打开第五个…… 赵微用略带无奈的眼神看了赵德一眼,赵德看到少爷的眼神,瞬间便苦了脸。 “你这匹夫!贼子!居然如此害我!如此害我!” 厅中堂下,原本昨日还坐在桌案上的那个人,今天却是被两个村民用棍棒叉着胳膊,跪倒在地。 赵微没说话,任由田忠义瞪着,也没假仁假义的寒暄或者冷言冷语一番,而是环视了一圈后,问道:“有谁能告诉我,这是出了何事?” 赵微的声音出现后,堂中就开始安静了下来,可也仅仅持续了几息的时间,怒骂声便再次响起,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数落田忠义的罪状。 “这田忠义狼心狗肺,竟然私吞税款!” “他还害死了老族长!” “呸!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还老子的田产来!” 突然之间,田忠义暴起,怒目圆瞪,原本叉住他的那两人手中棍棒,差点就脱手而出,反应过来后,就赶忙死死的箍住田忠义。大堂的地面沙土不少,田忠义那双布鞋使不上力道,不停地在地上打滑,抻得脖子上青筋直暴! “赵微——” “你这个狗贼——” “你为何这般害我!” 赵微也有点吓了一跳,就算你失败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啊……接着就看见了田忠义身旁的地面上,有一副盖着碎花床单的简易担架,接着便想起刚才似乎有人说,田家那族长死了? 于是赵微走到那担架旁边,半蹲下来直接一掀,就看见了田斯那苍老且苍白的脸。难怪事情似乎偏移了自己最初预料的方向。这样一个人老成精的家伙,居然就这么死掉了…… 赵微默默的看了田忠义一眼,有些惋惜,现在只能是你害死他了。 “谁来把事情经过说与我听听?” 这时人群中一阵混乱,有一个人奋力的挤了出来,高举着双手,不停高呼:“大少爷!大少爷!” “大少爷!可还记得俺?昨日您还帮俺下地干活的。” 赵微定睛望去,竟是那林老倔头,便点了点头:“记得。” “此时这林老倔头却是转过身去,振臂喊道:“各位乡亲!昨日大少爷可是专门下地帮老倔头干农活!这可是俺活这么久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家人!后来那田老族长也来了!俺们三人谈笑甚欢……” 这林老倔头在这里慷慨激昂,赵微却发现了一丝古怪,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后来俺们在田忠义家中,竟是发现了田老族长的尸身!田老族长事事为咱们田阳村着想,可是一个大好人呐……” 林老倔头在这里说,田忠义就在一旁骂。 “我呸——狗贼!” “栽赃老子!你不得好死!” “狗贼!蛇鼠一窝!” 赵微大约能猜到,这应当是卞志青的手笔。自己虽然能猜到,即便出现意外,应当会和这老族长有关,却是很难预料具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因此自己下的第二道锦囊只指明了大致的思路与方向,然后给他了一个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样的话,这小卞护卫却是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回头可得好好跟他聊聊。 有关田忠义的事情,就这样被定了性,反而让自己轻松了许多。由于没有关押的牢笼,因此便将他捆在一旁立柱之上,静待樊大哥带来的差役就好了。 下面头疼的事情就是要如何安抚这群人了,其实这不是小事情。好在赵微已经教过赵德该如何去做了。 “德叔,下面要看你的了,若是所料不错,那詹启仕怕也有些问题,此时,还是得您多担待了……” 赵德苦笑摇头:“大少爷真看得起在下。”然后摇了摇手中的小册子,“即便有您给的这个东西,可是我真的能力有限,担心耽误了主家的事情……” 赵微笑了笑,摊了摊手:“没办法啊……我又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过我会多留几日了,等你做顺手了我再走。” 赵德摇了摇头,翻开册子看了看后,便朝着仍然围拢在赵家驻地前的村民们一挥手:“诸位乡亲们,主家在此承诺……” 而赵微则是坐到了田忠义身旁,看着他一身沾满了尘土的里衬衣服,带着不少擦伤的额头以及乱得不成样的发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取下了塞在他嘴里的那团臭袜子。 “狗贼——” “唔!唔唔唔!唔……” “嘴巴放干净点,我便把它取下来。”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赵微再一次取下袜子。 “狗——唔!唔唔!” “你这人!” 赵微摆了摆手,有些失了谈兴。转身想走,不过没两步,却又退了回来。 “其实……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幕后之人的……” 田忠义眼珠子又是一瞪,又开始“唔唔唔”起来。 第八十一章 定(2) 田忠义死死的盯着赵微,杀人偿命自古天经地义之事,原本只是贪墨渎职,罪并不致死,现在却用这种卑劣手段,奔着要他命去的,如何不怒? 赵微看着他的模样却是撇了撇嘴:“其实我很欣赏你的。”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似你这般做人做事的本事,当世罕有。”说到此处,赵微笑着摇了摇头,“以里正之位行县令之事,居然如此井井有条。你可能不信,我所见过的人中,不论是当世高官,或者是年轻才子,他们当中有太多人……”赵微深深看了他一眼,“做事怕是都不如你。” “所以我感到很惋惜。” 此时的大厅还不如何明亮,大堂门廊的影子斜斜的打在田忠义的面庞上,让人看不真切他此时的眼神。 “你想聊聊,我便把这臭袜子拿开,若是再口吐芬芳,你就一直塞着吧!” 这一次,田忠义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认定,那人一定是我?” 赵微摊了摊手,再次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可恶:“我并不确定啊……” “你!” “其实若是没有证据,只能算是推定,第二日你来这大堂中处理村民间的纠纷时,基本就能推定是你了。当时看着你在一旁有条不紊的做事,我真的希望不是你。可惜……这位老族长,却是过来帮了我一个大忙。” 赵微看向了那位被碎花床单盖住的老人,叹了口气,这样的岁数,顶着半截都要入了土身子,却是非要受这份颠簸,凝结所剩无几的精气神,所为何来? 后世和平年代,人多逐利,舍生取义四字人人都会说,可是何曾亲眼见过了? 然而这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老头。 只是见过一面,却给自己带来很大压力的老头。 就这样平平淡淡默默无闻的离开人世了…… 那他宁肯丢掉性命,也要护着的,是什么? 赵微望着田斯的尸身怔怔出神,田忠义并不知他内心所想,脑海里都是赵微刚才那句话带来的疑惑,帮你一个大忙? “为何这么说?” 赵微默默回头:“若是你二人观念一致,这老族长想来是不会亲自过来试探我的。我猜……应当是你对他的告诫有些不放在心上。” 田忠义深深的看了赵微一眼,咬了两下牙齿后,叹了口气,此时已经无需赵微再进行解释了,田忠义自然也能明白,试探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将自己的破绽送给别人的时候。 “你确实是好算计,可你只是为了有个给我定罪的证据,就要害死老族长?!” 赵微笑了笑:”这事儿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死,以及他正好出现在你家,其实都不是我最初定下的策略。原来只是想趁乱把詹启仕绑来而已,利用他来对付你。” 田忠义闻言,心中又是一惊,自己可是安排了人盯着詹启仕家的宅子,他能够确定这两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居然这都能怀疑上? 看着田忠义又惊又疑的表情,赵微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了,这个世道,民风淳朴,虽是有些刁民贪生怕死加爱占小便宜,但总体来说,还是“善”之一字居多的。自己从那个利益至上的后世而来,拿着质疑的眼光去看待一个行善之人,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些羞愧的。 这次赵微没再继续往下解释些什么了,有些意兴阑珊的问:“真的很可惜,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田忠义神色复杂的望着赵微,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被他一棍子打得灰飞烟灭,现在居然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田某人十六岁得中秀才,可是只因出身寒门,家中无权无势,年年乡试屡屡落第!而那榜上之人不少我都认得!经义、策论,明算,哪样都不如我!哪样都不如我啊!” “他们就是有个好爹而已!” “举人……举人?呵呵……没人举荐,算什么举人?凭什么乡试更看重的是举荐而不是才华?凭什么?!” 田忠义不甘不忿,却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整个大汉江山都是如此,要么服从规则,要么……打破规则。 此时的赵家驻地大堂之中,田忠义这不甘的怒吼声在廊柱瓦梁间来回的弹射回响,有些震耳。 赵微看着仍然兀自发泄的田忠义,越发觉得怜悯,此时他口中依然喋喋不休个不停,只是所说出口的话已经是些很难让人听明白的信息碎片了。 历史的局限性,其实便在此处了,这一点,赵微也深有体会。 尽管这个世界仿佛被人强行开了加速器一般,变得面目全非,但有些东西,总归是变不了的…… 那就是教育。 各式各样的学校,总归要建立在社会已有大量有能力担任先生的读书人,同时纸张不再太过贵重的基础上。 人人有书读,为何如此简单的五个字,却到了近代才能实现? 世家大族有着丰富的社会资源,他们悉心培养出来的读书人,当然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还能在日后做事时有力可借! 就算是庸才又如何了?你有才华,可有些事情就是庸才靠着家中人脉关系能把事情办成,而你不能! 社会是现实的,自古就是。 自己连个秀才都不是,可是李纲和苏秦二人只要举荐自己,自己直接便是举人了!可以直接参加春闱,和这二老私下闲聊时,他们没少提这事儿。 所以那么多学子知道诗会上这二老要去,才会上着杆子要去巴结一番,想平步青云。 田忠义不懂这些,所以他深恨朝廷不公,老天不公!现在有人欣赏自己了,自己似乎要出头了,而他却又是要亲手埋葬自己的那个人…… 田忠义发泄了一通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在这太阳光线照射不到的阴影下,赵微看着他此时多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的表情,心中有些理解他,但更多还是无奈。 自己后世时也是如田忠义一般,只是比他幸运,后世尽管也有太多不公平的地方,但起码给了所有人一个博取公平的机会…… 这二人在这里都默默不语,大堂外则是更加喧闹起来。 “……是哪家失火了?” “在哪里?” “好粗的黑烟!” “那是詹族长家的方向!” “发生什么了?” 赵德正在和村民交待着接下来主家打算要做的一系列事情,就被这骚动吸引住了视线,顿时也觉得有些不妙起来,然而也就在此时,卞志伟背着詹启仕满脸狼狈之色的来到了大堂之中。 “大少爷呢?”卞志伟神色十分慌张,“大少爷!” 赵微闻言走了出来。 “有……有一群匪徒,约莫有四十人,分……分了两路,一路往……往詹启仕家去了,还有!还有一路,正往这里而来!” 赵微顿时感觉不妙:“退之、劲峰还有长东呢?” “他们……”卞志伟一口气没喘匀,话只说了一半,让赵微整个心都揪起来了,“他们帮我把他们引开了,但应该撑不了多久!” 这下可是彻彻底底的意料之外了。 “哈哈哈哈——” 田忠义在远处立柱上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时有人来救,除了自己那帮弟兄,还能是谁!这钱没白花!没白花!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这赵家驻地地势略高,视野极佳,赵微凝神望去,明显能看到有一队人正急速朝这里奔来,大概也就片刻工夫就能到达赵家驻地之前! 而詹启仕家的方向上干脆就已经火光冲天,好几道又黑又粗的浓烟冲天而起!隐隐间还能听见兵刃交击声以及哭喊声…… “志伟!你能否组织抵御?” “啊?少爷!” 赵微瞪了他一眼,卞志伟立时反应了过来,忙道:“少爷,现在赶紧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赵微何尝不知道避其锋芒乃是上策,让一个战场老兵如此惊慌,那对面的战力可想而知。可是……这如何走得了?石头现在整个人还在床上躺着呢,虽然喊她时她有反应,整个人神态也很祥和,可就是醒不过来!自己即便现在回屋去背着她走,定然也是来不及了! 赵微看了看天色,太阳此时正斜斜的挂在天上,距离正午起码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赵微咬了咬牙:“走不了!一个时辰,撑不撑得住!” “少爷?” 卞志伟茫然的望向四周,这里这些村民一个都不认识,虽然手上都拿着些棍棒或者锄头等物,但刚才那些人各个手持滕刀!自己手上的兵刃根本都不敢跟他们互啄!这如何撑?! “少爷!” “石头还在里面!她病了动弹不得!” “……”卞志伟语塞,“她……她只是个婢女啊!” 赵微一怔,忽然有些想笑,这该死的古代,自己都融不进来:“你……先带着村民离开吧,我随后就到。” 卞志伟仔细打量了一下大少爷,神情不似作伪。接着便回想起,自打接触少爷这几个月来,他的一系列行事风格,瞬间就清晰的判断出他到底是何意,一咬牙,不再跟赵微多说些什么,转身开始呼喝起村民来。 “做过乡勇的都先到我这里来,快快快!” 这时有几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赶了过来。 “大卞!” “退之!” 黄退之、王劲峰和水长东看见卞志伟居然在组织村民抵御,都有些莫名其妙。 “你跟将军这么些年,战阵兵法都学狗肚子里了?” 黄退之骂完就想越过卞志伟,去拉赵微赶紧离开这里。 而卞志伟却是一把把他给拦住了。 “他们想冲上来,只此一条道,后面较为陡峭,他们上不来!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樊头就回来了!会带着救兵来的!” 黄退之有些纳闷:“现在就跑还来得及啊!” “别他娘的废话,老子说撑一个时辰!你敢不敢!这么多村民,他们怎么跑!少爷说了,咱们可是主家人!此时怎能不管他们!” 卞志青吼这话时嗓门格外之大,边上那些田阳村的村民纷纷望了过来,然后又面带感激的望向赵微,纷纷向他行礼。 黄退之感觉自己别人注视,脸皮有些发烫,怒道:“肏,俺大黄有什么不敢的!” 当即就转身,随便招呼了几个人,直接进驻地翻腾东西准备抵御。 这几人曾在战场上就是袍泽,之间早已默契无间,很快就倒腾出来不少建这驻地时剩下的一下圆木和未曾用完的漆料,密封得好好的,还是些液体,这些可是好东西! 很快一众村民便在卞志伟的指挥调度下,将唯一的通道用杂物给堆了个满满当当,一些碎木块或者碎石块,都堆放在各自手边。 “别再搬了别再搬了!守备!守备!先是退之那队投掷,然后是劲峰,最后是长东!诸位乡亲只要跟着他们动作一模一样做就可以了!预备——” “预备!!” 卞志伟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牙都快要被自己咬碎了,都已经能看见那些黑压压的人头了!这里依然还是乱糟糟的。 “退之!”卞志伟重重的将手中已经出鞘的刀挥下,大声呼喝。 黄退之抄起地上的石块,照着一人的脑门就丢了过去,瞬间鲜血飞溅,一人应声倒地。这时他身后的村民才抄起石块或者建筑用的边角木料齐齐砸来。 这下可谓是壮观至极,天空中飞满了硬物,“嘭嘭嘭”之声接连响起,不少人都被砸中。于是这群匪徒很快便退了下去,他们手中只有滕刀,并无铠甲盾牌,也有些吃不住这些东西的袭击。 然而黄退之身后的村民却是砸上了瘾似的,敌人已退却依然最终骂骂咧咧的叫嚣着将手中石块扔了出去。 “砸死你这个狗杂碎!” “停了!停了!” “肏!停了!” 黄退之连吼数声,这些村民才住了手,看着面色不善的黄退之,嘴巴嗫喏了两下,显然是想骂人却不敢说出口。而黄退之看了看地上的石块,瞬间用掉了一大半,心中又怒骂了两声,吩咐道:“去两个人再去寻些东西来!” 田阳村的赵家驻地上,在那并没有多宽的陡坡前,刚才一众匪人冲击时溅起的尘土还没有彻底的消散下去,就那么弥漫在空中,显得有些呛人。赵家的一众护卫中,眉头全都紧皱着。心中都深知目前这东西只是能缓上一缓而已…… 真正血腥而惨烈的东西,很快就要到来了…… 第八十二章 定(3) 田阳村在春秋战国以来,就处于多国的边界处,论太平日子,也就是汉立国以后了。和平的太久,田阳村的人都快忘记了鲜血的颜色。 原本还聚拢在詹启仕家门前的那些灾民们,或死或逃。此时地上还能看见些许没死透的人,时不时的就会抽搐一下腿脚,边上一颗已经枯死的枣树上,却是蹲了好几只乌鸦,似乎是在等待这些美食的腐烂。 也有几只知道这些美食尚未到享用的时候,“嘎嘎”的叫了几声后振了振翅膀,继续去寻觅了。 此时的詹家宅院里,不少地方已经烧了起来,耳中只能听见一些噼里啪啦火苗爆开的声音,或者干脆是某些东西被烧断后,轰然倒塌的声音。 乌鸦们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大火过后什么都剩不下来的,而在后院的小花园里,终于看见了一些鲜活的气息,似乎很快他们也会变成自己的盘中之物。 有两只乌鸦就那么停在小花园里的一株桃树上,有些桃花已经开放,花粉花香让乌鸦有些难受,于是再一次振了振翅膀,飞到了边上的假山之上,转动着那漆黑的小眼睛,望着被那些满身血污,并且被团团围住的护卫们。 “只要你们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梁山王林,素来言出如山!” 那几名护卫背靠着背,都是满脸警惕加惊恐的不停环视着身前的敌人,满身满脸的鲜血,有些都已经遮住了眼睛,让人忍不住就要眨上一眨。 梁山!闻名天下的梁山只有一座!那可是在滕国境内,怎么跑来此处!难怪各个手持滕刀! 族长临走前,交待过将假山中的东西取出来,可以护他们一条命,可是东西取出来了,足足好几个大木箱子,却是没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我们只要东西!你们族长也只是帮我们看顾着,最后还是要交到我们手上的!你们何必这般舍命护着!” 王林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躺了一地尸体的小花园,还有这些不少兵刃都断成两截的护院,心中咬牙暗恨,自己手底下这些精锐一共不到一百人,屁大点事情,出动了一半,在此居然就折了两三个!而他们?算个屁! 若是未曾分兵,何至于此?!真他娘的,那田忠义就是有点儿钱粮!咱们河帮何时缺钱粮了?他能和眼前这些滕刀比吗? 真他娘的!就只是为了救他! 帮主竟然说滕刀没了就没了!这东西这么难搞到,区区一个田忠义,有何可比! “再不让开!我们就要格杀勿论了!” “这些是我们老爷救命的东西!想要拿,就从我们尸身上踏过去!” 他们紧了紧手中残缺的钢刀,看着跟着自己多年的兵刃,不是断作两截就是被砍出了好几个豁口,忍不住都想起了一旁箱子里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把闪烁着寒芒的滕刀。 滕国一向以奇淫巧技而闻名天下,其中尤以两件杀人利器让人耳熟能详,那便是滕刀和手弩。这滕刀长近三尺(80cm),刀身很窄,刀背略厚,整体造型仿佛利剑!在刀头之上,微微弯出一个弧度,单侧开锋,可谓是削铁如泥! 这东西一向是滕国严禁向外出售的管制物资,但凡在大汉国见到一把都会被当做是宝贝一般收藏起来!亦或者当做是厚礼赠予他人! 只是这滕国之人,买卖这滕刀为何要跑到大汉国土内进行?还一次性就是百余把!这些护卫想不通。 他们从假山中将一个个箱子搬出来时,发现箱子并不如何沉重,显然里面没装什么东西。而打开后一看,每个箱子里静静地躺着几把滕刀,还有零星几颗已经干瘪掉的红枣。整个箱子夹壁中空,此时也没有刻意做遮掩,显然是之前藏刀所在! 铁匠铺临时锻造刀剑,朝廷并不禁止。但是军械这种东西,一旦开始成批次的倒买倒卖,那就是杀头的罪名了! 尤其还是这种宝贝! 于是他们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詹老爷口口声声说,让他们拿着这些东西,可以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可这样是不是太小瞧我们了!我们岂是这等见利忘义的贪生怕死之辈? 几个年轻的护卫心中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自打被詹老爷招来做护院后,每天无非就是巡逻巡逻再巡逻,平日里老爷又是个心善的,待所有人都极为宽厚。此时说他走私军械怕是田阳村无一人肯信,既然如此,直接带着这些去衙门投案,将功劳都推在老爷头上,那他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这些护卫谁不爱刀?初见时,几乎每个人都拿起来把玩过一番,然后又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了回去,依然用着自己腰间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刀! 即便是手中的刀连同自己的身子硬生生被对面砍成两截,也都没想过要把滕刀拿出来御敌!那是能救老爷性命的证物!都被自己用过了,还如何当成证物?! “让不让!”王林龇着牙喝道,“莫要逼我!” 这群护卫一个个面色凝重,声音格外的一致,混在一起,仿佛洪钟大吕:“想拿走,便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诸位兄弟!今日,一步不退!” “不退——不退——” “想死!那就成全你们——” 一道刺眼的光芒掠过,血花复又绽放开来。 喝骂,碰撞,刺耳的金属交击再次响彻在了一起。 “这本就是老子的东西——” “都给我死来!” “杀——” “一群他娘的疯子!” 这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只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便结束了,王林看着又有两名弟兄倒在血泊里,再一次破口大骂,犹自不解恨,抄起手中滕刀,在他们尸身上又狠狠劈了好几记才罢休。 “他娘的!啐!什么东西!” 现在这詹家宅子里,已经是一片死寂了,王林下令让他们把货都归拢在了一处后,又狠狠朝那几名已经彻底死去的护卫身上啐了两口,才动身离开。 原本的二十余人,现在只有十四五人了。王林再一次兵分两路,其中四人搬着沉重的货物径直赶往渡口,王林则带着剩下的十人前往了赵家驻地。 而赵家驻地这里,也终于开始出现了伤亡。 毕竟都只是些寻常百姓,匪徒虽然屡次冲击未能冲破,但也会用地上的石块进行还击,于是不少百姓都被砸中身体或额头,血流不止。 痛苦的哀嚎生没能激发同仇敌忾的士气,反而让这些百姓都开始有些害怕起来。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寻逃跑的路线,满脸都是苦于无法离开这里的情绪。 当然同样,因为王林本就对营救田忠义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无非是在这风陵渡帮河帮转运寄存货物的牙人。打心眼儿里就瞧不上他,于是也就只吩咐了一名喽啰代为指挥。 河帮多是些靠着黄河讨生活的普通百姓,何来如此战力的队伍?无他,因为他们本就是些亡命徒,王林在时,尚能压得住,此时不在…… “凭什么你不走在最前面!挨石子儿的都是老子,你到后面捡现成功劳吗!” “你用刀护着头啊!” “老子护不了!你行你来!” “八当家吩咐的是此处由本人号令,你若不服去寻八当家说话!” 众人吵吵嚷嚷后,又把矛头指向了那名带路的仆役:“确定田忠义在此处?” 这仆役便是田斯喊过来求援的那名心腹,看着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唯唯诺诺的想说不确定,又担心说出口后自己反而要先一步丢掉性命,于是来回支吾不停。 忽然间,这仆役突然就看到了不远处烟尘滚滚,凝神望去,竟是有一人骑马持刀高声呼喝,竟是朝此处冲来!而他的身后,根本看不清还有多少骑!顿时他就高声呼喝起来。 而这群匪人也成功的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同时都有些肝胆俱裂,他们哪里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田阳村还能出现骑兵?而且这么大动静,可能不止一骑! 这下这群匪人也顾不上吵闹了,赶忙或扛或架,带着受了伤的兄弟就冲下了赵家驻地。 “胜了!胜了!哈哈——” 赵家驻地上,这群百姓全都欢呼雀跃起来,相互搂抱着欢庆死里逃生。而下方那名骑兵也终于靠近了赵家驻地,放缓了速度,驱马走了上来。 “哈哈!是小卞!”黄退之用那大嗓门高声叫道。 “是志青!” “志青!” 这时赵微听见欢呼声,也从堂内走了出来,看了看卞志青身后的那匹马,再看了看马尾上拴着的好大一丛树杈子,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这卞志青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居然就这样心甘情愿给赵骁当一个看家护院的仆人。 极度的紧张过后,就是无尽的疲累和后怕,不少村民见匪人已退,根本不听卞志伟的劝告,纷纷搬开这些路障。但是也有一些村民还是相信刚才这个帮他们抵御土匪的卞志伟,留了下来重新布置这些简单的防御工事。 詹启仕战战巍巍的就跟在赵微身后,二人刚才都坐在里面望向外面的战况,一边看着外面仿佛儿戏一般的攻防,一边相互之间闲聊着些什么,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大少爷可知那些是何人?” “詹老先生知道?” 詹启仕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自己当然知道,内心向善,但毕竟为了恶…… “他们都是河帮之人……不过口中应当是会自称梁山,大少爷可知此处吗?” 赵微点了点头,被自己杀死的齐虎一家,便是河帮众人。 而梁山……这地方位于山东境内,现在应当是滕国的辖区,而且此时和后世历史上宋朝的梁山泊不大一样,目前虽然也有不少河滩或者湖泊,但并没有因为黄河决堤而被淹成了一个泽国。 不过即便现在没有梁山泊那么夸张,仅是目前这个地形,也已经非常适合当匪寨了,易守难攻。 詹启仕见赵微点头,继续道:“河帮的帮主张龙,雄才大略,靠着河帮讨生活的百姓怕是不下十万,河帮帮众也有万余人之多……近两年来……” 这时田忠义在一旁插话:“你是不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希望有人帮帮你?” 詹启仕却是偏了偏头,拱了拱手:“见过田五爷,老朽帮着你们河帮走私军械,内心有愧之,确实……是活得不耐烦了的。” 赵微此时讶异的看向了田忠义,完全不像啊:“你居然是河帮中人?” 田忠义嗤笑一声:“目前还不算是,只是田某人和张帮主有过一面之缘,他很是看重田某,数次相邀,但田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便一直未曾答应。”说罢,将头仰向一边,不看赵微。 赵微失笑,刚才在这大堂里哭得跟个宝宝似的好像不是他,瞧现在这副傲娇模样,还食君之禄……你食的都是我们赵家的。 “对你来说不错,怎么不去,正好一展才华。” “什么?!”田忠义和詹启仕异口同声,完全没想到赵微居然如此说。 赵微用手虚压了一下,示意二人安静:“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想来你总是听过的。一个地方做得不开心,为什么不换?你早些时候直接加入河帮,想来也没今日这些事情。你目前完全是一副左右摇摆不定的样子,这样的人……其实很讨厌的。” “唔……” “你觉得,这样像不像是在待价而沽?而你不是河帮人,却又是拿着田阳村的东西在帮河帮做事,其实不就是有实无名吗?这样有点像当了婊子还非要立一个贞洁牌坊。” “忒虚伪!” “要么你就是舍不得田阳村这地方给你带来的权势和钱财,但瞧你刚才哭……呃,刚才那副模样,应当不是贪恋这些的人才是。” 赵微低头思忖,又自顾自的说了几个理由,但觉得都有些似是而非,便摇了摇头住了口。 而田忠义直接惊呆了,因为赵微都说中了……很多都是他一个人在深夜里发呆时,会泛起的一些小心思。但是有一点,心里藏得最深最深的那一点,赵微却说得正好相反。 赵微说的是,如前汉国如此强盛,官家又如此仁厚,有些污垢在所难免,但总得来说,还是让人向往生活的,总不至于谋反吧! 而我田忠义,之所以跟张帮主虚与委蛇,之所以拿我多年挣来的家财进行资助,胁迫詹启仕给他们提供货物周转和寄存的地方,便是因为我发现了他……雄才大略,且…… 所图不小! 第八十三章 定(4) 赵微来回思忖了片刻,都觉得自己考虑的没错,太平盛世,君明臣贤,何至谋反? 就好像有一堆永远也吃不完的包子,所有人一顿都只能吃一个,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决定其他人有没有得吃,这个人虽然有这个权力,却从来不用,而且完全可以预见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用。那这个时候,突然有另外一个人说,我想拥有决定谁不能吃包子的权力,这个权力你不给我,我就抢。 那这人是不是傻蛋一个?别的人肯吗?他们谁认识你啊,要是你把这个权力抢到手了,结果大家都有上顿没下顿,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河帮即便目前做了如此僭越之事,赵微也觉得谋反的可能性不大。 河帮就好像后世的一家大型企业,总归会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发生。而做这些事情,出发点其实也只是努力求存而已。 莫非他还能未卜先知,知道将来一定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情不成?例如皇权交接出了问题,或者水患救治不利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再或者卫国入侵大汉直接分崩离析了? 太玄幻了。 既然他们这么推崇张龙,他总该不会这么蠢才是。 詹启仕听了赵微这一番言论,不由得也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开始思索起来,是否河帮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才不得已铤而走险? 田忠义和詹启仕是一样的表情,但他却不怀疑自己眼里的张帮主,而是惊讶于赵微说话时的态度。他……似乎对皇权无丝毫敬畏之心。 这样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样悠哉的闲聊并没能持续多久时间,赵微就听见了一些凄厉的惨叫声从下方传来。 紧接着仍然在布置防御工事的百姓开始慌张起来,原本因为胜利带来的轻松和有条不紊一下就变了味道。 那些凄厉的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止下来,很明显,他们并没有去管已经逃散的百姓,而是径直往赵家驻地来了。 “不要慌!不要慌!按照刚才一样,听我号令!” 可似乎没多大作用,这些村民鼻尖闻着那阵血腥气越来越近,手脚越发的紧张。 王林来得很快,来到路障前面一段距离就站定了,打量了一番后,斜着眼睛睨了一眼身旁之人,手不停的在抖,现在是很想再扇他一巴掌。 “就这就让你冲不上去?” 王林身旁那人脸上有着非常明显的一个五指印,此时被王林喝骂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王林转身吩咐了几句后,便是很不耐烦的一挥手。 “赶紧把那姓田的带回来,别让我等急了。” 卞志伟一直在凝神戒备,此时见了他们这架势,瞳孔便是一缩,明显和前几次给人的压力不一样,连忙高声呼喝起来。 果不其然,刚才那几次冲阵和退敌,真的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而这一次,显然很有章法,有人在前面专门负责防御,后面则是专门有人绕上来拆那些路障。即便被砸得脑门上鲜血直流,却也只是一手护头,稍稍放缓了一些速度而已。 “砸那些拆路障的!砸那些!” “瞄准些砸!” “瞄……”一个石块突然就朝着卞志伟飞了过来,紧接着又有更多的石块飞了过来,显然是之前丢出去的,被对面给扔了回来,卞志伟只好将下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开始寻找遮蔽处。 “要挡不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上漆料!上漆料!快快快!!” 听见卞志伟的号令,在后面一直猫着身子的几个村民赶忙接二连三的将手中的漆桶递了上去,兜头便往那一众匪人身上泼去。 “泼在路障上!路障上!别泼人!” 这漆料十分粘稠,并不像水那样,虽然站在身上不易清理掉,但也很难溅到其他人身上。那些村民恼恨这些凶匪,只想着自己怎样心里痛快,根本没理卞志伟。 接着下一刻卞志伟便抽出刀来:“不尊号令者,杀无赦!” 看着那明晃晃的钢刀在眼前晃,这才吓住了一些不守规矩的村民。 “点火!退之!点火!” “得令!” “闪开!让俺来!” “闪开!”随着话音,林老倔头拿着一只火把便扔了过来,正砸在路障之上,火苗一瞬间就燃了起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火墙,劈啪作响。一阵风拂来,正好将一些火星吹到了刚才沾染漆料的匪人身上,一瞬间这人就着起火来。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也根本顾不得是否会燎到同伴,满地打滚起来。哀嚎之声让所有人都不忍去听,身上的油脂的爆裂声,以及那种古怪的肉香夹杂着焦糊味,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好一阵恶心。 詹启仕年岁大了,在一旁没忍住,直接就吐了出来。赵微则是轻抚了抚老人的背脊,试图让他舒服一些。 不只是詹启仕,赵家驻地不少村民哪里见过这等死法,一个个胃里也都翻江倒海起来。忽然又闻到身后传来一阵酸臭味时,再也忍不住,接二连三的也吐将出来。 詹启仕终于缓过神来后,朝赵微拱了拱手,道了句佩服。 赵微则是耸了耸肩,这个场景……他可不是第一次见了。 赵微在起初自然还是有些紧张的,因为对未知的危险心中总是没底,可经过卞志伟率众抵御后,心中自然有了计较,这种沉着其实和外面那些紧张的护卫跟百姓,有着非常大的反差。 不多一会儿,身上燃火的人便卷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一动不动了。 这漆料是易燃物,但也特别容易挥发和凝固,卞志伟等人一直没敢动用这个,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准备把它当成杀手锏来使用。 此时一使出,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原本激烈肃杀的气氛反而开始缓和下来。 王林目眦欲裂,这些都是他费尽心血栽培出来的精锐,一共就百余人,今日在这田阳村死了六个伤了也有六七个,就他娘的为了一个人! 就他娘的为了那一个人! “等下这火熄了,梁山王林要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威慑非常管用,那些村民也都知道,等那火熄了,就只能真刀真枪的和对方拼命了,低头看了看自己平时种地用的锄头,再看看他们手上那闪耀着刺眼阳光的滕刀,心中都开始害怕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类声音混杂着燃烧的火焰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接着便是纷纷望向了带着他们御敌的卞志伟。 此时的卞志伟也是满脸凝重,看了看天色,距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些人,哪里撑得了半个时辰? “志伟!” 此时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望了过来,看向了这个神情平静恬淡的主家大少爷。 志伟赶忙三两步跑了过来,赵微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带着村民退回到大堂里,好守一些,守不住的话,就把这里,也烧了吧!” “少爷!” “没事,人命更重要些。” 说完,也不看卞志伟的反应,也不去管此时的村民面色到底是怎样精彩的表情,杵着那把黑伞,径直走到了那燃火的路障前。 “这位壮士,所为何来啊?” 王林斜着看了一眼这名突然出来说话的书生,轻蔑一笑,根本懒得跟他废话。 赵微则是笑笑:“你可要想好哦,我们现在跑不掉,也就等同于待会儿你们进来后,也是跑不掉的。” “等下谁跑谁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这天就没办法聊下去了,油盐不进嘛…… “河帮王八爷,说话,可得算话啊!” 赵微这嗓子喊得极大,周边正在大堂门口忙活的村民闻言都是哄笑,稍稍冲缓了紧张气氛。 王林闻言瞳孔猛然就是一缩,被人骂王八都是小事了,自己这身份竟然泄漏了,除了田忠义那个混账东西,还能是谁干的?这件事必须得让大哥知道,让他好好看看这田忠义是个怎样两面三刀之人!居然还想让他坐第五把交椅! “你死定了!你他娘的,死定了!” 赵微耸了耸肩,想我死的好几个,你打算排在第几位? “木料不够就把大堂拆了,能烧的都堆起来!” “是!” “遵命!” “好嘞!少爷!” 赵微当着王林的面,大声的吩咐着,那些村民很是配合的大声回应,回复完了继续大笑。给这大少爷做事情,倒是挺轻松愉快。 一直精神紧绷的卞志伟,总算彻底放松下来,自己是个粗人,只懂战阵之道,让我守让我攻,都不在话下,其他的事情,当真就不擅长了。 王林在一旁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继续疯狂的叫嚣着放着狠话,见赵微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心中更是气恼,尤其是看见身边那人脸上的五指印,气更是不打一出来。 “他娘的是不是只会看!” “他娘的会不会骂人!” “给老子骂!给老子骂他!” 这下这群匪人纷纷闻弦歌而知雅意,污言秽语齐齐出动。一时间这地方的声音有些不中听了。 赵微悠哉悠哉的在这些谩骂中,杵着那黑伞,又回了大堂之中。他的这副姿态,比任何激励军心士气的话语都要管用。 “莫非你还有后手?还是想学那西楚霸王来一出破釜沉舟?” 田忠义对赵微这姿态很是好奇,明明身处死地,怎会如此气定神闲? “我记得某人刚才狂笑着说钱没白花,有兄弟来救了,这时候你不应该多操心一下自己吗?” 田忠义闻言就是一滞。 “既然是来救你的,等下就拿你做人质咯,他们不放我们走,我们就弄死你,公平吧!” 詹启仕看着赵微的表情,感觉他在跟开玩笑似的,可田忠义听在耳朵里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了。 赵微见状哈哈一笑:“不要担心,我会放你出去的。”接着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来两个人,把田里正从柱子上松开,免得待会儿被烧死了。”走了两步后,继续补了一句,“绑到后院去。” 说完后,赵微又跟卞志伟交代了几句话,便径直去了后院。 石头还没醒,但是呼吸平稳,脉搏也很有力,喊上两句,她也有反应,会简单的一嗯。赵微在担忧中,略略松了口气。 前面的事情已经开始简单了,那路障已经烧的差不多了,等下就该是前院大堂了。这样再拖一会儿,樊辉就该到了。也不知道他会带多少人来,这个地形呈包夹之势,河帮可就败定了,等下还得想个法子把田忠义放走才行。 赵微捻着手指,又开始思量起来。一开始不救他,先去詹启仕家……想来对这件事是有情绪的,还得再给王林添些堵才能把他放走,这样的话…… 头疼,他们怎么看都输定了,怎样才能放水放得毫无痕迹呢? 龙翔九天虎啸山林……名字有点意思。 很快,前面大堂前的路障就已经焚烧殆尽了,那群自称梁山寨的河帮众人自然集体前冲,结果面对着被拆了门板空空如也的大堂,却是根本不敢迈步往里进。 卞志伟等五人就躲在不远处光线昏暗的角落里等着引火,从里向外,把他们脸上纠结复杂的神情看得是一清二楚,心中都觉得无比好笑。 “大少爷揣摩人心的本事真是了不得。”黄退之很是兴奋。 “噤声!人要进来了!” 终于,一个小喽啰跑了进来,眼睛非常快的扫了一圈后立即就退了出去。 接着几名护卫就听见了外面隐隐在问“看见什么了”以及刚才那喽啰支支吾吾的回答。再接着就听见了非常清脆一个响声,然后就看见那喽啰非常狼狈的被踹了进来。 “哈哈——” 这一次这五个人都没忍住,齐齐笑了出来,那喽啰听了后,再一次连滚带爬起来跑了出去:“八当家!有埋伏啊!里面满是酒香!而且小的都听见笑声了!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引进去后外点火,然后统统烧死!” “……你他娘的!” “啪——”又是一记耳光,“都跟着老子冲进去!”然后王林率先迈步进了这大堂。 “哈哈——” “这里有个屁,快都给老子进来!” 然后下一刻,就在王林回头招呼一众手下往里冲时,五个火绒线便朝着不同的角落或者方向飞了过来。 火焰腾得一下就烧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定(5) 今日是个好天气,太阳温暖春风和煦,天空中白云朵朵静静的悬挂着,一团团斑斑点点煞是好看。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骑牛的牧童遮着眼睛朝这里打量,闲来散心的话,这里是个好去处,这样一眼望去全是沃土良田的地方,确实让人心胸开阔。 樊辉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还会放缓两步回头等上一等。他身后那群官差大爷们,一个个嘴里叼根路边草筋,嬉笑怒骂着,仿佛春日游玩踏青。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县老爷对赵骁这亲卫头领十分客气,但是他手下这群差役可就不见得了。对县老爷来说,答应了,就是个人情,日后你得还的。而对于这些差役们,有实际的好处,才能驱使得动,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还两天前就知道今日有大案发生,谁信?咱们衙门里最牛的捕头也不敢这么拍胸脯啊! 樊辉已经催不动了,这群大爷满脸你再逼逼老子就不去了的表情,用大少爷的话说,看起来真让人蛋疼。 确实蛋疼。 眼下距离驻地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行程,真希望不要耽误了大少爷的事情。 樊辉正在这里头疼,回头想再催上一催,就看见他们满脸惊愕的盯着自己的身后,接着他们就用手指了指,示意樊辉自己去看。 清晰可见的好粗一道黑烟就那么直冲云霄,而那黑烟的方向,正好是赵家驻地所在。 “不好!”樊辉这下哪里还顾得上这群大爷的情绪了,很是焦急,“出事了,我们得快些,迟了怕是来不及了!” “快啊!快!迟了你们什么功劳都没有!现在可能还来得及!” 这群差役互望一眼,跟着樊辉开始小跑起来。 樊辉很年轻,跟着赵骁的时日完全及不上卞志伟等人,根本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战阵经验,完全凭借一身高绝的好武艺才做了这赵家护卫头领。此时见那群衙役速度实在太慢,心急如焚。 “我先去,尔等快些跟来,就在黑烟的方向!” 说罢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调运内息,提气轻身,整个人仿佛一道利剑,顷刻间消失在了那群衙役眼前。 樊辉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开始小了下来,在那令人作呕的死人焦臭味以及胃中酸臭味的环境下,听到了驻地后方的兵器交击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惨叫。 樊辉紧咬牙关,再次飞速的冲了过去,待看到自家少爷在后方好好的站着时,心中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大堂到后院的路面比较宽敞,并不适合作战,因此选择的阻击地点是在后院的门口处。卞志伟等五名护卫结成了以往作战时的阵列,分工合作,和一众匪人僵持不下。但是边上那些手持棍棒和锄头等物的寻常百姓,就很难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于是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让后面的一些村民瑟瑟发抖,不敢上前迎敌。 樊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只有一人,抽刀出鞘,便从后方扑了上去,这三十余匪人一时间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登时便有三四人被樊辉砍翻在地。 “是樊头!” “他娘的!围死他!” “冲上去,接应樊头!” 卞志伟这几人对战况时局的嗅觉非常敏锐,此时知道自己这里必须要给些压力,不然樊辉怕是要被人生生困死在中间了。于是在发现樊辉直接杀入敌人当中的时候,自己这里五人也压了上去。 樊辉胜在自身武艺高超且出奇不易,但是被人困住后就显得有些左右支绌。此时被围却是丝毫不惧,大叫一声“来得好”后,突然就跃起踏在一名匪人头上,借力而起在空中一翻身,犹如一只雀鹰,灵活潇洒至极。 “嘭”一声后,樊辉落地,双脚和左手五指在满是尘土的路面上画出一道道长长的痕迹。樊辉抬头,在扬起的尘土中咬着牙微微一笑,再一次仿佛利箭一般,冲了上去。 “挡住他!” “先清理后边这个杂碎!” 王林大叫一声,朝樊辉扑了过去。 尘烟四起,刀芒飞舞,王林的武艺颇为不俗,一下推开在樊辉刀芒前的一名喽啰,挥起手中滕刀,强行与他拼了一记。 “当啷”一声脆响,樊辉手中钢刀无法抵受住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断做两截,翻飞在空中数圈之后,直直的插在了后方的土地上。 樊辉被这出乎意料的事情夺了些许心神,一下就陷入了劣势,连忙仰倒身子,躲开了边上挥砍过来的另外几刀。 王林听着身后的手下不停的惨叫,心中又急又怒:“后面的挡住!别让那五个人冲进来!” 自己则不打算给樊辉任何喘息之机,再一次扑了上去。 樊辉躺地连续几个翻身后,虽然躲过了刚才的几刀,但是立足未稳根本无法相抗,只能不停的闪躲。脸上发须之上,满是尘土,显得格外狼狈。 而随在王林身后的,还有好几个小喽啰,突然间就有一人在王林一招使毕新招未出之时,飞起一脚就打算踹将过来。 樊辉瞅准这个间隙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脚腕,猛然就是一拉。 “啊——”一声惨叫同时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这喽啰一下就松开了手中滕刀,捂着大腿根部惨叫起来。 然而樊辉根本没有打算松手,王林再一次砍过来时,直接用这条腿去挡。王林连忙撤力,力道对冲之下,王林气息不顺,一下就给了樊辉喘息的机会。 樊辉见这招好使,连忙喘气调匀了气息,拖拽着这人的脚脖子就迎了上去。这喽啰剧痛之下,同时也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背部都在这地面上来回剐蹭,使得扬起的尘土中,都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只见樊辉干脆将此人当做兵器来使,拖着此人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后,竟然用他当做甩鞭一边,朝前方诸人袭了过去。 看着这剐蹭成一条条的衣袂随风飘飞,这些匪人都担心伤了同伴,连忙躲避,而樊辉哪里管这些,竟然将一个人舞得好似一根棍棒,哪里有刀递来,就会用手中人的脑袋去迎! 樊辉手上的人彻底懵掉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旋转的,瞬间就吐了出来,污秽之物直接撒了他的众兄弟一身。 “放他下来!” 樊辉连舞数次,觉得有些气力不济,于是圆圈转得越发快,瞅着走到此人脱手的滕刀之处后,直直将他抛了过去,正好撞在与卞志伟等人对抗的匪人身上。 这些人没有料到身后有巨力袭来,往前一个踉跄,正好撞在了卞志伟等人的刀尖之上,登时毙命。 而此时的樊辉却是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滕刀,强行运气压下刚才的眩晕感,高声叫道:“来啊!” “啐!” “来啊!” “干你娘!” 王林眼睁睁看着几名兄弟就这样因樊辉一个人而横死,瞬间红了眼睛,手中刀光挥舞,犹如疾驰的车轮,再一次冲了上来。 而这一次樊辉直接用手中刀迎了上去,乒乒乓乓一阵阵的脆响,无数火花飞溅而起,两柄刀都是丝毫无损。 “好刀!”樊辉又朝着一旁啐了口口中的沙尘,叫道,“来啊!” 王林看着自己这原本手持利刃的三十余精锐,因为樊辉的关系,顷刻间又毙命了将近十人,心头仿佛有血在滴,看看此时被两边拉扯得松散至极的队伍,又看了看樊辉、卞志伟还有正在远处一脸轻松淡然的年轻书生,牙齿都快被自己给咬碎了。 “困住他们!” 王林一声厉喝后,见自己手下这群饭桶光长肌肉不长脑子,气的一脚踹出,又吼了一次,然后就打了个小弯,朝赵微冲了过去。 这一瞬间,樊辉和卞志伟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 “拦住他!他去捉少爷了!” 这下王林手下这群人才明白过来八当家是何意,纷纷扑上缠住了樊辉和卞志伟等人。 卞志伟五人中,水长东压阵,离得最近,赶忙舍了四人连忙过去阻拦。 “少爷躲开!” 水长东一边呼喝一边将手中刀劈了过去,然而那王林居然不管不顾,硬是用肉身抗了这一刀!瞬间鲜血迸射而出,溅了一旁兀自躲闪的百姓们一脸,吓得他们又是好一阵惊呼跟躲避。 而此时,王林已经直直的冲到了赵微的跟前……可赵微,就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 “少爷躲开啊——” “住手!不然我就扼死了他!” 王林的高喝声直冲云霄,震得后院屋顶的茅草垛子都漱漱落了下来。 “不要过来!” “都住手!” 赵家的那些仆役,还有那些拿着棍棒锄头本应一起作战的村民,都是满脸恐惧加警惕的盯着这个个头不高但满面杀气的汉子。 “若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死!” “都给我让开!” 而此时的水长东立即跳到田忠义身旁,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放开我家少爷!否则我立时杀了他!”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那你少爷也得死!” 此时这赵家驻地的后院之中,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来回的打量着正在对峙的双方,一个个额头都渗出汗来,沿着沾满灰尘的面庞就那么滑落下来,形成了一滴又一滴的黑色水珠。 这个时候,那二十余衙役终于是赶到了……樊辉看着不停喘着粗气的援兵,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们往哪里跑!快些放开我家少爷!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叫你们一个个全都人头落地!” 这突如其来的援兵使得原本还有些希冀的匪人一个个都陷入了绝望中。 这群衙役看着对面一个个面容凶厉的精壮汉子,还有那手上明晃晃的滕刀,一个个都调整起自身的状态来,满满的跃跃欲试之感。 “少爷别怕!援兵已到!我们定当……救你……出来……” 卞志伟等几人不停的打量四周,时不时看看后院外那群匪人,时不时又回头看看挟制着赵微的王林,努力在寻找机会。 然而刚想出言安慰两句,就和赵微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一种荒谬感瞬间涌了上来,呃……少爷好像不害怕? 王林此时背脊剧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血在大汩的涌出。待发现确实有援兵赶来时,顿时觉得咽喉发干,整个人也开始有些疲惫起来。待发现赵家那几名护卫的眼神有些不对以后,有些狐疑的望向了赵微,接着下一刻,自己耳边就传来了一声震天响的声音,登时让自己也打了个激灵。 “哎呀我好怕怕啊!快放开我啊!快快快!你饶了我的性命,我愿意将田忠义那厮奉上!” “啊啊——疼啊——” 赵微这副姿态让那些村民觉得,果然是个娇生惯养之人,居然如此害怕,而樊辉跟卞志伟却都反应了过来,大少爷似乎是在憋着心思想使什么坏。 “长东,把田忠义解开!” “少爷!”水长东反应比较迟钝。 “快去!少爷害怕得很!” 赵微这话一出口,水长东也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狐疑的打量了少爷两眼,却发现不了什么,于是乖乖听话的劈断了绑缚着田忠义的绳索,然后用刀架着他的脖子。 而王林也知道今日若非挟持赵微,怕是自己要死在此地了,当即也松开手,改用刀架着赵微的脖子,迫使他往后院门口走去。 人质的交换在周围人眼中,心都是提在嗓子眼的。双方每一步的迈出都好似千钧之力踏在自己的心尖儿之上。只有赵微觉得…… 好漫长好无聊啊…… 最终,算是赵微用肉身护着这一众匪人加田忠义出了赵家驻地,待王林放开了赵微后,在赵微的授意下,最后放走了王林。 这些衙役眼睁睁看着自己到手的功劳就这么飞了,顿时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开始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起风凉话来。 “这叫什么事儿?” “这些赵家人真不是东西。” “若非我等及时赶到,今日他们怕是要死在此地了。” “算了和一帮子平头百姓计较个什么劲。” “这大少爷刚才看起来颇有些气度不凡,谁能想到刚才在里面哭爹喊娘的就是他……” 黄退之没那么好脾气,登时就跟他们吵了起来。 赵微连忙喝止住,将黄退之招了回来,转而对那些过来增加每日移动步数的差役大爷们说道:“这里躺着的,都是你们的功劳,若是需要人证明,自可告知县令安排人来核查,之前田忠义勾结梁山匪寨之人,走私滕刀,害死了田族长还有詹族长一家,这么多乡亲都可以证明。” 说完赵微一抬手,挥了挥袖袍朝正在坐地修正的村民们示意了一下。 “当然最终还是要靠诸位及时赶到才能力挽狂澜,这些事情,赵家还是懂的。” “唔……” “不过为了御敌,把这大堂烧了,赵家这一仗损失太大,地上的滕刀拿走几柄,诸位不介意吧?” 赵微也不管他们是否答应,直接一挥手,一甩衣衫下摆,告辞回了后院。 樊辉早就烦透他们了,于是将这次随行人的佩刀尽数扔了。 “少爷!你要不要来一把!” 赵微遥遥回头,摆了摆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用,你们自己拿着就行,我又不会武艺。”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是一回头,“哦哦!要的要的!晴儿妹妹,还有燕子啊,珠帘啊,老爷夫人也得带点纪念品,你们自己看着挑吧!” 这几个护卫闻言,交换了几个眼神,便纷纷尬笑起来,相互间尬聊帮赵微打掩护。最终这地上十余把遗落的滕刀樊辉只留了两把给他们,走之前黄退之还在地上拿脚蹭了些尘土起来,然后打了几个喷嚏后,猛然擤了下鼻涕,接着啐了两口,正好将那些污秽之物弄在了剩下的两柄刀上。 然后故意从那群衙役身上一摇三晃的走了过去:“呸呸,这么大的灰,呸,ha——hi——tui!” 那些衙役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此时赵微不知道大堂废墟那里发生的小摩擦,一个人跑过来瞧了瞧石头后,便坐在屋前的檐下,望着这正午的烈日,用手遮了遮眼睛。 太阳好暖,肩头好轻啊…… 第八十六章 第五只锦囊 风平浪静的田阳村当真是一个好去处,东北侧是中条山脉,西南侧则是天下绝险的华山了,静下心来欣赏时,两面青山高耸入云,耳边又有浪花拍岸,可谓是望山听水嗅清风,着实是惬意悠闲,令人心中畅快。 别的人或是返家,或者是打扫战场,而那詹启仕却是有些无所适从。 “大少爷……这个,老朽……” 赵微看了看这个年逾六十的老人,心中有些怜悯:“刚才我也听说了……节哀。” 一句话便令詹启仕有些浑浊的老眼流下泪来:“老朽……感谢大少爷的恩德。” 赵微见状,便过去扶着他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待他抹完了眼泪,才开始说道:“你家中的事情,我并没有预料到,今日这王林来此大闹一番,我都是未曾料到的,因此……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还是节哀吧!” “老朽省得。”詹启仕又哽咽了片刻,“还是要感谢大少爷帮老朽脱罪,老朽自从帮他们私藏军械,日日过得都不得安生,今日有此一劫,也是报应……是报应啊!” 赵微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叹了两口气,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对詹启仕的一些性情也开始有了些了解,这些时候,也没有什么指纹一说,很多事情,只要听起来合乎情理,又被大家所接受,大家也就愿意主动去接受了,所以赵微对着那些衙役,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詹启仕之前的罪过全被带过去了。 想邀他来这里帮忙协助处理田阳村的事务,却是被一口拒绝了。赵微理解,原本幸福美满,此时成了孤寡老人,这时的心情,哪里能做得了这些? “若是……实在无处可去,便来这里帮帮赵德,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他不是很顺手。” 一句话,就让詹启仕望着自己家宅的方向沉默了好久。 “还是……回去看看吧……我喊几个人陪你去。” “老朽……自己可以。” 赵微没再强求,只是吩咐水长东好好跟着,别出了事情。长东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那种人,执行力强,也不至于说些什么让这老头起了寻死的念头,最是合适不过。 若是黄退之……赵微不敢想。 现在看似平静了,其实琐碎的事情反而更多了起来。今日不知道死了多少百姓,其实也就是赵家的庄户。家中的劳力死了,身为主家总该做些抚恤。现在都在前面的废墟里收拾烂摊子,都没还顾上这些事情。 赵微叹了口气,石头也还没醒,看来还得在这里待几天了。 一边想着,一边翻出些笔墨纸砚来,准备把今日这些善后的处理条陈给写出来,写着写着,就听见了远处樊辉、卞志伟还有黄退之等人的笑闹声,不由得出了神。 今日卞志伟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很懂得查漏补缺的一个人。自己当时因为石头而非要死守时,其实有不少村民在场,是听见了的,多亏了他…… 赵微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写的这些条陈,摇了摇头,将它们撕了下来团成了一团,丢到了一旁。 自己太过公事公办了……失了些许人情味,哪怕是抚恤,也注重的是规则的遵守,就好像在卞志伟建议逃走时那样。 太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了。 从客观角度说,那确实是最正确的做法,避其锋芒之后再作壁上观,而自己却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若是普通人,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而当时的自己,却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样就有些太寒人的心了。 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啊…… 赵微摇了摇头,重新开始书写起新的条陈来,还是人情味多些的好。 幸好回去后自己就不用再管这摊子事了,习惯了悠闲,成天这样考虑事情太累了,谁爱操心谁去吧! “少爷!” 赵微闻言抬了抬头,是卞志伟。 “怎么了?坐!” “不用了,退之没来过吗?” 赵微有些疑惑,黄退之这不靠谱的家伙啥时候主动来找过我了?就算找他比拳脚都还是辗转几个人才联系到他。 卞志伟一看赵微的表情,心中顿时了然,不再多说什么,抱拳就要告退。 “志伟!慢!”赵微连忙叫住,“今日多谢你当众说的那些。” 卞志伟一脸困惑:“哪……些?” 赵微笑着摆了摆手:“不记得就算了。” “哦对了,锦囊开了几个?是三个吗?” 这话一出,卞志伟表情古怪起来:“是三个,我这里两个,志青那一个。” “那把剩下没开的还给我吧!”赵微一边写东西,一边说着话,没看见卞志伟脸上的表情。 “呃……我去把志青手里的拿过来,一起交由大少爷。” “是没开的给我!” “哦好!少爷稍待片刻,我现在就去取。” “哎你……” 赵微的话都没说完,卞志伟就跑得没影了,这让赵微有些无语,怎么他现在也跟黄退之似的不靠谱起来。 隐隐间,赵微就听见了有人在呼喝黄退之的名字,先还是“退之退之”的喊,不多一会儿就变成“大黄”了。 自己什么时候如此耳聪目明了?赵微也没多想,摇了摇头继续书写起来。 而另一边,却是樊辉、卞家兄弟还有王劲峰一起在找黄退之的下落。甚至还专门找绳索来从这高地上垂了下去,依然没能看见黄退之的身影。 “事情很要紧吗?”樊辉不明白为何卞志伟这么紧张。 “很要紧!非常要紧!” “出什么事了?” 卞志伟咬了咬牙,一撩上身衣服下摆,露出腰来,上面挂了一只锦囊。 樊辉还是没明白何意,而其他几人都反应过来,“哎哟”一声继续找了起来。 “之前那件事情,少爷给了五个锦囊,里面装着遇事不决时的对策,特意声名第五个不到生死关头开不得!我这里开了两个,志青那里开了一个,还有两个没开,退之非吵着要瞧瞧……然后趁着我不注意就给我摸走了!” 卞志伟真的很想揍他一顿:“刚才少爷已经问我要锦囊了!” 樊辉大概也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这黄退之,是驴脾气吗!少爷能跟你没大没小,你能跟少爷没大没小?不让干嘛非干嘛,也不怕少爷怪罪! “分头找!” 这个时候的黄退之,却是躲在臭气熏天的茅厕之中,撅嘴抬眼,一副仔细聆听外头动静的模样。 嘿嘿嘿,跟我玩藏猫猫,刚才你们找过这里了,我再躲进来,想不到吧? 不就一个锦囊吗,事情都过去了,打开看看咋了,真是分不清个轻重缓急的。少爷性情我了解着呢,哪里会在乎这个? 于是黄退之一边思量着,一边又小心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响,同时手上动作不停的从锦囊中却出一张便笺纸来。 也就在即将打开的瞬间,这狭小的茅厕门被撞了开来,黄退之压根没听见任何动静,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直接一屁股就坐了进去。 “哈哈——”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此时黄退之一脸的狼狈模样,手中的锦囊和那便笺纸也掉在了地上,只能感觉到屁股上好一阵湿黏。 “小卞!!!” “啊?大黄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了……”说着卞志青就要去解裤带。 “肏!你敢!咱俩没完你信不信!” “志青莫要胡闹!快些把他拉出来!” 黄退之此时也顾不得看什么锦囊了,在卞志伟的帮助下赶紧起身,出了茅厕才发现大家都堵在这里,当即也顾不上问是怎么猜到的,叉开腿迈着鸭子步就跑去换衣服了。 这几个人憋了好半天,见黄退之走远了,才爆发出好一阵大笑,黄退之自然也听见了,于是又狠狠吐了口唾沫:“肏——” 卞志伟一直念着锦囊的事情,这时不经意间正瞧见它就安静的躺在茅坑前那片有些泥泞的土地上面,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弯腰拾起后,拍打了一下站在上面的污秽,撑开一看,顿时惊得是三魂出窍。 里面是空空如也! 众人看见他的表情后,也知道不妙,赶忙凑了过来,这几个行伍汉子步履如风,一下就将刚才落在地面的便笺纸带飞了起来。卞志伟眉目如电,见它正往茅坑里落去,当即施展功夫往前一跃,稳稳当当的将纸抓在了手中。 眼见着就要落进茅坑之中,樊辉赶紧提气运气,竟是速度比他还要快上许多,在那狭小的墙壁之上几次借力,搂着卞志伟的腰一齐倒在了茅厕之外。下一刻,原本就是随便搭一下的茅厕,就那么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至于吗!” 樊辉很是埋怨卞志伟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卞志伟也很尴尬:“答应少爷还给他的……回头却说掉茅厕里了,张不开这口啊……” 说着话,就将手中那张不经意间已经被打开的便笺纸往锦囊中塞去,下意识间抬眼,就看见了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字数太少,一眼就看了个完完全全,于是卞志伟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后,就彻底呆在了当场。 旁边几人诧异于卞志伟的反应,于是纷纷凑头望来,然后樊辉、卞志青还有王劲峰就出现了和卞志伟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四人就这么呆立了片刻之后,才开始有些反应,各自的眼神间都有些后怕与恐惧。卞志伟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慌张的赶紧塞好后。又问卞志青讨要了他手中的锦囊,打开一看,字迹一模一样,确实是少爷所写。 卞志伟又翻开了其他几个锦囊,没有丝毫意外,字迹全都一样,而且所写的策略格外细致,甚至有些啰嗦,和第五个那轻飘飘的一行字有着极大的反差。 卞志伟咽了口唾沫,发现其他几人都和自己一般无二。 “确实是大少爷写的……” “大少爷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啊!” “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 “再仔细比对一下,莫非是大黄那厮掉了包?” 于是卞志伟又将锦囊一一打开,逐字逐句比对, “确实是少爷的字!少爷喜欢将‘计’写成‘计’,所有‘言’字旁都给他写成了这个‘讠’,不信你们看。” 这四人脑袋凑在一处,纷纷点头。然后就开始想象,如果当真打开了第五个锦囊,现在的田阳村会是怎样一副模样,不由得都浑身又一次打了个激灵。 “随我一道去把锦囊还给少爷把……”卞志伟有些面色发苦,“我忽然有点害怕看见他……” 樊辉想了想平时大家认识的那个大少爷,微风和煦,是极爱笑的,家中不少仆人一开始因为当家主母的关系,都不喜欢他,可被他微笑以待后,都对他很有好感。而且这种微笑根本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虚伪或者客套,是真的非常温柔和煦的一个人。 京城里那么多有关少爷的流言,说少爷杀了河帮齐虎,开什么玩笑,谁会信?那些风流韵事才会信吧!就是突然说少爷在外面把人给打了,樊辉也觉得一定是那人欠揍,欺负少爷狠了自己找打。 然而现在…… 不计后果,生死毋论…… 大少爷莫非不知道这群经历过修罗场的老兵看到这几个字,会做出什么事来吗? 樊辉能成为头领,只是因为个人武艺极为出众,之前以一人之力,丝毫不惧面前的几十人,成功牵制住了他们,便可见一般了。 但是他没经历过战阵,只是从日常接触中,了解到自己手底下这些岁数都大自己一截的护卫,最讨厌的就是守规矩,最注重的也是守规矩。战阵之上,不服令者就是个死。 若是把规矩束缚给放开了…… 樊辉不敢想了,被鼓动的灾民,被抢的田忠义家,被焚毁的詹启仕家。若是真的给他们开了禁,这田阳村怕是要剜下好大一块肉来! 少爷的目前推算的东西,基本都能料中,他难道是料不中这个后果吗…… 不! 他是料得中的!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好狠的心,好果决的手段。 樊辉不由得又打了个激灵,因为他想到了有关河帮齐虎的传言,明明没人信,少爷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帮忙放那些流言出去。 除非……这就是真的了! 樊辉看了看都在等自己反应的三个人,有些木然。 齐虎此人早有耳闻,背靠河帮但又经常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一身铁塔般的身形,是几近二流水准的武艺,自己一对一都不敢说必胜,少爷……竟是能把他杀了? 少爷…… 杀人…… 齐虎…… 那会儿,少爷怕是还没有丝毫武艺吧! 我的……天呐…… 第八十七章 平静的田阳村 很显然,有关樊辉的这份猜想,不用说出口,其他几人同样想到了。 最后这几名护卫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赵微跟前,又是如何离开的。只是觉得赵微看自己一眼时,后脊背都有些发凉。 “刚才少爷……是真的在笑吧……” 这几个人走在一起,相互间的肩膀贴得紧紧地,此时只觉得这大少爷笑起来是必有深意。 “要不我回去认个错?就说不小心看了锦囊……” “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现在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大少爷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你不觉得他刚才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吗……” 卞志伟一听这话,顿时头皮一麻,是啊,刚才那第五只锦囊上那么脏,还有股骚臭味,以大少爷的本事,怎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主动认错罪减三分…… 当即站定,朝卞志青拱了拱了手:“多谢小弟提点。”说罢扭头而去! 此时的赵微正在桌案前奋笔疾书,可以预见的琐碎事情有很多,虽不用亲力亲为,但总归要指导一下的,自己讨厌那种忙得脚不沾地的感觉,只好趁着事为临头,先做一些。 “少爷!” “嗯?”赵微正顾着写东西,忽然就听见接二连三的“扑通”之声,诧异的抬头,看见樊辉等四人齐齐抱拳单膝跪在自己跟前,把赵微可唬了一跳,赶忙跳将起来歪到一旁不受这个礼。 “你们又要闹哪出?”赵微扫了四人一眼,“黄退之呢?莫不是他又使什么坏了?赶紧起来,行这么大礼作甚!想吓死我?” 这个时候的汉朝,跪拜礼真的非常之大了,若不是什么戴罪之身,面见皇帝都是可以直接站着说话的,可没什么三跪九叩一说,能当得起这么大礼的只有死人。赵微平时就很厌恶跪,此时见这三人居然各个面露愧色,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起来说话,莫非出什么事了?黄退之呢?” 赵微认为是黄退之这厮又搞什么幺蛾子,把这哥几个给诳来,自己躲在暗处瞧好戏,这事儿他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然后赵微这姿态在他们四人眼中,却是更加的胆寒加惊惧。 “属下,在下,末将……,鄙人,我……” 赵微瞬间想到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他一直忍到现在没有问,现在看他们如此愧疚的模样,面色顿时也沉了下来:“难不成那田斯,是你们几人杀的?” “嗯是……呃,啊?” 卞志伟看到大少爷脸色一黑,打算直接将罪过一个人领下来,也没挺全赵微说什么,直接点头应是。卞志青这下反应过来,赶忙道:“不是!不是!我赶过去时,这小老儿就已经死了,当初……想着少爷许我便宜行事,于是我私下许了林老倔头,让他儿子也来府上当护卫……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少爷说……” 赵微顿时松了口气:“那还有什么事情你们瞒着我?” 卞志伟硬着头皮,又是一抱拳:“虽然是退之他非要看锦囊……但……实际他并没有看到,反而是我们四人看到了……刚才未敢,未敢如实禀告……” 赵微无语了,当即翻了个白眼:“难怪一股子骚臭味!还在茅厕里偷看?也不嫌熏得慌!赶紧滚起来,不怕我折寿?看就看了呗,多大点事情,至于吗?” 几人对视一眼,又抬头打量了一番赵微,想看看他这话的真实性,赵微很无奈的一抱胸,顿时把几人又吓得低下了头。 “再不滚起来我就踹你们了。” “1——” “2——” 这下这几人不再疑有他,飞快的站起。 “赶紧滚蛋,屁大点事,吓死个人。” 目送着几人离开后,赵微反而皱起了眉头,难怪诸葛孔明总会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这事儿肯定少不了黄退之的份,这下好了,他们知道了我的心理底线,以后这条计策用不了了……不然总存着侥幸心理,怕永远只有惨胜了。 整整一天,石头都没有醒过来,赵微扶着她坐起,给她喂水时,却是会有意识的吞咽。于是赵微又吩咐人熬了碗粥来,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了下去。 赵微这一夜却是没有睡好的,时不时会醒来看看石头的情况,直到夜色已深,才突然间有种倦意涌上心头,然后就随手的搭了个被角,侧卧着身子,缓缓进入了梦乡。 今天的夜格外平静,赵微也睡得十分香甜,朦胧间,总觉得有一阵温暖和香甜萦绕的身边。下一时间,赵微就想靠得近些再近一些,然后就直接搂了上去。 接着赵微就感觉到似乎有人在不停的阻止自己靠近这份香甜,反复几次之后,赵微就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的压住了。挣了两下没能挣脱,然后就听见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再接着就是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是哪里漏水了吗? 赵微揉了揉眼睛,努力的睁开,于是眼前的画面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只见石头此时正一手压着自己的胳膊,一手把持着夜壶,整个人露出雪白的背脊以及缓缓从两侧凹陷下去的腰身,再接着向下,便是两个浅浅的腰窝,然后再向下,便又开始逐渐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那是两片雪白的臀瓣。 石头不过十二三岁,身子其实是还没长成的,但是毕竟习练过武艺,只看背影的话,当真是好看之极。不由自主的,赵微就“啧”了一声。 然后赵微就清晰的看见石头身体抖了一下,与之同时发生的,便是那淅沥沥的水声也停止了。赵微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转了下身子,抽了一下被石头压住的手,嘴中含糊不清的说着。 “你放马过来啊!” “有本事你撒开!看本少爷如何收拾你!” “撒开!” 接着赵微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一轻,然后就又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再然后石头就上了床。 赵微闭着眼睛,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刚才那股幽香重新进入到了鼻尖,连带着那团温暖也是。 “少爷是醒着的,石头知道。” 赵微只好睁开眼,有些无奈:“你怎么知道的?” “睡着的人呼吸不是这样的……” 赵微长出一口气:“还不是担心你会尴尬。” “嗯……”石头往赵微怀里又拱了拱,“石头知道。”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只觉得调息运气不如以前顺畅了,刚才石头想变黑,觉得要比以前累很多。” 赵微顿时想起了之前石头走火入魔时说的那些话,和她的师傅有些关系,让她尽量一直维持黑肤色。莫非维持肤色实际是在练功? “有关你修行功法的事情,是可以说的吗?” “石头也不知道……” 唉……这都不科学啊,赵微不敢尝试,一方面希望石头能多多开口,一方面又希望她还是干脆别说话了……这种触发式的惩罚,到底是如何感知判断的? “算了,那你听,我说,不用点头摇头,知道就好。 “嗯……” “有关你师父的事情,目前应当是个禁忌,不要提。唔……我也不知道是提起了你师父,还是提起了你师父交代你的那些话,才会导致你走火入魔,总之不管谁问起,都不要搭理。” “功法的事情,我记得你提过,说你的功法不叫太极,当时你是没事情的,是后来修习了其他功法才出现走火入魔的状况,所以我觉得这应当不碍事,但……有些冒险。” “所以如果是因为走火入魔的关系,折损了功力,导致你现在维持起来很累,那想来你维持黑肤色便是在练功了。” “这样的话,还是尽量维持,不要荒废掉了。” “少爷……” “嗯?” “石头的功力都还在……没有折损,只是……觉得练功速度变慢了。” 石头话音一落,赵微紧张的盯着石头看了半晌,石头也察觉出了一丝异样,抬头望了一眼,看到赵微关切的眼神以后,甜甜一笑。 赵微松了口气。 “还是少说话……” “嗯。” “你现在笑起来没以前那么僵硬了。” “是吗?”石头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微微一偏头,就这么在赵微的臂弯中,举止很是可爱的又笑了一下,“是这样吗?” 赵微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你,晴儿是晴儿,莫要学她!” “嗷……幼悟姐姐和少爷很像,石头学不来……” “是么?她是什么样?” “石头觉得她很有主见的,只是在少爷跟前时,喜欢都听少爷的,若是当真惹她不高兴了,她会下手揍人嘞,她身上都没什么功夫,都敢这样……就像少爷一样,身上明明没有功夫,却能把齐虎杀了一样。” 赵微失笑:“那不一样,我这是生死关头。” 石头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便又不说话了。而赵微,却是整个人的心思都飘忽了出去,好久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赵微很快就又进入了睡梦之中,这一次赵微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肌肤,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旁躺着一个人,而且好似长了一张眼睛一般,可以看见大致的轮廓身形。 慢慢的将整个感官延展开去,仿佛可以看见蚯蚓破土时蠕动的样子,天上似乎还有在为了第二日食物而奔波忙碌的飞鸟,远处渡口上河水轻轻拍打礁石后,残存在上面的流水缓缓落下。自己整个人仿佛升入了高空,可以感受到正片田阳村在黑夜时的那份孤寂感。 但与此同时,整个夜空中的星光和月光,还有那远在天边的银河散发出的璀璨光辉,都变成了一缕缕的丝线开始缠绕在自己的身边。赵微伸手去抓,它们就灵巧的躲了开来,然后就将赵微的手给紧紧束缚住了,似乎是在捆绑,又似乎是在感知。 这束缚的力量逐渐增大,赵微略略蹙了蹙眉,然而很快,身边便有一只温暖的小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于是自己一瞬间便从这高空中跌落回来,那原本延展外放的感官,也慢慢消退了下去…… 赵微醒来的时候觉得格外神清气爽,仿佛身子都轻盈了不少。在石头的服侍下洗漱过后,按照惯例就开始在屋外练起功夫来,起初做做俯卧撑或者小跑两圈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地方,然而开始习练赵骁传授的内功心法时,忽然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习练速度居然快了许多! 以前基本只能感知到有些许气流,而现在却能感觉到他们在肌肤之下缓缓蠕动,有些麻痒。赵微大笑了几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武林高手了吗? “少爷!” “哎!” “还吃不吃饭!” 赵微看着这个板着小脸,居然能看出来几分恼意的石头,迎着温暖的阳光就那么站在院落门口,竟有了几分赵幼悟的模样,有些想笑话她昨日才学完赵晴,今日就跑来学她。 结果话未出口,便听见远处隐隐有笑声传来,看不见人,但明显笑的是自己。赵微看了看日头,居然已经晌午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刚才想笑话她的话就不知道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连忙说道:“就来,就来……” 今日的田阳村琐碎事情终于是都压了过来,好在赵微昨日有些准备,所以今日并不如何忙乱。詹启仕和水长东还没回来,也不知这老头子昨晚在哪里过得夜,赵微只好一点点手把手教着赵德如何解读自己给他的那份“攻略”。 好在自己的“攻略”够细致详尽,教了下午半天,第二天赵德就显得不那么生疏了。 那些田地遭灾的灾民,赵微安排他们帮助主家做工,主要是搭建新的驻地还有一些安置房。等这些要紧事情做完,就是一些协助赵德监督管理,或者直接帮其他未受灾人下地干农活的事情。 赵微的基本宗旨是不让人闲着,不然容易生出事端来。天天直接躺在窝棚里等着分发吃喝,吃饱喝足就开始骂贼老天,再骂一下给他们提供吃住的人,都是闲的。累得晚上回去直接倒头就睡,那是赵微希望看见的。 当然去岁收上来的一些钱粮,一大部分都还在赵家驻地后院堆着,给每家每户都发显然不够,好在受灾也就几百户,能撑得住。也好在……田忠义家中藏匿的,实在要比赵家原本驻地贮存的还要多上不少。 那些未受灾的人没看见受灾的那些每日累得好似一条野狗,只看见他们每日吃香喝辣好不痛快,心中好生羡慕。 在村民中,类似的情绪一旦产生,原本抱怨每日做工太累的人,反而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惨了。 人跟人之间那点小心思,就是这么可怜可恨又可叹。 第八十八章 你是个好人 现在在田阳村,愿意来赵家驻地听命安排做工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其中是有不少干完了农活的闲汉,见此处有便宜占,都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这些其实,也是在预期之内的,比较容易掌控。 难的地方其实是在自己这边,自己为了安抚这里,制订了一系列政策,大约囊括了田阳村日后三五年时间的走向,就算想要见到好的成效,起码也需要一年的时间。 若是想能尽快给京城提供经济支持,那么田阳村就必须把这些人都用起来,寻些其他的营生出路。这个事情在赵微脑中自然是有个比较成熟的盘算的,只是……意识形态的问题,是个比较难以逾越的鸿沟。 士农工商,农列第二,工和商不少人是瞧不上的。 这种事情其实挺可笑的,不少“士”都知道商的好处,然后变着法子经商,就连自家,都以赵全的名义开了间粮食铺子,而那些“农”……却都是些死心眼儿。 这样的话干脆就让晴儿和母亲自己拿主意好了,如此好的地形,又有如此好的运输途径,白白浪费掉实在太可惜了。 赵微返程时,依然选择了乘船,即便逆水而上,但正值东风时节,速度虽慢,也比陆路要快得多了。 回程时,依然是六名护卫,只是水长东留了下来,田阳村必须得训练一些乡勇,不能在盗匪入侵的时候,只能做待宰羔羊,水长东临敌应变等等确实不在行,但是对训练很是擅长,而且执行力强,能让人很省心,不像某个姓黄的。 林老倔头儿的儿子林修平随着一同上了船,瘦小的身子穿着宽大的衣裳,怎么看怎么滑稽,然后黄退之就给他起了个小豆芽的诨号。林修平初来乍到,唯唯诺诺的,不喜欢也只能认了下来。 “你们嘴上喊的账房先生,听起来像是在说我呀。” 行船时百无聊赖,而且空间也就那么大,此时赵微感官极为灵敏,自然时常听见。见自己这话问出口后,黄退之身子明显一僵,赵微心中也就有数了。 “哪能呢,您的诨号是神算子……账房先生就是家中那个廉管事,怎会是少爷您呢……” “啊……是么。”赵微点了点头,“那账房先生这诨号是你起的,还是樊辉起的?” “当然是樊辉起的,神算子才是我起的。”黄退之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被人踹了一脚,回头一看,是卞志青。 卞志青捂着脸不敢和黄退之说话,飞速遁走,这时黄退之才反应过来,讪笑着一边后退一边说:“少爷,大黄听说黄河鲤鱼乃天下一绝,吃不吃,大黄去给您捞点儿……哦哦吃,好,属下这就去!少爷您稍待片刻!” 赵微全程一句话没讲,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黄退之看,待他消失在自己视线后,赵微才笑着对石头说:“怕是家中人的诨号都是这厮起的,然后全安在樊大哥头上。” 石头在一旁笑着点头,一边给赵微添茶,过了好半晌,才说道:“黄大哥是不是跳水里去了?” “嗯,怎么了?” “没什么。”石头继续忙活着手上的事情,赵微也没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儿后,石头才幽幽的道:“现在我们应该是在渭河之上吧……哪里来的黄河鲤鱼……” “噗……”赵微一口茶直接就喷了出来,黄退之这厮…… 渭河的沿途风光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来时没那份赏景的心思,此时慢慢悠悠的在这渭水之上,看着茂林修竹郁郁葱葱,看那空谷幽兰傲然绽放,看那百花争艳鸟雀嘤嘤,看那农人开垦良田,看那老人放羊孩童牧牛。 还有那泾渭分明时的奇景。 这等美好河山令人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此时的晋阳正在铺面里静静坐着,托着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铺子就起初刚开起来时最为忙碌,此时一切走上了轨道,反而就相对清闲了些,铺中的伙计每日也越来越少,逐渐的,铺子里就只有陈现和晋阳二人了。 铺子里的并不如何明亮,但是点了几盏油灯后,那种昏黄柔和的光线也颇有几分温暖祥和的意境,颇让人心态舒缓。 此时的陈现却是时不时在偷眼打量晋阳,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由得嘴角微翘,悄悄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兰花,用背脊挡着晋阳,然后用手指轻轻捻了捻被挤压变形的花叶,倒了些身旁冷掉的茶水上去。瞬间使原本有些枯涩的花看起来变得清新饱满起来,陈现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将兰花插进了一直细口长颈的花瓶之中。 “怎么样,喜不喜欢?” 晋阳一开始有些茫然,游离的眼神证明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待看清眼前的花朵后,不由得双手在胸前一拍,直接合十下来,用有些惊喜的语气说道:“哇!好漂亮!” “既然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陈现身姿颀长挺拔,面如冠玉,此时刻意做作拿捏一番姿态,确实好似浊世翩翩佳公子,晋阳瞬间就羞红了脸,然后想要拒绝时,便反应了过来。 “陈公子知我是女儿身了?” “以姑娘的绝世容姿,即便是穿了男装也是遮掩不住的,在下其实一开始便知道了。” 看着陈现灼灼的目光,晋阳连忙站起了身,后退两步:“谢谢公子好意,这兰花清新素雅,摆在店里很是好看的。” 陈现一愣,“姑娘可是不喜兰花?” “兰花出于幽谷或偏僻之地,不与群花争芳,独立自处,馨香远溢,素有君子之称,我是喜欢的。” 陈现看了看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的晋阳,心中有种出乎意料的挫败感,这个自己所设想的反应完全不同。 这么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创造二人独处的机会,相互之间言谈甚欢,自己自信身上很多地方都是得她欣赏的,那日里念了首“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就让她心旌摇曳不能自持,若非对自己有好感,又怎会如此? “那你为何不收?”想着想着,陈现心绪涌动。 “公子其实是明白的,何必需要我去说。” “在下自打见到姑娘第一眼,心中其实就已经认定你了,寻常女子岂能有你这般精干自立?虽是受人所托,过来相助姑娘成事,但是之后所行桩桩件件,却都是出自在下本心,只为能与姑娘多相处片刻……” 说着话,陈现就伸过手来想要拉住晋阳,晋阳则是灵巧的又避开两步。陈现微微僵在那里,晋阳却是蹙了蹙眉。 “还请公子自重。” “赵姑娘可是不相信在下的心意吗?” 就在延寿坊这间器具牙行里,原本温暖和煦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想进来坐坐的铺子里,却是有两个公子哥打扮的人,面对面站着,都没说话,仿佛是起了争执。 铺子外想来了解一下情况的匠人发现气氛不对后,有些畏缩的就退了出去,晋阳看见了,连忙招呼他,但是他却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 僵持的气氛被打破后,晋阳变得自然了些,手上开始寻些事情忙碌起来,嘴上却是依然说着:“公子这般才学、样貌、家世,自当觅一良配,本姑娘可当不得陈公子的喜爱。” 陈现一听,也放松下来,原来她是自卑呀。 “嗨,赵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陈现嘴角微微勾起,调整了一下刚才有些失态的眼神和表情,“在下虽不知姑娘身出何门,但观姑娘谈吐气度便可知并非寻常人家,因此家世一说,其实是个小问题。至于才学和样貌,你我相处这么久,在下相信自己的眼光,姑娘若着女装,必是风华绝代。” 晋阳叹了口气,定定的打量了一下陈现,陈现见晋阳在注视自己,则挺了挺背脊,面露微笑,同样用注视来默默回应。 陈现心下暗喜,只要自己出手,何曾有过无法得手的女子?眼前这女子确实非同一般,不像寻常女子那么容易羞涩,显然是世家大族刻意针对未来家主继承人这个位置,进行培养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即便不是玩玩,娶回家对自己也是一番助益。更何况,相处这么久,陈现自信她若是女装,容颜必然惊世骇俗。 最难得的,便是她从不矫揉造作,所思所想一般会直言相告,而不是像那些烦人的小女儿一样,成天伤春悲秋,有事儿非要你来猜,烦也烦死了。 不过,她似乎对那赵微颇为倾心,陈现看着原本是望着自己,结果突然间双眼失去焦距的晋阳,心头顿时一沉。显然她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自己时候,却突然间走神了。 莫非她是想起赵微那厮了? 不过她又笑了,陈现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跟着也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你是个好人。” “什么?”陈现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此时她没头没尾的夸自己一句作甚。 “我说。”晋阳又是抿嘴轻笑了一下,“你是个好人。” 陈现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可很少从她嘴里听见赞美自己的话,此时她夸我,莫非是……答应我了? “这个……谬赞了……”陈现挠了挠头皮,“敢问姑娘是哪家府上,明日……不!今日!今日在下便去提亲。” 而此时的晋阳,面上表情颇有些精彩,大概有一种搬起石头后,结果撂到了自己脚上的感觉,有些愕然,有些恼怒,同时还隐隐觉得有一丝好笑。 我早就说这其实是不管用的,那死书呆非说有用,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还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此时再看看那个有些兴奋的陈现,晋阳内心反而愧疚起来,这下让他误会了,可如何是好?毕竟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帮自己的忙,而且还把自家铺子借给自己用,虽然自己把盈利分他了一些,可这份人情总得还的。 都是那死书呆,成天看得都是些什么书!待他回来可得…… 哎呀! 晋阳突然间就跑到了铺子外面,她似乎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果不其然,那马车就在坊市巷口停了下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冲着马车上的人挥了挥手,似乎说了两句什么,就领着他那小跟班往这里来了。 咦,这小跟班怎么白了许多? 晋阳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看向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身影。 没错,一远一近,一高一矮,一个东张西望悠哉悠哉,一个则是低着头迈着小碎步紧赶慢赶,不是赵微主仆二人,还能是谁? 晋阳看着那温暖的午后阳光斜斜的沐浴在他的身上,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时的延寿坊格外热闹,不少人用过午膳之后,搬了张躺椅就在那日头下面惬意的晒着太阳,不少顽童也在一旁嬉闹玩耍,明明是一份喧嚣的热闹景象,在晋阳眼中耳中,却是格外安静的。 而这时的赵微微抬左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也看清了前方不远处,正在铺子外迎着自己的晋阳,招了招手。 晋阳同样也用招手做回应,然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接着,晋阳就看见了赵微偏着头,微笑着,不说话,站定了不再向前走,却是向自己张开了双手。 于是晋阳下意识的,就迈开步子,朝赵微小跑过去。 晋阳的心砰砰砰跳得极快,大概是因为刚才冲得太快,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倾,终于站定了,站在一个能够清晰的看见他脸上毛孔的距离前。 忍……忍住了。 赵微耸了耸肩,看着此时面颊绯红,眼波流转的晋阳,放下了张开的双臂,嘿嘿笑了一下之后,规规矩矩的作了一揖:“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敢问高姓大名呀?” 晋阳原本气血翻涌难以自持,此时这赵微这一头冷水泼下,顿时翻了个白眼,原本心中旖旎的些许心绪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抬手捶了赵微胸口一记,扭头就走。 “咦?不知道这个东西幼悟兄喜欢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的话……” 原本已经走掉的晋阳突然回头又重新走到了他的跟前:“什么东西?” “锵锵锵锵!”赵微仿佛献宝似的,从身后腰上取出一把兰花来,“回来路上见旁边山谷里居然有花盛放,想来你会喜欢,便让护卫摘了些来。要不要?” 晋阳嘴巴一撅,头一偏:“哼,又不是你去摘的。” “啊!不喜欢啊,石头送你了。” “你敢!” 晋阳劈手就把花夺了过来,不理赵微,径直往店铺里去了。 赵微笑着三两步跟上,与她肩并肩。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是轻声谈笑,或者嬉戏打闹,中间也不乏对那“你是个好人”这句话的声讨,在这微暖的春日午后,整个延寿坊仿佛都充满了愉悦欣喜的青春气息。 第八十九章 小人伎俩 赵微和晋阳来到铺子里时,陈现已经不在了,在他看见晋阳直直朝赵微跑过去时,就主动离开了,他不想看见这两个有情人含情脉脉的样子。 陈现这浪荡子勾搭良家妇女是行家里手,那上门提亲一说也是惯用伎俩了。往往女子更在意的是你说了什么,而非你做了什么,日后对方问起为何还不来提亲时,便说一些登门的礼物尚未准备好也就搪塞过去了。 期间多用一些小手段讨好一番,寻个机会耳鬓厮磨,她自认迟早都是他的人,半推半就间更容易得手,陈现使这手段不知道玩弄过多少良家女子了。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抵死不从,非要成亲当日的。但陈现却不在乎,这个无法攻陷,换一个也就是了,但被这样被人拒绝还是头一次。 再蠢的人此时也明白了,那句“你是个好人”到底是何意了。 陈现心情抑郁,自然面色就有些不好,一个人便跑去那醉仙阁喝闷酒去了。 “见之怎么一人在此喝闷酒?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陈现抬头,是姜算,当初拉他来给那赵姑娘帮忙的人,此时正和三两个好友同行来这里吃酒。 陈现摆了摆手:“多谢兄台挂念,在下无事,若是姜兄有事,且自去,在下就是来此消遣一二。” “消遣不去那平康坊,来此作甚。”姜算笑了笑,“是了,见之向来不喜那些青楼楚馆的姑娘,那等下一同去那听山池,小弟做东,请那非非姑娘出来吹上两曲?据说非非姑娘为了过些日子的花魁,可是谱了首好曲子,一同去欣赏一二?” 陈现又一次摆了摆手,那些以声色娱人的,表面上看起来多是奉承迎合,但实际指不定怎么在背后骂自己,陈现嫌弃。 姜算见他兴致缺缺,只好先舍了他。 陈现一个人喝闷酒,很快就醉了,一个人酒钱也不结,就那么伏在桌上。店小二跑来喊了他几次,可一旦摇醒了,他就继续拿起筷子夹菜,嘴上还道两句谢谢。 小二也是无可奈何,见他菜也确实没吃完,也就放任不管了,直到姜算那桌酒足饭饱,才帮他付了酒钱,把他给架了起来。 几个公子哥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还当真就往那听山池而去了。期间陈现被这马车颠得吐了两次吐出来后,酒也就醒的差不多了。 之前朦朦胧胧的一直听着他们聊些京城八卦,此时才反应过来:“你说今年状元是谁?” “莫非见之还不知晓此事?是一个姓王名伦之人,据说是当今李相亲眷家中的族人,榜眼是他族中兄弟,今年也不过十几岁,这二人名不见经传,居然如那余氏一般双双高中!” 旁边姜算的好友插话道:“是啊!余家兄弟是声名远播,因此得以高中实乃意料之中的事情,然则此兄弟二人名声不显,也不知曾有何等佳作问世,是以不少都认都觉得,金科春闱,怕是有些猫腻。” “据说在殿试上,仅此二人对官家的问题对答如流,因此被点为状元和榜眼,应当不奇怪才是。” “殿试向来保密极严,你这又是从何得知?” 这人突然就压低了嗓音:“是那个叫做王莽的榜眼,在醉酒时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当时可是不少人都在场,他是如何得知只有自己二人对答如流的?莫非他还敢扫视全场不成?” 言及此处,这几人相视一眼,不敢再声张些什么,而是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显得十分讳莫如深。 陈现对这种朝堂舞弊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世间这种腌臜事情还少了? “赵家可有人高中?” “哪个赵家?”姜算没反应过来,赵可是国姓,外面封地里成天没事就知道造人的赵家可不在少数,虽然对他们科举做官的把控极严,但是那些庶子又不能继承爵位,不少都会在成年时分家而出,自己去搏一搏功名。 边上一人搭腔:“不管是哪个赵家,放出来的榜上都没有姓赵的,君莫非不知道那推恩令?一纸令下去,据说今年都没什么姓赵的人参加春闱!那些皇亲国戚们家中都乱成一锅粥了,哪里还有那心思读书?更别说高中了。” “这端的是个狠辣计策,虽是以官家的名义所下,当想来必是当朝左右丞相定下的。寻常人敢下这等计策,怕是要被人挫骨扬灰的。” 陈现脑子现在根本就是慢半拍,总想着赵微姓赵,他既然有那般才学,定然是参加科举的,压根都忘了前些日子他根本不在长安的事情了。此时听说没有姓赵的高中,当即哈哈一笑,笑得车厢中其他人满脸的莫名其妙。 于是车厢中又纷纷问起陈现为何发笑,这等勾女失败的事情陈现不想讲出来,当真是主动扇自己的脸。于是直接岔开话题:“姜兄,你在城东开的那器具牙行行情如何?现在是否已经得心应手了?” 姜算闻言意气风发:“这要多亏那赵咫尺,当初许诺在下也可以做上一做,在下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对这种事情虽然有些想法,但总没有个完整的思路理出来,只好依葫芦画瓢开个了一模一样的,学着他经营的法子,亦步亦趋……” 陈现特别不耐烦听姜算说这些,起初就是他撺掇的姜算开一个一模一样的铺子,你现在在这里啰里巴嗦的,生怕那两个人不知道赵微的厉害似的。 陈现起初出得这主意其实蔫儿坏,姜算有些碍于苏韬的面子,不大想干这种龌龊事情,但是陈现给的法子让他很心动,价格就比他高一点点就行了,先紧着他那边的生意,自己就是学上一学,日后是要换的。 然而此时陈现又开始撺掇起来:“此时延寿坊,我那铺子里,这门生意,当真火爆紧俏,姜兄不想试试看自己这铺子在他跟前有几斤几两?若是胜了,自当是姜兄已经全都学会了,若是败了,正好积累些经验,踏足到其他的行业里去……” 姜算豁然抬头望向陈现,这件事情可操作空间很大,不管胜与败,其实自己都可以主动退出去,届时即便胜了,把自己这铺子抵给他算作赔不是了,可这份宝贵经验…… 就很难得了! 第九十章 责问 春日午后的赵家院子里,赵晴踮起脚左瞧瞧右瞧瞧,没有看见赵微的身影,跺了跺脚就跑回了自己的闺阁,樊辉尴尬的拿着大少爷吩咐带的煮饼,有些无语,他可是大少爷,他说让我们先回来,我还能捆他不成…… 然而这个时候,全府上下的情绪跟气氛,和返程的樊辉他们,有着非常大的落差。 “樊头,没事的,哪里有人会不跌跤的。” 樊辉回来后听到最多的,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言语了,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微这田阳村一行,来回大概一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里赵德自然也会陆续的送些消息过来。而这消息的速度,还没有赵微返程时的行船速度快,是以今日里收到的消息,还是赵微初到田阳村时的。 消息里大少爷都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大概就和在京城时一样,闲逛……难道闲逛就能把事情解决了?那这时候突然回来了……自然是知难而退了,全家上下大概都是类似的心态。 樊辉几人闻言不约而同的都笑了笑,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没有去刻意解释什么,那小豆芽林修平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辩解,一下就被卞志伟给拦住了。 “怎么不帮大少爷说说话呢?” 黄退之挤了挤眼睛:“刚来府上,多看多听少说话,这种事情跟着樊头还有大卞来走,他俩都是人精,准没错。” 他们回府的消息传得很快,尤其是这些侍卫的反应,让府中人都更加笃定此行必然是失利而回的。大丫鬟珠帘打听过后,心中自然是高兴的情绪更多些,去之前自己没少被他们冷言冷语的埋汰,此时没得到什么好消息,便在主母跟前好一番唏嘘,言语间自然是一副帮着他们开脱的模样,可实际上听在耳中,却都是在说大少爷办砸了事情。 “为了那封地的事情,夫人上上下下忙了几个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夫人持家这么久,那些个琐碎事情,大少爷不擅长也是应有之意,回来时还是不能苛责的。” 赵夫人很喜欢听类似这样的话语,自己岁数大了,养尊处优之后,生一次病居然要这么久的时间才能好起来,可家中那些事情自己要管,封地的事情也要管,自己哪里能当真撒手了? 虽说是让晴儿来处理,可是自己依然是在日日操心,结果晴儿也病倒了…… 赵微…… 赵夫人心思有些复杂,他若处理不好,自己自然是开心的……可若是他能处理得好,虽然好像显得自己太过无能,仿佛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一般,但,换个角度想,日后自己也就省事了,似乎……也是应当值得开心的? 总得来说,自己其实好像总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不擅长便不擅长吧!身为赵家男儿,愿意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这份心意,还是得领的。” 赵夫人这反应让珠帘始料未及,使劲抿了抿嘴,才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大少爷也真是的,对付自家人使推恩令那么狠的手段,若是不想要这份家产爵位,主动和老爷夫人说,难不成朝廷还会为难他不成?他……” 珠帘话说一半,突然就看见夫人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瞧,赶忙住了嘴。 “这些话也是你能说得的?!推恩令是皇帝的旨意!可不是他的手段!你若是想我赵家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这话你就尽管往外头说去!看我会不会在赵家破落前先要了你的命!” 珠帘被吓得跪倒在地,而赵夫人也成功被她激怒,呵斥完后直接就让珠帘哪凉快上哪待着去了,看着心烦。 这赵微,对付自家人下这么狠的手,这次居然灰溜溜的就跑回来了?!就算再困难,难不成做事时心都静不下来吗?踏踏实实做,即便遇到问题了,如那赵德一般,时不时递个消息来,难道我还会为难你不成? 赵夫人此时越想心中越是气闷,恰好屋外也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接着便是赵晴叽叽喳喳的声音。 “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赵夫人点了点头,已经料到了,晴儿那小丫头定然是在阁楼上不停的瞧着门口呢。 “把大少爷叫到这里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他!” 门房得了吩咐立即就走,却又被赵夫人喊住了:“海少爷若是不在温书,就喊他也过来听听!落榜便落榜了,下次再考也就是了!家中的一些事情,他也得听听!不会做,起码也得知道做事的态度应当是怎样的!” 门房有些尴尬,唯唯诺诺了两声。他不好说赵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此时尚未归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心中也是唏嘘,大少爷这次做事太儿戏了,居然还要连累海少爷跟着一起倒霉…… 赵晴是挽着赵微一起进的屋门,刚才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在赵微亲自喂了个煮饼后,很是开心的张嘴就咬了过来。 此时正嚼着这个粘牙的东西,来回打量着母亲跟哥哥,心中不由得起了个念头,他们怎么不说话呢? 这二人就这么对峙着,赵微大致知道她在想什么。 赵夫人原本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压一压赵微身上的那份气度,但是似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赵微在起初施完礼后,就那么坦然的站着,等着她的问话。 “若是当真做不来,家里也是会帮你的,你就这样回来了,封地的事情就直接扔下了?若是那些灾民闹出乱子来,那该如何是好?这可是你父亲都承受不起的事情!” 赵微笑了笑:“封地上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呵!”赵夫人笑了出来,“你才去了几日你便做完了?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千余户百姓,两三百户的灾民!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才是赵家的根!” 赵微叹了口气,望了望侍立在屋中的其他侍女,又想了想自己现在敏锐的听觉,显然有些好事的仆人在听墙根。 “母亲……有些事情需要屏退一下其他人。” 赵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借着赵骁或者赵晴的关系,赵微都不想她面上太过难看,不然日后给自己找麻烦。 “都是自家封地上的事情,这里也都是家中信得过的仆人,莫非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说?!” 赵微叹了口气,想起了赵骁之前对自己的那些碎碎念,沉默了许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和姿态后,恭敬行了一礼,方才开口。 “母亲若是不信,尽可遣人招樊辉或者卞志伟来问,孩儿刚刚回府,还想拾掇一番,能否允许孩儿告退?” 赵夫人眼睛一横,神情严肃,若非心中有鬼,这件事情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当即便欲开口拒绝,不料赵微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那句话刚结束,紧接着就又道了一句,而且声如洪钟,顿时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多谢母亲体恤,孩儿先行告退。” 说罢,又是恭谨一礼,一撩衣袍下摆,推门而出。 第九十一章 算无遗策大少爷 屋外那些爱听墙根的虽然将屋内动静听了个真切,但是看不见神情姿态,因此心中多是感念主母的好来。而屋里那些,都有些面面相觑。 她们离得有些远,没办法私下交流什么,但眼神中无一例外,都是觉得这大少爷面子上挂不住了,这长安第一才子,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你不许去!” 刚才赵微那桀骜的姿态实在太过目中无人了,一口气堵在赵夫人胸口,看着自家宝贝闺女成天跟他屁股后面,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赵晴想跟着赵微一起出门,被赵夫人喝止住了,瘪了瘪嘴,没敢说话。 “你也听听!封地那的烂摊子日后还不是咱娘俩的事儿!” 樊辉和卞志伟很快就被传话的仆人招了过来,这俩人是有些惊讶的,自己二人不做任何解释,其实就是想帮帮大少爷,没想到大少爷居然放过一次这么好的机会。 赵夫人表现出来的姿态自然是悉心相询不耻下问的。 而有关田阳村的事情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在赵夫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说完了,然后屋内静得都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这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了…… 封地有事,居然完全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去解决,用完全不讲道理的姿态,直接一巴掌扇飞惹事的人。 惹事的人都没了,自然烦人的琐事也就没有了…… 赵夫人被震得好半晌无法开口,在脑中使劲消化刚刚听来的那些讯息。 “这样……就没人再闹事了?” 樊辉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了一番:“梁山匪人和那田忠义遁走之后,确实没再听说过有村民百姓拿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去烦德管事。自然德管事每日也很忙碌,但是在我们跟前抱怨的……都是大少爷允许招募的劳役数量太少了,导致他经常被些寻常村民堵着……” “那这些人所求何事?” “他们其实就是眼红为主家做工时拿到手的工钱,因此农闲了,就都想给主家做些事情,赚些钱粮贴补家用。这事我们听大少爷跟德管事提过,说此时主家没那么多钱粮能拿出来,目前能够承受的,也就这些灾民,若是能把田阳村的优势利用起来,那多招募些寻常没什么农活的青壮,整个事情才算是彻底运转起来了,否则这灾情一过,田阳村就回到过去那副样子了。” 樊辉尽量回忆当时赵微的措辞,把田阳村这形胜之地好好的夸赞了一番,也包括当初赵微对这里日后发展走向的一些设想,还有就是赵微对农人格外看重“农”这个身份,不愿从商的一些顾虑等等。 一切说完,赵夫人的面色上直接就变得更加精彩了。 能够解决问题已经是意料之外了,可是竟然将日后田阳村的发展方向一并规划好了,更有甚者,居然还有更加详细的解决方案在那赵德手中攥着,哪怕本事没什么应变之能,按部就班也能维持下去。 他实际才在田阳村待了几天?五天?还是六天…… 且不说这些,只看他前两天用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收拾了田忠义就更令人啧舌了。他这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锦囊…… 天呐,居然能够将事情算得如此细致吗? 赵夫人这一问,直接就从下午问到了晚上,见这二人都是口干舌燥,赵夫人干脆就吩咐仆人搬来了椅子,准备好了茶水,晚膳都没用,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问了个一清二楚。 樊辉和卞志伟很默契的隐去了第五个锦囊中记录的东西,你一言我一语,没有直面夸赞赵微,但基本上把他描述成了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绝世英才,有些事情这二人没有直接参与,也说不清楚,因此黄退之、卞志青、王劲峰,还有那个新来的林修平也一同被喊了过来,一同还原当时的场景。 赵晴在一旁一下午那嘴巴都没有合拢过,在场那些仆人也一个个是惊掉了下巴。 日头渐渐西沉,原本栖息在院中树枝上的鸟儿来了又走,叽叽喳喳似乎是在提醒人们什么。也直到屋内开始昏暗,仆人逐渐将油灯点起来时,才想起天已经开始黑了。 赵骁着人来吩咐用饭,结果那仆人也都呆在了这里,不得已只好赵骁亲自来喊,结果就看见这屋里屋外聚了很多人,或是口瞪目呆,或是眉飞色舞,不是围在窗边,便是拥在门口。 晴儿那孩子则是不停的一边蹦着一边鼓掌,听到精彩处就雀跃着鼓起掌来,满屋子都是她的欢呼之声。后来听到火烧赵家驻地时,又满脸紧张之色,接着听到赵微被挟持时,整个人就惊呼出来,赶忙问后面如何了。 这屋里屋外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连带自家夫人也是,随着赵微的行为而揪心起来。 樊辉苦笑:“这件事大少爷没有细说,但是属下觉得,大少爷应是另有图谋,是刻意将人放走的,所以才装作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任有王林挟持。其实当时他背上挨了一刀,血流不止之下,已经处于必败之地了。大少爷也时常与我等过招,在那情形下自保之力应当是有的,大少爷不至于算不到这些。这件事情具体是何缘由,就需要大少爷亲自分说了,我等实在捉摸不透。” “这放虎归山……” 赵夫人努力把自己代入进赵微当时所处的情景中,可始终不明此举到底何意。 “是以才将水长东留了下来,训练乡勇,以图日后再有意外,可有自保之力。” 赵夫人点了点头:“林修平的事情,大少爷点头了,这事你就可以做主了,他若愿意做侍卫就做侍卫,若是武艺实在不中用,愿意当个管事也可以培养一二,这件事回头我自与老爷去说。” 赵骁此时就在屋外,听着自家夫人提起自己,又看了看这些聚精会神的人,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觉得赵微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有什么意外,也没觉得赵微做这些事情会出什么大纰漏,他思虑缜密,自己是领教过的,因此没说什么,转身自顾自离去了。 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难怪让他过来喊妹妹母亲吃饭,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也是能猜到此处发生了什么,不方便过来。 知道给母亲留些颜面了,是好事。 也不知赵海那孩子跑哪里去了,这么晚不见人,无非就是落榜而已,继续努力来年再战也就是了。读书一事,哪里有什么途径了,聪明些就可以偷懒,愚笨些自当努力了。 可别学那王家兄弟走什么歪门邪道。 那都不是正途! 第九十二章 篡改 长安城的夜晚和田阳村截然不同。 在田阳村,当夜幕降临时,耳中所能听见的多是鸡鸣狗吠声,除此之外,就是风穿枝叶、河水拍岸了。而在长安城,似乎夜晚才是这座城市真正苏醒的时候。 赵微在听觉敏锐了许多后,就能够感觉到府邸之外那阵热闹喧嚣。当然,耳中更多还是赵夫人那里的动静。虽然隔得太远都听不真切,但是总能察觉得到,即便赵微将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可是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这是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 这个时候耳中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噪音,赵微就起了出去转转的心思,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只有在上元夜那天在晚上出去过。 赵微想出去时,门房正在探头探脑的朝赵夫人那屋子望,抓耳挠腮的,想听又不敢擅离职守的模样。见赵微要出去,他愣了下,借口说要去请示,然后人就不回来了,把赵微给晾在门口待了好久。 待到门房回来时,围拢在那屋子跟前的人都散了,门房大爷见了赵微后,整个神色跟刚才完全就不一样了。赵晴也跟了出来,看到赵微后,蹦蹦跳跳上来就把他给挽住了。石头只好默默退了两步站在了赵微身后。 平日里的长安不夜城和上元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也是处处张灯,当更多还是聚拢在东西两市,尤其是东市、礼泉坊、永兴楼、平康坊那一片,连带着整个一路向东直到听山池。 带着赵晴自然不好去些不该去的地方,赵晴没用晚膳,一路上吵吵着肚子饿了,赵微便带着她去礼泉坊寻了个路边铺面简单的点了些东西应付下五脏庙。 这一路上赵晴叽叽喳喳的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都给赵微说了,比如春闱放榜海哥哥落第了,说什么今年春闱不少人都认为有猫腻,可是朝廷却一丝反应也无,言辞间颇为赵海打抱不平。 赵微大概明白这种痛苦,这不就是高考落榜么,赵海在赵微的印象里就是有点呆,比较容易受人蛊惑,但总得来说是个勤奋之人,每日里听到有关他最多的话,大概就是他正在温书备考一类了,可不像赵微这样成天游手好闲。 再然后就是一个令赵微觉得非常劲爆的消息,朝廷放出了一个榜单,有关习武之人的榜单,又名兵器谱。 这榜单共分了四张,分别是短兵器类、长兵器类、索与暗器类和徒手类。 “听家中仆人们说,现在长安城里时常见到有些武林中或者绿林中的人在相互殴斗,为得就是争那上面的排名,听说为了这事儿都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自古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些习武之人好狠斗勇者居多,此时朝廷怎么会出这种昏招?摆明了是嫌自己没事儿干。 不过待到赵微和赵晴前往京兆府看到那榜单之后,顿时就不这么想了。 榜单的最右侧,明明白白得写着几个大字“此处仅以姓氏笔画多少作为排名依据”,上面正印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红色大字。 赵微想起了这个以仁厚闻名天下的官家。 “不应该啊……” 很显然赵祯是想到了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因此特意注明了这句话,还专门印上了传国玉玺。这玉玺可不是随便印的,用玉玺盖印都是要走一系列流程的,为了这句话动玉玺,确实是当今天子的做事风格。 “哥!你看这是什么?” 毕竟是夜晚,这京兆府门口并不如何明亮,赵晴从怀中掏出了火绒线,吹亮之后,凑近瞧去,才发现每个人名字籍贯后面居然添了两个小字。 “二品?” 赵微赶忙凑过头来,随着那微末火光的移动,这兄妹二人发现这满墙的榜单上,密密麻麻的人名中,居然大部分后面都被定上了品级!最高是一品,最低是五品。 “莫不是没写名字的就是不如五品?当官都有九品一说呢。”赵晴纯粹就是瞧热闹的心态,“爹的名字也在上面哎!是二品!还有樊大哥,也是二品!一品好少哦,没看见几个,仇雨节……不认识。” 赵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榜单上官家刻意要写那句话,就是为了避免纷争,连玉玺都用上了,这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但此处…… “晴儿!” “怎么了微哥哥?” “把火绒线给我。” 赵晴闻言将东西递了过去,赵微则高举着一点点从榜单上看了下来,没有重复的名字。例如黄退之,因为姓氏笔画比较多,在短兵器中,比较靠下的位置出现了,被注明了是四品,武器是刀。而他平日里又不喜欢佩刀,多是拳脚,但是徒手那一榜上,就没有他的名字了。 接着赵微就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卞志伟、卞志青、王劲峰……他们都是四品,甚至还包括王林。 赵微将火绒线再一次仔细靠近瞅去,始终看不出什么猫腻,这品级二字和前面的字体以及墨迹完全相同,根本不像是后面临时添上的。这样的话……这得是多大的纰漏?现在这群好狠斗勇之人在京城都敢当街比武了,出了京城那还了得? 赵微这动作来回反复,终于吸引了京兆府门口当值的侍卫:“仔细些!当心莫把榜单给烧了!那你我都吃罪不起!” 赵微看着这很是尽忠职守的侍卫,推翻了自己心中的揣测,这怎么可能? “这位大哥,小弟在此有一事相询。这榜单自张贴在此以来,可有人动手改过?” 那侍卫眼睛一瞪:“你当我等每日站在此处都是吃干饭的?!更何况,哪里会有人有这熊心豹子胆!活腻歪了吗?” 赵微也不恼,恭敬行了一礼:“当初张贴时,大哥您可在场?” “那日我恰好在,有事快说,没事速速离去!莫要在此重地前逗留!” “之前人名的右侧,可有品级?” “什么……品级?” 这侍卫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妙来,按着腰间别着的刀,面色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的朝赵微这里走来。夺过赵微手中的火绒线后,凑过去一看,登时脸色煞白,整个人就开始止不住的抖了起来,好似筛糠一般。 “孙大哥!出什么事了!”另外一名侍卫发现了他的异常,但是不敢走开,只能远远的扯着嗓子问。 这被称作孙大哥的侍卫就这么待在这里,瞬间身上的汗就把衣袖全部浸湿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僵硬的偏了偏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把步子挪去的,开口时嗓音沙哑干涩。 “榜单给人改了,咱俩……死定了……” “快!拿下他!” 第九十三章 暗战(1) 赵微赵晴还有石头三人被留在了京兆府配合调查,紧接着榜单连夜就被撤了下来。 马昊认得赵微,当初和宋家在公廉堂上可是打过交道,这小子说话做事都缜密的很,而且好像还有股无赖劲儿,非要拿捏着姿态逼自己掌礼部尚书嘴的事情可是记忆犹新。 马昊不记得当时这件事怎么就揭过去了,但那种难对付的感觉犹在,因此今晚看见他在时,也颇感头疼。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十分配合,甚至还帮自己做了分析。 京兆府可不是个普通衙门,天子脚下比不上那些外放的府尹县令,是有人值夜的,而且是夜间轮值。那……这么多人这么多字,肯定不可能短时间内完成,仅仅只是个别值守侍卫疏忽肯定是说不通的,必然是有个藏匿或者轻身功夫极为高明之人所为,而且此人心思歹毒,所图定当不小。 京兆府衙门有各地汇集而来的习武之人讯息,却没有这类信息的登记,以至于根本无从查起。再细节的一些事情,马昊就不方便与赵微讨论了,只能连夜将一些疑点和推测写成奏折,待明日面圣时再做定夺。 经过这件事,赵微和赵晴也失了游玩的兴致。 不过半个月不在京城,没想到就出了如此多的事情,那榜单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挂着,早不知道被多少习武之人给瞧了去,这影响定然小不了。 春闱似乎也有猫腻,这事在长安城里面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却没听说朝廷有什么动静,不害怕这群读书人闹事吗?他们闹起来可比那些泥腿子造反狠多了,他们可是会用文字记录下来,让你生生世世背负骂名。 这可不是能够放任不管的小事情,李苏二老不至于此啊? 在赵微所熟知的历史上,但凡有这类舞弊案件的,哪个不是以某位人头落地而告终?性质太严重了,等同于阻断了广大莘莘学子的仕途。 想不通,寻个时间拜访一下?这两个老头对自己都还不错,总得提醒一下。 赵微回府的一路都没说话,赵晴很乖的就没有打扰。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后,赵微一如往常的和石头清洁洗漱准备安寝,石头的一个举动却让赵微愣住了。 石头和赵微同处一间院子,但是并非一间屋子,而是紧邻着赵微。准备上床时,赵微正准备吹熄油灯,就看见石头有些怯生生的站在赵微门口。 石头拿手指了指赵微的床,满脸期待,说出的话来却显得有些怯生生的:“石头……能睡里面吗……” 这个小姑娘一身婢女装,此时并拢着双腿,双臂紧紧抱着枕头,说完了话,就把头低了下来。在这昏暗的油灯闪烁照耀下,居然看出来面上有了那么几丝羞意。 自打她那日走火入魔之后,整个人就不再似以前那般僵硬了,而赵微见多了她呆呆的模样,此时见到她这副愿君多采撷的姿态,不由得也是失神。 经过这短暂的沉默后,赵微打破了这有些旖旎的气氛,笑着骂道:“滚回自己房间去,又不是没床!” 石头小嘴一瘪,“哦”了一声,一甩头,脑后的小辫傲娇的一甩,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下赵微才松了一口气,随手挥熄了油灯,躺下来后就想起了那个洛丽塔的故事……当初觉得那个教授很变态,居然迷恋未成年少女,现在想想自己的遭遇…… 这也不能全赖他…… 醒来后的赵微觉得全府上下对他都开始不一样了起来,即便是赵微写出了那首青玉案,都没能让这群下人有这样的姿态。 有诗才,和能管全家上下,在他们眼里是两种概念。前者是敬佩,后者则是敬畏。 而赵微却没那种觉悟,有关田阳村的事情直接就全部甩了回去。原本府上门房还会将消息都送到赵微这里,而赵微看都不看就直接让他把消息送给夫人时,那门房的表情完完全全的就是错愕和不理解。 这算什么?故作姿态吗? 一连几次之后,门房算是明白了,这大少爷是真的一点也不想管这些事情。 大概才华横溢之人瞧不上这点小事? 可……这哪里算是小事了?千余户人家的封地呢! 有钱人的事……当真搞不懂啊! 赵微其实就是懒,现在事情搞定了,日后的发展方法也都交给赵德了,他自己跟赵夫人沟通也就是了,做成做不成事情都不会变糟糕,只是不会变得那么好而已,那自己自然没有出现的必要了。而且赵夫人……自己若是霸着权不放,天知道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烦也烦死了。 看看现在,她对自己多好,都会安排那大丫鬟来嘘寒问暖了。 赵微可记得和珠帘起过的冲突,自己不在意,但是她表情上显然是记得很深刻。 “行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自会去与母亲说,你就下去吧。” 珠帘嘴上应是,可赵微没有面对着她,脑袋中也清晰的浮现出了她撇了撇嘴的不屑模样。 赵微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情,果然还是糊涂点心情更愉悦。 依着惯例,赵微依然跑去见了晋阳,在那铺子里闲聊了一上午。现在那铺子里彻底没了其他的活计,连陈现也没有出现。 待了一上午客人没几个,反而是来了几个合作寄卖的作坊东家。 赵微不认得,隐在后面不出面,但是依然听见了他们的来意。据说是城东那家器具作坊今日降了中间的抽头,他们去城东看过了,发现确实如此,因此过来打打招呼,看看这里有什么应对,若是这里不降,那么他们就要一起去跟城东的铺子合作了。 几个人说的话十分光棍跟坦然,直接说自己一介商贾,只是图利,和那里合作,对他们而言获利更多,自己过来知会一声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你这里跟着一起降抽头,我们就继续合作,若是不降,那只好中止了,毕竟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晋阳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就是难怪那些大儒们都格外厌憎商贾。这商人满身铜臭之味,刚才那一番措辞让自己恶心了好半天,明明就是背信弃义,却能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 赵微察觉晋阳情绪不对,可能有要跟人吵起来的样子,赶忙主动上前,说了几句好话,道了声谢就把人给打发了。 “他们这样你还要谢谢他们?!” 晋阳自然是不理解的。 赵微笑了笑:“这样的人在商人中,算是很厚道了的,若是他们不来跟你说一声,你又能拿他们如何?货源都在他们手上的,他们拥有话语权。” “那这样也太过分了!如此背信弃义,可不能让他们这么好过!” “说什么孩子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社会本来就是残酷的,你得适应的。这不还有我在么,慌什么,忘了之前我说过的了,你不怕这些伎俩的。” 晋阳眼一瞪,哪里管赵微说什么,矛头直指赵微:“你到底站哪边!” 赵微一愣,看着噘着嘴晋阳居然把枪口对准自己了,不由得失笑:“你这女人!”说着就用手捏了捏晋阳的鼻尖,“那几个人真该死!想不想揍他们出出气?我现在就去!”说着话就打算爬上柜台,准备翻身出去。 晋阳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闹了个红脸,顿时思绪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你不拉着我吗?” 晋阳这下才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还不回来!人家两个人,你才一个,到底谁揍谁!” “好嘞!还是幼悟兄疼我。” 石头在一旁,哪里见过自家大少爷这样耍宝过,平日里虽然并不如何严肃,但也没像现在这样,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嘛!不由得背过身去掩嘴笑了出来。 经过赵微这么一闹,晋阳刚才的不快也就散了,这时又来了两人,却只是两个合作伙伴家中的管事,目的和先前二人一般无二。 这下晋阳心态平和多了,应承下来,拱手作揖道了声谢,和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等下可能还会有很多人来,你打算如何做?” “你这书呆不一直很有主意?我就听你的咯。” “其实是看你如何想的,莫要忘了初衷,你本意是行善,而非盈利,因此本来这件事利润就很薄,纯粹是因为量大,才有今日之规模。你可以把最后一丝利都让出来,这样的话对面就是纯粹往里砸钱了,他能撑多久……就看他家底有多厚了。” 赵微顿了顿:“因此依我看,你就这样照旧便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如先前那几位一般,需要用到你这里器具的寻常匠人跟他们更不一样了,他们在那点微末租赁费跟往日情分之间相比较,肯定还是顾情分的人居多。这样的话……随城东那家怎么压价,咱们不变也不未见得生意会有多惨淡,他这样等同于是不挣钱,还帮着你行善,何乐而不为?” 晋阳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只是做些事情给父皇看而已,然后…… 晋阳眼波流转,柔柔媚媚的扫了一眼赵微,然后借口有个地方有些事情做,不用被父皇安排到其他地方去,那自己干嘛这么着紧生意的好与坏? “也是哦……” “哎呀!不对!” 晋阳猛然想起,春闱刚过,太子弟弟就被安排去主导黄河赈灾了,父皇可是希望自己过去看着他,别让他搞出乱子来的。自己拒绝的理由就是这里生意正隆,脱身不得,自己这铺子要是被人一棍子打翻在地…… “怎么了?” “都怨你!讨厌!” 赵微一脸茫然,看着这个似羞似嗔的可人儿,满脑子莫名其妙…… 晋阳看着这死书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白了他一眼:“我不管,那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居然使这等龌龊手段,必须得给他些颜色看看!” 赵微翕动了两下嘴唇,一句话在嗓子眼里噎了好半晌没能说得出来。 “想说什么就说!好像我逼迫你似的。” 赵微拱了拱手:“刚才是敬仰之情溢于言表难以自持,幼悟兄向来以理服人,我懂的,咱们好好收拾他!” “讨厌……” 晋阳看着这个一脸严肃却满嘴胡言乱语的赵微,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这件事情其实不大,早在赵微给晋阳的册子里就有过一些应对的手段,不过当初本意就是行善,盈利是次要的,所以解决法子多是静观其变,即便降价,也只是维持到不挣钱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后世太常见了,各大平台为了拉客户拉商家,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最狠的就是各种补贴各种砸钱,拼得双方刺刀见红各自去了半条性命,爽了普通用户苦了自己。 此时还没到后世那种只要能汇集资金流就能钱生钱的地步,是需要实打实做很多事情才行的,要是搞什么投资坐吃红利,风险太大,这风险不是自己扛,必须得慎重了。 只玩价格战的话……手段确实太多了,但这个就是非常纯粹的血淋淋的厮杀,谁撑不住谁直接大败亏输,撑住的,也就是个惨胜。 赵微看了看托腮瞧着自己的晋阳,她要扛风险,还是拼刺刀? 赵微思忖了片刻,有了些计划。 “想没想过开个钱庄?” 在正经历史上,这钱庄是在明朝末期才有的产物,属于资本主义有了丰厚土壤后,才兴起的一项东西。 现如今的汉朝,经济出奇的发达,由这大唐不夜城就可见一斑了。为了方便大宗数额的交易,钱庄其实已经出现了,只不过此时是一个简单的信誉机构,多是为了双方之间无需运送大宗钱财所设。 这类钱庄本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而不是靠这个挣钱,所以有人想储蓄时,便需要给他们缴纳一定的保管费用,和现如今的银行大不一样。 专门为盈利而设的钱庄,往往都背靠赌档,以放印子钱为生。一旦一时半会儿还不上,那就是倾家荡产的下场。 晋阳此时一听,立时就想歪了,赶紧正色坐起摆了摆手。 “家父有过严令,这类放印子钱的事情我可不敢干。” 赵微竖起一根手指,呵呵一笑:“我们不放贷,只存储。” 晋阳茫然,挣这种百取一的手续费……这才几个钱? 有关这本书(算是上架感言吧) 说实话,写书不被人看好,甚至没有几位读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写网文,其实初心是生活所迫,做着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空闲的时间其实不少,但是毕竟人到中年了,生活的压力很大,自己现在连基本娱乐也都没有了。以往还会打打游戏,有些闲钱会充在游戏里,然后再有些闲钱就买买衣服裤子,看看电影之类。 说实话,一开始图的是每月稳定的六百块钱,因为能够不和我工作时间冲突的兼职,实在太难找了。 当然了……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自己在宣传自己书的时候,却不会这么说,反而说什么……自己网文看多了,看不下去了,所以自己写一本。 说到底,其实算是在装x吧…… 哈哈—— 然后就想着,可能就会有人评论说,你看,人家这水平,随便写一本就是精品之类…… 其实是自己想太多了的。 之前写废过四十万字,没有签约,这个签约了,却……被编辑告知,只有两个vip追读,然后让我早些割了吧…… 我么……我这人在这种事情上有些倔,那写废掉的字,其实就是同一本书,大纲完全一样的,这样我都没放弃这本书,这次签约了,我怎么可能放弃? 这书里有太多我想要表达,想要去诉说的东西,换一本的话…… 换一本我就会去迎合大众口味了。 所以……即便要变风格,也只可能是下一本书了。 挺感激不离不弃的书友的,尤其是从我第一本一路追过来的四位书友,真的啊,自我怀疑的时候,是你们给我的动力。 江江,羊驼,还有两位好长一串的数字哥。 这本书当然不可能只是泡泡妞谈谈恋爱什么的,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自己在构想时,就在想,怎样一个背景才能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 现存的历史朝代都不行,于是才有了现在这样一个三国并立。 卫、汉和滕。 全书的探索过程基本是由小及大,慢慢拓展开来的,现在是种田文、日常文和穿插一些智斗,其实是在塑造一些主配角的主要形象和行事风格。 尔后自然会有武侠,会有争霸,会有求生存的理所当然,也会有愤恨不屈的呐喊。无奈、刚强、遗憾等等等等。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文字功底把故事给描述下去……我觉得我是在一直进步的。 因为我每天四千字都写得自己头疼,写故事情节太简单了,脑洞我不缺,但是那些要脑子中,完全把自己变成那个人,思考他会怎么做会怎么说的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角色太多,想要描写的人物也太多,就代表我要把自己沉浸到许多角色中,才能把他的一切行为举止描述下来。 众生群像……大概是这样吧! 期间还要把主角给凸显出来……?? 明日开始,就要上架了,比较大的程度上,这本书应该还算得上是一篇爽文。希望支持我的读者,能够多多订阅和投票。 若当真有人喜欢,打赏了我的书,我也会视情况进行追更加更之类的事情。 至于上架时说要日万来着…… 我跟江江说过…… 不过我可能会做不到……因为连续几周都特别忙,每日都会写到很晚很晚……我健身也被压缩成了一周只去一次…… 不过我会在寒暑假时多写些,把说好的上架日万给补上。 当然了,目前想这些,其实是有些乐观了的……因为我居然想到了,有人可能会因为喜欢这本书,想要我多更而打赏我!! 悲观些,希望上架时,订阅不是0。 o(╥﹏╥)o 最后,希望大家支持一下正版,因为盗版的只会是我的初稿,有时候我会回到前面去改动一些细节,就好像赵云和赵骁这两个名字一样。 而且起点这款软件……怎么说呢,你如果不打赏,其实每日签到赠送的东西完全足够你看书了…… 谢谢书友们的支持了。 谢谢?? 第九十四章 暗战(2) “……其实我们所求的,并非是储蓄那些微薄利润,而是储蓄带来的大量流动资金……” 赵微在这里侃侃而谈,而晋阳听在耳朵里却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的感觉。 当真是闻所未闻,也当真是胆大妄为至极! 打价格战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自己没足够的银钱支持,那便挪用其他人的钱?说得如此堂而皇之?那么那些储户知道了,哪里还会继续把银钱存在我这钱庄里? “……这要做起来,就不是一件小事情了。”晋阳的面色一直在来回变换,有疑惑有惊喜,自然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赵微知道她有这种表情实属正常,因此只是自顾自的陈述,“会涉及到钱庄的建造或选址、银钱的运输,票号的订制与防伪等等诸多问题,钱庄这东西只开在一处,是没什么意义的,当然了,步子还是得一步一步走的。” 赵微毕竟也是口头阐述,不像之前写在册子上那样,可以琢磨好用词后再落笔,因此有些地方并不是很连贯,听起来有些乱。 “目前这铺子,不用管对方把利润压薄到哪一步,我们只要直接把纯利做成零即可,然后对方若想继续压低价格,就必然是在赔钱了。他们那时要是下定这决心,怕也是不大容易的。这个时候再着手钱庄的事情……唔……票号的订制和防伪现在其实就可以开始了……” 然后赵微就将有关分段密码的事情讲给了晋阳听,大意是储户手上有一串数字,店铺里也有一串,然后有一个特殊的计算规则,可以使二者相等,避免有人造假。一番话说得晋阳头晕脑胀,赵微则干脆住了嘴:“这个回头我帮你弄好你直接用就行。” “拉储户的事情则简单许多,因为别家储蓄是要收取一定银钱的,而我等可以用无偿存储作为宣传的方向,若是日后有人跟风效仿,我们便可以给储户返以利钱……”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赵微将有关类似后世银行的一些概念说了出来,但毕竟身处时代不同,只能一点点的诱之以利,而不敢步子一下迈得太大。 再接着便是手头这笔钱该如何花了。 用钱庄里的钱投资他人在目前这个社会中还是不现实的,风险太大了。而现在赵微原本计划的田阳村中,没有将未受灾村民调动起来一起做事,最大的原因就是手头并无可用钱粮,此时只需要说服赵夫人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执行,那么就可以很快将这笔钱粮挣回来,然后再反哺钱庄。 晋阳是完全不能理解的:“若是储户过来取钱该怎么办?” 晋阳话没说全,但是赵微明白她的意思:“一些基本的储蓄金是必须要有的,防止用户取钱时取不出来,再或者设立取钱规则,多少数额以上需要提前预约之类。另外,这就是我所说的,钱庄不能只开在一处的缘由了。若是两地都有我们的钱庄,那么他就可以直接用票号进行异地的取款了,这样的话,届时他们就会利用我们开具的银票进行货物的买卖,而非实打实的银钱了。不过这都是很后面的事情了。” 赵微抬了抬手打断了晋阳的询问:“总而言之,信誉是一切的基础,能随时随地取得出钱,才能随时随地的吸引百姓将钱存进来。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赵微看了看晋阳,微微一笑:“我至今都还不知你出身何家,若只是寻常商贾富户,得罪了权贵,只消将这消息放出来,储户必然跟风挤兑,这钱庄便会毁于一夜之间……” 晋阳此时听了后,垂首抿嘴一笑,心中生了些小小的得意之感,面上却故作懊恼惋惜之色:“这下该怎么办呢……” 赵微不疑有他,看着晋阳好像情绪不好,摸了摸她的头:“这种事商贾之家不都很常干,你家没点靠山什么的?” 晋阳羞红着脸颊没有躲闪:“反正我是不知道有什么靠山,爹不跟我说。” 赵微哈哈一笑:“家父好歹一等忠勇伯,超级大粗腿,要不要借你抱一下,虽然无权,势还是有的。” “嗤……”晋阳没说话,白了赵微一眼,然后才笑出来,“抱大腿……真粗俗,不过也真形象。” 两个人又是一阵嬉闹过后,这件事才算是敲定了下来。 “钱庄起什么名字好?”晋阳没什么主意,“赵记钱庄?正好咱俩都姓赵,省事了。” “不好,满大街都是姓赵的,依我说,要起一个让别人一眼就能记住的,那样才够响亮。” 晋阳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赵微面容一肃,清了清嗓子。 “据说名字越长的钱庄就可以越火爆,这个怎么样?” 晋阳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赵微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晋阳这下反应过来,直接擂了赵微一拳:“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胡闹吗这不是,丢死人了,哪里有这样起名字的……” 骂着骂着,自己却没绷住,笑了出来:“说认真的,刚才那名字也太儿戏了些。当初认识你时,你若是这般没正形,我才不同你交好,三句话里面有两句在胡扯,我不喜欢。” 嘴上嫌弃着赵微,晋阳眼角却是柔柔媚媚的,让人也分不清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那……就叫……‘喂,钱庄’,如何?” 这下轮到赵微愣神了,你这名字跟我的比也没好到哪里去啊,不一样四六不着的…… 赵微忍着笑:“为何起这个名字?” 晋阳顿时满面羞意,姿态也扭捏起来了,就是不肯说。 “好吧,你喜欢就行咯。”赵微没再追问,晋阳则是轻轻嗯了一声。 赵微最喜欢的就是这春日里的午后阳光,这三个人时常不在家中用午膳,中午时分,跑到礼泉坊来碗面片汤,或者点一些滕国特有的酸辣菜系,再或者是些卫国的烤肉。 享用完之后,从铺子里拿两只从滕国买来的折叠躺椅,寻个晒不到头的屋檐,眼睛微微一眯,这等惬意滋味晋阳起初不愿意享受,毕竟是个女儿身,哪怕穿了男装。 可真的躺下来一次后,也就品到了个中滋味。 下午赵微要走时,晋阳不肯,推三阻四的说这里有事情那里也有事情,赵微就在铺子里,哪里能够不知道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觉得她是在刻意的耍些小性子,后来惹急眼了,才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去寻那宋洁。 而最终愿意放他离开,主要还是因为赵微听晋阳提起宋洁时的第一反应,那表情……显然是又把人家忘了的…… 晋阳这点小心思不小心说漏了嘴后,自然是羞红了脸,看着赵微使劲冲自己笑,则干脆背过身去不敢看他了,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巴不得他快些离开这里。 赵微自然是去寻李相和苏相的,这二人得分别拜访一下,只要确保他们知道这件事也就行了,后面他们打算如何做,那和自己关系也就不大了。 此时的李纲和苏秦,却是正在听山池外的廊亭中下棋,然而两个人此时却都没什么下棋的心思,一个个落子的时候,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苏秦的棋力稍差,此时却没有了悔棋的心思,直接将棋子往棋盘上一丢,满脸的忧郁之色。 李纲也是幽幽一叹,但情绪上是恼怒多些。 “这等品性,怎可为一国之君!实在可恼!国之重器,居然使这等鬼蜮伎俩!现在官家让我等想法子收拾这烂摊子,这又有何法可想了?若待日后,他荣登大宝,这种事情天知道还要遭遇几次!” 苏秦叹了口气,拍了拍李纲的手。 这春闱,却是泄题了,而泄题人,却是官家本人。 原本只是皇家父子之间难得的闲聊,事后让赵祯想起却是被气的五脏俱疼,这件事情性质太严重了。 目前知道的人只有赵祯、李纲、苏秦,还有涉事的太子、王伦和王莽。 而赵祯,却打算永远只有这六个人知道…… “这种事情,如何能够瞒得了天下悠悠之口了?启初这些日子回来跟我说,弄里坊间已经有这类传言了!若是让那些学子醒过神来,齐齐过来叩阙陈情……这事情可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了!” “官家既然交待了,我等总归用心去做也就是了。我能体会官家此时的心情,空有雄心却身已暮年,官家可只有这一个皇子啊……” 苏秦对于目前的大汉朝堂而言,看似有些左右逢源,见谁都会说些对方喜欢听的好话,特别没有自己的主见,但……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润滑剂。 官家那种沉痛的心情苏秦最能够体会,自家早逝的儿子,其实就是和当今太子一般无二的性格,最后自食了苦果。这种痛恨加无奈最后又变成自责的情绪,苏秦感同身受。 李纲老来得子,虽然对李新也有些溺爱,但是对他的管束也是极严的,自然不能理解皇帝此时的心情。 犯错了?罚就是了!不让他疼,他以后如何改! 这种简单的矛盾,也造就了三个人不同的心情。 李纲不知道这么严重的事情如何大而化小,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官家太心急了……明明正当壮年,这么早就要为太子铺路,帮他收拢民心,现在黄河水患竟也要他去主事,真担心他又搞出什么大纰漏来!” “工部沈尚书不是应你所请,已经陪同而去了,随行还有几位侍郎,他们对治理水患都颇有心得,你且宽心。而且……”苏秦顿了一顿,“官家已经六十多了……此事无可厚非的。” 李纲闷哼一声,未置可否。 而这时,赵微也在李新的陪同下,来到了廊亭。 自打上元夜那首青玉案之后,李新充分了解了赵微的为人,以及和自己父亲的关系,此时他有事主动来寻,必然非同小可,因此引来后就乖乖退了下去。 “真是稀客。”苏秦想缓和气氛,主动开口。 李苏二老上一次见到赵微主动来寻,便是推恩令一事,而他……仅仅是为了解决自家的某些鸡毛蒜皮。 这一次…… “你就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屁快放!” 赵微见了这样别开生面的打招呼,也是笑着跟苏秦没大没小了两句,然后直接就入了正题。 李纲和苏秦正在愁这件事情,不由得对视一眼,二人很显然,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李纲开口道:“这事儿确实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不知咫尺从何处听来?有些弄里坊间的传闻可做不得真。” “是那叫做王莽的榜眼醉酒之后主动宣扬出来的,小子也是听说他是李老的亲族子弟,所以特来报讯一番,此事非同小可,处理不当怕是要有人人头落地……”说着,赵微就瞟向了李纲的脖颈,言下之意不表自明。 这件事李纲还是头一次听说,以为自家儿子跟自己说起这事儿时,只是捕风捉影,现在看来,竟然是当事人不打自招! 腾得一下,李纲一拍桌案就站了起来:“竟有此事!” 这下就是个典型的哑巴亏了。 这弟兄俩考前正好来自己府上拜会!而且正好是自家亲眷,这事就算找出证据来证明与自己无关,怕是都无人肯信! “不知咫尺可有解决之法?”苏秦自打皇帝将这件事知会给他们后,就一直在皱眉苦思解决之法,眼前这小子擅阳谋更擅奇谋,兴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赵微摊了摊手苦笑:“我对整件事都不甚了解,何时、何人、以及何地具体发生何事等等全然不知,能有什么法子,总的来说,只有尽快处理,给出结果,杀一儆百,消除影响了。” 苏秦和李纲都点了点头,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只是可惜了……人,杀不得。 这件事毕竟隶属机密,李纲事先还装作不知,此时自然不好说更多讯息与赵微听,反而邀他坐下手谈一局。 “且慢,既然来了,还有一事,小子也觉得非同小可,若是说完,二老还有那份闲心思下棋,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第九十五章 暗战(3)(求订阅,四千字大章 ·上架第一天) 赵微所说的,自然是兵器谱的事情。 有人使那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恶意将榜上诸人定义了品级,意图引发习武之人争斗,这份心思可就歹毒得很了。 顿时李苏二相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件事赵微不知情,完全是当今皇帝陛下因为上元节那次踩踏事件,逼迫二相不得不为的一件事情。 当初因为头疼各地的勋贵从中作梗,所以李纲对此事颇有微词,而赵微适逢其会,正好送来了推恩令,帮他们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因此正好将武人登记在册的事情才得以推行下去。 至今算是已经小有成绩,只有那些四海为家的游侠儿,亦或者是零星隐士高人没能纳入其中,就连不少占山为王的匪寨,都根据当地百姓的描述,统计下了姓名和所用兵器。 而最让朝廷头疼的当世第一大帮,居然是主动配合,统计最快的。几乎就是上缴了一个帮中管事人的花名册! “老朽曾言,此事绝不可广而告之!就是不听!” 苏秦对他说这种怨怼之言早就习以为常了:“纪常莫要如此说,此兵器谱本就是威慑的作用更大一些,只是统计不做张贴,如何威慑?那些习武之人本就桀骜,若只是统计一下,对他们而言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点用都起不到。” 李纲这时也反应过来,竟是当着他人的面说了皇帝的坏话,于是连连附和了苏秦几声。 赵微不打算管这些事情,只把它们都当成是耳旁清风,既然话带到了,那就准备走了。 “不知咫尺对此事有何看法?” 赵微摊手一笑:“能有何看法,反正不会是好事就对了。这是你们这群老头子的事情,我这里什么讯息都没有,仿佛一只睁眼瞎。你们么……倒是可以联系一下这段时间前后所发生的事情,看看能否寻到什么事情可能与之关联,这类消息相信你们那肯定很多,自己比对一下咯!” 说完话,赵微愿又是一拱手,第二次口称告辞。 “咫尺可愿随我做事?”李纲再一次拦下了他。 赵微抿嘴,又一次摇了摇头。 “多谢二老好意,只是……小子性格实在懒散,若是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怕是就要开始想着法子偷懒了,那样反而要闹出幺蛾子来,对二老而言,实在得不偿失。”赵微沉默了片刻,“至于今日……是担心李老栽了大跟头,所以过来报个讯,并非是有出仕的念头,亦或者其他图谋。”说到此处,赵微笑了笑,“若是小子有什么所求,肯定会直言相告,绝不客气。” 说罢,第三次告辞,终于李苏二老没再留他,目送他离了廊亭。 “这小子……”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瞧你脸上笑得那褶子!何时见过他担心我出事而来给我报讯了?” “你这老小子平日里就油滑得紧,谁会出事都轮不到你!哪里会轮得到他出手帮你?” “那是你总是太过刚直!过刚易折,若是我不在,真不知道咱们这大汉朝会给你折腾成什么样子!” 李纲闻言笑骂:“你这祸害肯定长命百岁!我还指着你关键时刻救我性命呢!” 这两个老头竟是在这春日微风徐徐的廊亭之中,一扫之前的愁云惨淡。一只水鸟居然就这么飞了过来,落在了二老一旁的扶手上,连续侧了两次头,似乎是在听这两个老人在笑骂着什么。终于确定自己听不懂后,振翅飞到听山池中央,灵巧的用嘴一咄,一条小鱼就难么被它叼进了嘴中。 湖岸旁的柳枝也微微扬起,仿佛条条丝绦。 但是很快,这些丝绦竟是越扬越高,原本轻柔的春风也开始凌厉起来,原本晴朗的天空瞬息间就被越来越多的乌云遮蔽了起来,阴暗且沉闷。 喜欢赏雨的两位老人终于没了这份心思,刚才笑闹的情绪顿时不翼而飞了,各自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多事之秋啊…… 这雨一连下了几日,这几日赵微便没有出门,正好在家里鼓捣钱庄里密码票号的事情,顺带把其他的一些注意事项书写成册,好交给晋阳,口述终归是太凌乱了。 期间苏韬和李新来拜访了几次,不是想邀他去平康坊,便是邀他去听山池,目的是格外的纯粹,就是为了几日后花魁大选,各自都有打算捧的姑娘,希望赵微能出手相助一二。赵微并没彻底拒绝,只说等天气好了自会主动登门,与之交换的,便是从二人那里拉来了些投资,都是二人各自小金库里的银钱,着实不少,令人咋舌。 闲聊间倒也听说了一些事情,那永兴楼,现在那些说书人反而被挤到一旁去了,自打那日赶考学子在永兴楼刁难赵微之后,那地方反而成了一个清谈圣地,有一个叫做宋熹的家伙最为出名。 一番存天理而遏人欲的论调,隐隐间竟是有种要将儒家送上至高位的感觉! 原本这汉朝,并非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只是道家成为教派,法家西出大散关之后,有些显得儒家一家独大,但并非别的学派没有生存土壤。 这可是汉朝,秦亡后两百年的一个全新汉朝,距离出生在宋朝的程颐怕是还有一千多年!居然这个时候就已经萌芽了! 这社会的进步速度可就令人吃惊了。 这个言论可是把一切都划归了天理跟人欲上区别。仁即是天理,不仁即是人欲。义即是天理,不义即是人欲。忠即是天理,不忠即是人欲。孝即是天理,不孝即是人欲。心平气和即是天理,浮躁骄狂即是人欲。 是以才要遏人欲。 后世那程朱理学对皇帝的统治来说,实在是给了一个太过名正言顺的理由,皇权天授,这可不是人欲了,这是天理呢…… 现在这宋熹还没想出这招来碰瓷皇权,所以还没能得到最有利的拥戴,只是在学子间进行小范围的讨论。 赵微对这人很感兴趣,提出这理学的程朱二人可是封了圣的!那他……不也就是个准圣人了? 呵……圣人,不知道能否以身作则,让人看看如何遏人欲。 现在那群春闱刚过的学子,基本上来说情绪也就跟那些高考后的学生差不多。不论是高中还是落榜,一个个都进入到了狂欢之中。 不过他们的狂欢可不是后世那么单纯,永兴楼清谈也没以往火爆,各个结伴狎妓宿娼,委实给大汉娱乐事业的蓬勃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想来这也就是平康坊和听山池打擂争花魁非要选在春闱过后的原因了。 客人多! 雨后的天气很是清新,赵微带着石头去见了晋阳,把那开钱庄的指导手册给了她,晋阳却是不肯要,理由很简单,你在我边上,我干嘛动脑子? 晋阳这器具牙行的价格已经降了下来,一下子直接降到无利可图的地步。 为这事晋阳狠狠的夸了赵微一番,这一手肯定是让对面瞠目结舌的,因为几番打听下,对面是一点应对的手段都没有。 就好像别人只是当着你的面从你碗里夹走一块肉,然后二话不说,你就直接掀桌子了…… “这样就赢了?对面水平也忒差劲了,钱庄还开吗?” 晋阳翻了个白眼:“当然开!你想偷懒是不是!” 晋阳以往的红利自己并没有留下多少,大头都给陈现了,盘个铺子自然是不够的,更何况,钱庄这东西,对安保要求很高,随便租一个怕是不行。 是以赵微不仅从李新苏韬那里讨了些来,这几日也从家中账房那里支取了一些。这账房叫赵廉,平日里是不给大少爷登记月例银钱的,这事儿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然而这次主动来讨要,却是大大方方给了。 这东拼西凑的,总算是解决了第一步的问题,至于人手……赵微这里却是没什么得力的,让晋阳想想法子,晋阳却面露难色。 “那样我爹就会知道了……”说完,晋阳看着满脸一副无语问苍天的赵微,“知道了……我去要就是了……” 说完又补充两句:“你莫要后悔啊!” 开玩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 赵微先赴的是苏韬的约,这哥们喜欢白天出没,和赵微作息相仿。而赵微成日里闲得白天逛累了,晚上几乎没出去过。 平康坊是个很大的地方,虽然以做皮肉生意的青楼楚馆而闻名,但实际上是各地往来商贾的聚集地,这些走南闯北之人离家漂泊苦生活,大晚上闲来没事干……自然就会在幽幽夜空里思索人生的意义,然后一般就会决定为人类繁衍和国家收入做出一点微薄贡献。 这里的红袖招和艳来楼是最火爆的,只是目前天色尚早,来这里白日宣淫的还是少数,那些只是想听听琴曲的,多半是在那听山池上的。 是以此时上面不少半露酥胸的女子抻开藕臂,手指丝帕,莺声燕语的招呼路过公子上来玩耍一番。 挥动着的丝帕,还有因为阳光照射而隐隐泛出光泽的手臂,再加上随着动作而轻轻摇摆的乳浪,这场面着实令人心神荡漾。 苏韬在一旁色予神授的模样着实淫荡,不过却也能不为所动:“去去!起开!本公子是来寻薛涛姑娘的。” 现在这薛涛算得上是他的禁脔了,那女子仔细打量苏韬后,认了出来,连忙也就放开了他,转而往赵微胳膊缠来。 而此时的赵微,却在和石头说着话。 “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我不!” 石头腮帮子鼓得很刻意,赵微知道她是想说她有些不高兴。 石头可没来过这种地方,幼时着男装,隐隐听过几次,此时来了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里是干嘛的,自己跟少爷那么亲近了,也只被他看过腿跟后背,她们……都不认识少爷,怎么可以这样? 突然间石头就出手了,“啪”得一声脆响,一掌拍到了那女子的手上,顿时那女子一声惊呼,抽回了伸向赵微胳膊的手。 “你!” 这些欢场女子见惯人情冷暖,擅长曲意逢迎,但是那是对男人,为的是他们的腰包,目的性很明确的。 以往打上门来捉自家男人回去的荒唐闹剧又不是没有见过,她们都是站在男人一边数落女人的不是,大概就是夹枪带棒的暗讽那些女人善妒,明里暗里告诉男人们,你们没错,她这是犯了七出之条了。 现下她看见敢出手打自己的,居然只是个小丫鬟,哪里会怕她?那些用惯了的手段使起来是得心应手,几句话出口,让苏韬都觉得这女子确实贴心,是这个小丫鬟,以及小丫鬟背后的……那个女人,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不过这女子轻揉有些泛红的小手,低眉垂首楚楚可怜,说了几句后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了,一抬头,就看见赵微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表情。 而那个小丫鬟,原本恼怒的神情也消失了,脑袋轻靠在搂着她的那只手臂上,依然鼓着腮帮子。 “莫要在此惹人生厌,一边去。” 赵微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是这女子心肝却是一颤,很显然,他懂自己刚才的小心思。 心中虽然有些不甘,还想张嘴说些什么,接着就发现眼前的男人面色瞬间转冷。 赵微见这女子走掉,身上那生人勿近的气势瞬间就散掉了,苏韬虽然知道这女婢跟赵微关系不一般,但此时这小小的冲突,依旧让他啧啧称奇。 赵微很无奈的只能带着石头上去了,苏韬则帮着在一旁打发迎上来的女子。 此时日头正好,是非常怡人的午后时光,不过即便如此,赵微依然看到了不少富家子在这里放浪形骸,桌案前一片狼藉,食物残渣和酒盏凌乱的散落在桌案上或者座椅旁。 这是堂前,并非卧房,通常来说是用来吃喝而非办事的地方,但是依然有不少女子直接就半解罗衫,袒胸露乳。明明可以用帘子遮挡起来隔成一个相对私密的房间,却是并没有这样做,用勾人的眼神望着依然醉醺醺的男人,一副即将共赴巫山云雨的模样。 “少爷……他们是在……” “唔……唔唔。” 赵微连忙用手捂住了石头的眼睛,然后见她似乎要问出什么问题来,干脆也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出声!回头告诉你他们在干嘛……” 见石头点了点头,赵微才放开了她的嘴巴,半搂着她,在苏韬一脸淫荡的笑容中,上了楼。 第九十六章 红袖招风波(1) 楼上是客房,亦或者称之为当红女子的闺阁,住在这里的,和在底下四处游荡的那些着实有些不同。 上了楼之后,就没办法四处乱走了,有专门的杂役,身着青衣小帽,躬着身子,满脸赔笑的问话,然后引路。 苏韬是常客,在这里不认得他的人着实不多,因此通常上了楼以后,是会有人主动领路的,今日却是不同,拦着连问两声,接着还要去通传。 苏韬这人虽然是读书人打扮,但是一点读书人习性都没有,平时里喜欢直来直去,而且还时常说话不过大脑,标准的夯货一个。此时居然有人在这里拦他路,他自是一点好脾气没有,一脚就踹了过去。 “滚一边!” 接着这杂役就一屁股坐倒在地,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这一下就吸引了老鸨子的视线。 这红袖招的老鸨叫做晚娘,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虽然韶华易逝容颜不再,而且费心费力的操持着这红袖招,使得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但是那股成熟风韵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此时见状,赶忙迈着小碎步就赶了过来,未见其面,先闻其声,拿捏着腔调,嗲里嗲气的说道:“苏大少爷!今日怎有空过来呀!” 苏韬斜了她一眼:“妈妈又来消遣我,本公子不是日日都会过来!” 说完,苏韬就打算让开她,直接过去找薛涛,找晚娘却是把身子一横,酥胸一挺,拦在了苏韬跟前。 苏韬差点就把头埋到她那挤出来的两抹腻白里,知道这老鸨又跑来撩拨自己,笑骂道:“小爷可没工夫陪你戏耍,今日有正经事。” “奴家懂,来这里的公子呀,都是有正经事情的,怎么?奴家不比我那薛女儿有味道吗?” 说着话,另一只手则直接往苏韬胯下探去,这动作倒是把苏韬也唬了一跳,以往虽然也会调笑两句,但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肉体接触,今日这老鸨子怎会如此奔放? 这二人看似是一个闯一个拦,但又更像是在调情,赵微也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苏韬到底是个什么习性,也不好插手,只好在一旁站着。 正想着,却是看见刚才这老鸨舍下的女子消失在一个房门口。 身为妓院老妈子,身边不需要使唤人吗?赵微有些狐疑。正想着此处,却是被石头在一旁拉了拉袖子。 “少爷……那个男的为什么要不停的撞那位姐姐的屁股啊……” 赵微闻言一怔,看向了正在踮着脚尖往下望的石头,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下去后……赶忙把石头拉到一旁再一次遮住了眼睛。 这楼上的视野可比楼下好太多了……原本在楼下,只能看见没遮着帘子的在那行云布雨,现在在楼上……那几乎是全部都能看见。 “这个……呃……”千防万防,这死丫头非要跟进来,还是看见了,“大概……” 赵微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措辞来将这事儿搪塞过去,晚娘此时忽然插话:“那两个人在风流快活呢,你若是想试试,就得问问你家少爷肯不肯帮你了。”说罢用手中丝帕轻掩嘴角,姿态含羞,那笑声却是十分狂放。 你原本正在和苏韬调情,苏韬不欲跟你多费口舌,你就过来撩拨我? “这位公子眼生得紧,头一次来?居然还带着婢女来,莫非是家中办事不够方便?”说罢又是笑,然后十分轻佻的伸手就想挑起石头的下巴,而石头虽被赵微遮着眼,却依然轻轻巧巧的避了过去。 “哟,莫非是过来想学两招?怎的此时还遮着眼睛?来都来了,不要害臊么。” 赵微在后世比这还要淫靡的阵仗也见过,但是那些领班妈妈都是人精,知道哪些人可以调笑,哪些人不行。然而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刻意挑事。 “苏兄!快去看看薛姑娘,这老鸨怕是在刻意拦路!” 晚娘闻言,当即色变,苏韬也是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再次拦过来的晚娘,大踏步的就往薛涛闺房行去。 赵微看得一清二楚,苏韬推开的那间房,正是晚娘身边女子刚才消失的那间。 晚娘这下算是慌了神,在后面连忙追赶,口中不停叫嚷:“苏公子!苏公子!且听奴家一言!” 下一刻,赵微就看见苏韬从薛涛屋内拖出来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去。 “你敢揍……” “我要你……” “我可是……” 这人一连三句话,全部都只说出口了一半,剩下的都被苏韬给塞回了肚子里。 “苏公子!打不得!” 苏韬哪里理她?抡起拳头又是两拳,然后才站直身子啐了一口:“有屁快放!” 这时候的晚娘看着地上赤条条的人儿,满脸的淤青,鼻子下面挂着两道浓浓的鼻血,放佛混杂着鼻涕一般,也有些慌了神。 “他……他……” 苏韬没心思听她在这里支支吾吾,转身就又进了屋,将躺在牙床上,全身上下已然被扒光的薛涛扶正,笨拙的给她套上了衣服。 “苏郎……” 薛涛媚眼如丝,两颊晕着两团深深的坨红,口鼻中呼出的气滚烫无比。 “涛涛?涛涛?” 苏韬用手拍了拍薛涛的脸颊,薛涛反而伸出玉臂直接缠住了苏韬的脖颈。 “苏郎……奴家想要……” 听了这话的苏韬身体虽然有了些许反应,但更多的是情绪上的恼恨,掰开她的双臂将她按到在床上后,出了她的闺阁,薛涛全身无力,拉不住气势汹汹的苏韬。 而苏韬,直接一脚就将晚娘踹倒在地。 “解药呢!” 晚娘即便现在被踹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恼恨的心思来,只是不停的看着地上那个地上那个完全被揍懵的猪头,不停的喃喃自语:“完蛋了……完蛋了……” 这时赵微也带着石头赶了过来,看着地上赤条条的男人,又一次捂住了石头的眼睛。 “打坏多少东西,自会赔你!解药拿来!”说完手一指地上的裸男,“这厮给了你多少银钱,本公子一样补给你!我早说过,薛姑娘我肯定是要赎出去的!” 而晚娘却是对苏韬的话充耳不闻,三两下爬起来,招呼一旁的杂役:“快服侍张公子穿衣!莫要怠慢了!” “快!快啊!” 苏韬见她居然不理会自己,眼睛一瞪,拉开了靠近裸男的杂役,按着他的脖子,啪啪又是两记耳光。 而这下,终于是把他打醒了过来,看着苏韬,手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你!你!你死定了!死定了!老子可是……” “啪——” “解药呢!” “老子——” “啪——” “莫要打了!莫要打了!他是张棋!他是张棋啊!” 苏韬看着满脸惶急的老鸨子,嗤得一声笑,又是一耳光挥了上去:“谁他娘管你张棋李棋,老子只问你,解药呢!” 第九十七章 红袖招风波(2) 看着面目狰狞的苏韬,这裸男是丝毫不惧:“呵呵呵呵——那东西只有我的宝贝是解药!还要不要解药啊?嗯?” “哈哈——” “苏公子息怒!” “啪——” “有本事你弄死我!” “奴家知道如何解!” “不着急了!” 说罢苏韬转身舍下了张棋,推开房门,叮叮当当一阵翻腾后,抄了把剪刀出来。 “现在本公子就来取你的解药!” “你敢!” “不要——” “文韬且慢!” 在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出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实属正常,打架流血也是屡见不鲜,但是今日这事情还是不能太过莽撞。 苏韬见是赵微喊自己,总算是停了下来。 “你怎么怂了?来啊!我河帮张棋怕过谁来!你这有心无胆的憨货!可敢自报家门?!” “张公子!他可是当朝右丞相,苏秦苏子的长孙,苏韬苏文韬!”晚娘赶忙帮苏韬报上家门,然后吩咐一旁杂役,“去喊丫鬟服侍薛姑娘多喝些清水!入几趟茅厕,情毒也就解了!速去!” 晚娘见苏韬又要暴起,担心他真的做出什么事来,赶忙拦在二人中间,不停的吩咐使唤人,一条条的指令发出去,倒也冲散了些紧张气氛,心中对那张棋好生埋怨。 早就说了,薛姑娘只能陪着说说话,也吩咐人赶紧把他喊出来,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下如何收场?两个人自己都惹不起,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气氛的缓和并没有维持多久,那张棋在短暂失神后,头上脸上的疼痛感袭来,当下就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 “丞相之孙又如何,老子不一样睡了他的女人?那柔软,那湿润,那紧致……” “肏!” “啊——” 晚娘一声尖叫就被苏韬撞开。 “快拦着他!” 几名杂役赶忙扑上,可是苏韬身负武艺且身子强健,几脚就将人踹开,眼看着苏韬手中剪刀直取张棋下体,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窗棱炸碎的暴响,然后众人眼前一花,只听“砰砰”两声,只见一道寒芒闪过,“咄”的一声,剪刀直直插在一旁门板之上,然后苏韬整个人就开始疯狂的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浑身赤裸的张棋旁边站了一个美貌妇人,一身火红色劲装,两手各持一只判官笔,正冷冷的扫视着此间众人。 “来啊!刚才不是挺厉害吗?” “哈哈——” “家兄可是河帮帮……” “啪——” “噗——” 突然间场中情况骤变,只见这女人猛然盯向张棋,身子都未转,一脚飞起,直直的将张棋踢飞出去。 这具从头到尾未着寸缕的裸男在这木质的地板上直直的就滑了出去,在背部撞上墙壁后,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这婆娘!咳咳咳……居然敢打我!咳……啐!我叫我哥收拾你!你也死定了!我……” 接着这妇人就再一次冷冷扫视了过来:“你哥只让我护着你别死,没说你不能残!” “陈九!你居然口不称帮主!是为大不敬!” 这妇人冷冷瞪了她一眼,一侧身子,退了两步,然后扫向苏韬,用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美貌妇人先声夺人,如此高的武艺令苏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来回打量眼前这美貌妇人和瘫坐在地的张棋,最后望向了赵微。 这种神经病赵微是一点也不想招惹,此时依然一副搂着石头的姿势,遮着她的眼睛:“薛姑娘安危要紧。” “李!知!耻!你居然没死!” 这只疯狗突然又狂吠起来,众人诧异,顺着他的视线望来,其言所指正是赵微。 这时一直被蒙着眼睛的石头突然插话:“我少爷叫做赵微,可不是什么李知耻。” 听到这话赵微一愣,在众人看向石头前,赶忙松开了她的眼睛。 这丫头,难道能看得见? “你害死我儿!我化成灰也认得你!三姐!帮我杀了他!他就是放火烧死我儿的凶手!” “你闹够了没有!他是一等忠勇伯赵骁赵龙骧的长子!他叫赵微!你若是再在这里发疯!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拎回去!让你哥再关你半年!” “我一定不会认错!就是他!就是他!三姐!帮我杀了他!就是他将我儿子绑在树上,我儿子逃不掉,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是他!就是他!我儿子死得真的好惨啊!他才八岁啊……三姐!我儿子才八岁啊!不就是想问他要点东西吗?他给了不就完了吗!我哥说了!若是天下习武之人划分了品级,他爹可是一品高手!一品高手!三姐你忘了咱们才写了几个一品高手!他怕什么,他又死不掉!他不肯给,那死老头也不让他给!我才是正房的孙子!他算什么啊!他娘早就不是张家的人了!三姐!三姐,相信我!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听到此处,赵微猛然抬头望向了张棋和陈九二人。 这鼻青脸肿的张棋满脸血污,此时却是面容扭曲声泪俱下,见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搭理自己,便在地上蹭着爬到陈九的身边,直接就往她腿上搂去。 这一次陈九却是没有在踢他,而是轻轻一闪躲到一旁,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严厉了:“莫要在此丢人现眼,赶紧去把衣服穿上随我回去!” “三姐!你若不帮我!我回头必然要你好看!” 陈九闻言眼睛一瞪,一记耳光挥出直直的抽在他的脸上:“念你可怜,只给你一巴掌!若再出言不逊,你哥哥都保不住你!” 说完又是一脚将他踹倒,然后身形极快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闪,只听得门“桄榔”一声响,她竟然是撞进门内取出了张棋的衣服来!当头就砸在了张棋的脸上,下一刻直接用判官笔的鼻尖指着他的咽喉:“自己穿!莫要逼我动手!” 张棋恨恨得看了看在场诸人,每人都深深的剜了一眼:“很好!很好!我记得你们!我都记得你们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张棋兀自的放着狠话,手脚上却是没停。 在他穿戴停当后,陈九没有放下她手中的判官笔,依旧指着张棋的脖子,眼睛扫视众人,在赵微和苏韬身上停留了片刻,扭头冲着张棋说道:“你刚才睡得是谁家姑娘!给人家道歉!” 第九十八章 红袖招风波(3) “你刚才睡得是谁家姑娘!给人家道歉!” 陈九的声音格外严厉,显然是对张棋这等行径憎恶至极。 “凭什么!她就是个妓女!妓女!我这次又有没有睡人家黄花闺女!妓女天生不就是让人睡的!我凭什么要道歉!老子花了钱的,凭什么只能说说话!老子花了钱的!” “我再说一次,道歉!” “你干脆刺死我好了!这事就算哥哥知道我也不惧!我花了钱的!她就是个卖肉的臭婊子!” “既是妓女,为何给人下药?用此下三滥的手段!” “她是个妓女却还抵死不从!我花了钱的她凭什么不从我?!她男人已经来了!我若是不下药,哪里能够睡得了她!我的钱不是白花了!” “是不是白花了!” “是不是!” 此时晚娘、赵微、苏韬,还有其他的一些妓女杂役,甚至楼下大堂的客人,都已经彻底沦为了这二人的看客,各自摇头叹息,怜他身世,也恼他这般不可理喻。 这人根本就是有些疯的,不管是谁,不合他的意,他都要咬上两口。 此时红袖招二层阁楼里,破碎的窗楞散落了一地,原本用来遮光的帘子在风中不停的扬起,使得原本没什么阳光的地方现在格外光亮耀眼。 苏韬干脆不再理会场中之事,转而去探望薛涛。薛涛被灌了许多清水喝下,吐了两次,满屋子的酸臭味,因为还没有如厕,所以药性还残存不少,见了苏韬进来,就挣脱几人过去靠在了他怀里,继续用双臂缠着他的脖子,直接就将那鲜嫩的红唇递了上来。 苏韬此时是一点欲望也没有,只是简单的亲了亲她,然后就又将她缠上来的身子掰开,送回到了那两个婢女手中。 而屋外的陈九和张棋争执了片刻之后,也是不打算再废话了,不是一路人,实在说不到一处去。扭头看了看,见之前揍他那人已经不在了,当即也不再多言,一把扯下随风飘扬的窗帘,拎着张棋的衣领,直接便往窗外丢去。 此举看得围观诸人一阵惊呼,但是陈九却是一点反应也无,似乎还转身朝赵微晚娘等人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才迅疾一跃,只见她脚尖几个起落借力,连瓦片好像都不曾踩落一块,便正好来到即将落地的张棋跟前,用手稳稳的拖住了正在吱哇乱叫的他。 “好俊俏的功夫!” 石头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少爷:“好高明的轻身功夫。” 赵微站在窗楞前,又深深的望了几眼飞速遁走的二人,心中对前几日榜单之事有了那么一丝明悟,即便不是他二人所为,怕也脱不了干系了。 河帮……河帮…… 怎么感觉处处都能听到这两个字。 之前在田阳村就是如此。 陈九……三姐?龙翔九天,虎啸山林中的九吗? 买了那么多柄滕刀……难道还真的是为了造反?若不是为了造反,此时在这兵器谱上动这手脚又有何意义? 总不能只是一个恶作剧吧? “石头,可记得那日在兵器谱上的人名?” “记得一些。” “可有这个陈九?” 石头眼睛微微看天,思忖了片刻后方道:“没有,有个女子也姓陈,叫陈倚……呃。” 石头这些日子跟着赵微,在赵微闲下来写些东西时,不管是《西游记》,或者是其他一些方案策略,都会在旁边看,跟着习得了不少字,但是这个“箐”字却不识得,只好将它写在了赵微手心里。 “就是她了,在短兵器榜上,用的也是判官笔,只是这武艺……写得却只是个五品,和刚才那人相差也太远了。” 赵微捻了捻手指,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石头也不打扰,就那么默默站在一旁陪着他望向窗外。 “可有王林?应当是在短兵器谱上,擅使刀。” 石头继续思索,最后缓缓摇了摇头:“姓王之人有许多,叫王林的却是一个都无。而使刀之人……大都是四品五品,不知可有少爷要找的人?” 完全对不上号。 若说他们曾经都不是这个名字,只是加入河帮之后强行改成这个名字,那…… 赵微忽然就想起了那日拜访李苏二老师,他们似乎提起过,河帮是主动配合进行的兵器谱登记,若是主动配合…… 用本名登记造册,似乎也是说得通的,但总有股阴谋的味道。 红袖招的二层在忙忙碌碌,收拾着刚才的烂摊子,晚娘则是满脸堆笑的跟苏韬交涉着什么,赵微没去管他们。 刚才那条疯狗,居然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将事情讲了出来……有意?无意?还是真的胆大妄为?人名后刻意写上品级…… 真真假假倒也难辨。 那陈倚箐应当就是陈九了,判官笔这兵刃太少见,应当错不了,只是她那身功夫…… “石头,刚才那妇人武艺比你如何?” 石头愣了愣,琢磨了半天,回了句:“比不了……” “怎么会比不了?她比你厉害还是你比她厉害?” “石头也不知,应该……她打不过我,但是……她要跑我是没办法的。” 赵微大概明白了石头的意思,不过兵器谱上并没有石头的名字。 “那……跟老爷比呢?” “老爷不如她。” 赵微霍然抬头,赵骁曾说自己是二流高手,兵器谱也说是二品,赵骁不如陈九,岂非等同于赵骁不如石头? 石头?这么个小小人儿?二品以上? “怎么了?” 赵微失笑,摆了摆手:“没想到你这般厉害。” “也不是……石头也说不清,是我不怕他,我不觉得怕的,就算赢不了,也不会输。” 赵微点了点头,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俩,都忙忙碌碌的顾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于是压低声音,凑到石头耳边说道:“我总觉得,就算遮着你的眼睛,你也能看得见,是不是这样?” “少爷怎会知晓?”石头小脑袋一偏,似乎是在思索什么,赵微没打断她,不多一会儿,只听她道:“难怪觉得少爷身上多了种熟悉的气息。” 果然,这些日子突然多出来的感知能力,想来便是石头走火入魔时被传到自己身上的。不过毕竟这不是自己的东西,这几日发现这种感知力正在逐渐变弱。 自己应当获取到的不多,即便如此都已经如此夸张了,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下意识就能知道身后的人在哪里是什么姿势长什么模样。 若说是视觉听觉增强,那起码也得能看见或者听见才行,然而有的时候是根本没有“看”或者“听”这个条件的,居然这样也可以感知到某些东西。自己原本是不具备这些能力的,那突然就有了,自然只有一种解释了。 是那天石头给自己的…… 那这样的话,石头根本不需要用眼睛或者耳朵,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真的有武功可以这么神奇?那刚才捂她的眼睛可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你……能感知得多远?” “石头也不知道……没有尝试过,刚才……呃,少爷你挡着石头眼睛,不想让石头看到的那些,石头都能感知到……” 赵微好一阵无语,自己完全就是多此一举么。 “那个,那个你太小,你现在不能学,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少爷说过,你太小了,是不能生宝宝的。” 石头一声惊咦:“这个就是在生宝宝吗?感觉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啊……” 说完这句话,石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猛然身子打了个激灵,然后就朝赵微望了过来,接着就松了口气。 少爷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在田阳村的晚上……应当是不想自己那么痛苦吧。不过这么痛苦的话…… “少爷!” “嗯?” “为什么老爷和夫人……” 赵微唬了一跳,赶紧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用她说完,赵微都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当今这个社会,长辈间的私隐岂能随便问出口。紧接着赵微又是好一阵头疼,这个豆蔻少女的青春期性教育到底该如何开展? 别人家的姑娘是怎么开展性教育的? “这个事情……呃……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痛苦。” “她们叫得那么大声,难道不是因为痛苦吗?” 赵微看着这个天真懵懂的石头,在脑中不停的组织措辞,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总觉得不合适。这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终于…… “起初是会痛苦,呃……不!呃……不会痛苦,会很舒服。唔……一般会很舒服!现在少爷不会陪你尝试!想试等你十八岁,别说话!莫要问了!以后都不许问!少爷只知道这么多!” “哦……”石头学着赵晴的模样把嘴一噘,用赵微听得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少爷不想说,石头知道,少爷明明什么都懂。石头不问了,石头不会不高兴的。” 看着石头此时的样子,赵微只想用手捂脸。 教育是个大问题,果不其然。 现在这丫头对“性”感到好奇也就算了,她现在动不动就学赵晴和晋阳的样子,有时候可爱无比,有时候又很独立刁蛮。有时候确实学得挺像,而有时候学得不像了,整个面部肌肉都是古怪的,让人忍俊不禁。 而此时,赵微不打算再和石头继续沟通下去后,居然看见了她正在微微偏头,面部的表情很是严峻,却又有些不像,身体姿势有些像是双手抓住了什么东西,眼神锐利的盯向某处。 赵微望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她这是…… 赵微又打量了一下她虚握的双手,终于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学那陈九! 石头仿佛注意到了赵微在看她,赶忙收了姿势,继续双腿并拢垂首站立,一副乖巧女婢的模样…… 唉……自己先前是在考虑什么事情的?怎么突然就偏到这里来了…… “咫尺……”苏韬走了过来,神情复杂,“帮薛姑娘的事情,先暂且搁置一下吧……经过今日之事,我觉得此处不是久居之地……还是要设法把她赎出来才是。若是离了这红袖招,想来她也就不会在乎花魁之名了吧……更何况……她也确实不是清倌人了,花魁花魁……呵——其实也就是想想,纯粹是我想哄她开心而已。毕竟……唉。” 赵微看着反复几次欲言又止的苏韬,大概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他这种情况,就等同于某个官二代看上了一个ktv的陪酒小姐,想救她脱离苦海,可现实中却会有些他自己都难以逾越的障碍。 感情这东西,确实可以轻松逾越很多鸿沟,但是牵涉到具体的某件事时,那就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了。 苏韬这性格赵微接触几次后就摸清楚了,说话做事很是爽快,相处很轻松,就是有时说话根本不过脑子。在永兴楼几次吃饭喝酒时,经常见他当着一众好友的面,没有给薛涛留什么颜面,而他自己明显又在乎得要死。 这样一个人,哪里会真的甘愿自己心仪的姑娘留在这样一个污浊之地了? 还不是无可奈何之举…… “今日……却是麻烦咫尺白跑了一趟。” 赵微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这都是小事,现在你有何打算?还是留她在这里?还是迎进门去,亦或者……寻个宅子养起来?” 苏韬叹了口气:“我也不知……” 苏韬想了想自己已故的荒唐父亲,又想了想对自己兄弟俩约束很严的祖父,心中是一点底都没有。 “这件事情,兄弟我自己想法子吧,若是有所求,还望咫尺兄弟不要推辞,可以相助一二。” “只要不住进我家里来,就都是小事情。” “去!想得挺美!薛涛是我的!” 苏韬没跟着赵微一起回去,而是留下来陪着薛涛了。听那晚娘说,春药的毒性一般清水便可解,但是持续时间会比较长,若是当真让她借着药性放纵起来,同样也会伤身。纵欲可不是只会伤男人。 苏韬这时哪里还放心得下让她一个人在这地方待着? 而这一夜,苏韬在这红袖招中,耳中听着那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眼中还要望着那薛涛时隐时现的迷人身段,鼻尖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致命幽香,时不时还要被薛涛用她那独有的狐媚手段撩拨一番…… 这个中这滋味…… 苏韬有几次都忍受不住,上去亲了一亲,可最终还是一巴掌扇醒自己,因为发现越亲越抵御不住。 尤其是在她的玉臂缠上自己的脖颈时…… 苏韬想出去,却又不敢留她一人在屋内,害怕有哪个嫖客不小心摸错了门,在她不清醒的情况下行那鱼水之欢,自己怕是会疯掉的。 然而……谁又能分得清,此时的薛涛,到底是真的被情毒所惑,情难自持,还是…… 就连薛涛自己,都不知道了…… 第九十九章 清明(1)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杜牧的一首诗。 在后世,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淡漠,使得赵微对清明的感受,大概也就是那么几天假期了,不过在古代,这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 这一时节,生气旺盛、阴气衰退,万物吐故纳新,大地呈现春和景明之象,正是郊外踏青春游与行清墓祭的好时节。 前面连续几日的雨洗刷了整个长安的城里郊外,令长安充满了清新怡人的气息,而这两日正好放晴,使得原本有些泥泞的土壤坚硬下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赵骁特意跑过来,将屋门一掩,问他是否想要去祭扫一番。 然后赵微才反应过来。 自打红袖招那一日后,赵微想起来一件事情,自己这具身体的原名,是叫做李知耻的。自己生父生母为了将自己送到此处,双双殒命。 那可是生父生母,即便赵骁对外宣称的是养父养母。 这具身体的情况,赵微忽视很久了,以至于有时候会忘掉了这些。此时被赵骁提起,神情还是不由自主的一暗。 灵魂已然换了,可是血脉依然记得,这是深入骨髓的东西。 赵骁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情,全看你自己心意,不用担心些什么,祭拜一下养父养母是人之常情,旁人说不了闲话的。” 看着赵微明显沉重的表情,赵骁也有些唏嘘,母亲身死,谁能好受,更何况,相见不相认,这才是最残酷的。 即便是天人永隔。 “若是想去,我就让晴儿陪你。” 赵微点点头,他其实是不想去的,因为这只能让他觉得痛苦,从中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愉悦。 但……总该是去看看的,正好李新也邀自己去踏青,位于长安东南的曲江池,和生父生母的墓地离得不远,他相邀多次,是该去一趟。 赵骁确认赵微会去扫墓后,就跑去跟自家掌上明珠打招呼了。 赵晴难得显现出不乐意的情绪来:“我都跟好几个姐妹约好了!要一同踏青去呢!” 赵骁失笑,确实,祭祀祖先虽然是传统习俗,但往往是家中长辈格外看重,年轻一辈对已逝先辈大都没什么感情羁绊,有些可能都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了,是以会把这个当作一个春日郊游的佳节来对待。 这一点,在寻常郡县城池,其实还是不多见的,而京城里,却是大部分人都如此了。 无他,在京城里生活的,往往并不是在长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都是因为公干而迁居至此,或者干脆就是南来北往的商贾脚夫。不论是致仕了,还是老了跑不动了,都会选择荣归故里。 不少人和赵骁家中是一样的情况,也想祭扫,墓却在祖籍。 这样的话,清明节反而就成了一场大型的踏青游玩会了。 清明、端午、中秋、上元(其实就是春节至上元这十五天),是古时候的四大佳节,社会进程加快了,这种传统的东西却是未曾变过。 这些节日来临时,普天之下是都有休沐之日的。和现如今的假期制度差不多,服务性的行业往往正是业绩最好的时候,一般各大铺子宁肯给店中伙计发些节日喜钱,也是不会放他们返乡祭扫的。 晋阳那器具牙行就是属于典型的服务行业了。这几日忙里忙外的,又为这间铺子,也为了那钱庄。 “明日清明,这铺子就歇上一天吧!我打算……去养父养母坟前祭扫一番,可愿与我同去?” 赵微不懂这些,晋阳却是又高兴又羞涩,祭扫一般都是一家人的事情,喊自己去,那……原因哪里还用多说? 而晋阳不得不拒绝,她可不是寻常百姓,年年清明,文武百官跟皇室子女,都是要去皇城东郊、渭河以北的咸阳塬皇陵祭祀先祖的。 这种事情,哪里逃的掉?而且今日上午就得收摊关门,下午就要启程出发了,整个祭祀大约要持续三天。此时过来,也只是跟他碰个头而已。 赵微摊摊手,没办法了,只好自己去。 “来,尝尝。” “这是什么?” 晋阳接过赵微递来的葫芦后,轻轻摇了摇,听到了里面的水声:“喝的?” “嗯,莫要摇,打开赶紧喝,过一会儿便不好喝了。” 晋阳非常轻松的就将葫芦塞子拔了出来,接着就听到“嘶”得一声气响,然后就闻到了一阵甜甜的味道。 “我还以为是酒。”说着话,就准备对着葫芦嘴喝去,“这个你喝过没有?” “废什么话,喝过,你喝不喝!快喝!” 晋阳会错了意,以为他曾嘴对着这个葫芦喝过,脸色微微一烫,偏过身子不让他看见,仰头抿了一口。先是有一股轻微的辛辣感,然后就是清凉可口的甜在舌头上来回跳跃。 晋阳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有些惊喜,刚想张口说话,就感到胃中有股气升了上来,没忍住,打了个响嗝。 赵微也适时地大笑起来。 女子再怎么大方,也还是矜持的,此时如此没形象的行为出现,当时就恼了,眼睛先轻轻瞟了瞟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这里后,眼睛才是一瞪:“又来消遣我!” 赵微又笑了一会儿:“这还真不是消遣你,这几日市面上烧碱挺多,就拿来试着做了些,前面初做时,才是真的难喝,现在方子配得差不多了,结果发现真的很难保存,就像现在,你再喝,就不如刚才好喝了,不信你再尝尝。” 晋阳将信将疑的又抿了一口,果不其然,之前那种感觉消退了许多,基本就是些甜水。 不过赵微并不是只带了这一葫芦,示意石头从背囊里又取出来一只小葫芦后,接过来递了过去:“喝一大口,慢点咽下去。” 晋阳伸手接过,再一次偏过头不让赵微盯着自己的脸瞧,这次晋阳有了心理准备,在舌头充分感受到了那种新鲜刺激的感觉后,咽了下去,胃中依然是有气的,这次却是轻轻的打了出来。 “还有吗?” 这下赵微直接把背囊里放着的小葫芦全部拿了出来,摆在柜台上足足有十来个,居然还有些炒制好的花生米。 赵微剥开一个递给了她:“三日后你回来,正好花魁也开选了,要不要一起来。” 晋阳没看他,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你去勾搭人家姑娘,我去岂非碍事?” “怎么会。”说着话,赵微将刚才那粒花生送进自己嘴里后,又剥开一粒递了过去,这次晋阳没拒绝,接了过去。 “就是去看看演出,据说不少行首都过去献才献艺,这平时若是想看,怕是得掏不少银钱,更何况……” 晋阳满脸问号的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更何况……那么多美女当众开撕,想想都刺激啊……” “开……什么?” “哈哈——就是姑娘们当众明争暗斗,这个比才艺表演有趣多了。” 晋阳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这都什么恶趣味? “你就冲着这个去的?” 赵微面容一肃:“当然还是想勾搭姑娘了,就担心人家瞧不上。” 晋阳哼了一声,笑得格外甜:“长安第一才子,想勾搭姑娘,随便几首诗词砸下去不就好了?” “才子什么的,根本名不副实,就会那几首……” “那就拿银子砸,钱庄咱不开了,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说话算话?” “后日我就把银钱全部用牛车给你拖过去,你花不完不许见我!” “当真?”说着话,赵微又剥了一粒花生,这次直接递到了晋阳嘴边,晋阳哼了一声,眼睛一瞪,张口就咬了上去,在赵微的手指上留下了两个牙印。 “哎哟!”赵微吃痛,赶忙抽回去,甩了甩手,然后冲着被咬的手指吹了两口气,还是觉得疼,直接就吮吸了上去。 腾得一下晋阳脸就红了起来,扭过身去,不敢看赵微,手上却是没停,一手抓着一个葫芦,一手抓了一把花生。 “你这女人!口是心非!那是我的,不许吃了!” 晋阳又是轻哼一声,略略瞟了一眼赵微,然后嘻嘻一笑,当着他的面打开葫芦,咕咚就是一大口下肚,有些刻意的打了个响嗝出来,结果打完又觉得自己有些粗鲁,嘴巴一噘,朝赵微比划了一下拳头。 “你看你!都把我教坏了!” 晋阳看着瞠目结舌的赵微,不由得娇笑了起来。 *********************** 清明那天赵晴并没有出去赴约,还是跟着赵微,打算陪着他。 “父亲跟我说你不去了,怎么改了主意?” “哥哥祭扫养父养母的事情重要一些,有我陪着可能更好,燕子那边已经帮我带话去了,说晚些到。” 赵微点了点头,然后抚了抚她的脑袋,这小丫头虽然古灵精怪,但是真的贴心。 祭扫的东西管事赵全已经全部给准备妥当了,老爷和夫人在家中祭祀先祖也会用到,正好是一起采办的。 有酒食果品,还有纸钱。 而赵微则是在半路上专门采了些菊花。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得不快,掀开车帘可以看到长安郊外竟是比城内还要热闹许多。多是出行的牛车马车,亦或者是一家人或背或拎的慢慢走在那些平整的草地之上。 距离长安城越远,看到的人就越少,不过再见到时,大都是三两成群的,或是放风筝,亦或者是在树上绑了个秋千,传递过来的都是欢乐喜庆的笑声,并不会感觉到有丝毫压抑沉重的感觉。 这让从未体会过清明节的赵微有了些许感慨,原来这个节日,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愁云惨淡。 那自己这心情……总觉得有些高兴不起来。 “我也好想荡秋千呀……” “唔……今日没准备东西,回头我那院子里给你扎一个,那银杏树正好够结实。” 赵晴闻言很是雀跃。 “好无聊,还有多久到?” 驾车的是卞志伟:“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哦……好久哦……” “哥,好想放风筝呀,哥你会放风筝吗?” “唔……还行。” “哥,那你会做风筝吗?” “唔……也还行,没做过,道理懂,可以试试。” “那哥哥你会不会编柳条?娘亲编得可好了,你给我编一个好不好?” “……” “哥……” “哥……” 看着赵晴东撩撩西撩撩的模样,赵微想笑,此时她又凑过来,还刻意挤了挤鼻子做了个鬼脸,赵微呵呵一笑,伸手捏了一下。 “等下编好了不许不戴!” “哥哥编的肯定戴。” “不戴是小狗!” 赵晴狐疑的打量了赵微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重重点了点头:“不戴是小狗。” “好了好了,坐好,我给你讲故事听。” 赵晴高兴地拍了拍小手掌:“好耶!好久没听哥哥讲故事了,《西游记》我都没听完呢,就开始忙这忙那的顾不上了,先说好哦,我不要听《琵琶记》那样的。” 赵微思忖了一会儿,就把介子推割股奉君的事情讲给了她听,然后就说了寒食节的来历和清明节的来历。 这个故事不是那些情情爱爱的,婉婉道来时,都存着那么几分惨烈的气息。 “他……居然割自己腿上的肉……不疼吗?” 赵微笑了笑:“介子推还是令人敬佩的……只是毕竟是个传说故事,我也不好评断。就拿晋文公来说,饿急了的人,见到了肉,不问哪里来的,也不吃它,只是喝肉汤,是不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 赵晴闻言一想,发现果真如此,那放火烧山逼他出来的事情就很值得推敲了。 “原来是为了祭奠他吗,才有那寒食节?还有那插柳也是因为他,清明二字居然也是出自他的诗句。哎呀!我们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啦!” “呵——好!不过生吃东西还是不好的。” 然后赵微就说了些特别特别小的小虫子之类的东西,眼睛看不见,但是会存在,吃进肚子里,就很容易生病了。 赵晴偏着可爱的小脑袋:“既然看不见,哥哥是如何得知的?” 这时候已经有了放大镜,但是没有望远镜和显微镜,赵微倒也不好解释,只能哈哈一笑糊弄过去。 “因为我很厉害啊!” 这兄妹俩一路上絮絮叨叨又笑笑闹闹,把无聊的氛围打散了不少,同时把赵微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也冲散了。 念及此处,赵微又使劲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惹得赵晴使劲摇晃:“讨厌啦!头发都乱了!” 这兄妹二人又是一阵嬉闹,赵微则是帮着赵晴把她那头发重新梳妆打理了一下,依然两团小包子一样的头发分别盘在左右两边,同时鬓角处有两股细细的小辫子垂下,煞是可爱。 不过马车停下后,赵晴也就跟着规矩严肃了起来,乖乖的挽着赵微,一同随在卞志伟的身后。 “当初李统领夫妇,便是樊头带着我们几个寻得地点安葬的,大少爷节哀。” 赵微点了点头,望向了眼前的两块墓碑。 “泽被苍生,万古流芳……”这一左一右的对联中间写得则是,“亡弟李守义之墓,兄李骁垂首谨立。” 旁边的墓地同样有副对联:“奔波操劳半生,子孙安康万世。” 中间写着:“已故弟妹张杨之墓。” 李……骁? 第一百章 清明(2)(大章 今日可能两更,求订阅) “志伟。” 卞志伟闻言快步走了上来。 “这……李骁是……老爷吗?” “是的,老爷原姓李,十余年前那场大战后,官家赐了老爷赵姓,并且封了爵位,是以家中原有的那些家臣,也尽皆改了赵姓。您的养父,也就是这位李统领,便是老爷的家臣,在樊头之前,一直都是他统领我们,这些……李统领没跟少爷提过?” 赵微摇了摇头,自己对这位父亲的印象既深又浅,深在肉体,浅在灵魂,母亲也是一般无二。 赵微冲石头招了招手,从中拿出了酒食果品,一一的陈列在两位的墓前,然后取出一沓纸钱,找了块大石,将它们压在墓碑上之后。 “哥!柳枝。” 赵微微微一笑,接了过来,在坟前拢起两抔新土,将柳枝一一插上,然后恭恭敬敬的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而赵晴也随着一起跪了下来。 “谢谢伯父伯母护我哥哥周全,谢谢伯父伯母护我哥哥周全……晴儿定当在有生之年……” 阴风阵阵,被压住的纸钱呼啦作响,将赵晴祈福的声音给淹没了过去。 赵微想要烧上一些给他们,却总是要被吹跑或者吹灭,无奈之下只好用自己的身体遮着风,在赵晴的帮助下,将带来的纸钱一一焚烧殆尽。 此时的赵晴很懂事,没有再调皮,拿着折来的柳枝,想起了刚才二人嬉闹之言,想要赵微给她编起来,却只是挥了挥手,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然后默默无言的陪着赵微做着一切,随着这简单的祭扫结束,赵微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受了许多,即便此处的气氛依然是那么压抑。 而这时,赵微才注意到,似乎自己母亲的墓前有过祭扫的痕迹,但是父亲的坟前没有。 仔细蹲下去查看,发现确实如此,母亲的墓碑被火燎的痕迹要重一些,父亲的很轻,刚才明显二人焚烧的纸钱是差不多的。 同时母亲坟前的草地没有父亲坟前的茂盛,显然是人踩所致。 接着就想起,刚才所捡的第一块压在坟头的大石头便是在母亲坟前,而第二块则是跑了好远才找到。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是有人曾经在这里同他一样,用石头压了纸钱在母亲坟上。 那为什么不祭扫父亲? “志伟,你跟我养父可熟悉?” “是多年袍泽了,少爷想知道些什么?” 赵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了,只祭奠母亲,不祭奠父亲,这里面显然有很深的故事在。 “既识得我养父,也识得我养母的人……多吗?” 卞志伟皱眉思索一番:“据属下所知,我们这些老爷的旧部都是识得的,当初就是多亏了张小姐,老爷才能大破卫国十万兵,是以认得的,着实不少。” “那……可有仇敌?唔……或者说,可有人与我养父母有些恩怨纠葛在?” 这话一出,卞志伟的面色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 卞志伟看了看赵晴,又看了看赵微,有些尴尬:“事涉尊长,属下……不方便说。” “晴儿?” 赵晴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 “乖,听话。” “凭什么哥哥可以知道,我不可以……哼……” 卞志伟待赵晴走远,才低声道:“老爷……曾经也中意张小姐的,只是后来李统领诈死和张小姐私奔,才和张小姐断了音讯,去年冬天那一战,也是老爷从城南百姓口口相传的闲言碎语中,猜到那场大战的主角便是李统领,这时才吩咐我等去救……只是,终于迟了一步。不知少爷问这些是为了……” 赵微摆了摆了手,以这些日子对赵骁的了解,他重情重义,绝对不是只会祭拜母亲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让如此多人愿意为他前赴后继甘愿效死的。 那还能有谁? “你看看这两座墓,可有什么不同?” 卞志伟一向心细,很快就明白了赵微为何刚才是如此反应了,可是顺着赵微的思路皱眉思索片刻之后,一样是莫名其妙。 “属下能确定,除了第一次下墓之时,老爷来祭拜过一次,之后都未曾来过。” 赵微点点头:“这点我信,老爷不是见色忘义之人。” 各自沉默了片刻,赵微继续问道:“你可知我养父是如何诈死的?” “这……属下也不知,只知李统领的武艺天下无双,从未遇见过敌手,当初是大破卫军之后,那群疯子就偷偷组建了一只叫做怒目金刚的小队,入关袭杀老爷,当时敌我双方都不过十数人,但是那群疯子不仅武艺高绝,而且全是以命换命的求死打法,很快我们就只剩下四人,分别是老爷,李统领,我和退之。而对方只死了不过两人,后来李统领就用那以伤换命的打法将剩余几人尽数拼死,而且为了帮老爷挡刀,自己的脸上硬生生挨了一记……也就是那日后,我们都认为他没能挺过来……我们和老爷亲自给他入的殓,给他擦洗身体时……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块好肉……实在是……实在是……” 洋洋洒洒一大通,起初还有些意气风发的缅怀过去的轰轰烈烈,可说着说着,就唏嘘了起来。 赵微也从他的眼神表情中,体会到了那一战的惨烈,一时间也被震慑得有些失神。 各自沉默了好久之后,赵微才注意起他言辞中的细节:“入殓了?” “入殓了。”卞志伟略微一思索后,又重重点头,“确实入殓了,入殓下葬我都在场的!” 赵微霍然抬头,然后眼睛就扫向了李守义的墓地,若是你不在里面,一切就说得通了,可你……会不在里面? 这几日有关自己这具身体以前的事情似乎都开始缠了上来,有些扑朔迷离。 就好似那疯狗张棋口口声声叫嚷出来的一般,自己确实是李知耻,那自己确实杀了他八岁的儿子? 当日,自己目前的身份被陈九一口叫破,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是赵骁长子,还是故布疑云,试图让自己放松警惕? 实在太难决断了。 当时那疯狗口口声声说的他是张家孙子,自己的母亲已经不是张家人了,那老头凭什么不给他……这里面又蕴含了什么信息? 赵骁……会不会知道一些事情?能不能直接问他呢…… 能不能…… 张家……张家…… 赵微现在满脑子的浆糊,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诡谲,这一次李守义可是力毙六十人身死,这份惨烈轰动了整个长安,他能将同一个伎俩耍上两次吗?他会这么蠢? “志伟,可知我养母家在何处?” “在渭南县张家坪,樊头在出事之后就去探查过了,整个张家坪几乎被焚烧殆尽,所以……也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讯息,所知便是张家似乎是自己内部起了矛盾,你这一支拼死逃了出来,但整个张家也毁于一旦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赵微又皱眉苦思片刻,依然没有什么头绪。目前来看,自己这具身体之前的事情并未打扰过自己,那……以后呢?这是一种未知的危险。 赵微闭上眼睛,开始尝试自己回忆,结果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的时候,眼前猛然就是一黑,踉跄两步坐倒在地。 只能记得李守义在人群中苦战,自己和张杨在那马车中被颠得翻来覆去,满腔都是痛苦和恼恨,还有……部分懊悔,似乎是因为自己才导致了生父生母双双故去的那种懊悔。 赵晴远远的看见了,赶忙三两步跑了过来,卞志伟赶忙上前扶起赵微,石头则不停的抚着赵微的背脊。 “你怎么照顾的少爷!” “哥,你有没有怎么样?” 赵微长出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摸了摸赵晴的头:“不碍事,不怨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种事情,看来是急不来的,信息太少了,太难分析出什么来。 身子稍微舒服了一些后,赵微说道:“好了!走吧!这里结束了。晴儿你想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 赵晴打量了几下赵微,觉得他确实没问题后,才嘻嘻一笑:”不远,就在旁边曲江池,都是些女孩子,哥哥就不用来啦!我自己去就好。” 这样的话,就很巧了。 李守义夫妇的墓地就在终南山脚下,距离曲江池并没有多远,步行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赵晴的心早就飞到曲江池畔自己那群小姐们身边了,不愿意一步三摇的晃荡过去,赵微没法子,只好随着她。 离了这里之后,看着那蓝天白云,听着那鸟儿鸣啭,还有顺着春风送来的隐隐欢声笑语,心情开朗了许多。 这一路帘子没再遮住了,而是挂在一旁挂钩上,车内的三人都不停的望着窗外。 这一带风水甚佳,因此坟墓颇多,一路上见到不少人携着妻儿老小一同过来祭扫,和刚才赵微所行的一般无二,供奉酒食瓜果、插柳、焚烧纸钱、叩头祭拜,在进行这些仪式时,能够清晰的从他们的面容上分辨出他们心头的沉重,但是祭扫过后,就能看见他们的容颜全都舒展开来了。 然后他们就坐在墓地之前,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些食物,分而食之,似乎也都会笑着和墓中人说上两句话,但是那些原本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霾,再难聚集起来了。 这就是清明节吗? 两种情绪的转换居然能够如此的和谐自然,不忘过去,又不沉湎于过去,整整一日的清明节,沉重的情绪只占据了片刻的时光…… 赵微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放风筝的人,有少男少女,也有年轻夫妇,更有些已经年长的夫妻,经受不住年轻一辈的邀约,被拉了起来,然后便被正在嬉闹的几人围在中间,被当做是了挡箭牌。 他们都知道,如今拥有的,才是值得珍惜的,难怪可以笑得如此开心。 很快,曲江池就到了,这里的人更多,有上元节时那热闹的气氛,却又没有上元节时那种拥挤的感觉。 三三两两的,各自都有各自这个小群体的一片空间,这个时候就不方便再坐马车了。 三人下得车来在曲江池畔缓缓前行,卞志伟则是在一旁缓缓驾着马车跟随。这曲江池拥有着和听山池完全不同的美感,池中种植荷花、菖蒲,此时未曾开花,但是那一片片的荷叶延展过去,着实壮观。 亭楼殿阁隐现于花木之间,隐约能看见些许仕女倚着廊柱赏这池中春光。这里没有听山池上那隐隐的丝竹之音或者女子嗓间的渺渺天籁,这样就少了些许世俗的气息,多了几分融进自然的亲和。 曲江池中倒映着岸边那一排排的垂柳,一阵风起时,湖面波光粼粼,连带着那水中同样随风飞扬的柳条都又多出了几分妙曼之感。 “好美啊……” 赵微点了点头,是啊,后世何曾能够见到这般景象?让人心情开阔舒畅至极。 “做首诗吗?” “啊!大海啊……都是水……啊!骏马啊……” “什么啊……你又来逗我。”赵晴挥着小拳头轻轻拍了赵微的肩膀一下,示意赵微看看周围那些人,“你看人家都笑话你了,你可是长安第一才子哎,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那么随便作诗啦。” “长安第一才子”六个字的声音相当大,结果惹来了更多人的注目,但是并非赵晴原本所设想的兴奋与激动,甚至连惊诧都没有,而是纷纷充满了笑意。 赵微大概知道了她的心思是什么,哈哈笑了起来。赵晴发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丢了好大的人,羞得直接一头撞在赵微肩上,不抬起来了。 赵微则顺势把手中编好的两个柳条戴在了她的头上,一左一右两个盘好的发包,正好一边戴了一个。 赵微在后世又没做过这些,其实哪里有什么好手艺,无非就是胡乱的盘几下,将这柳条被编成了一个倒扣着的小茶杯模样,然后就将这茶杯扣在了赵晴头发上…… 在一旁看去,真的是……品味独一无二。看了这滑稽模样,赵微不由得就笑了出来。 赵晴一摸就摘了下来,一看居然这么小,不由得好奇:“好看吗哥?” 嘴上说着,手又把它们戴了回去,然后跑到曲江池边俯下身子臭美去了,结果刚看清,就飞速得摘了下来,拿着它们就跑了过来。 “哥你真讨厌!像头上长了两只角一样,难看死啦!” “哈哈——多可爱啊,不戴是小狗哦,先前说好的。” “你!我是小狗那你就是狗哥哥!你讨厌!” 这两人于是开始嬉闹了起来,默默跟在后面的石头就那么望着这兄妹二人,望着被丢在地上的那个粗陋小茶杯,悄悄的捡了起来,然后就往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好几下。 就算不好看,也是少爷编的,石头……很喜欢呢。 在这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在那清和惬意的长安城东郊,在那诸多人充满笑意的注视下,一男两女,两前一后,两动一静,也将那只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送往了曲江池畔的各个角落…… 第一百零一章 清明(3) “……矩浮光滟滟,方折浪悠悠。凌乱波纹异,萦回水性柔……” 曲江池畔一个不高的小坡上,聚集了不少才子佳人,此时一边赏着这曲江池美景,一边吟诗作赋一番,边上的人也无论诗词的好与坏,都是相互吹捧,尽显和谐友好的气象。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事情在一群书生面前,实在是不多见的。 此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视野更加开阔,是个难得的赏景处,这一行人竟是早早的就将此处占了。 只见地上错落的摆放着好几个矮脚桌案,上面还有各式的瓜果糕点,这些人或是席地而坐,或是跪坐在一旁蒲团草垫上。也有些随行女子觉得如此姿态不甚雅观,便站在一旁和好友低声谈笑。 这些女子都是听山池群芳阁里的姑娘家,琴棋书画各有所擅,原本有些矜持清高的她们,在今日却也是被一邀便出来了,此时那群书生们在前面舞文斗墨,一些希望能够得到他们提供一些助益的姑娘便在前面招待逢迎一二,一些自觉注定无法在后两日脱颖而出的姑娘则在后面聊些她们感兴趣的一些琐碎事情。 “这是哪里买来的糕点,如此香甜松软,我竟是头一次见到。” “城南永平永和楼里,多是卖这类糕点的,风靡起来似乎也就是这一个月里的事情,据说是宋家小姐亲手做出来的。” “哪个宋家小姐?” “还能是哪个宋家小姐,前些日子里长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宋家小姐咯,非非姐姐在廊亭诗会上不是见过? 这非非便是当初和子纯还有可兰一同受邀参加的那廊亭诗会,这时她才想起来前些日子里长安城里的那些传闻,而这些即便是到现在,身边也是有人在津津乐道的,只是……一个是轻盈优雅的官家小姐,另一个则是城南贫苦地的寻常妇人,这落差委实有些大了。 官家小姐,会动手做这些东西吗? “这丹青妙笔宋姑娘和长安第一才子的事儿……会是真的吗?” 边上一位姑娘插话:“听说这里面还有太子的事情呢。” 在一旁的可兰听到这话连忙接口:“太子怎么可能会跟这些事情搅和到一起啦?想来多是好事者刻意捏造,有些言过其实了,我听到的是她为了叛出家门,和当朝的礼部尚书对簿公堂呢!” 可兰言之凿凿,令这些对世间些许俗事本就不够精通的青楼姑娘们纷纷掩嘴惊呼。 非非则说:“莫要如此夸大,宋小姐的祖父便是那礼部尚书,这件事我也有些耳闻,只是总不能将事情联系到她的身上去,此时想来,或许有几分是真的。那她冲破世俗眼光的这份勇气,可是令非非十分敬佩了。” 可兰在一旁微微撇了一下嘴角,没接话茬。 边上几位察觉到了冷场,心思活泛些的便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转移了话题,距离花魁选日越来越近,名妓之间也难免有了些小龌龊,今日在外,可不能丢了自家的脸面。 可兰心中有些气不顺,不就是得了一首曲子吗,有何好得意的。子纯善歌,自己善舞,若是有了新的曲目,都会拉上她一把,可她呢? 这群芳阁行首,说出去是会让人艳羡夸赞,可自家情况自家知道,身陷此处,若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就要沦落得和平康坊里的红袖招和艳来楼里的卖肉女那般了。 女子丢掉自身最后一丝底线,那岂非是人都可以作践了? 而她竟然是有了新曲子居然就忘了自己和子纯,如此多年的姐妹相依为命,完全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就是为了花魁二字吗? 就算是花魁了又如何?不一样是深处青楼之中,以愉悦男人而求存?若想真的能够脱离这片苦海,那就得找对了人才是…… 只有找对了人…… “如此良辰美景,不若非非姑娘演奏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说话的人正是李新。 其实今日之局面,是李新特意为非非姑娘所准备的,连续几日邀请赵微,不是因为天气,便是有些其他的事情给耽搁了,想着自己答应了非非要相助一二,此时却还没能帮她跟赵微搭上线,眼看着就要食言了,没办法,只好把王鑫、夏喆、苏略等之前邀约过的文人才子请了过来,其实就是等同于现如今的拉选票。 这几人本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若是能得他们一两首诗词傍身,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兄弟俩在上元节大大丢了脸之后,此时再参加李新攒得局,也颇为小心翼翼。二人到场是最晚的,探头探脑的反复确认了赵微并不在此之后,才和众人打了招呼走了过来。 尔后原本都会上来赋诗一首品评一二的才子聚会,居然就演变成了相互间的刻意吹捧,李新自然知道这是为何,内心觉得好笑间,也颇有些自豪。 不过李新话音一落,却听到坡下有人说话,语音语义颇为刺耳:“一群庸才在此,那样的诗词居然也能吹捧成得天之幸吗?当真是可笑之极,不修经义,粗通文墨,就这样的诗词,居然也能当得美人奏乐?表兄,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来人年纪甚轻,此时明明是在走上坡路,却让站在高处的李新看见了他那黑漆漆的两只鼻孔。面若冠玉身形富态,头上那两条逍遥巾带随风飞扬,此时背负着双手的他本该有种洒脱出尘气质的装扮,在他身上看起来总有些格格不入。 “巨君!莫要如此无礼!” 这年轻人闻言微微一偏头,轻哼一声,竟是对他身后这稍稍年长之人的指责丝毫不作理会。 这二人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不少年轻的书生才子,就那么随着二人也走上坡来:“我说怎么邀不到非非姑娘,竟是被尔等邀来此处,确实是个好地方,放眼望去,整个曲江池风光净收眼底,听闻表兄眼光一向不差,此时信了。” “怎么,尔等凡夫俗子,还想霸占此处不成?新科状元榜眼到此,还不速速让开?” 李新没答话,只是盯着这神采飞扬的王莽,默默冷笑,难怪爹让我离你远些。 不过李新身后不知何人,学着王莽的语气冒出一句话来:“状元榜眼不去陪当今圣上祭拜,竟然有空跑来此处耀武扬威,这事情……倒是有几分蹊跷啊。” 话音一落,李新这一片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而王莽只觉得这人这说话态度着实欠打,当即勃然作色…… “是谁!莫要遮遮掩掩,有胆站出来说话!” 第一百零二章 清明(4)(晚上八点还有一更,求订阅) “是谁!莫要遮遮掩掩,有胆站出来说话!” 站出来?那肯定是不可能了。 从这小坡下一路走上来的人,便是今科状元与榜眼,除了他们以外,随行也还有一些与他们交好的同窗,而赵海也位于其中。 群芳阁有三大行首,分别擅长歌、舞和器乐,也就是子纯、可兰和非非了,这也就是群芳阁格外声名远扬的原因,既然称之为“首”,必然是只有一人的,可是那些追捧者,却觉得一阁三行首并无不妥。 王伦和王莽毕竟是双双高中,有幸与她们也见过几面,却只是简单的闲聊,未曾有幸进入她们的闺阁成为入幕之宾。是以几次想要邀约她们清明节踏青同行,都因为某些小小意外打断掉了。 前一日寒食节的时候,这二人又去群芳阁邀约,这一次见到了,话也说到了,但是……王莽实在太过年轻,本来就性子浮躁,现在少年得志,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屡次受挫,言辞间自然就无礼了些,结果就碰了好大一个钉子。 这种软钉子碰上了,若是你翻了脸,反而会被人认为失了男儿气度。王伦毕竟二十有六,且已经成家,相比只有十五六岁的王莽来说,成熟稳重太多了,不待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拉着他就出了群芳阁。 两人没法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一旁入云阁将行首芷菡给约了出来。 这入云阁同群芳阁一样,都是听山池上当红的青楼楚馆,只是较为擅长群体性的歌舞演出,是以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头牌来,这芷菡恰好是领舞,而且姿色容貌俱佳,便被入云阁推为行首了。 王伦王莽这一行人上了坡后,赵海看见了可兰,当即悄悄的走到她身边行了一礼,与她攀谈起来。 可兰对赵海并无恶感,只是不大喜欢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而且……他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托付对象,所以对赵海并不如何上心,言辞间敷衍几句,刚想与他作别,王莽竟是将矛头指了过来。 “百川你怎与那等货色站在一处,快些过来!” 顿时赵海面色尴尬起来,赵骁并未给赵海赐字,这百川二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之前也曾打过招呼,莫要喊漏了嘴,免得自己人前尴尬,此时他竟然刻意当众点破。 而可兰同样也是怒目而视,想开口讥讽两句,看了看场中众人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只是嘴里嘟囔了一句,隐到了一旁。 “你不是说你有些诗才,过来和这厮比试一二,莫要丢了我等的颜面。” “巨君!莫要胡闹了!” 王莽对自家族兄的劝阻充耳不闻,赵海看了看王伦,而他竟然只是将头撇向了一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赵海咬了咬牙,在李新、王鑫等人的注视下默默走到了众人跟前。 “不知……是打算以何为题进行作诗?” “就以这曲江池美景为题!” 王鑫王鋆父子二人的才名可谓是名动长安的,大小节日里时常传唱的,多是这二人的诗词,是以对王鑫而言,做上一首中规中矩的诗词一点也不难。 可是……这赵海与他走在一起,他怎么难为起自己人来了? 而且……赵海还是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让人好生不解。 李新在一旁有些搞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但看着赵海的面色,显然是不情愿的,于是看在赵微的面子上,就有心想化解一二。不过缓和的话说出口后,王莽却是有些不依不饶。 “他若做不出来,也没人逼迫与他,在下好歹也是今科榜眼,难道还比不过你们这群普通学子?” 王莽的语气姿态着实太过轻狂,王鑫夏喆本就是不怕事的人,一时间几人你来我往,言辞上交锋甚是激烈,将两波人的火气也都顶到了最高点上。 此时群芳阁和入云阁的姑娘们都在一旁看着,一群年轻的才俊都不愿在她们跟前丢了面子,火药味就越发浓烈了。今日这场踏青,怕是每人不做个几首诗词比对一番,这事儿就要没法收场了。 然而也就在这火药桶即将就要爆开的时候,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现了。 “唔……这么多人。” 众人闻言纷纷望来,接着便都是脸上一僵,尤其是王鑫。 “海哥哥你也在啊!你们都围在一处做什么呢?” 来人正是赵微和赵晴。 这小坡甚是惹眼,赵微一眼就看见了李新,于是就准备去打上一个招呼,接着就看见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也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赵微偏头打量了一番几人的桌案,都研磨好了墨汁,用镇纸压住了宣纸,或是在提笔,或是在蘸墨,亦或者是有人干脆已经落下了笔,但基本上来说,纸上还是空白一片的。 赵微又看了看一旁作陪的那些女子,有的有些眼熟,看着装打扮应当是青楼楚馆里的妓女,看那姿色容貌,想来便是花魁的热门人选了。瞬间也就明白了些什么,后日才开始花魁选,这时候就开始为她们争风吃醋了吗? 瞧瞧这时候的读书人…… “启初!” “咫尺。” “舍妹与她的好友有约,我先送她过去,等下再过来寻你。” “有事你且自去,今日我们都在这里。” 赵微点了点头,又和李新寒暄闲聊了两句,便走到了赵海的身边和他也打了声招呼。赵海有些尴尬的笑着回应一番,才算是在众人的目光中,将二人送走了。 而此时……众人桌案上原本洁白的宣纸,早就被墨汁给浸得透了。 此时这小坡上变得格外安静,一只蚂蚱就从那草地上直直的跃上了桌案,似乎是抬头打量了一番这群古怪的生物,觉得他们好生无趣之后,又震了两下翅膀,用那粗壮的两条后腿猛然一跃,再次跳走了。 现在的气氛格外得微妙与尴尬,待都醒过神来时,才发现各自桌案上的狼藉,纷纷苦笑起来。一番窃窃私语之后,望了望赵海,又望了望已经看不清背影的赵微,便都是叹了口气,然后将笔墨收了起来。 这诗,已经没办法再写下去了,完全就是春闱考试时,考官在一旁巡视的感觉…… 而王莽和王伦未曾经历过上元节那场风波,因此并没有他们那种情绪,看着有些黯然的王鑫夏喆等人,再次叫嚣:“你们还比不比!” “你们赢了!不想比了……” 第一百零三章 清明(5) 胜之不武这句话王莽自然知道,可是从来没有什么切身体会。看着周围原本都气势汹汹的诸人,居然好像都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巨大的荒谬感就涌了上来。 第一次接触到赵微,是因为有人出钱请他们刻意刁难。自己这兄弟二人虽然并非当真为了那些许银钱,只是想凑凑热闹,但也被他当时那写意洒脱的姿态,还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言论所震慑。 然而之后就再也没什么交集了。 至于自己想用他的言论在李太公面前意图一鸣惊人……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别人的观点自己若觉得有理,当然可以拿来用了,李太公居然如此生气。还让自己多跟他学学…… 自己在拜访李太公后,可是专门去打听了此人,京城里都是有关他的花边新闻,一不修经义,二不修德行,就是靠些奇谈怪论哗众取宠之人,居然还被封为长安第一才子…… 这“第一”两个字,是不是也太廉价了? 而今日……在场诸多才子见了他后,这都是什么反应?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认输了?而且……其他人居然都觉得理所当然! 原本非常喧闹热络的小坡,居然就这么直接冷了下来。众人都不再高声说话,而是小声的和身边同伴窃窃私语。 自己这个时候就算写出一首好诗来,怕也是无人问的了? 这……这怎么可能?至于如此? 王莽实在难以接受这件事情居然演变成了这个样子,看着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赵海,开口问道:“这是你兄长?” 赵海看着朝自己问话的王莽,点了点头。 此时的赵海有些尴尬,有些艳羡,也有些嫉恨,这个村夫甚至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出现了一下,只是出现了一下啊……他们居然都不敢落笔了…… 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弟弟吗? 这些日子家中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有所耳闻,凭借一己之能,短短的日子里直接就将母亲、妹妹还有各大管事都头疼的事情,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居然现在整个赵府只知有赵微,而不知有赵海? 凭什么?我才是嫡长子啊!他只是个外来人!我日日挑灯苦读……我那么努力……而他,何时读过书了? 凭什么? 王莽似乎又开口说了什么,但是赵海没听清,径直下了这个小坡,步履有些踉跄。赵海觉得耳边的风似乎都变得凌厉了起来,那些欢声笑语都仿佛各种杂音,令人心头格外烦躁。 坡上不少人看见了赵海的离开,相互间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莫名,但也各自都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给他难堪,不然等会儿可能就又要有诗从远处递过来了…… 这小坡之上,原本的纷争就这么被消解于无形了,李新吩咐人将桌案等物都挪了一挪,也算是给王伦王莽等一行人让开了点地方。 “小姐……别看了,人早就走远了……” 非非闻言心中就是咯噔一声,然后看了看打趣自己的婢女,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他刚才说,他待会儿还会回来的…… 他刚才说了的。 非非看了看李新,又看了看现在还有些不甘心、嘴中不停碎碎念的王莽,最后又看了看赵微消失的方向,终于转头笑道:“走,我们放风筝去。” 很快,坡上诸位才子的视线也就被这两个活泼的女子给吸引了过去,李新见此时是个机会,连忙重新提起之前被王莽等人所打断的事情:“如此良辰美景,不若我等一同请非非姑娘演奏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不过话刚说出口,这个提议就再一次被打断了。 因为不远处有个丫鬟模样的人跑了上来,额头上淌着汗珠,两个鬓角的发也贴在了腮边:“请问哪位是李新李公子?” 李新连忙站了出来。 “赵微赵公子托我跟您带个话,就说在那里遇到了些事情,要稍待片刻才会过来,说答应你的事情会帮你的,莫要担心。” “不知遇到了何事?” 这小丫鬟还未答话,王莽就在一旁搭腔了:“如此良辰美景,又能有何事?让一个丫鬟跑来送信,必然在跟她家小姐卖弄诗才了,妄图博取美人欢心。” 王莽心心念念刚才的事情,此时语气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才不是呢!赵公子没有作诗,晴儿小姐倒是赋诗了一首。” “哈哈——” 王莽适时的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虽未说话,但面色上早就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了。 而这时,原本都在低声交流,有些提不起兴致的诸人,也都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然后用戏谑的眼神望着王莽。 “这位王公子可是今科榜眼,才华出众,不如念来听听,让我们的王公子点评一番,待会儿你回去,也好把我们的点评跟诗的作者分享一二。” 这次王莽看清了说话之人,正是李新那一堆人当中文采最高的那位——王鑫。 “呃……小婢,小婢……也记不大清了。” “无妨!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王莽很是豪气,女子能做出什么好诗来?不都是些情情爱爱的鸡毛蒜皮。 “奴婢只记得第一句是……是……风乍起,唔……吹皱一池春水,后面……后面就记不大清了。” 瞬间,鸦雀无声…… ***************** 此时的赵微,却是和宋洁漫步在曲江池畔,赵晴不在,宋洁的贴身丫鬟小核桃也不在。 “公子近日可好?” “唔……还不错,这些日子糕点生意可还行?刚才见到些熟人,他们的桌案上都是你这类糕点。” “多谢公子挂念,还行。” “你那个糕点目前没人仿制吗?” “身边的邻里街坊见我买了那么多烧碱回去,多琢磨些时日,也就琢磨出来了,不过我们用了公子教的法子,让他们做些编盒子或者篮子的活计,有了收入也就分润他们一些,是以他们落不下脸来和我们抢这个生意,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赵微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宋洁,笑道:“不错,最近不再似之前那般娇娇弱弱了。” 宋洁报以微笑,然后站定裣衽一礼:“还是要多谢赵公子仗义相助的。” 赵微嗯了一声后,二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日头渐盛,二人的影子越来越短,但是两个影子中间所间隔的缝隙,从未有过变化,是那么的宽。 宋洁默默的望着地上的影子,想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心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日之所以能遇见,是巧……还是不巧呢……宋洁自己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零四章 清明(6)(晚八点还有,求订阅) 终于还是赵微先打破了沉默。 “这些都是小事,下面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顺其自然便是,这些日子虽不如以前舒适,但日子也能过得下去,更重要的是,心中惬意。” “没想过做得大一些?” “想过,但是……那样就更难保密了,现下我跟小核桃两个人,够吃够用,不用他人接济,挺好的。” 赵微点了点头,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赵微自己也知道,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有些微妙,这姑娘……应当是心仪自己的。 应当的吧? 自己跟她,几乎都没什么交集的……这样的情感……赵微难以评判什么,情不知所起的事情,太多了。 只是……她未曾点破,自己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现在巧遇,自己让赵晴独自去湖心亭里陪她那群姐妹,反倒是有些像自己刻意把她支开一般,接着就是她也支开了她身边的丫鬟。 石头……赵微回头看了看,她很识趣,坠得远远的,能够看见。 这都什么事儿…… 现在两个人都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自己在前她在后,都不说话,行进频率却是一致的,算得上真真正正的踏青了。 虽是古代,有三妻四妾一说,可……那能取得了三妻的,还真不是一般人。那都是身负勋爵之人,汉律上才有那个资格取平妻。 比如现在的赵骁。 因此古代实际是一妻多妾制,妻子多看身份地位家族能量如何,而不看你是否两情相悦,喜欢人家?喜欢就去纳个妾吧,看人家同意不同意…… 然而真正身负勋爵之人,敢取平妻,也要看正妻的家族答应不答应…… 因此对男人而言,若只是图爽,当外宅养着就好,何必自找麻烦…… 宋洁就是个大麻烦。 她祖父可是礼部尚书,距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是一步之遥,自己哪里敢跟她生出什么瓜葛来,让她当平妻?那死老头不得把我家拆了。自己在古代过得挺好,情感,或者说女人,对自己而言……更像是点缀生活的装饰品,而不是必需品,有固然开心,若是没有,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些事情,自己早就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赵微此时放佛一个女儿家,自顾自的想着心事,想着如何措辞来拒绝她。而她本人,则坦然得多了。 自从冲破了那圈桎梏之后,许多事情看得都通透了,自己确实喜欢他,但到了哪一步,是否真的要厮守在一起,都不在乎,只是单纯希望能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而已了,因为与他相处时舒服一些。 若是有别的人也能让自己相处如此舒服,自己也愿意待在他身边。 很奇妙的心理状态。 微风拂面,鸟儿鸣啭,春水粼粼荡漾,忽然有放风筝的孩童从他们身旁经过,扯了两下绳线之后,懊恼的蹲了下来。不多一会儿,另一名孩童则从他们身后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刚刚落了地的风筝,两个小孩子围绕着风筝的归属开始追逐嬉闹起来。 两个孩童玩得开心,却是不小心将线缠在了二人身上。 两个小孩子有些害怕,赵微和宋洁都是和煦的一笑,冲他们招了招手。 最终两个小孩子选择了看起来更加温柔的宋洁,拖拖沓沓的走到了她的身边。宋洁笑着抚了抚他们的头顶,轻声劝慰一番,才合力动手将自己身上的线取了下来,散落在自己身遭,一圈圈的盘在地上,一时间都有些数不清具体缠了多少。 而赵微这里,小孩子却是不敢过去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 赵微失笑,只好自己清理,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子到底是怎么缠的,竟是有些理不清楚了。 “可以剪断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在孩童耳朵里那就是陈述的语气了。当即都跑到了宋洁身边,猫在她身后,怯生生的望着赵微。 赵微只好摊手笑了笑,宋洁无奈则走过来帮他一起。 这下气氛就不再像之前那般尴尬了。 “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呐!” “赵公子说得挺上口,是最近的诗作吗,可有全文?” “这里这里,勒得挺紧,诗作什么的,当真不喜欢,像你想把那糕点摊子做的大些,这些我喜欢。唔……不,也不喜欢,最喜欢什么事情都没有,可以四处闲逛。” 宋洁手头一滞,很快就又继续动作起来:“赵公子都不读书的吗?那些书生才子们可都用功得紧。” “那是他们有所求,我又不想要那功名,读书何用。” “他们寒窗苦读,学问都还不及公子万一,这要是说出去啊,公子怕是要被人声讨咯。” “这事儿你知我知,除了你,还有谁会说出去。” “我啊,我就会说出去的。” 赵微诧异的抬头望着手上依然忙个不停的宋洁,而宋洁也感觉到了什么,望了回来,然后扑哧一笑:“说笑啦。” 赵微有些失笑,她一本正经跟你开玩笑的样子还是挺有趣。 “说真的,若是想要做得大一些,我这里还是有些法子,若是守着一成不变,终归会被别人踩在脚下,那个时候再想进一步,就会有些难了。” 宋洁忽然就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后才开口,语气有些悠悠。 “这件事公子已经反复提了几次了,每次我刻意忽略过去,你都会重新提起来,公子你就那么想教会我这些吗?是不是这样后面就可以不用再见我了?” 赵微的心思被宋洁一口叫破,登时哑口无言,而这时赵微身上的线也终于被理了出来,掉落在一旁。 赵微有些尴尬的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根本说不出什么来。 而宋洁说出这些话后,却看不出一点点的局促。 也就是在这时,赵微看见了刚才那个帮忙传话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姐,赵公子,话,已经带到了……” 这小丫鬟叫小核桃,回来后直接站在了小姐和赵微当中,把刚才的所见所闻都学了出来,言辞中对那个姓王的小孩子很没好感。 “就这样的人也能做榜眼吗?” 接着便是宋洁出言宽慰了一番,大意便是,书生才子之间这类拼斗十分寻常,相互之间或是堂而皇之,或是光明坦荡之时,一般也就是挖好了陷阱等着你自动往下跳的时候…… 然后小核桃就想起了王鑫…… 果然都不是好人。 然后就抬眼看了看赵微,这样比的话,还是他更顺眼一些…… xs7.com 第一百零五章 清明(7)(求订阅咯) 曲江池畔,一个不高的小坡之上。 王莽的面部表情精彩至极,完全没注意到那个传话的小丫鬟何时离开了这里。 王鑫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有些痛快,又有些自伤。上元节,自己当初也是如他一般吧……现在换了人,自己站在他的对立面,心中真的很痛快。 同时也在庆幸,幸好刚才自己没有为难那赵海,不然谁知道会不会他又从哪个出其不意的角度,一耳光就扇了过来。 “不过是一句诗词而已,一句写得好,有什么可稀奇的?” 王莽此话并不假,一首诗里有一两句佳句确实是寻常事,没什么好值得夸赞的,但说出口来,只能让人觉得此人没有一星半点的涵养风度。 这就是我们的今科榜眼? 王伦在一旁做了那么久的隐形人后,此时终于开口了:“晴儿小姐的诗,仅凭这一句,就已经可以留传后世了,只是可惜,未能窥得全豹,有些遗憾。” 这一番话说得不仅时机恰到好处,而且漂亮至极,没有贬低赵晴,同时又给了自家族中兄弟一个可以下来的台阶。 但是夏喆在一旁开口:“状元郎不必唏嘘,在下对此诗见猎心喜,已经吩咐家中健仆去抄一份来,应是不多时就会送来,我等且稍待片刻,佳作佐美景,人生乐事哉。” 苏略和李新一样,是得了长辈提点的,虽不知具体是什么缘由,但还是莫要招惹这兄弟俩为妙,于是在一旁悄悄拉了拉夏喆衣袖:“止戈!” 夏喆回头,压低了声音:“不妨事,这二人才德如何当得状元榜眼?跟余家兄弟相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他可不是那赵咫尺,小弟不会自取其辱的,武略放心。” 不多一会儿,果真有一个仆从快步跑来,手中拿着好几张笺纸。 夏喆接过笺纸后便分发给了众人,接着便有人念了出来,声音清朗,抑扬顿挫,甚是好听。 “风……乍起——” “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 “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 “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 “举头……闻——鹊——喜——” 一诗念罢,众人面部表情是精彩纷呈,李新这里这群书生才子都是赞叹惊讶之色,在场所有女子都有些心襟摇曳,但王伦王莽就觉得很一般了。 “早就说了,第一句写得好,不代表后面写得就好,晴儿小姐确实有些才情,将女儿家心事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也正如我所说,终归小家子气了些……” 话音未落之时,周围就已经零星笑了起来,彻底说完之后,李新那里的那一片人早就笑作一团了。 这等行为让王莽格外恼怒,这算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王伦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他虽然心思深沉一些,但此时看来,已经不是族弟一人的事情了,对面显然是把自己这一群人当做了攻击的对象。 “不知各位因何发笑?” 李新开口解释道:“诸位多是从各州府赶来京城参加春闱的学子,因此对此事并不知情,赵微赵咫尺此人,可是号称长安第一才子……” “这些早有耳闻。” 接着李新就将赵微曾经做的那几首诗词都念了出来,不过隐去了有关王鑫等人得桥段。 “……其中有几首,各位想必觉得很是突兀,因为那是他模仿女子的心思与口吻所做,与他原本诗作的风格大相径庭,原因无他,只是他在哄他妹妹开心,因此会署上他妹妹的名字,这件事情,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基本都是知道的了。” 这下王伦顿时就明白了:“是以这首谒金门,实际乃是赵微的作品。” “虽未得他证实,但八九不离十了。” 这时王莽总算反应了过来,平心而论,此词动静相宜,描写格外细腻,若说是女子作品,都不会疑心什么,是个佳作,但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实际也就是头一句。 若是男子的作品,那就是难能可贵了。这份作词的功力,在场怕是没人敢说能写出一份水平相当的出来。 可自己之前都已经将话说出去了…… 王莽心思如电,眉头紧皱,自己好像连续被人扇了好几记耳光,面皮有些发烫。 王鑫和夏喆都还想接着奚落几句,都被李新给悄悄制止住了:“忘了上元夜的事情了?” 两人一僵,终于是嗫喏了两下嘴唇后,转了话题。 而王莽此时就在对面,他看见对面那几人虽是窃窃私语,但实际上眼神总是瞥向自己,心中更加不痛快。他少年心性,此时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越挫反而越勇,开始想着怎样才能将丢掉的颜面扳回一二。 李新见如今气氛总算正常了些,而且对面这一干人也都不说话了,于是第三次开始提起让非非姑娘演奏一曲的建议,真是好事多磨啊……希望非非姑娘不要介意才是。 非非在众人谈起那首诗词时,就已经拉着风筝线站在一旁旁听了,此时听了提议,心知李新其实就是在帮自己,虽然并不是非常契合心意,但聊胜于无。就没有扭捏抗拒些什么,在赶紧的朝李新点了点头之后,大大方方的取了一件小小圆圆的东西出来,只比她那双小手略大一些。 “这是何物?” 此时乐器多以箫、笛、笙、琵琶、筝为主,是以边上有不少人不识得此物,非非微微一笑:“这是陶笛,用陶土烧制而成,因此得名。” 非非见众人不再追问什么,轻提裙摆微微一福之后,便轻轻的吹了几下试了试音色。 王莽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在一旁出言讥讽奚落。 “如此沉闷的声音,居然也能称之为‘笛’吗,而且从外形观之,竟是不需要掌握气息吐纳的法子,如此简单的乐器,堂堂行首拿来演奏,也不怕被人笑掉了牙去?” 一句话说出后,王莽觉得痛快至极,既打了对面人的耳光,也出了昨日此人拒绝自己的一口恶气。 而非非也有些惊愕的放下了手中陶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王莽说得没错。 笛子这东西,对气息的掌控太过讲究,若非长时间浸淫,很难有所成就,是以会这个的文人才子当真极少。陶笛则不然,发声极为简单,只要琢磨好指法就可以了。 王莽见一句话让非非有些退缩,心下更是得意:“知序兄浸淫此道多年……” 王伦听到这话就感觉有些不妙…… 第一百零六章 清明(8)(晚上还有,求订阅) 王伦这是实打实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自己嘴巴上虽然时不时会对王莽的行为喝止一二,但实际上是有些纵容的,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后面可是要长久驻留京城的。正好他在前面冲锋陷阵,火就烧不到自己身上,即便他不小心挖了个大坑,自己在他犯错前把姿态做足了,事后自己也有补救的空间,总归不至于两个人都折在了里面。 可是万万没想到…… 他竟然把火给烧到了自己身上来,正待摇手拒绝,却已经来不及了。 “……知序兄的笛音可谓天籁,让人久久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不若由他来为大家演奏一番,助一助兴!” 王莽这话说出来后,不仅王伦面色难看,李新那波人更是面面相觑了。 这货哪里是莽,根本就是一个二百五啊……拿自家兄弟和青楼妓女比较…… 王伦推辞,王莽以为他是自谦,就继续邀请,兄弟俩你来我往,让王伦更觉得大失颜面,不得已,只好从腰间抽出笛子。 “这些只是在下的爱好,在此抛砖引玉一番,希望不要辱没了非非……哦,众位姑娘的耳朵。” 话说得漂亮,王伦姿态也很低,在王莽的衬托下,顿时夺得了不少人的好感,他身边的好友一个个叫起好来。 一曲梅花三弄,在王伦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三弄横江,隔江长叹息,一曲吹罢,众人均觉得心旷神怡。 随他而来的芷菡姑娘更是异彩连连。 就连非非也觉得,此人才学,倒是名副其实的,虽然有些瑕疵,但对寻常人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至于周围那些根本不通音律之人…… “好!” “玄妙之音!” “王状元竟然精通音律!” 就连坡下不少人,都纷纷探头往这里瞧来,想看看是何人所奏。 王莽的心思单纯,此时环视一周,看着众人的表情,觉得大有面子。族兄的笛子在我们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到京城里来,居然还是数一数二的…… 瞧瞧他们……哈哈! 王鑫夏喆等人听了一曲以后,也是恼恨这个乳臭小儿洋洋得意的样子,在李新的身后,不是轻扯他的衣摆,就是捅他的腰窝,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新心中可比这哥俩要郁闷多了,这二人好歹是族中兄弟,自己刚才一直都在容让,没有去削他们面子,结果他们自己非要跑到非非姑娘面前班门弄斧。这下自己身后这些好友也在怂恿自己,这可如何是好?爹跟我声明过了莫要招惹这二人,现在我若是再开口让非非演奏,那就是摆明要扇今科状元的耳光了。 也就在这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非非开口说话了。 她对此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昨日里这憨货就出言不逊,今日居然还记仇跑来落自己这个青楼妓女的面子,他不是谦谦君子,自己更不是。 “先前李公子多次邀请小女子,此时又恰逢王状元珠玉在前,小女子再难推辞,只好献丑一二,若是不大中听,还希望诸位公子多多见谅……”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李新这里的书生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一个个哄闹得叫起好来,王伦则是暗暗叫苦。 非非微微一笑,轻提裙摆盈盈一福之后,悠悠扬扬又略带低沉的陶笛之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这小坡上的诸人,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整个曲江池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好像连鸟儿都不敢再飞翔,风也不敢再穿过柳枝,生怕带起了一丝丝杂音破坏了耳中的美感。 王伦面色巨变:“天呐……” 而这悠扬的声音虽然不如笛子高亢清亮,但是略显有些闷的音色却正好与这个曲子有些契合,同样的调子重复了两次后,不知道为何,王伦和王莽都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来,想起了母亲手中的针线,想起了自己脚底鞋和身上的衣衫…… 陡然间,这曲调突然拔高,竟是让人心中激荡不已,接着几乎所有人的整个头皮都是猛然一麻,令自己血脉澎湃,有些想高声叫嚷一番,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也就在此时,曲调再次回落,变得平平坦坦柔柔和和,终于是一曲终了了…… 非非演奏时心思不纯,自己并没有沉浸进去,是以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听众并非如此,尤其是第一次听到此曲的,一个个心襟摇曳不能自已,更有甚者泪已经蕴进了眼眶。 这下这小坡之上真的是沉寂了很久以后,才爆发出格外杂乱的声音出来。 “有生之年竟能听到这般曲子!” “难以置信!” “真不知道以后还听不听得到了……” “这花魁定然是非非姑娘的了!” “能否告知此曲何名?” “可否再奏一曲?” “非非姑娘听我一言……” “非非姑娘……” 纷纷乱乱,吵吵嚷嚷,刚才王莽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失意,非非没说话,就只是默默的看着那兄弟二人,尤其是那个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狂傲之色的王榜眼,心下痛快至极。 很快刚才对非非的追捧,也就变成了对这二人的落井下石,王莽有些扛不住了,面色苍白的看了看族兄,想要离开此地。 王伦却知道此时走不得,这脸面丢得实在太大了。于是脑筋急转,想要说些什么场面话来挽救一二。 “姑娘从何处得来的仙曲?可是自己谱的?如此曲子,搭配这样的古怪乐器,当真是相得益彰,在下当真是佩服之至,音律之上,吾不及你万一。” 这句话说出口,王伦额头上的汗终于是落了下来,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边上不少人都被他这份急智所赞叹,有些反应慢些的,都觉得王状元当真无愧坦荡人,这非非姑娘运气可真是不错,居然能得人此曲传授。 边上一人插话:“不知此曲何名?” 非非轻轻一笑,看了看王伦和王莽,轻启朱唇:“此曲名为故乡的原风景,小女子有幸,是得赵微赵公子传授……” 顿时,所有人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一般,鸦雀无声。 第一百零七章 清明(9) 今日这清明佳节,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赵微这两个字已经出现了多少次了? 王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这人明明不在这里。 他明明不在这里啊! 自己也没有去招惹他!可怎么总觉得所有耳光都是他扇向了自己! 王伦也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与青楼艺伎比较音律,已经失了身份失了风度,此时被人打完了耳光后,自己好不容易撑起了些许面子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看,可紧接着她照头就是一记闷棍。 丝毫道理不讲! 和非非比试败了,日后自己尚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人家是靠这个谋生的,自己坦荡些,表现得不在意些,反而能为自己增光添色!只要拿捏好那个度,就能让他人为自己的气度涵养而心折。 可现在……自己刚才那番话,直接就变成了死鸭子嘴硬了! 得了仙曲…… 仙曲…… 哪里是什么仙曲?作曲人活得好好的!自己也见过,甚至还去永兴楼刁难过!就是一书生,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的书生! 这下好了,以后不论谁提起这首曲子,必然会提起曲子的作者,接着就会提到自己了…… “他不过一介白身!我们可是状……” 王莽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是,话根本没有说完,一记清脆的耳光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知序!你!” 王伦狠狠的瞪了王莽一眼,都是你这个憨货,现在还不嫌丢人?他没功名又如何?显得你能耐了?不反而显得你更无能吗! 王伦不知道是如何跟王莽下得这个小坡,他只是将身后那哄闹的笑声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赵微…… 坡上剩下的人哄笑着将王伦一行人嘘下了坡后,才开始安静下来,夏喆和王鑫对视一眼,二人心中所想显然是一样的。 站在他的对立面,应当就是刚才那个下场吧…… 自己在上元夜,是不是也和他们一般无二? 只是这曲子……真是赵微所作?这也……这也…… 王鑫夏喆实在想不出一个好的措辞来形容这件事了。 而李新却觉得有些荒谬,既然你能从他手上得到如此曲子,那证明你们二人的关系显然是很不一般的,那为何还要我为你们牵线搭桥?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莫非……是刻意为之,用来掩人耳目? 是了……应当是掩人耳目了,难怪咫尺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帮……却是现在也不来,这一首曲子就足以夺魁了,哪里还用得着再写其他? 可兰此时则是眼神复杂的望着场中的非非,接着就又望向了先前赵海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非非见到赵微时,太阳已经逐渐西落了,今日出来踏青赏玩的人都开始逐渐收拾带来的一些东西,陆陆续续返回了长安城中,或者是一旁的村落里。 夕阳下的曲江池其实有了另外一新独特的美感,那就是晚霞和红日。 天空中的云因为太阳光线的问题,透着红光,还晕着金边,若是有风吹过,那么就会随意的变换起形状来,此时曲江池里的云,便也是同一般的模样。 虽无大海那般壮阔,但是这水天一色之景,也是难得至极的。 赵微过来时,李新等人也已经陆续走了不少,就连李新都打算不再等下去了。 毕竟,就是来掩人耳目的嘛,不过到底为了何事要如此遮掩?有必要吗…… 由于赵微还要去接赵晴,此时还有些时间,是以干脆就跟非非徜徉起来。非非不介意的跟着,可兰等人则很识趣的先行返回去了。 赵微对这姑娘只是有些眼熟,大概想起是见过的,却是不记得何时以及何事了,是以言行举止虽然还是那般随意洒脱,但能看得出来,拘礼了很多。 随口寒暄了几句后,也就沉默了下来。 而非非的情绪却是有些不大正常,此时手里紧紧攥着丝帕,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终于过了许久以后,才算是鼓足了勇气。 “知……知耻……” 话音一落,赵微猛然僵住。 “你……说什么?” “知耻,是我,孟非非,还……记得吗?” 上午祭拜时好不容易暂时遗忘掉的那些事情忽然就又涌了上来,这实在太突然了。 赵微强忍着没有转头去看正在等他答复的非非。 这是什么?试探吗? 她是谁? 是有什么目的? 她是群芳阁的名妓,必然在群芳阁时日不短,而自己这具身体去年冬天才来到长安…… 赵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若她认识,只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知耻是谁?莫不是姑娘认错了人?” 听到赵微的否认,非非心中就是一痛,眼角瞬间耷拉了下来。 “你为何不认我……我是非非啊!” 非非见赵微此时模样,原本一直压抑着按耐着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唰得就流了下来:“我是不会认错人的,虽然你长得高了,又壮了,可……我能确定那就是你……” 赵微虽然刚才确实被惊到了,但是这姑娘并不像那田斯一样,会给自己很大的精神压力,是以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面露微笑,用一种促狭的眼神看着非非。 “呵——我真不是,我姓赵,叫赵微的,莫不是姑娘记错了?” 非非抿着嘴,手中丝帕揪得紧紧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流。 “好啦,莫要哭了,最怕女孩子哭了。” “还说你不是,之前我哭,你也是这般说辞!” 赵微失笑:“那可就巧得紧了。” 听着赵微如此随意的说出这句话来,非非也有些失神,而赵微立刻就把握住了她这份情绪。 原来她也不是很笃定的。 “我是不是和你说的那人很像?” 非非依然流着泪,哽咽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作为回应。 “介不介意把你们的故事说给我听听?” 一句话出口,非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但那他不认自己的痛苦情绪也一下被冲淡了很多。 他……真的不是吗…… 难道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外貌这般神似……竟然说话风格也是如此相似。 哦……不!他不再似从前那般嬉皮笑脸了…… 非非抬眼打量赵微。 眼前的他温吞谦和,哪里是自己认得的那个李知耻了?三句话有两句都没个正形,成天一副惫懒样子,有事没事就喜欢撩拨自己一下…… “既是……奴家认错了,那……真是对不住了,让赵公子见笑了……” 非非神色黯淡,顿时失了谈兴。 而赵微却笑道:“认错人也是寻常事,今日恰好也是个契机,待过了此时,姑娘一直沉在心底里的话,再想说出口,怕也会难以启齿了,不如对着我倾诉一二,排遣一番。放心,在下记性不大好,一般刚听见的事情,扭个脸也就忘掉了。” 赵微这话一出口,非非突然就有了神采。 第一百零八章 清明(结束章 四千字大章 今天一更) 赵微这话一出口,非非突然就有了神采。 “公子的事情,小女子也有些耳闻,来京城以前的事情,莫非公子都不记得了?” “呵……确实不大记得了。” 非非此时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一阵希冀:“奴家不是汉国人……” 缓缓的,非非将自己的身世道了出来,言语之间,不停倾诉的同时,也在不停的打量赵微的反应,却是始终都看不出什么来,有些失落。 这非非姑娘姓孟,是滕国人,幼年与李知耻结识,在同一家书院念书,算是同窗。而那李知耻,自幼才华横溢,但是在性子上……却又比较飞扬跳脱,不大喜欢跟同龄人相处,除了孟非非。 “……他这人,我也说不上,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那群孩子太幼稚了,他当时自己不也是个孩子吗?” 非非有时在提起有关他的某个碎片时,禁不住就嘴角上翘。 然后就把有关他在学堂上的那些琐碎事情,一点一点的道了出来,有给先生画肖像画,也有他怂恿某个孩子去捅马蜂窝。 “……你不知道,他画画有多好,当时你还给我画了一副画像,我至今都好好收着的,只是可惜……有些地方破损了……” 说着说着,孟非非忽然发现自己称呼不对,连忙掩住嘴巴,赧然一笑:“是他给我画像,不是你,不小心失言了。” “呵……没事,然后呢?” “你不知道他给先生的画像是多有趣,我是形容不出来啦,当时把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但是却又偏偏对那画喜欢得紧,找了个由头就收走了,当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笑……”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孟非非整个人大都沉浸在以往的琐碎趣事里,而赵微也就耐着性子听着,偶尔也会插句话评价一番,虽然话不多,但是往往也能瘙到孟非非的痒处,接着她就会有更多琐碎事情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描绘得如此细腻,看来她对以前自己这具身体真的很了解。而且……目前没有发现她的任何恶意。 “后来呢?你们怎么就失散了。” “那年……我十二岁……一日傍晚……” 时隔多年,孟非非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依旧在不停的颤抖,显得很是害怕。 听她所说,是她不小心听见了有人要对那李知耻一家不利,而自己恰好听到,一时间有些慌了神,想要离开时,不小心惊动了里面的人,然后他们就四下围堵她,毕竟她当时太小了,终于还是被捉住用麻袋套了起来,再见天日之时,便是在那群芳阁里了,由于她擅于抚琴奏乐,因此才被妈妈留了下来,一点点养大…… 这一番话,经过孟非非的嘴巴说出来时,委实惊心动魄,让赵微都不由得为了当时的她捏了一把汗,同时又为了她能够有个安身之所而感到庆幸。 “可还记得你当时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赵微一边安抚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孟非非,一边看似不在意的随口问了起来。 孟非非蹙着眉头,想了半晌:“只记得是要对他不利,其他……记不清了。” “他当初有多大?” “他只比我大一岁。” “那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为何要对他不利呢?他有什么别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这……”孟非非再一次蹙起了眉头,“我没大在意和他无关的事情……应当……应当……是对他那一脉的族人都有些不利,好像对方并没有刻意提起他的名字。” 孟非非沉吟片刻,来回的自我否定和自我肯定几次之后,才笃定的说道:“确实是对他那一脉的族人都有些不利,只是对方刻意提起了他的名字,说他可能会坏事情,让稍微防着些他,就是这样了。” “唔……具体是什么事情呢……” 赵微笑了:“行了,不用这样皱眉苦思了,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既然都说出来了,相信你现在心情也应该痛快了许多,至于是什么事情……要么是明里直接动了刀枪,要么就是暗地里使阴招构陷,总归脱不开这两样的。” “啊!是了!他们是要用走私滕刀……不,走私军械为名进行构陷,而且构陷他这一脉的,便是他母亲的族人!” 族人!张棋! 母亲是姓张的! 事情好像一下就都说得通了。 但又有了说不通的地方,走私军械……构陷自己的族人走私军械,这罪名不会殃及自身吗?需要去翻翻大汉律了,难道有举告者免罪这样的条款吗。 唔……时间上似乎有些对不上号,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快十九岁了,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五六年之后才发动? 这样的经久策划居然也能被李知耻逃出生天来…… 赵微想起了刚才孟非非言辞中涉及的那些细节,又想起了赵骁时不时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想来他也是一个足智多谋之人,可惜了,英年早逝,还是被自己占据了身体。 “赵公子?” “嗯?” “赵公子?” “啊!” 赵微猛然回过神来,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赵晴正在朝自己招手。 “唔,启初说,想让我助你在后日夺魁,你想我如何帮你?” “不必,公子幼时赠我的曲子已然够用了,其实……我只是想见上一见你的……今日得见,心愿……已经了了。” “什么曲子,这么厉害。” “你猜。” “呵……这我上哪里猜去。” “公子,到了。” “嗯,你怎么回去。” “这里有马车一直坠着的。” 赵微回头一看,发现果然如此,和自家的车驾并驾齐驱,卞志伟和那名仆人聊得正欢。 二人简单的几句话作别之后,非非朝着赵晴和赵微各自盈盈一礼,赵微自然是还礼了,赵晴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偏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还看!那么好看吗!人都走了!” “漂亮姑娘谁不爱看了。” “我跟她比,谁好看?” 赵微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想笑:“天都要黑了,赶紧上车回家!” “不要!你还没回答我呢!” 赵微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这还用比吗?你跟她根本就没得比呀。”赵微看着赵晴嘴巴越噘越高,哈哈笑了起来,“自然是你好看了。” 赵晴哼了一声,却是带了些许笑意:“那跟公……跟赵姐姐比呢?” 真是一道送命题。 赵微使劲揉了揉赵晴的小脸,然后就将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你看啊……我敢这样对你,却不敢这样对她,是不是……” “哥!” “嗯?”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哈哈——”赵微干笑了好几声,“自然是我家妹子好看了。” “骗子……” “好了上车。” “石头——” 赵微没看见石头的身影,回过头去,才发现在不远处,石头正拿捏着姿态,轻轻的提了提两旁的裙摆,然后就对着空气作了个福礼。 赵微好一阵无语,这是在学宋洁呢,还是在学非非呢…… 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就是……安在她的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回去之后,简单的用了些饭菜,赵微就倒头睡下了,今日获取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目前身边一些缠绕心头的东西起码有了些答案,心里轻松,睡得就香甜。 但是赵晴却是睡不着了。 一个人双手托胸的伏在阁楼栏杆上,任由夜风拂面。 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表现自己了,可她们却总是笑话我,是我演得不够像吗…… 赵晴噘着嘴,已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们相信自己了。 都是哥哥的错! 明明是我念出来的诗词啊…… 明明这首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她们怎么就那么笃定是哥哥作的呢? 我很生气,可是她们却说我有好福气…… 她们说……明明不是哥哥,却胜似哥哥…… 明明不是哥哥…… 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明明就是啊! 爹娘都说是,她们为什么要说不是? 可,可,可如果不是呢…… 夜风微凉,阁楼上的少女轻轻裹了裹衣衫,月牙弯弯斜挂在夜幕之上,银河也远远的出现在天边,若隐若现。 一颗流星突然滑过,少女连忙握紧双拳。 哎呀!来不及了…… 少女鼓起了腮帮子。 哥哥说这时候许愿可灵了。 赵晴思绪飘飞,就这样驻足在阁楼之上,时而忧愁,时而欣喜,时而含羞,许久许久。 今夜睡不好的人很多,王伦、王莽,还有赵海。 王伦王莽头一次夜晚闷在客栈里不出来,酒菜都是送进房间里吃的。 赵海好一些,他跑去听山池听曲了。 夜晚的听山池是最为热闹的,这里虽然也是青楼妓院,但相比那平康坊的红袖招跟艳来楼,着实不是一个档次…… 红袖招跟艳来楼,纯粹是欲望的发泄优先,开启贤者模式后,才有欣赏歌舞的兴致,文人仕子一般不屑去那种地方。 而听山池上的群芳阁和入云阁恰好相反,欣赏歌舞优先,若是你才学出众,入了人家姑娘的法眼,你才有那个资格成为入幕之宾。可成为了入幕之宾后,想要人家姑娘自荐枕席,那也真的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工夫。 但是那群文人仕子偏偏就喜欢这调调,一步一步过关斩将跟刷副本打boss似的……图就图个心里爽点,生理爽点?想要生理爽点去红袖招啊…… 赵海目前基本就是一个处在新手村的小菜鸟,他最喜欢的就是可兰姑娘,尤其是她在献舞时那勾魂摄魄的舞姿,让人的眼睛真的是一星半点都挪不开。明明是群舞,大家跳得都一样,可总是觉得她所有姿势摆起来都要比别人美上三分。 然而,她却有些瞧不上自己…… 自己真的很努力了,可依然落了榜,那王莽,明明是一无才无德之人,凭什么他可以是榜眼? 就因为做了太子的走狗吗? 这还是泱泱大汉?竟然腐朽如斯…… 赵海一壶接着一壶的饮酒,想要排遣心中的抑郁。边上负责跑腿的杂役担心客人就这样醉倒在店里无处可去,便劝他莫要再喝了,结果就被赵海当即踹到了一边。 “我的事情,要你管得!滚!” 就这样一壶又一壶,一壶又一壶,任何一位姑娘想要来陪他,都会被他骂走。就在终于等到可兰姑娘出场之时,人已经开始晕晕乎乎了起来。 一个…… 两个…… 三个…… 嘿嘿嘿,居然三个可兰都向我走来了…… “公子。” “公子。” 赵海有些茫然的抬头,努力的聚焦自己的眼睛,望向呼唤自己的女子。 “你,嗝,你好,嗝,你好眼熟哦……” “赵公子可还好吗?” “赵公子?是谁……哦,是我,赵公子好得狠呐!不信,嗝,不信我背《大学》给你听啊!嗝,大学之,嗝,道,在明明德,在,嗝,在亲民,在止于……你,嗝,你听了没有!” 赵海使劲晃了晃脑袋,看了看眼前居然长着三只胳膊的可兰,嘿嘿傻笑起来。 “胳膊多了也挺好看的,不嫌弃不嫌弃!” “来人,把他送我房里。” 两个杂役循声可兰的声音找了过来,却是被赵海一把推开。可兰无奈,只好在前面捻起手指,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拉住了赵海的衣袖,也看不出来是因为这样的姿势好看,还是她心理嫌弃,就这么在他们踉踉跄跄的步伐下,一步步挪进了可兰的闺房。 “公子想不想喝些醒酒汤?” “酒……嗝,怎么做成汤?是要放,嗝,盐吗?” 可兰暗暗咬牙,无话可说。 可也就是刚刚打开屋门吩咐人送完醒酒汤来之后,就看见他已经整个人呈一个可笑的大字型趴在了自己的牙床之上。 可兰气恼地跺了跺脚,只好再次吩咐不用做醒酒汤了,而是喊两个杂役将赵海全身脱得只剩下里衣跟亵裤,直接将他扔上了床。 可兰看了看自己香喷喷的被子,咬了咬牙,还是一狠心,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就动手轻轻拉开了起自己的衣衫,露出了那洁白圆润恰到好处的香肩…… 群芳阁上这样的香艳气氛很常见,但是此时……另一个人的闺阁内,却出现了极为不寻常的一幕。 只见这间房的窗户大开,在那皎皎月光下,可以看见一个黑影手中持着一把不长却也不短的尖锐硬物,直直抵在一个姑娘的咽喉。 “他可是李知耻吗!” 第一百零九章 青梅竹马和襁褓孩童 夜已深了,听山池上却依然在狂欢,听着外面的歌舞喧闹,非非心中却是惧怕至极,心脏怦怦怦跳得极快,仿佛就要炸开了一般。 趁着昏暗的油灯,非非看着眼前的这个夜行人,又看了看她手上那古怪的兵器,咽了口唾沫,咕咚一声,好像格外响亮。 “他可是李知耻吗!” 非非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后仰的身子了,便缓缓用手移到那兵器的刃尖之上,试图推开一些,结果却是没有推动,反而对方逼得更加紧了些,脖子上已经能够感觉有水珠缓缓滑了下来,直至肩窝。 那应该是血。 “快说!” “我,我,疼……” “快说!” 依旧是压低声音的厉喝,但是脖子上带来的压力却舒缓了许多。 “这位姐姐,今日……今日……你能不能把兵刃放下,你武艺如此高强,我肯定是跑不掉的。” 眼前人无动于衷,但是这一次非非试图用手推开兵器,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他,他……”非非咽了口唾沫,脑中思绪急转。 “莫要试图哄骗于我,否则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他……应当不是李知耻,今日我几番试探,他却是一脸茫然,我说了很多我跟他之前相处的细节,他却丝毫反应也无……” “咫尺,知耻,名字相似,样貌也相似,怎会不是!” 突然又是一声厉喝,接着就是破空声响起,眼前身着夜行衣的夫人手持那古怪利刃再一次顶在了非非的喉间。 非非被吓了一跳,后脊背一下就湿透了,就连下体也传来了一阵尿意。 “我,我,奴,奴也不知啊……” “可有按照我教你的话去说?” “说了……” “他是如何答复的?” 非非瞬间就想到了赵微下意识的回答,他虽然嘴上不认,但是我知道,他就是…… 这片刻的失神瞬间就被眼前的夜行女子抓住了:“快说!他是如何答复的!” “他……每次我刻意把他当成是李知耻来跟他说话时,他都会提醒我他不是……并不像女侠说的那般……他从没用李知耻的身份来回复我的任何一句话。” “你说谎!” 非非心思急转,猛然咽了口唾沫,当时并无人其他人在场,你如何知晓我跟他说了些什么?于是心中一横,眼一闭:“我没有!” “那你为何闭眼!因为你说谎,害怕我杀了你,是吗!” “不是!小女子就是单纯的害怕,我说的都是实话!” 突然间非非的闺阁里就没了任何声音,幽暗的火光在二人面上闪烁不定,气氛沉闷压抑至极,那夜行女子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孟非非的眼睛,目光仿佛要将她刺个对穿,而孟非非则是面上坦然与她对视,心中惧怕至极。 那夜行女子忽的开口:“他可有问起你为何流落至此?” “他不肯承认他是李知耻,无奈之下我只好主动提起之前的事情,是以他未曾问过。但是!但是,我说了的,说了为何会来到此处。” “他没有追问?” “问了。” “你如何说的?” “按照你教的说辞说的……” “他有何反应?可有片刻失神?” 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孟非非的心已经逐渐沉静了下来,现在见她问起,心中已不如先前那般惧怕了。 “他没有任何反应,当时正好他的妹妹来了,正要打道回府,是以话题直接被岔开了。” 孟非非话音一落,那夜行女子再次紧紧盯着她,却是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丝毫异样。 “他没有提起过要将你从这里解救出去?” 孟非非没料到她居然会说起这样的话,先是一怔,接着心中就有些酸楚,我在这里拼着性命想要救你,而你却……却不管我能否从这里逃出生天…… 夜行女子看她陡然间神情一黯,面色顿时一沉。 “居然敢唬我!” “我没有!” 夜行女子一声嗤笑过后,破空声再次响起,孟非非就眼看着那古怪利器朝自己刺来,顿时魂飞魄散,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想要躲避。 接着便是家具物什被碰倒的声音,叮铃当啷的,在这恍若人间仙境的群芳阁,显得格外突兀。 “非非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孟非非看着依然用古怪兵刃指着自己脖子的夜行人,微微朝门口偏了偏头:“没事的,下去吧!就是碰倒了东西,我自会收拾的。” “好嘞,有事就吩咐。” “知道了。” 夜行女子听到杂役走远之后,才再一次开口:“你刚才的神情可骗不了我。” “我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我也以为他是李知耻……我以为他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结果他不是……他根本不关心我的处境如何,即便我说了我自己是被掳至此地的,他也不关心……他,他……”说着说着,孟非非就落下泪来,然后越想就越是难过,竟有些难以克制,而那个夜行女子也就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问我,问我……是不是想做花魁,是不是需要他来帮忙,他只是关心我想不想做花魁而已……” 抽泣声再次响起,夜行女子却是不管不顾,直接插话打断:“你当时怎么回复的?” 孟非非又哽咽了半晌才说道:“我说,你幼时给我的曲子已然够用,此时却是不必了。然而他……他却说自己根本不通音律,更不会什么曲子,让我莫要总是把他当做是李知耻……” 这些明明是孟非非自己杜撰出来的话,却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了她自己的心口,越说就越是伤心。 而那夜行女子不理会她此时的情绪,而是冷哼一声:“今日姑且信你,若让我日后得知你胆敢诓骗与我,你自己知道下场!” 说罢,便从直接从大开的窗户中跃出,在画舫的船体上用脚尖借力连跃两次之后,轻踏听山池的湖面,落足之地的两团水波渐渐晕开,而她居然就这样上了岸,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孟非非确认她已经走远之后,才全身一松,靠着墙壁瘫坐了下来。 孟非非有些不知道这一夜到底是如何度过去的,睡了醒,醒了睡,反复的做噩梦,一会儿是少年时李知耻给你画像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现在的赵微似亲近似梳理的跟自己说着话。 蓦然回首……蓦然回首……当时就觉得这句话好美,我问你,这明明是旭日阳光,哪里来的阑珊灯火,你却总是不告诉我,原来竟然是那么震撼人心的词,而你……却送给了另外一名女子…… 那……本来是属于我的啊…… 孟非非整个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然后在猛然的旋、扭、搅动……有时候想哭,有时候又哭不出来,担心那个人会去找他的麻烦。想送些消息出去,又不敢再和他靠近,这种纠结反复的心思折磨得她难受至极。 等孟非非整个人清醒过来时,初升的朝阳已经将那浅浅的一抹光挥洒了过来,她整个人都耷拉着眉眼,提不起任何做事的兴致来。 然而在此时,可兰的房间内。 赵海醒了,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揉了揉因为宿醉而头疼的额头,强撑着仍然有些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是浅粉色的纱帐,入鼻的第一缕气息是幽幽的花瓣香。 这是在哪? 赵海想要坐起身来看看,结果就发现了有些什么东西正压在自己的胸口之上,艰难的微微起身低头望去后,发现竟然是一只纤细的手臂,肤如凝脂,洁白……有瑕。 怎么会有这么大一道红印,谁能下得去如此重的手。 顺着手臂望去,就看见了一个闭着眼睛的绝美容颜正躺在自己的身边,随着那一呼一吸,身上盖着的薄毯随着她妙曼玲珑的躯体起伏不停。 赵海看着她裸露在外的玉臂和肩颈,忽然觉得口有些干,这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儿吗? 赵海揉了揉眼睛,又去确认了一下之后,就惊慌得跳下了床来。 没错,是她! 这一惊之下,就碰到了床前的桌案板凳,桌凳的腿和地板摩擦发生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于是床上那个人就悠悠醒转了过来,看到赵海之后,直接一把扯过薄毯遮住了胸口,面上略显惊慌的往床脚里缩去。 “你……你别过来!” 接着,就嘤嘤嘤哭了起来,楚楚可怜却也分外动人,令赵海心头激荡。我……我,难不成……我竟然…… “你,你怎可如此待我……奴家只是见公子喝醉了啊……” 可兰一边哭一边继续扯动薄毯,直到……露出了床上一大片的暗红斑点。 赵海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心中五味杂陈:“我……我,我会赎你出去的。” 可兰不理会,哭得更加厉害了。赵海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是慌了手脚。可兰见他呆呆木木的样子,心中暗骂,开口道:“你上哪里赎我出去,你可有那份银钱,你可曾报于长辈知晓?身陷风尘之地,若是大家都知道我已委身与你,怕是今晚妈妈就要逼着我接客了!我……我……”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可兰神情凄然,字字泣血。 赵海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只是幸运,有一个好的出身。生在武人家庭却从不习武,文采一般却能成为举人。在赵骁的诱导下认为武艺无用,认为读书才能让这个家壮大起来。是以十年寒窗,闷头苦读,只想着有朝一日得以高中,然后封侯拜相。 可惜……志大,但是才疏。 同时,在赵夫人的眼里,大概就是,我儿子以后是要金榜题名的!朝堂相公怎么能操心那些琐碎事情? 就这样,家中就算是忙不过来了,也只会是赵晴从旁协助,赵海……真的就是一个一直生活在母亲襁褓里的宝宝,从未经历过风霜苦,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稚嫩了。 “我会对你负责的。” 赵海嘴中不停喃喃的便是这一句。 可兰心中本来就没存什么善意,在群芳阁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里,见过太多各式各样的人,此时处心积虑,赵海自然而然坠入彀中。 “奴家以后都是你的人了……” 赵海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整个人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可兰说想要些诗词,赵海便说我回去就写给你,可兰说想要些好诗词,赵海就羞赧的说帮她去买些。可兰说想要能在明日花魁选上帮她一举夺魁的诗词,赵海就挠着头皮说这事儿有些难办。 气得可兰差点都要演不下去了。 “明日就是花魁选了,你家哥哥可是长安第一才子,不能去寻他求一首来?” 赵海不喜欢赵微。 不喜欢他的出身,不喜欢他的尚武,不喜欢他说话做事的方式,不喜欢妹妹成天都缠着他,更不喜欢他明明不读书,却是长安第一才子。 赵海把这些都告诉了可兰,这让可兰很是吃惊,兄弟虽未阂墙,怕也离此不远了。但是花魁二字对自己太重要了,若想得脱苦海,是不是花魁更容易一些? 这花魁,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可恼那赵微,竟然从来不来这青楼楚馆,他只是赠了非非一首曲子……他若是肯帮我…… 于是乎,赵海在男女之事上的愚笨和木讷,此时似乎不像是缺点了,就是因为可兰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言下之意,只好屡屡把话题私有心似无意的往赵微身上引,这下就让赵海心中犯了疑惑。 她……好像句句不离赵微。 是我想多了吗?赵海不由得瞟向了床单上的点点落红,这件事总归做不得假吧? 可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很快,可兰知道赵海已经起疑,于是七分绝情三分多情的将他赶了出去,让对男女之事格外懵懂的赵海根本无从分辨可兰的真实想法。 不如……就去求一求赵微? 还是……寻一寻赵晴呢? 就这样,赵海一个人缩着脖子抱着双臂,走在这听山池的郊外,内心纠结不停。 清晨的风有些呜咽,明明是朝气蓬勃的春日,远远望去,却在赵海身上看出了几分卑微跟可怜…… 第一百一十章 芙蓉园花魁选 目前大汉的文风实在昌盛。 临近了花魁选日,青楼女子的动作也愈发频繁,或是主动登门拜访一些素有才名的文人学子,或是一些腰缠万贯的商贾巨窦,也有些性情恬静的,则是安心准备自己所要表演的节目,不去扎堆往那些人中间凑。 不只是她们,也会有一些她们的狂热支持者会来回奔走,一时间诗词歌赋佳作频传,隐隐有了赶超上元节的趋势。 当然,也会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 赵海没有跑去找赵微,他对这件事情有心结,以往各自都在家中用午膳时,还能见上一面,可赵微现在天天在外头跑,基本中午是见不到的,而赵海在春闱后,几乎夜夜都有应酬,晚上也是见不到的…… 是以虽住同一个府邸,却好似陌生人一般。 赵晴对诗词的分辨能力确实差了些,只能清晰区别哪些是写什么的,可以在哪种场合拿出来用,但对它们的好与坏,心中少了一杆得以衡量的称。 赵海不是。 是以赵晴大大咧咧的将赵微赠给她的词全部罗列出来后,直接将赵海看傻了眼。 首首佳作,都可以流传千古…… “这真是赵微随手丢给你的?!” “也不算啦!是担心朋友相聚时,要我作诗我又作不出来,所以找微哥哥讨了些来,他给我的时候……确实是随手丢的,怎么样,这些诗词好不好?” “还……还好……” 赵海晃了晃脑袋,想试图证明自己是不清醒的,然而眼睛再次看去时,那些字词依旧格外刺眼。 “寻寻觅觅……” “……衣带渐宽……” “……剪不断理还乱……” 都是些言辞细腻的佳作,甚至还有不少是在模仿女子的心境与口吻…… 赵海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的府,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可兰,整个人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可兰也没能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更没能想到他一下拿来了如此多的诗词! 诗作撇开不谈,不适合表演,但那些词作……实在太过惊艳了,震得可兰失神了好半晌。 “快!吩咐下去,明日准备的节目换了!” “小姐?” “速去!” 自己的嗓音、唱功,都是比不过子纯的,但是……这词作!这词作…… ****************** 争花魁的热门有许多,群芳阁的子纯优雅端庄、非非细腻恬静、可兰妖娆妩媚,入云阁的芷菡、婉婉歌舞俱佳,更能写得一手好字。 红袖招便是薛涛和渺渺,这二人最有情调也最是温婉,经常成双成对的出现,平日里会刻意打扮成某些戏曲或者话本里一些耳熟能详的人物模样,亲身实地的和客人上演一出场景还原。 而艳来楼……只有牡丹一人,名字听起来典雅高贵,但是终日以纱遮面,神秘的同时又显得冷清,仅仅是偶尔出场抚琴一曲,就能够引得不少狂蜂浪蝶追捧。 八大行首各有特色也各有手段,这次花魁的竞争定当激烈无比。 她们之所以是夺魁热门,当然与她们的色艺双绝脱不开关系,但更多原因是她们还只是个清倌人。于是一群老色胚都会自我代入,以为自己会是那摘得头筹之人。 这种事情在这等烟花之地很常见,其实就是待价而沽的意思,总想着在最高峰时卖出去,可以有一个好价钱。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薛涛。 “……似乎薛涛姑娘今日不会来了。” “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似乎是被某权贵子弟相中,要被赎出去了。” 这些闲聊的人,在听说薛涛退出后,面上的惋惜,远不如听说她已经成为他人禁脔的痛恨来得强烈。 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 这次花魁选办在了距离曲江池不远的芙蓉园,这芙蓉园原名宜春苑,是秦朝时,利用曲江地区原隰相间,山水景致优美的自然特点,在这里建成的一个皇家禁苑。 经历了这几百年的发展之后,国家可谓是繁荣娼盛,前代皇帝厌恶这艳俗的名字,觉得实在有损皇家体面,因此更名为芙蓉园。在赵曦封太子时,皇帝赵祯便将此苑赐给了他。 也不知组织这次花魁选的人到底是谁,居然如此的手眼通天,可以将举办点选在此处。 现在虽已不是皇家禁苑,但也属于太子的私产,寻常百姓平日里如何进得来?是以傍晚时分,节目尚未开始,这里就已经人头攒动了。就算不为了那些节目演出,只来看看这平日里再难进来的皇家园林,也算值了。 赵晴存着同样的心思,便也跟了来。 钱希是赵微遇见的第一个熟人,也是苏韬在永兴楼里引见给赵微的第一个朋友。他和苏韬是一个性子,喜欢直来直去,经常得罪人。 “这位可是嫂夫人?如此活泼靓丽。” 赵晴跟赵微走在一起的时候亲昵惯了,此时二人一前一后的,赵晴还挽着他。适才在赵微跟前调皮,被赵微看了出来,就被赵微轻轻捏住了鼻尖。钱希见了,自然会误会。 赵晴听到这话,立马羞得躲到赵微身后,将头埋在了他的背脊上,还时不时地轻轻撞着,赵微则是呵呵一笑:“这是舍妹。” 这一路上,赵微带着赵晴和石头,着实遇到了不少熟人,多数都是苏韬平日里引荐的朋友,是商贾出身,一个个结伴而行,相互之间寒暄,耽误了不少时间。 钱希的目的很纯粹,就是冲着姑娘去的,是以对赵微还有赵晴那慢悠悠的闲逛很不适应:“如此多人,在不快些,赶不上开场了。” 赵微笑了笑,示意他先去,自己随后自会去寻他。钱希也不矫情,自顾自就去了。 这傍晚的芙蓉园尚未点起灯来,但是在夕阳斜映的昏黄余晖下,各类馆阁、楼宇、亭殿的影子都被拖拽得很长。 红砖白瓦,雕梁画栋,赵微抬手遮眼,望了望不远处正好将夕阳挡住一半的紫云楼檐角,阳光正好有一部分从那微微张开的龙嘴中透射过来…… 这类古色古香,完全没有被任何现代气息所玷污的园林着实美极。 “哥,他们在干嘛?” 赵微顺着赵晴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水畔有几个读书人正席地而坐,和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靠近了一看,竟然是他们将酒倒入了酒杯之中,然后就将那半满的酒杯放置于这饮曲池的水面上,这杯酒顺水而下,若在谁面前停下了,谁就要拿起来将其满饮,然后赋诗一首。 “呵……曲水流觞,确实有些意境,我也是头一次见。” “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不好。” 赵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要是去了,他们怕是都不敢作诗啦!” 前日的事情传得很快,李新还特意到府上来酬谢了一番,大意是感谢他帮了非非姑娘的忙,圆了自己的面子,当然也就把中间发生的事情,大致的跟赵微说了一番。对赵微那种仅仅露了一面,居然就让那么多才子不敢动笔的事情十分称道。 “那多威风!” 赵晴很后悔没有好好留意前一日在场众人的表情,明明当时就在场啊!太可惜了,错过了这么有意思的一幕。 “小丫头成天想些什么,我去太极宫墙上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赋诗一首是不是更威风!” 赵晴握着双拳拢在胸前,微微抬头望天,显然思绪已经飞进了赵微描述的场景之中:“好像真的很威风哎……” “然后你就该考虑何时去大牢里给我送饭了。” 赵晴闻言一愣,才反应过来,笑着就拍了赵微的肩头一下:“哪里有这样咒自己的。” 这饮曲池的湖面不大,却是名副其实,赵微在湖畔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已经搭好的高台。借着里面透出来的光线,依稀可以看见虽未开场,但已经有人正在试着过场了。 “走吧,过去瞧瞧。” 赵晴点了点头,被赵微牵着就汇进了熙攘的人潮中,石头三挤两挤的也跟了上来。 “怎么了?” 石头摇了摇头,看了赵晴一眼后,讷讷的道:“没,没什么。” 赵微却是明白了过来,将左手中拿着的大黑伞递到了石头手上,然后将她也牵了起来。 人太多,她应当是担心再次发生上元节的那种事情。 场地是露天的,因为这次盛会,特意将此处取名为凤鸣九天,台子很高,台下的桌椅却是不多。场地被划分为了四大部分,每部分大约可以坐下百人,各自竖着小旗,上书着平康坊和听山池四大青楼馆阁的名字,姑娘的支持者们就扎堆待在一处。赵微来的迟了,只好站在外边。 王伦和王莽就坐在入云阁那一堆里,相互间闲聊,品评一下赴京这些日子见到的所有青楼美女,猜想何人可以夺魁。 “想来应是那非非姑娘了,得了赵微那样一首曲子,据说前日赵微又有所授,有此依仗,何愁不能夺魁啊……” 王伦大概处于一种又嫉妒又服气的古怪情绪里,此时身边没什么熟人,就王莽一人,是以直接说了心里话。而王莽心中的气一直顺不下去,此时王伦夸,他就在一旁贬低,二人聊了没两句就觉得有些聊不下去了,王伦只好岔开了话题。 “好好一场盛会,居然弄得铜臭味十足。” 这二人赴京赶考,金榜题名后又在京城逗留如此之久,未有官职却整日应酬,去得还都是些类似群芳阁这样的高消费场所,即便并非次次都是用自己的盘缠,但此时囊中早已剩不下多少了,是以王莽对此话深感赞同。 “那些商贾愿意花银钱打赏那些女子就也罢了,我辈读书人的诗词居然也被明码标价,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原来今日盛会竟然是用小红花的数量多少来评判一个女子排名的高低。而这些小红花,就握在那些落座之人的手上,每一场演出过后,便会有人专门过来收集,同时再发放一轮新的花朵,而那些人就可以选择将属于自己的花赠予哪位姑娘。 可是,这并不是唯一可以获取小红花的手段,若是你银钱多,是可以花钱去买花的,这价码着实不低,一贯钱,也就是十两银一朵,而这花的购买,却是没有上限的,等于明摆着告诉你了,你若是钱花得足够多,你想让谁是花魁,谁就是花魁。 当然并没有彻底对读书人关上门,相反,对这些读书人,实际上抬举的都有些过分了。 一首普通的诗词赠予一位佳人,那等同于送花十朵,若是佳作,等同于送花百朵,若是诗作可以流传千古,等同于送花千朵。 这样的价位,实在是大大的高出了读书人的心理预期,即便以往买诗,一首佳作也不过十两银子,也就是一朵花的价钱,而此时竟是被哄抬了十倍的价格,就连那卖不出去的寻常诗作,都能算作一首诗词! 是以这还没开场,在大家刚刚明确了规则后,就已经能够看到有不少久负盛名的才子被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请了去,不为其他,使劲作诗即可。 在这会场里,你的诗词只能成为花朵,但是在我这里,可以成为银钱! 这些二道贩子的行径自然是商贾们的拿手把戏,不少家中本就有些贫苦的书生自然是欣喜万分。 当然人有千种百样,也有些人有些风骨,对这种行为很是不齿。 苏韬这次没来,钱希、刘毅、姜算等人到都是苏韬的好友,平日里跟薛涛和渺渺接触最多,是以这次都坐在红袖招那一片里。 这一片可少有书生学子,而且这哥几个往日里结交的不是些富二代,就是些绿林豪侠,几个人左请右请,居然一个书生都请不过来。 “刚才见着那赵咫尺了,可惜,若是早些知道这规则,拖也把他拖来了。” 钱希说罢就朝那入口处望去,却是人头攒动,只能看看现在头排的几张面孔。 “他平素里就喜好闲逛,家中仆人不止一次跟我说在城里遇见了那赵咫尺,没事就带着他那黑瘦婢女四处溜达……” 刘毅话都没说完,姜算插话:“那是他小妾,什么婢女。” “这等癖好,这些行首在他眼里,怕都是庸脂俗粉,想来他今日不会跑这里来了。” 听了钱希的揶揄,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赵微,却是看到了那些来来往往的杂役们手上端的盘子中,放着精致的瓜果糕点。 那个糕点,正是蛋糕。 第一百一十一章 商业手段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大概描述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了。 赵微清晰的记得宋洁拒绝了自己的帮助,但是之前随口提起的事情,她居然还记得,而且实施得不错。 赵微看到了一个奔走的娇俏身影,似乎就是宋洁身边的那个丫鬟,小核桃。 也不知今日这手段,借助了什么人脉资源没有。 “这东西不仅松软可口,而且香甜无比,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品,也不知是如何制成的,何处可以买到。” “应当不至于默默无闻才是,而且能够想到在今日将其推出来,也是颇有几分商才。” 目前聊着这些的虽然是姜算等人,但实际上此处的商贾大都在关心这样的一件事情。 “三岁孩童的把戏了,顺势而为而已。” 围绕着蛋糕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因为这次花魁选会,正式开始了。 主持这次盛会的人正是之前主持了廊亭诗会和上元夜诗会的齐家商人齐嵩,场下不少读书人都识得他,是以特别捧场,相反那些商贾对此人都很陌生。 在他将一些简单的规则重新告知众人一番之后,并没有直接开始各大楼阁的演出,而是一个女子聘聘婷婷的走上了台。这女子周身打扮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看起来略有些寒酸,跟那些几乎就是薄纱蔽体的青楼女子完全是两个样子,可是周身气质让人无比心折。 很快,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个木盘走了上来,而上面则放着一个精致的纸盒。 接着这女子就轻抬素手,缓缓将纸盒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糕点来。 “诸位公子,小女子宋洁,是这宋记糕点的话事人,今日特意前来此处,是因为听闻近日里宋记糕点出现了不少仿制……”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但是周遭灯火通明,可以清晰的看见目前当众自报家门的年轻姑娘面色绯红,显然很是羞涩,不过谈吐和举止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忐忑来。 这下那些商贾不禁都击掌叫好:“好手段!” 姜算在一旁使劲的点头,看了看又一次分发下来,但是用精致纸盒包裹的糕点,迫不及待的拆了开来。 外行人兴许看不出来,但久经商事的公子哥们还是能发现她这种小把戏的,两次的糕点应该都是一家所出。 糕点的样貌和之前所品尝的一般无二,这一次吃进口后,虽然口感上似乎区别不大,可总觉得这个好像更加香甜一些。 “居然舍得用硬纸来包装!” “你听这价格!每个二十文!这硬纸价格再高,这利润也够了。” “会有人买?” “今日这招牌打响,想吃正宗的,就买宋记,而其他那些仿冒的,若是用了硬纸盒,就只能卖他的高价,卖了他的高价若担心卖不出去,就只能冒用他的名头!这样对他而言,有益无害,端得是好计策!” 姜算一旁插话:“主动舍弃这便宜的市场,追逐更加高端的市场,好魄力,真正的大户人家哪里会在乎这二十文!只会在乎是否正宗,此女商业奇才呀,你们可有人认得?真想结识一番,我那城东的器具铺子,被人一棍子就打蒙了,若是得她相助,兴许能有什么手段能帮我起死回生。” 钱希瞪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接姜算的话茬:“咫尺可算是我等朋友,你耍这手段可就令人厌恶得紧了,你先压低价格,对面才压低价格的,你现在亏钱,对面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也就你干得出来……” 边上有些人不明白钱希所指何事,便四下询问起来,知道后也都纷纷指责姜算做事太不地道,姜算却叫起屈来。 “当面道个歉的事情……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不论输赢,事后我把那铺子抵给他就是了,其实就是想看看我目前有没有学到家了。” 刘毅是十分不理解这种行径,你们这不是背后捅自己朋友一刀吗?看了看一旁的钱憨憨,发现他也没有太过的鄙视姜算,骂了两句,也就将事情揭过去了。 “你这样总归是太伤朋友情分了,事先招呼他一声也行啊。” “你也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若是这事儿先让他知道了,还能起到效果吗?即便最后是我胜了,我也无从判断是我真的胜了,还是他刻意容让。” 刘毅不懂生意,见姜算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听起来……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好像也没什么大的错处:“事后道歉,可别拉着我们哥几个。” 旁边有人插话:“对面直接将价格压到最低后,你就没招啦?” “目前没招……居然直接一次性降到几乎不挣钱,这么有魄力,我都有些怀疑了,这是我们认识的赵咫尺吗?明明是如此温和的一个人……莫非是另一位赵公子的手笔?”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目前正在准备银钱,过几日打这价格战,看看对面如何应付,若是应付的手段足够精彩,日后我们其他的铺子遇到这种局面,就也可以套用一二,总归没坏处。”说到这里,姜算挠了挠头皮,“所以今日,渺渺这里我就拿不出许多银钱来支持了,就要依仗各位了……嘿嘿嘿,文韬日后问起,要劳烦各位仁兄帮忙周旋一下。” 姜算这番话一出口,顿时又是骂声一片。 台上那名衣着朴素的女子也在此时宣传结束了她的宋记糕点,下台之前环视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人,然后提着裙摆盈盈一礼,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完全没有商贾身上那些市侩的气息,顿时又赢得了好一片赞叹。 处在人群中的赵微自然将宋洁这番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也是赞叹,自己只是在最初时,将这些事情提过几句,没想到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耍这等小手段,这里如此之多的商贾,也不怕被人戳穿了。 现在这招牌打出去了,后面她想不扩大规模也不行了,前两日她拒绝了自己的帮助,莫非她已经有了什么好主意? 赵晴根本不知道自家哥哥和宋洁之间的这些事情,在一旁则是跟着那群人一起起哄:“宋家姐姐好漂亮啊!她要是来争着花魁,一准是她的!” 确实,腹有诗书气自华,穿着上再朴素,这些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掩盖不住的。 随后就是四大青楼楚馆的姑娘们一个个快步上台亮了个相,简单的做些舞蹈动作,有些擅舞的,则是相对花哨了些,但也只是出现了几息的时间。 最后便是那缺了薛涛的八大行首以各自的方式出场,她们花费的时间略久一些,这亮相也都费了些心思,各有各的不同,是以场下顿时又都疯狂了起来,一个个高声的叫嚷着心仪女子的花名。 这场面也太疯狂火爆了些,现在眼前这群人中,相对理智些的,也都是些读书人,或者有些身份地位的商贾,有点自持身份,不愿行这等举动。 这哪里还像是古代了,活脱脱就是一群现代人在参加一场大型演唱会了,只不过都穿着古装而已。 “岭南才子齐奕赠入云阁柔娘佳作一首!花计百朵!” “长安才子王鑫赠群芳阁子纯姑娘佳作一首!花计百朵!” “山西才子王莽赠入云阁芷菡姑娘诗词五首!花计五十朵!” 这类声音穿插着演出此起彼伏,例如子纯、芷菡这类行首,往往是作为压轴的,此时并未登台,就已经开始有人送花了。 而齐奕和王鑫写的两首佳作也从台上传了下来,供所有人品鉴。 这种行为对在场所有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刺激,尤其是那些豪商,顿时在一旁负责大声报讯的杂役说话都开始哆嗦起来。 “长安富商陈平赏艳来楼牡丹姑娘一……一万贯,花计万朵!” 这声音一出,现场直接炸裂。 “天呐!哥,你听见了吗?” 赵微也有些发木,一万贯……钱多烧心吗?目前大汉太平盛世,一斗米大约十文钱,若用现代的计量单位来看,就是十二斤半的米只用十文,差不多一文钱一斤,拿米价来当基础参照物的话,一文钱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两块钱,那这一万贯……几乎就是两千万人民币了…… 就算赵微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后世应酬时,哪位大佬一开心随手打赏身边小姐两千万的……那不是另有所图,那是典型的缺心眼了,两千万,你把这家店买下来不好吗? 现场的演出都一度中止了,正在表演的姑娘被现场的情况连续打断多次,脸都黑成了锅底,站在台上看着人人都在打听这陈平到底是何来历。 “你每天在长安城吃的米,几乎都是这家的,记得没!” 有些人认得陈家人,此时兴冲冲的跟其他人介绍,一副自己也与有荣焉的模样。 钱希和刘毅也是一脸呆滞,不停用手推着同样傻眼的姜算:“这人好耳熟,你可认得?” “他……他……他是陈现那厮的爹!” “谁?” “没事喜欢勾搭良家妇女的那个!陈现!陈现他爹!” 都在等着姜算答案的那群人都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陈现这爱好在他们这圈子里基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真他娘的,这才是富二代!咱们算个甚?下次赵咫尺那厮再拿这仨字挤对咱,咱可不能理会!他娘的!老子手头有一贯都要笑醒了!” 钱希在这里爆了粗口,刘毅在一旁默默点头,跟这陈现比,自己根本啥都不是啊…… 这中间的插曲几乎都能看成是演出的一波高潮了,只是高潮不是演出者带来的,艳来楼的牡丹姑娘特意出场了一次,专程前来答谢,依然蒙着面纱,冷冷清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很是简单的抚了半首琴曲…… 随着演出的继续进行,后面人们的热度逐渐就缓了下去,才子的赠诗以及富户的打赏,在经过这一笔之后,都有些黯然失色,让那些好事的普通百姓都觉得,一千贯?这么少也好意思拿出来打赏,瞧瞧人家陈员外…… 根据那表演时间和表演的人数来看,这场盛会怕是持续要到寅时(凌晨3点)才能彻底结束。此时赵微和赵晴在这里已经站了半个多时辰,虽然将演出看了个过瘾,但是着实站得有些累了。 “哥,我们去逛逛?站着好累哦。” “逛不是应该比站着更累吗……” 赵晴闻言呆了半晌,才发现哥哥说的好有道理,不过赵微依然寻了棵大树,那里正好拢了一个比较高的石台,便让赵晴站了上去,然后自己则站在她身前,任由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还累吗?” “嘻嘻……不累了。” 赵晴趴了一会儿后,将手按在了赵微的脖子两侧,撑直了身子:“哥你不累吗?” 赵微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没有说话。 赵晴知道赵微是什么意思,吃吃一笑,用那小手在他脖子两旁按摩起来。 “手艺不错啊!” 得了夸赞,赵晴更加卖力,不多一会儿手就酸了,然后就继续伏在了赵微背上。 而石头在一旁不停的盯着赵晴的手和她按摩的地方,见赵晴停下后,噘了噘嘴。 “哥你不打算做两首词捧捧谁的场吗?比如……非非姑娘?” “唔……没兴趣。” 赵微答得干脆,赵晴就笑得开心,赵微根本就是背对着赵晴,看不见她的表情。 “再看一会儿就回去了,若是再晚一些,夫人得生气了。” “你得叫娘!” “是!是!娘得生气了。” 赵晴想起来赵微刚从田阳村回来那晚,两个人在京城里溜达了好大一圈,最后又被马府尹拉住问话,着实折腾了好久,最后夜半子时(晚上11点)才得以回府。 当时赵夫人都已经换了一身劲装准备亲自出门去寻了,樊辉等人拦不住,赵骁是压根就不拦…… 见二人终于回来了,居然对着自己劈头就是一顿骂……当时不仅自己傻了眼,自家哥哥都傻了眼。娘亲何时这样骂过自己啊……平日里不都是骂哥哥的吗…… 娘那么向着你,居然还喊夫人…… 这兄妹二人一边闲聊拌嘴一边看,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就准备返程了,而现在,其实还没有开始真正意义上行首的表演。 “非非!是非非姑娘!” “真是非非!” “终于等来了!” 人群中的呼唤立时吸引了赵微的注意力,不少人将花攒着就是为了此刻的,这一股脑的将手中花送出去的感觉确实痛快至极。 于是乎又引发了一轮高潮。 这兄妹二人也被这气氛渲染的格外兴奋,同时决定看完再走。 然而这一停留不打紧,赵微同周围所有人一样,被孟非非的笛音震傻了眼。旁人都是沉浸其中,有些难以自拔,泪水遮住了面都还有些不自知。 而赵微却是的满脑子一个念头。 这首歌不应该叫做,故乡的原风景吗!!! 天呐……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风(求订阅咯……) 非非的那首曲子在今日之前,只有极少部分人听过,然而即便是听过一遍的,此时再听依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悠悠扬扬,余音绕梁。 在场不通音律的人实在太多,是以他们的评判非常简单,就是好听与不好听。 这部分人,也正因为不通音律,所以没有办法将听曲时的感受细化到具体某个音调上,他们整体感受就是温暖、思念以及淡淡的忧伤。这种与盛会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更是加深了他们对此曲的印象,是以一曲终了,抽泣声和鲜花打赏声此起彼伏。 “……经本次主办方决定,赠曲亦计入赠花之中,是以长安才子赵微赠群芳阁非非姑娘名曲一首,计花千朵……” 话音一落,现场就又都炸开了锅…… 赵晴一瞬间就将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就这么看着眼前面露苦笑的赵微,怔怔的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远的会场里,钱希使劲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越发的恼恨为什么刚才没有把赵微给拉过来。要是这曲子给的是渺渺…… 这里认得赵微的人不少,李新、苏略、渺渺等等,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知道了,有些人则是现在才知道,但大概都是同样的情绪。 “哦……是他啊,居然连作曲也会。” “一首曲子而已,前两日我们已经听过了……” 王伦王莽的面色很臭,大概有一种对方用了同一种方法扇了自己两次耳光的感觉。 “这就是作弊!这明明是她准备好的节目,怎么可以算作赠花?” “无妨无妨……这种流传千古的名词名曲,他还能不能做得出来都难说得很了,更别提这样送人了……” “哥!” “哥?” “嗯?” “这曲子真的很好听啊!” 赵微看着赵晴有些澎湃难以自制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确实很好听,也是自己很喜欢的曲子,但是……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这里有第二个穿越者。 第二个……穿越者! 赵微整个人是木然的,这大概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给他冲击最大的一次,若是还有一个穿越者,那会是谁?为什么这曲子并非自己送给她的,她却非要如此广而告之? 到底有何目的……莫非是那李知耻?难道他也是穿越者? 有必要和她聊上一聊了。 “莫非你是……”边上有路人指着赵微,脑中正在回忆。 赵微赶紧拉着赵晴和石头,扭头就走:“不是,你认错了。” “怎么了呀,哥。” “现在不走,待会儿怕是麻烦要大了。” 果不其然,在芙蓉园这灯火通明的照耀下,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他来。 刚才非非用赵微的名义给自己赠花的行为,着实帮赵微出了一个大大的风头,他这个长安第一才子,平时没事就喜欢在街上溜达。长身而立,慢慢悠悠,拿把黑伞,身后坠着一个小黑丫头,如此明显的特征,对他有印象的人着实不少。 但是那些诗词虽然脍炙人口,毕竟只对那些读书人的冲击更加大一些,越有文化底蕴,就越有冲击力。 现在这曲子可不一样,音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可以跨越文化素养跨越年龄阶层,在身体上直接呈现一种非常直观的感受,那就是是否好听,属于典型的雅俗共赏。 好在这些认出他的人,并没有围拢上来,只是恭恭敬敬的朝赵微拱了拱手,施了一礼。 赵微松了口气,站定还了一礼。 “哥!这里有人向你施礼。” “哥!这里还有!”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赵微施礼,赵微则只好同样不停地还礼,一路下来,肩膀都酸得不行。 大概这就是古代和现代的文化差异了。 赵微想起了刚才会场里见到的那种疯狂景象,人人都只是坐在座位上呐喊,但是没有人冲到台上,更没有人跪下求亲或者跑上去强吻。 那自己刚才,纯粹是过度担心了,眼下这些路人即便认出了自己,也没有一拥而上,想来更不会把遇见自己当成是一件谈资或者是朋友圈里的素材。 “哎!第一才子朝我施礼了!” “……他也朝我施礼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路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唉……好吧……自己又想岔了。 “哥,这里!” 赵微不疑有他,朝着赵晴的方向就行了一揖,结果发现赵晴双手交叉撑在身后,轻仰身子微微摇摆着,笑嘻嘻的面朝着赵微,大咧咧的就受了一礼,面上很是得意。 “公子不必拘礼!” 赵晴面容一肃,连忙摆手一本正经的要去搀赵微直起身子来。赵微两眼一瞪,赵晴就嘻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走在了前面。 回去的一路上,赵晴一会儿蹦一会儿跳的,根本不好好走路,时不时还倒退着走两步。不过嘴巴却是没停,一直在赵微耳边叽叽喳喳,显然那兴奋的情绪还没能缓和下来! 赵微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心思全没在赵晴身上。 “哥!你不是说没兴趣吗?哼,悄不吭声的,曲子都写好了!骗子!” “哥!” “嗯?”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她!” “啊?想谁?” 赵微看着赵晴此时的表情,突然好一阵头大,但也反应了过来:“是在想起其他的事情。” “哼!”赵晴撇过头去,嘴里嘀咕了一声:“骗子!现在都听不到我说话了,以前你都不这样的……” 赵微失笑,看着抿着嘴,却把下嘴唇刻意外翻,满脸委屈模样的赵晴,摊了摊手:“那曲子真不是我写的……” “你看你不是听见我说话了吗!刚才装没听见……” “……” 这种时候不要搭理她,直接带她吃好吃的就行,这招用在赵晴身上屡试不爽。 三人回了长安城后,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礼泉坊,将那干果、蜜饯、点心买了整整一盒,还找了间铺子点了份宵夜,祭了祭五脏庙。 进了府门,也只比上次略早一些,赵夫人就守在门口,见门被推开,面色不善的盯了一会儿赵晴后,眼神一转,柔和了许多,朝赵微点了点头。 赵晴吐了吐小舌头,踮着脚尖就一路又走又跑的回了闺房。 娘以前都不这样的…… 一定认为是我撺掇的哥哥,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唔……还是算了,哥哥和娘好像之前好像不是很和睦,现在似乎好了许多,我还是莫要多嘴了。 赵晴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接受着燕子的服侍在一旁梳洗。 看哥哥当时那表情,显然是也没料到对方居然刻意把此事宣扬了出来!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好女人,为了一个花魁的虚名,就这样把哥哥架在火上烤。 “燕子,你说,听山池上会有好姑娘吗?” 燕子的回答让赵晴深感赞同,说那里的女子命苦,她是信的,说那里有好女子,她是决计不信的。 “小姐怎会问起这些?” 燕子是有些纳闷的,自家小姐平日里天真单纯的很,别人说什么几乎就信什么,很少去质疑,虽说随着主母处理封地的事情后,小姐有些不太一样了,但……其他时候,几乎还是原样的,怎么此时…… 燕子手上一边动作,一边打量眼前这个欲语还休的小姐,可爱的眼角中竟然多了几分柔媚,莫不是小姐相中哪位公子了? 此时的赵晴根本没关注到燕子,仍然自顾自的出神。那群姐妹说得没错,让我多留心哥哥身边的女子,不然哪天哥哥就被人抢了去,这非非今日如此做派,定然不是好人了! 哼! 这件事情必须告诉晋阳姐姐才行,刚才一提起,哥哥就岔开,哥哥肯定听她的话。 那石头也是,一个小丫鬟,这样被哥哥宠着也不怕折福吗?哪里还像个丫鬟了,那么坦然的就受了下来。大晚上吃宵夜哪里有去吃油泼面的……肯定是带她去吃的。 赵晴小嘴一噘,面露得色,哥哥你嘴上不说,就以为我猜不到吗? 燕子将她的神情看在了眼里,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念头。 而另一边,则是石头在服侍着赵微,今天的石头也有些古怪,时不时的就把手按在了赵微的脖颈两边轻轻按摩一番,嘴里吐出的气息却不甚好闻,显然是刚才吃多了。 “吃不下就吃不下了,把自己都给撑坏了。” “食物可不能浪费。” “那是你以前饿狠了,现在又不会饿肚子了,没必要的。” 石头“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显然是不赞同的,只是不顶撞而已。 “要不要给你揉揉?” 石头愣了愣神,看着少爷的眼睛,又望了望自己的肚子,雀跃着就跑去赵微的床上躺了下来。 赵微看着她此时的神情,不由得失笑,竟是和赵晴一模一样的。 这一主一仆就在这深夜里,身份对调了,赵微轻轻的搓了搓手,将手心搓热了后,隔着她的肚兜就按在了她的胃上。石头很享受,轻轻的闭着眼睛。白天少爷属于别人,可到了晚上,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刚才舒服吗?” 赵微有些疑惑:“你是在问自己吗?” “石头是在问,刚才给少爷按摩时,少爷舒服吗?” “舒服的。” “那跟晴儿小姐比,谁按的更舒服呢?” 赵微不由得一掌击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这小丫头是在吃自家小姐的醋?是在吃醋吧? “莫要说话,好好躺着,你俩没可比性。” “就是单问舒服不舒服,怎么会没可比性呢?”石头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懵懂好奇。 “你这是跟谁学的,管别人做什么。” 石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幼悟姐姐、晴儿小姐、宋姑娘、非非姑娘,好多人啦,石头都有学的。” 赵微好一阵头痛,十二三岁的少女都是这样吗?还是就她这样?赵微叹了口气,回忆自己差不多岁数的时候在干些什么,皱眉思忖了好一会儿后,发现好像自己跟她也差不多……学其他人的穿衣方式,学其他人的说话风格。 好吧……成长期,真不知道有没有叛逆期…… “少爷~” “嗯?” “你还没回答石头呢。” “她是她,你是你,两个都舒服,但是感受不一样,所以才说没可比性,不要什么事情都要学,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去比,你要看看你想要什么,你在乎什么,自己想要的得到了,在乎的也得到了,就行了,不要管其他,那样会很累的。” “是这样的吗?”赵微说的很多,石头很懵懂。 赵微用手指在石头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当然是这样的。” 石头“哦”了一声,轻轻闭上眼挨了这记脑瓜崩,想着自己凌乱又琐碎的心事,感受着肚皮上传来的那股温暖,竟是沉沉睡去了。 赵微有些无奈,想把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结果刚抱起来,她就顺势搂住了自己的脖子。 夜还是有些清凉的,而且并不十分安静,远远的似乎都能感受到城南芙蓉园里的喧嚣声。 现在怕她着凉,三两步就用脊背撞开了她的屋门,将她放下时,她的手臂居然不松开,赵微只好躬着腰,伸手去掰开她的胳膊,这一掰之下,竟是没掰动,然后赵微立时也就明白了过来。 “好的不学,瞎胡闹都学来了。” “嘻嘻……” 赵微看着她这副调皮模样,有些无语,完全就是赵晴的神情嘛! “行了,快睡,等你长大了,还愿跟我一起睡,我就不拦你了。” “哦……” “晚安!” “晚……安……” 赵微轻掩房门,退了出去,然后抬头就看见了赵晴那边阁楼上,柔和的月光正挥洒在一个姑娘身上,不是赵晴又是谁来? 这小丫头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主意,赵微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天孟非非说的细节比较难判断李知耻是否是穿越者,需要了解更多一些。若是,麻烦事情就少了一桩,若不是…… 需要弄死他吗? 赵微有点拿捏不定,穿越者都是个随时引爆的雷,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是超然的,是上帝,这样就有可能蔑视规则,这样的人太不稳定了,自己写了那么几首诗词,等同于是个明面上的靶子了。 这样太没安全感,还是需要先找到他,再做打算。 今天总的来说,有这两个姑娘陪着,心情还是不错的,就是……似乎越来越难应付了。 赵微想着想着,念头就偏了,赵晴今日那吃醋的模样,俨然自己是他的私有物品似的,这以后自己要是搞对象,她俩掐起来了………… 赵微不太敢想,简直就是噩梦。 然后,赵微就真的做了这样一个噩梦,梦里面,自己把赵幼悟、赵晴、石头、宋洁还有非非一并娶了,然后这五个各有各的想法,一个个都特别有主见,为了屁大点事闹了起来后,就开始要自己选边站……无论站哪一个,另外四个就要闹离家出走…… 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然后赵微就醒了……天还没亮,赵微很困,但是已经睡不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曲相见欢 太平盛世,长安城并没有宵禁一说,此时夜已深,唯一的动静便是五城兵马司的更夫和巡城皂役。 长安已经睡下了,但是芙蓉园却仍然在狂欢。 这场齐嵩组织的盛会宏大无比,园子里更是一些不乏生意头脑的人,也不管凤鸣九天会场那里的节目是否好看了,径直回家将吃饭的家伙都取了来,在这里支起摊位,园子里那些原本的侍卫看守并无阻拦,只是勒令他们必须清理干净自己铺开的地方。 这些小摊贩们有样学样一个个陆陆续续的也就将摊子都摆了起来,有酒水瓜果,也有各色糕点,种类比会场上送的那些还要繁多。 还有些相互中意对方的年轻男女,根本不在乎这里的盛会,只是贪图这里是皇家别苑,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进来赏玩,是以相约在此,寻了个幽静处,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有这样的人在,自然就有些有头脑的摊贩投其所好,卖些同心锁之类的吉祥物件,或者干脆就是些只写好话的卦签,有人来了,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一阵吹捧,总之是让你心甘情愿的将银钱掏出来。 还有些卖祈天灯的,时不时的自己就点起一两盏来,将其放飞,吸引路人过来写下他们的心愿。 饮曲池畔除了那些超然物外的书生在上演那曲水流觞,也有一些摊贩卖些短烛台和一些纸船,点亮它们后,将它们置于水中,让它们自行飘荡。 最为热闹的,自然还是那被称为凤鸣九天的露天舞台。 孟非非带去的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演出高潮,不过她原本并不是第一个演出的行首,不知怎的就被调至了第一个。 基本上是每十二三个节目后,就有一个行首登台,待非非表演结束,至此已经又有三个行首完成了她们的演出,现在登场的便是红袖招的渺渺姑娘了。 “这节目有些寻常呀!” 其实不止钱希这么想,姜算刘毅等人的念头一般无二,唱功不及子纯,舞技身姿跟芷菡比起来都略逊一筹,更别提靠舞姿闻名的可兰了,此时演出上再不想些新奇的点子,他们即便想捧,也是有心无力。 “哎哟!快瞧!” 也不知是谁呼唤出声,众人闻言纷纷凝神望去:“渺渺哪去了?” “那个就是渺渺!” 钱希一愣,略一打量,大笑道:“那就是个老头,莫要诓我。” 然而下一刻,钱希就看见渺渺轻轻一侧身,直接就换了另外一副面孔,而刚才那苍老的声音同时也变了回来。 竟然是一人化了两副妆容,然后分饰两角! 一幕过去,转场的时候,幕帘拉起又打开,竟是一个陌生妇人走了上来,扮演的便是刚才渺渺那角色的母亲。 “渺渺姑娘哪里去了?” 台下众人不明所以,我们是来看你的,结果你就只出场那么一会儿吗? 然后下一刻,这妇人一侧身,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台下顿时嘘声响了起来,他们有些失望。 这出剧目简单至极,其实就是一个女子看中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书生,死心塌地的就是要嫁他,而她爹娘不同意,最后这女子煞费苦心说服爹娘,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里面一共四个角色,但是谢幕时,居然只有渺渺一人出场。 只见她吐了吐俏舌,迅速一福,颇为可爱:“一人分饰四角,所以故事就有些不大好,希望诸位公子不嫌弃,渺渺拜谢。” 这句话仿佛水入油锅,瞬间就炸了起来,然后众人才纷纷努力回想。 姜算很是得意,笑道:“我刚才就发现他们身高竟然差不多,我说都是渺渺姑娘你还不信。” 边上也有一人插话:“我也发现了,只是不说出来,怕事先说破的话,起了反效果。” 钱希看了看这一唱一和的二人,翻了个白眼:“马后炮谁不会!” 这三人嘴上说着,钱希却是没忘记吩咐一旁亲随过去打赏:“在下的情况你们知道的,经商这种事情,老爹不让,钱还是有的,文韬可是我等好友,我们可答应他了要助渺渺一臂之力的。” 话音刚落不多久,那般舞台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长安钱希公子赏红袖招渺渺姑娘一千贯,花计千朵!” 钱希抛砖引玉,其他人紧跟其后,很快渺渺获得的花朵就超过了八千朵。这结果着实也让钱希等人有些出乎意料,距离牡丹的一万朵只差不到两千朵。 钱希等一众富二代都把目光望向了姜算,姜算讪笑一声:“真拿不出来……放心,我去找找人。” 节目仍在继续,而姜算不多一会儿就回来了,笑嘻嘻的冲钱希等人挤了挤眼睛,不管他们怎么问,就是不开口说话。 而会场的另一边。 “老爷,怕是不妙啊!” 被叫老爷的人正是陈平,此时他就坐在艳来楼那一片的一张小方桌上,桌边能坐四人,却是有三张凳子都是空着的,有人要来坐下,也都被陈平身旁的管家打发了,是以空在那里,还是挺惹眼的。 陈平剥了个枇杷丢进嘴里,然后抿了口茶后,才悠哉悠哉的回道:“无妨,就算再有心意,也到不了一万朵花。” 那管家却是砸了咂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不说就别再这里碍眼。”陈平眼睛盯着舞台,嘴却是冲着那管家在说话。 “老爷这次……代价太大了啊,那可是一万贯,家中拢共也拿不出几个一万贯来……” 陈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他,而是又剥了一个枇杷丢进嘴里后,拍了拍手,才好以整暇的对着那躬身立在一旁的管家说道:“钱多了,堆在那里只能看着,有什么用处了?指不定哪天惹到不该惹的人,就什么都没了,这一万贯,值当。” 这管家听到这里,愣了愣,当即也就住了嘴,没再追问下去,花在青楼妓女身上,钱花得值当?若不是老爷糊涂了,那必然就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些事情老爷没告诉自己,必然事关重大,那自己就无需再操心什么了。 陈平此时反而笑了起来:“怎么不继续问了?” “老爷想说时,自当会告诉我等的。” 陈平笑着拿手指了指他:“这里人多嘴杂,过些日子,事情有了起色,自有用到你的地方,届时会与你分说的。” 这主仆二人这里正说着话,舞台那边又开始一连串的喊话,此时却没什么人再打赏了,都是些书生才子的赠诗,但这个规模却很是夸张。竟是一连近十首佳作都赠给了渺渺,而那些普通的诗作也有数十首,使得渺渺名下的花一下就超过了九千朵。 “老爷!” 陈平面色却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抬手示意了一下:“无妨。” 那管家却知道,老爷心中也甚为紧张,此时他左手上那串珠子已被他扒拉下来,用右手不停的盘着。 老爷一开始就赠一万贯,虽说先声夺人,但是……此时追赠,只赠一千就显得落了气势,再赠一万……再赠一万……老爷口中的事情,值不值得再赠一万? 刚才渺渺的赠诗源源不断,但都是些普通诗词了,若想超过一万朵,即便是普通的诗词,也得再写几十首才行,当真有人再喜欢她,要赠诗给她,靠毅力写几十首……陈平不信会有这种人做出这种事来。 终于,陈平望着不远处天边升起的一盏盏祈愿明灯,心中松了口气。 渺渺花朵的数量不再增长了。 而且……马上就要轮到牡丹姑娘的表演了。 不过这牡丹姑娘……看完她的表演后,陈平有些头痛。 参赛只有七位行首,牡丹的表演次序排在第五,属于最好的位置了。而她……平日里隔着面帘也就罢了,毕竟有些人就喜欢这调调,今日这种氛围下,你还一副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不是难为我么? 好在也还是有些人稀稀拉拉的打赏一些,或是赠些词作给她,一下把和渺渺之间已经不多的差距又拉大了一些。 不过这个时候,不远处入云阁那一片,却是有个比较嚣张狂放的声音响了起来,陈平抬眼望去,竟然是个少年郎。 “如此盛会,本就该是风雅之事,竟然被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市侩商人搅和了,吾辈读书人岂能容他得逞?诸兄,让他们见见我们读书人的风骨!再加把劲!” 然后陈平就看见有人送了一沓笺纸上去,佳作没几首,胜在普通诗词数量多。 顷刻间,竟是反超了! 管家开始着急,而陈平也有些坐不住了。 “老爷……再赏一万朵?” 陈平心情很糟,一通骂后,舒坦下来,冷静的训斥道:“有多少家底往这里头砸!一千一千赏,比渺渺高就行!” 不出陈平所料,当上方报出自己又赏了一千贯后,耳边听到的不再是起初砸下一万贯时的赞叹声,而是那群富家子的哄笑声。 “他怂了!哈哈!” “再来一万贯啊——” 若是这群富二代的爹娘在此,可能认得陈平,会给他几分薄面,此时一群年轻人哪里管你是谁,一个个只觉得自己打了胜仗,心中快意得很,嘲讽的话是接二连三,基本都是在撺掇他再砸一万贯。 陈平虽然恼恨,但毕竟不是争勇斗狠的年轻人了,哼了一声,努力的将心神集中在舞台上,不去理会那些嘲讽。 和一群年轻人置气,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陈平这一千贯下去后,牡丹大约有了一万两千朵花,而渺渺只有一万一千朵,仅多了些零头。 毕竟砸钱快,写诗慢,一直持续到入云阁的婉婉登台,渺渺也才堪堪追到了一万一千五百多朵,距离牡丹还有不少距离,之前口出狂言的少年郎此时也有点写不动了。 “知序,帮帮小弟。” 王伦斜了一眼王莽,不想搭理他,刚才过来那人就是撺掇几句,你就跟着起哄,还拉着这么多人一起。 “稳重些!争这些有何意义?” “今日开心,就是玩闹一番么,芷菡注定排不上了,才两千朵,而渺渺可以啊,起初陈平的气焰我就有些看不过眼了,此时恰好是个契机,若是作诗胜了这富商,也必是一番佳话,届时太……” 王莽口中的“子”字只发了一半的音就被王伦伸手挡住了:“莫要说了,人多嘴杂。” “纸来!” 终于,在王伦的相助,以及其他几名书生绞尽脑汁东拼西凑下,渺渺的花朵数量成功在可兰登台前一刻,再次反超。 王莽此时很是得意,因为只超过了十朵花,也就是一首诗。而这样一首诗,只要韵脚对就行了,不用管意境词藻什么的,这种烂诗真的就是随手就能写出来,而会场的人居然会给它们算作诗词了! “再来一千贯啊!” 不止王莽此时一点书生基本的气质消失了,不少书生都觉得这次自己必然是赢定了,也跟着放下了端着的架子,哄笑起来。 陈平紧咬后槽牙,不为所动,要让艳来楼能在这平康坊地位超然起来,就必须助她们拿到花魁才行,只有拿到花魁,这艳来楼才能成为信息的汇集地,才能入得了贵人的法眼…… 那……就只有最后一刻打赏一千贯反超,才能奠定胜局了! 我就不信,今日这花魁,还能被其他人拿了去! 此时不仅陈平如此念头,其实王莽也是一般无二,之所以现在正好多十朵,就是他刻意计算得来。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因为他们发现,他们忽视了一个人。 “……下面是今日盛会的最后一个节目,表演节目的是群芳阁的可兰姑娘!一曲相见欢,词作者,赵微!千古名篇一首,计花千朵……” 王伦和王莽,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笼上了心头。 似乎……有些不妙。 可兰尚未开始,而会场里的一些杂役就已经开始分发这首《相见欢》供诸人鉴赏了。 接着出现了今日以来难得一见的安静场景。 这安静的气氛有些诡异,而可兰也耍了些小手段,此时刻意不上台,就是要让这首词再发酵一会儿。 不少还没有看到词作的人都在纳闷,但心中也在暗自揣测到底出了何事,莫非跟那首词有关? 令人窒息的安静没能持续多久,就开始有人叫起好来,只见此人一脚踏在地上,另一只脚则踏在自己刚在坐着的长凳上,一手拿着笺纸,另一只手拿着酒杯,酒杯里的酒水因为他身体有点难以遏制的颤抖时不时的洒些出来,溅到了桌上,也溅到了一旁的友人身上,但是这时他们都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心中和他是一样的情绪。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何其有幸!此生竟能看到如此词作!如此词作!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哈哈哈——” “无言独上西楼……无言独上西楼!!” “哈哈——” “牡丹!牡丹!” 这人嘴里时而喃喃,时而嘶吼,神情有些癫狂,犹如醉酒。 “玄感,你醉了!快坐下!” 而玄感根本不做理会,仍然是一边笑一边吟诵。 “月如钩……月如钩?哈哈——那日正是月如钩!” “玄感!回来!” 这人不理,拿着笺纸一步步往会场外走去,而原本挡住路的人群也被他吓到,不由自主的都让开一条道来,而他的声音也终于逐渐远去了……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锁清秋啊……” “锁……清……” 第一百一十四章 震惊世人的词作以及烂尾的花魁选 被称作玄感的这名书生一直坐在陈平不远的地方,此时突然起身离场,也使得陈平被人注视了一番。不少人的情绪其实和这叫玄感的差不多,只是没有他那么强烈,但轻轻默念吟诵之下,那种深深的无奈寂寥之意依然是扑面而来。 南唐后主李煜的这首词算得上是婉约词的代表作了,在他失了帝位被囚之后,虽然衣食无忧,某种程度上来说,平时……还算自由。 但……他曾经毕竟是皇帝……那种失意,寻常人怕是难以感同身受,而他,就能凭借他的寥寥几笔,让别人体会到他当时的情绪。 可这个世界,没有李煜这个人。 随着玄感的离开,凤鸣九天的会场逐渐开始躁动起来,一个个或因能够看到这样的词作而激动,或因沉浸了进去而忧伤,自然也有些完全体会不到意境的大老粗在一旁高声的催促。 “可兰姑娘怎么还不出场!” 舞台旁的杂役也随着呼唤了两声,却是没人出现。 被震得头皮也有些发麻的王伦和王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对视一眼,醒过神来,赵微赠的是可兰,而不是牡丹,原本惴惴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其实不仅王莽王伦等人这般作想,陈平的念头也是一般无二,仅仅是一首词而已,即便是千古名篇,那又能如何了,与大局无碍。 与大局无碍! 可兰终于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中,步履款款,袅袅娜娜走上台来,看着台下众人都望向自己,心中很是满意,刚才那点小手段,做得很是值当。 那自己今日……可算是得天之助了! 评选花魁的方式竟有这诗词一项! 可兰望了望一旁挂起的木牌,牡丹的名后,“万”字木牌一个,“千”字木牌两个……不知道,手中剩下的那些,能不能追赶得上? 若我能夺了这花魁…… 若我能夺了这花魁,我应该就会比现在活得更加好一点。可兰攥了攥笼在袖中的手,应该会……应该会的。 “可兰姑娘?” 边上的杂役小声提醒,将出神的可兰唤了回来。 可兰丝毫不显尴尬,拢了拢鬓间发丝,大大方方的一笑,盈盈下拜:“之前有公子赠诗给可兰,令可兰心旌荡漾难以自持,是以晚了些登台,还想诸位公子能够原谅则个。” 可兰容貌出众,但她更诱人的地方便是她那窈窕优美的身段,此时身着薄纱,轻轻的滑落在肩膀的两旁,两臂和双腿在朦朦胧胧间可以看见,不粗不细不肥不瘦,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台下的众人努力想要看仔细些,却又看不真切,这早就让底下那群狂蜂浪蝶心痒难搔了。此时她这一番软软侬侬的话讲出来,哪里还会有人在意她登台晚了片刻? 坐在群芳阁里的可兰支持者们,更是大声附和,让她无须在意,只管好好表演便是。 可兰却没有接这话茬,而是再次盈盈一拜,轻启朱唇笑道:“今日这位公子,赠予可兰的并非只有一首诗词,可兰初时最喜欢的便是那相见欢,但是词作瞧得多了,觉得这也喜欢,那也喜欢,一时也拿捏不定该表演哪一首为好,不如诸君帮帮可兰,可好?” 话音一落,可兰便拿出了一直捏在手中的笺纸,数量不多,显得很薄,之前一直捧渺渺的那群书生中顿时有人笑了出来。 虽未说话,但那意思不表自明,他们赠给渺渺姑娘的都是厚厚一摞,而这?这才几首? 可兰微微一笑,望向了刚才发笑的方向,眼神中有了种古怪笑意,王伦和王莽心中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这种神情……前几日在那非非面上是见过的。 那杂役接过了可兰手中的笺纸后,随手翻了翻,虽不识字,也知落款长什么样,而这笺纸上却只有娟秀的字迹,便问道:“不知是何人所作?” 可兰此时下意识的望向了赵海的方向,她早就留意到他了,一直隐在人群中,很是安静,不参与任何的争斗,只是那样默默的欣赏着场中的表演,很显然,他是在等人。 那他……等谁呢? 可兰默默叹了口气,今日要多谢你,可……我并非是你的良人啊…… 你……也不是我的。 “是长安第一才子,赵微赵咫尺所赠。” “又是他。” “嗯,又是他。” 可兰将词作递上后,舞台后一旁统计花朵的杂役呆了一呆。 这里评选诗词的杂役并非什么大儒,也非什么正在寒窗苦读的学子,而是齐嵩请来的两个岁数并不算小的读书人,因为家中生活所迫,早早放弃了读书出来挣钱养家,各种儒家经义他们可能不如那些学子们耳熟能详,但是被生活和岁月蹉跎过的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东西人们会喜欢,什么样的不会。 眼前他们手上拿着的,都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绝妙好词! 若说今日,他们见过的词作,怕是比他们这辈子的都要多,但是往往是百首中难挑一首入眼的出来,是以刚才王伦王莽等人刚刚将诗词送上来时,着实让他们眼前一亮,很快就评了很多首佳作出来。 可是……之后就又都是些滥竽在充数了。 但是这个……但是这个…… 正当壮年的两个人手都在不停的颤抖:“俱是千古名篇……” “齐员外,此事实在太过难以置信,需要在下当众诵读,由众位品评,若是仅我说是千古名篇,一下便是如此多首!怕是……怕是难以服众,以至于给你招来祸事。” 接着这些词作就引发了齐嵩的好奇心,然后伸手接了过来,与此同时,一旁场内已经再一次鼓噪了起来。 齐嵩赶忙吩咐一旁杂役上台打打圆场,然后快速翻阅起这些诗词,结果也是被震得半晌回不过神。 齐嵩神色复杂,他想起了和艳来楼的约定,想起了那位贵人的承诺……想起自己在长安城中跌跌撞撞却始终不得其法难以融入…… 眼下是个机会了,自己帮了李纲那么多次,他却总是忽视自己,自己总不能饿死在这里啊!自己只要让艳来楼夺得魁首…… 只要让艳来楼夺得魁首就好…… 齐嵩望向了高挂着的木牌,牡丹第一,渺渺第二。而非非跟子纯,虽说分列三四,那花朵的数量却和前两名是天差地别,自己已经将最容易夺魁的两位行首分别排在了第一位和最后一位了,如此糟糕的两个表演顺序! 居然这样都能让自己如坐针毡…… 赵微!赵微! 齐嵩又想起了之前和李新相处时,他似有似无意对自己的提点。 “……家父可说过,莫要和赵微唱那对台戏,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上元节那事情,你也是在场的……” 齐嵩咬了咬牙,望了望手中诗词,自己若是直接将它们按下不表,必是牡丹夺得魁首了,可这样的话…… 可这样的话…… “齐员外?” “嗯?” “是否需要在下上台当众诵读?” 齐嵩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这个最为关键的决定:“去吧,若大家都认为是千古名篇,那就把花朵如数加上!”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仿佛经历一场大病,腿脚有些发软,此时的齐嵩,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期望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完全被动的等待着这未知命运的宣判……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那名评词的中年管事声音洪亮至极,而台下的人则干脆再次目瞪口呆起来,不为其他,只为这一连串将近二十首词作念将下来…… 他们的脑中大概就一个反应,莫非此时是在梦境中吗……我耳中听见的,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长久的寂静。 即便有人麻了腿脚摔倒在地,那声噪响发出时,那人都觉得有些羞愧,因为自己破坏了这份寂静。 此时的夜已经非常深了,正是天亮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天上的繁星都已不见,而原本缺了一块的月亮也昏暗了起来。这名为凤鸣九天的露天舞台却是灯火通明,边上有早起的鸟儿飞过,看看这里是什么吵了自己的睡眠,结果灵巧的偏了两下头后,却只能看见一大片鸦雀无声的人…… 奇怪的人类啊…… 陈平并非不学无术之人,相反也饱读诗书,此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木,浑然忘了要捧牡丹这件事情。 王伦和王莽对望一眼,心中浮现出了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你能写出一首这样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出来,可怎么可能一下写出这么多首来!这怎么可能! “我没有听错?” 王伦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都是赵微所作?” 王伦默默的点了点头。 而场中在窃窃私语声出现了后,终于开始鼓噪了起来。 “可否再念一遍,很多都未曾记得!” “下面是可兰姑娘的表演时间,需要各位选一首……” “表演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能否再念一遍,不是要我等品评吗?都未能记得住,如何品评!” 这时那中年管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也是被诗词震得失了神,竟然是一首接着一首直接就念了下来,当即准备开口再念一次,底下又有声音传了上来。 “稍待!稍待!可有纸笔?容我记录!” “容我片刻!” “且慢!” 待这些人都翘首望着自己之后,这一次,他才抑扬顿挫的,用每首词牌不同的断句跟发音方式,将它们再次念了出来。 这一次念得缓慢,间隔也长,于是他就时不时听见底下传来的声音。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上一句你可记下了?” “哎哟!忘了!光记得这一句了!” “当年不肯嫁春风后面是什么?” “无端却被秋风误,你这什么记性?” 边上另一边也有人做着同样的事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多情自古伤离别……我为何写不出来!” “……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涯何处无芳草是上阙的结尾,下阙才是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你记岔了!” 在众人终于都将这中年管事念的诗词记下了后,这管事才悠悠开口:“这些都是赵公子赠予群芳阁可兰姑娘的,对其算为佳作还是名篇,有些拿捏不定,需要诸位共同给出意见来……” 而此时场下众人才算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念词的真正目的,各自都有些面面相觑。 钱希在一旁叫道:“当然是千古名篇了!你们这些人真是好墨迹!” “诸位可有疑义?” 台下书生面面相觑,不少人都把目光瞟向了王莽这边,若是无疑义,毫无疑问,可兰就是那花魁了!而王莽此时也总算明白了,前两日那些人在赵微跟前抬不起笔的原因! 此时自己心中即便想跳出去否认,却也有些不敢了…… 渺渺……渺渺是谁?我不认得她……赵微赢了那富商,我又有何损失了? 对……我这念头没有错…… 而陈平那里,管家也在望着他:“老爷……这近二十首,再加上其他人的打赏和赠诗,怕是有两万朵花了……” 陈平紧咬牙关,却是不敢张嘴,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出手就是近二十首千古名篇…… 自己若是再打赏一万贯,他又写出十首来那可怎么办!此时进退维谷,可是打赏银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一篇普通的都没有……竟是一篇普通些的都没有!之前会场那些传来的佳作都算些什么?! 陈平不敢赌,陈平都觉得这不是赌了,而是直接在拿鸡蛋碰石头。 不明智! 管家看出了陈平心中的犹豫,有些弱弱的开口:“排在第二名……这艳来楼,也算是把名声打出去了吧……” 是!也算打出去了! “走吧!就这样吧……” 说完,竟是直接起身,再不看这结果。殿下,非我不愿。一万贯,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安静了许久的鸣凤九天舞台上,旋律终于又响了起来。可兰也在诸多行首异样的目光中,一次又一次的登台,一次又一次的唱着不同的词作……然而此时还有心思去听可兰歌唱的人,又能够有多少呢? 她的唱功,真的很一般啊…… 此时的她……可已经是花魁了……而她,也有些忘形了。 四大楼里的众多姑娘此时却是纷纷摇了摇头。 她们并不是一个对花魁之名无所谓的观众,她们也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可兰,她们也期望着今日可以有那么一个好些的排名,她们也希望自己日后不用被人呼来喝去,她们也希望日后可以不用委曲求全…… 可是…… 用心准备了月余时间,若是败给了子纯败给了非非,甚至败给了渺渺她们心中都无怨言……可此时…… 台下那些大老爷们是根本不看你表演的好坏如何的…… 只看你……能不能勾搭住一个愿意陪你的人,就像那可兰,就像那赵微…… 若是那些词都是赠给我的…… 心中存了这些念头,嘴上虽然不曾表达什么,但行动上…… 于是她们根本没有等散场,而是三三两两的自行返了回去。不论主办那边的一些杂役怎么呼喝,没一个姑娘搭理他…… 开始兴奋与喧闹,到最后却略显意兴阑珊,这些姑娘们成功用心中那份不甘和怨念,影响到了周围的其他人,让那些依然沉浸在赵微诗词里的人觉得十分别扭。 然后他们也都反应了过来,这……还是花魁选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迫当宅男 赵微醒得早,那个时候天才蒙蒙亮,自己简单的梳洗一番后,担心在院中锻炼时动静大,吵醒了石头,就出府跑起步来。 这算是赵微头一次出了府门晨练,清晨时的长安城别有一番风情,周围雾蒙蒙的,有着独特的一种清新香草气息。 “赵公子!” 赵微抬眼望去,是个陌生人,只见那人顶着好大两个眼袋,满脸疲累的样子,此时却是格外兴奋,朝自己连连拱手作揖,赵微笑了笑,便也停下来站定回了一礼。 接着自己一路小跑,一路就都能遇见朝自己施礼的陌生人,有些还会笑着跟赵微寒暄两句,大概就是“吃了没”或者是“赵公子莫非是在晨练”之类的话语。 当然也有很多不认得赵微的,见同伴朝他施礼后,就会问起此人是谁,得了回复后,面部表情就格外精彩,也是赶忙朝赵微施礼,然后就拉着自己的同伴问这问那。 赵微此时那古怪的感知能力虽然正在逐渐消退,但依然可以听见后面那几人的对话。 “啊呀!他就是那赵微?你是如何识得的。” “我与他神交多日,寻常时分也经常能在这街道上遇见,时常会打打招呼,不过今日他只有一人。” 赵微听见这人开始在这里吹牛皮,也觉得有些想笑,果不其然,他的同伴也是连声赞叹,然后就又问起:“以往他也这般?” “他这样确实头一次见,莫非有人在追他?”赵微能够感觉到他扭头朝自己来的方向看去,“没人啊。” “非常人行非常事,何德何能啊,居然有幸能遇见他,可惜没能多聊两句……” 赵微距离他们越来越远,逐渐也就察觉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了,不过迎面就又遇到很多类似的事情,越往城南跑,就愈发的多,但他们所聊的内容却是差不多的。 不过有些话赵微也听不懂,“一夜之间十几首千古名篇”,这句话是何意? 渐渐地,赵微就已经没办法锻炼了,很显然芙蓉园那场盛会的结束比自己预估的还要晚上一些,此时大量的人正好从芙蓉园返程回来。 “咫尺!”是钱希,此时掀着马车车帘,满脸的亢奋,“现在应当是大汉第一才子了,失敬失敬啊!” 赵微自然是一脸莫名其妙,钱希则是一副“我懂”的模样对着赵微就是一阵猛夸,接着就是感叹:“若是我有咫尺这般才华,平康坊的姑娘还不是任由我睡……” 满脸猥琐的模样让赵微好生无语。 二人又闲扯了几句,钱希说了“文韬那里你得去给个交待,我是没办法了”,才做了告别,然后一头雾水的赵微迎面就又撞见了李新。同时发现不远处有两人在看见自己后,从一旁绕了开去,依稀就是那王伦和王莽的模样。 “快上车来,这时候居然还敢单独出来。” 和李新聊过后,赵微才知道,原来昨晚自己竟然连赠了那可兰姑娘近二十首绝妙好词,一举将她送上了花魁宝座! “平日里身边总有些人说,这赵微一共才做了几首诗词,居然就能当得长安第一才子之名?今日之后……怕是没人再说这句话了。” 赵微听到这消息时,第一反应其实是那个穿越者在冒用自己的名字,不过后来再听下去,也就释然了,李新提及的那些词,都是自己送给赵晴的,全是婉约派的词。 这些词怎么的就跑到可兰那里了?莫非又是晴儿在恶作剧? “咫尺你可不知,昨夜陈平打赏了艳来楼的牡丹一万贯震慑全场后,几乎人人都认为这花魁要被牡丹拿定了。那可是一万朵花,谁有那份财力……就算作诗,也得是百首佳作,才能持平。” 李新唾沫横飞,完全没了书生端正儒雅的模样,说着说着竟是想要站起,结果脑袋就撞了车顶。 李新“哎哟”了一声后,马车也适时的停了下来,前面车夫问出了何事,李新没好气的让他继续驾车,然后就简单了揉了两下脑袋,嘴巴根本不停。 “越到尾声越精彩,谁能想到艳来楼以王者之势霸气登场后,居然那红袖招能后来居上?渺渺姑娘素有情调,本就讨喜,再加之有人刻意捧她,在她那出戏唱完,台下众人发现竟是她一人分饰多角之后,所得花朵直接反超了!随后的事情就是牡丹和渺渺二人不相上下。王伦和王莽咫尺可还记得?” 赵微点了点头,李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有人刻意掏银钱买诗还是那陈平的姿态太过不讨喜,场间书生学子纷纷都帮那渺渺作诗写词,佳作频出之下,牡丹那里已经后继乏力了,当时那场面,实在太过火爆了……” 提到此处李新好一番唏嘘,神情显然是沉浸回了当时的场景之中,不过没过多一会儿,李新话锋就是一转:“谁料,都以为花魁之名已经落定在渺渺头上了,群芳阁的可兰异军突起……” 接着李新就将赵微仅凭一人之力,一连近二十首千古名篇直接将可兰送上花魁的事情道了出来。 “小弟实在不得不佩服,咫尺你可是只有一人……你可能不知,当时那王莽见渺渺胜出后,那副得意样子,当众叫嚣陈平,问他敢不敢继续砸钱,说不管你砸多少,我们一样能把渺渺送上花魁之位。在当时那所有人都疯了的场景下,真的不少人都跟王莽的想法一般无二的,紧接着你这记耳光就抽在了他的脸上……” 赵微摸了摸鼻子,后面自己怕是麻烦事就要多了。 “你不知道你的诗词一首首被念将出来时,大家面上的表情……最后可兰以高达两万朵花的数量夺了那花魁,而渺渺位列第二也不过才一万两千余朵……” 很快,伴随着马车“咕噜噜”的车轮声,赵府到了,赵微趁势把话题给岔了开来,闲聊两句。 “今日怎么没见你那婢女。” “因为起得早,我是出来晨练的……” 李新拱了拱手,和赵微道了别,马车又行出一段距离后,才反应过来:“哦,晨练,不对,晨练?昨晚他不在?” 这实在是…… 赵微下了车后,抬头就看见了赵海,他此时也是面色很差,整个人走起路来有点飘,典型的脚步虚浮,想来是昨夜兴奋过了头。赵微刚想打招呼,赵海就看见了赵微,接着神情就是一僵,赶紧将眼神避开,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快步进了院子。 后面几日赵微都没出门,因为每日登门求见的人实在太多了,还大都是些书生。有些言行举止很是谦逊,想要赵微在诗词上略微指点一二,有些就很无礼,说是过来讨教,面上却是一副踢馆的架势,摆明了指着借此扬名立万。 而好不容易出了门,不论是晋阳还是非非,都没能见到,就被人在半道上堵了回来。 “无非是讨教一首诗词,面对青楼行首做得,面对我等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便做不得?!” 赵微并不识得眼前义正严辞的这个缺心眼,而通过一些对话的细节,赵微也判断出,其实眼前人也不识得自己,可能只是听说了自己的某些行为特征后,判断得出的结果。赵微不禁就想到了后世那些主动碰瓷明星的那类人,无非就是想蹭热度而已。 “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 “你不是那赵微?” “呵……不是!” 说罢赵微就要走,结果就被一只胳膊拦住:“那为何他们朝你行礼?” “那你问他们去啊!又不是我主动行的礼!莫名其妙……” 还好文人的基本操守这哥们还是有的,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没有拖着赵微死缠烂打,但对赵微而言,就很头疼了。 这种事情,在后世,赵微也是遇见过的,但是当时自己并非什么娱乐明星,更多的是一些别有所图的人,没有渠道搭上自己这条线,就借着某些大场合跑过来一起蹭照片,举止上么……还算比较尊重自己身边几位保镖的体格。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 当时真的很想抡起雨伞就抽在他的脑袋上,真可恨。 于是只好写封信给晋阳,告诉她自己目前的状况,送信人只能是石头了,而石头不大肯远离赵微,也是被赵微好一阵哄,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踏出院子一步,石头才肯帮这个忙。 回来后赵微就问石头,想知道晋阳看了信是什么反应,结果石头说:“幼悟姐姐说,想说的都在信里了。” 然后石头就递给赵微一张纸,赵微看着纸张只是简单叠好的纸条,这哪里是信了…… 而且信中写着的话特别简单。 “等见到你再收拾你。” 赵微直接就笑了起来,是她的风格。 赵微其实对感情一事,并不是很在乎,有固然更好,但没有,却也不怎么打紧。自己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太要强,赵微不喜,太没主见,赵微也不喜。若真的需要以后有个人长久的跟自己相伴……起码,能够做到与自己平等相处? 平等相处呵……真的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 赵幼悟……她很不错,看不出男尊女卑的观念来。 就这样,赵微成功在古代当了一个月的宅男,每日里和晋阳之间的联系,也就变成了小时候课堂上的传纸条。 有的时候,会直接让石头带回来,有时候,会专门有个婢女送过来。不过这婢女,石头抱怨了几次,说她太倨傲了,甚难相处。 赵微也发现了,每次是这婢女送信时,信就会被漆封得好好的,显然是她对这婢女不甚放心,担心她偷看。 家中规矩立得不够严啊,下回得说说她。 清明至立夏,这一个月里,风暖人间草木香,天气晴朗,不冷不热,甚是舒适宜人。赵微在家里看看书、练练武,再跟赵晴讲讲故事下下棋,虽然没能出去逛逛,有些气闷,但也颇为自得。 晋阳那边也传来了些许好消息,经过家中的力量,钱庄所用的铺面是重新建的,而且选址极佳,就在那平康坊内,想来是为了银钱的安全考虑,才会如此慎重。 这平康坊、礼泉坊、永兴楼、东市这一带人流量甚大,钱庄开在此处颇为便利,但这里的铺面可是有钱都还不一定能够盘得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动作。 而器具牙行里的生意越来越糟糕了,原因无他,对面那位又降价了,晋阳信中没什么不好的情绪,正好乐得清闲,可以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陈现她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了,也不知道这铺子的租金该如何跟他谈。 这一点让赵微还是有些莫名的,信里突然就说一句有关陈现的事情,很突兀啊。 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赵微的院子里没有这些东西,赵晴那却有,里面还养了几尾金鱼,而且长得甚为肥硕,让赵微有一种把它们钓起来的冲动。 头几次来,有一番雅致之感,就是看多了后,也就是那副样子了。 赵微也从赵晴那里打探了一下有关田阳村的事情,那里一切都还算顺利,赵夫人采纳了留给赵德那册子里的建议,小商队已经建起来了,只是船只还没有联系妥当。 这样的话,有晋阳那里资金的注入,整个局面就算是盘活了,是个好消息。 唔……水长东那里的乡勇得抓紧训练,律法这东西,在目前这个社会,局限性太大,人家诚心豁出去了,就是要弄死你,你也是没辙。 若是运了一船银钱顺水而下,然后担心被人打劫,所以请了一伙人护卫…… 应该跟引狼入室也没太大差别……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阵风头给躲过去啊,石头已经馋礼泉坊的油泼面了,一个月都没吃到了。 “退之!来耍耍?” 赵微刚从赵晴院里出来,就看到了见到自己就躲的黄退之,住在一个府上,居然近一个月都没见过面,说出来敢信? 黄退之被赵微逮住,讪笑就上来拍了一通马屁,大概就是大少爷英明神武,小的哪里是对手之类,赵微哪里理他,直接就到了他们所在院子。 里面住了不少护卫,但能独自睡一张床的也就樊辉一个人,其他几个都是睡在大通铺上,好在并不如何拥挤,就是晚上鼾声打起来着实惊天动地。 此时卞志青正在和林修平切磋,说是切磋,不如说是教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真笨!咱们那账房先生比你也大不了多少,按理说,你此时还是练武的好年月,而他也就练了月余的武艺,都能跟大黄打个平手了,你看看你现在……” 账房先生……廉管事?他不都四十几了吗?不大像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闲暇的立夏时光 xs7.com 赵微刚进院子,就看见了里面这一幕,里面其他人正在切磋,或者是自己正在打熬身体,而他们看见赵微后,都站直了身子准备行礼,被赵微抬手制止住了。 林修平一边挨着训斥,抬眼就看见了赵微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黄退之,于是使劲的朝卞志青挤眉弄眼。 “当然了,大少爷毕竟是天纵英才,人送诨号神算子,这一点他比你强太多,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 卞志青素来灵活机变,擅长从细微处抓取信息,顺势洋洋洒洒的背对着赵微拍了好大一通马屁,然后才装作不经意的转身:“呀!大少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呵呵……” 赵微没说话,抿着嘴朝卞志青做了一个自认为非常甜美的微笑:“咱们家廉管事打理一应账目有十数年了吧,而修平……好像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个……你口中的大不了多少岁,是何意呀?” “咳……这个……啊!”卞志青抬眼望了望黄退之,露出了一丝抱歉的神态,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黄退之顿感不妙,立即大叫出口:“都怨樊头!我们说过多次了,怎么可以随便给大少爷瞎起外号,神算子叫起来多好听,非得叫什么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的,我们都不高兴说他,大少爷你说说,樊头他……” “我怎么了?” 黄退之看着突然出现在身侧的樊辉,脑中升起了住嘴的念头,可是嘴巴却没能及时的反应过来。 “……他这样是不是特别不是个东西……” “樊头!樊头!” “不是!你听我解释!” “樊头!” “哎哟!” “哎哟……” “哈哈哈哈——”· 樊辉的武艺实在高出他们太多,若论行军打仗布阵,樊辉怕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论个人单打独斗……赵微想起了那个兵器谱,好像也没有太过失实,若是只有河帮中人的武艺都被刻意隐瞒了的话,那其他人可能就都是真的了。 二品对四品,差异这么大吗?黄退之整个人被撵得跟孙子似的。 “少爷救我!”黄退之躲到了赵微身后。 “大丈夫怎可临阵退缩。”赵微让开了身子。 “老爷说过,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黄退之继续围绕着赵微转圈。 “你这厮,惯会找借口,等下庆光惰归了,我看你击不击。”赵微再次让开身子。 “敌强我弱,他都退兵了,我还出去送死,疏为不智啊!”黄退之继续围绕着赵微,樊辉则投鼠忌器,不敢跃过去,怕不小心伤到赵微。 “要不要我帮你捉住他?” 樊辉一愣:“好!” 黄退之闻言赶忙就舍了赵微:“小卞救我!” 卞志青嘻嘻一笑,主动往樊辉身后跑去。黄退之瞄向了林修平:“小豆芽,你大黄叔是不是待你不薄!” 林修平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那就救我!” “啊?我?我打不过樊大哥啊……” “你站着别动就行……” 赵微看着他们胡闹,心中自然觉得颇为好笑,尤其是黄退之上蹿下跳的,哪里有他那个年纪该有的稳重模样,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嘛! 边上那些人对这场景都见惯不怪了,有些笑盈盈在一旁瞧热闹,有些则趁机保养兵刃,或者干脆自顾自的练起武来。 赵微瞧了一会也就回去了,而黄退之见赵微走了,也就停了下来,挨了樊辉几记拳脚。 “终于走了……” “你老躲着大少爷做甚?” “看着他心里就害怕……觉得他笑盈盈的准没揣好主意。而大少爷还总喜欢拉着我跟他切磋,我要是一个不留神把少爷打伤了……”黄退之明显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身子打了个激灵,“我还活不活了……” “你将大少爷打伤过?” “呃……”黄退之想了一会儿,“有一次切磋把他嘴角打肿了。” “什么?!” “樊头!樊头!有话好好说!”黄退之连忙后跃两步,带起地上好大一片尘土,呛得人连连咳嗽。 樊辉皱着眉头扇散了眼前的尘土:“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也就是大少爷刚习武那会儿……” 樊辉闻言气得直接给了黄退之一脚:“那你手底下一点儿轻重都没有!” 黄退之立马叫起屈来:“是大少爷非要我用全力的……我也就挥了一拳……而且也没用全力啊,用全力他肯定起不来了。” 樊辉瞪了他一眼,心知他说得也没错,上过沙场的人,一拳打实在了不卧床躺个几天根本好不了,大少爷就只是嘴角肿了,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后来大少爷找你麻烦了?” “哦,那倒是没有……” 樊辉翻了个白眼:“那你在怕什么?” 黄退之贼头贼脑的四下打量一番,看到不少人都在关注他俩说话,于是手一拉樊辉的肘弯,跑到一旁角落里,嗓音压得极低:“我看到了少爷第五个锦囊……” 黄退之没有关注樊辉此时有些古怪的表情,正在不时的偷瞟四周:“……你不知道,大少爷那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那都是假的……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你想想在田阳村的那些事儿,可能哪天惹毛了他,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嘿!没准你还得谢他!” 樊辉一句话都没说,撇着嘴跟看耍猴戏的似的,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你想想这事儿可怕不可怕……大少爷有事儿没事儿找我切磋,你说是不是就是想趁机一个失手弄死我……你看大少爷有事没事就拿把伞,看起来跟拐杖似的,我猜可能就是个独门兵刃,想拿我试手来的。” “樊头,这事儿我可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啊……” “你不知道这事儿快把我给憋死了……” “樊头你都不好奇第五个锦囊里写的是什么吗?” “樊头?” 黄退之自言自语半天,发现樊辉那古怪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跟樊辉大眼瞪小眼的半天后,才跳将起来:“你早知道了?!” “水长东跟林修平应该是不知道的。” “嗨!我还以为大卞那操行绝对不会偷看,现在看来,你们跟我就是一丘之貉啊!在这事儿上咱们的品行也就那样了,以后再敢说我四六不着,我可不依了啊!要我说啊,大少爷那锦囊里……唔唔唔!” 樊辉看着黄退之此时精神头一换,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不着调了,赶忙捂着他的嘴巴:“管住你的嘴!没个把门的,出事了我可护不住你!” “黄退之在吗?”一个极为清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哦哦哦哦”的起哄声。 二人回头,居然是赵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珠帘,此时站在院门口不敢进来,叠着脚尖伸长着脖子不停探头朝里望去。 樊辉冲黄退之胸口捶了一拳,扫了珠帘一眼:“大黄艳福不浅啊!咱们这哥几个可都是光棍。” 黄退之嘿嘿傻笑,在一群护卫的起哄声中走了过去。 樊辉见状则摇了摇头,这府上,喜欢珠帘的人,还真没几个,因为经常服侍赵夫人,所以说话做事总有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是她自己存了私心的,或者干脆就是她假冒着赵夫人的命令。 都是些极为琐碎的小事,真要去做了,也就是顺手的事情,但是极为恶心人,黄退之居然这货色也能相得中,馋久了? 这种事情人家两厢情愿,自己也不好插手,只能随他们去了。 这些日子樊辉并不如何忙碌,只是负责定期的从西南方收发一些信件,这些日子在城中听到不少风声,都和太子有些关系,是不是要跟大少爷说一下? 樊辉有些拿捏不定,当初大少爷让自己这几人帮忙时,也是透了些口风出来的,只是具体没有表达的很清楚,而且他当时一点也不严肃,总觉得是跟说笑似的……应该是说笑吧?接化发……接化发……接和化都已经妥当了,这发……若是认真的……有些大逆不道啊!那可是太子。 樊辉有些担心这件事会给赵骁带来祸事,是以比较隐晦的跟赵骁禀告了一番,措辞时朦朦胧胧的,樊辉都觉得自己没表达清楚,结果赵骁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无所谓的模样。 “随他去。” 樊辉愣了愣,拱手告退,赵骁却喊住了他:“以后这类事,莫来问我了,把他当成是我,就可以了。” 这……等同于把家主之位给他了啊! 樊辉有些发怔,当初可是他将赵微从城南郊外救回来的,当初是他跑去渭南县打听张家坪发生的事情,当初也是他将李守义和张杨入殓下葬,赵微到底是否是赵骁的亲生儿子,他比谁都清楚。 老爷居然……居然…… 这是将整个家族日后走向都托付到了他的手上? 樊辉想起了赵微做事时的那些手段,显然大少爷心中是有杆秤的,但是这杆秤……这杆秤……樊辉也说不好。 樊辉有些迷迷糊糊的走出了赵骁的房间,走到赵微院落时,看见他正在跟晴儿小姐下棋,两个人拿着那黑白子,居然还交换了一下,有些看不懂到底下得是些什么。石头则是在一旁剥着果子,看样子是在服侍二人,然而实际上却是赵微拿着剥好的果子,一些塞进晴儿小姐嘴里,一些塞进了石头嘴里,自己一点都没吃。 绿树浓阴,配合隐隐间的池塘蛙鸣,银杏树下的秋千上缠了些许蔷薇,好一副悠闲美景图。 石头是最先发现自己的,樊辉看见了石头低声朝大少爷说了句什么,大少爷就扭过了头来。 赵晴有些不高兴,正和哥哥玩得开心,樊辉就跑过来烦人,还让自己一个人玩一会儿,说是有事情要跟哥哥说。 刚才和哥哥下棋,只要自己快输了,就把二人的黑白身份对调,然后继续下,真的有意思极了,自己还没过瘾呢。 “你讨厌!” 樊辉失笑:“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成天缠着我,现在有了大少爷就把你樊大哥忘了,真让人伤心。” 赵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跑到那秋千旁,将缠上去的些许蔷薇清理了下来,一捋臀下的裙摆,娇俏的身子就坐了上去,轻轻一蹬过后,双腿并得直直的抬起,轻声呼喝起来,显得很是开心。 樊辉笑着摇了摇头,跟着赵微进了房间。 “石头?” 石头抬头,是晴儿小姐在喊自己,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在身前围裙上抹了两把,走了过去。 “刚才你是怎么知道樊大哥进来的?他可是二品高手呢!” “石头不小心看见的……” 赵晴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这小丫头满嘴胡话,刚才明明头都没回,哥哥还那么宠她。 “你再骗我我就告诉哥哥去!” 石头看着赵晴有些不高兴的面孔,心中反而生出一丝甜意来,这些事情少爷他都知道的,你告诉他了也没用,而你……却是不知道的。 “你还笑!” “石头天生比别人敏锐一些,所以能察觉到,也是瞥见了,才确定樊统领来了,不然怎敢胡乱告知少爷。” 赵晴哼了一声,脚猛地一蹬,秋千一下荡得更高,缓了一会儿后,才把心中不快去了些。 “那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吗?” 石头一怔,然后才摇了摇头。 “那你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好不好,这么神秘。” 石头顿时无言以对。 “晴儿,莫要胡闹!自己玩一会儿,哥哥等下就好。”赵微的声音适时地从里面传了出来,让赵晴有些不适应,这都能听见? 石头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少爷最近功夫精进很多,是以比寻常人敏锐些。” 赵晴闻言,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脚下一用力,秋千又高高荡了起来。 赵微现在的感知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但是自己这屋子和院子距离并不远,是以清晰的察觉到了赵晴面上那古怪的表情。 这小丫头一准儿在憋着劲想使坏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偷听(晚上8点还有) 立夏青蛙叫,雨水也将到。 赵晴院中池塘里蛙声已经响了好几日了,今日雨终于是落了下来。 立夏小满,江河日满,说得就是这时候的天气,此时正是粮食生长发育最快的时节,天气暖且潮湿,若是此时不热且无雨,那通常也就代表了今天收成会不大好。 对于长安城里这些基本不靠种田过活的人来说,今日的天气糟糕极了,对赵微而言,却是难得的好天气了。 吩咐石头拿上蓑衣,自己则直接撑起手头那把沉重的黑伞,施施然的出府而去。 街上行人稀少至极,东西两市却是依旧热闹,城外村子里那些菜农们毕竟还是要养家糊口的。 赵微出去的太早,是以那茶铺子里也没什么人,李苏二老并不在,想来是还没有下朝会。晋阳也不在延寿坊的铺子里,面板子封得好好的,问了问旁边的店家,却说是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这里开张了,说怕是关门了吧。 赵微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这又不是赵幼悟的铺子,陈现那厮心可真大,就这么扔这里了? 按照晋阳信上描述的地方摸过去,确实看到了一间铺子,没开门也没挂牌,显然是这钱庄还没开起来,那晋阳人跑到哪里去了? 赵微连续去了两个地方都扑了空,于是兜兜转转的径直往听山池而去。 听山池赵微这算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上元夜。雨天里赏这听山池,还有别有一番风味的。 正所谓柳絮风轻,梨花雨细,春阴院落帘垂地。此时这听山池的画舫上,也颇为冷清。门口的帘子就那么坠在地上,只有清风吹过时,才会微微动上一下。赵微有了一种早上逛商场,结果人家没开门的感觉。仔细一想也是,毕竟人家都是干夜场的…… 当然了,值班人员还是有的…… 那些青衣小帽的杂役,此时正趁着最冷清的时候清理昨夜留下来的狼藉,见到赵微进来,一时也是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这位公子莫非是来赶早集了。 一旁的丫鬟倒是一声惊叫,然后就开始满画坊的乱喊:“赵公子来了,赵公子来了!” “哪个赵公子?” “还能是哪个赵公子!” 然后赵微就听见了各种声音,或是淅淅索索的穿衣,或是碰倒了什么桌椅板凳,亦或者不小心压到了某个留宿客人的软肉,好一阵吱哇乱叫的声音。 接着就出现了极为可怖的事情,那画舫上的女子们仿佛猫儿见到了腥一般,不少都还惺忪着睡眼就想扑下楼了,还是一旁丫鬟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不仅衣衫不整,就连梳妆打扮都未曾进行,素面朝天的能够清晰的看见脸上那些瑕疵,顿时又是一阵惊叫回了自己屋中。 赵微是被吓了一跳的,但看到那些女子突然出门后,又几乎集体扭转身子返回了自己屋子,也是松了口气。 现在倚在栏杆上的,只有少数几个衣衫不太完整的女子,妆容倒是精致,伏着身子,笑意盈盈的朝着赵微抛媚眼。 “敢问非非姑娘可在?在下赵微,有事求见。” “啊!奴婢这就去帮您问问,公子稍待!”说着就上了楼,“可兰小姐,赵公子寻你来了。” 赵微好一阵无语,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都是花魁选的后遗症,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可兰是被赵微硬生生捧出来的,那他此时来这群芳阁,不来寻她,还能寻谁? 赵微连喊了两嗓子,这婢女都未曾听见,只好无奈的看她把可兰拉了出来。 在群芳阁的这场闹剧着实持续了许久,赵微有一种不是自己逛妓院,而是妓院逛自己的感觉,在画舫二层围成了一个圆圈的阁楼上,一群莺莺燕燕已经没了初闻自己来到时的那种惊喜之感,此时拿捏着女子矜持,倚在二楼的梁柱或者栏杆上,往下瞧着自己。 非非姑娘见到了,却是用比较戏剧化的方式,让边上那些姑娘们吃了好大一个瓜。群芳阁的双艳在长安第一才子面前争宠,竟是连往日的姐妹情分也不顾了。子纯亲自出来劝,才算是把可兰给劝了回去。 “毕竟赵公子不是来寻你的。” 可兰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完全出乎了赵微的意料,他没意识到赵晴泄露出去的那几首诗词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自然更没意识到这种行为会让可兰大为丢脸。 赵微有心说几句场面话,挽回一二,但是非非的态度却让赵微有些讶然,她直接阻止了赵微和稀泥。 “赵公子早已明言是来寻妹妹我的,不知姐姐为何非要上杆子往这里凑?妹妹知道赵公子赠了几首诗词于你,可那些也是他争得我的同意过后的行为,姐姐可莫要太过分了!” 一番言辞让赵微瞠目结舌,心下感叹着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紧接着孟非非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冲着赵微盈盈一拜:“不知公子今日寻我来有何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孟非非的态度却是极为强硬,嘴角微翘,声音突然拔高:“此处正是说话的地方,我就是要让某些人瞧瞧,赵公子来寻我为得是些什么事情!” 赵微摇了摇头,这非非姑娘怎么如此不通情理,和之前她给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同。随后又觉得,莫非她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于是就有些想告辞,连动作都已经做了一半了,忽然间感觉到石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赵微很诧异,看着石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少爷,有人跟着我们,现在她应该在画舫顶上。” 赵微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却不动声色,笑着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低声道:“知道了,回去再说。” 然后赵微就站直了身子,将刚才施了一半的礼施完,笑盈盈的看着孟非非,说了四个字:“如此也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女子,牵涉了多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惜我不是他 赵微的态度让孟非非有些诧异,她心中存的本就是将赵微赶走的心思,甚至不惜为此和相处多年的好姐妹撕破了脸皮。孟非非听着楼上似乎有着摔东西的声音,心中有些愧疚,事涉他的性命,我也没有办法…… 现在他…… 这有点让人头痛了。 不知道自己身边会不会有那人的眼线,若是不小心把他就是李知耻的消息泄露出来了,该如何是好? 孟非非不动声色的缓缓转动眼珠,打量厅中众人,却得不到什么讯息,都在望着自己和他。 赵微嘴角微翘:“前几日,那首《故乡的原风景》,确实好听得紧。” 这一句话,让孟非非的冷汗直接都流了下来,这言下之意太过明显了,幸好他没说出什么来。此时的孟非非胸口怦怦怦跳得极快,脑筋急转,手上动作却是没停,非常悠闲的用那纤纤素手提起茶杯,悠悠然的给赵微倒了一杯:“公子请慢用。” 赵微距离孟非非极近,瞬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顿时对上面的偷听者到底所为何来有了大致的判断。 上面那人应该是在怀疑我的身份,那眼前这非非姑娘……她的立场是什么?她知道不知道有人在偷听?应该是知道的,这样她之前的姿态就说得通了,若是她不知道……那她紧张什么?怕我当众说出那曲子并非我所做,害她失了颜面吗? 赵微同样脑筋急速运转,但是在姿态上,却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同样的悠然自得。 而孟非非也终于开口,只见她突然轻轻俯了俯身子,略微压低了一点嗓音:“毕竟公子的名头响亮些,说是公子做的,信得人便多,而且……我也可以拿到花朵呀!这件事情,莫要说出去哦!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赵微闻言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番孟非非,她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此时刻意将话头主动往这上面引……赵微又看了看整个画舫,虽然不小,但是相比建在外面的楼阁来说,还是没那么宏大的,所以刚她压低的嗓音,边上离得稍微近一点的,不至于听不见,这样的话…… 那应该她说得就是反话了,心中并非是如此想的,只是刻意做给人看的。 赵微借着打量画舫的同时,笑着夸了几句宏伟精致之类的词汇,大脑却是飞快的运转着。 既然是这副姿态,那她应当是站在我这边!虽然不敢笃定,但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首歌有什么故事吗?我想听听。” 赵微看着孟非非整个人明显松弛了下来,自己也越发肯定心中的念头了。于是就听着她把她和李知耻之间的故事说了一遍。 这一次,赵微对她言语中的细节格外留意,比如两个人在野外搞bbq,赵微装作懵懂的问bbq是什么,而孟非非就是很耐心的解释一番:“……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只是听他这么提起过。” 这样答案就已经有了。 至于后面的细节……赵微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因为他发现,似乎眼前这女子似乎在希冀着什么,就好像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一些什么一般。说得越多,她就越兴奋,呼吸急促,似乎有难以遏制的苗头。 直到她有些颤抖的取出了李知耻赠给她的那副画像…… “你……你还记得吗……” 赵微看着面前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就那么带着三分深情三分渴望还有三分惧怕,忽地有些心疼她了,心头一软,柔声道:“不记得了,我不是他的呀……” 孟非非瞬间红了眼眶,却又猛地抬了抬头,吸了吸鼻子,努力阻止自己落下泪来。 这是一副用毛笔和水墨画成的一副素描画,眼前人跃然纸上,惟妙惟肖,可以清晰的看清她眼角蕴着的那一抹笑意,当时的她很是娇俏可人,一看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发式极为简单,不像汉家姑娘那样挽发髻,就是在脑后随意拿根头绳一扎,充满了青春阳光的气息。 和现在的她真的差别好大…… 赵微默默叹了口气,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性格上怎么可能会没有变化。 赵微又仔细看了看这幅画,这样的技法真的不知道要浸淫多少年才可以做到,这可不是拿硬笔做素描,而是拿毛笔,糅合了古今两种画风创作而成,真的是极高的造诣了。 自己若要作画,顶多也只能用硬笔,就仿佛去岁冬至日时,在院中雪地上作得那幅雪中傲梅图一样。 “画得真好,在下可没这个本事。” 说完这话,赵微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古今画技融会贯通,这得浸淫多年才能有此本事?当时他才多大? 他是个穿越者已经是摆明了的,那……难道他是穿越进了一个小孩子的身体?或者直接降生在了这个世界? 只有这样解释了,不然为何会对李守义还有张杨蕴含那么巨大的情感,以至于自己都无法控制那种悲伤的情绪。 赵微适时的抽了身,就在孟非非有些落寞的眼神中离开了群芳阁。念在你今日顾念我的安危,若是有机会,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只是…… 现在还不行。 离了群芳阁后,赵微和石头并肩而行,赵微没在意石头肩上那湿漉漉的蓑衣,很是随意的将手搭了上去,二人共撑一把伞。 “那人还在跟着吗?” “在的。” “能看到什么样子吗?” 石头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很是轻微的摇了摇头:“她的气息很弱,只能感觉到有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有特殊的功法可以隐匿她的气息。” 赵微却是笑了笑:“那你挺厉害,这都能发现。” “她的气息太特殊了,反而扎眼。” 赵微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有时候鬼鬼祟祟比光明正大还要惹人注意。现在赵幼悟那里去不得了,也幸好刚才没有在铺子跟前逗留,不然给她惹祸上身,那两个老头不知道在不在茶铺里,这可是两条大粗腿。 赵微一边慢慢晃悠一边思忖对策,拿他们做挡箭牌震慑一下也好,起码后面做事应当会投鼠忌器。 念及此处,径直往那茶铺而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雨中言政以及多寡之论 此时其实就是后世大概五月份时的天气,雨水降下来时不冷不热,完全不似秋冬天那般,下一场雨便会凉上几分,而且不少人家种的杏树桃树都开了花,雨点落下时将一些不甚牢固的花瓣砸落,带出了阵阵幽香,竟是溢满了整个长安城,最是舒适宜人。 李纲此时满脸的喜色,一边品茗赏雨,一边右手在桌案上敲打着节拍。 然而苏秦的面色有些愁苦。 李纲见他始终郁郁,不由出言安慰:“嫂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常年抱恙,现在即便卧床了,依然能吃能睡,子季,这其实是好事情的。” 苏秦点了点头,论道理,他自然明白这些,但是和老伴相濡以沫这么多年,此时她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自己心里如何能够好受的了。 李纲见他还是不说话,继续劝慰:“你也不能老守在她身边,这样反而让她觉得她时日无多了,平日里该怎样还是怎样,太刻意反而不好。可以多想想太子殿下,这一趟出去定然成长了不少,近日里这捷报频传的,赈灾一应事务处理得都不错,沈尚书等人的信件里都是赞美之词,将来应当是个明君。”说罢苏秦还没什么反应,自己先笑了起来,颇有种自豪感的意味在内。 苏秦又一次点了点头,确实这些日子收到了不少好消息,刚入春时这连绵不绝的雨天配合黄河上游解冻顺流而下的河水,给堤坝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太子也是洪福齐天,去了后竟一直是晴天,堤坝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那拨给他的钱粮,只需要用来安置已经受灾的灾民,让他们不至于成为流民就好,想来也不至于用掉太多。最近朔方和武威两城有越来越多的卫国人以商贾的名义前来贸易,这有些反常,钱粮还是能省则省为好。 “不过却是听启初提过,说这坊间都在传太子这次赈济不力,造成了大量的流民,甚至还起了瘟疫。”说到这里,李纲微微摇头,觉得某些时候这些就喜好嚼舌头根子的人着实可恨,“这几日市面上的粮价,已经涨到十五文一斗了,竟是涨了五成!子季啊……咱们泱泱大汉,已经有十多年粮价都没有涨过了吧!” “是啊……此时这些商贾趁势涨价,等同于将这流言坐实了!这群商贾,只看一己私利,完全不顾是否会引发什么后果,着实可恨!” 本来心情不错的李纲,此时也沉默下来,望着眼前雨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非有人刻意为之?” 此言一出,苏秦也猛然抬头,两人相视一眼,显然心照不宣,此事太着痕迹了,那么多朝中大员都跟着太子,怎么可能所有人的奏折都在隐瞒此事?除非那些人都已经投效太子了,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子此举,与谋反何异? 陛下年事已高,且只有他一个皇子,太子虽然性情有些凉薄,但不是蠢人! 忽地李纲想起了一件事情,心头猛地一沉:“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似乎和……咫尺有些龌龊,你可听闻过此事?” 苏秦点了点头:“但是此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断袖分桃因爱生恨的桥段都传出来了,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必然是假的,且不提当日是太子受伤被人抬了出来,以咫尺之才,就算与太子有些龌龊,哪里会耍这等小手段。” 李纲闻言想了一想,确实如此:“子季所言甚是,以咫尺那等才华,即便和太子有龌龊,也不会耍这等手段,太儿戏了,除了激怒对手,与自己无半分好处。”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他这种跟你闹着玩的把戏,似乎也没少耍过。” 苏秦闻言也是笑,确实,赵微在跟自己闲聊时,有时候会耍些显而易见的小手段,让人一眼就瞧出来是假的,自己若是不去戳破,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你若是戳破了,他就说你怎么跟小辈儿一般见识,让人挺恨得牙痒痒的。 “谁叫你平时严肃惯了,他在你面前虽然也会开些玩笑,但总归会失了几分亲近。” 李纲笑道:“不登高,不临深,不苟訾,不苟笑,本就该是君子所为,礼记里面可是记得明明白白的,你瞧瞧你,被人称作当世大儒,却不想着以身作则,反倒指责起我来了。” 这李苏二人又相互说笑打趣了几句,便又把话题回转了过来。 “如不是咫尺,会是何人?” “若是民心不稳,时局动荡,何人获益?” 苏秦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李纲立即就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吩咐随行的护卫去打探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皇亲贵胄赴京。 这些护卫虽然有着护卫之责,但不当值时,其实也就是一个寻常百姓,市井之间的消息颇为灵通,是以当即一抱拳,直接回禀道。 “属下最近有所耳闻,说是蜀王二子此次赴京赶考,却是落第了,这几日天天在那平康坊与勾栏妓女厮混,已经赊欠了不少银钱,那老鸨子有心驱赶他,却又对他有所畏惧,是以只能天天跟人大倒苦水。” 这护卫其实一直忍着笑的,说到后面就有点忍不住了,嫖妓不给钱,这种缺德冒烟的事情居然也能干得出来。 李纲苏秦二人互望一眼,却没立时下论断:“再去打探一下是否还有其他皇亲贵胄家的子弟赴京。” 这护卫领命而去,李纲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此人这番纨绔浪荡的姿态,有几分真假?” 苏秦摇了摇头,藩王自己都无实权,更别提这些孩子了,自己对他们根本就不如何关注,不然为何连他赴京都不知晓? “这春闱落第,应当是真的,朝廷对藩王子弟的审查极严,即便是高中了,放榜前也会再次核对一番,若非什么惊天大才,一般也就黜落了,这件事情……藩王们应当都是知晓的才是,既然知晓……为何还会有王族子弟前来?想不通。” 李纲捋了捋胡须,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而苏秦,却想到了一件事情。 周朝的覆灭很大程度上源于它的分封制度,而秦朝的灭亡又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分封制度的畏惧,是以秦朝权力统一收归朝廷,同时格外压制外戚,转而扶持官宦势力来对抗文官集团,很快自己也就吃下了扶持宦官集团的苦果。 苏秦为相多年,身处高度不同,接触到的东西也就有些和寻常人不大一样。 加之本身的性格就擅长设身处地的替别人着想,于是就发现当今制度的妙处来。 目前的汉朝之所以如此制度,很大规模就是为了避免重蹈周、秦的覆辙。是以采用这三省六部制,不倚重勋戚,也不倚重宦官,而是意图利用两个丞相来进行相互制衡。 同时也分封诸王,但是收缴掉他们的军政大权,让他们坐镇地方,却只能做个富贵闲散王爷。 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出现秦朝的那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振臂一呼后,原七国故地纷纷揭竿而起,地方上却完全无力镇压的惨剧。 朝廷中枢这里,只要格外注意不要让这些藩王后代入仕即可,避免出现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却又不明文规定出来,这样就可以给那些藩王一些盼头…… 所以李纲说了那些话出来后,苏秦也不太方便说什么了:“心存侥幸的藩王,定然是会有的。” 这样的施政手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苏秦对能够凭空想出如此制度来的人佩服不已。 没错,这个人,不是汉太祖。 苏秦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在史料上看见了“纳谏”两个字。若是汉太祖自己的策略,为何会用这样的字眼? 但是翻遍了史料,却根本找不到有关的记载了,就连那汉太祖的《禁中起居注》也被自己从翰林院翻了出来。 苏秦清晰的记得,这起居注中少了那么一页,只能看到有一人入宫面圣,但找不到是谁,更找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记载就那么断了。问起那些编撰们,他们也都说传下来便是如此。 李苏二老一个转着手中茶杯,一个则是轻捋胡须,各自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而不远处的雨幕中,有一个令他二人十分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一把黑伞,一个黑瘦小丫头,不是赵微,还能是谁? 三人许久不见,见面了自然是笑着寒暄了一番,而赵微却从石头那连续眨了两眨的眼睛中得知,跟着自己的人依然在。 李纲却是直接拿着有关太子的事情开始试探起来,问得极为突然,在看到赵微那似乎早已知晓的神情后,顿时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呵……这件事情,小子早就听家中护卫说起过了,而且担心流言属实,还特意派人探查了一番,证实了并未决堤,也并无流民,至于那瘟疫,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苏秦在一旁忽然问道:“若是有一日,你惹上了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方方面面都强于你,你和他近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你会如何做才能以弱胜强?” 赵微看了看苏秦,笑了出来。 这个老头可爱至极。 最初对他的了解,是他的悔棋,还有每每听到自家夫人找自己,就溜得极快的身影,言谈举止着实不太像一个上位者。 再后来,便是去岁冬至日后,廊亭诗会上他那一番教导学子的言论,确实很容易让人听进心里去,有情有理,发人深省。 接触得越多,便越让人新生亲近,这是个没什么私心的人,言行举止也很少涉及儒家经义,但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儒。 此时的他说这番话,乍听之下像是在质问,而实际,却是在帮自己。 “其实小子从来不相信什么以弱胜强这种事情,若是当真对方在各方各面都强于自己,那我只有引颈就戮了……” “你这小子又要胡说八道了!那西楚霸王破釜沉舟,以寡敌众却又大获全胜之事,当如何解释?”李纲两眼一蹬,这小子惯会不老实,经常说些哗众取宠耸人听闻的话来。 “呵……以寡敌众,只是人数上的事情,但论两军对垒的实力,实际是以众敌寡的。” “愿闻其详。” 赵微从这茶桌之上拿起了几个空置的茶杯,再摆了两只筷子当做是巨鹿县南侧的黄河,手指则是探进茶杯中蘸了一蘸,便在这茶桌上画起来。 “项羽两万,而秦军二十万,这只是在字面上数量的多少对比而已,实际上影响战斗的因素有很多,例如当日的天气、士卒的体力、士气的高低、日照的方向、地形是否具有优势等等,以及……真正短兵相接时,双方将士的具体战力。” 赵微一边说,一边挪动桌上的几个酒杯,同时用手指画了两个圆,一个极大,一个极小。 “这两个圆,分别代表两军对垒总人数,可实际交战时呢,只有项羽和王离所部。” 接着赵微就画了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圆圈。 “章邯此人实际上被秦国自己人牵绊住了手脚,人在那里,却只是个摆设而已。赵高此人的能量,想必二老知晓的比我多些。” 李纲苏秦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章邯是秦国唯一一个善战之将了,担心立了功,反而被赵高所忌惮,贻误了战机,而那个时候的王离,面对着西楚霸王,和如若不胜,三日后饿也饿死的士卒,这样算下来,项羽还是在以弱胜强吗?” “更何况,项羽还有诸侯盟军在侧,这未出手的威慑力,可比出手的威慑力要高得多了,二老可以想想,看不见敌人在哪里和看见敌人在哪里,哪种更加可怕些。” “因此小子才会说,没有什么以弱胜强一说,从局部来看,实际就是以强胜弱,是以现在小子可以回答刚才李老的问题了,若我当真方方面面都不如,我肯定趁早跑路投降了,而若是我有比对方强的地方,那必然我会避其锋芒,积蓄力量,逐步蚕食,或者……一击必杀!” 赵微侃侃而谈,不由得又望向了石头的眼睛,依旧是连续眨巴了两次眼睛,那人还没走。 李纲和苏秦其实是有些面面相觑的。这番言论当真是头一次听说,而且身为读书人,都有种怪毛病,总希望别人能够看见自己巧妙运用胸中所学,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进行以少胜多,以寡敌众。而现在…… 这些都是在异想天开吗…… 第一百二十章 雨中言政与佛道之争(涉及世界架构,求订阅) 以寡敌众以弱胜强,这几个词听在耳中是会让人觉得格外的热血沸腾,但是真的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也就知道了这其实就是个逗你玩的甜美童话。会给人一种,他行,我自然也行的错觉。 这种错觉用在无所谓的事情上,无非就是丢个脸面,若是在生死相搏之际,这就是在作死了。 苏秦将桌上翻过去的茶杯正了过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后,轻轻抿了一口。 “咫尺所言确是如此,两军对垒并非简单的人数对拼,要看临阵将士的对敌策略,要看士卒是否有悍勇之气,要将能够影响战局的东西都放到里面去,这时候再来计算一番,那获胜的一方必然是强势的一方。” “还是太过理想化了,人数的多寡在战阵之上,还是起着决定性的因素。” 苏秦却是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只说了两个字:“卫国。” 赵微对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古怪卫国十分好奇,他曾从赵骁那里借来过一些史料,这卫国始于秦孝公时期,约莫就是在商鞅变法之后,在这里历史上和赵微所知道的出了些岔子。 自己熟知的历史上,商鞅变法,格外注重律例的执行,也就是如今所谓的依法治国,各类条条框框细节到令人发指。大概就是类似现如今酒店开房必须要身份证一样,在商鞅的大力推行下,秦国各项制度都在进行变更。举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传”和“验”。 就两样东西就等同于现如今的身份证跟户口本,若是你离乡外出,必须随身携带,否则就等同于触犯刑律了,要根据已经定好的条条框框来对你进行处罚,轻则笞打,重则入刑。 都说秦律严酷,便是为此,你可以想象你如今出门忘记带身份证,去酒店开房,人家老板问你要身份证,你说你忘记带了,结果老板带着保安就把你抓起来了,扭送派出所之前还胖揍你一顿? 这都还是轻的,你要是态度不端正,或者是遇上个对你有怨的,你面临的就是个劳动改造的命运了。 赵微熟知的历史上,这商鞅制定了如此严酷的律例,他自己也是倒在这严酷的律例之下,就是因为逃亡时,没有“传”和“验”,才会被客栈的店家扭送官府。 而如今的这段历史记载上,却是他成功西逃,之后原本肆虐的匈奴人再也未见,让汉人闻风丧胆的卫国人就出现了。 这个前后的顺序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这些卫国人远比历史上的匈奴还要凶悍,给赵国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是以秦国灭赵时比历史上轻松了许多。 李纲听了苏秦说的这两个字后,没有出言反驳,而是同样将翻倒的茶杯正了过来,倒满之后一饮而尽。 “十万卫人,几乎就要兵临城下了,而当时那赵龙骧所率,可是三十万大军……” 苏秦也想到了十余年前的事情,幽幽一叹,那可是汉朝国力最强盛之时,士卒甲胄兵马钱粮,应有尽有,但就是难当卫人一击,连战连负。被卫人从武威开始,一路打下金城、安定、天水,退至长安西侧大散关,退无可退了。 “至今也只是活下来的那些士卒口口相传卫人悍勇无铸嗜杀成性,却不知何以如此,他们所到之处,几乎是寸草不生……然而……然而……” 苏秦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赵微的好奇心:“然而怎样?” “两国若非交战期,其实是有商贾往来贸易的,但从他们的描述中,却得知卫国也是以农耕为主,游牧次之,卫人的多数习性和汉人相仿,甚至……”苏秦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显然是脑中正在措辞,“甚至比汉人还要持身守礼,几乎是一切言行举止犹如刀刻斧凿,二人若是同时施礼,你会发现他们的姿势分毫不差,真是奇也怪哉。” 李纲适时的插话:“这些寻常百姓平日里都是谦谦君子,一旦上阵就是嗜血恶鬼,何以两种截然相反的面目会同时存在?可是他们的当朝者采用了什么古怪的法门?”李纲摇了摇头,“至今都参悟不透。” 这里毕竟不是赵微所熟知的历史了,他没有了洞悉未来的金手指,只有自己活了四十余年的人生经历和打造一个商业帝国时的阅历。他若想推断一件事情的发展走向,必须要有足够多的讯息才行,否则也只能是个睁眼瞎。 李纲自打认识赵微以来,这戒心就一直存在,只是今日提起了太子被人用流言污蔑一事,不由得又怀疑到了赵微的头上,即便刚才苏秦在帮他打圆场,也并不能完全消除他的嫌疑。是以有些话题只要可能牵涉到汉朝内部,李纲都似有意似无意的带过,将话题都固定在了卫国和滕国上。 李纲的态度赵微自然是能够察觉一二的,但是毕竟身处的位置能够获取的讯息太少,此时趁着躲避追踪了解一下时局,对自己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是以这二老一少,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念头,在这雨幕中,在这路边茶铺内,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有关卫国的事情,这两个老人知道的也并不多,两国之间除了有些商贾帮忙勾连两地货物以外,在国家层面的往来,基本就都是战争。 所以李苏二老对卫国这截然不同的两面性印象最深,阐述的也是最久。 “咫尺对此有何看法?” 赵微摇了摇头,捻着手指想了一想:“获取的讯息太少,实在难以判断,起码也要知道对方基本制度才行,难道咱们大汉就没有什么习作潜入进去获取一二?” “自然是有的,只是去了后,不是叛了,便是死了。” 苏秦有些唏嘘。 赵微有些好奇,两国都没有来往,那是如何得知他们是叛了,或者是死了的? “他们有音信传回来的,都是叛了的,还是通过他们由商贾辗转带回来的家书才得以知晓。那家书中所言基本都脱离不开这样几个字眼——吾欲追寻心中之所向往。” 李纲在一旁补充:“后来就吩咐人,专门去这些人的家乡,发现不少人都收到了这样的家书,而剩下一部分未收到的,只好认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赵微抿着嘴,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就有些宗教的意味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卫国的印象只停留在残暴和疯狂之上。 哦,还有,就是佛教。赵微想起了卞志伟说的,伏杀赵骁的那队怒目金刚。 只是佛教教义和卫国的行径也差得太远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呀! 念及此处,赵微摇了摇头,李纲则插话:“咫尺可是想到什么了?” “想到了上元节以来,京城里出现的那些佛教徒,他们现如今在长安城内都在大肆宣扬佛教教义,那京师以外的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那些教义老夫也略有耳闻,都是在导人向善的,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宗教文化的突然进入,其实也是一种入侵,若和原本的文化并无冲突,那自然相安无事,若有冲突……那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李纲和苏秦互望一眼,对赵微的这种说法并不相信,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那时的道教还是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这种一切随缘的理念使得这个学说很快就退出了战局。这种事情不难理解,两个君主,一个不停的为国家的壮大而努力,另一个则成天躺着睡觉然后美其名曰无为而治道法自然,最后国力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信奉道家思想的人都给人屠戮干净了,这道家自然无了生存的土壤。 接着这个更加强调自身修养的理念学说,就转变成为了一个教派。你不信我,我不在乎,我自己相信自己的学说理念是正确的…… 这种自欺欺人的观点还恰好迎合了道家教义,于是一群成天自己跟自己玩的宅男就出现了。 他们可谓是第一波化学研究人员,喜欢拿丹炉炼制各种东西玩,再加上道家本来就有求长生的道义,一些对道法一知半解的人,就开始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管炼了什么出来都敢往嘴里塞,这勇气着实令人叹服。 而这时候秦始皇……一个最大的道家客户出现了,使得那些在春秋战国时期一直沦为边缘人士的可怜学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道家教义中就有一条“生道合一,性命双修”,讲究的就是长生,但是那些真正懂什么是“道”的人,他们更加在乎的是道家教义中的“柔弱不争”和“清心寡欲”,根本不会跑到秦始皇跟前炫技。 是以一群一瓶水不满,半瓶子晃荡的道教方士,就招摇撞骗到了秦始皇的头上……这群第一批科学从业者忽悠一个文盲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随随便便一个黄纸变红了,说是刺杀了某某小鬼,清理了这片污秽之地,秦始皇自然就信以为真了…… 这些都是道教中那些学的不到家的人干出来的事情。 但是! 他们顶多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根本不曾危害到国家的安全与稳定,是以李纲和苏秦对教派的危害报以很大的怀疑态度。 赵微很无奈,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教派造反,还在两百多年后呢,东汉末年黄巾起义……此时别说东汉了,西汉都没有。这两个丞相哪怕在位时间再久,也很难将眼光看到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上面。 “唉……”赵微叹了口气,“这要怎么说呢……” 想了一会儿后,赵微开口:“我这样打个比方,若是某一日,朝中大乱,灾荒遍地流民四起,这时候有个人忽然站了出来说,加入我的教派吧!我的教派就是要让大家都能够活下去,这群灾民感恩戴德,朝廷没准也会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这个人就以让他的信徒以活命为由,劫掠他人,或者干脆揭竿造反,二老觉得有多少百姓会跟着他走下去?” 李纲苏秦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赵微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全部!” 赵微将手边茶水一饮而尽:“因为百姓的从众心理,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回头路了,因为他们会觉得,这些都是我所信奉的道君指引我做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对的……这种信仰的力量是巨大的,一旦和现存的朝政站在了对立面,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是否太武断了些?” 赵微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若是太平盛世,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人,或是灾荒流年……那可就难说得紧了。我虽不知这些佛教徒到底从何而来,为何凭空就出现了,据我所知它应当来自于极西之地的印度……” “极西之地的事情咫尺从何得知?”李纲在一旁打断。 赵微有些头痛,只好瞎扯:“只记得看过一本古籍,上面有所记载,据说那里就是佛国,百姓皆是信徒。” “没有皇帝?” “有,但是没有什么权力,一切都是教主说了算。” 这句话比之前赵微絮絮叨叨说的那么多有威慑力多了,李纲和苏秦瞬间就绷直了身子,接着二人就开始讨论起目前汉朝大概登记在册的有多少道观道田了。 赵微在一旁听着两个老人讨论完事情,看着他们明显松了口气后,才继续将讲话题扯了回来。 “是以在灾荒之年,对于教派一事,还是需要慎重一些的。” 言下之意不表自明,今年这水患,怕是躲不过去。 趁着李苏二老正在沉思的当头,赵微拿起苏秦跟前的茶杯,将茶水泼掉后,继续倒扣了过来。 “哎你这臭小子!” “单一教派所能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和朝廷对抗,但若是有了两个教派……”赵微拿着两个茶杯,互相碰了一下,“既然我们对于这教派的出现是否是卫国的阴谋还拿捏不定,不妨就让这两个教派冲突起来,这样他们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若是朝廷从中调停得当……” 赵微话没说完,尾音拖得有些长,李纲和苏秦却都明白了,佛教入侵,若这是卫国的阴谋,其实应对起来不难,扶持道教即可。 道观,但凡是个有名有姓的山头,几乎都会有,距离最近最大的那个,就在终南山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雨中言政及滕国往事 这佛道之争,自汉以来,持续到清朝都未曾断绝过,只是手段并不像基督教一样,排外程度达到了必须发动圣战的地步。 此时赵微也不清楚,这些话说出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心中大概率觉得,是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情的……毕竟从没听说过和尚跟道士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掐架,最后还死了人的。 赵微看向石头的时候,石头依然是连续两下眨眼,并且抬了眼皮往上望了望。赵微都有些无奈了,看看外头那雨幕,雨点并不大,但是一滴紧紧追着一滴,很是紧密。细雨斜斜,时不时还有些风吹过,这人毅力真是强劲,干脆让她多淋一会儿好了,兴许受寒感冒然后就一命呜呼了,自己反而省事儿…… 想着这些,赵微说话的节奏也就逐渐放缓了下来。 李纲苏秦二人都是从政多年的老手,处事风格都很老辣,但是有时候思维僵化,有些点子确实想不到,像刚才赵微所提的引诱佛道相争,大方向有了,可具体行事细节上却是一点思路也无。 赵微则是简单的提了几个,比如似有意似无意的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当今官家比较崇信道家学说,然后再公开的给道家增加度牒,多分些道田,这时候佛家自会找上门来。 这其实就是个思路,李纲和苏秦二人听在耳里后,就举一反三的开始讨论起来。毕竟赵微就是随口出个主意,具体的实施肯定是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然后一个策略就这么在二人看似闲聊似的简单交流中,逐步逐步的就给确定了下来。 这很了不起了。 李纲苏秦就这件事情,没有避讳赵微,时不时的还会装模作样一番,似乎被什么给难住了,然后就偷眼打量赵微。 赵微此时正偏着头在赏这街边雨景,由于距离这两个老头很近,是以对他们小动作察觉的一清二楚,于是乎强忍着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两个老头就从宣扬道家教义,到抑制佛堂的搭建,再到如何抵御如今这可能到来的桃花汛,从而避免教派蛊惑人心……洋洋洒洒聊了许久,赵微发现他们二人似乎嗓子都有些干哑了,便随手拿起茶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你这臭小子明明就在听着,却总是不做理会,可恶至极!” 赵微愣了愣神,好嘛,倒茶还倒错了…… “你们两个老头泄露朝堂机密,小子哪里敢插嘴,说错了话岂不要被你们灭口。” 此话一出,顿时笑骂声一片。 苏秦一旁笑道:“我们大汉朝堂可没什么机密,每日朝会上议定的事情,都会有邸报发出来,也就这老头,成天藏着掖着。” 李纲面容一肃:“朝堂政事,本就该严格保密,若被有心人听去加以利用,岂非祸国殃民?” 苏秦一挥袖子头一偏,不与李纲争执,显然为这事儿两人没少起过冲突。 “咫尺对此有何看法?” 这俩老头真有意思,赵微失笑:“设定保密等级也就是了,哪些事可以说,哪些事不能说,都定义好,若是泄露,当以何律例惩处。” 李纲当即眼睛一瞪:“怎可如此,朝堂之事本就都该严格保密,更何况,如何执行,如何监督?某件事,朝堂上三十多位高官全都知晓,怎么判断是谁走漏的风声?无稽之谈!就应当无论何事,全部都严格保密!” 苏秦正待张口,李纲猛地挥手制止:“十余年前,卫国入侵,我朝所用兵器甲胄,布列阵图敌方全部知晓!沈尚书好不容易从滕国那里搜罗来了一些战阵器具,结果临阵对敌之时,对方也有一模一样的!若不是朝堂走漏了风声,怎会如此!这件事情,我的看法是肯定不会变的!” 接着这二老就争了起来,都有些脸红脖子粗。 赵微赶紧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自己就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挑唆的话都还没出口呢,就争成这副模样了…… “店家,有什么点心没有!” “有的,客官具体想要些什么?” 赵微趁机起身,拍着店家的肩膀说道:“走,一同瞧瞧去。” 石头诧异的望过来,然后也跟着走了进去,只留下两头老头在这雨声中吹胡子瞪眼。直到石头告诉赵微,争吵声已经停止了,赵微才端着一盘杏仁酥走了出来。 赵微手指了指上面:“还在?” “嗯!” “你这臭小子!” 赵微刚出现,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看着两个等着自己的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这两个糟老头。” “引得我二人起了冲突,你溜得倒是快!” 赵微摊了摊手,这个老头子不讲道理:“是你们问我看法的啊……以往不回答,你们就说我滑头,现在答了……你们还不满意,这让我很难做啊!” 苏秦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再次笑骂出口。 “刚才二老谁争赢了?” “你耍滑头!这件事情争了多次都没有结果,不争也罢!我且问你,为何以往这类尖锐些的问题,你都避而不答,今日却答得如此痛快!” 赵微笑了笑,实话怎么能讲出来,不发表点意见,房顶上趴着的那位都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啊! “因为看人吵架很有趣啊……” “好生讨打!” “如此无赖!” “好了好了,小子错了,孝敬二老一些糕点,不成敬意。” “哼!” “有麻花没有!” “……” 小小的插曲过后,赵微就开始询问起有关滕国的事情来,滕国在耳中听到的次数其实比卫国还要多些,因为不少使用的生活器具,都是滕国所产,例如赵微坚持再坚持也要拿来如厕的软纸……便是滕国的生产技法。 目前的皂角、牙刷、玻璃器皿,都来自滕国,有些东西汉国也有了仿制品,但论精美,却有些及不上滕国的,是以不少汉国人都以家中尽是滕国货品为荣。 这些东西,价格都比较高,所以也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一般来说,每年会有两次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沿着黄河直接送至长安,而汉国则会出售些原材料给滕国,多是些木材。 百姓私下间自然也有一些走私的行为,就类似于官营的盐和铁,没有“引”这个东西,是严禁售卖的,而且售卖的价格自己不能做主。 这种行为类似于现如今的烟酒征收高价税,属于国家层面综合各种因素后的决定,但是因为价格并非市场决定,所以虚高特别多,因此走私也就屡禁不绝了。 李纲洋洋洒洒介绍了一大通,苏秦就在一旁笑话赵微居然不知道这些。 赵微对两国贸易中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便是这滕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新鲜事物。 “滕国是墨学之国,咫尺莫非不知?” 墨家?墨家机关术?赵微摇了摇头,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自己在后世也只是对墨家机关术的风采心向往之,但是……从未见过什么如实的记载。 比如那个用于军事侦察的墨家木鸢,这东西在赵微的理解里就是玄学,能量守恒啊,你怎么飞?飞上去了你如何记载?随身带个移动硬盘吗? “墨家不是在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消亡了吗?” 赵微努力想了想,焚书坑儒这事儿在这一世确实发生过,而之前的历史上,很多名家典籍便是由此失传,墨家就是其中之一。 赵微提到此处,苏秦当即哈哈大笑,李纲也是同样的表情,让赵微有些莫名其妙。 “咫尺你居然不知此事!” “总算抓住一个错处,可真不容易。”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赵微数落个体无完肤。赵微无奈,摊了摊手,任由他们肆虐。 二老笑罢,李纲从旁解释:“秦皇何时坑儒了,他坑的是那些道家方士!将一国之君当成傻子来戏耍,以为秦皇的刀不利?” 说罢李纲又是笑,顿了一顿后继续说道:“焚书一事虽是有,但更多的是他国的一些史书典籍!秦皇雄才大略一统天下,但是每每中枢有政令,都很难传到地方上,他们都借口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或者货币不通等等,拒绝执行,这一恼之下,才有咫尺你所说的焚书,至于坑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苏秦这时插话:“老夫平时对一些奇文杂谈有些涉猎,这事儿没有什么正统记载,都是些野史,大都口口相传的,是真是假老夫也分辨不出,你且随便听听,就当作是趣闻轶事了。” 接着苏秦便洋洋洒洒的将他知道的都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这坑儒一事,原本是有的,不仅是要坑杀那些方士,而是要将所有在朝堂上用各种借口消极怠工的大臣一同坑杀! 那些大臣多是儒生,因为厌恶秦王行事太过严酷霸道,所以时常阳奉阴违,使得政令难以通达!那焚书,其实只是杀鸡儆猴! 政令不畅,跟各国东西都不统一是有关系,但主要的缘由还是人!是你们这群人不肯执行才会导致了那个局面!结果鸡都宰了,你们这群猴心中居然还是一点逼数没有?! 秦皇最后一抹仁慈就这么给消磨掉了,于是大笔一挥…… 说到这里,苏秦就住了口,赵微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这老头前后说话冲突啊!看着苏秦那有些玩味的表情,赵微特别想冲他翻个白眼,终于还是忍住了,一拱手:“还请苏老先生赐教。” 苏秦此时大剌剌受了一礼依然不说话,反而将眼睛瞟向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 赵微笑骂道:“你这老头,比我可恶多了!” 然后将他面前茶杯斟满,规规矩矩的用双手递了过去:“还请苏老先生赐教!” “孺子可教也!” 苏秦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冲李纲挤了挤眼睛,李纲也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为老不尊!” “不过传说虽是如此,可实际上,却有一义士,说为了这泱泱中华国土,为了能够将这各领风骚的百家学说传承下去,在焚书之时,及时告知各学说领袖,才使得大量典籍没有被别有用心之人株连。接着第二年又在你所谓的坑儒之时,再次及时告知众人,接着当时大量文人士子连夜出逃,而这墨家巨子,便在其中了!” 听到此处,赵微直接傻了眼,我都听到了些什么啊…… 李纲在旁补充:“此事老夫也略有耳闻,那墨家巨子姓禽,野兽之禽,便是滕国的开国元首之一了。” 赵微整个人都呆掉了,二老看着他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义士姓甚名谁?” 二老闻言继续大笑,好半晌后,苏秦才开口:“都说了是野史了,很难找到佐证的文献记载,你就当故事听听图一乐就行,岂能当真?你且想想,秦国律法如此严苛,寻常出行也会被各种盘查,一行手续证明必须齐全无误才能出得了城住得了店,那义士再神通广大,伪造一人的有可能,伪造整个墨家的,怎么可能!更何况还不止墨家!” 赵微瞬间就想到了消失的刘邦,想到了汉太祖赵将闾,想到了这古怪的执政制度…… 这义士是穿越者无疑,可即便是穿越者,这人,这人也太……太……太不可思议了!秦始皇眼皮子底下作死。 “这义士后来怎样了?” 苏秦失笑:“有没有这个人还难说的紧,据说是去滕国崂山太清宫当道士去了,也有人说他后来辅佐汉太祖皇帝夺了这天下,也有人说他西走入卫,众说纷纭难断真假,按我说来,根本就不……”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怎么了?” 苏秦没答话,因为他想到了消失的那页起居注,想起了那史官失误写下的“纳谏”二字。 这怎么可能?莫非是同一个人?! “苏老?” “啊!据说此义士姓谈,具体名是什么……确实不知,似乎是他的名字不大好听,唉……这就是更加虚无缥缈的言论了,做不得数。” 姓谈,名字不好听?赵微愣了半晌,姓谈还不好听,莫非叫痰盂?念及此处,不由笑了出来。 二老好奇之下,赵微就把自己猜测的名字说了出来,引得二老又是一阵笑骂,尤其是李纲,虽是在笑,骂的成分更是居多一些,哪有这样编排义士的?太不敬了些! 不过也就是赵微挨骂的当口,赵微隐隐听见了一声喷嚏,十分压抑,也十分轻微,赵微看了看石头,只见她用手指指了指上面,不由得赵微再一次笑出了声。 “赵咫尺!” 李纲登时怒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雨(晚上还有,求订阅) 这二老一少三人在这茶铺里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直到石头示意上面那人已走,赵微才和二老告辞。 赵微心情颇为愉悦,那人盯梢自己的目的虽然不明确,但想来和李知耻有关系,真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刚才对方的举动其实也是在告诉自己,她也并不能确信自己的身份,这样对自己而言,是个机会。 至于卫、滕两国,卫太神秘,几乎没什么讯息让人分析,只能臆测。滕则太开放,开放到赵微认为李苏二老是在跟他说笑。 但赵微知道这不是说笑,而是那位“痰盂”的手笔,因为滕国的制度极为类似君主立宪。 君主立宪!! 这可是超前了将近两千年的东西! 比别人往前一步,那是天才,往前两步,那就是疯子,滕国的制度,在赵微眼里完全就是在扯犊子。 这特么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这是赵微听见这件事时的第一反应,真的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直到赵微打量的二老一脸莫名其妙后,才能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 如此不可思议,但是它就是存在了! 这样的执政制度李苏二老也是有好一番争论的,认为它有优亦有劣。 当然了,更多还是怜悯加不理解。 瞧瞧这皇帝当的……一点实权都没有……咱们汉国可不能像他们一样…… 在滕国,皇帝不叫皇帝,叫钜子(即巨子),钜子姓墨。 国内有两个派系,分别是尚同派和兼爱派,各自派别都有一个首脑,一个姓禽,一个姓腹,都是春秋战国时期传下来的古怪姓氏。 二人相当于汉国目前的丞相,但是有一点不同,二人并非同时担任丞相,而是每四年就更换一次。这是过家家吗?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 这一点着实被李苏二老嘲笑了很久,架空了皇帝,然后丞相还轮着来,岂非视国事如儿戏?更可笑的是,他们自己不认为可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用墨家的话说,就叫做,“兼相爱,交相利”,意思是众生平等才能交互得利。 虚伪之至! 同时还大逆不道!皇权可是天授,这番行径,逆天而行? 这是二老的统一评价。 这一点上,赵微反而理解了。那位“痰盂”,必然是看中了墨家学说里的兼爱非攻,才会不遗余力的要把他们解救出来,助他们立国。 这群墨家学子的思想是最为接近现代人的。 这样那些非常超前的东西都是从滕国流出来的,让赵微更好理解了。墨家机关术本就强悍,代表他们本身对这类奇技淫巧一点也不排斥,此时制作这类东西,当真事半功倍。 不过……费这么大功夫,对他自己而言,有什么好处?为了理想? 赵微有些不大相信。 这个世界太疯狂,这样算上自己,已经有三个穿越者了。 不!可能会有四个! 赵微想起了商鞅,想起了他成功西逃,无人相助?赵微不信。 不过有意思的是,算上自己的这四个穿越者,从没同时出现过,这算什么,注定,还是巧合? 赵微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和石头共撑一把伞缓步的走在这长安街头。 雨下的不小,但是地上却没有太多的积水,雨点打在青砖上噼啪作响格外清脆。显然在建城时,修了非常完善的地下水系统,果然是先进得不像话的时代啊! 赵微个子高,石头最近个头蹿得很猛,已经快赶上赵晴了,但是赵微比,还有一大截距离,是以赵微伞打得极低,还往石头那偏了不少,自己由于没披蓑衣,干脆就湿了一整条袖子。 这天气里,本就视线不好,赵微和石头并肩,都完全看不出她是丫鬟了,反而以为她是谁家大小姐。 赵微叫开府门,一旁门房面色古怪的朝赵微施礼后,突然就从门后跳出来一个人,“啊唔”的狂叫了一声。 叫完发现赵微一点反应也没有,嘴巴一噘,嘟囔了一句:“哥哥真没劲。” 赵微觉得好笑的看了看这个调皮的赵晴,把伞收起来丢给石头,伸出手就去使劲揉了揉赵晴的脸,将两个小脸蛋团在了中间,直到赵晴含糊不清的说话,赵微才松开。 “你刚才说什么?” “我就知道!微哥哥你是不是知道我在门后?” “呵……你再来一次?” “啊?” 赵晴很诧异,看着赵微伞也不打,又一次走出了府门,并且还给关上了,顿时也就反应了过来,心头当即就是一暖。 “当当当”,门环声不徐不疾的响起,门房再次开门,尴尬的不知道要不要再见一次礼,而赵晴则是笑盈盈的又一次跳了出来,双手五指撑开,摆在两个脸蛋旁边,大叫一声:“啊唔!”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石头救我!!啊啊啊啊!好可怕……” “呵呵呵——哈哈哈——哥哥你太假啦!” “咦,微哥哥你袖子怎么都湿了?” “石头!有你这么做丫鬟的吗!” *************** 此时在长安城北的渭河河边,一名黑衣女子浑身湿透,双手拿着两只判官笔,在雨中抱着双臂,不停的来回揉搓着。 判官笔虽然不怎么粗,但是拿着它揉搓也不甚方便,于是这名女子便将判官笔插在了身边的泥土地上。 “阿嚏!” 这女子又是一个喷嚏打出,连带着鼻涕都有些飞了出来,此时这女子却也顾不得这个形象不雅观了,只是不停的揉搓着,同时身体中内息急转,想要让自己更加暖和一些。 此时刚刚立夏,天气虽然暖和,但此时雨水当头浇下,就仿佛在洗澡一般,而这一洗,就是将近三个时辰。一阵风吹过,湿透的衣衫紧紧的贴在陈九凹凸有致的胴体之上,让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臭王八!信号早就发了,怎么这时还不到!” 这女子名叫陈九,是河帮的三当家,此行出来尾随着赵微,自是有她的目的的。 这个人太像李知耻了,那日在红袖招时,就把陈九吓了一跳,虽然气质上有所变化,但是容貌一般无二! 咫尺,知耻,就连名字也如此相似,说不是一个人都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赵微此时并非寻常百姓,陈九不敢武断行事,担心给大哥带来什么麻烦。 这月余时间里,在她将张棋丢给了王林之后,便留了下来。 奔走打听的越久,她就越发笃定他们就是一个人!嘴上再不承认,也没有用处!世间怎么可能有那般巧法?围杀李守义的那场大战过后,赵骁就凭空多出一个儿子来? 嫡长子?欺瞒一下世人尚可,想瞒住我?哈哈——阿嚏! 这可恶的小子,晴天不出门,偏偏挑雨天……忽然陈九心中警兆骤升,陈九望了望身后的雨幕,雨丝太过紧密,视野能见度极低。 “到底是谁!如此鬼鬼祟祟!” “哈哈哈哈——不愧是俏判官!”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伤 陈九瞳孔猛然一缩,赶紧拔起地上的判官笔,之前就能察觉有两道气息似有实无的盯着自己,使得自己在观察那李知耻时,丝毫不敢妄动。这个时候,自己只能察觉到一道,那还有一道,在哪里? 陈九内息急转,努力的施展自己那套独家功法,凝神朝周围探去。 感知不到任何活物…… “是你!”陈九逐渐看清了来人,此人一身杏黄色道袍,头戴高冠,留了三缕胡须,上面两撇下面一道,手中则拿着一把被雨水淋得透透的拂尘,原本飘逸出尘的东西此时放佛一条抹布一般,水珠子不停的从拂尘的尾巴尖儿滴落下来。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眼前这名道士好以整暇,就这么一副戏耍无谓的姿态出现在这里,令陈九整个人精神紧绷。 “哼!不劳烦您挂心!” “东西交出来吧,交出来了,贫道就放你一条生路!” “哈哈哈——”陈九心思急转,再次往河面上望去,空空如也,王林依然未到。 这道士一甩拂尘,尾尖上带出的水珠击碎了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划了好大一个半圆出来。 “莫要逼贫道动手。” 陈九再次大笑出声,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猛然一拽,紧接着三道尖啸声响起,然后并不如何明亮的天空中就升起了三道红色的明亮光团。 这道士瞳孔一缩,猛然一甩拂尘,尾尖上的雨滴直直地朝陈九袭来,陈九丝毫不敢大意,连忙提气轻身后跃两步,转动套在右手指尖的判官笔,挡下了这几记雨滴。 “今日你只有一人!” “马上就不止一人了!” “你猜贫道会不会给你们汇合的机会?” 言罢这名道士竟然将这拂尘当作是鞭子一般使了起来,本来在这雨天极为受限的武器,居然看不到任何受影响的迹象,似乎被这雨水硬生生增加了五成的威力一般! 此时道士距离陈九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是陈九似乎很惧怕眼前袭来的水珠碰到自己的身体,只能使用起自己擅长的轻身功夫进行躲避,拉远了一些距离之后,便交替转动判官笔挡下雨滴,这个空档就使得她又被追近了几分。 很快,陈九就退到了渭河堤岸旁,退无可退了,远处……依然没有船只驶将过来。 陈九银牙紧咬,眼前此人功夫高出自己太多,隐隐已经到了宗师级别的境界了,自己一人只有逃跑的份,可此时……如何逃。 臭王八不过四品的武艺,他来接自己还能带多少人来! “东西,交出来吧!” “你这道士,明明已然出家,非要管这红尘中事?” “哈哈——你这妇人,真会信口雌黄!那本就是我道门之物,是尔等外人擅闯这八卦庄,莫非在尔等眼里,此番行径不叫偷?居然还敢抵赖!” 陈九冷哼一声,神情颇为不屑:“不要欺我等不知,若真是尔等的东西,为何你们自己不进来取,而是多年以来一直守在那庄子周围?若非我七弟识得阵法,怕是你们这群臭道士还不知道八卦庄里藏的是些什么吧!” 陈九此言一出,这道士猛地就将眼睛圆瞪,显然是被说到了痛处,恼羞成怒之下,不再废话,继续和陈九战作一团。 一时间,渭河南岸的堤坝上,一团杏黄和一团黝黑,沿着这堤岸,就这么又开始一前一后的追打起来。 片刻工夫一过,陈九猛然提气后跃几个旋转,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衣袂下摆带出的雨滴形成了一个圆圈击碎雨幕散落在周围。 陈九仰天长笑,声音尖锐,穿透这空旷的渭河堤岸飞出去好远好远。 “哈哈——即便你即将成为宗师,又能耐我何?” 这道士猛地一咬牙,死死盯着陈九,确实,她的轻身功夫天下无双,这次其实是自己取了巧,不停的借助这雨幕迫使她远离,不然被她那对判官笔欺进身来,自己也会颇为头疼。 “哈哈——可惜,你只是个逃命本事一流的俏判官!” “我只消拖上一时半刻,援手自到,届时我看你如何自处!莫要忘了李守义的下场!” “河帮素来如此行事的?不讲道义,无耻之尤!贫道确实未入宗师,敌不过那李守义,但贫道也不会那般蠢,以一人之力独斗百人!” 陈九瞳孔一缩:“当时你在?!” “为何不在!堂堂河帮,也是要脸的,当日你们冒充的是谁?是不是渭水县南的兵卒?一家三口,东西已然被尔等夺走,居然还要赶尽杀绝!哈哈——河帮?好一个敢为天下先的河帮!” 这道士看了看不说话的陈九,冷笑一声:“怎么,还不把东西交出来!莫不是想我把河帮的丑事宣扬的天下尽知?让世人们好好瞧瞧,河帮这虚伪的嘴脸!哈哈——敢为天下先!” “怎么不说话了?说到痛处了?之前怎么没见你们河帮扯出这张大旗来,莫非是从我等道门圣物中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河帮子弟数以万计,岂会信你这等谣言,你这等道士只会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怎知我大哥的志向!” “拿着道门的东西圆你大哥的志向?无耻之尤!快些还来,莫要逼贫道宰了你!” 陈九心中冷笑,再次望向渭河河面,人呢人呢!要拖不住了! “你这牛鼻子老道好生愚蠢!那等东西我怎会随身带着!早就交与我大哥了!你拦着我又有何用处!” “贫道现在就让你看看!有没有用处——” 随着话音,这道士再次冲了上来。于是雨幕之中的二人再次你前我后,你追我赶的斗了起来。约莫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在陈九不停往东方急退的情况下,终于看见了那面熟悉的黄底黑纹三角旗帜。 于是陈九再一次拉开身位,尖啸出声,这是那船上立时有人冒雨探头望此处望来。 “是三当家!” “快快快!” 与此同时,那名道士趁机急跃,猛地一拂尘横扫挥出,此时陈九分神呼救,力道用岔,在急退转动判官笔的同时,一团水雾已经击破了雨幕,直直的撞向了陈九的胸口! 其实陈九已经心知不妙了,但也已然躲闪不及,整个人仿佛一团破布直直的飞了出去。 “噗——” 一团血雾从陈九口中喷射而出,好强的力道! 陈九胸口剧痛,感觉肋骨已经断了几根,但依然着这道人拂尘上的这股巨力,飘出了很远很远,然后再一次猛然运气,脚步连连在渭河水面上轻点数下,就在堪堪力道使尽之时,船上飞出一根绳索,正是王林! “上来!” 陈九抓住绳索,再次借力飞身上船,落地之后腿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这股巨大的力道带动伤口,于是陈九又一次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扑倒,昏迷了过去。 这名道人没想到对方居然灵巧如斯!自己已然击中对方胸腹,她还能在死地中寻觅生机出来。这下她借着自己的力道遁走……根本就没办法再用她来要挟张龙那厮了! 这道人又望了望这湍急的渭河,那船距离自己竟是有十余丈远!以自己的轻身功夫根本过不去,心中暗道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怔怔的目送船只远去,到目力已不可及时,才猛然一甩手中湿漉漉的拂尘,转身昂首而去。 ——————————————— 如果有白嫖的书友,希望能过来投投票之类的,当然能够订阅就更好了,现在每章节后面都会送起点币,15秒10点,基本就等同于不花钱了···只是浪费了15秒的时间。 在下不是大作者,极度需要你们的支持,因为只有你们帮我把均订冲上去了,我才有那个可能获取推荐,如果我没有推荐,我只有头三个月的保底,三个月后……我每天投入巨大的精力,可能就只有10几块钱的收入…… 不过,依然要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一百二十四章 父女闲话 就在河帮陈九与人生死搏杀的同时,赵微正在府上悠哉的更换着湿掉的衣服鞋袜,赵晴在一旁帮忙,石头则是直接把它们丢进盆里洗了起来。 赵微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正在和李纲苏秦谈天说地的时候,这雨幕下居然潜伏着那么多心怀叵测的人。而那个道士,好像知道石头的能力一般,远远的躲了开去,只是不停地注视着陈九的动向。 现在赵微只是担心刚才刻意往延寿坊和平康坊绕了那么一下,会给晋阳带来些许危险。 然而晋阳,哪里会这么容易遇险了,这个时候的她,正在太极宫内安抚着暴跳如雷的赵祯呢。 这个时候的太极宫甘露殿内,也只有赵祯和晋阳两人在内,一应宫女太监都被驱赶了出去,远远的听着里面暴喝声和某些东西被推翻在地的声音,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此时的外面有一个叫做王凯的老太监正在让一旁跪在地上的宫女跪得远些,一脚一脚的就那么踹在宫女太监的身上。 这些被踹了一脚的宫女太监们非但不恼,还生出了感激的神色。此时皇帝发怒,驱离了他们,就是怕他们听到些什么,可若是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在里面喊话吩咐了,他们离得远了又听不见……倒霉的还会是他们。王凯的这一脚,其实是帮了大忙了。 晋阳在里面看着父皇发泄,心中也有些惧怕,但是父皇向来最喜欢自己,此时特意唤自己前来……总之,唉,让他把气消了就好。 赵祯又兀自发泄了一会儿,甘露殿内的东西乒乒乓乓砸了不少,不小心用岔了气,咳嗽了起来,晋阳赶紧上前搀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 “父皇发泄完,可舒坦了些?” 赵祯拍了拍晋阳的手背,没说话。 “父皇,兕子这些日子时常在长安城中,这长安城里的,街头巷尾的传闻呐,每日都有新鲜的,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总归不能全信的,想来只是榜眼得意忘形酒后失言而已,不小心攀扯到了太子弟弟,才会被一些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晋阳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赵祯的反应,发现他此时安静的坐在榻上喘着粗气,却没有变的更加恼怒,想来是听进去了的,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父皇您试想,春闱如此大的事情,太子弟弟岂有那么大的能量主导一场考试的结果?就算太子弟弟泄了题,这二人却能拿到状元和榜眼,至少也可以证明他们才学是有的,即便不是状元跟榜眼,进士是没有问题。清明祭祖时,以往都会带着新科三甲,今年却只带了探花郎,这二人只要不是太蠢,想来也能明白些事情的。” 赵祯听到晋阳的这句话,怒色又起,看着眼前烟雾渺渺的那雕着双龙戏珠的铜制香炉,狠狠的掼在了地上,登时把晋阳吓了一跳。 “朕恨就恨在,身为太子,拉拢些班底朕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番吃相是否太难看了些!!马昊那厮当这府尹不易,靠向太子朕亦觉得情有可原!可他怎可如此愚蠢!王莽不过一黄口小儿,做人做事如此鲁莽,拉拢过来遭殃的都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愚蠢之极,气煞朕了!” 这话一出,晋阳顿时觉得后心有些清凉,原以为父皇只是生气太子弟弟拿这春闱当儿戏,刻意泄题徇私舞弊,不曾想父亲居然是在气这个? “这逆子!王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御史没有一封弹劾折子递上来!朕有这般好戏耍?王凯!” 赵祯话音刚落,不过两三息的时间,王凯掀开帘子,低眉躬身走了进来。 “去,传我的口谕,告诉李苏二相,御史中丞该换一换了,若是问起原因……”赵祯顿了一顿,“哼,你就告诉他们,他们自己知道原因!” “是!” “怎么还不去!” “陛下,该用膳了……” 赵祯抬头看了看这个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伴伴,面色缓了一缓,点了点头:“知道了,去吧,兕子会帮我传膳的。” 这下王凯才再一次躬身一揖,缓缓退了下去。 “父皇……这御史中丞……” “哼,他要先记得!他的职司是风闻奏事!他若是有了立场,这朝堂上朕如何才能听见不同的声音!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是朕的侍卫先告诉朕的,若是事事由朕的侍卫来,那让朕的侍卫来当这御史中丞岂非更好!” 晋阳闻言有些不敢插话,只好顺着父皇的话头连连数落了这御史中丞好几句,看着父皇的气似乎已经顺了下来,才笑道。 “孩儿倒是听过一个故事,说的就是侍卫来当御史中丞的事情。” “还有此事?” “不如父皇先用午膳?一边用膳一边孩儿说给父皇听。” 赵祯点了点头,晋阳则走出甘露殿,吩咐那些依旧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赶紧起身,让他们把午膳给送了过来。 接着晋阳就一边服侍赵祯吃东西,一边将从赵微那听来的有关明朝锦衣卫的事情告诉了赵祯,这个特殊的特务机构使得朝堂人人自危,但是对百官却又起到了非常好的监督作用,褒贬着实难断。 “兕子是从何处听来的?” 晋阳想起了赵微,面色微微一红:“这些日子在外面,孩儿结实了不少朋友,是他们告诉孩儿的呢,据说是哪个话本故事上看来的。” 赵祯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就只能出现在话本小说里了,成立这样的衙门,凌驾于国法之上,朕敢下这样的旨意,李纲跟苏秦那两个老货怕是就敢一头碰死在朕跟前。” 提起了李纲和苏秦,赵祯心情开朗了不少,言辞中对他们尽是夸赞,言下之意满是目前这盛世与这二人脱不开关系。 “目前汉国有这般盛世景象,还有一个人的功不可没呢,父皇可不能漏了。” “哦?却是何人?” 晋阳抿嘴一笑:“自然是父皇您啦!” 赵祯闻言笑出了声来:“就你滑头。” “孩儿说得可是实话,若是没有父皇,哪里会有李相跟苏相的用武之地?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人,这样的皇帝,着实让人由衷的敬佩。” 赵祯闻言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身为皇帝,哪里有臣子敢这样说话,虽是夸赞,可语气里总有不敬的意味。说不出来哪里不敬,但就是有些古怪。 “刚才……朕解决的就是人。” 晋阳抿嘴一笑:“孩儿不这么想,这御史有错在先,解决的确实是人,但也是在解决事情本身,若当真……当真……” “无妨,说吧!朕知你要说什么。” “若当真太子弟弟在拉拢朝中大臣,此举其实也是在敲打太子弟弟,让他收敛一点,毕竟这风言风语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可当真难以收场了。” 言及此处,赵祯点了点头:“若是曦儿能有你这般才干就好了。” 晋阳闻言自然是笑,撒着娇谢了父皇的夸,然后继续说道:“其实孩儿觉得……王莽此人不可用,不如趁他未曾铸下大错,先行革了他的功名……” “孩子话!”赵祯接过晋阳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没有罪名,如何能革了他人功名!此举难以服众,更何况,这是曦儿看中的人,虽然……唉,但若是此时朕在后面拆他的台,他日后还如何用人了!” 晋阳此时被训斥,却没有什么不开心的神色,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父皇时常在太子弟弟跟前夸赞自己,尤其是在上元节后的赈灾一事上。 这些日子钱庄的事情不得已让父皇知道后,他对自己更是赞不绝口。 自己打小和太子弟弟玩到大,对他的性格太过了解了,虽然他跟自己最为亲近,也愿意容让自己,可是……他若是嫉恨上了,就一定会让对方不痛快,现下太子弟弟去陈留郡赈灾,回来后父皇若是不夸他,反倒夸起我来…… 晋阳正想着这些心事儿,赵祯忽然道:“之前那句评价,是出自你口?还是另有他人。” “是……这些日子认识的朋友。”晋阳犹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面色微微一红之后,小心翼翼的道,“他说,治理一个国家,就仿佛开一间铺子,遇到问题了,就要商量着如何把问题解决,这个过程期间,总归是要互有退让的,若是东家总认为自己是对的,一步不让,就容易脱离了底层百姓的实际需要。但若是一味的只听下面掌柜的建议,又会容易迷失掉发展的方向,这二者总归是缺一不可。” “然后……然后……”晋阳偷偷打量赵祯,从他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喜色来,心中有些懊恼,“然后他就说啦,说当今陛下十分难得,一应政务都是和两位丞相商量着来办的,有问题先解决问题,而不是先解决人。” 赵祯轻哼一声,这些评价的话语说出来如此轻描淡写,但更像是长辈评价晚辈,或者是平辈之间的互评,自己可是皇帝!自己这宝贝女儿却听不出来? 瞬间赵祯仿佛醒悟了什么,开始似笑非笑的打量起晋阳来。 “是赵骁认的那个儿子吗?” “啊!是!” “此人如何?” “哎呀父皇!孩儿跟你说,其实上元夜的赈灾,还有这钱庄,都是他的主意,他可厉害了,而且他呀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上心,都是见我喜欢他才愿意帮忙,您不知道,他……” 晋阳有些兴奋,巴拉巴拉的说了好大一通和赵微之间相处的事情,接着就看到了自家父皇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话语戛然而止。 “继续啊,朕听着呢。” 小心思被撞破,晋阳心突然就乱了,砰砰砰的开始跳个不停,完蛋了完蛋了,刚才是不是太兴奋了?若是父皇不同意怎么办…… “刚才你说,他愿意陪着你胡闹,是怎么个胡闹法?” “他……他……” “说啊,朕听着呢。” 这时晋阳却不敢开口说话了,和他之间胡闹的事情都太过细碎了,他不介意自己使小脾气,也不介意放下男儿姿态来哄自己,有时候正经事情说得好好的,自己若是任性了,他也能反应过来和自己说笑一番,然后才会继续回去说正事。 现在……现在,现在我还如何开口嘛!都怨你,真讨厌! “……这些日子京城里流传的那些词作,父皇可有耳闻?” “嗯,略有耳闻。” “那些……都是他的作品……他有这般才华,却没有相应的傲气,说话做事都格外随和,换做是其他的书生才子,怕是日日都要去那听山池上花天酒地一番,怕是每日里都被众人簇拥追捧,吟诗作赋。这些事情,他是从来不屑去做的。自打这些日子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花魁选以来,他如今已经有月余没有离开府邸了。若换做是旁人……定然不会如此的。” “唔……月余没有离开府邸?你如何得知的。” 说多错多,晋阳面色更红,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看着此时面色绯红,刚才大大方方和自己说话的兕子彻底消失不见,一个十分英气的姑娘居然完完全全的一副娇羞女儿态,赵祯哪里还不知道晋阳必然是倾心于他了? 可是他…… 赵祯没再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他可知你身份?” “不知。” 回答如此干脆,这下轮到赵祯好奇了:“当真不知?不是他刻意欺瞒?” 晋阳重重点头:“这一点孩儿很是确信的,他是当真不知的。”晋阳看着满脸怀疑神色的父皇,有些焦急,“他是真的不知道啦!他不在乎的事情很多的,他认为世间事情多了去,哪里什么事情都要操心都要在乎的,日子过得舒坦便好,有关孩儿的身份,我没说,他便从来不问,甚至都没解释过为什么不问。因为孩儿知道,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在乎我这个人而已。” “真的呢父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我说了,他就听,听了他就信,即便不信,他也会玩笑似的说出来,他就会说,就会说……”晋阳突然心窝子一暖,面带笑意,“他会说,你看我脑门上是不是写了个‘傻’字,可有意思了。” 赵祯看着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女儿,最初明明是在帮他解释,结果说着说着却不由自主跑题的样子,不禁心口也有一点酸,女儿终归是长大了。 “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父皇?!” 赵祯呵呵一笑:“行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在晋阳忐忑不安的退下了后,赵祯望了望这一地狼藉的甘露殿,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是两个不省心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战将起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映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自打赵微在院中架设了秋千以后,那原本只在银杏树还有墙壁上攀爬的蔷薇,此时悄然爬上了秋千,沿着那木板坐垫还有悬挂的绳索蜿蜒向上。赵晴喜欢这里的秋千,是以每每有一两枝藤蔓悄悄探过来,她就会把它给清理掉,而连续几日的雨,居然又悄悄的长了起来。 此时墙壁的上的蔷薇早已开花,白白的花瓣黄色的蕊,在一滴滴雨水的击打下,不仅没有零落,反而芬芳四溢。 赵微第二日再出去,依然没有遇到晋阳,也没有遇到李苏二老。这两个老头都是大忙人,兴许又是被什么国家大事给牵绊住了。 至于那个盯梢的人,也没再遇见。跟石头提起这个时,赵微就想起了那个沉闷至极的喷嚏,然后就忍不住想笑。石头也掩着嘴随着一起,笑得颇为开心,看着赵微使坏的样子,眼睛里头亮晶晶的。 后面几日,赵微让石头出去送信,却是得到了回信,是那个有些桀骜的女护卫送来的,打开信时,赵晴就在旁边跟赵微下棋。 “谁的信呀,哥。” “你幼悟姐姐。” 赵晴立即丢下手中棋子,伏到赵微背上,准备偷瞧。 “去去去,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吗!” 赵微躲开,赵晴嘟着嘴回到位置上,却依然微微伸长脖子探着头,试图从信纸的上方看到些什么。 “你要输了啊!赶紧想想下一步下哪里!” 赵晴“哎呀”了一声,赶紧收回目光,然后就将棋盘转了个圈,同时将自己这边的棋盒和赵微的对调了一下。 “哥!到你了!你快输了哦!” “啊?” 赵微把信纸高高举到一边,偏过头对着棋盘打量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死丫头又把黑白调了个,思索了半晌,从身前棋盒里拿出了一颗棋子落下,然后点了点头,哈哈笑了两声,自己这围棋的功力又涨了不少。 “到你了!” 结果刚说完,正看见赵晴踮着脚尖仰着头在自己身后偷瞄呢! “嘿你这臭丫头!”赵微连忙把手中的信收了回来,然而赵晴却是一脸吃惊的望着自家哥哥。 “怎么了?” 赵晴手指着信纸支支吾吾组织不了语言,赵微则是有些莫名,看了看信,几乎都是在扯些闲篇报下平安之类,唯独最后面一句有些古怪:“家父想要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还是别出来了。” 见家长了啊…… 不对啊?这时代也有见家长一说?不应该是双方家长上门提亲吗?找媒人下聘礼等等等等。 自己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家长呢,古代跟现代一样不一样?是不是得提两壶好酒去? 不过这酒……我要提到哪里去?这是在哪见?怎么还不让我出去,莫非是在她铺子里?她爹这几日都守在她铺子里? 赵微有些想不通,又把信展开看了一遍,没看错啊。 见个家长有什么打紧的? “哥,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幼悟姐姐是谁?” “啊?啊……嗯!”赵微大概能猜到赵晴问的是什么意思。 赵微话音一落,赵晴捂着嘴巴冒着雨一溜烟就跑掉了,很快,赵骁就也赶了过来。先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赵微好久,一言不发,然后就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这件事情,可不能儿戏,你想清楚了?” 赵微一脸的莫名其妙,想了半晌赵骁这句话的含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见家长而已……然后点了点头。 “真的想清楚了?” 赵微看着满脸关切的赵骁,心头一暖,自己跟他当真是无半分关系,可这个男人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此时对这种事情也颇为关心:“就是见个人,聊聊天而已,问题不大的。” 赵骁再一次定定的看了看赵微,想起来,是啊,很多事情他都忘了的,那三年之后……莫非他想起来了什么?此举是有意为之? 于是赵骁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赵微的肩膀:“需要为父做什么就直说,等下我会将你母亲喊来,她对这个懂得更多些。” “呃,不用……” 赵骁没有理会,径直便出了屋门,很快赵夫人就也赶了过来…… 赵夫人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对赵微都还算和气,但心中那块疙瘩一直还在,是以平时二人基本还是无话的,今日赵骁这主动把她喊来,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赵夫人来了后,掰着手指头就开始数着要置办些这个或者置办些那个,身上的衣衫也得换上一身,都要上好的衣料和绣工。 然后就跟叽叽喳喳的赵晴在那边兴奋的聊了起来。 “这个……不用,就是见个人,兴许还见不到。” 赵夫人眼睛一瞪:“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跟你说,见了面可不能这般说话!得恭敬着点,明白没有?肯定没坏处!” “真不一定能见到,难不成她爹还天天在那铺子里守着我?” “肯定能见到!行了行了,这没你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夫人的这番姿态让赵微好生不习惯,转而面向赵晴。 “晴儿该你走棋了。” “哎呀没空没空,娘啊,哥哥还是穿白色好看些的……玉的话,墨玉吧!这样搭起来好看。” “……” 很快这母女二人手拉手就出去了,将赵微一人给扔了下来,赵微跟石头面面相觑,这都什么事儿啊,有必要吗?听她们聊的,全都是穿戴的,好像脂粉都有,难道就只是给自己打扮一番,不需要手上准备什么礼物?空着手见……面?合适吗? 赵微觉得不合适,是以示意石头准备雨具,便要出门去了。 雨天街上行人稀少,但是铺面基本都还是开着的。赵微打算买些酒回去自己蒸上一蒸,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滕国产的那种高度酒,亲手做,比买,应该更有心意些? 赵微没做过这种事情,只是脑中有那么些理论知识,是以在酒肆里晃荡半天,最终决定买了十好几坛送回去,接着就打算去东西市看看有没有滕国产的透明玻璃瓶子。 而此时,这酒肆旁边的粮铺里,却有人一直在看着赵微的这番举动。 “刚才那人可是赵微?” “回东家的话,黑伞很像,这黑瘦丫鬟……这丫鬟并不如何黑呀,应当是他吧,哎小牛哥——” 顺着声音,一个黑胖的伙计跑了出来,弄明白喊他何事之后,看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恭敬的对着那个中年的员外行礼:“是他,以往时常出去搭搭货,东西市还有礼泉坊那最常见到他!但凡雨天,就是他给他家丫鬟打伞,错不了的。” “嗤——”这个有些富态的中年员外郎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笑,真没规矩。 这个员外郎,正是陈平。 此时他过来,其实就是过来例行询问一番,以往都是掌柜主动登门汇报,但是这件事情太大,陈平有些不放心。 “这几日生意如何?” “粮价刚涨,百姓还有些不适应,是以生意不太好,老爷,光咱一家涨可不成,您得多联合几家一起才是。” 陈平点点头,没有回话。这种简单浅显的道理,他岂会不知,现在流言还没有铺开,百姓自然不惧,这边还得再努把力才行。 接着陈平就朝着身旁一直跟着自己的另一名管事说道:“这几日大少爷去哪里了?” 这名管事姓陈名丰,属陈家的家仆了,便是随着陈平参加花魁选的那位,平日里事事都是他跟在老爷身边跑前跑后,若非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往往他也就能代表了陈平。 是以陈平问起自家儿子陈现,这陈丰答得飞快。 “似乎是相中了某家小姐,这几日正天天使那水墨功夫缠着她。” “哼!这逆子,迟早一天把我给气死!”陈平恨恨的甩了甩衣袖,“吩咐他做的事情,他做得如何了?” 陈丰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嗓音:“这事儿小的还没问,不过大少爷是拍着胸脯保证的,想来无甚问题,只是个丫鬟而已。” “再盯一下,别出了岔子!” “哎!好嘞!” “另外,跟他说!若是事情办成了,我就不逼他考功名了!让他读书不是为了祸祸良家妇女的!” 这话陈平的声音颇大,陈丰有些莫名尴尬。 “还有!延寿坊那件器具牙行原先是不是咱家的铺子?我怎么记得是的。你也问问他,是不是他把铺子给盘出去了,败家玩意!” 陈丰干咳了两声:“这事儿……小的知道,当初大少爷是为了勾搭一个姑娘,便把铺子借给她了……” 陈丰话还没说完,陈平眼生就扫了过来,显然是想破口大骂,陈丰连忙加快语速:“但是那姑娘月月都会将铺面的月银上缴,也只比原先少了一些,是以小的也就随他去了……上个月却是没能缴上来,今日去了才知,原来是铺子关了。” 陈平哼了一声,陈丰陪着干笑了两声。 陈平没再理会陈丰,转而扭头将朝向铺子里的掌柜。 “五日后,粮价再翻五成。” “老爷?!” 这时候,这家铺面的掌柜走了出来,恭敬的朝陈平施礼,然后很是诚恳的说道:“老爷,这再涨五成,生意怕是就要做不下去了……京城中还有不少小粮商,他们若是趁机崛起,日后陈家的地位,怕是不保……” “做好你的事,这些事情老爷自会考虑斟酌。”陈丰适时地插口,陈平则是掸了掸袖口,准备撑伞而出。 然而这时这掌柜的一句话,让陈平的动作有了些迟缓。 “老爷!赵微家中,也开有粮铺的!他可是长安第一才子!若是他寻得机会,很有可能后来居上!届时陈家第一粮商的名头不保啊!” 陈平眉头一皱,觉得有些荒谬,瞥了一眼这个掌柜后,摇了摇头,开口骂道:“是不是当了掌柜后,舒坦日子过惯了,人就过傻了?想再去当个伙计?区区一个书生,能够做得几首好诗词而已,经商一道,岂是口中称道几句之乎者也便能学会的?愚蠢!” 陈平的话没说完,撑开油纸伞,走入了雨幕之中,还有许多家铺子要去,得加快一些了。赵微?长安第一才子?呵—— 陈丰也是没好气的瞪了这掌柜一眼:“你呀——尽给我丢人!”说罢,快步追上了陈平。 这掌柜看着对自己的提醒完全不做理会的老爷,心中有些无奈,前些日子这赵家的粮食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结果不知怎的就回转了过来,四下打听,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赵家大少爷跑了一趟封地而已。 赵家大少爷……不就是那个长安第一才子赵微吗? 难道是我想岔了?老爷说得也不错,一介书生,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唉……真希望老爷没记住我,不然这月银怕是要被克扣了…… ***************************** 立夏之后,这天气就又开始不正常了,阴雨天气竟是一连持续了十余日,直到小满时节天气才又晴朗起来,而此时黄河南岸陈留郡启封县(今开封),阴云却依然笼罩着天空。 此时的启封县县衙内,灯火有些幽暗,没有任何的衙役,只有两个年轻人。一人坐,一人站立,位于这公廉堂的正中。 坐着的那位身上的衣着极为朴素,颜色就是简简单单的白色,格外单调,只有在火光明灭间,才能不经意的察觉衣领和袖口等修边处上绣着格外复杂的纹路。 而站着的那位则是右手持剑双臂抱胸,光线根本照射不到他下巴以上的位置,虽是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就能让人生出难以匹敌的心思来。 在他们的跟前,却是跪着一人,全身上下不停地在抖动,甚至能听见他牙齿间相互碰撞。 “殿下……殿下……臣冒死叩首,近日接连大雨,桃花汛已到,大堤……大堤……水已经漫过去了,殿下,若是再没有物资,怕是有决堤之患啊殿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汛情危急 这名正跪在启封县县衙的高官不是外人,正是工部尚书沈佑,此时的他十分惧怕,惧怕黄河决堤,更惧怕的还是面对可以预知的事情而无能为力。 而坐在上首大喇喇受了沈佑一礼的,正是太子赵曦,他没有回话,只是目光游离,显然听了他的话后,在怔怔的出神。 赵祯总想着能够让自家儿子可以在百姓中有些名望,是以这次赈灾,朝廷一共派出了不少对水利精通的官员,在他们的大力运作下,之前的春汛总算是没有冲毁大堤,只是有部分地区被河水漫了过去,变成了一片并不算太大的泽乡。 好在此时国库正丰,朝廷大力支持这次赈灾,运送了不少钱粮物资过来。是以这中下游河段虽然有惊,但是无险。 而太子赵曦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充充场面做做样子,上至二品大员下至普通小吏,一个个全都奋战在抗洪的第一线上,唯独他,有些无所事事。想要去堤坝旁走上一圈瞧一瞧,也都被各大官员拦着,口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太子赵曦闲来无事,此处灾区,更没什么解闷的地方,就想讨要些事情做做,于是一致通过,将最为清闲的物资管控,划归由他管辖。 这……正中了赵曦的下怀。 现在的大汉朝堂,积弊甚深啊……所有事情都是李纲和苏秦两人说了算,父皇能压得住他们,可是孤呢?尤其是那李纲,仗着是自己的老师,便时常训斥自己,丝毫颜面不留,若是孤坐上了这个皇位,天下是听他的,还是听孤的? 苏秦更是奸猾之辈,做人做事两面三刀,只晓得和稀泥,丝毫没有大儒的风范。这二人在朝堂上你唱我和狼狈为奸,甚至可恶!即便是父皇,有时都不得不退让! 居然让皇帝退让?!那还能是皇帝吗!! 孤自认无父皇之才干,那只好多多结交拉拢朝臣……不然只身一人,如何对抗这两个庞然大物? 他二人不倒,自己如何锐意进取让大汉再创辉煌? 钱粮…… 自己最缺的,便是钱粮。 只有用钱粮上下打点才能拉拢些朝臣。 太子赵曦很是眼红自己所掌管的这些东西,但是他不敢堂而皇之的挪用,是以揣着自己那点小九九,终于在前些日子水患消弭下去了后,提议全部换成粮食。 粮食好啊!银钱在灾荒面前有何用处?换成粮食起码能保百姓不饿肚子! 太子对自己之前据理力争时的那副姿态很是满意,那一干朝中大臣对自己也是赞不绝口,换成了粮食……只要陈平那里操作得当,应当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吧? 陈平……陈平,也是蠢货,天时地利,孤都给他找齐了,居然还能出意外!居然!!居然只是来封信,说艳来楼夺了第三也无妨?若不是孤正缺钱粮,若不是你目前还有些用处…… 哼! 待此间事了,孤倒要看看你当面又能给出何种解释来! “殿下!殿下?” “殿下……” 太子赵曦猛然回过神来:“沈尚书,并非孤有意推脱,可你亦知,如今银钱全部换成了粮草,人都安排出去了,此时也追不回来啊……现在库房中只有一些存粮,其余的沙袋砖石等物,已经都被尔等搬空了的,若是不够,不如……就拿粮食去建堤坝?” 沈佑对太子的话显然是不信的,但是又不敢开口质疑。 “这十余天一直阴雨连绵,即便是十余日前下的令,此时必然也未走远,追赶一番兴许还来得及,殿下,请允许微臣着人追赶!” “此时追赶于事无补啊!连下了十余日的雨,黄河水暴涨,路也泥泞难行,无论旱路水路,都十分难行,这如何追的上?追得上了,又能回得来吗?回来时这河堤已经溃了又当如何?这时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气啊……沈尚书!” “殿下!殿下!若是河堤溃了,你我都难辞其咎,你我都愧对这天下苍生啊!”太子殿下推托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沈佑越发着急,“即便是十余日前同意了,可收拾准备总也得两三日,那两三日应也是雨天,走不远的!此时追,真的兴许还来得及的!” “同意当日便出发了。” “……殿下这件事儿戏不得,怎可能当日议定当日便将银钱运了出去!殿下,河堤要紧!” “孤岂能不知河堤要紧!要容你在这里聒噪?!还口口声声‘你我你我’,居然敢在孤跟前称‘你我’?趁着库房还有些粮食,去县里一些富户家中换些物资来是否更加快捷一些!若是他们不肯,此时强行征收了他们又能如何!孤这是在救他们!在救整个启封县!在救整个陈留郡!他若不信,是不是要孤亲笔给他们写个条子?算是孤借他们的?灾情已起,粮食不比银两更值钱些吗!孤是久居深宫,可孤也好微服私访!沈尚书可是在欺孤年纪小不懂事否?” 赵曦有些恼羞成怒,皆因他当时行事确实急切了些,早早的就将银钱运了出去,银钱运回去得早,陈平的操作空间便大。能在京城有那么大的一份家当,这点本事孤还是信的!他操作一番,应当是能翻几番的再运回来,孤届时有了银钱,怎么可能会欠你们这些贱民的? 沈佑被赵曦这一番抢白吓到了,有些哑口无言,越是灾情起,朝廷的信誉度越低,此时若是当真去富户家中借,嘴上说是借,怕他们会认为是抢啊!届时人心惶惶,局面就更加难以收拾了。可这太子……这太子…… 我怎好以太子名义出面?太子也明显是气话,我此时……我此时…… 沈佑紧咬着牙关,深恨自己此时缺了几分胆量,河堤兴许不会溃?兴许会如春汛那样只是漫过来一些?可明显这一次要比之前迅猛太多了…… “微臣……微臣这就去换物资。” 沈佑终于还是退了下去,但出了门后,刚走了两步便是狠狠的一跺脚,再次回转了回来,扑通跪下:“还请殿下给道手谕,终究那些富户会信殿下更多一些。”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赵曦眼睛一瞪,就想骂出声来,如此不识好歹,没手谕便不能做事了?如此把孤架在火上烤,此人实在难当大任! 赵曦缓缓起身,拿起一旁桌案上的笺纸,寥寥几笔写下之后,就用自己的小印在上面戳了一下,然后随手就将笺纸丢到了地上,一摇一晃飘啊飘的,居然当真飘到了沈佑的身前。 “赶紧滚!办砸了事情唯你是问!” 沈佑顿时头皮就是一紧:“是!是!” 这启封县衙的大堂内气氛压抑无比,大堂外也愈发昏暗了,整个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水汽,显得沉闷至极,似乎这一切都在彰示着,这件事情终将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 有关启封县的事情,赵微一点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房内倒腾那瓶瓶罐罐的东西。一连买了几十坛的清酒,此时已经被他用掉了一大半,不少都是被浪费掉的。但好在总算是用着记忆中的法子,摸索出来了该如何将酒精提纯。这十余日以来,居然也算是弄成了一小坛口味还行的。 赵微吧咂着嘴感受着酒精的度数,跟在田阳村喝到的相比,度数略高一些,自己倒还真没喝过正宗的滕国烧酒了,想来是穿越者前辈的手笔,怎么着也该比自己的更加醇厚些。 赵微看了看剩下的那些酒坛子,应当再提炼一坛出来不是问题,这样见面礼就算是有了。 赵微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望着有些嘴馋的石头在拿舌头舔嘴唇。这小丫头……小时候饿狠了,长大了什么都馋,居然还吃不胖。 “想尝尝?” 石头点了点头,于是赵微拿起勺子从提炼好的酒坛中舀了一小潎出来:“这个得慢些……” 赵微嘴中的“喝”字都还没说出口,石头张起口来就将那一小勺都喝了下去,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都说了喝慢些……”赵微赶忙放下勺子过去拍她的后背,然后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好辣。”石头缓了好半天才把这股劲缓了过去,面颊上也升起一抹绯红,“还是原先的清酒好喝些,这个好难喝。” “唔……我也觉得清酒好喝,可是送礼么,清酒就有些太不上档次了,这个好些,还是亲手酿的。” 赵微对自己这番举动很满意。 “是不是?石头。” “少爷说是,就是咯。” 赵微看着石头此时的模样和语气,有些愣神,她这个姿态好眼熟,可总又觉得很眼生。 “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跟少爷学的呀,怎么了?” 赵微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打碎了手中的透明玻璃瓶。 这主仆二人忙忙碌碌加偶尔闲聊,赵晴和赵夫人也赶了过来,这几日陆陆续续的都会往赵微这里抱些东西来,都是些饰物,例如头冠、玉佩、玉带之类。据说都是定制的,所以才接二连三的送来。 今日送来的,却是一身上好衣料做成的儒衫,赵微没穿,仅是看两眼都知道这确实是个好东西,想来是花了不少钱的。 一眼望去,质感就十足,而且料子滑腻且有光泽,摸上去还很舒服,也不知是什么工艺制程。衣服边角处的裁剪织绣更是精细,赵微试穿了一下,确实十分好看。 就是……实在太精致了,显得书卷气就更浓了些,而且更显贵气。 这其实是后世时赵微喜欢的那种穿衣风格,简单又不失华贵,只是待到赵微把玉佩、玉带、头冠等通通带上时,赵微有些不适应了,总有种不敢迈步的感觉,生怕把身上什么东西搞坏了。 这也太华贵了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吗?穿得跟出殡似的…… “这些我都不适应,怪难受的,这扳指带上手指都弯不过来了……” “必须得带!这几日好好适应适应,在家里也这么穿,订了有两套,出门去见……见……见……”赵夫人用嘴接连说了好几个“见”,显然没想到好措辞,“见人家父亲时,就把新的换上,石头对这件事情多上点儿心,别由着你少爷胡来啊!听到没……” 赵夫人之前那么冷漠,现在又这么热情,这种反差赵微都有些受不了,赵晴干脆就是没心没肺的典范,此时也跟着在一旁胡闹,时不时的让赵微走两步然后转两圈给她看看,而石头,则非常明显的站在了赵晴和赵夫人那边。 赵微很快就把衣服脱了下来,身上东西也都摘了,今日没打算去,还得再几天把酒都提炼好了才行,那时候再去……自己不戴这些也就是了。 赵薇在这里忙东忙西,赵夫人和晴儿见惯不怪了,闻着一屋子的酒香,并没怪赵微乱花钱,反而出言夸赞,大概意思就是买的及时,然后就跟赵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说这几日陈家粮食涨价,连带酒水也涨价,让自己家里那小铺子生意一下好了许多,短短几日,差不多销售了以前一个月的量。 “过两天还有个大主顾,说是要来家里买十石米回去,价格出得还不低,正好那些积压的陈米就都销出去了。” 赵夫人和赵晴都在打理家中这些事情,见生意好,自然有些开心。 赵微在旁觉得有些不对劲,十石米,大概就是一千两百斤,疯了,吃得完吗? 赵晴对这些事情还是欠缺了点,被赵微问起时答不上来,便扭头看着自家母亲。 赵夫人微微一笑:“这几日城内流言四起,都说陈留那里决了堤,一大片人遭了灾,是以价格陈家的粮食价格疯涨,不少粮商见了,或是跟风,或是趁势出货,赵家消息向来灵通些,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既然有人乐意高价买,那趁机高价卖总也不亏,过些日子消息被证实是假的,这价格自然就跌回去了。” 赵微闻言扭过头去继续摆弄手头的东西了,家里铺子的事情她们操心就行了,反正也不亏钱。赵晴和赵夫人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转而就开始聊起其他来,大概就是外头哪家脂粉铺子好些一类的话。 赵微一边摆弄手上东西,一边无所事事的想着刚才她们聊起的那些商事。 这陈家把粮食酒水生意做这么大…… 赵微低头看了看酒坛子,上面还贴着写有“陈记”二字的纸张。 这时候怎么居然犯了混?难不成一点流言就想影响整个市场行情?赵微笑着摇了摇头,想用流言打压价格然后低买高卖吗? 不对! 流言只会抬高粮食价格,那陈家……岂不做的是赔本买卖? “母亲,对方买咱家粮食,出价多少?” “一斗十五文,已经比寻常时候多出了五成,有什么不妥吗?” “有!”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陈家想做甚以及毒医温天 赵微的思维视角总是后世的,后世但凡想要砸一砸别人家的股票盘子,怎么着也得是传出不好的风声来,无论是真是假,只要借着媒体,引一波流量攻击,总归会压下些价格来,这种手段赵微玩过多次了,真的是很初级的东西了。 把价格压下去后,再出手配合其他手段,就算当时未能拿下,也能让它痛上很久,总得来说,对自己都是有益处的。是以这娘俩一开始聊的时候,赵微也并未觉得不妥。 然而这件事情却禁不得深思,因为赵微反应过来了,这时候的流言可不会降低粮价,而是会抬升粮价的,那这陈家……都做成京城第一粮商了,会有这么蠢? 赵夫人见赵微一脸严肃,不由得也正了正色,素容道:“愿闻其详。” “来铺中购粮之人母亲可认得?” 赵夫人蹙了蹙眉头:“并不认得,未曾见过。” “是否会有一种可能,此人是陈家粮铺之人?” “应当不会吧,兴许是哪些小粮商受了这流言蛊惑,想囤积居奇。” 赵微闻言,捻了捻手指,思忖了片刻:“陈家粮铺是否涨价了?” “据说是最早涨价的一家,而且今日又涨了五成,已经卖到二十文一斗了。” “别家呢?跟风涨价的铺子是否很多?” “那倒是没有的,不少铺子还在观望,毕竟只是些许流言,也没有出现百姓过来疯抢囤货的情况,提前涨价了反倒是损失,歇业未开门的铺子是最多的,比如钱家、姜家还有齐家。” 这时候关门……很是聪明,但若是没能营造出一种恐慌的情绪来,其实也是损失,这就要看那些商家自己是如何想的了,不过总得来说,长安城里的粮商心不齐。 心不齐的话……那陈家这番举动就很值得玩味了,能做成长安第一,或者说汉国第一了,必然不是蠢货,如此愚蠢的行径,莫非是有什么倚仗? “是否会是陈家想尽收长安城粮食?把大家做空?” 赵夫人在赵微解决田阳村的事情后,一直都觉得赵微有些鬼神莫测之能,虽然心中仍是不喜,但起码能够做到平日里客客气气的了,刚才被赵微如此笃定的姿态一问,心中也有些紧张,直到刚才赵微说出那句话之后…… 赵夫人此时心中是有些失望的,等了半天,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陈家有多大能量?能尽收长安城粮食?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啊! 赵夫人默默摇了摇头,毕竟只是个读书人,太天真了些,田阳村的事情,怕也只是凑巧了。心中起了念头,语气上虽未刻薄,但也有些阑珊:“陈家再富,有何来这么多银钱来尽收长安城内的粮食了?” “那……莫非是想掘堤?” 更没谱的话问出来后,赵夫人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连和赵晴再聊怎么给赵微置办行头的心思都被打灭了许多。赵夫人尴尬的讪笑几声后,并未回答赵微的问题,如此愚蠢的问题,怎么回答,陈家要钱不要命了? 是以赵夫人趁着空档,随意闲聊几句,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还是有些高看他了啊…… 赵微是根本就没注意到赵夫人此时的表情跟情绪,满脑子都是陈家难道是蠢货?想不通,真的想不通。自己在后世做出那番成绩,也不敢说将一个城市里的同行全部拿下来进行强行垄断,这根本不是奇思妙想,而是傻。 获取的信息不够,很难判断。 “母亲,哎晴儿,母亲呢?” “刚出去了啊,我可以尝尝你的酒吗?” “家中粮铺不要关门,也不要把那十石卖出去,每日里就按照平日里的销售量出货就行了,卖到了就关铺子,快去跟母亲说,这件事情很要紧。” “啊?” “愣着作甚,快去!这酒给你留点,待会儿再来喝。” 应当是要出大事情了…… **************************** 此时,位于滕国济阴郡的东北方,在济水和濮水交汇的地方,有极大的一片水泽,人称大野泽。 而在这大野泽的北方,有一片不如何高的山脉,共有七脉八峰,占土面积极大,名叫梁山。 此时这梁山的主峰之上,有着一个相当大的寨子,寨门是用巨木所建,门两侧有两座极高的了望塔,用于观测周围的情况。山上多是土木石灰,很少能够见到青砖条石,各色建筑物大大小小错落有致,虽然并不如何华丽好看,但是一眼看去就知结实耐用。 从寨门进去后是一个极大的校场,场中竖着一面极长的木杆,甚至比那了望塔还要高些,杆上挂着一块黄底黑纹的方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旗帜随风抖动间,清晰可辨的看见了五个大字。 “敢为天下先!” 校场中央有不少人手持着木刀木剑正在操练武艺,或是简单的比划招式,或者两两的切磋喂招。一旁类似营房的地方则是有人在巡逻,时不时会遇到一些扛着大小箱子的汉子来来回回的穿梭,既热闹又忙碌。 这个时候了望塔上的汉子突然呼喝起来,接着便吹响了号角声,号角一短三长,都颇为急促,顿时校场上的人都住了手站定。 “救人?救谁?” 很快,听到号角声后,一个青衣白面书生从一间屋子中走了出来。 只见此人唇上蓄着一层密密的胡须,一身的汉家服饰,只是这身打扮有些奇怪,没有那松松垮垮的飘飘衣袂,而是刻意收拢了腕口,明明是文士服,看起来却像是劲装了,颇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此时他站在校场上,不停的往寨门口望去,接着就看到一个个头不高的汉子背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快步奔了过来。 “快快!去喊你四当家来!” “肏你娘的,愣着作甚!快去啊!” “大哥!” “大哥!” “老八莫慌,慢些说,这是怎么了?” 这个个头不高的粗壮汉子正是河帮王林,此时满脸的惶急之色,腿脚上尽是污泥,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沾满了尘土,沿着面颊流下,滑出了好长一道黑线。 “三姐,三姐她……”王林连续喘了几口粗气,咽了口唾沫后,“先喊四姐来,三姐受了重伤!” “哎哟!好烫!” 这个身着古怪服饰的书生正是河帮帮主张龙,此时看着那面色驼红眉目紧闭的陈九,心中也是焦急无比,然而自己并没什么武艺傍身,此时根本没办法帮到王林,只能连连呼喝山上的众兄弟抬些架子或者端些清水来。而那个所谓的四姐,也赶了过来。 这四姐身穿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上面用深色的丝线绣了一束蔷薇和振翅蝴蝶,衣服在腰身处收拢,显出极为窈窕的身段来。 眼神清澈灵动,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身上斜挎着一个布囊,一只手就那么抓在那根带子上,另一只手则将大拇指甲塞在粉粉润润的唇齿间轻轻咬着,整个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可能还要更小一些。然而…… “四姐!” “哎!” “快救救你三姐!” 这小姑娘被几乎都可以当他爹的王林叫做四姐,居然一点羞怯或者惶恐的情绪都没有,而是绷着脸,面上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眼睛中却充满了狡黠。 “八弟你别动啊,让姐姐好好给她瞧瞧。” 说完这个四姐就咯咯笑了起来。 “明月,莫要胡闹!”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温天!天天也行!” 张龙闻言眼睛就是一瞪:“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这温天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张龙,反而笑嘻嘻的过来用手探了探陈九的额头,然后再翻了翻她的眼皮。 由于陈九是伏在王林背上的,王林个头本就不高,这时的温天就是一副仰着头半蹲的姿态,一边观察陈九一边噘着嘴巴,有些滑稽却又有些可爱。 “哪里受伤了?” “胸腹挨了别人一下。” “哎哟!你这个憨货!你要把她害死?快快把她放下来平躺啦,轻点啊,轻点!多来几个人啊!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三姐哪里会在乎这种事情!” 就在这校场之上,诸位糙汉子手忙脚乱的就把陈九放平在了刚刚拿来的担架上,然后温天就在众人跟前切脉问诊,一脸的凝重。 “三姐三妹三当家如何了?” 众人见温天似乎停下了诊断,都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而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蹙起了眉头,叹了口气:“先送去我房中吧!准备热水,等下再去山下抓些药来,我这里药材不够,八哥,等下方子给你,你去抓药。” 王林听了后,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张龙,又看了看温天,嗫喏两下方才开口:“这个,这个,三姐……北边决堤了……” 温天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知道啊,怎么了?决堤你就抓不了药了?”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听到了风声,其中很多人担心被流民劫掠,已经收拾家当准备南迁了,一路上都是逃难的景象,是以……是以……可能下山,药铺里空空如也啊!” 温天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先去看看三姐,待会儿记得带些记性好的手下来见我,我给你们看看药草长什么样,你们自己去采!要是带了些傻子过来,三姐就是你害死的,哼!” “好好,这就去这就去,多谢四姐救命,多谢四姐救命!” 温天没搭理王林,没走两步,回过头来:“记得叩门!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说完这句,这才径直离去了。 这小姑娘身段气质上佳,和这一群糙汉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本来刚转身时,还能看出些许端庄,但是没走上两步,便蹦蹦跳跳起来了,好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张龙摇了摇头,便随着王林一同点起来人。 河帮帮众足有上万,若是说起靠着河帮活命的百姓,怕是有近十万。这河帮横跨了汉滕两国,负责两地的沟通联系,即便是每年两次的国贸,其中都或多或少有些河帮的影子在,或是人员,或是护航,可见此帮的能量之大。 不过河帮人数虽多,但能够进入核心的人却不多,是以盘踞在梁山之上的,尚不足千人。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些文职,负责一些帮中的琐碎事情。 至于那些有些武艺的,也就五百出头的样子,若说这是一伙山匪,那确实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王林平时里在河帮,主要负责的就是操练这些兵勇,是以认得人最是齐全,此时和张龙并肩而行,一边前去挑人,一边聊着山下的所见所闻。 “可看到朝廷有人出面了?” “未曾,不论是尚同派还是兼爱派都未曾见到人。”王林说完,神情中显露出不屑来,“怕是这两派此时正吵得不可开交,忙着相互间推卸责任呢!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这点滕国哪里比得上咱们汉国了。” 张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滕国的强盛只会出现在汉国人的耳朵里,一切都因为滕国的货品实在好用,是以不少汉国人心向往之,但真的在滕国待段时间,也就知道这个国家实在弊病丛生。 王林见张龙没说话,有些纳闷,接着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一个转身站在张龙身前,当即就是一揖:“大哥!救不得!人太多了!若是都要挤上山来,树皮都要被啃光!” “这我自有思量,毕竟不是汉国之人……” 王林望了望校场中飘扬的那面旗帜,舒了一口气,大哥有忧民之心,却没有太迂,值得庆幸。 王林挑人挑得很快,也就是盏茶的工夫,就已经挑好了十来个人,走到温天的屋前推门就入。 “哎哎!” 张龙想要阻止,却晚了片刻,接着就看见一团雾气从内向外喷了出来,先绿后白接着缓缓升腾,逐渐消散掉了。 然后就看见了王林整个人瘫坐在门边,整个人好像都麻痹了一样,手脚姿势极为古怪,而且面部表情也甚为诡异,好像沙皮狗一般都耷拉了下来。 王林此时根本没办法有效的发出声音,咿咿呀呀间,口涎从嘴角就那么垂了下来。 这时候温天出现在了门口,从王林身子上迈了过去,顿时把王林叫来的那十来号人吓得连连后退。温天鄙夷的瞧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摊在门框的王林。 “早说了,不要擅闯!瘫着吧!呐,药草都在这里了,自己记牢了,赶紧去采。” 一张笺纸递了出来,这十来号人却面面相觑,有些……不大敢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要杀一个人 据传秦末汉初之时,当时正逢天下大乱,秦国各地揭竿而起,百姓流离失所,有一刑徒姓温,有悲天悯人之心,带着一群愿意追随他的百姓,东入滕国刚立的齐鲁大地,盘踞在了大野泽北方的梁山之上。 河帮由此而来。 现如今,河帮历经两百余年,已经传至第十八代帮主张龙处。 此时的张龙看着一旁被温天吓到的诸位弟兄,摇头苦笑,主动上前过去接过笺纸,拽了一下,温天却没有松手:“干嘛,哪里有帮主负责传讯的,让他们自己来拿。” “明月!莫要胡闹,快去看看你三姐怎么样了。” “多大点事情啦,她肋骨断了几根,刚才帮她接好了,后面她不能动,必须躺在这里。”温天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绕着头发,围绕着那十余名帮众转圆圈,吓得他们不住的后退,温天觉得有趣,嘻嘻一笑刻意把脑袋凑近了些,“我很可怕吗?” 那十几个糙汉子瞬间又是纷纷后退,想与温天拉开些距离。 她笑嘻嘻的时候特别可怕,听说去年冬天有个新入帮的弟兄不信邪,和她调笑了几句,结果第二天整个人的皮肤就沾不得半点东西,沾上就疼痛无比,寒冬腊月的除了亵裤实在不能不穿,周身上下就再无半点遮羞物了,愣是被冻了一天,还是帮主看不下去了,她才给了解药。 一天未着衣物,自然不怕疼了,却是被冻了个半死,然后又硬是被这温四当家救活…… 这事儿其实还没过去,一群糙汉子洗澡时才发现,这哥们那神秘的三角地带有很多疤痕,惨不忍睹,问了才知道是当时因为羞臊难当,只能强忍剧痛穿了亵裤,肌肤无法承受那剧烈的刺激,直接就溃烂了。 “明月!” “叫我天天!我是四当家啦!我叫温天!再喊我明月,我就喊你小桥桥。” 张龙也有些无奈,温家世代都是河帮中人,上一代帮主便是这温明月的父亲,这小姑娘传承下来温家的医术,再加温家在河帮中地位一直比较超然,是以这小姑娘平时就任性了些。 “莫要胡闹,你三姐伤情要紧,快把图鉴给他们,让他们早些采药去。” “呶,给吧!” 温天伸手递了出去,那几名帮众却有些面面相觑。 “一群没胆鬼。”说罢温天就把几张笺纸丢了过去,在空中飘啊飘的翻着跟头打着旋儿落到了地上,这时这一群人才赶紧捡了起来,拿到一旁赶紧去牢记上面所绘药草的样子。 “大哥,三姐她内息很乱,我没法子了,二哥回来了没,可以帮她调息。” “你先把老八毒解了再说话!” “嘻嘻,这个不是毒啦,他躺一会儿就好了。” 张龙偏过头去望了望,发现确实如此,王林虽然还是一滩烂泥的模样,但显然姿势是调整过的了,可见正在恢复,此时正望向自己这个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想怒不敢怒的憋屈。 “你二哥跟七弟已经出去月余时间了,你不知晓?此时尚未归来,除了三妹,这里就老八武艺最好,你快把他药性解了,别耽误了你三姐的救治!” “他这点三脚猫的工夫哪里救得了三姐,而且这东西又不是毒药,我解不了,谁叫他擅闯的,我都说了进来前要叩门了。” 说完话,温天噘着嘴就回转了屋内,刚进去,就弯腰仰着身子,用一种古怪的模样探出头来:“我饿啦!我要吃东西,三姐也饿啦!” 张龙眼睛一瞪:“自己去伙房!那你三姐现在怎么办?” “你同意我去伙房了?”温天没搭理张龙的后半句话。 张龙一怔,有些想骂娘,她要去了伙房,这梁山上怕是没人敢吃饭了。 无奈之下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把你三姐治好,我去给你弄吃的!” “三姐这挨了人家一记重击,劲气入体,气息紊乱,我也没法子。” 张龙闻言眼睛一瞪就想喝斥,没法子就想法子啊,没法子就不治了? “你讨厌!不许瞪眼,人家胆子小得紧,三姐死不了啦!她自己调息恢复得就慢一些,而且功力会受损,有我在,人肯定是死不掉的啦!放心吧!” 张龙话没说出口,憋得胸口疼,想拂袖而走才发现宽大的袖子都被自己收住了口,顿时画面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温天适时的笑出声来,让张龙更加尴尬。 张龙扭头扫视周围,在看哪个不开眼的帮中子弟在此时偷笑,却发现他们都背着身子没看向这边,于是心中很是满意的走掉了,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此处细碎沉闷的笑声才响了起来。 汉国境内连绵细雨不绝,滕国也是一般模样,终于在这连续了近二十日的雨天后,难得的放晴,这梁山之上原本就郁郁葱葱空气清新,此时更加的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毕竟天晴并未多久,就连校场上某些不平整的地方都还有些浅浅的水洼,更别提山中了。 那些采药去的帮众都是些好手,对这山上情况也熟,并没花得多少时间,就将笺纸上所绘的药材都采来了一些,自然有采错的,但是他们害怕受这温四小姐刁难,是以错了的也都采了好几株,总归这一次肯定是够用了的。 经过了温天的一番救治后,陈九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刚醒,虽然还在发热,胸口也是隐隐作痛,但精神却是极好的,温天垫高了她的脑袋,拿着一碗清水一勺一勺的喂着。 “三姐,药已经吩咐去熬了,大哥刚着人做了些稀粥来,要不要喝些?” 张龙也在一旁十分关切的问道:“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不能过两天再问嘛!三姐需要休息!” 陈九勉强挤个笑容出来,想伸手拍拍温天说句没事,却没能举起胳膊来。 当日为了从赵微身上获取些信息,在雨水里泡得时间实在太久,本来受了寒,对她这个一品高手来说,并不怎么打紧,可是紧接着就被重创,这下病魔加伤痛同时入体,几乎是要了陈九半条性命。 “大哥!那李知耻,应当是没死的!” “什么?!”原本伏在陈九床前的张龙豁然起身,“你当日……” “是,当日我确实去确认过了,李知耻跟……跟你堂妹确实死在了那马车里,但……这些日子我护着张棋到了京城,却又遇见了他!”陈九一口气说得话有些多,顿时有些喘不上气。 “快散开,别挡着,把门窗都推开!” 温天一点不给张龙面子,张龙也早见惯不怪,顺手就打开了一旁的窗子。而陈九就把这些日子在长安城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了张龙听。 “确实是很难决断,以往那李知耻总是没个正形,天天一副惫懒样子,但这个赵微却好似换了一个人,真的难以分辨。可……可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李知耻,总不可能这般巧法,不可能的……” 陈九和张龙在这里说着话,温天则是一边听一边插科打诨,也顾不上指责张龙了,反而自己主动问起赵微的情况来。 “他有这么厉害吗?一下做了多少首诗词呀?三姐还记得吗?” “他是第一才子吗?他生的俊不俊?” “三姐,说话啦!” “大哥!是我先跟三姐说话的!” “天天……三姐有些累,让三姐先说完这些要紧事情,其他的,日后姐姐慢慢跟你说。”一句话,陈九说得很慢,显然是刚刚好转的精神头已经被消磨光了,又开始逐渐不清醒了起来,温天则是嘟着嘴,一会儿望望陈九,一会儿望望张龙。 “那……那八卦庒遇见的道士,他打伤了我,他要夺……夺那两本书,大哥……大哥……你可得……可得藏好了。” “只他一人?” 陈九点了点头:“应当……应当是我打听赵微时,动静闹……闹得大了,被他发……发现了。我……我……” “行了,先好生休息,就算他知道我们在此处,他也不敢来,放心。” 陈九还欲张口,却被张龙遮住了嘴巴:“放心吧!他进不来,后面的事情我来,你先休息。” 安抚好了陈九,看着她渐渐失去意识沉沉睡去,张龙没有说话,这件事情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温天在张龙面前压低着嗓音叽叽喳喳了半天,来回反复问赵微的事情,张龙则是一点搭理她的心思都没有。 张龙迈步出了屋子,看了看肢体仍然有些不利索的王林:“来聚义厅议事,现在。”接着扭头就朝向温天,“赶紧把老八治好!别耽误了事情。” “哦……” “治好了你也过来!” “真的?!” 温天看了看一脸严肃还瞪了自己一眼的张龙,小嘴一噘,就从背囊里取出一盒极为细长的金针来,对着王林身上的几处穴位就扎了起来。 “嗷……痛痛痛痛!” “痛就对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痛!要不要继续瘫着!” 温天的斥责是一点用也没有,此时的王林身体根本就是不受控的,等温天最后一针扎完后,王林终于觉得身上力气都回来了,手忙脚乱的就把金针拔了下来放回了原本放金针的木盒之中,飞也似的消失在了此处。 这梁山之上的聚义厅极大,就在联排营房的后方,厅内一连有八根巨大的红色梁柱支撑,厅内足够容纳两三百人,且地处平整的同时略微带了些弧度,使得即便厅内有雨水打进来,也会很快的自动排出去。 这样一件略微倾斜的房子处在这梁山之上,使用、修缮,再使用、再修缮,竟然一直屹立不倒,端得是非常神奇。 聚义厅的上首是一把极宽的椅子,若是三人并排坐都不会显得拥挤,但此时却只坐了一人,这椅子的两旁还有两只嵌在墙体内的立柱,立柱上挂着两块黑底金漆木额。 右侧木额上书“居江湖之远”,左侧木额上书“济万世之民”。 此时的张龙面色阴沉,望着逐渐入厅的温天、田虎、王林,等了半晌,未见老六:“孟啸呢?” 田虎拱了拱手:“今一早便下山去了,说是采买些器具原料。” 这田虎便是田阳村的田忠义了,被救上了山后,就加入了河帮,改了名字,王林因为平日里时常操练这些帮众,颇有些威望,尤其是那百人精兵,更是唯王林马首是瞻,是以田忠义刚上山时,日子过得颇为难受。 原因很简单,王林总觉得,这田忠义也太好救了些……自己当时身上挨了一刀,血流不止,只需要僵持着不动持续片刻时间,自己必然手酸脚麻,接着就必败无疑了。 然而那从头至尾都显得很精明,让自己挥拳总觉得像打在棉花里似的赵家大少爷,当时却犯了蠢,他会犯蠢?王林不信,是以这田忠义必然是赵微刻意放他进来,用来打入河帮内部的奸细! 就因为这个层面的关系,王林和田忠义时常唱反调,这时候田忠义刚说完话,王林在一旁就哼了一声。 “我需要杀一个人,此人现在是汉国一等忠勇伯赵骁的嫡长子,赵微。诸位议一议吧,该如何行事。” 此言一出,田虎立即呆住了,田虎可不是蠢人,赵微虽然从未明言什么,但当时田阳村一事,确实是赵微有意放他一条生路,这活命之恩,当永记于心,怎可恩将仇报? “不知……为何?” 张龙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是啊,为何呢?这件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原因,这原因太过荒谬,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他,那……为何呢? “帮主要杀人,听命行事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田虎闻言,心中起了一阵厌恶之心,刚待反驳,聚义厅门口冲进来一人,一身滕国风格的贴身衣物,十分干净爽利,但在干净爽利也掩盖不住一身的风尘仆仆。 那满脚的泥泞和满脸的污渍汗水,和刚才背着陈九的王林一般无二。 “大哥!大哥!救救那些灾民吧!黄河决堤了,朝廷不管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他必须要死(晚上还有,请订阅) “大哥!不可啊!” “你胡说个甚!河帮众人,居江湖之远,济万世之民!此时百姓有难,怎可不救!” 这进来的人,正是河帮老六,孟啸。 他和其他几人不同,乃是滕国人士,据说祖上曾做过钜子,为了守义,死于楚国阳城君的封地。 其人深受墨学的影响,为人处世极为讲究兼爱非攻。是不仅有着大爱之心,还与世无争的那类人。 在汉国,讲究士农工商,讲究儒学的那套仁者爱人,爱这东西,是有差等的。 先亲亲,后仁民,最后爱物。 这个亲亲并不是后世所理解的某些肢体动作,第一个“亲”指亲近,第二个“亲”指亲人。 然而墨家之学不同,讲究的是天下大爱,爱无差等,不分厚薄亲疏。讲究兼相爱,交相利,意思就是众生平等,才能相互得利,非常看重个体的自身利益。全没有儒家的“见利忘义”一说,在滕国,“利”和“义”是平等的。 孟啸就是典型的这类人。 此时张龙尚未发话,王林居然主动跳了出来,令他十分恼怒,是以直接将河帮的宗旨搬了出来。 “有多大能耐吃大碗的饭!如此之多的灾民,如何救得!梁山才多点大,如何容得下?你想饿死弟兄们?他们上了山,树皮都能啃光!更何况,决堤之处距离此处甚近,他们逃往南边自有滕国朝廷去救,你操什么闲心!” “朝廷是朝廷!我们是我们!怎可相提并论,见如此多人受苦,你良心能安?” 张龙看着这二人在厅中吵得不可开交,顿时有些头疼。 之前在纳孟啸入帮时,曾征询过众人,几乎都是持反对意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是滕国人。 河帮已经有了两百年的历史了,而且历代都盘踞在梁山之上,对滕国人是怎样一副模样知之甚详。 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能够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但是……当针对某件事该如何解决,产生了观点立场上的冲突时,真的令人头痛。 “看看这两块木额!看看!”孟啸一边怒吼,一边用手指了指右手边那块黑底金漆的木额,然后撞了撞自己的心口,“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身为河帮八当家,怎可如此?” “你全了你心中之义,就要枉顾帮中弟兄的死活?救得了才救,救不了怎么办!” “救不了也得救!更何况,怎会救不了,他们上得山来,给他们工具,教他们如何砍伐如何建房,不比外面风吹雨淋要强?” “莫要吵了!” “五弟,现在山上还有多少粮食。” “大哥!”听到张龙问这话,王林登时急了。 “莫慌!我心中有数!” 田虎适时出声:“目前山上有千余人,存粮的话……够吃半年左右,若是救济千人,存粮就只够三个月,算上粮食采买以及转运等时间,必须要立即进粮了。” “一千人!至多只能救一千人,老六你可记得?这一千人不可以上这主峰来,带他们去虎头峰安顿。” “大哥!不可啊!” 张龙不接王林的话茬,扭头直接道:“田虎你配合好王林去收粮,我知你二人有些龃龉,但此时事关重大,相互容让些,莫要起争端!做到起码能够维持山上半年的存粮,多多益善!” “明月!” “叫我天天!” 张龙看了看此时有些俏皮模样的小姑娘,犹豫了片刻,踱了两步后,终于还是开口。 “放你一人下山,你敢去吗!” “真的?”温天有些雀跃,“是要是去救那些灾民吗?” 张龙没搭理,看了看王林和田虎,而田虎此时也在留意这边的情况。 聚义厅里光线不错,但是依然点了不少灯,此时噼啪作响的显得有些空旷,映照着张龙的面色也有些阴晴不定。知道八卦庒一事的,帮里只有自己、三妹还有老七,有关里面更隐秘的一些事情,更是只有自己一人知晓。然而…… 这件事情,不能说啊…… 张龙想起了提起刺杀赵微时,田虎的反应,于是没接温天的话茬,转而面向他们,催促他们赶紧做事去。 把王林、田虎还有孟啸都送走后,聚义厅里只剩下了张龙和温天。 “天天……” “干嘛?” “人手不够了,只有你了,若让你一人下山……可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谁敢欺负我,我就毒翻他们!” 张龙看了看眼前这个俏皮可爱的小姑娘,着实有些放心不下:“三姐的伤势,你先助她稳定下来,然后我来照顾。至于你……我安排人手沿着黄河还有渭水,送你去长安。” “你随我来。” 张龙带着温天到了库房,打开了封在一旁的箱子:“求救用的烟火带上两只,这个不能胡闹!能不用就别用!离得近的河帮弟子看见了,自会过去救你。传讯的,可以多带些,王林会从风陵渡赶过去的。” “这个这么厉害?”温天接过张龙递来的求救烟火,上下看了看,没有找到任何捻线,然后下一刻,随手一扭,就看见红黄绿三道火光直直的喷出,伴随着尖锐的啸叫飞出去好远,撞在远处营房上留下了一个好大的黑斑。 “哎哟!吓我一跳!” 确实把温天吓了一跳,此时拍着胸口一副惊疑未定的模样,那求救烟火也跌落了在了地上,黑洞洞的小眼儿内不住地往上飘着白烟。 张龙则是一脸的黑线,敢情自己刚才说的话她是根本没听见啊!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把河帮众人都吸引了过来,一个个都如临大敌,抄着身边的家伙事,满眼警惕的望着四周。 “出什么事了帮主?” “刚才可是此处示警?” “贼人在哪?” 张龙略微有些尴尬,没好气的瞪了温天一眼,驱散了众人。 “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只给你带一个,不许带两个!传讯的多带些。哎!你别碰!” 张龙正在说话,温天的手又摸了过去,被张龙吼了一嗓子后,瞬间收了手。 “莫要胡闹了,等下教你怎么用。很要紧的事情,仔细听着。” 看着张龙一脸严肃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温天终于也静了下来 “在长安城,有一个人,叫做赵微,是一等忠勇伯赵骁之子,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要杀掉他!能够做到吗?” “是那个作诗很厉害的长安第一才子吗?” “是的!” “为什么要杀他呢?” “因为……”张龙有些语塞,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因为他活着,这片大地上将会生灵涂炭!” 第一百三十章 我不要化妆 久未放晴的天空,都仿佛一团阴云笼罩在汉国所有人的心头。 对于勤劳耕作的汉国人来说,立夏到小满下雨最是利于庄家生长,属于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可是……长安城内的粮价,却开始都逐渐涨了起来,尤其是在滕国济阴郡河堤决口的消息传来后。 滕国都决堤了,那汉国还能不决堤?这是不少汉人的真实想法。更何况,是否是朝廷刻意封锁消息……这谁有能知道呢? 滕国……那是多么强大的国度啊,那么多的百姓,都在以用了滕国货为荣。 已经有过半的粮食铺子,不是涨价,便是限购,或者干脆是……关门歇业,这等气氛确实压抑,让人心中愉悦不起来。 赵家,是属于没涨价的那一半,但是那打算一次性从赵家买走十石粮食的富商,终究也是被赵夫人拒绝了。同时赵微的建议,她也没有采纳。 持家十余年了,她有她自己的判断,良心跟利益孰轻孰重,她也有她的抉择。 至于长安城的百姓,虽然情绪上受了一些影响,但基本上是持两极分化的状态。 有些人认为提前存粮总归没坏处,只是多掏些银钱,但是一家人安全了。有些人则认为天子脚下,粮价总归是要恢复正常的,这个时候太贵了,不划算! 赵微跟赵晴交代过限购的事情后,就没再过问了,转而继续鼓捣他那些酒坛子和提炼用的器具。反正不管陈家使什么手段,自家都不会亏本,那自己还操些什么闲心。 身在长安城的赵微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齐鲁之地的梁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他只想安心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终于是小满过后的几天,提炼酒精一事算是大功告成,大概装了近三小坛才能装下。 连带着天气,也彻底放晴了,想想待会儿就能见到许久未能见到的人,赵微心情很不错。 赵晴拿着赵微送的那大半坛酒,以为和寻常清酒差不多,用舀子舀出来尝了一勺,大约就是一两的量。然后就跟石头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先是不停的咳嗽,然后就是龇牙咧嘴却又绯红着小脸,不停用小手忽扇着舌头,使劲嚷嚷着好辣好辣。 赵微一边笑她一边取了张软纸,拿麻绳在酒坛子的封口处系上后,直接就要提溜出了门。 “哥!哥!” 赵微诧异的回头,赵晴则是抱了个木盒,一边咳嗽一边跑出来。 雨后的银杏树,显得格外的郁郁葱葱,即便已然放晴,时不时也会有雨珠顺着枝叶滴落下来,此时的赵微就在这银杏树下。 赵晴越过了赵微的身子,走到了他的身后,赵微自然是诧异的转身面向赵晴,而赵晴就继续要往赵微的身后藏。 赵微有些啼笑皆非,和赵晴跟陀螺似的连转两圈后,终于站定不动了。 “哥,你面朝着屋子站。” 这小丫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赵微摊了摊手,酒坛子碰撞间清脆作响。 赵晴则是走到赵微的背后,与他背靠背起来,然后屁股就是一撅。 “走你!” “哈哈——” “是挺好玩哎。” 看着猛然被撞一个趔趄的赵微,赵晴放声大笑。石头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也有些跃跃欲试。 赵微一脸黑线无语之至。 “跟谁学的你都是。” “巷头吴大娘家她儿子。” “……”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 此时赵晴已经回到了屋内,先坐到了桌案旁的椅子上,用那穿着一双浅粉色绣鞋的小脚勾了勾一旁的椅子。 “来,哥,坐这里来。” 赵微有些无奈的将酒坛放回到了桌上,依言坐下。 “做甚?哥哥要出去见你幼悟姐姐。” “娘吩咐了,这是件大事,可马虎不得,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头也不好好梳。”赵晴正温柔的埋怨,突然语气急转,面向石头,“这种事情哪里能由着他,老是这么披散着,邋遢死了,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可得仔细些,不然回头我就去跟娘说,把你调到我那边去。” “哦……” “这是我要这样的,吓唬人家小姑娘做甚。” “我不管,说你又不听,不吓吓你怎行。闭上眼睛!” “干嘛?” 赵微嘴上问着,眼睛却也闭了起来,接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刷了一下。 赵微好奇的睁眼,接着就立即站起身来。 “快坐下啦!别家书生公子出门都会扑些脂粉,今天如此要紧,自然要好好打扮一下。” 赵微哪里肯依她,连连摇手拒绝,一边拒绝一边躲,赵晴则是拿着小刷子在后面追。桌椅碰撞,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然后你追我赶间,赵晴连赵微的衣角都没碰到丝毫。 “站住!你别跑!” “你这丫头,你别追啊!” “石头快去把夫人喊来!就说大少爷要逃跑!” “石头不许去!” “石头快去!” “石头不许去!” “……” “……” 两个人来回反复说着这些幼稚至极的话,大概持续了有七八遍,石头则是看看小姐又看看少爷,一会儿迈步想去,一会儿又收回了步子,随着他们的争执,石头也来来回回的变换姿势。 终于,赵晴跑到了桌旁,用手臂护住了那两坛酒:“这可是人家跟娘去西市徐家胭脂记挑得呢,可贵了,我们自己都没舍得用,你不来,这酒就不给你了。” 有些情急之下,赵晴用手护住桌上那两坛酒。 赵微这时候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能认命的坐了下来,任由赵晴在自己的脸上摆布。 “多好看,是不是石头?” 石头过来瞅了瞅,两眼放光。 赵微拿过家中那透亮的滕国玻璃镜照了照,这手艺……确实气色好极了,脸上原本有些粗大的毛孔都看不见了,而且白皙了不少,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来。 只是……身上的脂粉香气却是极重,怎么也散不去。 接着赵晴就吩咐石头将新买的衣衫、短靴、玉带、头冠也给拿了过来。 “热,靴子捂脚,布鞋就行。” “不行!今天必须都得听我的。” “哪里会那么巧,今天正好就能遇见她爹了。” 赵微一句话噎的赵晴半天不知道怎么回,拿着梳子给他梳了半天头,方才开口:“你今天一定会遇见她,她,她,她爹的。” “遇不到怎么办?” “遇到了怎么办?” 少爷今天跟个小孩子一样…… 石头看着这兄妹两个又开始无意义说起无营养的废话来,觉得又好笑又无语。是因为好久没见到幼悟姐姐了吗? 真不知道少爷要是好久都没见到自己了,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最后这兄妹二人打了个赌,输了的要无条件答应赢了的一件事情,赵晴觉得自己赢定了,赵微觉得……输赢无所谓,反正帮她都是无条件的…… 原本的赵微身子就挺拔,加上时常练武锻体,比寻常书生高大强壮不少,男儿气甚浓。此时一身华装,再配上头冠和各类玉饰,更是夺人眼球,同时多了几分寻常少有的书卷气。 “这香味盖不住吗?” “为何要盖住?” 赵微很无奈,审美观念不同,没办法交流,自己认识的不擦粉的书生……好像也就苏韬那一群人了,其他人,类似李新等,或多或少都会带些香气,赵海也是。 起初赵微以为是他们时常去那花街柳巷,所以才会沾染上脂粉气,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的习惯……他们都比较注重自身的外在形象。 以貌取人,自古有之。 是以才会出现那种让赵微难以理解的事情,比如让客人在厅内干等一个时辰,自己跑去焚香沐浴去了,结果这客人反而不觉得被怠慢,觉得与有荣焉。 赵微是第一次打扮成这副模样,也颇有些不适应,因为街上朝自己行礼的人都会夸赞两句自己的容貌,赵微自然是有些讪讪的拱手回应。 近两个月,就出过两次门,赵微此时又开始悠哉惬意起来,之前有些看腻了的雕梁画栋跟飞檐青瓦,现在又觉得格外优雅美观了。 唔……两个月了啊……两个月没见,心中确实颇有些渴望,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情绪,二世为人,这种情绪真的太少有了。遇到一个能和自己平等相处的女子,还是在这个时代,真的太过不容易了。 “少爷,有人跟着。” 原本还有些怡然自得,甚至嘴角都不由得微微翘起的赵微,精神顿时又紧绷了起来,真是没完了,这下又要见不到了。 “还是之前那个人吗?” “不是,咦……这人我熟悉,好像是那个女护卫。” 赵微和石头打算停下来等一等她,然后那个女护卫就也隐在人群中,并不出现。 赵微并不知道晋阳的真实身份,所以对这种古怪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也把刚才吊起来的心放了下来,她肯定不是敌人的。 赵微很快就和石头一同到了平康坊,此时今日平康坊内的人流大大超过从前,尤其是在艳来楼的招牌之前。以往多能看见的,都是些来解决生理问题的富商或者豪侠,而现在,书生已经多了起来。 进了平康坊的深处,就看见有一群人站在一家铺子前,时不时的用手指指点点着什么,连带着很多路人都会抬头望上一望,然后就是会心一笑,或是随着同伴一同站定,点评一番。 走近些才知道,原来说的是店面招牌的事情。 因为那巨大的横匾上,雕琢着三个金漆大字,第一个字和后面两个特意空出来了一些距离。 “喂·钱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个月没见了吧 此时的长安风和日丽,是难得的好天气,使得憋闷了好些日子的长安百姓们纷纷都涌了出来,或是去往东西两市采买些东西,又或是去礼泉坊尝尝馋了二十多天的各色小吃。 最为火爆的,当属平康坊了。 二十余日的阴雨天气,道路泥泞难行,不少走南闯北的商贾都被迫滞留在此处,此时天气初晴,泥土依然松软不堪,走肯定是走不了了的,那…… 红袖招和艳来楼此时就占了这地利的便宜,长安城东永兴、平康、礼泉、东市,本就是连成一片的,而且这些走南闯北的商家可没那些闲情雅致,花钱只是来听听你唱唱小曲儿。 有钱、有闲,同时还憋闷的紧,那释放出来的能量可想而知。 不过让这些商贾比较愤恨的是,这里都是些俗人待得地方,你们这些读书人跑这里来瞎凑什么热闹?待进了那艳来楼后,才知晓,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想要见上一见牡丹姑娘的面帘下是怎样的一副绝世容颜。 晋阳那间“喂钱庄”就开在艳来楼北边不远的地方。 开钱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赵祯出面安排人帮了不少忙,但那些琐碎事情也足以让晋阳有些脚不沾地,即便是连日阴雨,却也片刻没得闲过,总想着趁着晴天,一定要将铺子彻底的开起来。 忙忙碌碌,忙忙碌碌,而今日,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辰时过半(早上8点),赶完了早集归家去的人们,还有那些刚刚起床的外乡人,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逛逛,是以此时街面上会显得十分繁华,而晋阳就是选择在此刻进行的揭牌仪式。 负责揭牌的人,长安的百姓几乎都识得,正是那余望余三元,这一点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再加上喜庆热闹的鞭炮和烟花,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这一系列的行为,长安百姓其实是见惯了的,只是这间铺子的名字…… 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晋阳将那块“终生免保管费”的牌子挂出来后,都没能吸引到太多人的注意,无论是路过的,还是驻足欣赏的,大都是在猜测这钱庄是否是认真在开的。 晋阳有些懊恼,根本不管用啊……都是那个死书呆,要不是他,我哪里会起这样的名字,这下好了,根本没人来嘛……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贫穷贵贱,存在本钱庄的银钱均不收取任何保管费用,且可随时支取……” 晋阳没有女孩子的那种怯场和娇气,此时刻意压低着嗓音,还是用之前比较涩涩的声音说话,完全就是一副老练掌柜的架势。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有想要进来看看的意思,反而晋阳还听见了些许质疑的声音。 “不要保管费?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情了,莫不是想诓骗我等钱财,然后卷铺盖卷走人?” “名字如此儿戏,想来是哪家公子哥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来了,兴许是真的呢。” 人群中有人冲晋阳高声叫着:“可放印子钱?收几分息了?” “本钱庄不放印子钱,只做储蓄。” 晋阳话音一落,不少人摇了摇头走掉了,剩下的那些也都纷纷笑了起来:“大善人啊,开这钱庄跑来行善积德吗?” “你是不是名字叫‘喂’啊!哈哈——” “公子贵姓啊!” “莫非是姓‘喂’。” “哈哈哈——” 晋阳有些听不下去了,面色一板,装作没听见,径直回了铺子里,余望负责揭牌,按理来说是要坐到正午时分的,此时见她面色不愉,寻了个借口就告辞离去了,晋阳根本就没搭理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收拾赵微。 根本就是骗人的!哪里会有人送钱来存了! 死书呆!都怨你! 延寿坊那里的器具牙行还有不少首尾没解决,这里又出来一摊子事,本来指望这里能救一救那个牙行的,这下……等于挖了两个坑,还都填不上。 晋阳心气儿很不顺,看着柜台旁种着的几株盆栽,狠狠的揪下一枝来,瞅着上面的叶片,一片一片的扯掉。 “收拾你,不收拾你,收拾你……” 陈平此时正在这艳来楼里,和那牡丹姑娘面对面的坐着。牡丹的房间临窗,是以窗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陈老爷怎么看这件事?” “看不明白,但那招牌,确实是儿戏之举,这些年头,异想天开的年轻人太多了,不想着如何脚踏实地,总认为自己冒出了一个新点子出来,可以挣上一大笔钱,过上富足的生活,殊不知,其实是走了前人走过的老路子而已。”陈平摇了摇头,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是太年轻啊!” 牡丹点了点头:“兴许是有其他的某种盈利法子?不然不收保管费……难不成还真的是来行善积德的?” “陈某浸淫商道多年,聚拢这大笔的钱财本就是件极担风险的事情,若是有贼人连夜上面砸了你的铺面烧了你的房子,就算只抢走百贯千贯,这铺子定然是血本无归了。” “百贯千贯不少了,在陈老爷口中,居然只当得一个‘只’字。” 陈平笑了笑,没接话茬:“担着这么大的风险,却还不放印子钱,莫非是要拿这笔钱做些投机倒把的勾当?这长安城中,还能有什么东西倒买倒卖就能挣钱了?应当就是谁家孩子没个天高地厚,卯着心思一鸣惊人呢。” “若是论商道,怕是天下没什么人及得上陈老爷了吧?”此时的牡丹一点也看不出清冷和疏远,抬着纤纤素手就将陈平面前的茶杯添满了,“所以殿下很想知道,你这里,进展的如何了?” “这些日子雨太大,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有极大的风险,殿下口中的那笔银钱至今未能送到陈某人的手上,是以进展并不顺利,所以……陈某想着,姑娘可否出面安排些人手,冒充流民,将决堤一事演的更像一些,百姓若是起了恐慌之心,陈某倒也不用费心思找人去各家收粮食了。” “这却是小事一桩,只是……这件事耗费应当不是个小数目,小女子可拿不出这么多来,殿下……也拿不出来的。” “能用钱办成的,都不是事情,姑娘先去安排人手,酬劳过些日子便会有人送过来了。” “咦?” 牡丹此时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陈平的话语上,而是蹙了蹙眉头看向了窗外:“黑婢黑伞,那个人……可是那长安第一才子?” 陈平顺着话音扭头过去,确有这样一个年轻的书生,右手提着两个小酒坛,左手则杵着一把系好的黑伞,身后跟着一个斜挎着布囊却两手空空的黑瘦小婢,两人一同抬着头望着那古怪的钱庄招牌,似乎是在嘿嘿傻笑。 除了外貌看起来俊逸一点,哪里有半分风流才子的样子了? 在底下对招牌评头论足的几人看了这传闻中的人,不由得相互望了一眼,试探性的问道:“敢为阁下可是赵微赵公子?” 赵微看着他们笑着拱了拱手:“你好。” 这几人显然没料到居然能听到他跟自己说话,而且还是如此古怪的话语,不由得都有些呆:“公子,公子也好……公子可是想存些银钱?这铺子不收保管费,怕是不怎么安全,在下识得一家,就在城西头,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带路。” “呵……没,不妨事,开铺子的,我朋友,以后多来这捧场啊!”说完赵微就在这几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时值正午,光线极好,是以未曾点灯,但是晋阳人在里面,光线并未打到她的脸上。光线的强弱对比之下,使得晋阳的脸有些看不真切,但那身姿……再熟悉不过了。 晋阳也有些发怔,赵微背着光,同样是也看不真切的,只是觉得这身形实在太过熟悉了。 “嗨,好久不见啊~” “啊!” 好讨嫌的惫懒样子,好特有的说话方式,哪里还猜不出他是谁?晋阳当即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随手丢掉正在撕扯的枝叶,直接三两步就跳了过来。 而赵微也适时地摊开了双手,笑吟吟的站在原地不动,一副等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晋阳有些冲动,但偷眼打量了一下一旁那个老伙计,努力踮了踮脚后,控制住了仍然有些前倾的身体。 好久没见了,才发现你居然生得这般好看,晋阳目光灼灼,来回反复的打量着赵微。 “哎哟!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晋阳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就被赵微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打断了,“你……好黑啊!” 满腔的柔情瞬间被这个混蛋打得灰飞烟灭。 “别理我,看见你就烦!” 赵微嘿嘿一笑,将黑伞丢给了石头,右手咋把拎着的两小坛酒放在了柜台上:“伯父呢?不在此处吗?” “人家脸黑,是因为这里人太多,又是扮男装,只好弄得丑一点啊……不然会遇到麻烦事情的,谁知道你会嫌弃……” 赵微闻言有些莫名其妙,我刚才说的是这件事情吗? 看着赵微发愣,晋阳就陪着他大眼瞪小眼,过了会儿,晋阳再度开口:“很难看吗……” “你说……谁?”赵微闻言扭头看了看石头,这小丫头随着年龄增长,已经比以前好看太多了,然后就扭脸看了看边上那个面白无须的富态老伙计,那双下巴,跟一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似的,应该是说他吧? “你家这伙计……待遇一定不差。” “问你正经事情呢!很难看吗?” 赵微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老伙计:“还好啊,不算难看,就是有些胖了。” 晋阳眼睛顿时又瞪了起来,你说我黑我接受,是我刻意抹黑的,可是……可是,我哪里胖了?! “你这个讨厌鬼!刚见面就气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哪里胖了!”说罢晋阳就是一叉腰,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来,也不管外面是不是有客人在探头朝这里望,“我哪里胖了!” 赵微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二人聊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见她好像真的很介意的样子,赵微就笑着用手指了指她的胸:“这里,胖了很多。” 这就是纯粹的睁眼说瞎话了,晋阳依然带着束胸的,此时压得平平的怎么可能有人看得出来,但是赵微这动作太轻佻,晋阳连忙转身,同时偷眼打量一旁那个富态的老伙计。 “哎呀!你要死!” 而那个老伙计很是知情识趣的偏了偏身子,背对着二人,手上拿着些东西就开始忙活起来。 此时的晋阳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都像是抹了些什么,有些发黑发棕,是以从面色上根本瞧不出来有没有脸红,但是那恍若春山的眉和好似秋水剪裁过的眸子,都在诉说着她此时的心情。 赵微内心颇感好笑,看漂亮姑娘羞涩确实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赵微随意的跟晋阳闲扯了几句,大概就是类似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这样的无聊琐碎事情后,再次开口问道。 “伯父呢?不在此处吗?” “伯父?” 晋阳有些呆,她脑袋里转不过弯来这个伯父是指谁,这俩字她脑中是丝毫印象也无,完全不知道发音和字如何匹配。 “就是你爹啦!你不是说……” 晋阳唬了一跳,赶紧过来捂住了赵微的嘴巴,接着有些讪讪的朝着那个富态老伙计笑了笑。 这人真是……作死! 晋阳见赵微不作声了,才将嘴巴凑近到赵微耳边,声如蝇呐,吐气如兰:“他们不知道我给你写信啦,别什么都往外说!” 赵微失笑,这下要是碰见她爹,我还得装偶遇了,那这两坛酒……没理由送了呀。 这时候晋阳已经站直了身子,轻咳两声润了润嗓子:“家父今日不在铺子里,有关这铺子以后打算怎么开下去的事情,跟我说就行,我会跟家父商议的。” 赵微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晋阳,还有那个背过身子装作扫地的老伙计,越看越是想笑:“好好,是是,今日先不谈这个,我酿了两坛好酒,带来给你尝尝。” 说着话,就拉开了绳索,揭开了上面那层软纸,顿时酒香四溢,勾人馋虫。赵微从坛中取出一只长柄的小木勺,轻轻潎了一点,凑到晋阳跟前。 “尝尝?” 话音刚落,赵微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木勺已经到了那老伙计的手里:“老奴馋酒,先让老奴尝尝,小姐不介意吧!” 说罢根本不管晋阳作何反应,直接倒入了口中。 “好酒!堪比滕国大同酒了!” 而也就在这时,铺子口传来一个中正平和沉稳雄浑的声音。 “飘香四溢沁人心肺,可否让老夫尝尝?”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论道(1)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一个脸部皮肤有些松弛下垂,身形上却又略显削瘦的半百老人。 头上戴一小冠,露出一头半黑半白的须发,简简单单的拿支银簪钻过发髻。 下巴上留着一缕堪堪遮住脖子的胡须,胡须不长,但是两边短中间长,由宽至窄,不显浓厚也不显稀薄,看起来格外的得体好看。 身上则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紫色员外服,脚蹬一双布鞋。身上除了头上的银簪佩饰以外,就只剩下腰间坠着的一块通体透白无一丝杂质的玉佩,上下用黑色的丝线系在腰间,随着步子的迈动不住的跳跃。 简单至极打扮,却遮挡不住一身的雍容华贵之气。 赵微连忙起身,以为是来了客人,想要协助招呼一番,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晋阳就已经快步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甜甜的叫了一声爹。 这倒是让赵微略感诧异了,相差了好大的岁数。 “小子赵微,见过伯父。” “嗯,倒是生了一副好样貌。” 接着,赵祯便没有说话了,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就那么似笑非笑的打量赵微,片刻后,缓缓扫视了一圈,将眼睛定格在了那两小坛酒上。 “这酒不错,竟然如此香醇,不知是何处购来?” 这姿态其实是有些无礼了,但是……赵微也没办法,谁叫他是她爹呢,这身份在后世和情敌其实没太大分别,于是只好笑着开口解释一番。 酒之所以香,主要因为它是陈酿,新酒中没有乙酸乙酯,就没有那种芬芳的气息,但是赵微这个并非新酒,而是买了二十几坛陈年佳酿后一点点提炼出来的。这种提炼方式虽然会逸散掉一些香气,但毕竟是二十几大坛硬生生浓缩成三小坛,就算提炼过程中挥发掉了不少,却也是格外的芬芳扑鼻了。 “伯父要不要尝尝?” “不急。” 赵祯话不多,大都时间都是在观察这铺子里的情况,还有赵微的反应,偶尔才会冒出来几句话,问问赵微是何方人士,今年多大了之类的问题,赵微自然是对答如流的,语气姿态上充满了恭谦和小心翼翼。 此时的赵祯,颇有些失望,失望在两个方面。 钱庄的主意是眼前这个小子出的,是晋阳告诉自己的,当时也觉得实属奇思妙想,可是自己也动用了私库,安排了王凯从旁协助,可直到现在,都没听见门口侍卫阻拦客人的声音,可见根本就无客上门。 开业当天,如此冷清,应该也是业界先河了吧……没有银钱进账,何谈后面的事情。 而且这个小子,言谈举止尽是拘谨之意,完全不像晋阳向自己眉飞色舞描述时的那般随和洒脱,这可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一身才学、见识、本领都不弱于男子的宝贝女儿,自己都有些可惜为何她不是男儿身的宝贝女儿。 落差太大了……尽管也还是有些本事的,可……这算什么本事了?酿酒……小道而已。 晋阳其实不这么想。 自己的父皇是难得的仁君,可再仁义温和,那也是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眼前这死书呆的性子,自己实在太了解了,说好听点是潇洒不羁,可若是难听点那就是不拘礼法,或者说无法无天了,这样的话……若是哪里不小心开罪了自家父亲……那不等于主动把脖子伸过去给人砍? 是以自打赵祯一进来,晋阳就一直随在赵祯的身后,时不时的跟赵微比划一些手势,提示他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小心,总归是无大错的。 但……毕竟每个人生而不同,赵微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赵微不喜欢现在这样,太刻意,也太……不像是自己了。 “伯父,请容小子告个罪。” 此言一出,赵祯和晋阳尽皆诧异。 “何出此言?” “其实……小子平日里,并非是这副模样。” 此话一出,晋阳心知要糟糕,于是在赵祯身后不停的挤眉弄眼,同时摇着小手晃着脑袋。 晋阳这次的小动作略大了些,自然带动了赵祯的胳膊,赵祯有所察觉便扭头望去,于是就发现了晋阳此时的所作所为。晋阳看见父皇突然望向自己,被吓了一跳,赶紧收了动作,乖得跟只小猫似的。 “那你平时是何种样子?” 赵微摊了摊手之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冠,又指了指身上的玉带和墨玉,再指了指脚上那双黑色短靴:“舍妹非要把我打扮成这副样子。” “为何?” 赵微闻言笑了起来:“毕竟……小子是知道会遇见伯父您的。” 此话一出,晋阳猛然抬头望了过来,赵祯则是扭头瞥了一眼晋阳。晋阳讪讪然的赶紧低头,看到父皇不再看向自己时,用小拳头朝着赵微狠狠的比划了一下,一副待会儿必然要你好看的架势。 “小子平时自在惯了,大概会怎么舒服便怎么打扮,但若是非要收拾一番,倒也是无所谓的,就像今天。至于那两坛酒也是,毕竟初次见面,总归不好空着手,便想着带些有心意的东西,于是自己就尝试提炼些酒精出来。” “不错,酒之精华,此名倒是贴切,就是太靡费了些。” “其实……”赵微看了看晋阳,“就是晚辈的一些心意,所以靡费些也值得。” 赵祯点了点头:“难怪你今日会刻意打扮一番,她告诉你这些,自然是希望你能够在老夫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此时你一语道破,岂非辜负了她的心意?” 语气寻常,但是挖了好大一个坑。 “呵……本就是不大的事情,瞒与不瞒都是无所谓的,若是瞒了,以后知道了反而不美,倒不如坦荡一些,先前小子就自觉太过拘束了,实在不像是自己,此时……自在多了。” 赵祯闻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子,确实,明明还是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只是……辜负自家女儿之事,在你的言语里,如此轻描淡写? “那在你看来,那什么是大事?” “生死攸关,方是大事,其余事情,皆不足道。” 赵祯闻言笑了起来,措辞锋锐,语气中倒是听不出来是褒是贬:“想不到你竟是一贪生怕死之徒?” “贪生怕死,其实是理所应当的,无论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第一要务便是活着,活着就有可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连带葬送了性命,虽然可敬,但疏为不智。” 不知道为什么,赵微想起了田阳村的那个老族长。 “孟子曾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你此番言论,可是小人得紧了,莫非你并非儒家学子?” “呃……”赵微叹了口气,想了想,笑了笑,“儒家自然也有我欣赏和崇尚的地方,但我所学颇杂,各家学说都有些涉猎,是以……算是杂家吧。” 诸子百家之中,包含法家、墨家、儒家、兵家、纵横家、杂家、农家等等等等,其中最让人瞧不起的,便是杂家,因为……这就等同于什么都懂一点,但什么都不精通,先秦时期的吕不韦,便是此家的代表人物。 刚刚对赵微有所改观的赵祯再次失望:“年纪轻轻,贪多,可是嚼不烂的。” “唔……怎么说呢。有些事情,是无需嚼烂。” 赵微从眼前酒坛中,取出了那个长柄木勺。 “就拿这个来打比方,对于寻常人而言,只需要了解这个东西如何使用便可以了,然而……对于那些工家匠人而言,就需要知道这个手柄要做得多长才能探到坛底又不至于盖不上盖子,勺子要打磨的多大和多深才方便舀取酒水,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就是无需嚼烂的。” 说到此处,赵微笑了笑:“相信这件事,对于那些儒家学子来说,更是嚼不烂的,是以都涉猎一些,并无坏处。” 赵祯身为帝王,身边时常会举办些清谈盛会,但毕竟注重自身修养的儒家实在太多了些,即便有些别家别派的学说也参与进来,往往都是儒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其击败。是以赵微如此功利的观点,还当真是头一次听说。 儒家之中,小人才会逐利呢。 赵祯来回揣摩了半晌刚才赵微所说的那些东西,消化了一会儿后试探道:“那你是认为,儒家并不适合治国了?” 赵微摇了摇头:“儒家非常适合治国。” “你这小子前后说法完全矛盾。”不过赵祯嘴上如此说,依然示意一旁的老伙计拿了张椅子过来,端坐在赵微跟前,静静聆听,颇有些隆重的意味在内。 “愿闻其详。” 赵微看着眼前人如此隆重的姿态,颇有些纳闷,这老头居然喜欢谈这些? “儒学追寻的是个人的心中理念,希望可以通过修身成为一个完人,讲究的是仁、恕、诚、孝,重视的是三纲五常,靠严苛的律法来约束百姓的行为,终究是太难了。并非是难在法律的颁布与实施,而是难在监管,难在如何不让执法之人犯法……” 赵祯身为帝王,对此深以为然,轻轻点了点头,面色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 “是以若想管理好百姓,只好依托于儒学,加强百姓自身的自我管理。可……百姓太多了啊……如此庞大的百姓数量,如何才能够将道德二字深深的埋进每个人的心中呢?只有靠儒家学子了……一个人如果只能让十个百姓明白什么是仁,什么是孝,什么是德,可能有些余力,那要是百个呢……” 赵微没再说下去,而是留了个白,赵祯也顺着思路想了下去,论千万计的百姓,那需要多少儒家学子才能将这套让统治阶级无比省事的学说维持下去? “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让百姓主动的来学习儒学呢?” 赵微笑了笑,现在汉国朝堂不正是用着这个法子呢:“有!学儒可以做官!” 赵祯这才反应过来,汉朝自立国以来便是如此。 儒家的思想更方便君主的统治,是以虽未有哪代君王有过要扶持儒学的政策或者言论,就是单纯的依着祖宗之法而已,是以无一例外的都在朝着个方向发展,但凡能成为丞相的,必然是从礼部中挑选出来的大儒。 何为礼?儒家所崇尚的那些“德”,便是礼了。 还不仅仅如此,每次春闱秋闱,科考所考题目,都取自儒家经典之中,这代表哪怕你是兵家纵横家,想要货卖帝王家,也得先学儒才行。这跟赵微所言,不谋而合。 虽未有过罢黜百家之举,但已行了独尊儒术之实。 想到此处,赵祯刚才对此言论的惊艳之感消退了不少。赵微所言无非就是对目前汉国的执政方针做了个总结而已。 当然……能说出这些来,代表所处的视野高度与常人大不相同,确实是有些才华的。 “不过……”赵微心中含笑,刻意顿了一下,果然吸引了赵祯的目光,“不过,儒家虽然能方便帝王治国,但……全是儒家,是治不了国的。” 赵祯没说话,用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一旁的老太监王凯有些诧异,官家和朝中大儒坐而论道时,才会有此副姿态,于是非常适时的从旁端了壶茶来,给每人斟上了一杯。 “儒家以德治国,必然是建立在对方有德,且能听懂何为德的基础上,若是对心中不明德为何意之人讲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了。就拿今年汛情来说,若是朝廷每日派些官员,对着黄河之水坐而论道,您猜……这黄河是理他们,还是不理他们。” 赵微想起了历史上那些腐儒们,畜生已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慷慨激昂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加以抨击,以死卫道固然可敬,但实在太蠢。 是以赵微此时的语气语调就颇为诙谐,尽是调侃之意,赵祯也笑了笑,深以为然,此次安排去陈留的,便是工家沈佑,念及此处,赵祯就难得的附和了两句,令晋阳和王凯都有些侧目。 有关这次铸堤抗汛一事,赵微从李苏二老那有些耳闻,尤其是对安排工家官员过去的举动更是欣赏。历朝历代,认为这人读了书做了官,就等同于认为他懂了如何治理水患的帝王比比皆是,结果好心就办了坏事。 所以赵祯从旁附和,赵微不由得也感慨:“主要,还是因为这大汉国,能够有个好官家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论道(2) “主要,还是因为这大汉国,能够有个好官家呀……” 这是赵微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具有颠覆性的认知了,平日里最喜欢在长安城里闲溜达,不论是吃些点心还是用些茶水,即便是小摊上买些有趣儿的小玩意,时不时都能听见百姓对皇帝的夸赞。 这可是帝王,所有影视剧中需要百姓三跪九叩的帝王,在这里……百姓满满的亲近之意。 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话一出口,在场除了石头依然呆呆的站在一边,赵祯是从头皮到脚底的酸麻舒爽,晋阳直接是开心的想要叫出来了。 赵祯干脆用手舀了一勺酒,发现杯中的茶水并未喝完,随手泼掉,然后就将酒倒了进去。 “不错,入口芬芳,入喉辛辣,是好酒。” 打扮成老伙计的王凯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皇帝如此的举止做派,内心不停的感叹这臭小子真是撞了大运了,歌功颂德的话文武百官基本是张口就来,皇帝听在耳里应该也就跟寒暄打招呼差不多,但是此时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夸…… 赵祯拿着茶杯把玩了片刻,似乎是还在回味,然后就随口问道,“不知道官家好在何处了?” 晋阳闻言不由得想笑,却又不敢,只能兀自抿嘴忍着。 “在小子看来,治理国家其实和开一间铺子类似,一间普通的铺子类似一个小国家,而开遍天下各个角落的铺子,就类似于一个大国家。东家可以掌管铺子里所有管家、伙计还有杂役的去留……” 洋洋洒洒,赵微娓娓道来,这些是赵微后世最为熟悉的东西了,从东家的心态、从管事的心态、从伙计的心态,再到他们各自做事时思考问题的层面、着手着眼的高度,一点点的分析给了赵祯听。 这就相当于纵观历史,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却又代入到了每个角色之中来分析问题,端的是犀利无比。 赵祯整个人端坐肃容,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人人都在局中,唯独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跳将出来的。 “……若是想考量一个东家是否合格,最好的标准其实就是看他能否用尽量短的时间,来创造尽量多的效益,同时还能保持内部的稳定性。汉太祖汉太宗文韬武略,一个在和自己铺子里的管事打架,一个在和西边一个叫卫国的店铺打架……” 这下等同于是把赵祯上升到了太祖太宗那个阶层的高度去了,一旁的王凯内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叹了,这马屁拍得实在是…… 绝! 赵祯是真的又恼又喜,恼他不尊先皇,喜他认可自己的功绩,而自己的功绩是什么呢?便是自己这一朝,内耗极少,幸好又是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是以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各个安居乐业,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这一次安排太子去东边陈留郡抗汛,拿出国库中一半的库存作为支持,以往前朝,有哪个又有这等雄厚国力了?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这个时候的赵微其实还在夸赞,这倒不是有意吹捧了,而是真心喜欢。 身居高位时,戾气有时就会很重,这个在现在的企业里屡见不鲜,赵微自己也免不了俗的。 有时候心情正糟,被底下员工触了霉头,说开除也就开除了,该赔多少钱,按照劳动法如数赔偿,总之是不想看见你了,这些钱我也给得起。 就在这种气氛烘托下的上位者,难免不膨胀,自己就是曾经经历过这种膨胀的人。而这……还不涉及生死呢,可想而知身为帝王,能够控制这种戾气,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了。 赵祯却有些听不下去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行了,打住吧,一副儒生的打扮,却说自己是杂家学子,结果是一肚子的经商之道。有的时候,嘴巴光会说可不行啊,动嘴皮子那是纵横家的事情,现在这铺子,朕……正好我过来到现在,也有近一个时辰了,居然无一位宾客上门,是不是有些说不通啊?” 赵微笑了笑,从一旁酒杠中舀了一勺酒,各自杯中都给满上,然后端起杯子拍了拍赵祯的肩,并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赵祯的酒杯。 这动作一出,基本上全员石化。 晋阳和王凯的下巴已经快掉到地上去了,赵祯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偏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拍的地方,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 看着诸位的表情,赵微也有些尴尬,刚才说得多了,有种回到后世讲课作报告的感觉,有些忘形,就忘了眼前人是自己的长辈……只能连连告罪致歉。 赵祯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难怪自家闺女会说他随意洒脱,原来是这等随意洒脱法…… “看来你确实不是儒家学子。” 这一打岔,赵微连自己想要说些什么都给忘了。 “刚才说到哪了……”赵微有些讪讪然的摸了摸鼻子。 赵祯有些啼笑皆非,刚才自己也有种和他是同辈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个年轻人,此时这举止,立即将赵祯的错觉拉了回来。 赵祯用手指了指地面:“铺子!” 赵微轻轻咳了咳嗓子,下意识扫了晋阳一眼,就发现她在偷笑,看到自己在偷看她后,晋阳立即把笑意收敛,恶狠狠的瞪了回来,大概是骂自己刚才没大没小。 “……这间铺子目前的免保管费的牌子挂出去太早了,这个时候外面的人大都是观望,担心这铺子的东家在拿了钱后跑路,毕竟百姓虽然深受儒学熏陶,但实际信奉的,还是无利不起早,而不是乐善好施。” 赵微理了理脑中措辞之后,刚才那股子尴尬劲也就过去了:“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能否用最小的风险来换取最大的好处,好处他们已经看见了,担心的其实也就是风险。打消掉这一顾虑很简单,这两日,找些托儿来演演戏即可。” “找些什么?” 赵微叹了口气,被儒学熏陶影响甚深的社会好单纯啊,看您这一身逼人的贵气,想来家底肯定不薄,居然都不知道何谓“托儿”,这可是基本的商业手段啊。 赵微解释一番过后,令赵祯瞠目结舌,无他,这手段在商家眼里,会觉得实属寻常,可是在儒家眼里,那简直就是下作之极,此举与欺瞒何异? 赵祯是帝王,不是儒家,也不是任何一家,可能相比赵微而言,他更像是杂家,而且是学得极为不到位的那种杂家,但此时听了赵微说要找人来假装存钱后,顿时想到了更深的层面去了。 这铺子是自家闺女开的,所以知道目的并非是坑害百姓,可若是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学去了……那将有多少无辜百姓受累?多亏儒家,使得百姓淳朴便于掌控,这个头如何能开? “不妥!” 两个字回绝得十分干脆,令赵微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为何?” 赵祯面色虽然严厉,但并未训斥出口,而是将自己所顾虑的讲了出来。 这下就变成赵微不能理解了,晋阳了解赵微,适时的出声:“家父虽然从商多年,但都以信义二字为先,是以不屑使这等手段,咫尺可还有别的法子了?” 赵微有些无语,多少觉得这老头有点儿迂,不过依然拱了拱手,想要告罪,却不小心笑了出来:“其实,法子是有,只是刚才是顾虑幼悟她不太愿意动用家里的关系,所以才说出这个提议来,伯父若是觉得之前那样是在欺瞒世人,那……只要伯父真的来这钱庄存钱就好了。” 说罢顿了顿,摊了摊手:“我跟幼悟可都是一穷二白的穷光蛋。” “唔……算作是借的也行,差不多借十天应该就能还上了。” 赵祯顿时又有些瞠目结舌起来,这……不就是换汤不换药? 但……细细想来,确实让人好接受了许多。 “怎么有你这般滑头的读书人!” 赵祯笑骂,晋阳在一旁也跟着笑,面上颇有些得意,仿佛是自己出得主意一般。 此时赵祯想起了苏秦,他是如假包换的大儒,但是这行事风格,却和眼前这小子像得很。不错,这小子是个人才,年纪轻、有眼界、懂机变,只是不知处事是否老道,若是…… “这些日子京城内粮价翻了一倍有余,此事你如何看待?” 赵祯担心赵微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以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仔细描述了一番,隐隐透露出自家也是做粮食生意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还能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很早之前赵微就已经思量过了,而且也告诉了赵夫人该如何应对,此时这里再问起,答复得自然也快。 “……既然伯父家中也是在做粮食生意,若只是想平稳渡过这次风波,只需要参照以往粮食产量,平价限量销售即可。” 说完,赵微就笑吟吟的瞟了一眼晋阳,大概是说,平时不告诉我你家具体做点什么生意,此时一下全都被你爹抖出来了吧。 晋阳猜出赵微看向自己的用意,就冲他使劲皱了皱眉鼻子。 其实此番回答,在赵祯心中就已经合格了,不过看到赵微跟自家宝贝女儿眉来眼去的,轻哼了一声:“若想发笔大财呢!” 赵微闻言就是一怔,有些不明白赵祯是何意:“囤积居奇即可,只要舍得下良心,银钱都好挣。” “不怕朝廷出面平价?” “大户借口无粮关闭铺面,朝廷低价售粮,又能有多少粮可售了,毕竟粮食都在大户人家手里攥着的,伯父真的是粮商?” 但凡家中做粮食生意的,若是不懂什么叫囤积居奇,不懂如何囤积居奇,那都对不起自家的招牌。 “就没别的法子了?” “伯父想要怎样的法子?” “不伤百姓根本,还能大挣一笔。” 这是在刁难人?赵微不由得又看了看晋阳,晋阳则不停朝他摆手,大概是想告诉他不要说话了。 “兕子!去沏壶茶来!” “好的父……父亲。” 赵微看了看远去的晋阳,又看了看一副审视目光的半百老人,舀了一勺酒。法子……是有,可是这样……有些愚蠢啊。 赵微略微沉吟了片刻,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缓缓开口。 “首先……百姓肯定是要先遭殃的,这一点躲不过去,就看您能忍受他们遭殃到哪种程度了。朝廷若是开仓平粮价,会伤国本的,能不动,还是不动为好,那这样的话……就只有现在就开始采购粮食了,平价粮售卖的时间越长,粮价也就越涨不上去。” “唔……这时这个钱庄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一家一姓能有多大力量,还是需要集中城中百姓的财富方可,所以一方面要开始去周边的村子里收粮,唔……还是黄河中游地段较好,另一方面也要借助钱庄筹集银钱,双管齐下。” “但这样……只算是被动抵御,没法让那些商家都割下一大块肉来。唔……莫非伯父是在朝堂为官?” “此事你无需知晓,继续往下说。” 未曾否认,那其实就是承认了,难怪如此。 “那伯父是希望参与这件事的粮商都受到一个教训吗?” “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无可厚非,重点是百姓。” 赵微越发笃定眼前这位老者是朝堂某个高官了,于是就将具体的法子详细说给了赵祯听。 “若是要做得逼真,让这些粮商齐齐掉一大块肉,必然会损失一些百姓的,具体就要看您老如何取舍了,出手若是早了,他们察觉出不对来,提前抛售,他们的损失就不会太大,这样的话……难免日后在灾年时,他们不会再次釜底抽薪。”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低头思虑起来。 说实话,赵祯是没有听懂的,因为涉及到的细节实在太多了,尤其是何时当涨价,何时当降价,何时还要朝廷协同配合,来回揣摩几次不明白某处细节的举动到底是何意。 赵微刚才一番言语中,很是自然的就将朝廷当如何如何也加了进去。果不其然,面对这一番试探,这老头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样没啥好说的,必然是负责此次平粮价的某位高官了。 “伯父,还有一个法子,就要看您在的能量如何了。” “什么法子,速速讲来。” “寻常商户,怎么可能有尽收一城粮食的财力,不妨去查查最近京城内外是否有大宗的财货转运,若有,直接截下,算是一釜底抽薪之计。”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这也是条路,但是负责此事的大小官吏很有可能借机以权谋私,敲诈勒索,这不是赵祯愿意看见的,查对了倒也好,但若是查错了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晚上还有,求订阅) 赵祯说好听点叫仁君,说难听的话其实就是做事颇有些瞻前顾后,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品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君主身上。 但也好在他是一个君主,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是不用去想明白的,他不想出现的结果,只要一声吩咐就行了,至于最终做成什么结果,底下自然会有官员拿捏分寸来把事情办好。 纵观周、秦还有汉国历代帝王的历史遗留记载,有关囤积居奇,基本就是一个字——杀。这个杀是比较盲目的一种行为,也不会管你家中是否真的同样没有余粮了,你不低价卖,我就抄了你家的。 那在这种行为的背后,其实代表的就是,朝廷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如此,杀一儆百。 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有法子! “兕子,你过来些。” 晋阳刚刚被支开,茶壶里的水都还没添好,就又被喊了过来。 接着赵祯就这样把这件事情丢到了晋阳的身上,让晋阳有些莫名,颇有种躺着也中枪的感觉。本来就是开个钱庄,怎么……突然好大一口锅就飞来了。 赵微不由得佩服这老头真是老奸巨猾,明明是想要自己出手摆平这件事情,却不明着说,摆明就是检查我的思想态度是否端正了。 晋阳听完赵祯的吩咐,求助的眼神就已经望了过来,赵微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以往的电视里,见家长不应该就是勾肩搭背喝酒互称兄弟吗……结果刚才自己就好像跟市高官做汇报似的…… 赵祯事情交待完了后,也就离去了,言语中没有对赵微发表任何评价。 这孩子不错,没有之乎者也,少有引经据典,但那言谈举止,显然是吃透了的,这一点比朝堂上不少官员都要好,他们的儒家经义只是嘴中谈资。 杂家……若是杂家都像他一般,怕也不至于湮没的如此之早之快了。就连贪生怕死在他嘴里说起来,也只是一种功利心的体现,有极为明显的目的性和处事方法。 简直已经自成体系了,而他……才多大? 如此人才,为何春闱却没见他? 不过也好,留着辅佐曦儿是个好选择。只是兕子这里……他若是做了驸马,倒是不方便为官了…… 王凯拎着那两小坛酒随着赵祯去了后,这铺子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晋阳看着铺子外那些依旧朝这里指指点点的路人,心情却不再像之前那么糟糕了。 “饿不饿?” “早就饿扁啦!” “我也是……” 外头阳光正好,赵微让晋阳小憩片刻,带着石头就到外面不远处的醉仙阁拎了个食盒回来。回来时不错,看到有人进来询问一二,只是依然没有将银钱存进来。 晋阳有些沮丧,赵微却不在意。 “等明日伯父把银钱运来就好了,今天没生意上门不碍事的,赶紧来吃,还热着呢,石头,你也来。” 石头看了看晋阳,晋阳却不在意,这小丫鬟跟赵微几乎就是形影不离的,从没有哪次见到赵微时没见到她,而且话也少,做事也还算周到,更重要的是……并不漂亮。 “没事,一起吧。” 这时石头才点了点头。 一男两女,两主一仆,石头的加入,使得桌案上起初是有些尴尬冷清的,不过赵微来回的跟晋阳东拉西扯几句,气氛也就调动起来了,在欢声笑语间,算是尽了这就别重逢的兴。 其中晋阳是最开心的,思绪一直缠绕在之前父皇交待任务时的场景上,这么大事情直接交给我,那实际是交给谁,哪里还需要费心思猜了。 若是父皇对他不满意,何必如此? 那这样的话…… 晋阳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身子略略倾斜的靠着墙。虽着男装,但是一双长腿满是女儿态的斜斜并拢,探出了桌案一旁。 左手轻轻放在两腿之间,拿着筷子的右手则是将手肘抵在了桌案上。一边咀嚼着刚刚入嘴的食物,另一边则用那两片薄唇轻咬着筷头。 “来,尝尝这个。” “嗯。” 晋阳下意识的就张开了嘴,这娇媚亲昵的动作表情,实在少有至极。 赵微有些呆,因为他筷子是往她碗里送,而不是她嘴边。 平日里虽然二人关系亲近,就差层窗户纸了,可是类似的动作却从没有过,每次自己主动递到她嘴边时,她都是用手接过去后再吃进嘴里,或者干脆使性子一口咬在赵微的手指上。 晋阳察觉到了此时的异样气氛,啊呀喊了一声,连忙端坐起身子,觉得自己面颊滚烫。 偷瞟赵微几眼,发现他又递了一筷子到嘴边来,顿时羞不可遏。 自己伪装过了,他看不出来……他看不出来…… 一边自我催眠,一边端起小碗示意他夹进来,自己是公主,不能太逾矩了…… 晋阳脸上那一层黑黑的东西确实太厚了,赵微确实没发现,以为她又是在跟自己胡闹,顿时一头黑线。 “好玩吧!” 晋阳有些尴尬的嘿嘿一傻笑,赶紧扒拉两口饭,然后趁赵微不注意,目光柔柔的就扫了上去,多好的男儿,这样也都不生气。 也没想到……打扮一下居然能够这般好看。 “还要不要?” “啊?啊!要……”晋阳连忙端起碗来,“咫尺,那酒就两坛吗?我都没尝到呢。” “三坛,明天就给你带来,不过你那个老伙计身手真好,眼一花,那勺子就到他手里去了。” “他呀,他是打小就跟在家父身边的仆从,一身本事可高了,他就是嫌弃外头东西不干净,见不得我往嘴里送而已,倒不是在嫌弃你什么,莫要往心里去。” “打小就跟着啊?一直到现在?两家六口其乐融融吗?” 晋阳想了一下才明白何意,连忙道:“他一直未曾娶妻啦!” 古代这等忠仆赵微一直是有耳闻的,但是……是不是太不人道了些,自家府上的仆从到了年龄好歹还会送出去一批,让他们自己成家立业去,即便是跟了家主姓的家仆,一家三口都住在府上的也并非全部,总得来说,更像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家族企业,而不是严酷的对立阶级。 这一顿饭吃得相当久,一个食盒里其实没多少饭菜,但是赵微跟晋阳二人吃吃聊聊吃吃聊聊的,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遇到的逸闻趣事都分享了出来。 当然了,大都还是些赵微这些日子身上发生的那些风风雨雨,比如人人称道的那些诗词,比如群芳阁的两位行首为其争风吃醋。 比如……宋洁因为一块蛋糕被不少商家追捧,都有些分不清具体是为了她的蛋糕,还是为了她的人。 晚春初夏的暖阳,久违的晴天,和煦的微风,热闹的街道,以及一个不算明亮却满是心旷神怡之感的古怪店铺……终于传来了一阵不大和谐的声音。 “还否认!我才一首词!那可兰姑娘都有二十首了!还有宋家姐姐那法子,是不是你教的!那处事风格,也只有你想得出来了!我看你可敢抵赖!” “呃……” 第一百三十五章 钱庄开张 赵微哪怕经历过的事情再多,面对这样的诘难,也有些没辙。 后世时,身边女子虽多,但都是看自己脸色行事,目的性明确、功利心明显,曲意逢迎者多,即便是会有些想要让自己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就揣摩好了气氛和场景,假做刁蛮的使些小性子。 总得来说,她们的行为是点到即止的,因为她们怕赵微。 回到校园后,虽然身边年轻女孩子依然很多,可相对而言就单纯了,也有不少会被他身上那被磨砺出来的气质谈吐所吸引,但……她们和赵微,依然是两个层级的人。 而晋阳…… “我马上给你写。” “没诚意!” “伯父安排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晋阳闻言笑了起来:“这本来就是你的事情,你在这里装什么大气!干嘛!注意你此时的表情啊,若是心怀怨怼,我就告诉父……父亲去!” 赵微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噎得无话可说。 “你不说话是不是憋着劲打算使坏呢!跟你说了,你要是想尚我,这件事情你可得办漂亮了!” 赵微瞬间呆滞:“上……你?” 晋阳一愣,才知道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是……是娶……娶……哎呀!你讨厌!这茶不许喝了!” 晋阳一把夺过赵微手中茶杯后,依然觉得羞不可遏。此时的铺子里静极了,晋阳坐了两息,觉得如坐针毡,一把拎起茶壶,飞快的就跑进了铺子深处。 赵微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晋阳的背影。论奔放……石头、赵晴,皆不如你啊…… ****************** 后面连续几日又都是晴天,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赵微却清闲不下来了。李新、苏韬,甚至是小核桃,都跑上门来求见,然而几次都没能遇见,都是门房告知赵微后,赵微才知晓的。 有关钱庄还有平粮价的事情,用嘴巴说出来的时候容易,实际做起来却是非常的琐碎。 仅仅是从赵祯那里借来的一车金银该用怎样的路线在长安城里溜达一圈,就已经很值得推敲了。这样的溜达要能覆盖尽量多的街坊,却又不显得太过刻意。 同时怎样才能好巧不巧的正好在人多的路段把车稍微弄翻那么一下,跌出一些银钱来,然后再让领头的适时呵斥,把所行目的叫嚷出来…… 赵微在一点一点跟晋阳罗列这些琐碎细节的时候,晋阳直接就听得呆了。不止晋阳,一旁那些伙计也都听得呆了。 读书人的心真脏。 这些伙计都是王凯安排过来的,而王凯,自然是被赵祯安排过来的。那个叫满馚的女护卫,赵祯不放心。 自打上次碰面,晋阳和那个臭小子时不时眉来眼去就能发现两人感情很不一般,居然这个早早就安排过去,要她多盯着些的女护卫对二人进展一无所知? 赵祯是不信的,很显然这女护卫是有了立场,再用起来就不顺手了。 有关制定银钱车子的行进路线问题就花费了不少时间,无他,没有长安城的平面布局图。这属于军机秘要,晋阳也不敢开口讨要。 至于分为几队,如何侧翻车子,车队领头的该如何呵斥,这种事情这群人全都没有做过,赵微则是手把手的教,什么时候该用何种姿态何种表情,宛若一个导演…… 是以开业时轰动长安城,几乎沦为笑柄的“喂钱庄”,在几日后,再一次轰动长安城。 因为足足有四车,分别从长安城四个方向进城,在行径途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翻车,长安百姓看着那车的大小,纷纷猜测这一车怎么也得有千贯的银钱!而这几千贯,居然还都是要运去那古怪的“喂钱庄”存起来的! 据说是如此家财,放自家里不安全,放别家又要太多的保管费,放这钱庄里,正合适! 赵微也有些被这老爷子雄厚的财力惊着了,这相当于后世随便从家里就掏出一千万的现金来,自己后世再有钱,很多也都是固定资产,这么轻飘飘的拿出来如此多现金……只能证明家中的钱财更多。 看不出来这赵幼悟才是标准的富二代。 有了这样一件事情后,钱庄的生意才算是铺开了,很快就有大大小小的百姓上门存钱,这是在赵微预料之内的。 不过当第一批人存钱过后,长安第一才子居然在这家铺子里当伙计的消息,没到一日的工夫就传遍全城,于是生意一下就火爆了起来,人手顿时就不够用了。 原来自己的名头,这么值钱了? 这批伙计里,能写会算的,一个都没有,他们只能负责招呼客人,打扫卫生,或者做些简单的介绍。 晋阳、赵微两个人在这里负责登记造册都显得忙不开,那长长的队伍在平康坊一路排开直到长安大街上。将艳来楼、红袖招等地方的门前路都给挡住了。 干脆石头就也加入了进来。 这小丫头学东西极快,让赵微有种感觉她根本就不是在用脑子学,而是手摸一摸,人就会了,快得有些不科学,除了字有些丑、写得慢,再加会时不时过来问些问题,其余的几乎都挑不出错来。 “下一个!”边上那些伙计吆喝起来实在是声透云霄扶摇直上。 “咫尺,在下启初。” 赵微抬头,是李新。 “来,进来说。” 李新过来找是赵微谈有关书册的事情,也算是带来了些好消息。 《西游记》早早就已经完结了,完结之后,虽说那间书局还在卖,但是利润已经十分稀薄了,这是个没有版权的世界,只要有了成稿,谁都是可以印的。 李新就是过来看看赵微能否再出一本书,不过见了钱庄这架势,也有些咋舌,就这个忙法,也没那闲工夫写书啊。 这书局,齐嵩就是想看看能否拿他当跳板,搭上李纲这条线,才卖他面子临时开起来的,虽说当初也是挣了一大笔,可过了那井喷期,后面就迅速衰落下去了。 外来人,想进这京城的商圈,终归难了些。 可李新不是李纲,和齐嵩相处这么久,觉得这人算是个厚道商人,见他初来时意气风发,此时显得意兴阑珊,就想相助一二。 赵微手上不停,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新说着话,思绪上则直接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书局是那个齐嵩开的?他家是岭南的粮商?可会写字?来,将你的密文写下来,若是忘了,钱可就取不出来了。” “啊?” 赵微将笔直接递给了眼前过来存钱的中年匠人,李新才反应过来赵微并没有跟他说话。 “这人……” 这匠人有些犹疑,望着李新,不敢落笔,却也不敢开口质疑。 “放心,你的密文只是一半,我们这里也有一半,两个同时出现,才能将你的钱财取出来。” 这匠人依旧讷讷的,有些怯懦的看着李新。 “咫尺你先忙着,我的事儿等会儿跟你说。” 赵微点了点头,目送李新离开后,继续开口:“他已经出去了,写吧。” “写什么都行吗?” “对,写什么都行!” “画画也行?” “也行,但是你要保证你自己能画出第二次来,否则就取不出来了。” “那……那……那……公子,那要是有人知道了俺的密文,也,也,也知道了公子给俺的密文,也抢走了俺的票据呢……” 赵微叹了口气,是啊,怎么办呢……当然是抢回来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商战亦是修罗场(1) 比较轴的人就会让人头疼,这个匠人就是个死脑筋,陷在了东西要是都被抢了自己该如何做的死循环里。 赵微还在耐心解释,排在后面的人听不下去了。 “你这夯货存不存!不存就躲远些!洒家排了好久了。” “存存,莫急莫急,只是俺想不明白啊……被抢了咋办啊……” “你自己不会抢回来!” “要是能抢得回来俺就不来存钱了……” 赵微在后面听得啼笑皆非,一旁插话:“你若是担心密文被抢,我们这铺子可以不提供密文,但是需要您压在这里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信物,需要用钱时,拿着票据,本人来取,描述出信物到底是什么即可,若是票据被抢,我们也爱莫能助,你可听得明白我说的?” “啥叫本人?” “就是只有你自己亲自来取,别人取不走。不提供信物的,只要密文对,谁可以取走!” 这匠人还待继续问,却被后面等得不耐烦的大汉推了开来。 这间喂钱庄,和后世没有电脑的银行很像,但赵微做了一些变动。赵微希望喂钱庄流出的票据,可以变成在市面上流通的银票。 是以根本没有给这些百姓提供存折,因为存折这东西,是没办法灵活的进行交易的,每次账面上数字的变化,都需要专门到喂钱庄来进行变动,这样虽然稳妥,但是太麻烦了。 喂钱庄发布的这些票据中,大小从十文开始,直到千贯,各类面额都有。 而且为了避免铜和银之间时有不稳定的兑换比例,也特意发行了以两为单位的票据。从一两开始,直至万两。 这些东西可是现如今所有钱庄都不具备的。 他们在里面忙忙碌碌,外面则是闻风来了不少商家,有些也是家中开有钱庄的,有些则是观望是否也来存钱的。 他们都在围观打量,或者安排人去排队,或是干脆拉着刚刚存完的人到一旁问这问那。他们不是小门小户,需要慎重,若是晚上这间铺子遭了贼呢? 陈平身后那个跟班大掌柜陈丰,此刻也在外面。 陈平之前在艳来楼上和牡丹商议事情,就已经数次被底下的嘈杂声所打断,以往这种事情,根本是没有过的。 掀开窗户帘子后,就看见了那长长犹如黑龙一般的队伍,正从那喂钱庄开始,一路往长安大街延展而去。 吩咐了陈丰下去打听之后,根据那些听来的细节,陈平是放声大笑。 “哈哈——长安第一才子!” 陈丰懂商事,便在一旁附和,若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看,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站在这钱庄东家的角度看,简直就是愚蠢之极! 牡丹不明所以,便用那略带清冷的声音询问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奇思妙想,想来这定是那长安第一才子的主意了,满满的书生意气啊!哈哈——” 陈平此刻很是畅快,颇有种看到赵微将要跌跟头,心中就出了花魁选上的窝囊气一般。 “咱家的钱庄,满贯才可存,他这十文钱就可以存!哈哈——十文钱!” “奴家不懂这些,陈老爷可否详细告知一二?” 陈平笑了好一阵后,才舒缓下来,端起一旁茶杯,撇了撇上面的茶沫。 “以为自己读了些书,会做几首诗词,便能做得好生意了,若是这样,吾辈在商场之上打拼一辈子的生意人,通通抹脖子算了。” 牡丹没说话,剥了颗果子递到了陈平的嘴边。 “长安城里那么多家钱庄,家家都是为了方便自己的生意开的,若是想存钱,满贯才行,而这所谓的长安第一才子,他这钱庄,十文就行!十文!” 牡丹依旧不明所以,陈丰适时地出声。 “每有一次银钱的变动,就需要记账一次,即便是按照满贯可存的方式来进行记账,盘账时也会令人头痛无比,年底时,需要多个账房先生盘点十数日才行,期间若是错了,便要重新再盘一次,着实是份苦差事。” 这下牡丹明白了:“那这喂钱庄,十文钱都记账的话……岂非月月都得盘账?甚至日日都得盘账?”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这书生意气实在太重了些!如此复杂的账目,他若想盘得清楚,那得请多少个账房先生来?一个两个必然是请不来的!根本就是一笔烂账!怎么可能盘得清楚?若是请得多了……哈哈——” 陈平再次仰天大笑:“若是请的多了,他这点小铺面,怕是连人都坐不下吧!而且这可是钱庄!临时请人来盘账?他敢?!” “老爷说得不错,更何况,请账房先生,那可得花费不少月银,这可是每月都要盘账的,这笔开销可小不了,他这喂钱庄,存钱可是不收保管费的!” 牡丹看着得意的主仆二人,出言提醒:“那他这样,岂非是在拿银钱打水漂?这长安第一才子会有这般愚蠢?” 陈平摇了摇头:“目前他如何盈利尚不清楚,想来是会挪用储户的银钱,这样的话,只消储户齐齐过去取钱,他这铺子非倒了不可!事情若是闹大,起了民变,那他就是杀头的罪过了!果真就是个意气书生而已,不足为虑。” “老爷,这臭小子在那日花魁选上,害得您损失了万贯银钱,咱们是否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做?” 陈平斜了陈丰一眼,在牡丹递水果过来的手上摸了一把:“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事情,都是为殿下做事,何来损失一说?这小子就随他去,咱们犯不着出面,怕是今夜就要有人给他找事情做做了,哈哈——” 牡丹瞪了陈平一眼,迅速抽手:“奴家虽然托身于此,但也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是以还请陈员外平时说话做事时,放尊重一些。” 陈平闻言一愣,没跟牡丹一般见识,哈哈又笑了两声:“不知陈某交由姑娘办的事情,目前办得如何了?” “已然办妥,约莫端午节前后,便会出现在京郊左近。” “可否再快一些?目前距离端午尚需一个月,那个时候桃花汛就过去了,决堤的流言不攻自破,陈某这边可就不大好办了。届时……” 陈平话没说完,而是悠悠然的瞟了牡丹一眼,牡丹一声冷声,知道他这是在拿殿下做要挟,也没有说话,而是将面前茶杯沏满端了起来。 此举是在送客了。 陈平又笑了两声,方才告辞离去。 此时夕阳西斜,昏黄却又泛着红的阳光越过屋角飞檐,打在了平康坊的路面上,人头攒动的黑色长龙依旧。 排着的人见这天就要黑了,都开始焦急起来,不停的探头朝前方望去,想要知道打烊前能否轮到自己。 有些自觉排不上的,叹了口气就散去了,排得靠前些的都有些不信邪。 铺子里也适时地出来了几个伙计,喊了几嗓子只再接待几位客人,其余人请回。 见这条人龙开始变短变稀疏以后,一旁正在玩耍的一些孩童就开始在这人群前后穿梭起来,笑得很是放肆,觉得颇为有趣。 还在排着的自然就有些恼恨,时不时被踩一脚或者被撞一下,便让他破口大骂起来,而孩子根本不惧他,只是不再往这人跟前靠了而已。 赵微、晋阳跟石头三人算是累坏了,尤其是石头,她写字慢,还丑,被不少客人嫌弃。 看着这条人龙马上到头了,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跟你爹要些人手来,伙计光会招呼客人可不行。” 晋阳自家知道自家事,皇帝身边的近臣除了太监就是宫女,这些打小送进宫里来的,哪里有那福分读书识字,若真能读得了书识得了字了,断不至于走这一条路。 可是……这事儿根本没法跟赵微解释,晋阳只好语焉不详的含糊应下,不知道能不能找几个户部官员过来? 临分别时,赵微却又拦住了晋阳:“今夜让老王他在这里守着吧,怕是会有蟊贼上门,他那一身武艺应该没问题吧?” 晋阳闻言反应了好半天,顺着赵微的视线才知道老王是指谁。 王凯低头应了下来,晋阳要给他弄些铺盖卷来,却被他拒绝了:“这点儿苦,老奴受得了,而且能不能睡得着,还得两说呐!” “若有蟊贼,还请莫要下死手,将他挂在铺子两旁也就是了。” “公子倒是好心肠,老奴记下了。” “呵,也不是,其实我是想说,若有蟊贼,别让他跑了,务必留下,把他们挂在铺子两旁,教训一番就好,别下死手。”赵微顿了顿,“震慑一下,对铺子日后有好处。” “是,老奴记下了。” 这时候的李新还一直在等着,见赵微和其他几人告别,便走了上来。 “那位公子有些面熟,不知姓甚名谁?这是她的铺子?” 晋阳身上的妆很厚实,而且嗓音也压得很低沉,同时她本身就是个极具英气的女子,若是不做那些女儿态的动作,确实容易把她看成是男人。 反正赵微是这么想的。 李新其实就是在上元夜的诗会上见过一面晋阳,当时她还是女装,而且有一颗极为明显的泪痣,所以晋阳在面对李新时有些紧张。 好在他并没有认出来。 赵微简单的将晋阳的名字告诉了李新,李新自然是满脑子问号,不过也很快就将这个跑到脑后了,赵可是国姓,姓赵的大户人家自己认不全,理所当然了。 “咫尺,除了《西游记》,可还有打算再写一本?” 赵微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了一下这间铺子,未说话,意思就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不过正好有事需要用到齐员外帮忙,启初可是在帮他寻出路?” “正是,自打年前他进京以来,在这京城里左右碰壁,我见他帮我颇多,有些于心不忍,据说他前些日子举办那花魁选,算是孤注一掷,想要挣些银钱,结果最后还是事与愿违……这个中缘由我虽不知,但也晓得他现在过得怕是比较艰难……” 有关齐嵩的事情,赵微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去年上元节就曾接触过,算是个有些眼力见,挺好相处的人物。 强龙难压地头蛇,从岭南跑到长安来,想在这里扎根,着实是困难了些。 “他家粮食生意做得大不大。” “据说岭南那边,齐家可是数一数二的粮商了,只是他与家中生了些龃龉,是以想分家。但是分家的前提是,他能在长安打开局面,若是打不开,他这家就分不了。” 赵微点了点头,明白这其中的难处,赵府依托着田阳村以及在长安城盘踞时日久,是以即便是小粮商,起码一只脚是能踩进来的,不会被京城粮商一致排挤。 外来人……那可就不一样了,只需要齐齐关门,让百姓都去你一家买货就行,你一家的粮食怎么可能支撑得起一城人口?这还算是比较温和的做法,不至于要你饿死。 若是残酷点,每斗集体降价一文钱,你不跟着降就得饿死在这里,而降了……京城的粮食产地都比较近,运输成本低,你外来人,还岭南来的,你敢跟着降价吗? “明日帮我约他见一面吧!应该可以帮到他。” “咫尺所言非虚?” “我何时欺瞒过你了,不过事情急,岭南路远,最好让他上午便来,可以提前半日回岭南去做准备。” 李新没听明白赵微说的事情,不过也不甚在意了,明日那齐嵩自己自会弄明白的。 “哦,还有一事。” “咫尺但说无妨。” “永兴楼现在还是一群学子的清谈之地吗?” “咫尺有些日子没去那里看看了吧!确实如此,那边现在日日都在围绕着诸子百家的学说发表各自的意见,时有争执,颇为热闹,不过宋探花那番有关‘存天理遏人欲’的论调最受欢迎,家父也是赞不绝口的,觉得他日后成就怕是不可限量,是要名垂千古的人物了。” 赵微点了点头,超前了千年的儒家理论此时就出现了,目前被儒家所主导的国度,怎么可能不会对这个言论感到亲切,毕竟是将君权天授划归到了“理”这一范畴里。 不过此时的宋熹对这套言论应当是还没能够彻底完善,若是完善下来……那就是可以直接跟孔圣人相提并论了…… “那么那些说书先生呢?可有去处了?” “据说不少跑到城南的永平和永和楼去了,只是……那里多是些寻常百姓,家中闲钱不多,宁肯在那永平、永和楼里多喝几壶茶,也不愿意打赏几个铜板,想来日子过得都不大好。” 赵微点了点头,晋阳刚才对找账房先生的事情有些语焉不详,宝全押在那里的话……不妥,这群人,应当可以救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商战亦是修罗场(2)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晋阳此时正在凤阳阁内静坐着,殿内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在门口的云母屏风上,久久未动。 有关这钱庄的事情,她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和那器具牙行差不太多,自己一人总能应付得了,实在不行,过来求父皇了,人手总归不是问题的,可现在…… 读书人愿意过来做账房,那都是死了入仕之心的,这样的人可不好寻啊。 “殿下?夜已深了,您要去何处?” “去求见父皇。” 赵祯同样还未安寝,正点着油灯翻阅递上来的一些折子,渐渐地头距离奏折就越来越低,显然是火光越来越昏暗了。 “王凯!” “王凯!” 不多一会儿,一个年轻太监掀开门帘,有些哆哆嗦嗦的回:“陛下……今日王公公未曾当值……” 这时赵祯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示意他添些灯油,继续翻阅起奏折来,思绪却飞到了一边。 若是王凯在此,怕是要催自己安寝了。 赵祯翻了翻奏折,有些看不下去了,最近尽是些烦心事情。 “陛下,三司使王宙求见。” 赵祯一愣:“宫门还未落锁吗?” “回陛下的话,已经落锁了,听说是在城墙外请杨将军传的话。” 赵祯略微思忖了一番,王广之岁数也不小了,这么晚还过来,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那就请杨将军带他进来吧。” 这年轻太监踌躇了半晌,不敢答话,却也不敢走。 “怎么了?” 这年轻太监支支吾吾,同时冷汗涔涔,终于咬了咬牙:“陛下……这不合规矩……宫门落了锁,侍卫是不能进宫的……” 赵祯这才想起来,以往王凯用顺了手,对这条规矩都不大在意,毕竟王凯的武艺可比那杨玄高出太多了。 “那你去带王司正进来吧。” 年轻太监应了声“是”后告退而去。 三司使王宙在汉国被称为计相,所辖职权与李、苏二相不同。负责的是盐、铁还有滕货贸易,同时兼领了户部以及度支。 这权力其实就很大了,因为很多政令的实施,是离不开钱粮二字的。他的地位只是略低于李、苏二相,也是朝中了不得的人物,那王鑫王文兴,便是他的孙子。 今日他连夜求见,所为的,便是与滕国贸易一事。 汉国和滕国的贸易中,这些年来还算稳定,一年两次,都是在春秋季节,在长安东北侧的码头进行,由朝廷主导交易,财货两讫交割完毕后,便由三司使负责分派这些滕货给那些拥有滕引的商贾。 年年的交易中,滕国向汉国提供的都是些成品物件,日常所用的类似牙刷、玻璃镜、肥皂等,略微奢侈一些的,则是机关锁、机关盒,或者干脆是滕刀。 然而汉国向滕国提供的,都是一些木材、粮食等原材料,或者是一些精致的手工艺品,类似一些特殊美工工艺的成衣、丝巾、丝帕或者是瓷器,要么干脆就是各色糕点。 总得来说,汉国提供给滕国的,大都是滕国有心模仿也难以学会的。其他一些汉国的新鲜玩意,若是对匠人的技术水平要求较低,容易仿制,滕国便能大量生产,转而返销给汉国。 当然这种事情并不只是发生在滕国身上,经过滕国改进后的造纸术被汉国偷师后,很快就出现了各类纸张的生产工艺,例如软纸、硬纸,有的适合书写,有的适合包装。使得着原本贸易中有关纸张的交易,就被取消掉了。 “陛下,滕国再次提出了开放边境贸易的请求,态度颇为强硬。” 赵祯眉头一皱,这滕国时常做些出尔反尔之事,丝毫道义不讲。 “如若不然呢?” “滕国言下之意,会寻边衅。” 赵祯眉头紧蹙,自己不懂商事,但也知道这禁开不得,目前仅仅是每年两次的贸易,都会使得不少金银从汉国流向滕国,若是开了禁,连仗都不用打,汉国就得亡了。 滕国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是不合理的。 “广之有何高见?” “老臣连夜来此,便是为了此事。依老臣之见,滕国提出开边贸,并非真做此想法,他们深知我们不开禁的缘由。” “继续说下去。” 王宙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揣测娓娓道来。 目前滕国济阴郡的黄河口决堤,使得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而且滕国内部兼爱派和尚同派的矛盾由来已久,此时算一算,应当是尚同派的禽家在主导滕国内部政务,但负责济阴郡段堤坝的却是兼爱派的腹家,这样的话,连带这次贸易时的异常情况,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老臣以为,他们目的只是粮食,开边贸仅是托词,若是如此,不妨态度强硬一些,逼迫他们说出真实目的来,届时勉为其难的答应粮食交易,但是要用滕弩来换。” 古代粮食属于战略物资,是严禁出口的,但是目前滕国决堤的消息沸沸扬扬,而陈留郡那边……虽然有些刁民散步流言蛊惑人心,但是公文上报来的都是好消息。若是如此,这粮食用度并不紧张,那确实是一个好机会,用粮食去换滕弩。 难怪他要深夜入宫,这件事太大了,王宙也做不得主,肯定得自己点头才行。 在滕国,有两样东西闻名下,那便是滕刀和滕弩。 若是两刀互斫,能够完好无损的往往便是滕刀,至于那滕弩,小巧无比,而且不需要专门的训练,普通百姓都能非常容易的学会其使用方法,更可怕的是其射程和劲道,在两百年前,秦末那会儿,弓的射程竟然还不及这滕弩! 这样看来,粮食年年都会有,滕弩这东西,就稀罕得紧了。若是这次贸易方法得当,当真能弄上一些来,对汉国而言,大有好处。 赵祯思忖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广之有几分把握促成此事?” “目前有七八成把握。”王宙顿了一顿后,继续道,“但是后面的谈判磋商中,有关账目和财货的计算会很庞大,滕国在数术一途上极为擅长,以往的贸易中,他们就时常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刁难,试图浑水摸鱼,就这一点……老臣需要陛下多调派一些人手来协助……” 这件事情赵祯深有体会,滕国利用数术明摆着欺负你汉国无人的事,本朝历代都有,自己也没少经历过。 而且滕国经常是用调整单价的方式来操作这件事情,比如说,有一次汉国想从滕国那里多采购一些滕刀,这群滕国商团的人便要求某些货物价格变更,原有价值五钱的东西,要调整至四钱七厘每个,然后就说,调整后剩下的钱,就全部换算成滕刀。 汉国若是算完,结果吃亏了,滕国必然不会声张,若是滕国亏了,必然会直接点明道破,要求汉国重算。 甚至还会再变动几次单价或者采购数量,非等你出错不可。 极为恶心人的小伎俩,但是管用。 由滕刀推至滕弩,这种伎俩必然少不了。 毕竟,这种边境贸易,其实是一种没有硝烟的战争,汉国在这方面是持续处于劣势的,但又不是十分明显。 这种不十分明显的劣势,最是让人头疼。因为他代表,你稍微努努力,就有可能达成均势。 王宙,此时问赵祯讨要人手,其实就是在往这方面进行努力。 然而也就在赵祯即将答应从各部调派人手之时,外面那个年轻的太监再次进来禀报。 “陛下,晋阳公主殿下求见,不知见是不见?” 赵祯略微一愣,就猜到了她这么晚赶过来必然和钱庄有关。 “宣她进来吧。” 晋阳进来后自然是行礼问安等等,见到王宙后,很是开心,甜甜的叫了几声王叔叔,然后就冲着王宙把来意给道明了,说得颇为细致,有几分想讨他夸赞的含义在内了。 王宙此时也缺人手,正朝赵祯讨要呢,哪里还调配的出来,也有些为难。 “公主殿下所行之事确实奇思妙想,但是对懂得做账的人需求太大,老臣即便调配一二人,也于事无补啊,终归他们还是要回到朝廷做事的。” 晋阳却是偷眼看了看自家父皇,见他并未阻拦自己,于是开口道:“这钱庄虽说是以本公主名义在做,但实际还是大汉朝廷的东西,现在安排些官员来熟悉一二,以后也方便接手不是?” 晋阳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令赵祯点头微笑不止。 王宙又寻了几个借口推辞一二,但一一被晋阳给驳了回去。 “广之,目前城中粮价不稳,晋阳公主此时也正打算利用这间钱庄来将粮价平下来,若是粮价不平,朝廷也难以采买。同样还是会影响到与滕国贸易一事,因此便借她两人如何?” 王宙此时是有些无语的,他不如李纲刚正,也不如苏秦圆滑,心中对此颇有微词却是不敢开口表达。 眼前人可是官家最疼爱的公主,甚至有些政事都会和她讨论一二,自己一个外人…… 平粮价?又没有决堤平什么粮价,那些黑心的商贾能涨价几日?日后捷报传来粮价自然就平了……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和滕国谈判,何须此时调派什么人手了。 王宙不开口,在赵祯眼里就代表他是默认了,于是很简单的挥了挥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六部中,擅于账目收拢统计的,都暂时由会计司调度使用,回头你要报个名单上来,从中分两个人给晋阳公主,这两个人的一切行为均听命与她,明日朕便会让李纪常拟旨意,可有异议?” “如此……如此甚好。” “那你二位快回去歇息吧,朕也乏了。哦,对了,这件事情,严格保密,莫要声张出去。” 王宙和晋阳各自返回,晋阳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王宙就不同了,心中郁闷之极。 汉国年年在这方面都要在滕国面前矮上一头,这根本就不是少两个人的事情,而是涉及汉国体面的事情……这一路上,这个小老儿在那轿子里摇啊摇的,都在念着这个。 “可是太公?” 王宙一掀轿帘,正看见了离家往外的王鑫。 “这么晚了又要上哪里去!” “有几位友人相邀,一同去那听山池上坐坐,夜深了,太公赶紧回去歇息吧!” “这么晚了,不在府里好生休息,又往那烟花之地跑!这点时间用来温温书不好?还想下次春闱继续落榜吗!你爹现在就是个成天不着家的,你莫不是要学你爹?” 王宙此时心中不快,正好说起话来颇为严厉。 王鑫没料到突然被骂,先是一怔,紧接着就笑起来:“太公可是在哪里受气了,说给孩儿听听,没准能帮您出出主意。” 王宙看到自家孙儿这副模样,没来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表情上虽然严肃,但语气已经缓和了:“哼,你这毛头小子,能出甚好主意了!” “太公不妨说说,孙儿好歹也是京师有名的才子,出的主意没准就派上用场了呢!” 王宙顿时笑了出来:“和平康坊新开的一家钱庄有关,具体的事情你太公可就不能说了。行了,玩去吧,早些回,别学你爹!” 王鑫笑着正待拱手道别,立时反应了过来:“平康坊新开的钱庄?那名字可是很古怪?” “名字太公还不知,怎了?你知道这家钱庄的事情?” 王鑫怎会不知,长安第一才子在里面当伙计的消息没要得了半天就在整个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了。 只是自己跟赵微之间的那点龌龊…… 王鑫咬了咬牙:“太公,孙儿别的不知道,只是……有关这间铺子,应该和那个长安第一才子有些关系,孩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提醒太公一句,遇见了那赵微,尽量别起冲突……不然他怕是会折损您的颜面……” 王宙闻言一愣,这不是公主开的铺子么,怎么跟那个臭小子有牵连了? 自己跟他可是见过几次,记忆最深刻的便是他爱耍滑头,当初在那路边茶铺里,问他什么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结果他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话头转了出去,然后他施施然的坐一旁喝茶,看自己这一群老头吵架…… 莫非…… 这铺子都是他的主意? 王宙不由得望向了平康坊那个铺子的方向,结果借着月色,依稀就看见三个人影在房顶上高来高去,似乎还有哎哟哎哟的惨叫声。 但是定睛想要瞧个清楚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王宙不由得摇了摇头,老了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商战亦是修罗场(3)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天边的那一抹白云时,长安城就开始逐渐明亮了起来。 最先清醒过来的都是那些动物们,在鸡鸣狗吠之声响起之后,略微沉寂的长安城才重新鲜活。一些想趁着早市卖些东西的农户,开始纷纷从四个城门入得城来,各自往东西市上属于自己的摊位而去。 接着就是更加嘈杂的声音响起,各家各户的门也陆续打开,或是一些管家婆,又或者是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伙计,纷纷拾掇自己去赶今日的早集。 待到他们真正出发时,城中的炊烟就开始渺渺升起了。 再接着才是那些不愁吃穿用度的中户或大户人家起得床来,或者洗漱,或是找长辈问安,或者干脆上得街去,随便寻个早点铺子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以往的长安城,百姓往往都忙忙碌碌为自己的生计而奔波,今日却有些不同。 平康坊那聚集了不少百姓,有些显然是瞧热闹却忘了正事,有些则是瞧完了热闹觉得有些无聊,想要转身离去时,却发现已经出不去了。 而这时,正还有不少人在朝里挤,挤不进去就干脆踮起脚尖探头向里望去。 “里面出何事了?” “据说是抓了不少蟊贼,场面颇为壮观。” “抓两个蟊贼有何好瞧的?” 一旁有人插话:“可不止两个,现在俺都已经数到七八个了。” “让我也瞧瞧。” “这不是,站这儿你就能看见,据说下面更多。” 这人沿着前面那位围观者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不远处有不少黑灰色的衣物在随风飘荡,仿佛是哪家正在晾晒衣服一般,但是再定睛瞧去,才发现不是那么一会儿事。 这平康坊的街道两旁可没有什么百姓的住所,都是各色铺子,既然是铺面,何来这么多衣服悬挂在外? 也就在这时,城南处忽然来了一队衙役,吆喝着驱散人群,然后就那么硬生生的挤撞进去,接着……这名围观百姓就看到了瞠目结舌的一幕。 这队衙役一连锁了十余个只穿着一条底裤的汉子,不对,不止十余个,居然衙役的枷锁没带够! 接着就听见领头的马捕快说些什么先行押送一批,剩下的等会儿再来之类的话语。 “你等着!老子是终南……” 其中一个的汉子寻了个机会就大声叫嚷起来,显然是在放狠话,但是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同伴照着脑袋抡了一拳。 “你作甚!” “喊什么!还不够丢人的!” 随之而来的便是周围百姓的哄笑声,然后那群男子们瞬间都臊得低下了头。 不过他喊出的这半句话,已经引得围观百姓浮想联翩了。 终南?劫匪?莫不是终南山上那匪寨里的? 这名好事者趁着人群再次围拢,三两步的挤进去,这才发现地上还有十来个人,一个个都**着身子,臊眉耷眼的围成个圈,一致的后背脊朝外,不让人看见他们的样貌。 然而这还没完,就在这铺子的两旁,挂满了衣服的杆子竟然是临时撑起来的,上面不仅有衣服,在衣服的背面竟然还拿草木灰写着几个字。 飘啊飘的,费了好大功夫才看个真切。 “出反行吕天里男容,子出衣无一些天下!”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一旁有人连连念叨两句,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触犯刑律天理难容,自除衣物以谢天下!哈哈哈——有点意思。是这老汉干的?人不可貌相啊!” 这场闹剧是在马捕快带人来锁第二趟的时候,这里的围观百姓才算是彻底散开。而此时,赵微、李新、齐嵩、晋阳等人才算是能够进来。 太极宫就在平康坊西侧,所以被堵在后面,没看到这些“秀色可餐”的身子,赵微、李新等人就不一样了,把这个壮观的场景看了个实在。 赵微还在感叹是谁能够有这么大的手笔之时,就看见了那挂在铺子跟前的诸多衣物,还有那个坐在一张小椅上,身子斜倚着铺门的富态老伙计,此时正微微闭着眼睛,将养精神。 晋阳从周围人中大概知道了这里发生了何事,进了铺子后,寻个空档远远地瞪了赵微一眼,趁着李新没注意,使劲挥了挥拳头,一副等下要自己好看的架势。 毕竟这等手段太下作了些,昨天你拉着王公公,原来说的就是这个? 王凯很诚恳很踏实的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描述了一遍,一晚上几乎是没消停过,时不时就有人想来溜窗撬锁…… 这一夜,多多少少竟抓了二十余个,抓完后打晕就扔在铺子里,后来因为有人体质强健些,醒得早,结果就又挨了一记。 “老奴也是没法子,人太多了,铺子里没那么多绳索来捆,只好把他们的衣物都除下来……” 这倒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算得上是一举两得,这下这钱庄当真是要声名远扬了…… “可知是哪里的盗匪?” “大都是终南山那匪寨里的,也有些是听闻兵器谱的事情,想来瞧瞧热闹的绿林人。前几日财帛外漏,再加昨日铺子里动静实在太大了些,是以就都打起了主意。” 李新对此有些耳闻,一旁插话:“终南山上那两个匪首着实不成气候,一个名叫王乐,一个名叫林笑,做事都是四六不着的。” 齐嵩道:“确实,这伙匪人亦正亦邪,做起事来着实是莫名其妙,在下初来京城时,途经终南山,就被他们剪径,要在下留下十贯钱的买路财,否则就要割了我的脑袋,不料我刚说了句,着实没带那么多财货,他们就把价格降到五贯。” 说到这里,齐嵩笑了起来,笑意缓下去后,才接着道:“结果他们居然说,五贯总有了吧!莫非这也没有?一贯也成啊!” 齐嵩这话一出,场间众人都笑了起来,觉得土匪当到这份上也是够卑微的。 “最后你怎么离开那里的?” “最后给了他们一百文,他们便送着我离了那终南山。” 齐嵩话音一落,众人再次齐齐大笑。 李新插话:“听家父提起过几次,朝廷有派过官军围剿,不过有趣的是,官府总是拿他们没法子,据说每次去,要么是大雨道路难行,要么干脆就是山体落石滑坡,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好不容易他天气好些了,他们的主将却在出发前夜暴毙,当时吩咐医官仵作探查尸身,并未中毒,也非有人暗害,当真就是突发疾病暴亡,邪门至极。” 李新见众人有些面面相觑,哂然一笑:“好了,假的!家父也是道听途说,闲聊时的一些谈资而已。不过终南山那一众匪人,确实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一番说笑过后,那些年轻些的伙计也排成一条长队出现在了铺子外。铺子很快就要开始迎客了,赵微赶忙就把齐嵩拉到一边,把希望他做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对于城中粮价一事,齐嵩是早有耳闻的,毕竟家中也是粮商出身,当然是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只是自己现在没有那个实力从中掺和一脚。 赵微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尽快返回岭南,然后运粮食过来,能运多少运多少,能运多快运多快。 “在下家在岭南荆州南郡,步行最快往返也需三十余天,咫尺所言当真?” 赵微心中盘算了一下,目前阴雨天气已过,上游的水倾泻到中下游,约莫也就在这几天,这代表这几天是最容易决堤的…… 若是未曾决堤,那便不会再决堤了。 若是陈家认定了这个时机,那必然要出结果了,不是铤而走险,便是偃旗息鼓。 若是铤而走险…… 不管是蓄意决堤,还是恶意散布流言,甚至假扮流民,想要做得逼真些,那应该都是从陈留郡开始的…… “幼悟!” 晋阳纳闷抬头,然后就又羞又恨,自家闺名当着这么多下人面喊出来,以后自己这公主威严…… “干嘛!” “这里到陈留郡,步行得几日?” “十五六日的时光,出何事了?” 赵微摆了摆手,没理会,转而面向齐嵩:“算下时间,算下长安城内朝廷的应对,粮价的最高峰应该处在二十余日后,若是你来得快,应该不会饿死人,若是来得慢了……” 赵微话并没说完,但是齐嵩已然明白了,明明满城的粮食,却依然饿死很多人的现象,但逢灾祸,必然可见,身为粮商深知此点。不过这可是京城……官家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吧? 赵微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成败胜负,我可全压在你身上了,等下你去我府上找姓卞的两兄弟,一个沉稳有度一个机变无双,会一路护送于你,这件事我已和他二人打过招呼了,此事若成……你在京城,就算是站稳脚跟了!” 赵微顿了顿,很是郑重的再次对齐嵩说了一遍:“兹事体大,切莫掉以轻心!” 齐嵩目前看似近四十的模样,明明是可以当赵微爹的年纪,却对他拍自己肩膀的轻浮举动丝毫没觉得突兀,反而有种感激、亲近或者说理所应当的情绪在。 齐嵩没说话,拱了拱手,出门而去。 花魁选……我选对了。 “咫尺!你过来!” 赵微回头看了看,是晋阳。 “稍待片刻!” “启初,还有一事,需要你相帮。” “但说无妨!” 赵微把李新拉到了一旁,压低嗓音道:“铺子里需要些人手,必须都是能写会算的读书人,我觉得那些说书先生正合适,不知……你能否帮我搭个桥?” “这事情好办,包在我身上。” 赵微顿了顿,肃了肃容:“此事并不好办,钱庄涉密太深,是以为了能够不损百姓之利,必然会对他们有些比较严苛的要求。” “比如呢?” “唔……具体细节此时不宜让你知晓,若是愿意随你而来,必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你先把要求有多严苛告知了,他们可能当时就拒绝了。” 李新点了点头,赵微此言不假。 “何时要?” “今日下午,可有把握?” “如此紧急?”李新略微惊讶,那可得抓紧了,“不敢许诺,但尽力而为。” “等你消息!” 看着李新也出了铺门,赵微才算松了口气。 “咫尺!” “哎!” 赵微回头就看见了晋阳面色有些不愉,连忙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结果还未坐下,顿时就感觉到脚背上一股巨力袭来! “嘶……” 赵微倒吸一口冷气,石头也察觉到了,连忙叫了一声:“少爷!” 这下铺中不少人都望了过来,赵微赶紧收拢面部表情,撑着桌案乖乖坐好。 “……没事,没事……” 赵微觉得这几个字的发音有些颤抖扭曲,石头见状自然也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高兴的看了晋阳一眼,站回了原处。 这时晋阳才压低了嗓音开口:“外面百姓不知我是女儿身,这里的伙计可全都知道!我的闺名哪里能这样乱叫了!羞也羞死人了!” 晋阳顿了顿:“还有!我喊你你不搭理我怎行!给我留些颜面啊!这么多人!” 赵微面部还是有些涨红的,说话也有些不利索:“知,知道啦……那你能把脚拿开了吗……” “哎哟!”晋阳这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了脚,有些想要弯腰去给赵微瞧瞧,动作做了一半,停了下来,有些心疼的问,“疼吗?” “你……你……觉得,我是说疼好啊……还是不疼好啊……我都可以……” 晋阳一愣,反应了过来,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说笑! 挥起小拳头就想再给赵微来上一下,不料被赵微一把握住了。 晋阳瞟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嗓音:“松开!” 赵微看着她这副满是女儿态的模样,内心觉得可爱至极,于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铺门口,让她看看门口又主动排起来的黑色人龙,低声道:“别动!莫要穿帮了!” 顿时晋阳不说话了,轻咳两声,再一次偷偷瞟了瞟不远处的人群,而赵微,就这样悄悄的牵住了她的手……放到了桌案下方…… 晋阳还想数落赵微唆使王凯把人衣服扒光的事情,此时却已经羞涩的说不出口了。 王凯在一旁将他们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得了陛下的吩咐,要过来护着公主殿下,同时也是要观察观察这小子是何等样人的,虽然拿公主的话当耳旁风这点颇为不讨喜,但毕竟他也不知公主身份。 不过……寻常男子这样被女子踩一脚,居然不怒,还能陪着说笑,这份心性可就难能可贵了。 然而……一旁的石头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若是……我也踩少爷一脚…… 少爷会怎样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商战亦是修罗场(4) 这喂钱庄在时辰到了,正式开张之后,火爆程度更胜昨日。 铺子里能协助进行办理储蓄的,只有晋阳、赵微和石头三人,昨日里去宫中讨要的人手,目前应当是在宫内办理一应的调度手续。 只能再坚持半日了。 然而……苏韬很快就找了上门来。 所用的方式跟李新如出一辙,都是排队,不过苏韬聪明些,苏韬是仆从在排,自己则是在一旁红袖招里跟薛涛你侬我侬,待到仆从叫他,他才赶了过来。 正好有事情需要用到苏韬的人脉关系,于是赵微凑到晋阳耳朵跟前耳语了几句,就将自己面前那块木牌翻了个,木牌上正写着“暂歇”字样。 晋阳有些不高兴的噘了噘嘴。 当然排队的人见状,起了不少怨言,一旁那些小伙计都在赔着笑招呼着,姿态颇低。 赵微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觉得很是新奇,目前这汉国,能够如此弯得下脊梁来行卑躬屈膝之事的人可不多见。自家府上那些仆人,也只是礼数周全些,姿态这么低的……应该也就黄退之那厮了。 不过有他们赔笑脸,这过来存钱的储户身上的躁动也消下去不少。 苏韬寻赵微多次了,都是些机缘巧合下没能照面,这下见面了当即就是重重的拍了拍赵微的左肩:“想见咫尺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不愧是酷爱武艺,这厮的劲道真大。 “店里头你还杵着把伞作甚!”苏韬没等赵微答复,便扭头冲一旁的那些小伙计喊道,“嗨!不会沏杯茶吗!” 赵微看着苏韬在这里颇有些亢奋的情绪,也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都没顾上讲话,苏韬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花魁选的事情我听钱希那厮跟我说了,不碍事,渺渺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不过你可得跟兄弟说说,你跟可兰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家兄弟好像最近情绪不大对劲,天天都在那听山池上醉生梦死的……” 洋洋洒洒一大通,到是让赵微知道了不少八卦。 群芳阁里,原本关系极好的可兰和非非,现在势同水火了,赵海现在在群芳阁上厮混,结果偏偏还不讨喜,不高兴了就跑到一旁入云阁去找芷菡或者婉婉,结果更加不讨喜…… 谁叫赵海对可兰的用情,在那一片里,已经人尽皆知了,干嘛,当老娘是备胎? 听着苏韬在这边侃天侃地,赵微不由得走神了,下意识间就望向了晋阳,发现正好她也在看自己,接着就看见晋阳飞了自己一个白眼,大有恨他偷懒的意味在内。 苏韬也顺着赵微的动作望了过来,看到晋阳后愣了愣:“此人……有些眼熟啊。” “苏大公子交游广阔,对谁不眼熟了,这几日来寻我,就是聊聊风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要用到在下?” “啊!还有月余时间,就是端午节了,一同去灞河泛舟可好?咫尺可有约?这次在下提前了一个月,总不能不赏脸吧!” 赵微顿时有些无语,你这夯货长得一表人才,脑袋瓜子里成天就是吃喝玩乐。 哦,还有练武。 看着赵微的表情,苏韬也有些害臊,挠了挠头皮后道:“倒也有件事情……祖母近些日子身体不大好,涛涛这边倒有些不好开口往家里带,担心……唔……担心惹得太公不高兴,是以……是以我已经在红袖招住了一个多月了……这个……” 在苏韬身上平时实在难见这等支支吾吾的模样,着实有趣,赵微有心拿他逗闷子:“开销太大没钱用了?这个钱庄不放贷,不过私人可以借你些。”说着话就要去喊石头。 “不是……呃,那个……” “我家可没地方给她住啊!想都别想!” “……赵兄……在下结交的那些,也就你看起来像是个正人君子,这忙你不帮我可真就活不了了……” “赵兄……” “赵兄!日后但有吩咐,绝不敢辞。” 赵微看着苏韬,越发想笑:“薛姑娘你赎出来了没有!” “赎了,就是没地方去……” “我确实想到一个地方能够帮她安顿一番……” 苏韬不等赵微把话说完,对着他肩膀又准备拍上一记,赵微连忙抬臂格挡。 “文韬无需多礼……无需多礼!但是那里在城南,多是些平民,可能治安也不会太好,肯定还是需要你时时照拂的,等……今日黄昏时分吧,待我此间事了,我去帮你看看,但是能否成事,我说了却是不算的。” 苏韬心中对赵微的本事佩服的紧,只当他是自谦,于是对着赵微又是好一番恭维话。 赵微却摆了摆手:“其实在下也有一事需要用到苏兄。” 苏韬闻言正了正色,平日里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那些自诩清高的才子都是不如何待见的。见此时自己被别人需要,还是鼎鼎有名的长安第一才子,那种满足感实在难以言喻。 “但说无妨。” 于是赵微就将需要一些商人相助的事情简单说了下,具体细节上的事情并没有提起,只是相约三日后的晚上,让苏韬把钱希等人都叫上,在那永兴楼上相聚。 苏韬自然是忙不迭的答应,也不打算让赵微作东,而是告辞离去后,直接去了永兴楼定下了雅间。 这一番闲聊,持续了近小半个时辰,赵微坐下后,晋阳和石头顿时感到压力小了许多。 接着这三人一直坐在这里,顾不上如厕,也顾不上用饭,王凯见了后心疼,吩咐一个小伙计去一旁永兴楼弄个食盒带过来,然后张罗其他伙计,拦了一道人墙,只对外称暂时歇业,要稍待片刻。 赵微这三人就趁着这个空档赶紧狼吞虎咽起来。 这喂钱庄的生意,比昨日竟然还要好上许多。即便是里面暂时歇业在用膳,外面那些人依然饥肠辘辘的在等着。 这其实都是王凯的功劳了,一晚上打趴下二十多个强人,比做多少宣传都要来得管用。 “什么来头,这么厉害。”赵微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晋阳摇了摇头,她哪里知道了,而且知道了也不敢说呀:“只知是家仆,一直跟着父亲的,也就这几日父亲担心我这里出事,所以才会安排他来护着我。这个你吃不吃?” “嗯,啊——” “哎呀!你是小孩子啊!自己夹菜!” 赵微微微一笑,示意晋阳看仔细。 “石头!” “嗯?” “啊——” 石头抿嘴一笑,夹了一筷子送进了赵微嘴里。 晋阳猛地翻了个白眼:“石头,你不能这样,回头你少爷好吃懒做,你可就得受累了。” “少爷不懒啊?很多事情都还是少爷帮着石头做的。” 晋阳没有和赵微一起生活过,有些好奇,咽下口中食物,凑到石头耳边:“他平时是什么样子的啊?说给我听听?” “石头说不上,总之是很好很好的人,事事都会先想着身边人。” 晋阳微抬眼皮,漏出了一个俏皮的神色:“那……他睡觉打呼噜吗?” 一旁闭目养神的王凯身子微微一震,睁开眼望向这里。 石头性子单纯,不疑有他,想了一会后,很认真的道:“不打呼噜呀。” 话音一落,晋阳就哼了一声,桌下的小脚当即就向赵微脚背上踏去,不料直接踩在了地板上,震得脚底板生疼,然后晋阳就看见了在一边笑得略显可恶的赵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踩到吧!” “石头,你以后听我的,还是听你少爷的。” “啊?自然是少爷……”晋阳眼一瞪,石头缩了缩脑袋,看了看笑吟吟的少爷,又看了看严肃脸的晋阳,又看了看少爷,愣了片刻后,脑袋瓜子放佛开窍一般,“自然是幼悟姐姐你了。” “那你帮我按着他,我要踩他一脚,好生可恶!” “唉唉唉!唉!哎哟!唉?嘶——石头你怎么也踩!” 这主仆三人在铺子深处笑闹,王凯担心动静大了让百姓猜出些什么来,一早吩咐那些小太监们拦了个人墙,将人们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三人闹了一阵,晋阳笑完,才轻哼一声,刻意一板俏脸:“菜都不许吃了!” 赵微这时才凑到晋阳耳边轻声低语:“我没跟她行过周公之礼,你吃得哪门子的飞醋?” 晋阳哪里料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就这样被他一口道破,顿时身子就僵直了起来,满脸那黑黑的妆容都无法抵挡住她此时的羞意,尤其是那耳尖,已然红透。 嘤咛一声,晋阳舍了碗筷,直接遁远了。 ************ 就在喂钱庄里的几位年轻男女午间小憩的时候,有两个七品的官员正从三司使的衙门出来,手上拿着调任的函件,嘴中则是不停的在碎碎念。 这两人一胖一瘦,胖些的叫裴矩,字蹈矩,瘦些的叫萧复,字敬初。 二人都是会计司内的司会,平日里也负责些许国内盐铁贸易,出账入账等事务,职位虽卑,但权力颇重。 大概就类似某公司出纳或者会计一职,在各位董事长、各位总监跟前看似不起眼,可必须得有,而且无论你职位多高,遇到这方面的事情你还真就得听他的。 更何况,职位偏高的官员,商贾们通常都是见不到的,但凡有些门路想要打点,先经过的必然也就是他们了。是以多年以来面对那些卑贱的商贾,颐指气使惯了,也算是养出了几分尊贵的上官派头。 今日里这两人气颇不顺,因为临近汉滕两国贸易,这时候往往都是朝廷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也是最能够在上官面前表现自己的时候,却被调了出来,跑去帮一个私人的钱庄做账目! 而且这调令上根本没写明去处,只说由三司使王宙统一调度,结果就得了个这等差事。 这种事情……典型是王宙拿他们以权谋私,试探了一番,王宙却语焉不详,这私人的钱庄……说不得就是王宙自家开的。 这两人走在路上,一边摇头晃脑感叹汉国弊病丛生,蠹虫遍地,一边也在相互安慰打气。 “王宙那老匹夫怎么说也是计相,帮计相做些私活,情分他总归是会记在心里的,说不得日后从何处就找补回来了。” 萧复却摇了摇头:“官家事事都是听李苏二相的,王宙说是计相,也就是朝堂诸位大员在人前给他几分薄面,若想升迁,还得着落在李苏二相身上,这次却是表现不得了。” 萧复说的确实是实在话,引得裴矩又是一番唏嘘。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些年以来,与滕国之间在账目核对上,何时能比得上了,毕竟是墨学传承的国度,那墨家机关术天下无双,算学与之又是相辅相成,吾等不如也实属正常,反正年年都要在这件事上吃瓜落的,这次不去,焉知非福呐!” 不做事便不会做错事,这话半点不假,二人揣着这等心思,一路前行。 待数着那街坊门牌摸到地方,才发现居然是那传的沸沸扬扬喂钱庄! 二人到时,钱庄前的那堵人墙还没散去。此时一身常服,不是官身,裴矩用手抖了抖那纸调令,就待往里进。 若是寻常商户,面对着等姿态的人,心中都会先惧上三分,哪怕心中存疑,言语上也会格外客气,问你有何贵干之类,总归要先打听清楚,再行定夺后面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你。 可是那些小太监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王凯有令,他们怎敢不尊,因此是动也不动,就那么将裴矩拦在外面。 裴矩连续尝试几次都是如此结果,心气本就不顺的他,大呼小叫起来。 “尔等可知我是谁?!” 那些假扮年轻伙计的人都是些没见识的小太监,心中自然也是有些惧怕,王凯则适时的走了出来。 “若是存钱,请自行排队,若是有其他要事,还请明言,在下自会通传。” 裴矩职位太卑,未曾见过皇帝,自然更未见过皇帝身边这位大太监了,此时见眼前人,不过就是个跑腿传话的,身上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居然比自己还浓厚两分,登时更加不痛快了。 于是他就在嘴上争辩了两句,一副你不放我等进去,一切损失自负的模样。 王凯冷笑两声,跟他废话的心思都没有,微微闭目,养起神来。 接着裴矩就听到身旁排着队,一直瞧热闹的百姓纷纷叫起好来。 本以为是在为自己振声威,不料扭头一看,竟是在为眼前那闭目养神的老头喝彩。 裴矩一旁有个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兄台勇武,在下佩服啊!今早眼前这位老管事刚收拾了二十余个打劫的绿林强人,你居然敢去捋他胡须……你瞧瞧,那些贼人衣衫还在这呢,都是被扒光了送进官府的啊……” 裴矩抬头,果不其然,各种大小款式都有,正在临时支棱起来的一根长竹竿上随风飘荡呢……像极了迎风招展的舞娘。 更像是正在嘲笑他无知的皮影戏小人…… —————— 希望看盗版的书友也可以来订阅投票,成绩太差急需支持,有你们的支持,我才会有推荐…… 第一百四十章 商战亦是修罗场(4) 萧复其实和裴矩是一般无二的想法,看着只是稍微沉得住气一些。 更何况,这可是京城,人家不惧你想必有什么底气,若是硬杠起来真说不准吃亏的是谁,是以在一旁拉了拉裴矩的衣袖。 “这不是那些商贾上来求咱办事,到了外面还是小心些,这钱庄开成这副模样,必然有什么靠山,谦卑些总归没坏处。” “不就是长安第一才子么?好好的书不读,跑来这里行那等铜臭之事,且不说他本身就是赵骁那厮的养子,是一乡野村夫,就算是亲生儿子,背景也无非就是个一等忠勇伯,无权也无势,怕个甚?” 萧复突然就压低了嗓音:“还有计相呢,耐心候着也就是了。” 萧复话音刚落,就看见旁边有一个打扮光鲜亮丽的公子哥领着十来个穿着甚为寒酸的读书人走了过来。 正是李新。 李新朝王凯拱了拱手,并未开口说些什么,王凯就示意一旁的小伙计让开一些,接着这十来人鱼贯而入。 裴矩心气儿正不顺呢,见了这情形立时上前:“为何他们便能直接进去?” “阁下可是在教老夫该如何做事?” “你!” 萧复赶忙再次拉住裴矩:“好歹七品官身,莫要做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稍待片刻也就是了,等下亮明了身份,看他们如何自处!” 这时的赵微等人早已用完了膳,石头也收拾好了桌椅,那些残羹剩饭统统也都收进了食盒里,正好就看见了李新带着那些落魄寒酸的说书先生进来。 赵微起身相迎,简单寒暄了一番之后,赵微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如今这间铺子需要聘用一些账房先生,因为经营的内容相对特殊,是以但凡进来,需要签订一份契约,以保护储户秘密,这份契约既苛刻也丰厚,需要诸位自行斟酌才是。” “赵公子,在下并不擅长算学……” 赵微摆了摆手:“是否擅长算学并不碍事,只看尔等是否愿意遵守契约,有关记账和算学之法,我自会传授。” 赵微拿出来的这份契约所有条款均已写好,只留下了姓名、籍贯等个人信息未曾填写。 众人一人拿了一份打开一看,发觉契约着实苛刻无比。 不仅约定了夜间归家时间,甚至约定了不得醉酒,其余款项更是细碎。 尤其是“约定期限三十年”和“终身不得入仕”几个字眼,格外刺眼,顿时让仍然憧憬着再寒窗如苦几年的几位打了退堂鼓。 但是这报酬……竟是月入五贯…… 粮价未涨前,一斗约十文,五贯等同于五十斗的米,十口之家一天都吃不了一斗米!实在是太丰厚了些。 除此之外,这契约上还写明了各项奖惩措施,洋洋洒洒的居然有十余页纸!和以往汉国制定的契约着实不同。 一时间众人纷纷将各自的疑问提了出来,大都是些很难用文字更加细致描述出来的,或者是有些模棱两可的东西,赵微则是当真众人的面一一解答。 “……总得来说,拟定如此细致苛刻的条款,是因为钱庄涉及太多储户的机密讯息,可能有些储户辛苦一辈子,也才挣到一贯银钱。若是泄密,一生心血付诸东流……怕就不是简单的银钱问题了……” 赵微其实存的是“严苛化制度+人情化管理”的心思。 这样的用人方式会直接筛除掉一大批不愿意服从管理的人,同时又因为人情化管理的关系,使得愿意遵循这些制度的人产生很强的向心力。 打个比方,若是有人当真做了一些和条款相违背的事情,就可以根据当时的前因后果,根据事态的走向,还有情况的恶化程度来判断,是否需要依照条款进行处罚,还是干脆网开一面。 依条款办事了,那是白纸黑字理所应当,但若是网开一面了……那就把人心给笼络住了。 这其实是不少现代企业用来增强员工凝聚力的手段,赵微没少干过这事儿。 当然了,这和赵微是后世之人不无关系,他知道这个时代的“忠”可能会颠覆他的认知,但……尝试的代价可能会很大。 李新带来了有十余名说书先生,最终只有六人留了下来,有不愿意做的,自然也有被赵微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觉得心性不合适被筛除掉的。 六个人,就目前而言,够用了。人太多,不方便管理还……坐不下。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带他们熟悉这里的一应事务了。 有关接待客人,记录密文等事,最为简单,也就那几样东西,仔细一点不要搞错了便好。 然而……此时的紧要之事,还是要赶紧把账目誊录出来。 此刻的喂钱庄开业不久,只有入账,没有出账,所以正是容易统计和誊录的时候,若是再晚些,这工作量便会翻了不止一番。 这时候的账目可全都是些流水账,只记下了第几笔款项,由谁,存入了多少银钱。 基本上来说,为了方便查账时,不至于账房看得头晕眼花,每页只记录下一笔,因此此时喂钱庄内的账本,已经堆积了好多出来。 “……以往的账目只分入、出和余三项,以红计出,以黑计入,是为朱出墨入记账法……” 赵微在一旁做一些简单的记账培训,这方面其实很好懂,就是简单的求差值,难的地方不在这里,而是有些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求两数之差。 在座都是成年人,学习速度很快,赵微担心他们接受不了“0123”这样的阿拉伯数字,是以全部用“〇一二三”这样的汉字来代替,教他们如何不利用算盘进行加减法运算。 只是……有些习惯改不过来,那就是写这些数字的时候,赵微习惯从左往右写,从右至左从上往下相加减。 而他们……是从上向下书写,从下向上从右至左相加减,看得赵微是别扭无比。 最后赵微只好随他们去,连带着将那份制作好的表格,也将原本左首的标题行改至了右首。 面临这种社会普遍存在的书写习惯,还是改变自己容易一些…… “……不过以往的账目统计方法在此处并不适用,为了避免出现差错,需要统计四项,分别是进、缴、存、该……” 赵微将明清时期才出现的复式记账法说了出来,这种记账方法不仅能检查账目平衡关系,还能直观的显示盈亏,很是好用。结账时,若是进大于缴,或者存大于该,都代表盈利了。 这个相对之前的稍微复杂了些,所以赵微说得并不多,只是告诉他们目前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现有已经拿过来的账本都用蝇头小楷誊录到另一份账本中。 而这一份账本与其说是账本,却不如说是一页页的表格。为了方便记录,和其余账本不大一样,是转了90度后使用的,每页都有十余行供书写,其下则为小计。 “这是头一个月,后面月月都需要制定一份,和流水账目分开存放。” “赵公子,储户的存进来的银钱数目,是填至‘进’这一列还是‘存’这一列?” “有关账目变动,都在进和缴中,存和该分别是月初和月末存银的盘点,是以进与缴的差额必然和存与该的差额相等。” 有关这方面的东西,其实若是凭空讲,确实令人头晕脑胀,但是赵微对着已经制定好的那一份份表格讲解,是以众人觉得这件事情根本不难。 尤其目前只有进账,“缴”是零,而且是开业头一个月,“存”和“该”也都是零,其实只要填写一列便可,填完后再行计算,无比清晰。 这六个刚入行的说书先生都有些面面相觑,这件事情,就这么简单?目前自己欠缺的,就只是手熟了? 之前……对账目一事也是有所耳闻,一直都是很复杂的啊…… 怎么…… 看着这六个人似乎都会了,赵微松了口气,没理会他们六人郑重的行礼,很随意的冲他们摆了摆手后,看了看天色,小憩时间也该到了。 “王叔!” “王叔!” 赵微一连喊了几嗓子,王凯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公子有何吩咐?” “快去吃午饭吧,不用再拦了,这边要开始做事了。”说完赵微随手一指,“那边有位小兄弟肚子都叫了!” 王凯倒没注意是否有小太监肚子饿得发出了声音,他只是对赵微此举颇为讶异,自己见过的公子哥这么多,对仆从这般关心的着实少有。 “不劳公子费心,这是常有的事情,不碍事,等今日打烊了,再唤他们去用膳。” “行了,快些去吧!人不给饿出毛病来了。担心铺子的安危,那便分批吃,先去一半后去一半也就是了,平康坊的客栈酒楼价钱都不便宜,礼泉坊也不远……” 赵微依然絮絮叨叨的交待着,王凯却走了神,想起了上元夜,不担心百姓冲击宫墙,却担心百姓被践踏至死的皇帝陛下。 王凯走神,赵微自然看出来了,颇有些无奈。 “幼……”赵微忽然脚背疼,“赵兄!来!” 晋阳闻声缓步走来。 “快来说说你家老伙计,让他们去吃些东西,都不搭理我,你说这人不得饿坏了,居然还跟我说历来如此,伯父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要体恤一下下属才是……” 王凯和晋阳双双口瞪目呆,进而扭头面面相觑,而赵微见他居然还没反应,就打算开口继续劝说。 这将说未说的架势唬了王凯一跳,担心赵微再说出什么忤逆犯上的话来,让一旁这些小畜生给听见了,连忙呼喝一众小太监赶紧听吩咐去用午膳,顷刻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让赵微都有些缓不过神。 “这个……这个……”赵微在脑中努力措辞,终究还是找不出更形象的,只好对晋阳拱了拱手,“不动如山,侵掠如火……刚才是我出言不逊了……” 晋阳闻之气结。 这群假扮小伙计的小太监们一散,门口排着队的人顿时涌了进来,晋阳这下也顾不上赵微了,赶紧招呼石头坐下准备做事。 那六个人中,赵微也安排了两个去熟悉一下如何记载流水账,如何帮着储户完成一系列的手续。 在铺子里忙忙碌碌加乱乱哄哄的同时,裴矩和萧复一前一后,也施施然走了进来。 裴矩左手负在背后,右手高举那纸调令,侧过身子来瞥过一眼赵微,轻仰头颅,高声道:“在下会记司中司会,得上官之令前来查账,不知此处,谁是话事之人啊?” 此言一出,铺中众人纷纷望了过来,百姓自然多是惊疑之色,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七上八下的。赵微和晋阳则是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晋阳。 不应该啊? 只见她将面前的木牌翻过来后,走了上去,直接开口问道:“不知可有查票?” “会计司做事,需要向尔等解释吗?若是办了查票,中间走漏了风声,岂非让尔等提前有了准备?” 萧复闻言皱眉,轻轻扯了扯裴矩的衣服,结果裴矩根本不做理会,寻常商贾,就算有靠山有些关系,还能管到这种琐事上来?终究要叫他先服软才是。 结果晋阳的姿态犹如之前让他吃瘪的那个老伙计一般,冷笑一声,望了望裴矩高举的右手,一记白眼送上,连讨要看一眼的心思都无,就转身就回了刚才的位置,根本不屑搭理。 赵微在一旁叹了口气,做生意哪能这么直来直去的,家中就算背景再深厚,这样做事也是要伤人品的呀。 于是赵微姿态摆低,行了一礼后,简单就跟裴矩寒暄了两句。 裴矩已然猜出此人必是那长安第一才子了,见他给自己台阶下,心生好感,但是姿态摆出来了,就这样偃旗息鼓了,着实是有些丢人的,于是对着赵微,也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咫尺!莫要理他!我倒要看他能如何!” 这下轮到裴矩尴尬了。 裴矩纯粹是想吓唬他们一下,在他们惊疑未定之时,再转口风说自己只是在说笑,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耽误差事。 到后面自己帮他们清点账目,计算盈亏。总之事情都帮他们做了,他们难不成还会去计相那里告状?这样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断不会有这样的商贾。 然而眼前这个黑黝黝的年轻人的反应,着实让他始料未及。 萧复此时只好出来打圆场,压低声音想要解释自己二人是来帮忙的,晋阳根本就不理会,只是兀自询问眼前的百姓存是不存。 萧复碰了好大一个钉子,转而只能面向看似更好说话一些的赵微。 “她是东家,我只是个伙计,爱莫能助。” “吾二人是会计司协助前来作账的,刚才是有些许误会,兄台想必是长安第一才子赵微了,果然是一表人材……” 萧复很没节操的对赵微就是一通夸。 “……蹈矩他就是想与尔等说笑一番,谁知道竟是触了东家的霉头……” 赵微闻言抬眼看了看萧复,又看了看对着萧复不停做小动作的裴矩,摇了摇头。 “这位仁兄若愿留下,可以,至于他……显然心有不忿,还是算了,小本生意,当不得心怀不轨之人,若是二人不愿分开,那便一同离去吧!作账之人这里已经安排妥当了,实在是多你二人不多,少你二人不少。” 裴矩本就不满萧复如此低姿态,明明是官身,居然对一届白身低声下气,文人风骨何在?! 裴矩一时间被赵微的言语挤对的不怒反笑,哪家铺子的账房不是个宝贝? “哈哈——作账之人?!莫非就是这几位寒酸的落魄书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商战亦是修罗场(6) (前文有些许细节做了修改,追更的可以再看一下一百四十章,将那张大表格改成了竖过来使用的账本。) “哈哈——作账之人?!莫非就是这几位寒酸的落魄书生?!” 裴矩此话一出,刚刚被赵微邀来的那几位都有些害臊,高不成低不就,只靠两张嘴皮子混饭吃,有心站出来骂他两句,却又碍于刚才签订的契约上规定了,不与他人争短长。 赵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搭理裴矩,而是面向萧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出来做事情,本来看得就是此人心性如何,这么大一间钱铺子,不过两日不到时间,就已经有了数百人前来存钱,多则近贯,少则数文,数量虽然不多,但这代表着百姓愿意相信喂钱庄。然而……” 赵微看了看裴矩:“此人……戾气太重,并不适合在这里做事,好意,心领了,还是请回吧!” 裴矩何时遇到过这等事情?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居然见到三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 这副姿态,连辩解的心思都不曾有,甚至对方都不曾发怒,就是完完全全的瞧不上自己。 自己可是官! “贾竖!欺人太甚!” 赵微看着须发皆张的裴矩,心中也有些不快。 自古民怕官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人自打进得门来,便在大呼小叫颐指气使,口口声声要来查账。这架势简直就是这钱庄铺子已经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使得不少排队之人扭头就走,可谓是影响十分恶劣。 “那你待如何?” “将账目上缴,本官要在此查账!” 赵微简直无话可说:“阁下今日出门是没带耳朵还是没带脑子?你的同伴都已经说了,你们是过来帮忙的,莫非见我们人手太多,担心我们闲着,所以来帮我们找些事情做做?” 赵微话音一落,围观众人都在窃笑。 “咫尺!你莫要理他!”晋阳的声音远远传来,赵微摆了摆手。 铺间鄙夷的笑声,晋阳无视他的言语,赵微无所谓的姿态,都令裴矩恼羞成怒。 “一群乌合之众,可知一本账簿有几页?可知一页写几笔?怕是连账簿都看不懂吧!居然在此信口雌黄!本官于会计司内核算天下账目已近十年了……” 裴矩气势提起来后,发现周围鸦雀无声,心中颇为得意,恼怒之意渐消,缓跺两步之后,将手负在身后,竟又拿捏起姿态来。 “之前自称查账,只是玩笑之词,谁料尔等居然如此不识趣?盘点居然口口声声说我兄弟二人是来添乱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两日,能有多少进账?不消半日,本官便可将其核算完毕,岂是……哼,这几个穷酸可比的?” 裴矩很满意自己此时的状态,偏过头冲向萧复:“敬初,在下所言可有失实之处?” 萧复也有些无奈:“此言非虚,蹈矩毕竟浸淫此道已然多年,熟能生巧了。” 好一个一唱一和。 赵微看着眼前这个小丑,嘴角微微勾起:“也好。” 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不徐不疾。 赵微缓缓走到柜台后,再次取出两份流水账本来,便其摊开,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诸位乡亲莫怕,此账本只有些许储户的姓名和存储数额,并无密文等讯息在内。” 赵微满脸戏谑之色瞥了裴矩一眼,让萧复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升起一丝不妙的情绪来。 萧复望了望仍然有些得意和畅快的裴矩,顿时觉得怕是他要自取其辱,有关上元节这赵微作那青玉案的事情,长安城中谁人不知? 然而…… 怎么可能呢?这几个穷酸,若是懂得如何摆弄算盘,懂得如何统筹核算账目,何至于落魄至此? 即便赵微会,总归不会这般快法的就能教会了这六人?这几人也只是比自己早进来几刻钟而已! 萧复怀着忐忑的情绪,看着赵微将一份递给了裴矩,另一份则是很随意的丢给离得近的一个账房先生。 “赵公子……这,这……” 赵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放开嗓音,大声说道:“刚才的事情你放一放,这本你独自做,具体比试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踏实做事,我自有计较。别忘了契约上定好的,准确第一,速度第二,慢了不会罚你,若是错了……可是要扣月俸的。” 赵微说完就转向众人:“喂钱庄,会为了储户的每一文钱而负责!” 这番话一出,尽是喝彩之声。 待铺子内安静下来,赵微继续道:“喂钱庄刚刚聘用了六位德高望重的账房先生,现已挑选一位和……”赵微望了望裴矩,“贵姓?” 不等裴矩答话,赵微摆了摆手:“不重要。” “……已挑选一位和此人比试一番,以用时和准确为评判依据,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那些怕事的储户跑了后,剩下的都是胆子不小的,更何况听了几人之间的对话,大概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是有官身的那人有些恶趣味,非要压人家一头而已。 此时见眼前这位长安第一才子居然丝毫不惧对方的官身,竟是选择直接和他硬碰硬,再次叫起好来,满满瞧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味。 “请吧!” “哼!” 裴矩看着赵微将一应工具都准备妥当,一拂袖,在铺子一角的接待处寻了个桌椅大喇喇的便坐了下来。 “还请敬初做个见证。”赵微招呼萧复落座,“递给这二人的两份账本完全一样,因为担心储户的讯息丢失,因此特意做了备份,稍待片刻,需要阁下再算一次,只需要保证准确便可。” 萧复见赵微居然记得了自己的名字,有些讶异,不过依然点了点头。 接着萧复就看见了刚才接下账本的账房先生,居然将用来誊录核算的新账本转了半圈,不由得有些瞠目,账本……不应该都是横着摊开吗,他怎么……竖着? “这个……” 赵微顺着萧复的手势望了过去,笑了笑:“不妨事,随他去。” 裴矩自然也看见了,在一旁很是快意的大笑,接着就惋惜的摇了摇头,大概是在恼恨自己怎么居然会应下这份比试,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这时候喂钱庄内的储蓄行为基本是停滞了下来,晋阳和石头也得以松了口气,排队排到了的,跟晋阳和石头说话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就扭头望望事态进展到了哪一步。 然而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毕竟只有两个人在伏案书写而已。 还有噼里啪啦的珠算之声。 “尔等不需算盘吗?”萧复有些疑惑。 赵微无所谓似的笑笑:“随他去,他要用自会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二人跟前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竟是那些已经办理好储蓄的储户纷纷留在铺内不肯离去,再加上王凯带着一众小太监也都赶了回来,使得铺子显得十分拥挤。 王凯连忙使唤人将办好的人驱赶了出去,于是这喂钱庄的门口,再一次的拥堵了起来,引发了更多的好事者想要上前凑凑热闹。 小太监们则是从旁维持秩序,同时也会给正在忙活的诸人添添茶水研磨墨柱等等。 不得不说,裴矩在这方面确实有些本事在,大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本流水账目已经清点完毕,五十笔账目共入账两万五千八百七十一钱。 裴矩好以整暇的起身,很是得意:“毕竟在下浸淫此道多年,此时胜出,确实有些胜之不武了。诸位见笑,见笑了。”说完就是一个团揖。 现在围在铺子外头的众人多是不明所以的,见他话说的漂亮而且谦逊,顿时喝彩起来。 然而也就是在喝彩完毕后,赵微随意指定的那名账房先生也将笔尖墨汁捺干,悬挂了起来。 这让裴矩颇有些讶异,没用算盘,这般快法? 然而这账房先生心中却满是忐忑之意。 既忐忑速度上不如裴矩,更忐忑自己反复运算多次后,还是出现了错误该怎么办。 此时他看着裴矩朝自己走来,有些讪讪然的起身拱手,语气语调颇不自信。 “还请……还请指教……” 裴矩过来后,压根没看清全貌,只是随意一瞥,看见最后一个字是“二”,登时就笑了出来。 裴矩知道此时太过得意必然不讨喜,便强行咳嗽两声,肃了肃容。 “指教二字,却是谈不上的,毕竟在下经手的账目没有破万,怕也有数千,此时即便你慢了少许,实际也不必妄自菲薄的,作账么,最终数目对,总归更要紧些……咦?”裴矩眉头蹙起,“最后一个数应当是一,怎会是二呢?作账一事,可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算盘毕竟是每个账房都要用到的,仅凭心算,自然易错!” 裴矩顿了顿,缓和了一下语气后,略微抬高了音调和嗓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来日方长,想必你也是刚刚接触此事吧!莫要灰心,做多了,也就好了。” 说完话的裴矩环视四周,看着众人的表情很是满意,显然很多储户目前正在怀疑这间铺子是否会因为账目计算不清楚而导致自己蒙受损失。 而此时这个稍显怯懦的账房先生却开了口,语气中依然是充满了不自信和疑惑。 “不应该啊……五十笔账目中,都比较齐整,只有几笔账只有几文钱,五加八加……” 说着说着,这账房先生翻着白眼望着天,开始掰起双手的手指头,显然是心算起来了。 “……最终是四十二,必定没错,最后一位怎会是一呢?” “哈哈——心算岂能有珠算准确!” 这二人在这里争执,萧复却已经将二人各自的誊录核验的新账本拿在了手上。 裴矩的核验账本上只用了一页,写着“乾兴十八年四月,入账五十笔共计两万五千八百七十一钱,无出账,结余两万五千八百七十一钱”。 中规中矩。 而另外一本核验账本打开后,萧复顿时就是一声惊咦。 这账本一共用了六页,每页上都用炭笔画着方方正正的格子,而最上方的四个格子里写的是,进、缴、存、该。 其中只有“进”这一列填有数字,在每一页的底部则是有着一个小计。 萧复快速的将每一页的翻了过去,在第六页时看见了不一样的地方,这一页罗列的是小计一至小计五的金额,最终页面底端为总计——二五八七二。 没有万千百十等字眼,也没有用文字记录余额多少钱,但格外的清晰明了,使人一眼可知。 萧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数次,起初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越往后则越发的颤抖起来。 “这……这……” 萧复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了,赶忙起身将裴矩用的算盘拿了过来,对着罗列的数字一个一个计算起来。 最终结果正是两万五千八百七十二钱! 之前二人计算出这个结果,各自花费了近小半个时辰,此时的萧复对照着这份表格重新计算,居然一炷香的时间都未曾用到! 天佑我大汉! 裴矩看着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严肃的萧复,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待看到那个罗列清晰无比的表格之后,整个人也彻底呆滞掉了。 天呐……我看见了什么?! 如此清晰的明细罗列,如此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舒适无比! 即便事后再次查账,只需要根据流水账核对每一笔数额是否登记正确即可,算盘只是在进行小计和总计时方才用到! 而十个数值的加减……若是比较齐整,确实无需算盘,心算反而更快! 如此简单的法子,为何之前从没人想到过?! 是……是他? 裴矩偏头望了望此时好以整暇嘴角微翘的赵微,必然是他了! 这赵微! “蹈矩,最后确实是两万五千八百七十二钱,你……应是不小心衣袖拂到了珠子……” “这怎么可能!” “你只消用计算最后几位便可。” 这时裴矩赶忙抢过算盘,对着那用表格罗列好的数据,也就拨了几下算盘,便可看出最后一位全部相加,正是四十二! 裴矩顿时心头一凉。 “你!你!你卑鄙!” 第一百四十二章 总有蠢货协助扬名(求订阅,晚上8点还有) “你!你!你卑鄙!” 如何不卑鄙?自己的誊录核验账簿就是空白一张,而它这本居然用碳笔绘好了表格,显然是事先就做了准备的!就为了让自己摔个大跟头! 这赵微!卑鄙小人! 在一开始,就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自家账房言明了必须精准无误,难怪当时声音说得如此之大!必然也是另有他图! 是了是了!必然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一个末学后进能做到精准,难道我还不行?逼迫我放慢速度核验金额! 莫非这算盘也有古怪? “蹈矩!” 萧复低喝了一声,然而一早情绪就不佳,此时已然彻底上头的裴矩根本是充耳不闻,拿起算盘就来回反复翻看起来,检查是否有类似磁石的机关在内。 “蹈矩!算盘没问题!” 这等行径,加上刚才爆出的污言秽语,已然是落了下乘。 赵微对他的那句骂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看着周围的储户已经开始冲着他喝起倒彩,嘴角默默地勾了起来。 这个蠢货实在太高调了,所有行径都将自己置于了最为不利的地位。 再加上他边上还有一个意见和他向左之人…… 赵微摇了摇头,这样的蠢货,也能做得了官吗? “你别走!你是不是心虚了?!” 赵微本不欲再看,此时却被裴矩横身拦住了。 “若非你施展这等小人伎俩,本官岂会落败?!” 赵微看了看裴矩,又看了看萧复,又看了看冲自己微微点头的晋阳,最后再看了看期待自己说些什么的围观众人,有些怜悯的拍了拍裴矩的肩膀。 “呵……刚才那位和你比试的账房先生,在一个时辰前,还只是个说书先生而已,即便是他算错了账目,你觉得赢的便很光彩了?现在还在口口声声自称本官,也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 说罢,赵微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他的肩:“换做是我做出这等糗事,此时早已掩面而走了。” 此时的裴矩,根本没听见赵微说的最后一句话,满脑子都是上面那句“一个时辰前他还只是个说书先生”。 一个时辰前…… 说书先生…… 这怎么可能…… 萧复见状,深知此地已然不宜久留了,拉着已经有些魂不守舍的裴矩,在一片嘘声中,离开了这喂钱庄。 今日之事,其实是赵微取巧,钻了好大一个空子。 目前在汉国朝廷以及民间商户中,金额的盘算并不会像喂钱庄这般严苛,盘账之时,是允许有些微误差的。 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了。 简单的东西可以通过多次验算来证伪,那复杂的东西呢?连续计算两个小时后,得出来一个数值,为了验证它是否正确,结果再次计算两个小时…… 若是二者相等那还罢了,若是不等……如何判断哪个对哪个错? 再计算两个小时吗? 若是出现了第三个数值呢? 是以盘账虽然是为了让东家掌握店铺动向,盘点盈亏与否,但实际上更多还是为了检查是否有人从中贪墨渎职。 赵微深知此点。 例如今日这一文钱,在裴矩、萧复等人眼中,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是两万多钱只差错一文,在朝廷例行公务中,是处在可允许的范围内的。 那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实际就是两个概念了。 喂钱庄的算账要求,是苛刻到吹毛求疵的,那六个落魄的穷酸书生,等同于白纸一张,赵微怎么教,他们便怎么学。 裴矩可不是。 态度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临到头来的谨慎认真,怎比得上那几个菜鸟的如履薄冰? 当然,这也只是赵微钻的一个小空子而已。 赵微钻的那个大空子,便是这喂钱庄不需要算乘除,只需要算加减! 正统的历史上,东汉出现了算筹,唐出现了算盘,而宋因为经济的空前发达,算盘得到了极大规模的应用。 此时这汉国的算盘普及程度,也是相当之广。任何一家铺子的柜台上,必然都会摆着一张算盘,甚至有些铺面还会挂些算盘模样的饰物,图个吉利。 算盘之所以如此普及,便是因为进账出账时,是需要用到乘除法计算货品总价或单价的! 若是让那几个菜鸟跟裴矩比乘除法的计算,直接认输就好,加减法…… 这就相当于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小学生比傅里叶变换,小学生看都看不懂,但若是比十以内的加减法运算呢?还真指不定谁胜谁负呢…… 晋阳见了那二人走了,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连忙招呼赵微过来:“今日之事……会不会影响铺子里的生意。” “自然会了。” 晋阳“哦”了一声,神情有些懊丧。 先前和裴矩刚起冲突,看到许多储户的当时走掉,晋阳就有些后悔,服个软就是了,回头慢慢收拾他也好啊。 “咦?你还笑!” “影响也分好与坏啊,那个夯货帮我们把名声打出去了,为何不笑。” “名……声?” “是啊,他自称浸淫此道近十年,结果还不如铺子中新来的掌柜算得准确,你想想,这话传出去,会有怎样的场景?” 晋阳这时才反应过来,喜上眉梢。这必然会让储户蜂拥而至!刚才那人虽然讨厌,还是挺有用处嘛! 晋阳手上一边处理着事情,脸上一边甜甜一笑,语调也有些发腻:“没想到你心思居然这般诡诈~” 晋阳这一不小心露出的女儿态,顿时让她面前正在办理储蓄的储户周身上下打了个激灵。赵微看着这个人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自己当初遇到她时,应该也是这种表情吧…… 晋阳闻声,瞪了赵微一眼,手一指身旁顶替赵微位置的落魄书生:“还有人能用没有,来把我位置替了。” “自然有了。” 剩余五个人,大都是在整理流水账目,赵微很随意的喊距离自己最近的过来熟悉一下做事章程。 晋阳见这人差不多上手了,便让开了自已的位置。 只是…… 让开后,晋阳没有行礼也没有交代注意事项,而是拉着赵微的胳膊就往铺子深处走去,赵微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嘶……” “怎么没完了还……” 这脚怕是不能要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防伪手段 这新来的六人上手做事都还挺快,毕竟都是成年人。 只是格外的谨慎小心,会反复确认几次后方才落笔。 尤其是交给储户的票据上,写有的那一串古怪符号,这是赵微特意交代过的,万万错不得。 这些符号,就是只有赵微才知道的防伪码了。 这属于这喂钱庄的根本,机密中的机密。 非常长的一串数字,用只有赵微才知道的计算方法组成,将它们如数记录在一本册子上,防止有人恶意的伪造票据来兑取银钱。 基本来说,目前这个汉国,且不说有没有人识得这些阿拉伯数字,就算识得,也不存在任何一个人具备这样的算力和破解能力的。 他们充其量是使用一张票据的票号,进行大量的复制,然后过来恶意兑取。 就看到时候有没有这样的蠢货主动往枪口上撞了。 至于票据的大规模流通以至于替代了铜钱或银两,赵微有这方面的念头,但也知道时机不成熟。 这只是个私人钱庄,总有局限性在。 仅仅是有人恶意制作假票据,不过来通兑,只是撒向市场,他就没有办法了,这必要朝廷介入才行了。 比如限制票据制作材质的流通,让朝廷专门设立辨钞人等等。 目前这样,可以了,饭总得一口一口吃。 今日打烊后,赵微让那老伙计好好回去休息一晚上,大概是因为赵微发现他白日里一直闭着眼睛,认为他昨晚没睡好,岁数大了身子撑不住。 王凯其实早就习惯了,毕竟是个伺候人的差事,基本来说,是没怎么睡过好觉的。 但看着赵微言之凿凿,今夜必不会有人来捋这虎须,是以就应了赵微所言,只留了两个小太监看店。 和晋阳等人告别后,赵微就去寻了苏韬,接着就带着苏韬和薛涛,径直去了城南宋洁所在的常安坊。 能安顿一个姑娘家的,也只有这里了。 这常安坊极大,整体布局很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北京四合院,但又有所不同,说成是后世的住宅生活区,反而更贴切一些。 常乐坊极为方正,有一南一北两张朱漆大门,门上钉满了铜质铆钉,只是这大门,却是不怎么开,一般开启的都是这大门上的一扇小门。 坊的外圈是高高的砖墙,墙内则是错落有致的各色屋子。 屋子边上都或多或少堆着些杂物,看起来凌乱,却充满了蓬勃的生活气息。 此时的宋洁正带着小核桃跟北门王大娘闲聊,偶尔穿插几句有关蛋糕篮子、盒子的事情。 门口的门环声却响了起来。 这声响可是颇为难得了,以往坊间的邻里进来都是直接推门的,何来叫门一说? “小核桃,去看看。” “吱呀”一声,门就被小核桃拉了开来,但很快,“嘭”一声门门响,门再次给关上了。 正是赵微等人。 小核桃之前寻过赵微几次,机缘巧合下,却是都没见着。 小丫鬟只认为是赵微刻意避而不见,心中有怨,此时见他主动登门,白眼一翻,自然让他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这闭门羹让赵微有些尴尬,苏韬和薛涛也有些面面相觑。 “谁呀?” 宋洁那清清脆脆的声音从门内遥遥的传了过来,同时还混着一些其他询问的声音。 苏韬一怔,这声音好生耳熟。 “没谁,有人叫了错门了。” “可有问问对方姓甚名谁?许是生意上的事情呢?” “不是呢,小核桃都不认得那人!” 赵微苏韬在门外听到声音逐渐靠近,于是再一次拍响了门环。 小核桃怔了怔,没动弹。 “小核桃?” 小核桃依旧没动弹,前两次求见那长安第一才子,他都借口不在府上,凭什么现在你想见,便能见到了?小姐知道没寻到你后,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眼神黯淡了好久。 赵微就是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见。 “小姐,这人你不能见!” “为何?” “小核桃不管,反正你不能见!” “小姐~” 随着小核桃有些不情愿的一声呼唤,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了。 苏韬站在赵微身后,看到眼前人居然是宋洁后,顿时思绪就不知道飘飞到哪里去了。 莫非往日里京城那些传言竟然是真的? 而且……此时这二人间的古怪气氛,实在不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 “见过赵公子,见过苏公子。” 宋洁聘聘婷婷的敛衽一礼,格外优雅。 苏韬抬手回礼,顺带用胳膊肘撞了撞赵微的后背,冲赵微挤了挤眼睛。 宋洁自然看见了苏韬这一举动,面色不由得红了一红,只是举止上并不显得如何忸怩,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让苏韬有些啧啧称奇。 小核桃见状只好噘着嘴让开了身子。 “去沏壶茶来。” “哦!” “公子随我来。” 赵微进了门后,就看见左手边不远处的屋前有一个一身贴身短打衣衫的粗犷汉子,露着一排大白牙,手上则是拿着利斧在劈柴,手起斧落间双臂和小腿上的肌肉尽显。 “公子不常来啊!” 赵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这不是赵微第一次来了,和他见过几次,为人甚是热情和善。 门口的右手边则是一个扎着围裙的大娘,手上正拿着篾条扎着一个小篮子,见了赵微,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盯着他手上黑伞和身后那小黑丫鬟看了一眼后,更是热情。 “公子就是长安第一才子吧?往日里见了就觉得长得一表人才,也难怪今日屋头喜鹊叫呢……公子吃了没,要不进来坐坐……” 赵微笑着摆手,同时寒暄点头,这妇人是个寡妇,四十来岁年纪,两个儿子都在武威当兵卒,平日里嘴巴碎心思活泛,但也是个热心肠。 宋洁跟她简单嘱咐两句,就领着赵微、苏韬往深处走去。 赵微来过几次,是以对路线很熟悉。 苏韬在后面看到这情形,心中念头更是笃定,在后面跟薛涛无声的调笑着,薛涛同样掩嘴轻笑。 随着宋洁往里进,就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邻里乡亲,纷纷的朝宋洁行礼,或是口称宋小姐,或是唤声宋姑娘。 有些赵微见过,有些是根本不识得,不过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人。 赵微清晰的记得,初到此处时,周围的百姓对这主仆二人多是指指点点。 现如今许久未见,竟然能得人如此尊敬。 宋洁只是笑笑:“这其实呀……还是多亏了赵公子的相助。”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安顿薛涛 “这其实呀……还是多亏了赵公子的相助。” 赵微还未出声,苏韬在后面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何出此言?” “赵公子曾说,既然来了,就不要管对方是怎样的人,也要忘了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人,要想过得舒坦,总归是要融入进去的。” 宋洁笑了笑:“更何况,赵公子告诉我,有了难处就去寻他们帮忙,有些好处了也要记得好处要跟他们分润,奴家其实只是照做了而已。” 苏韬和宋洁见过几面,但都没怎么说过话,此时见一个堂堂官家小姐居然口称奴家,不由得促狭的朝赵微坏笑。 宋洁住的地方在常安坊中部。 宋廉是个老顽固,死守着儒家追寻的道德礼仪不放,有时候完全不可理喻,但对宋洁而言,却是放在了心尖儿上疼爱。 所以这老顽固在帮自家孙女寻这安身之所时,着实费了不少工夫,在这个口碑最好的常安坊里,买了三间屋子。 只是这里毕竟是平民聚集区,地面不是长安城内最为常见的青石板砖,而是一些碎石或硬土,走起路来颇为硌脚。 这三间屋子,宋洁跟小核桃共用了一间,另外两间都被堆了各色杂物。 赵微许久没来,觉得眼前和从前大不一样。 “赵公子莫非忘了,本来是三间屋子是散落开来的,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七零八落。后来在小核桃,还有王大娘的相助下,在屋外简单的围了圈矮篱笆,就成现在这副模样啦!” “啊……是,都有些忘记了。” 有篱笆一围,就有了几分家的样子,再加上里面来回踱步的公鸡、趴窝的母鸡和四处奔跑的小鸡仔,听着那时不时“咕咕咕”或者“唧唧唧”的声响,满满的温馨味道。 宋洁一身的布衣荆钗,就那么素雅的站在篱笆内的石磨旁,侧着身子迎着众人进来,明明是在大汉国最为富饶的长安城内,居然感受到了田园雅致。 “宋小姐即便是住在这种地方,也是超凡脱俗风华绝代。” 苏韬恭维了一声,薛涛跟着附和。 宋洁认得苏韬是谁,只是并未说过话,此时被她这般夸赞,脸皮嫩的宋洁面颊早已绯红,顶着羞意,却又落落大方,盈盈一礼,躬身道谢。 早已冲出桎梏的宋洁身上,呈现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感,不得不说极为吸引人。 赵微也难得的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来。 宋洁不方便邀请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自己闺房,只好和小核桃一起从屋内搬了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出来,石头也前去搭手帮忙。 几人落座后,才道明了来意。 小核桃听见赵微居然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才来找自家小姐,在沏茶时刻意走到赵微身边“哼”了一声。 “小核桃!” “小姐~” 小核桃有些不高兴,跺了跺脚回了屋子。 “薛姐姐若是不嫌弃,安顿在这里便好,只是那间屋子太乱,堆得东西多,需要些时间休收拾,天色已然不早了,可是今夜便要住在此处吗?” 薛涛毕竟是欢场女子,心细如发,看了看那间屋子,透过窗户都能看见里面凌乱的样子,而且自己也没有备上铺盖,此时过来,确实太过叨扰了,若是收拾完,怕是夜都深了。 “是妹妹今日打扰了……文韬,我们回去吧!” 宋洁闻言笑了笑,拉住了薛涛的手:“姐姐莫要多想,赵公子曾说,人与人之间交流时,若是总要猜对方心思,那实在是太累了些,我觉得赵公子说得对,所以刚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姐姐是否今夜要住在这里,若是,那么现在就要开始整理收拾了,若不是,那便一起用个晚膳,明早我们会收拾好,下午姐姐再搬过来。” 一番话,落落大方加坦坦荡荡,顿时让薛涛心生好感,和这样的人相处,日子将会变得多么简单和轻松惬意,想想就心生向往。 赵微和苏韬闻言也有些侧目,因为印象中的宋洁,不是这个样子的。 “妹妹曾是青楼女子,今日出来,其实是回不去了的……” 薛涛将自己的遭遇都细细说给了宋洁听,有红袖招里的委屈心事,也有遇到苏韬后的缠绵蜜意,也有今日无处可去的无奈和对苏韬无能力为的理解。 苏韬听了在一旁憨憨的挠头直笑,赵微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装作没听见她的这些私隐。 宋洁则是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的瞟向赵微,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涛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时间并不允许她把话说完,宋洁寻了个机会就把话头岔开了,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收拾起那间屋子来。 屋子里堆得大都是住进来前的一些老旧家具物什,宋洁、小核桃等女子都搬不动,赵微只好上手帮忙。 宋洁对此不感到意外,苏韬好以整暇的坐在那看着几个女子忙这忙那,突然看到赵微也上去搭把手,才开始惊诧莫名。 “咫尺,你这……” 赵微摊了摊手:“这里可就咱们两个壮丁……” 有两个勤练武艺的男人加入,搬起杂物来可就快得多了。而小核桃和石头,则是帮忙用抹布擦拭灰尘。宋洁则是净了净手,跑去一旁的一个小灶房那生起火来。 一个官家小姐,当着他们的面,给他们每人下了一碗白菜葱花面条吃,里面还打了一个荷包蛋。 苏韬整个人看得有些口瞪目呆,对宋洁居然会做这些事情有点难以理解,而且……还做得如此熟练。 “这些都是你一人做?小核桃呢?” “她不是在收拾房间吗,两个人生活,总要互相都做一些事情的。” 宋洁的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说完这句话的她,又望了望赵微,这都是你教我的呃…… 苏韬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没有经受过生活的毒打,所以有些不大理解这些事情,他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以后自家的涛涛,是不是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一众年轻的男女,收拾完了房间,又用了晚膳,太阳虽然并未彻底落入地平线,可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少人家已经点起了灯,宋洁这里也吩咐小核桃将灯笼点亮挂了出来。 是时候回去了。 只是…… 赵微望了望宋洁,暗自诧异,难道你没什么需要我相助的吗? 然而宋洁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笑着相送。 “小姐!” “小姐~” 小核桃见自家小姐根本不理自己,跺了跺脚,三两步追上赵微:“赵公子!” “小核桃!” 小核桃不理宋洁的呼喝,噘着嘴朝宋洁喊道:“凭什么他的忙小姐你就要帮,而你有困难却要自己兜着!” 这时赵微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两次小核桃登门找自己,竟然不是宋洁的授意。 “小姐遇到了难处,这糕点铺子挣不到什么钱了……” 接着小核桃就嘚吧嘚的把近日里来糕点铺子遇到的问题尽数说给了赵微听。 原来宋洁担心自己的蛋糕方子泄露出去,是以一直以来,只有她和小核桃两个人在做,此时供需关系出现了极度的不平衡,是以不少人都开始琢磨她们蛋糕的方子,也确实有人仿制了出来,但是口味却总是有些差别的。 所以才有了花魁选上,宋洁想要给自己的糕点扬名的举动。 但是……供需关系得不到解决,即便扬名了,提升了自己的质量、口碑以及售价,也是没多大效果的。 再加上宋洁特别听话的将坊间不少邻里都绑在了一个利益圈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宋洁和小核桃每日累死累活,却发现自己的生活一点都未曾改善,利益都分润到其他人头上去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企业已经到了需要变更的拐点了。 赵微笑了笑,回到了宋洁跟前:“担心方子泄露以后,这营生就再也做不了了,是吗?” 宋洁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那些已经仿制出来的,会不会有一天,做出和你一样口味的蛋糕呢?” 这世界上是不乏聪明人的,能仿制成功,就能慢慢的琢磨出更好的口味来,所以将方子藏着掖着,并不是正途,若想长久的靠这个生存下去,一成不变是万万不行的。 赵微将自己的观点告诉了宋洁,宋洁却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追问具体的解决办法。 “怎么了?” “其实……奴家只是想靠自己,奴家……总不能一辈子靠着赵公子你的……” 这句话意有所指的太过明显,使得赵微沉默了许久。 “公子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 赵微点了点头:“方子不必藏着掖着,招募些信得过的人手来,扩大规模吧!花魁选上的事情,你做的很好,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的好……” “公子所言当真?”宋洁兴奋的打断了赵微所说的话。 “当真。”赵微笑了笑,“方子总有一天会泄露出去的,所以你打算占据哪一部分的市场,要尽早拍板定论。你选得很不错,都是家中富裕之人。不过……价格,定的着实有些低了。” “二十文每个还低吗?粮价没涨前,一个糕点能买两斗米了。” “低了,一百文应当……差不多,可能还会有些低。” 宋洁有些吃惊,对赵微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但更多地还是另一种情绪:“那……不是有很多人吃不起了?” “呵……你总要放弃一部分市场给那些仿制你糕点的人,他们有利可图,才顾不上寻你的麻烦。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站稳那些有钱人家的餐桌,日后即便他们当真把口味做得如你的宋记一般好吃,却也争不过你了。” 接着赵微就将后世一些宣传手段,还有给商品附加特殊意义来加大购买力度的某些行为,都告诉给了宋洁。 “……贪多嚼不烂,目前再次加价必须要有个契机才行,例如某人吃了别人家的糕点,中毒就医或者干脆中毒身亡,此时你就可以再次涨价了。但这种事情……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你等不及……” “这等谋财害命之事,奴家是万万不会做的。” “那就扩大规模吧!先将方子尽量保密,多安排制作环节,再在不同环节里,安排不同的人手来负责这些事情,虽然不能杜绝方子泄露,起码可以延缓泄露的时间。” 听到这里,宋洁才点了点头,之前的困难,到这才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解决办法。 “多谢公子仗义援手,也……也多谢公子不嫌弃奴家做这等低贱事情……” “哪里低贱了?” “开口利益,闭口银钱,满身铜臭的商贾气息,不低贱吗?” “呵……” 赵微想起了她的身份,大儒家的千金小姐,信奉商人都是不事生产的卑劣小人,是败坏社会风气的源泉。 毕竟……囤积居奇漠视生命这种事情,也只有商人干的出来。 “宋姑娘,这要看你从哪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了。商人逐利,却也有区别,有些漠视生命,有些谨守本心,你现在以一己之力,让常安坊内多少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这就是一种大功德了。从生产到售卖,都是靠自己双手谋生,更不存在低贱一说,莫要妄自菲薄。” 宋洁听了后,没再说话,而是盈盈一礼,算是拜谢,目送了赵微和苏韬的离去。 “日后宋家小姐这里,还需要文韬多帮衬。” 苏韬怪笑了好半晌才开口:“你堂堂长安第一才子,写两首诗词夸赞一番不就好了,我有什么好帮衬的。” “这不一样。”赵微顿了顿,笑道,“你交游广阔,都是些富家子弟,平日里接触时,又多是在酒家,届时多问问店家有没有宋记糕点卖,再讨要一两个上桌来,次数多了,这名声就打出去了,可比一两首诗词的夸赞要好得多了。” 苏韬闻言,依然怪笑不止,认为赵微就是在找借口说辞,来刻意撇清他自己和宋家小姐的关系。 而这时,苏韬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左右手上都拎了些东西,从常安坊那北边小门里挤了进来。 “宋家小姐自有人照拂,你心里也不着紧此事?到时候她被其他人哄了去,可莫要怪兄弟未曾提醒。” 赵微闻言颇感诧异,顺着苏韬的视线望去,就看见了那个在月光和周围依稀灯火照耀下,一个衣着华贵,和此处有些格格不入的男子。 “这人是……” “宋姑娘的族叔,宋熹,上一科春闱的探花郎。”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存天理遏人欲的宋熹 黄昏日落之后,月明星稀,常安坊内,那三间屋外的矮篱笆旁,伫立着一个有些发呆的妙龄姑娘。 常安坊内的点点灯火不如长安北城的明亮,但也不如何幽暗。宋洁的小屋前高高挂起了好几盏大红灯笼,泛红的烛光映照在她那典雅娇俏的面容上,光线明灭间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姐,人已经走远了。” “嗯,我们也回屋吧!” “小姐……” “嗯?” 小核桃咬了咬嘴唇:“小姐既然那么喜欢,那就告诉他呀……总藏着掖着做什么,如薛姑娘那般,多好。” 宋洁闻言望了望薛姑娘所在的屋子,望了望窗户上秀丽的剪影,叹了口气。 “我跟她,不一样的……” “怎会不一样?” “因为……薛姑娘和苏公子之间再难,也是能嫁的,而我……却是嫁不了的。他……他都不喜欢我啊……” “那……那就干脆忘了,省得小核桃总要为小姐操心这件事情。” 宋洁笑了笑,目光柔和的看了看小核桃,面上没有任何自怨自艾或者忧伤的情绪在:“你太小了,还不懂,这样挺好的。” “小核桃已经十四了,外面很多人十四岁都嫁人了,怎会不懂?” 宋洁笑了笑,却没有再接小核桃的话茬了。 “小姐小姐,小核桃今天明明看见赵公子用倾慕的眼光望着你的,他必然是喜欢你的。” “那是欣赏,欣赏和喜欢,是不同的。”宋洁顿了顿,“晴儿姑娘你是见过的,刚才那个黑瘦小丫鬟你也是见过的,他若是喜欢,是会主动亲近的,或是……或是主动摸摸你的头,或是……主动捏捏你的鼻子,而不是似刚才那般彬彬有礼。” 宋洁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鼻尖,然后望了望那只手,有些出神。 也就在这时,原原的传来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洁儿!洁儿!” “他又来了……” “等下莫要无礼了,他可是我的族叔。” 宋熹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个俏丽的身影,心头一热,就提步小跑过来。 “天色已晚,怎会在外面。” “既然天色已晚,你为何会过来!” “小核桃!莫要无礼!” “无妨无妨……” 宋熹有些兴奋的提起手中的东西,献宝似的凑到宋洁跟前:“看看,喜不喜欢,有徐福记的酥糖,也有六必居的点心……” 宋熹絮絮叨叨的介绍自己买了些什么,然后就准备往屋里走去。 “桌子怎在外面?那就这里好了。” 接着宋熹就一个一个的把东西拿出来,一一摊开,期待宋洁能开口说一句喜欢。 “元晦叔叔……” “怎么?” “不必如此的。”宋洁蹙了蹙眉,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开口拒绝这番好意,只好说道,“侄女这里就糕点最多的。” “你居然还在做这种事情?”宋熹也皱了皱眉,“不是早就说了,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散散心,需要什么就跟叔叔说,都会给你买来的。这类贱业,莫要操持,无端辱没了身份!” 宋熹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重了些,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拿起手边一块糕点,剥开包装的软纸,递了过去:“来,尝尝。” 天色昏暗,宋熹瞧不清宋洁的面色,只能看见她轻轻退后了两步,拉远了与自己的距离。 “怎么?” 宋洁深吸一口气:“侄女凭自己的双手谋生,何来贵贱之别?侄女这里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叔叔还是请回吧!” “什么?”宋熹有些愣神,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借着月光和隐约灯光,看见了宋洁严肃的表情,有种荒谬感涌了上来。 士农工商,你虽然是自行生产糕点,尚情有可原,但是你每份卖二十文的逐利行为,和那些贾竖有何区别? 洁儿……这还是我的洁儿? 宋熹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依旧严肃至极。 “洁儿可是在恼恨叔叔来得晚了?永兴楼那里不少人在攻击叔叔最近构思的一番儒家言论,和他们争辩了一番,便来得迟了。正清叔父也跟叔叔说了,官家对这些言论也有所耳闻,许是会办场清谈盛会,将儒家倚为国之柱石了。” 宋熹这番意有所指的炫耀话语说出口,宋洁却是丝毫反应也无,顿时让宋熹心中又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她以往……不这样啊。 “那间屋子怎会亮灯?!你留了谁在这里!” “那不是谁!你不认得!” “哼!”宋熹充耳不闻,径直起身就冲了过去,撞开门来,正好看见薛涛在一旁整理铺盖,紧接着夜空中就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 随着这阵声响,常安坊中不少心仪宋洁的男子都手持棍棒或者柴刀等物,打着火把就冲了过来,很快就将这篱笆小院团团围住。 “宋姑娘出何事了?” “可是有歹人!” “宋姑娘莫怕!” “宋姑娘如此心善,我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辱她!” 一群人吵吵嚷嚷,声势颇为骇人,宋熹哪里经历过这等架势,永兴楼里,那都是动嘴的!这些人?似乎会动手啊…… 而且话中虽未点明自己,眼神却都在往自己身上瞟。 宋熹是一个很传统的读书人,嘴上洋洋洒洒,手无缚鸡之力,一时间就有些惧怕。 “尔等……尔等莫要胡来,我可是她族叔!今日过来,只是捎点东西,照拂一二,刚才的惊叫,纯是误会,误会……” 宋熹一边说着话,一边让开身子,招呼薛涛出来跟大家解释清楚,可是薛涛此时外衣已除,虽然未曾裸露太多肌肤出来,依然很是不雅的,哪里肯听他的话。 宋熹开始有些着急,声色就开始严厉起来:“……我又未曾进去,你叫个什么!莫不是你想污我名声!” 宋洁叹了口气,眼前有些惊慌的这个人,虽然年纪并不比自己大上太多,但他毕竟是长辈。 终究还是宋洁不忍,怕他在情急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才开口跟众人解释一番,然而围观者并不相信。 “宋姑娘可是受其胁迫不敢明言?莫要害怕!且过来些再说话!” “确是族叔,实是家中来了客人,族叔一时不查闯了进去,没想到惊扰了各位邻里,小女子在此要多谢大家的照拂,让我等弱质女子在这深夜之中敢于独处。” 宋洁说完,对着众人就是盈盈一福。 她一番话僻重就轻,说得极为漂亮,加之本身样貌出众,行福礼时的姿态更是令人心旌摇曳,说的话就自带了三分可信度。 目前火光通明,围着的众人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惧色来,顿时也就信了。 “还是先请这位公子自行离去吧!好叫我等放心!” 说着,一群人就让开一条路来,然后宋熹却有些不敢走,来来回回的打量众人和中间那条小道。 “谢谢叔叔带来的糕点,日后却是不用了,家中糕点都有些吃不完呢。夜已深了,叔叔还是请回吧!” 众人听见宋洁这般说,最后一丝警惕也卸了下来,宋熹顿时觉得那条小道也不似刚才那般可怕了。 宋熹顾不得宋洁话语中蕴含的其他意思,强自正了正色:“洁儿早生安歇,叔叔明日还需上差,糕点若是不喜,日后便不带了,莫要送了,叔叔先走一步!” 围观众人见宋熹走远,才又大声的跟宋洁招呼几声,大意就是,有问题就吱一声,邻里街坊都会相帮,宋洁自是一边微微福身一边应下。 待到人群都散去了,宋洁才跑去安慰了薛涛一番。 “妹妹倒是不碍事,主要是姐姐你,那人……真的是你叔叔?” “确是族中叔叔。” “堂叔还是表叔?” 宋洁知道薛涛何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堂叔……” 果不其然,薛涛掩住嘴巴,阻止自己惊喝出声。 古代近亲结婚之事极为常见,但是通常都是表亲,因为各世家大族的族规上,是禁止同一宗族进行婚嫁的。 表亲关系的男女二人姓氏并不相同,可以被认为两个宗族,是以近亲三代以内结婚的,是屡见不鲜,更是美其名曰,亲上加亲。 但是堂亲关系……就有些像乱伦了。 宋洁只好解释道:“他是我太祖父兄弟一脉,和家父……并非一支。” “那……那也……也太……” 宋洁自然知道薛涛何意,宋熹那举动太直白,心意昭昭全不用猜。 宋洁很无奈:“他毕竟是长辈,而且未曾明言,总归不好拒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薛涛理解,除了语言宽慰,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新认识的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去了。 暮色沉沉夜已深,偶尔响起的鸡鸣狗吠声,还有城北响起的喧闹声,才能让人意识到,这寂静的夜里,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 此时,远在太极宫的赵祯和王凯,并未入眠,而是王凯在跟皇帝汇报着这两日的所见所闻。 “……那人自称是会计司的?” “老奴不知,已安排人去核查了。” “当真那赵微,用一个刚学算账的说书先生,就将他击败了? “这……老奴并未窥得事情的全过程,不过事后老奴也怀疑他在算盘上动了手脚,毕竟他那位算账的说书先生未曾用过算盘,准确性和速度都和一个浸淫近十年的老手不相上下,结果发现一切如常。是以……老奴也想不通透。” “想来那两个不开眼的东西也是想不通透的,不然不至于主动将脸送上去给人打。”赵祯一边翻看着中书省递上来的奏折,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你说这二人有一位一直在阻拦着?” “正是,听说是叫敬初,只是不知具体姓氏。” 赵祯点了点头,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炉烟,过了好半晌才再次开口:“那臭小子呢?” “陛下是想问……” “全部。” 王凯脑袋里顿时浮现出来赵微催促自己去用午膳,还有晚上早些回来休息的场景,便将这些都细细说给了赵祯听。 “赵微很会体恤人,和寻常人很是不同,而且言行举止很是自然,不像是刻意在笼络人心。” 赵祯不置可否:“还有吗?” “和晋阳公主相处时,很是……很是……” “很是如何?” “老奴也说不上,晋阳的性子,陛下您是知道的,但是那赵微,却是愿意让着她。”说着说着,王凯就笑了起来,见赵祯纳闷抬头,才连忙收敛笑容,将赵微被晋阳按在座位上踩脚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祯闻言也笑了:“这些日子看她在朕面前这般沉稳,以为让她出去历练这一番,性子有所改善了,没想到还是这般无法无天,那臭小子居然没生气?” “未曾生气,而是陪着她一起玩闹。” “嗯。”赵祯难得的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赵微的行为很认可。 “更难得的是,晋阳公主也愿意听赵微的话,会计司那二人的事情便是如此,明明她才是东家,却都是由赵微来处理,越俎代庖之事如此明显,却又看起来很是自然。是……是……” 王凯犹豫了一下,话便没说出口。 “是如何?” “是段好姻缘……” 赵祯闻言,冷冷盯了一眼王凯,王凯顿时冷汗就冒了出来。 皇帝陛下虽然仁义,不用刀杀人,但不代表手中无刀。自己跟着他时日已久,深知陛下重情义,可此时也很是犯怵。 “别受点小恩小惠就帮他人说话,不过两日时光,能看出些什么来?” 王凯并不敢擦汗,只能连声应是。 而赵祯却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现下看来,这二人确实两情相悦,只是……此子有才,若是做了驸马…… 汉国,是不允许皇亲国戚掌权的,这是汉太祖辛苦了十余年才定下的基调,所有的皇亲国戚,只有封地的财权,无法涉及政事和兵事,自己总不好在这里坏了它。 他还是赵骁名义上的长子,这……就更不能涉足朝堂了。 曦儿那边……却又需要一个人来辅佐,这下……如何是好呢…… 儒家…… 杂家…… 存天理遏人欲…… 皇权天授…… 宋熹…… 赵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毒医下山(1) 滕国济阴郡梁山脚下。 阳光正暖微风和煦,连续几个晴朗天气终于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然而当他们闻见那近在咫尺的水腥混杂着泥土的古怪气息时,再次皱起了眉头来。 梁山地势甚低,汹涌的黄河水经历决堤之后,携涛涛大势汹涌而来。 此时,梁山已经被淹了,形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片水泽。 越靠近梁山的山脚,水便越深,距离远些的地方,便可清晰得看见并不深的水底,以及水面下曾经种下去的庄稼。 此时,水势依然是在上涨的。 受了灾的百姓通常分为两类,一类是没能跑赢大水,已然被冲走下落不知,另一类则是早早嗅到不妙,成功在高处或者坚硬处,躲过了第一波水流的冲击。 当最猛的第一波水势过后,事态就趋于平稳了,那些灾民被迫舍弃已然被毁的家园,或用粗木,或用门板,再或者走那些水流并不太大的地方,开始南迁寻求庇护之所。 河帮的六当家孟啸得了张龙的令,心中很是欢喜,也为有这样心系天下苍生的帮主而颇感自豪。 只是事情有时候并不那么遂人愿。 “诸位乡亲!诸位乡亲!且听某一言!黄河水已经将梁山脚下全部淹没了,此处水泽虽浅,但也有齐腰深的水域!浸泡多日,泥土松软稀烂,极易深陷其中,诸位乡亲!诸位乡亲呐!随我上梁山,自有人提供救助!” 孟啸气沉丹田,用毕生功力来将上面的话呼喝出来,可是……眼前一眼望去,随处可见的三两人群,却少有抬起来望向这里的。 这些相互搀扶之人,有些用手遮着刺目的阳光往这里瞅了一瞅,和身旁的家人同伴停下来说上几句话后,便继续前行了。 距离孟啸得了张龙指令,已经三四天过去了。 这三四天里,随着孟啸上山的百姓很多,有上百号人,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愿意去的却越来越少了,更有甚者会主动要求下山。 这一次孟啸再架着临时扎起来的竹排过来,已经确认陈九伤情彻底稳定下来的温天,便也一起跟上了。 “孟老六!他们干嘛不过来?” 孟啸并未顾上答话,因为他看见有一家三口,妇人抱着孩子,男人则是撩起裤腿趟了过来。 然后紧跟着,后面的妇人就已经发话了:“说了不去!你快回来!” “有人相助,先过了这坎儿再说啊!” “你赶紧过来!你要气死我?!” 这男人叹了口气,只好回转身子,孟啸也只能尴尬的停在原处。 “滕国石场矿山里,多是汉国人,这些汉国人为何到此,你心里没数?” “想来多是谣传,那里不也有滕国人吗。” “可你可曾听说过滕国人累死在那里了?” 这汉子一怔,缓缓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据传河帮就有人在做着两脚羊的生意,把你绑了再给卖掉,你怎知汉国有没有这样的石场矿山,你怎知那里会不会都是滕国人?能勾连滕汉两国的,除了河帮,还有哪里?我们可还带着娃呢!” 孟啸看着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夫妇二人,高声呼喝:“喂!还去不去了!前路危险啊!” “多谢好意!心领了!”那汉子的声音便远远地回了过来。 孟啸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河帮太大了,虽然帮规严厉,但终归会有些监管不到的地方,自己也执掌帮中事务,对前任老五做的事情,是有些耳闻的,但是……那齐虎事情做得隐蔽,并没有什么证据。 “孟老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而这时,又有一群人靠了过来,这群人不像是一家人,而是临时聚在一起相互扶持的陌生人,此时见了孟啸,就有了分歧,有些人要上山,有些人则执意往南赶往县城。 结果就他们当着孟啸和温天的面,割裂成了两拨,一拨继续向南,一拨则上了孟啸带来的那些竹筏。 然而他们当中,也有一个不主张分散的人在,此时正在水浅处咬牙跺脚,使得水花飞溅。 “都说了合在一处才能求存,尔等遇见一次事情就分裂一次,到不了县衙就没人了!到时候都得死!都得死!” 温天年幼时随着父亲下过几次梁山,但多是采药,或者是去药房拿药,去医馆学习他人的行医手段,总得来说,遇到的人都是和气的,气氛也是惬意的。 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时孟啸才顾上搭理她,回头问道:“天天,头一次下梁山吧!” 温天想了想:“算是吧,怎么啦?” “帮中其实也有少许滕国人,你觉得滕国人跟汉国人比,有什么区别呢?” 温天愣了愣,她并不知道帮中除了孟啸以外还有其他滕国人,不过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影响温天的回话:“滕国人跟汉国人,有区别吗?不都是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 “不是外貌也不是服饰,就是你跟他们相处时,觉得他们有没有什么区别?” 温天偏着脑袋,用手指盘了半天鬓间的小辫子:“应该没区别吧,都是见了我就躲。” 孟啸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好转而吩咐底下那群帮众将这一批人送上山去。见还空着几只筏子,便又开始冲着远处灾民呼喝起来。 “孟老六!你还是没回答我问题啊!” 孟啸有点想翻白眼,深呼吸两口后,转过身来,用十分平和的语气说道:“滕国人多有主见,而汉国人多盲从,是以不少滕国人并不觉得上了梁山便是被救助了,可能也会觉得是入了贼窝。是以……很多滕国人并不愿意过来。” 说到这里,孟啸指了指刚才那几只筏子离去的方向:“那群人刚才争了半天,其实上山也只是寻个临时的落脚地而已。这口气缓过来了,也是要离去的。” “那日你跟老八都红了脸,就是要救这些人?我觉得你即便救回去了,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 “那不一样,人有兼爱,天下大同,救不救是一回事,救了后他们留不留下来是另一回事,若是留了下来,那便是河帮和他们两两得利,是谓双赢。” 温天不耐烦听这些东西,纳闷怎么话题就聊到这个地方的同时,摆了摆手,将话头岔开了:“何时送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等下寻处没水的地方,鞋子湿了脚可难受得紧,一人出门,带了换洗的鞋子了吗?” “带那东西干嘛?带钱不就行了?” 孟啸顿时又无语了,感觉这天根本聊不下去。还带钱,你带点毒药什么东西弄不到手? 算了……这大小姐,在山上整得鸡飞狗跳的,下山祸祸别人去挺好的。 看着孟啸不理自己,温天也把嘴巴噘了起来,这孟老六最没劲了,古板的要死,做事总爱较真,还是李老七和王老八好玩,也不知道大哥把小山山跟二哥派到哪里去了…… 孟啸这一路划着竹筏子,应是送出去了百余里地,才彻底搁浅,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找到全干的陆面。 温天无所谓的直接跳下了筏子,很是可爱的偏着脑袋朝孟啸挥手作别,待到孟啸走远,才后悔起来。 低下头,抬起脚,望着湿叽叽的鞋袜不停的往下淋水,温天叹了口气,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水把鞋袜往下拽,特别难受。 早知道就带一双鞋了…… 此时的黄河水势汹涌,颇为险峻,因此温天走的是陆路,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哎呀,不管啦,本姑娘在梁山上独自玩几天都没事,在这里还能被饿死吗? 怀揣着初次离家的兴奋,以及接到人生第一个大任务的期待,温天上路了。 然后一直到晚上都没能够找到任何一个落脚地时,才再次后悔起来,打开身上的布囊,里面是首饰、小镜子、胭脂、毒药、解药、银钱还有……大哥给的信号弹。 此时的鞋袜还有些潮,而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除了边上有树林可以遮遮风外,自己真是无处可去了。 这一路向西走,怎么一个村子都没见到啊…… 好饿…… 还没带火绒子,怎么点火啊…… 仅仅这一晚上,温天就感受到了生活带给她的满满恶意,好在已经入夏,而且天气晴朗,夜晚并不冷。 温天就这样随便猫到了一颗树上对付了一宿,清晨醒来时,随意的摘了些还没成熟的野果用来充饥。 毕竟平日里接触植物多,所以找到的果子都不如何涩口,总还是能咽得下去的。 而整个鞋袜在树林下被阴了一天,虽未全干,但也比昨日里舒服了太多。 温天拿出那小镜子仔细瞧了瞧自己,脸上有些地方被蹭脏了,于是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觉得看不出来后,才又上路。 这一路一走又是大半天,毕竟临近滕汉两国的交界地,这里几乎没有人烟,就在温天的肚皮咕噜噜叫得震天响时,温天听到了久违的嘈杂之声。 那是一个商队,除了为首的是辆马车以外,其余都是些驴或者骡子拉的平板车,或者干脆就是人推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直响。 “等等我!等等我!” 温天兴奋的就扑了过去。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姓杨名星晨,亦是滕国人。此时叫停了队伍,看看是何人在后面呼唤,不过待问清楚后,杨星晨并不打算收留她。 原因很简单,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济阴郡人士,逃难来的此处……而这里,也是济阴郡辖区啊!至于逃难,化着那么精致的妆容…… 出门在外,留些心眼,可不能什么人都信。 然而温天也不在意,他们在前面走,她自己就在后面跟着,找那些看起来好说话的伙计聊天。 一会儿这里聊两句,一会儿那里也聊两句,本就活泼可人的她,倒是让后面的伙计们都心生亲近。温天适时的嘟囔两句腿脚好酸,然后就被邀请坐上了他们推的车子。 温天刻意讨喜的时候确实讨喜,说话小心翼翼的,还都是哄着对方,这时坐了人家车子,觉得对方可能累了,便跳将下来,换到另一辆车子上,居然没花多久时间,便混了个熟络。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后面一个黑状的小伙计主动搭话:“去汉国的陈留郡!” “真哒!我也去汉国哎!哎呀!真是好巧呀!” “不知姑娘孤身一人的去汉国作甚?” 温天一下被问住了,坐在车上,双腿在空中来回打晃,眼珠子一转,不急着回答,反问道:“哥哥们去做什么呢?” “陈留郡那里在用粮食换些石块沙子等物资,家里少爷觉得此事划算,便打算去闯闯。” “他们是傻了吗?换这个作甚?” “这谁能知道,据说是那里也要决堤了,粮食又不能用来修堤坝,只好用粮食换物资。” 温天这下愣神了:“济阴郡北边那里……” “啊!知道,据说是腹家跟哪家合作,采买了些劣质的石料。” 温天本来想问的是,为何不把这些物资提供给自己国家,反而要千里迢迢运到汉国去,可此时已经被打断,插不上话了。 “哪里是,我听说是腹家根本就是拿了钱没做事,刻意编了些瞎话传出来,捏造了一个家族,对外宣传是自己从他们那里进了些石料。” “你这话也是道听途说吧,腹家好歹执掌兼爱派,大滕国首脑之一了,怎会做这等祸国殃民的蠢事。” “你这人就是兼爱派的,自然执意帮兼爱派说话了,腹家那套理论根本不顶用,怎么可能由百姓来推选钜子,若是选出来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憨货呢?” “钜子又无实权,我还跟你掰扯半天,你到底懂不懂!” “行行,你懂你懂……不推选钜子,那就是推选首相了?腹明志那厮怎么不先把自己给推选掉,号召国人推选掉禽尚同这算什么?” 温天不懂时政,但是在一旁也听的是口瞪目呆,腹明志和禽尚同,这俩人太有名了,各自执掌一派,应该都是跺一脚大地抖三抖的人物吧…… 在眼前人口中……听不出丝毫尊敬之意。 然而这些人一早习惯这俩人吵嘴了,都在一旁看笑话,推着温天的那名黑壮伙计说道:“这俩人老这样,要是哪天不吵吵了,我们都觉得不得劲了。” 温天看看这一脸一所当然的黑壮伙计,再看看一旁瞧热闹的其他人,再看了看那两个正吹胡子瞪眼的两个人,饶是自己平时无法无天惯了,这个时候都不敢开口乱说话了,只是用手指了指天,小心翼翼的开口。 “那……那厮……?”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毒医下山(2) “那……那厮……?” 河帮之中,因为初代帮主以及温天家传医术的关系,就她的地位最为超然,是以她跟张龙没大没小的时候,真的没什么人在意。 帮中除了老七李山的岁数要小一些,剩下几人都是三十岁往上的年纪了。嘴上哄着她,喊她一声四姐,实则是把她当成晚辈来看的。 温天接受的是很传统的汉家教育,平时不守尊卑不代表不懂尊卑,是以此时她也不敢把话说全。 那黑壮伙计却听懂了,笑道:“就是个口头称谓,不碍事的,即便是当面骂了,也是没什么关系的,这些年,骂腹明志和禽尚同的人还少吗?言语上表示尊敬证明自己尚礼,不尊敬才是正常的。” 温天有些不敢开口了,和这群人相处的片刻时光里,已经有很多让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情出现了。 他们……明明只是普通人,也就是梁山上寻常帮众的模样,可是……太过的目无尊上了,已经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这跟自己的胡闹完全是两回事。 他们似乎逐利之心太重,不然为什么不想着法子去修自家的堤坝,却眼巴巴的跑到汉国去? “姑娘不是滕国人吧。” “自小在滕国长大的,只是一直随着师父学习医术,却是第一次下山。” 温天这话一出,黑壮伙计吃了一惊,边上不少人也都望了过来。 “一直在山上学艺?学了多久?” “人家今年十五岁啦!学了有……十年吧!” 这下不少人都停了下来,立在一旁惊叹,温天有些诧异:“有什么问题吗?” “那得要多少束修?” 边上有人插话:“我家那小子想要念书,一年就念两个月,都要花费掉二十贯的银钱,你这一学就学十年……想必家境颇为殷实。” “束修是什么?” “就是学费!” 温天毕竟也下山采购过一些药材,对银钱的数量有些概念,对二十贯这个数目也颇为吃惊:“需要这么多吗?能买好几间铺子的药材了。” 边上一人搭腔:“他那是寻常的书院,若是好点的学府,收取的费用更高,不论是尚同学宫还是兼爱书院,都是一般模样。在那书院里的先生,说是老师,实际就是在做生意,我给他钱,他给我孩子学识。” 提起孩子的教育话题,顿时又是引起了好一番热议,这方面温天一点也不懂,根本插不上话,甚至不敢插话。 “这么小的年纪居然独自下山来,你师父竟也放心,汉国那里歹人多,你就独身一人上路吗?” “汉国歹人很多吗?” “听周围人提过,汉国人大多衣不蔽体,生活甚是困苦,好似猢狲一般,因此见到滕国人,多半就会实施抢劫,是以这次汉人居然拿粮食来换物资,让我们也觉得很新奇。” 这里正在说着话,突然前方就传来了一阵暴喝,众人抬头才发现,居然已经脱离队伍有段距离了。 “你们在望什么呆!” 众人纷纷低头讪笑:“快些快些,杨小楞发怒了。” 不多一会儿,一群人便推着车追了上去。 杨星晨看到温天后,有些不痛快:“你怎么还在这里!请恕在下不欲招待,还请姑娘自己动身上路吧!” 温天闻言撑着车子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尘土:“干嘛,正好顺路,和几位大哥一同聊聊天,他们高兴载我一程,不行吗!” 杨星晨却是看了看那几个伙计讪笑的模样,没搭理温天,哼了一声:“若是尔等拖了后腿,莫怪本少爷扣尔等的月俸!” 这话一出,这群伙计一个个乖乖的点头应是,也有些则是忙不迭的道歉。 目送杨星晨走远后,温天才重新跳上车子,拿手指做了个羞羞脸的模样:“刚才你们一口这厮一口那厮的说腹明志和禽尚同,也没见你们这副姿态呀,怎么这个时候怕起来了。” “小姑娘你不懂,那两个人骂也就骂了,可眼前的少爷,是个愣头青,扣起薪俸来是一点儿不含糊,表面工夫肯定是得做做的……” 众人附和,此时的姿态和刚才指点江山的模样相差甚远,令温天又是呆了一呆,果不其然,在这群人眼里,利字当先,其他都是次要的。 众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商队前半截的气氛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后半截则是充满欢声笑语,使得前面的人时不时就回头望上一望,想看看他们到底在笑些什么。 临近正午时分,当头的旭日使得每个人脚底下都有一道短短的影子,众人也开始觉得有些燥热起来,前方传来了指令,要众人原地休息,杨星晨则是又跑过来催促温天赶紧离去。 温天笑嘻嘻的走上前,拍了拍杨星晨的衣襟,帮他正了正衣领,杨星晨冷眼瞧着,身子却是丝毫未动:“在下已心有所属,莫要想使那狐媚手段!” 温天本没这心思,闻言反而朝杨星晨飞了个媚眼,然后当真就离开了众人向前走去,两三步后,回过头来,很是开心的朝刚才那几位载她的伙计挥了挥手。 “多谢了!回头见!” 杨星晨被她突如其来的干脆弄得有些愣神,娘亲倒是没嘱咐过要小心这样的人。 同时,那些本来和她聊得正欢的伙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滕国人在成亲之后,多数会分家,是以三口之家多上一些,比如此时商队里的伙计,多是些中年汉子。 但若是世家大族,那就会如汉国那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大宅院里。 杨星晨就是个济阴郡里典型的世家大族了,家中开了个采石场,南来北往的做些石料生意。只是他在家中虽然排行老大,可是滕国并不会像汉国那般,讲究嫡长子那一套东西,都是谁最贤明谁就能成为一家之主。 可他除了气质样貌出众以外,其余都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平时里做事最是喜欢照本宣科,规矩上写了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写了不能做什么,那就不做什么。 现在家中给他安排一门亲事,想要牺牲他的婚姻来满足未来的家族发展,他哪里肯,因为他早已经和一个姑娘私定了终身了。 今日带着家中这一干伙计出来,其实就是想搏上一搏,赌一赌汉国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真实的,若是物资换来了粮食,再将粮食运到济阴郡县城内去卖掉,一来一回间,所获应当不菲。 届时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到时候,哪里还有人会笑话自己是杨小楞? 见那个小姑娘走远,杨星晨也开始出神起来,不过只是过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大对劲。 “少爷?还不启程吗?” “少爷?” 身后的伙计喊了两声,发现杨星晨一点反应都没有,便走到他身前,又喊了两声,这时就发现杨星晨的面部呈现了一种极为古怪的表情。 就好像……此时看到了什么让他很是愉悦兴奋的事物一般。 “好!” “漂亮!再来一个!本少爷重重有赏!” 身后的伙计看着此时的杨星晨,面面相觑起来。 “要不本少爷给你来一个?” 话音未落,这杨星晨居然蹲下身子用脑袋触地,这动作吓了他身前伙计一跳,连忙横了两步跳开。 紧接着这伙计就看见自家少爷傻笑两声后,就那么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 翻完之后,顶着满头的尘土和草屑,抻直了双腿坐在地上,又一次嘿嘿傻笑起来:“怎样?闻清,本少爷功力如何?” 一众伙计都知道自家少爷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可是此时看他犹如醉酒一般做出这等滑稽动作,都闭着嘴“咕咕咕”的笑了起来。 “翻得不好?不行!闻清,我非得翻一个好的不可!谁!谁拉着我!” 终于有一个伙计看不过眼,连忙过去拽杨星晨,希望他别在众人跟前丢脸,结果就被他给挣脱了。 不过这一次,杨星晨再次一个头叩在地上后,却是一动不动了。 这下众人才慌了手脚,连忙舍了车子都上来探查,接着就听见了震天响的鼾声。 一众伙计再次面面相觑。 “睡……睡着了?” “应该吧……这呼噜打的……”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杨星晨身子放平以后,一个胆子大些的上去轻轻拍了杨星晨脸颊两下,呼噜声没有了,人依然没有醒来。 加重了力道后依然如此。 众人无奈,又不敢真的下死力气抽他,只好一起把他搬到了他的马车上。 这时候群龙无首,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前不着后不着店的,待会儿少爷若是醒来发现队伍还在原地,怕是要生气扣大家薪俸。 于是聚在一处一合计,便继续往前赶路了。 刚才少爷喝酒了吗?感觉好似醉酒似的。 众人没有走得多远,就看见不远处树荫下一块大石头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头枕着双手,懒洋洋的,很是惬意。 “又见面啦!你们少爷呢?醒了没有?” 温天没有藏着掖着,在众人有些惧怕和嫌弃的眼神中,上了杨星晨的马车,将一颗小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多一会儿,杨星晨就醒了过来,拍了拍有些疼痛的额头,缓了好一阵才看见温天。 “你怎会在此?!” “你猜!” “赶紧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来历不明之人!” “我哪里来历不明了,我来自滕国济阴郡啊!” “哼哼!你可瞒不得我!书中有云,逃难必然衣不蔽体且面露菜色!你周身上下如此精致,怎可能是逃难的!” “我不管,我逃难就是这样的!你不带我去汉国,我就让你继续睡觉!” “你敢!” “嘻嘻!你猜我敢不敢?” 刚才那是温天自己在学医术时,偶然发现的一种名为麻黄草的药材,经过几道工艺手续之后,研磨成粉,仅是少量吸入鼻中就有醉酒之效,但是此物毒性甚大,吸入过多人会致幻从而发疯。 温天自己幼时调皮,主动吸了一点玩玩,差点把她爹给吓死。 此时她嘴上也只是吓唬一下这个讨厌的杨星晨,所以见他色厉内荏的模样,主动跳下车来,等他自己去了解情况。 仅凭自己嘴巴说,他哪里会害怕。 温天则是跑到后面,直接蹦跶到推货的车上。 “又见面了吧!” 那几个伙计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便又热络的聊了起来,问起她刚才去哪里了,她就四下胡扯一番。 他们则是拿着刚才杨星晨出丑的事情逗她开心。 温天就配合着放声大笑。 “喂!那小姑娘!你过来!” 温天扭头望了望前方捂着额头的杨星晨,笑嘻嘻的和这几位伙计作别,蹦蹦跳跳的直接从杨星晨身旁掠过,径直跳上了马车。 看着随后也跟上马车的杨星晨,温天嘻嘻笑道:“有吃的没有?” “行了!我自己找!” 然后就开始四下翻腾起来,一副自己才是主人的模样看得杨星晨心中暗骂不止。 “你要不要吃?” 看着温天突然伸过来的手,杨星晨吓得一缩身子。 “胆小鬼……” 同乘一辆马车,温天是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也不管杨星晨理还是不理她,不过说多了,终究杨星晨也还是会回上两句,渐渐地二人就聊了起来,显得颇为熟络。 “你才多大?就订亲了?” 提起这事儿杨星晨心情就抑郁:“还没订呢,只是家父有那个意向,我心中实是有了人的,也登门拜访过几次,她父母对我也很是满意的。” 这又涉及到了温天的知识盲区,她听说的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身处江湖,有时候不讲这个规矩,但瞒着爹娘见对方父母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不是于理不合呀? “刚才那毒药还有没有?吸进去之后感觉其实挺好的,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还能见到想见到的人。” “你要死!那是毒药,多了直接毙命,少则成瘾,最终也还是毙命!” 温天顿了一顿,又笑嘻嘻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刚才的模样呢,可惜了,答应你了,再来点?” 杨星晨顿时连忙摆手。 此去陈留郡启封县,总计花费了三天的时间。中途在管城歇了一次脚,补充了些清水干粮。尤其是温天,买了两双新的绣鞋还有好些干粮,统统塞进背囊里。 这其实是寻常事,只是温天跟杨星晨突然就熟络起来的模样着实让一众伙计侧目。 出了管城再向西没多远,就入了汉国境了,接着周围的村子也就多了起来,时不时会在路边看到些许行人,或是匆匆赶路,或是劈柴采药,或是放牛牧羊。 杨星晨见了疑惑起来,汉人…… 看起来不穷啊? —————— 求订阅,成绩太差,需要众书友的支持……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决堤(求订阅,晚上8点还有) 这一行人进了陈留郡以后,就发现往来行人、商贩都逐渐多了起来,距离启封县越近,人就越发的多。 都推着一些沙石圆木过来,有的只是一辆独轮小车,有的则是如杨星晨那般是个规模庞大的商队,在启封县的县城门口堵得是水泄不通。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稍后片刻,将有差役过来清点并记录尔等运送的物资数量!稍后片刻,莫要往里挤了!清点完毕后,将会有一个票据递交到各位手上,尔等先将物资运送到县城北部堤坝处,再持票据过来兑换粮食!” “……诸位!诸位……” 只见一人,身着紫色官服,上绣孔雀,面庞削瘦,满身的风尘之色,此时正站在一个颇高的车架之上,来来回回的重复着上面的话。 而他的下方,则是人头不停摇摆眺望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时不时会有两三声咒骂传过来。 人多拥挤,嘈杂异样,配合着北边时不时飘过来的水腥气息,让人觉得沉闷压抑至极。 杨星晨也没料到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吩咐队伍停下来修整,自己则是挤了过去探明情况。 不多一会儿后,满脸粉尘和汗渍的杨星晨又挤了回来。 “人太多,不少想把换到的粮食运出去,外面又有人要将物资运进来,就堵死在这里了。” “看他穿得那么讲究,说话应当可信吧,那就等着咯。” 在上面喊话的人正是沈佑。 自打那天得了太子赵曦的手谕之后,便连夜吩咐差役四下散布消息,说要根据重量,以一换二的形式进行粮食和物资的置换,同时也安排人去追回早早送走去采购粮食的银钱。 而他自己,则是挨家挨户的走访那些富户,看能否先以太子殿下的名义打一些借条,可是收效甚微…… 这些富户宁愿直接捐赠,或者现场交易,也不愿意拿上一纸借据。 能做到那般大的家业,蠢人终究是少数的。 是以此时……启封县的库房内,早就已经快被搬空了…… 事情的发展总有快慢先后。 那些消息散布出去后,闻风而至的商贩才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这个时候……用什么来换他们千里迢迢送来的筑堤物资?! 沈佑急得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一路西进去追银钱的人至今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太子本身就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在这里撑场面的,一连两日,竟是愁得沈佑头发都白了不少。 也亏得沈佑是个能臣,没有辜负赵祯,也没有辜负李、苏二相的信任。 富户们不肯收这些欠条,那便将欠条打给过来的这些行商! 营造出城门拥堵的假象出来,诓骗他们先将物资运到堤坝就好!只消缓上几天!推托有些手续还未办妥,趁机将那笔银钱追回,那这个局面就算是盘活了! 真可谓是呕心沥血…… 沈佑望了望目力并不能及的堤坝,心中暗自祈求诸天神仙保佑,继续用那已经干涩嘶哑的嗓子呼喝起来。 这几日雨停,上游积蓄的大量河水正在这时齐齐到达,能不能撑得住,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只要能撑住便好,只要…… “沈尚书!沈尚书!”远远地,一名小吏满面风尘之色,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沈佑心中咯噔一下,强自吸了一口气:“发生何事了,慢慢说!” 眼前这个传讯的小吏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惶急之色:“堤……堤坝!堤坝!” 沈佑身形顿时晃了一晃:“堤坝……堤坝……如……如何了?” 这个小吏狠狠喘了几口气:“如,如您吩咐,堤坝筑高。筑高以后,水不再漫过来了,但是!但是!” “但是如何?” “水!水!从堤坝外面冒出来了!有些只是浸湿了地面,有些是直接喷出来了!大家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大人已经带人去填堵了,但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特来请您定夺啊!” “冒出来?”沈佑很茫然,“怎么冒出来的?” 这名小吏用手来来回回比划半天,沈佑都没能在脑中形成具体的画面,最后还是从一旁树上掰下一根树枝来,在地上画了许久才讲明白。 沈佑有些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这样的话,自己加固这堤坝有何用处? 又一连追问几次,确信之后,嘱咐了这小吏几句,舍了这里,一路向北迈着不大的小碎步,跑了起来。 这小吏顶着沈佑刚才的位置,继续吆喝起来。 然而也就喊了大概一两遍的样子,城门处的杨星晨温天等人就听到北面传来连续的两声巨响。 “轰——轰——” 这小吏脸色瞬间煞白,而众人还不明所以,正在交头接耳的相互打听出了何事。 “打雷了吧?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下雨好啊!这些石料都换成粮食,运回去再卖掉,一整年就可以待家里咯……” “……也不知道趁机再寻些其他营生做做。” 旭日凌空,周围的人群虽然不耐烦者居多,但面上表情却多是兴奋和愉悦。 这小吏听着他们有些在聊家常里短,有些在关心何时能换到粮食,有些则是在憧憬将来。一瞬间,极度憋闷、压抑、荒谬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本该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好天气啊……此时却只能嗅到远处直逼过来的恐惧气息。 这小吏望着眼前都在向往着美好的众多百姓,喃喃自语:“跑吧……跑吧……都跑吧……” “官爷大声些,在下没听清。” 这小吏有些机械麻木的看了眼前人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跑!” 接着这小吏就深吸一口气,疯狂的大吼起来。 “跑——跑!快跑啊——” “跑啊——” “快跑啊——” 杨星晨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止杨星晨,周围所有人都有些茫然的望着这位小吏。 “快跑啊——洪水决堤,再迟就要被冲走了!快跑啊——快跑——” 温天反应极快,拉着杨星晨,就开始招呼起商队众人来。一人带动,顿时众人都慌乱起来。于是整个启封县城,从北门开始,骚乱成席卷之势,一路往城南蔓延过去了。 同时,滔滔黄河水,用极为霸道的姿态,直往启封县城逼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故布疑云(1) 乾兴十八年四月,陈留郡启封县北部堤坝多处决口,启封县首当其冲…… 陈留郡下辖小黄、成安、宁陵、雍丘等共计十七县,尽数被淹。 第一波洪水侵袭过来后,不少没来得及跑的人,就那么被一浪头生生砸晕过去,接着就溺毙在了水里。 也有不少是躲在自家运送物资的车子后,以为它能帮忙挡住冲击,不料却在洪水的巨力之下,被它跟城墙硬生生的夹成了肉饼…… 温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此时她正站在几乎齐胸的黄河水中,茫然的打量着周围。 浮殍……一具接着一具从眼前漂过。 紫色的官服……是那个人……此时身子用着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漂了过来。 温天背部紧靠墙壁,伸手拉住了他。扫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后脑瘪下去一大块,眼睛往外爆出。 死了,就这么死了。 “杨星晨——” “杨小楞——” 回应她的却只有各种孩哭声、娘叫声、鸡鸣声、狗吠声。 温天费劲力气爬上房顶,视野开阔后,却只能看见一片汪洋,上面漂满了尸体,有鸡鸭,有牛羊。有各类衣物,有各类家具物什,也有断折的树木。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爬上了临近的屋顶,都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垮塌了一半的启封县城墙…… “温姑娘!哈哈——温姑娘!” 温天连忙扭头,就看见了横在水中的一块巨木正好被两旁房屋遮挡住,而这巨木上则趴着一个人,不是杨星晨还能是谁?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杨星晨放声大喊,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之前温天的反应最为及时,洪水来了,若是往城外跑绝无幸理,那么只能进城!是以拉着杨星晨,招呼他身后的那些伙计齐齐舍了车子往城里涌去。 然而那水流速度实在太快,也就在那小吏疯狂大喊快跑之后没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经可以看到高度堪比城墙的浪头了! 突然间,杨星晨听到了利刃出鞘之声,偏头看去,正好看见有人拿着一柄剑,站在房顶之上遥遥的指着自己:“快些放开这根巨木!” 杨星晨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开口询问:“就你们两人?下来一起用好了。” “再说最后一次,放开这根巨木,如敢拒绝,有如此枝!” 接着杨星晨眼睛就是一花,身旁不远处一根翘起的树杈就出现在了这名剑客的手上。 杨星晨很识时务的将眼前的巨木让给了对方,自己则是顺着巨木爬到了距离温天最近的那栋房子的房顶之上。 这滔滔水流湍急无比,温天和杨星晨二人从正午坐到傍晚,从傍晚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之时,这水势才平缓了一些。 却也只是平缓了一些…… 陈留郡中,启封县地势较高,东侧各县的地势较低,于是整个决了堤的洪水就一路向东而去,途经管城,只逼滕国济阴郡。 又过了半日,饥肠辘辘的温天才重新跳回了水中,此时的水,只有齐腰深了。 就着黄河水吃了点干粮,重新上了房顶,一坐就又是一夜,然而到第二天,水势再缓,水位却不再低下去了…… 越来越多幸运儿都知道,现在等同于黄河水临时改道,若是想等它彻底消散下去,怕是没个准头了。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 远在长安城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此时陈留郡里发生的事情。 风流才子,还有世家大户的公子哥们,依旧流连在平康坊或者是听山池之上,他们的日子是单调的,无非就是吃、睡、玩,得空了翻一翻书,或者谈上两笔生意。 他们对于长安城里的粮价,没有丝毫的概念…… 赵微和他们是在晚上相见的,选的地点就是永兴楼。 永兴楼里认得赵微的人不少,毕竟有许多人曾经拿过别人的银钱,要过来刻意刁难他一番。 此时依然是在探讨何为天理,何为人欲。时不时穿插一些工家、兵家、纵横家的治国言论。工家的最为吃香,因为时逢盛世,且有洪水之患。 自也有人隐匿在人群中,见到了赵微,三分玩味三分认真的嚷嚷着,询问赵微是何看法,赵微笑着回复好学问、好厉害、在下不懂,就给搪塞了过去。 一旁自然就有刺耳的声音传来。 “长安第一才子如此敷衍,莫非是瞧不起我等?” “呵……确实是瞧不起尔等。” 在众人一片哗然中,赵微摇了摇头,外面的粮价已经到了二十五文每斗,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跟风或者限售,而你们却只知道在此点上一壶茶,坐而论道。 “少爷你怎么生气了?” 赵微看了看一脸纳闷的石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是啊……粮食涨价与自己有何相干?他们不理民生又与自己有何相干了? 自己就只是帮幼悟做点事情而已。 人字乙号房,苏韬等人到的较早,见了赵微,纷纷打起招呼来,刘毅在一旁给石头拉了把椅子。 赵微见状笑道:“据我所知,刘公子家中并不富裕,来此作甚?” 刘毅没搭理赵微,笑着跟石头道:“你家少爷真不地道!” 苏韬等人不是那些喜欢吊书袋的酸儒,也没一人一桌案的讲究,大家团坐在一张大桌上,围成一圈。 入座的人赵微都见过,除了刘毅,都是些不得志的富家子。 “在下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 赵微开门见山,将近日来长安城中粮价的异常告诉给了在座的诸位。 “……这件事情,背后必然是有推手存在的,我的判断是长安陈家……” 姜算在一旁猛地一愣,他和陈现是好友,却没听他提起过此事。有关京城粮价的一些动向,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家中长辈却是不大在乎的 这陈家再富庶,以一己之力抬升粮价,谈何容易。 “……其实要诸位做的事情很简单,将你们的定价和定量之权,交由我便好……” 赵微在一旁絮絮叨叨的阐述了许多,然而众人记在脑子里的,其实也就上面那一句话。 且不说尽收满城粮食以及黄河中下游决堤的事情,就这句话就已经太过异想天开了。 不由得那些富家子都面面相觑起来。 这样做生意……我也会啊…… 只是没人听我的而已。 第一百五十章 故布疑云(2) 赵微这番在永兴楼的表现,在众人的心中大大丢了分,只是平日里能够结交这样一个愿意同自己交往的读书人……终究还是自己高攀了的。 苏韬和钱希这两个憨货,自然在席上劝了数次,但是二人嘴巴本就笨拙,并没有什么结果。 看着他兴致高昂的模样,众人不由得都在想,到时候真出了事情,总得相帮一二,不让他这一跟头跌得太惨也就是了。 赵微将有关粮价波动,趁机大捞一笔的想法抛出来后,气氛变得凝滞了不少。 毕竟这里几乎都是商户之子,耳濡目染之下,对行商一道再不擅长,也知道赵微说得这些纯属无稽之谈。 苏韬稍微活泛些,将话头岔到了近日里京城发生的其他事情上来。 无非也就是些市井里头的花边新闻,有关赵海的就有不少,只是说了两句后,被刘毅使眼色给岔了开去。 忽有一人压低了嗓音说道:“近日,有关太子殿下的传闻……” 涉及到宫闱秘闻的时候,几个人远不如刚才的声音大,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据说太子并非当今圣上之子!” 赵微正在和石头拿着桌上的东西大快朵颐,此时不由得也竖起了耳朵来。 赵祯后宫有两个极为宠爱的妃子,一个姓刘,一个姓李。 刘姓的那位妃子正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而当时的刘贵妃和李贵妃二人,恰好同时有孕!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只要能够生下一个皇子来,便可以母凭子贵了! 忽地有一人插话:“这些日子长安城在疯传这件事时,正好在一旁听见家父与人说起过,那都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接着这人就是一番娓娓道来,说当时李贵妃生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死掉的狸猫,官家认为此事不详,便将她给打入了冷宫之中。 在座诸位都是年轻人,十五六年前都还是穿开裆裤四处跑的小孩子,哪里听过这些,都有些惊疑不定。 “竟有此事?李贵妃莫非是妖物所化?” 众人有些面面相觑,神鬼志怪从来都是话本小说,何时亲眼见过了? 之前小声说话的人突然就击了一掌:“原来如此!”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众人纷纷催促他快些讲来。 原来李贵妃剩下的皇子,竟然是被那刘贵妃偷偷掉了包! 皇妃有了身孕,一直未曾有过皇子的赵祯,自然就格外看重此事,刘、李二位贵妃身边都安排有侍卫、医官、宫女、太监。 然而李贵妃身边的太监,实际是刘贵妃的人,生产之后便寻了个机会,将孩子给掉了包。但是毕竟是皇子,这太监心中惧怕,并没有听刘贵妃所言,而是悄悄的将这个孩子给送出了皇宫! 辗转之下,将孩子交由了目前正在西南之地的蜀王抚养长大! “蜀王第几子?” “第二子!过来参加了今科春闱,落榜后一直滞留在京城!”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他编瞎话也不过过脑子,王爷的孩子,怎么可能中榜? “不错,那么……试想一下,既然明知不能中榜,为何要来参加科举?” 众人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不智的行为,必然另有所图,再配合这次流言……始作俑者呼之欲出了! 钱希看着他们惊得有些合不拢嘴巴的模样,有些不屑:“平日里各个都精明得很,此时怎地犯了蠢?他人在此处,却又散布这流言,岂非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若是流言非虚,刘皇后岂能饶他!” 话音一落,顿时又是一番惊疑和交头接耳。 刘毅的心思细密一些,忽道:“那……为何说太子并非官家亲生?” 听到刘毅问起此事,众人也想起了之前这人所言,没再理钱希的质疑,纷纷安静下来。 这人再次将嗓音压得极低,众人都凑过头去。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据说当时刘皇后之所以用狸猫偷换了太子,便是因为自家的儿子不小心流掉了!但是其争宠之心太甚,居然继续佯做已有身孕,实际则在民间找了十余个孕妇养了起来……” 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了! 这人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大家的理解,必然是从中挑选生下男孩的产妇,将孩子抱走…… 至于生父生母,怎可能会让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这十余个孕妇可能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刘皇后居然是如此歹毒狠辣之人? “这种捕风捉影之事可不敢乱说。” “可是挡不住悠悠众口啊!据说当时十余名产妇中,有人幸免于难……这几日,尔等在长安城中,那些压低嗓音交头接耳的,多半说得便是此事了!” 赵微听到此处后,不由得摇了摇头,之前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就是想着没准能从中寻到些许机会。这太子若是能被废掉,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大有好处。 但是流言这东西,越似是而非,别人才越容易相信,眼前这份流言,细节太真实了。 太监的姓氏,他如何想的,具体如何做的,如何佯做怀孕,如何运走初生的婴孩,又是如何杀掉的那些孕妇…… 这样的话,必然就是假的了。 只是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确实值得玩味。 目前在京城的蜀王第二子? 赵微不相信,若他是主谋,此举太蠢。这么大的事情弄不好就是身首异处,如此行事……太儿戏了,白瞎了一个这么好用的流言。 除非他也被利用了。 是谁呢…… 赵微沉思了片刻,讯息匮乏,想不出所以然来,天知道是不是那个神经病又得罪了什么人?若是这个人能得手,自己反而省事了。 “咫尺怎么看待此事?” 赵微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笑道:“听听,笑笑,也就罢了,咱们跟着瞎操什么心,还是聊些其他能聊的事情吧!比如谁谁家公子又跟谁谁家小姐好上了之类。” 除了赵海,花边新闻最多的,也就是陈现了。 “承筹!你和陈见之关系最好,你给说说,最近他是不是居然连人家丫鬟都勾搭上了。” 姜算听到有人喊他,颇有些尴尬,悄摸摸的扫了赵微那个方向一眼,连忙拒绝:“莫要胡说,我与他也许久未见了,他什么人不勾搭,怕是去趟终南山,都能勾搭个女道士来。” 刘毅一眼看出来姜算此时有些心虚,联想到今日赵微在此间说的那些有关陈家的话,还有之前器具牙行里这牲口背后里下得绊子,心中鄙夷。 “那钱庄的生意,不是你朋友的么,你能从里面支取银钱出来购粮?” 刘毅思忖了片刻,想要提醒赵微一二。 赵微见刘毅主动将话题回转过来,笑眯眯的回应:“在下目前在那里也算是个管事,承蒙东家信任,里面的银钱是可以调用的。总之,诸位回家之后,好生疏通一番,跟着我的步子走,定让各位扬眉吐气!” 本应有的喝彩声并没有出现,而是过得片刻后,附和之声才响了起来。 刘毅见赵微居然没反应过来,继续道:“不怕储户蜂拥而至前去取钱吗?” “竟有此事?!” 人字乙号房的众人有些茫然的望着突然站起身然后消失掉的赵微,面面相觑起来。 终究是个书生啊…… 回了府后的赵微,一个人坐在自己屋前的门槛上,抬头仰望着如勾的弯月。 单纯的环境待得太久了,许久没有耍过这类小手段了,居然自己心中有了些许愧疚。 “少爷,水好了,要石头帮忙吗?” 赵微在石头的帮助下,一边拖着外衣一边吩咐着:“你去睡吧,这水我自己会收拾,正好少爷也需要想些事情。” “是欺瞒苏公子他们的事情吗?” 赵微身子僵了僵:“你看出来了?” “少爷平日里哪会是那样的人了,那么拿捏姿态,必然是做给别人看的了。” “嗯……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 “石头知道。” 许久的沉默。 “少爷,水要凉了。” “你去吧!” “还是石头陪着少爷说说话吧!” “我可要脱衣服了。” 石头闻言楞了一下,伸过手来就打算帮着一起脱,赵微连忙将衣服拢住:“我可要脱衣服了,你不避一避吗?” “石头迟早是少爷的人啊……” 赵微叹了口气,没再回话,也不扭捏,而是直接将衣裤都脱了下来,挂在了一旁屏风上。石头见状连忙转身,小小面庞上悄然浮起一丝红晕,少爷……这也太干脆了…… 水温正合适,泡在里面,很能祛乏。 石头一个人呆愣在浴桶外了片刻后,回过神来,靠近将赵微简单盘起的头发打散,帮忙清洗起来。 “少爷是打算利用他们做些什么呢?” “这些人里,真心愿意帮到我的,应是只有苏文韬,刘正弘和钱有为。是以他们不会介意我刚才说的话有多么傻气。然而其他人……” 赵微顿了顿,在思忖此时自己说这话,到底是真心如此想法,还是只是寻个借口理由以图自我安慰。 “其他人,终究是接触太少了,不过不管如何,愿意帮我的,自会按照我刚才说的那些去做。不愿意相帮的……便会把我那些言语姿态散布出去,我在明面上,太危险了……” “石头明白。” 弯月如勾,虫鸣声声,赵微屋中的热气氤氲升腾,透过灯光,石头有些看不清自家少爷的脸。 “少爷。” “嗯?” “少爷这样,石头是喜欢的。” “为何如此说?” “以前的少爷,总像是一个局外人,唔……就是,像是一个过来凑热闹的看客,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好像与你没有多大关系。石头其实也不懂啦,就是有这种感觉……” 赵微一怔,浴桶中的水声哗哗作响起来。 “总之现在……不一样了,以往少爷只会看,不会主动说些什么,现在会主动跟石头说话,跟晴儿小姐说话,还有宋家姐姐、幼悟姐姐,还有苏公子、李公子他们。” 石头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掰着手指头数着,赵微的思绪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以往的自己是个过客,在欣赏着其他人,而石头,自始至终都在瞧着自己。 原来,自己已经默默的融入进来了吗…… 是赵幼悟的关系吗…… 夜色如水,繁星璀璨,和后世,确实是不大一样呢…… ********************* 有关这一夜赵微在永兴楼上的言行举止,很快就在京城的商圈中传了开来。 这没有出乎赵微的预料,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道理总归是一样的。 你只要将你想针对某人的话,堂而皇之的说出口,那么这句话一定会传到那个人耳朵里。 这是社会法则。 你只要有一天处在这个人情社会里,你就很难免俗。 赵微的这番话,是辗转了多次以后,才从通过陈平身边的那个管事陈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时距离赵微说出这句话,已经过了约莫有三五日的时间了。 “老爷,这些日子在收粮时,总察觉有人在和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莫非就是这赵微?” 陈平在一旁没说话,从桌前的汤碗里夹起了好大一块肉丸放进了碗中:“坐下一起尝尝?醉仙阁里的酒菜确实精美。” 陈丰笑着拱了拱手,半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陈平见他不吃,也不再劝,自顾自咬了一口,汁水在唇齿间飞溅。 “总归不可能尽收长安全部储粮,更何况,殿下支援而来的那笔银钱此时还在路上。长安钱家、姜家也都不是易与之辈,兴许是他们嗅到了些许苗头也说不定。” “据在下打探,钱、姜两家目前只是价格略涨,主要还是在限制每日的出货量,暗地里收粮,价格恐怕与他们家售价相当,此举……未免画蛇添足,意义不大啊。” 陈平闻言斜了一眼陈丰,没做理会。 陈丰有些尴尬,讪笑着请求陈平指点。 陈平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缓缓咽下:“目前京城里,可还收的到粮?” “很难,不少散户、小户也都紧紧攥着手中粮食,不肯售卖,想来是想跟着您的步子来走。” “这就是了,人都有逐利之心,京城消息通达,蠢人毕竟少数,既然京城收不到,他们会去哪里?” 陈丰猛的一击掌,赞叹道:“老爷奇谋妙计,早早就去了京郊的村落,此时他们再去,收到的也只可能是高价粮了!” “甚至无粮可收!” 陈平非常志得意满的掸了掸衣袖,继续开口:“京城及其周边,谁下手的早,便是谁的,除了这些地方,哪里还会有粮?这些人慢了一步,要么收不到,要么粮价高!这时候他们可有那个魄力高价收粮?!我,陈家,平价收的粮食,即便事情未成,价格降回去,总也亏不到哪里去!他们……呵呵,可敢?!” 陈丰闻言,恍然大悟。 陈平其实话还没有说完,但言至此处,已然够了。 待到那笔银钱运来,陈家高价收,一些胆小些的,必然会出粮,届时满城粮食皆屯于己处,想卖多少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哈哈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流亡(1) “听说前几日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犯书生气了?却是不多见。” 现在这喂钱庄找来六个账房后,各自都会负责上一摊事情,同时也逐渐有储户过来支取银钱了,是以这六人分作两半,三人负责存,另三人负责取。 不忙的时候就摘出来一两个轮换,摘出来的那几个人就会做些账目统计、收录等等事情。 晋阳、石头,算是闲下来了。 此时的晋阳立在大堂待客用的桌案旁,抱着双臂看着铺子里的情况,同时嘴巴上埋汰赵微两句。 “身为书生,总该犯些书生气,不然会吓到对手。” “嗤——” 晋阳用满是蕴含笑意的不屑神色,飞了赵微一个白眼。 这几日以来,他们几人清闲下来后,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或者做些别的事情,比如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 晋阳是比较害怕储户蜂拥而至的,赵微则是对这种事情不甚在意,执意只留二成,其余全部拿出去购粮。 当然了,二人的争执,没什么结果,毕竟晋阳才是东家。 “取个银钱!队伍排得恁也长了!莫非是尔等有意拖延,实则早已将我等银钱挪用他途了!” 后世这类事情着实少有,毕竟没有二百五敢到银行门口叫嚣,为什么我排队拿号要等这么久。 然而现在……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正是电视剧上那种刻意来找茬的一类人。 只见此人满脸的横肉,目露凶光,但是举止规规矩矩的,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眼睛还时不时的往王凯那个方向瞟上一瞟。 王凯微微睁开半闭的眼睛,冷笑一声,再一次闭上了。 不过排在他前方或者后方的人,都有些惧怕,刻意与他拉开的一段距离,使他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一旁的小伙计凑上前去,躬着身子赔着笑脸,让他稍安勿躁,还奉上了一些点心瓜果。 于是场面就有些滑稽了,一个人用最凶狠的表情跟语气,说着不怀好意的话,但是肢体上格外的守规矩。 赵微摇了摇头:“有王叔在此,何惧挤兑。” “若是他们未曾捣乱,他也不会出手啊,届时钱庄无钱让他们取可如何是好?” “……排队加放缓办理速度即可,至于大金额的支取问题……之前早就告知储户了,过百贯需要提前预约,然而目前最大的一笔也才二十贯,不少富户自己有钱庄,是以大金额的事情目前遇不到。” 晋阳没说话,在消化赵微所说的这些,然后一旁石头却凑了过来。 “怎么了?” “刚才那人没取银钱,而是轮到他后,他说不取了,现下他跑到外面,正在跟人诉苦,显然是有人在使坏。” 赵微点了点头,目前这个情况,看戏便好,暗处之人不是其他钱庄,便是陈家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闯了进来,口口声声喊着喂钱庄挪用自己的血汗钱,如今居然不给取出来! 然后这一伙人中,就有人在一旁装作关心的模样询问具体出了何事。 这一唱一和的双簧演起来,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排队这种事情枯燥乏味至极,边上那些储户一个个的都开始在一旁瞧起热闹来。 赵微也是一边嗑着葵花籽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晋阳则是有些着急,颇有几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意味。 待不经意间撇头,看见赵微好似没事儿人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嘶——” “好看吗!” 赵微一愣,看了看晋阳黑不溜秋的面庞,上面还堆着些磕磕巴巴的凸起,往下扫去,胸脯一贫如洗。 正式一些想要走到一起去的男女关系,自己还未曾有过,以往的自己是不用顾虑对方在想些什么的…… 此时…… 莫非在考验我? “嗯!好看!” 说罢不由得又低下去瞟了一眼她的胸脯。 此时的晋阳已然气炸了肺,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就看这样盯着自己的胸看! 什么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束住了而已!! 当时情有可原,现在…… 晋阳不再废话,拉过一张椅子坐到赵微身旁。 赵微以为刚才自己的回答是满分,剥开一个葵花籽就递到了晋阳跟前:“尝尝,味道不……哎哟!” 赵微的声音很大,连中间正在演小品的几个人都暂停望了过来。 晋阳顿时又尴尬又恼恨,连忙端坐,表情严肃,手则是在桌案下缓缓的探向赵微腰间,继续用手指夹着赵微的软肉,轻轻旋转起来。 赵微倒吸一口冷气,趁着众人把视线从自己身上手走,才低声喝道:“疼!你做甚!” “哼!到底好看吗!” “不……不好看……” 赵微只好实话实说。 晋阳察觉到了赵微话语中的其他意味,眼睛一瞪,重新捏起一块软肉。 “你觉得好看,就是好看,难看,就是难看,我都不介意。” 晋阳有些羞急,这里这么多人,你在说什么疯话?王公公还在一旁看着呢! “我说眼前这几个人演的戏!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微恍然大悟,摊了摊手,你这女人,自己话不说清楚,连累我受罪。 赵微冲一旁一个小伙计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后,这个小伙计就走到了那几个正在演戏的人跟前道:“既然这几位客官家中有些难处,不妨随在下来,先行办理。” 然后就领着这几人插到了队伍前方。 这下被插队的人自然就不乐意了,顿时就吵吵嚷嚷起来。 “在下家中也急着用钱,凭什么让他们排在我们前面?!” “是极!谁不是一路排过来的,凭什么他们可以提前?” 一时间吵吵嚷嚷,比刚才更加热闹。 那个小伙计眼神中有些许慌乱,朝赵微望了一眼后,见他微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于是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缓缓开口。 “这几位客官,您看大家都不容易,实在不方便插队,你看这样成不成,在下明早帮你们排着,免得等得太久,可好?” 晋阳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偏过头看了看赵微,想夸两句,却张不开口。 赵微摆了摆手:“行了,我懂,无须多言。” “你怎知……” “你是问……”赵微用手指指了指那个小伙计,然后又用手指了指晋阳。 晋阳登时气结,觉得怎么现在他越来越讨嫌了? “我说他!” “哦……他侵害了别人利益,自然会被别人阻止,很通俗易懂的道理呀。” 晋阳闻言却是一怔,是啊,多么通俗易懂的道理,难怪他才能如此坦然淡定的坐在此处看戏。 晋阳想起了父皇有时在处理政务时的抱怨。汉国这么大,且延绵两百余年,即便歌舞升平,也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那时……想要变更些制度的时候,总是会遇到极大的阻力,父皇虽未明言什么,但此时晋阳有了些许明悟,其实就是触碰到了多数人的利益。 今年父皇那一纸推恩令,实在绝妙,因为……他是赐予别人利益…… 利……他在这方面,竟也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有关动用多少钱财购粮一事,晋阳终于做了退让,赵微有了银钱,也就有了更广阔的操作空间。 目前粮价已经是以往的两倍有余,价格是虚高的,但为了能赢下,也只有强行收粮。 晋阳看着赵微在一旁写写画画的,好奇的凑过头来,却是怎么也看不懂。 其实赵微自己也只是了解个大概,在回忆着后世时,下属们做的那些规划分析报告,尝试着自己画一条曲线出来。 缺乏了太多的细节信息和数据,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似是而非的,不过有一点却是必然的,收益最大时,一定是粮价处于中间段的时候,只要在那个价格以下收粮,就能保证不亏。 考虑能让百姓吃得起,可能价格还要压低一些,目前二十五文一斗,远远没到价格极限。 “这是什么?” “啊,一张曲线图。” 看着晋阳一脸茫然的样子,赵微笑着解释了一番,结果解释完后,茫然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表情了。 市场的价格都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 以往陈家并无那等财力尽收全城粮食,是以粮价的上涨通常带着一些跟风而动的意味。而赵微的出手,则是给这块已经有些倾斜的天平压上了一块不轻的砝码…… 夕阳西斜,残红渐碎,满满的落寞萧索之意……忽然,原本红彤彤的云彩突然转灰转黑,一阵饱寒湿气的微风袭了过来。 长安城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中年员外看着此时的天色,放声大笑…… ******************** 温天、杨星晨二人脱离启封县那片广阔水泽,花了近一天的时间。 中间也遇到了几位伙计,相互扶持下,终于踏上了实实在在的陆地。 这是启封县西侧的一处山坡,坡上有一株孤零零的小树,树的下半截和上半截呈现不同的颜色,显然也是被水泡过了许久的模样。 此时所有人都是浑身湿漉漉的,皮肤也都被泡得褶皱发白。 得脱险境,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放声大笑。 温天也不例外。 陆陆续续的,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上了岸,但与此同时,也就有了分歧。 是继续西进,还是东归。 杨星晨的根是在滕国的,这一次来,等同于是血本无归了,若是想不赔得那么惨,只有等大水退去,将遗落在启封县的石料再收拢收拢再带回去,然而……又要等到何时呢? 从遭遇水灾到现在,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了,但是这三天里,却没有看到任何朝廷的人过来施以援手,活下来的百姓都是靠自救。 这二人只道是汉国腐败如斯,居然置百姓于死地而不顾,一人一句,骂得格外畅快。 边上却有其他灾民在一旁驳斥:“两个黄口小儿胡言乱语,若非朝廷上至钦差下至小吏,全去护堤,怎至于全军覆没!他们怕是第一个死的!尔等好没良心!” 接着就是各种类似的声音响了起来,言语间全是回护之意。 汉国朝廷得民心,可见一斑。 那些大老爷们,日日夜夜风尘仆仆,为的不正是自己这些寻常百姓吗? 杨星晨等人并非汉人,对朝廷居然会将百姓的生死置于第一位感到意外,都有些面面相觑。 温天在一旁忽然道:“既然朝廷那么好,那你们现在就去京城寻求庇护啊!” 这提议似乎是给众人提了好大的一个醒。 此去长安,要经过无数郡县,然而能够祈活的,只有天子脚下,只有那个爱民如子的官家! 温天见这些百姓陆陆续续都准备往长安启行,心中窃喜,然而招呼杨星晨同行时,他却拒绝了。 “此去长安,远离故土,生死难料,家中父母必然挂念……” “喝水吗?” 杨星晨接过水壶,嫌弃的看了眼壶口:“没有口水吧!” 温天瞪眼。 杨星晨咕嘟喝了一大口:“……我会等水退去后,自行东归。温姑娘,就此别……” 杨星晨话未说完,就觉得嘴巴有些麻木,紧接着就有点感受不到整张脸了。 然后杨星晨就看见了笑嘻嘻瞧着自己的温天。 “哎呀呀……不小心忘记了,泡水里时间久了,把我的小药丸晕开了,不小心抹到壶口上去了,对不住啦!一个时辰也就好了。” 看着自家少爷中招,那几个伙计面面相觑,都有些惧怕的远离了温天两步。 “又不是毒药,几个大男人,怕些什么。更何况,此去长安那么远,小女子一个人害怕……” 说着话,温天小嘴巴就噘了起来,同时肩膀往前一耸,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然而此时,那几个和温天聊的颇好的伙计,也不信她了。 到底谁怕谁啊…… 陈留郡十七郡县,受灾百姓十余万,死伤最惨重的,便是启封县。不是被第一波水势当头拍死,就是被水流冲走下落不知。 其余一十六县也有不同程度的伤亡,却比启封县好太多了。 这里的百姓想法也就有了些不同。 这些人中,有的被水淹得浅的,也就留在了这里,床褥铺盖都还是好的,并未被打湿,只是家中存粮被水泡了而已,铺在房顶上,晒晒干便好,还有活命的法子,没有必要离开。 其他各县的县衙门也都给出了相应的处理方法。 处事老辣些的,允许百姓用被水浸泡的面,去县衙换被水浸泡过的米。 而处事比较想当然的,则是干脆开仓放粮。 这些时候,那些世家大户受灾比寻常百姓还要惨些,被水浸泡过的米面价格都压得极低,只想着尽快出手,避免承受更为惨烈的损失…… 而有些粮食保护的好的富户商家,则趁机抬高粮价,以图发上一笔横财。 自然也有些泼皮,想要趁着官府无暇他顾,行凶抢劫。 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而启封县的诸人,成为了流亡京师的……第一波百姓…… 正在目力所不能及的天边,蕴含水汽的黑云……正在一点点的……聚集起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流亡(2) 乾兴十八年,四月。 在启封县西侧的广袤大地上,旭日当空,清风徐来。风卷着地上的沙土在空中打着旋向远处翻滚而去,很快这些风沙就打到了人们的脸上…… 这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零散人群,三三两两的,相互扶持着,时不时抬头,用手遮挡着刺目的阳光,望着西方,那希望所在的方向。 这天气不冷不热,气候不湿不燥,还能听着鸟儿在一旁树枝上鸣啭,还能隐隐嗅到一旁有花朵盛开。 温天很兴奋。 “好多人啊,好有意思哦,这就是踏青吗?人家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往一个地方去哎!” “哎!你们说,咱们此去长安,得走多远?” “说话呀!” “……哼!”杨星晨狠狠瞪了温天一眼,“我若理你,我就是狗!” 温天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若再理你,我就是狗!狗!” “嘻嘻嘻,你这不是理我了?小狗儿!” 杨星晨顿时白眼一翻,偏过头去,不再理她,任凭她在一旁使劲叽叽喳喳,也做不理。 枝头上刚刚鸣啭的鸟儿俯瞰这片大地,被温天那嘻嘻哈哈的声音吸引了视线,紧接着就偏了两下小脑袋,望了望那些沉闷得仿佛死掉的其他人…… 这些人都默默的朝前走着,看着旭日当头,又看着它缓缓西沉下去。 一天都没有吃到东西了,很饿。 温天不饿,她在管城买了些干粮,都在随身的背囊里,只是浸了水,有些黏黏糊糊的,不少都粘在了背囊内衬上,看起来格外恶心。 分给其他几人后,都惹来了一旁其他人艳羡的目光。 很快就有人跑过来拿着几个铜板想要从温天这里买上一块饼,一旁一个男人见了则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姑娘!我用十文钱换你手上的饼!” 说着话,就解开身上的布袋子,将铜板倒了出来。 身后他婆娘的声音则穿了过来:“你这憨货莫不是疯了!十文钱能换十块饼了!前面就是圃田县!”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甚!”这男人回头呵斥完后,转过脸面对温天时,再次展露笑容,显得十分谄媚,“姑娘你看十文钱可够?” 温天有些厌恶这样的嘴脸,便当着此人的面,用一文钱将饼卖给了他,得他好一阵千恩万谢,菩萨、道君的叫个不停。 杨星晨看了颇为赞赏,小姑娘虽然可恶,但还有几分道义在心中。 夜晚月如钩,星河璀璨绚烂。 温天睡不着,因为刚才她发现有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过来想要夺她的背囊,喝止了一次后,仅仅是打个盹的工夫,就有另外一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 再然后,她就困意全无了。 不仅温天如此,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潮中,也有一主一仆二人有些狼狈的靠在一棵大树上。 原本雪白素净的一身衣衫上,沾满了黄褐色的尘土,连带着水渍,这里坨上一片,那里坨上一片。 而他的身旁,则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剑客,双手抱胸,将剑夹在怀中,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孤饿了!” “你听见没有!孤!饿了!” 这个剑客默默睁开眼睛,在幽暗的夜色中,那双眸子仿佛琉璃瓦片,从中迸射出精光来,接着,又缓缓闭上了。 “你!你!” “你不讲江湖道义!” “孤可是花了银子请得你!孤花了银子的!” “那你就得听从孤的吩咐!孤饿了!听见没有!孤饿了!去给孤寻些吃的来!” “仇雨节!” 这个名叫仇雨节的剑客忽然站起了身子,顿时吓了赵曦一跳,身子也猛然站起,往一旁退了两步,语调也不住的颤抖起来:“孤……孤是真的饿了……” “仇……仇大侠的恩德孤自然记得,孤他日荣登大宝,承诺自会兑现,但是……但是孤得活下去啊!马上就到莆田县了!到了莆田县,自会有人马有车架送孤回长安,那时自然不用劳烦仇大侠做这些琐碎事情了,是也不是?” “你说话啊,是也不是?” 赵曦看着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仇雨节,嘴唇嗫喏,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组织不起来语言了。而仇雨节也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凛冽干涩,如兵刃摩擦。 “你确定要我现在去给你寻吃的?” “这……这是自然。” 仇雨节眼神戏谑,嘴角微抬,往前轻踏两步,顿时人就跃出去了好远一截,随后声音才顺风飘来:“等下莫要后悔便好……” 看着仇雨节走远,赵曦松了口气,接着才有些怨毒的朝他消失的地方望去。 后悔?孤从来不后悔! 赵曦恨恨得又望了两眼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才再次重重坐了下来。 饥饿、疲累,一瞬间全部都涌上了心头。 同时,还有愤恨。 赵曦自小养尊处优,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了? 这一次父皇安排自己过来,自己岂能不知其心意?然而自己还能做什么了?事情都被那些人做完了啊…… 寻常百姓是会认为修坝筑堤护一方百姓都是自己的功绩,然而但凡读过书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将所有官员差役,全都赶到河堤上去,是自己最为得意的事情了…… 然而…… 然而…… 赵曦思绪飘飞,想起了当时官员胥吏的恭维,想起了自己伺机将银钱运走的奇谋妙计,想起了……大水冲破衙门和窗户朝自己扑来的样子…… 忽然间,脑袋上有风声响起,赵曦猛地一低头,沉闷的碰撞声响起后,就看见一根粗壮的树枝砸在了身前的地面上,溅起的土屑砸在脸上,生疼。 紧接着赵曦就感觉到有拳脚砸在了自己的身上,很快赵曦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脑袋也磕碰在了地上。 赵曦连忙用手护头,高声叫嚷:“仇雨节!救我!仇……” 赵曦只觉得有一脚狠狠的踹在了自己背上,登时就感到了喉头有一股腥甜气息。 “肏你娘的!叫你抢我们东西!” 伴随着殴打,还有各种夹杂在一起的咒骂声,赵曦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拽着脚腕在地上拖行,过得片刻,连星光都看不见了。 而赵曦,也终于缓了一口气过来。 “你们都得死——” “你们都得死!” “啐!” “孤可是太子!” “啐!老子还是太上老君呢!” 拳脚又是疾风暴雨般的落下。 树林中的潮气比外面大许多,地面上还有不少前些日子前树叶上积蓄的雨水滴落下来,形成了多处小小的水洼。 赵曦被一脚踹得头埋进了水洼之中,呛到了数口,满是污浊腥臭的泥土气息顿时涌入口鼻。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顿时从嘴里和鼻孔里喷出了些许泥浆。 “莫要……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尔等要甚,孤都给你,都给你……” 为首那人突然用手抓住了赵曦的头发,使得他的身子用一种奇怪的角度仰了起来。 “哈哈哈——老子!什么都不要!那块破木头,留着给你自己送葬去吧!” 说完,轻轻的松开了赵曦的头发,而赵曦的反应,已经开始迟钝起来了,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觉得周围有很多莫名的东西在旋转。 他说的……是什么破木头啊…… 然而也就在这时,树林中的枝叶震颤起来哗哗作响,月光也透过缝隙挥洒了下来。紧接着一道晃眼的白芒犹如蛟龙出海,电光火石般的顷刻之间,就听见了接连响起的倒地声…… 而赵曦,也已经奄奄一息了…… 朦朦胧胧间,赵曦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而自己仿佛又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想要去寻父亲玩耍,父亲却总是忙这忙那,想要去寻母亲,母亲却总是刻意疏远,甚至嫌弃…… 只有刘伴伴,还有……姐姐…… 刘伴伴呢……他死到哪里去了…… 赵曦忽然间,看见了那个胖墩墩,有些滑稽可笑的刘唤,看着他依旧冲自己点头哈腰,却是满眼的宠溺。 就好像……是父亲那般…… 赵曦想唤他过来踹上两脚,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发不出声音来。 顿时赵曦就急了,口中咿咿呀呀,却也只能是咿咿呀呀。 你……你别走啊……孤,很想念你…… 仇雨节用自己的内息帮助赵曦调养了许久后,才背着他在流民中寻找郎中的,冷峻的面庞上没有多少慌张的神色,但是从他额头和鬓角的汗珠也能看得出来,他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温天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哪里会打算管这些闲事。 不过看见杨星晨居然见到这人就往一旁躲…… “你认得?” “不!不认得!” 温天用手指缠着头发转了两个小圈嘻嘻一笑,放声高喊,清脆如铃的女声,在这微微泛着鱼肚白的清晨传出去了好远好远。 “我会我会!医术可厉害了!” “哎哟!你作甚!” “你猜呀!” 仇雨节提气纵身一跃,即便身上负着一人,依然轻飘飘的就站到了温天的面前。 眼前这人,伤势很重,都是些五脏六腑受到击打后形成的内伤,需要针灸打理经络,然后辅以药材调养才行。 仇雨节直接将赵曦放到了地上平躺着,温天则是掏出布囊中的细长银针在他胸腹中各个要穴施为起来。 然而赵曦的手足却四下挥舞起来,仇雨节登时站起身子,抽出利剑驾在了温天脖子上。 温天白眼一翻,银针一收:“本姑娘现在没心情救人了,您二位自便吧!” 而这个时候……赵曦却突然哭喊了起来,眼泪瞬间就挂满了脸庞,一滴滴的坠到了一旁的泥土地上。 仇雨节登时知道自己误会了,冷峻的表情上也显现出一丝尴尬来,收剑入鞘,很是僵硬的抱拳行了一礼,将昨夜买好的干粮轻轻的放在了温天身旁。 温天白了一眼仇雨节,呵斥道:“起开!挡着我了!” 顿时杨星晨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下来,心中有些后怕的看了看温天,又看了看那个剑客,腿肚子有些发软。 抱着剑的男人……嗖得一下飞过来,嗖得一下又飞回去,那截树杈就到了他的手上…… 要是当时他盯着的,是自己的脑袋…… 书中有云,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温天的诊治在继续,同时很多百姓也开始陆续向西出发了,听人说,应该半日的工夫,就可以到那莆田县了。 去城中采购补给一番才,才好继续上路。 “杨小愣,你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就是挨顿揍,怎么还哭了?” 温天在一旁诊治,嘴里则是刻意的跟杨星晨说着话。 杨星晨哪里理她,自顾自的躲远。 在此处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温天负责救治,仇雨节则再跑了一趟莆田县城,买了些温天要求的药材回来。 如此快得脚程不由得让温天有些侧目,这都快赶上三姐了吧。 回来的同时,身上还抗了一副简易的担架,将赵曦搬上去后,没多一会儿,他也就悠悠醒转了过来。 “孤这是……” “我可不是你姑,不过还挺好听,再喊一声我听听。” 赵曦的反应还有些迟钝,过了半晌才微微偏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就看见了一个颇为俏皮的小姑娘,双目灵动,满面狡黠之色。 “姑娘是……” “是你姑姑呀,再喊一声让姑姑听听。” 赵曦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微微抿着双唇,嘴角悄悄的翘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不由得有些发怔。 “你说……什么?” 温天摆了摆手,放缓了步子,腻到了杨星晨跟前:“他好没劲,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你那位心上人好看?” “我可以保证我说实话,你能否保证你不下毒?” 温天白了杨星晨一眼,真是名副其实杨小愣,你那心上人也是个缺心眼儿,她该不会是你绑回去的吧? 一路上,温天所在的地方一直叽叽喳喳的,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传出去,引得不少人侧目。这样的古怪队伍着实不像是逃难了。 然而……待到他们真的走到莆田县县城的时候,原本轻松的气氛终于不复存在了…… 因为原本不执行宵禁的汉国,此时县城城门紧闭,黑压压的人群紧挨着坐在城下,不停的在哀求城门将发发善心…… 风吹草折,呼啸着经过了这荒郊野岭,仿佛声声哀嚎,呜咽着就离开了此处,很快……就又是一声呜咽由小至大,紧接着由近至远…… 天地孤寂,原本那一丝萦绕在百姓心头的希望,就这么被打碎掉了。 没有吃的啊……我们只是想买些干粮好上路啊…… 我们……想去的…… 是京城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晚上8点还有,求订阅) 陈留郡中,除了启封县受灾最为严重以外,其南侧九十里远的咸平县也承受着水患之扰。 洪水经过了长途跋涉,四散、分流以后,到咸平县已经没有那么深了。 第一波的水流冲击力依然强劲,但是撞在咸平县的城墙上后,只是变成了碎裂的水花,点点散落,并未像启封县那般,城墙也被冲出了一个缺口来…… 咸平县令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书生,名唤成桓,平日里实心任事,颇有几分才干。天降横祸之下,指挥调度有放,或是组织胥吏,或者号召富户、百姓同心协力。 相互间用家中所存的柴火,或者干脆拆下门板来做成粗陋的木筏,救人,以及救粮! 好在水不深,只要不慌乱,人是淹不死的。 经历了一日之后,虽然损失颇为惨重,但是成桓已经早早找好工匠,在不少人家中屋顶上搭了个简单的棚子。 此时成桓穿着一身常服,背负着双手站在木筏之上,顺着水在城市中一路漂行一路高声呼喝。 “……天气不冷,先处理粮食!粮食最为要紧!没有进水的,好生挂在高处,进水的,尽数铺到房顶上暴晒……诸位乡亲……天气不冷,先处理粮食……工匠们尚未顾上的,可以自行在屋顶搭棚……”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百姓在一旁忙忙碌碌的同时侧目望去,发现是县令后,纷纷朝他行礼,口唤一声青天大老爷。 这大概是令人窒息的水患中,最为让人感到心灵祥和的场景了…… 与此截然相反的,便是隶属颍川郡的莆田县。 即便这些灾民只出现在东门,但是四门却是紧紧闭着,不少天不亮就背上货物准备进城售卖的村民们,也被堵在了城外进不去。 任凭你如何高声叫嚷,城头上是一丝反应也无。 然而风吹旌旗猎猎作响,写着莆田二字的方形旗帜下的城门守卫,面色格外凝重,无一例外。 “丘校尉,要不要禀报一下崔县令,底下叫门的应是本县百姓。” “崔县令说了,今日无论如何开不得,以防流民冲击城门,届时城中大乱,那才是祸事临头。” “可……”这名守卫指了指东边,虽看不清人,但那黑压压的一片格外好认,“他们只是静坐,并未做出这类举动……” 这名姓丘的校尉极目远眺,知其所言非虚,思忖了半晌,开口道:“好好守着,我去请示。” 随着这名城门将的离去,这些静默的灾民也开始有所动作。 起先只是二人的争吵,似乎是夫妻二人为了买饼一事。丈夫埋怨自家婆娘扯了自己后腿,使得这时候饿肚子,那娘子则是埋怨丈夫没用,买不到只会怨女人。 接着,原本就因为饥饿有些躁动的人,都被这些负能量所侵染,一个一个都开始咒骂起来,或是骂贼老天,或是骂莆田县里的狗官。 也有些人积极的想着一些办法,比如……去周边的村子里乞食…… 渐渐的,这群静默的人群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就有不少结伴离去,或是向北,或是向南,去寻些村落,去……寻些食物来。 依然有许多人,继续等在原地,等候着希望曙光的出现。 温天忽然有些不想说话了,周边沉重压抑的氛围终于还是影响到了她。 “我们……会不会找不到吃的……” 杨星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也只是比温天多了些许阅历而已。 躺着的赵曦想要说些什么,低声喊了几句,却是无人理会,温天走上去,伏下身子,耳朵凑了过去。 “饿……” 温天没好气的看了看周围几个大老爷们,拿出了一张饼来,私下一角,递到了赵曦的嘴边,不料赵曦居然偏了偏脑袋,一副嫌弃的模样。 “爱吃不吃,饿着!” 说完温天就把这一小角饼丢掉了赵曦的脸上。 太阳东升西落,风过城墙带来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天边的蕴含水汽的云也越来越密集了起来,到了人眼可以看见的程度了…… 最先发现这一状况的,是咸平县的一个普通农户。 年轻时膝盖受过伤,但凡要下雨便会酸痛,此时正是申时(下午4点),正是日头正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几日水汽重,是以膝盖一直都不大舒服,但是现在……竟变得更加难受起来。 抬头望了望天色,正好看见大片大片的云彩顺着风飘荡过来…… 这老汉心中猛然咯噔一下,不好! “快!快!快把粮食都收起来!要下雨了!” 这老汉猛然起身爬到房顶上,一边爬一边高声叫嚷。不少人也听见了这声示警,但是都怔了怔神,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没看到有人。 这是恶作剧吗…… “快!马上就要下雨了,快收粮食!快收粮食!” 突然一阵充满水汽的腥风自东向西呼啸而过,云彩的飘荡又快了几分,隐隐间已经能够看见远方的雨幕了…… 这时众人全都慌了,连忙都开始翻身准备爬上房顶,然而……终究还是晚了那么一步…… 硕大的雨珠划破苍穹,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砸落下来。 一粒粒米仿佛一个个小人,安静的正在享受温软日光沐浴,本来满是恬静祥和之气,却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气浪掀飞,在空中一连翻了许多跟头,砸在了瓦片之上,接着不受控的滚落到了蓄满了黄河水的街道里…… 顿时所有人都呆住了,任凭这雨水浇在自己的身上、脸上。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这阵水汽自东而来,向西而去。远在莆田县的众人,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目前所面临的是,后面该何去何从。 仇雨节能高来高去,趁着守备不注意潜入了城中,买了些干粮和药材,又买了些熬药用的瓷瓮。不曾想在出城时,因为携带的东西太多了些,瓷瓮碰在了墙上发出了声响,顿时吸引了城门守卫的注意。 他的这身打扮实在不像普通百姓,而是绿林大盗,随着丘校尉上得城墙来的崔县令不容分说便下令放箭。 仇雨节辗转腾挪间,未曾受伤,但是那熬药用的瓷瓮却没能撑得住,碎裂成了几截。 温天看着这个破碎的药瓮,终于意识到了眼前局面的严酷…… 没有粮食……买不到粮食……近万人的生死…… 这……可是在逃难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糟糕的局势 长安城乌云笼罩,即便是白天,也是昏暗沉闷无比,让人不由得心头惴惴。 连着下了两日的大雨,过来喂钱庄的储户终于是少了一些。 然而赵微并未得闲,京城的局势越来越沉闷压抑了。 田阳村那边、苏韬那边、钱希那边,还有京城内外,不论散户、还是小粮商,见了非常非常多的人。 基本是来说,都是没有好消息的。 田阳村那里原本是赵微心中的一张底牌,那算是自己经营的根据地了,有德叔照本宣科的打理,还有水长东在那里的维持,本应当能够给这里提供一些援助才是。 可是并没有。 听说从滕国有人乔装打扮过来收粮,价格还不低,不少闲散农户没经受住诱惑,在赵德的再三宣传下,依然偷偷的将自家粮食运出去换成了银钱。 打听之余才知,是负责此事的人,是田忠义,现在,已经是河帮五当家了,人称田虎。 田家人总归还有些是存了点香火情分的……便让他钻了好大一个空子。 京城里面的粮价已经很高了,收粮不过几日,当时收粮时,市面上二十五文一斗,大批量收粮二十文一斗。 而现在,短短几日,已经直逼四十文一斗了! 价格越来越高,自己这里可操作的空间就越来越小……要想让陈家脱层皮,这粮价还必须要再涨上一截才行。 目前还没到拼刺刀的时候,自己手里的钱不能做孤注一掷之举。若是再注入一笔巨大的资金来购粮……能省下自己多少事情? 若是能再进来一笔巨大的资金…… 可资金哪里找? 苏韬和钱希方面,苏韬只能给个精神支持,或是帮自己奔走联系信得过的人。目前带来的消息……勉强算是个好消息,那就是大家都没拒绝,大意是会观望。 这点很好理解,资本市场里这种墙头草非常多见,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选择最为稳妥的办法,哪一边最有胜算,便齐齐的将注压在哪一边。 实在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了。 钱希这里是带来的坏消息则是家中长辈并不信他所言,认为赵微不过只是会写几首诗词而已。 赵微以手扶额,当初演得太逼真了,忘了钱希这个憨货基本就是有啥说啥,估计他就是照着那晚自己的表现,有样学样一字不差的说给了他家长辈。 这不就是搬起石头后,直接撂到自己脚脖子上了么。 这二人,指望不上了…… 现在……最便宜的粮食,竟然在赵氏粮行。 就是赵骁这个赵氏…… 在赵夫人的打理下,粮食每日售价……十文一斗,维持原价! 排队购粮的人在雨天也是络绎不绝,黑漆漆的披着蓑衣,顶着雨幕,冒着粮被淋湿的风险,也要将它们买回去。 然而终究是禁不住这么个卖法,赵夫人不得不拿出了赵微所说的,限量以及限购之法。每天只出固定量的货,每人每次只能买一斗的粮。 赵微这下都只能安排钱庄里的小伙计挨个排队去买。 赵夫人这件事做得如此悲天悯人胸怀天下,自己现在完全是在一副试图囤积居奇的奸商模样……赵微不觉得自己能在她跟前把思想工作做通。 田阳村那边……勾连天下各地,往河北方向,也许能收到粮吧,这点就要看赵德能否操作得了了。 在这一点上,赵微没给赵德任何一条细致的指令了。赵微也给不出来,田阳村的西、南、东,情况怕是都不容乐观。 而北边……赵微对北边情况一无所知,只能送他四个字“便宜行事”,就要看赵德能否给自己带来些许惊喜了…… 长安周边村落太过分散了,消息还没传回来,估计也是不容乐观的,这下自己的决胜关键…… 就只有齐嵩了…… 来来回回间,聊天、奔走、絮叨,或者是伏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待到赵微终于忙完,天空再次放晴了。 见石头伏在自己腿上睡着了,赵微才想起来,原来竟一夜没睡。 赵微动了动身子,抻了个懒腰,便把石头给惊醒了。 “啊!少爷,可是忙完了?” 赵微点了点头,摸了摸石头的小脑袋,石头乖巧的偏了偏头,她也很享受这种抚摸。 然而这闲暇也只维持了片刻的时间,樊辉急匆匆的走进了院子。 石头连忙起身,迈着小碎步跑到一旁,佯做忙碌。镇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床边,扯着根本没有放下来过的床帘。 “又出何事了?” “东边……怕是决堤了。” 桌案前的油灯点了一夜,赵微曾自己添了两次油,此时又开始昏暗下来。樊辉的身子正好挡住了门口,遮住了最为明亮的光线。此时幽暗的室内环境,明灭不定的灯光,都彰显出一种极为压抑的气氛。 “少爷……” 赵微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看了看外面明媚的天空,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有人已经在渭南县看见了流民,就在沿水路进京时。” 赵微怔了怔:“在哪里看见的?何时看见的?” “就前几日田阳村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们在船上看见的,距离长安不远,是……”樊辉看了看石头,压低嗓音凑到了赵微耳朵跟前,“是你之前的家乡,渭南县。” 赵微想起了这个李知耻的出生地,顿时松了一口气。 从陈留郡到这里,哪里会有这般快,要么就是中上游确有决堤,要么干脆是陈家找人作假,准备恶意哄抬价格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间点卡得极好,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为之。若是刻意为之……那这个陈家还真不容小觑了。 樊辉发现了赵微的异样:“怎么了?” 赵微有些疲倦的朝他笑了笑:“不碍事,应当是假的,待流民出现在长安周边,寻些人,去购粮,声势做足,但是别买,把价格抬起来。” “假的?”樊辉没能听懂这句话。 “嗯!流民,假的!八九不离十了,人数……可有数过?” 樊辉一愣,皱眉思索起来:“似乎……提起过,只说是百人上下,递消息来的都是老卒,这点人数应当错不了。” 终于听到了一点好消息。 舍得出钱请人扮流民,却只能请得起百人,看来陈家的压力也不小。 “那就是了,请人做假,这种事情可不好操作。人少了那叫乞丐,人多了才能叫流民。然而人请得多了,花销定然不小,这样的话还不如去高价购粮了。” 樊辉不懂商事,有些难以理解。 这是什么鬼扯的事情,会有人信? 赵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樊大哥,百姓不会深思的,看见的人或许不信,但是没看见的……在以讹传讹后,引起的恐慌会很可怖,此时我们推他们一把,把粮价抬得更高些。” 樊辉有些犹豫,假意购粮,并不是购粮,这样……能抬得起粮价? 而且,陈家不就是想抬粮价,此时岂非正中下怀? “……有些商事,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此时抬价,只会逼得陈家用超出预期的价钱屯粮,是好事。”赵微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樊辉,笑了笑,“不碍事,你不用明白这些,按我说的去做就好。至于……” “至于……假意购买能不能抬得起粮价……看天意吧……” 赵微叹了口气,又和樊辉在细节上沟通了几句,便目送他离去了。 看天意吧……我这里……余钱也不多了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转机(1)(求订阅,晚上8点还有) 被这阵大雨洗刷过的天空格外的蓝,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白云,静静的悬在空中,一动也不动。 没有云彩的遮挡,太阳光格外的刺眼,一艘格外巨大的商船,缓缓的驶入了渭河上的码头。 这艘大船格外的宽,而且船身很高,仿佛听山池上的画舫一般,但是仅仅从外观上看,又比画舫坚固了许多。 船头船尾包括船顶之上,都悬挂着几面黑色的小旗,上书“滕”或者“墨”。 待这艘船停靠后,只见有人拿出船板挂在码头上,方便行人进出,却不见真有人出来过。 很快,就有一辆辆马车从京城驶出,往这里而来。 正是三司使王宙王广之等人。 随行的,除了之前他已经拟定的人选之外,裴矩和萧复,也位列其中。 自打那日在喂钱庄丢了脸后,这二人就有些被排斥。顶头上司没有一句重话,没有出台过任何一个手续章程要处理他们,但是……他们却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被王宙边缘化。 这种感觉很不好。 但是……今日对他们而言,又是个机遇。 待到王宙等人到了码头之后,从船舱里出来一人,一身修身得体的打扮,没有汉家服装中那种飘飘衣袂,看起来像是劲装,却又一身儒雅之气。 这人姓陈名嗣同,面白无须,看起来甚是年轻,不过从眼角旁的皱纹中,可以看出此人已然上了岁数,至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他正站在自家船体旁的入口处,侧着身子,没有出去相迎,也没有如何怠慢。 王广之等人对他的这番姿态已经习惯了,在滕国的文化中,这并不算无礼。 陈嗣同行了一揖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将他们迎到了船舱内。 许久不见,二人相互之间平静的谈笑寒暄,语气平常,表情淡然,但是身后跟着的人都知道,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久闻汉国在尔等皇帝的统领下,国力蒸蒸日常,古有九州,汉居其七,下辖郡县,不计其数……” 这是一张很长的椭圆桌子,汉滕两国的人员分列两边落座,陈嗣同和王宙分别居于中间。 待到陈嗣同将话说完,王宙缓缓抬起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 “嗣同谬赞了,且不论本国实际掌控之地具体有多少,看似有广袤疆域,实则是地广人稀,还多是贫瘠之地,不比贵国,土壤肥沃,人杰地灵,一州产粮可顶汉国一半……” 二人来来回回打着机锋,绕了半天,所言所指,均是围绕着对方国家的国力、人口、粮食产量等等,尽是阿谀赞美之词。 一旁各国的随行官员都是相互间交换眼神,体会两位上官在言辞未尽之间,所蕴含的深意。 陈嗣同左右迂回,王宙滴水不漏,最后只好岔开话题聊起风月来。 “……还是汉家女儿柔媚可人,不比滕国女子,行事作风太过泼辣,时常让人下不来台。” “听闻滕国女子亦可为官,这等魄力汉国自是比不上的。” “哎~话岂可如此说?墨子有云,爱无差等,无薄厚亲疏,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只要能为滕国得利,为百姓得利,女子为官和男子为官有何区别了?能给国事带来助益便可。” 有关儒家和墨家的仁爱与兼爱之争,已经持续了几百年,现在儒家基本都在汉国,墨家基本都在滕国,已无求同存异的必要。王宙在这里自然当仁不让,从仁义的角度出发,表明你们墨家所言的兼爱,其实都是鬼扯,实际上只是儒家中“仁”的体现而已。 这一番扯皮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愣是辩了一个多时辰,陈嗣同见王宙终于上了头,微微一笑,话锋猛然一转。 “汉国版图疆域如此之大,亦可说明儒家之学自是非同小可,有儒学辅佐,贵国国力如此强盛,不妨全面开放通商,增进两国友谊?” 王宙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明白自己严防死守之下,还是上了套。 眼前此人,自己每年都要打上两次交道,看起来谦逊平和,但是言辞上时有咄咄逼人之举。二人之间的交手也不是头一回,自然是互有胜负的。 然而他若是落了下风,便是坦坦荡荡的一笑,拱手认错,直言自己一切言行举止皆与国之利益挂钩,刚才的举止于国不利,是以……此时收回之前的言论…… 这番姿态和墨家的兼相爱、交相利并无冲突,着实可恶至极。 现在陈嗣同颇有些悠哉,端起早早备好的茶杯抿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王宙如何应对。 刚才儒家被你拔高那么多,以儒治国,人人都是道德完人便可天下大同了,牛皮吹这么大,出尔反尔这种儒家背德之事,堂堂大儒可否做得出? 王宙确实很尴尬。 通商这纸禁令……自己和陛下是达成了一致的,万万开不得。而且……根据当日的推测,他最终目的应当只是粮食才是。 两国之间的谈判,素来是有来有往,若是他此时主动退让一步,提出购粮一事,即便最终能达成用滕弩来换粮,过程中的暗亏必然是要吃的…… 王宙瞄了一眼此时似笑非笑的陈嗣同,强自镇定,捋须哈哈一笑:“通商不符合本国之利,个人荣辱事小,国之得失事大,今日方才对嗣同以往的观点,深有体会啊……” 接着也不管周围众人表情如何,厚着脸皮将话题扯到了一旁,无论陈嗣同怎么往回拉,他就是不接茬。 今日已然不利谈国事了。 滕国使团以往都会在长安城待上许多日,包括商谈以及货品交割等等,今日王宙带领众人告辞后,不多久就收到了陈嗣同的请柬,邀他共赴晚宴。 王宙拒绝了,今日出师不利,必须赶紧面见皇帝陛下,看看官家能够承受的底线是什么…… 然而在那吱吱呀呀的马车中,摇摇晃晃的进了长安东门之后,却是转了念头。 自己办砸了差事,却想试探官家底线…… “先回府!” “老爷?” “回府!更衣,然后去喂钱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转机(2) 瓦蓝瓦蓝的天空纯净又璀璨,伴随着夕阳逐渐西斜,昏黄的阳光开始逐渐泛红。晚霞从夕阳所在处开始,往遥不可及的两边延展而去,和原本的蓝相互辉映,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交连处逐渐融合,呈现了一种渐变的美感。 平康坊内的道路着实不窄,王宙的马车到时,就看到了早有耳闻的长长人龙。竟是把一旁红袖招和艳来楼的风头都给压了下去,也不知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不过待车夫停下了马车,搀着王宙下了车后,就看见喂钱庄里正好出来几个小伙计,招呼正在排队的客人,让他们明日赶早。 赶在打烊前,运气不错。 “老先生,明日再来吧。” 态度谦卑,声音细嫩,王宙不由得朝他喉头扫了两眼,不像是女儿身,应是宫里刚净身不久的小太监。 王宙一旁的扈从上去想要表明身份,王宙连忙挥手拦住:“老朽是在寻你们东家的,可否代为通报……” 王宙话音未落,就看见了王凯施施然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下可把王宙吓了一跳,不由得眼睛就往略显昏暗的铺中瞟了一眼。 “这……这个……” 王凯躬身一礼,很是恭敬,嘴上却是未发一言,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宙这下心头就是一紧,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迈步。 王公公平日里都是在官家身边伺候,怎会在此?此时自己来寻晋阳,却是不好开口求助了。 晋阳自然认得,见了王宙之后也是一愣,快步迎上,迟疑片刻,行了一揖:“不知王老先生来此所谓何事?” 王宙凝神定睛瞧了瞧晋阳,片刻后才认出此人就是晋阳公主,当即头皮更加发炸。 自己刚才受了她一礼,同时还不敢不陪公主作戏,立在这里着实又惶恐又尴尬。 “老朽……老朽,这个,老朽恰好,有几贯闲钱想存在此处……”说着话就用手来来回回的摸身上。 可一家之主,身上平日里都是不带这等铜臭之物的,但有所需,自有下人去账房支取银钱采买。一旁扈从看着老爷这般模样也有些傻眼,从随身布兜里就开始掏银子出来,数来数去大约二两左右,也就价值二百钱。 晋阳疑惑的目光在这二两散碎银子还有王宙的面上来来回回打量了数次,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连忙将王宙领向后台。 “王司使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王宙装作不在意的扫了眼王凯所在地方,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前几日老朽安排了两个人过来……” 以探访为由,将事情圆过去了,王宙松了一口气。 这下可好,没法麻烦公主殿下探口风,自己还得回府更换朝服入宫,白耽误了那么多工夫…… 有些怅怅然的王宙上了马车就回府而去,然而行了没多久,觉得车内有些气闷,想要掀开车帘透透气时,正好看见一男一女,一主一仆,与自己擦身而过。 “停车!” 这主仆二人正是赵微和石头。 此时的赵微刚刚睡醒,今日没去幼悟那报到,后日再去自己的脚背怕是又得遭罪,是以便赶紧起身洗漱过去签到…… 赵微被叫住时,有些愣神,定定的看了看王宙,觉得有些面熟,片刻后才想起,这不是曾经在路边茶摊刁难过自己的一个老头嘛! 王宙此时是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自打那日裴矩和萧复二人灰头土脸的回来后,王宙对赵微此时的身份有了那么一丝设想,但毕竟事涉宫闱秘闻,心中哪怕千信万信,也是不敢笃定的。 更何况,素闻赵微乃长安第一才子,那喂钱庄似乎也是他的手笔,就算等下他听不懂自己的言下之意,没准也能出些鬼主意帮自己开拓思路? 是以赵微上了车后,王宙便从两国上层高官首次接触开始,絮絮叨叨把这已成定制的年度贸易说给了赵微听,描述得颇为细致。 而赵微是一头雾水,没头没脑的,跟我说这些作甚? 接着王宙才言辞闪烁的将今日之事讲了出来,似有意似无意的说些什么要尽最大力度给汉国谋取最大利益的话,恨不得此时立时为汉国尽忠了…… 说完王宙捋着胡须,有些希冀的望着赵微,希望他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以把自己这番心意告知晋阳公主殿下。 赵微根本就不知道赵幼悟是公主,只当他是得了李、苏二老的推荐,此时朝自己问策来了。思忖了半天,挠了挠脑门,试探性的问道:“老先生是朝堂高官吧?” 王宙轻咳两声,点了点头。 “今日两国使者会面?” 王宙再次点了点头。 “使团尊老先生为首?” 王宙再次轻咳,端正了一下姿态,又一次点了点头,有了几分遗黎故老的模样。 “然后谈判失利了,觉得可能要有所损失,但是又不知如何解决可以规避这些损失?” 王宙闻言猛然咳嗽起来,刚才涉及到这方面的细节时,其实言辞间是有些含糊的,是以根本没想到赵微居然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而且说得如此直白。 赵微嘴角一勾:“此事不难解决。” 王宙顿时精神一振。 王宙其实是碍于儒家体面,是以不愿行那两面三刀之事,于是谈判时总是被自己所学掣肘,而对方本就时时刻刻围绕一个“利”字,自然做事更加如鱼得水一些。 现在所虑,其实便是对方主动放弃两国全面通商的念头,转而提起下一个要求来,这样己方就会处于被动。 这主动与被动之间的来回转换,是很玄妙的事情,王宙和陈嗣同前面看似扯皮似的聊闲天,其实就是在争这个主被动。 赵微经历的商业谈判太多了,深知其中的弯弯绕,最喜欢遇见的对手,便是像王宙这样的,明明求利,却又舍不下面皮来。 君子可欺之以方说的就是这个。 自己的风格,像陈嗣同更多些,曾经也遇见过类似王宙这样的对手,让自己颇为头疼。 这个对手有一个杀手锏,便是早早亮出底线,直接很光棍的告诉自己,要想能谈下去,至少如此,不然……一拍两散。 在底线的基础上,他再一点一点的从自己这里谋求更多好处。 “这样的话……不会谈崩?若是滕国犯边……” “不可能。” “为何?” “滕国为何要购粮?” 赵微轻飘飘一个反问,让王宙恍然大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早闻滕国济阴郡黄河决口,此时粮食用于自救尚且不暇,何来精力兴起两国战事? 死马当活马医,居然还真碰对了运气! “不知王老先生可知目前长安城内粮价?” “略有耳闻,都是虚高,流言散去自会降价。” 赵微点了点头:“此事你知我知,但是……滕人却是不知的……” “届时,老先生可带滕国官员来长安一观,点明了目前己方提供粮食着实困难,径直告诉对方,若需购粮,可自行出价在长安城内任意店铺采买……”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 王宙正在轻捋胡须的手都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如此光棍……不,坦荡的做派,当真适合自己!一切都直白的呈现在对方眼前,将决定权全部交由对方,自己反而立于了不败之地! 若对方觉得价格太高难以接受,那时再抛出可以用其他物资进行折算一事…… 岂不是正好完成的官家交待的任务?! 即便滕国敝帚自珍,舍不得那些滕弩,实际汉国也不亏! 这小子! 嘿! 第一百五十七章 陈平的猪队友 陈家能成为长安首屈一指的粮商,陈平功不可没。 然而陈平深知从商者,若无权贵庇护,行事就只能如履薄冰,万贯家财就好似无根漂萍。 此时的陈平正高坐正厅的高脚方桌旁,拿着一只倒过来的鸡毛掸子,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陈现。 此时阳光从厅外射入,正打在陈现的背脊之上,跪着的影子并不长,堪堪触碰到陈平的脚尖。 正厅的门口外,有些影影绰绰,似乎是有些好事的下人在偷听,又似乎是担心被迁怒而刻意绕着走。 “……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你这一花便是千贯银!你可知能买多少粮食?!” 原本身姿颀长挺拔气质翩然的陈现,耷拉着脑袋耸着肩膀,嘴巴上嗫喏两下,一言未发。 “现在市面上粮价已经四十文一斗了!这一千贯能买两千多石粮食!两千多石!” 目前长安城中粮价如此局面,尤其是近几日,自己未曾出手的情况下粮价飞涨,必然是有别人介入此事了,这样留给自己可操作的时间和空间就都不多了! 家中目前可用来调度的钱财也就两千余贯,这逆子居然为了讨好别家小姐,居然花出去了一半!真恨不得冲着他的脑袋就抽上一记! “你这逆子!给我转过身来!” 忽然纷乱的脚步声的从厅外响起,接着一声娇喝响起。 “老爷——” “打不得!” 风风火火进来的,是一名半百妇人,盘着高高的发髻,插着满头的珠钗,连忙站到了陈现和陈平的中间。 “打不得!无非是花些银钱!家中银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儿子打坏了,有钱都没处治去!” “妇道人家莫要管此事!这岂是区区银钱的事情了?!” “怎么不是了?现儿花销超过一千贯的时候可少了?为何偏偏今日人家拿着条子上来讨债,便惹得你如此大怒?” “爹……孩儿……孩儿没错的……” 陈夫人连忙喝道:“你闭嘴!” 陈平听到儿子居然敢顶嘴,火气上涌,登时站起身来:“你闪开!今日必须好好管教管教他!” “娘!孩儿只是听闻那家小姐家中也是在做那粮食生意,目前正愁家中余钱不多,孩儿才出手相助于她的!” “爹!爹!孩儿只是想着,爹总愁粮价起不来,有他人相助岂非更好,是以才出手相帮!” “你放屁!”陈平听见自家儿子居然死不认错,更是恼怒,“你是为了爹筹谋的事情?你摸着你良心说!你就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这玩了多少姑娘了你当为父心里没数?别拉我!你松手!” 陈夫人想要去拉陈平的那只手登时僵在空中。 “外头延寿坊是不是还有间铺子,自家粮铺,居然改成了什么牙行!现在人家关门了,你铺子就不要了?!那都是你老子挣下来的血汗钱!你当是大风刮来的?!” 陈平这一通怒吼,把母子二人都震慑住了,同时吼完后,胸中郁结的怒气也消下去了不少。 这时厅外又有人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正是陈丰:“老爷……” 陈平扫了他一样,没有出声,陈丰头皮一紧,赶忙躬身行礼:“孙家那人……等得急了……” “安排人手,带着他去家中钱庄,运一千贯给他!陈家从不差人家钱!” 陈夫人见此时自家老爷似乎情绪缓和了一些,于是扶着他坐下,机敏的打量陈平的面部表情,同时好生温言安抚,大概就是些,现儿此举也是事出有因之类。 陈平却突然反应了过来,有关城中粮食生意的事情,并未透露给自家儿子知晓。 “你怎知我最近所忧何事?” 陈现抬头看了看自家老爹,又看了看朝他悄悄点头的老娘,老老实实的说道:“孩儿平日里结交了不少好友,有一人,乃姜家长子姜算……” 接着陈现就将那日姜算在永兴楼和赵微碰面的事情说了出来。 “……孩儿不喜那赵微,而且据说他当日号召众人共同与我陈家为敌,姿态颇为狂傲,是以就想教训一番,至于……至于……为何着落在孙家小姐身上……是……是因为……一举两得……” “哼……一举两得。” 陈现这次没再反驳。 “你为何不喜那赵微?”陈平话刚说完,立时反应过来,挥了挥手,阻止陈现说话,“行了,知道了。” 这一次,自家儿子这番举动着实打乱了自己的全盘部署,银钱在自己手中,自己便有选择的余地,在他人手中,虽然也能抬升粮价,可这个时机问题…… 若是价格在自己掌控之外涨起来,那时候怕是要下血本抢货了。 也不知殿下运来的那笔银钱何时能到…… “爹……我听人说了,那赵微其实就是一乡野村夫……只是会些诗词而已,据说他身上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而且据说,他那日勾连众人之时,根本就是一时兴起的书生意气,我们何必惧他……” 陈平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此话确实不假,那个叫赵微的,无非多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能精通商事了。 近两日价格疯涨,肯定与这蠢货脱不了干系,以为靠着一个钱庄就能尽收长安存粮了?真是异想天开。 自己随便安排些人给他找些事情,他应当就应付不过来了吧。 陈平看着陈丰已经回来,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前些日子,安排人手去那喂钱庄的事情,可吩咐下去了?” 陈丰闻言颇有些尴尬,言语有些支吾。 “这个……那钱庄里……有个武艺很厉害的老头……是以……是以……” 陈平看着他的模样,自然知道事情办砸了,不由得也有些疑惑。 “储户取钱这种事,天经地义,一个护卫功夫好些,就敢不让取钱?与明抢何异?” 陈丰看着陈平,硬着头皮道:“那钱庄没说不让取,只是要排队……那队伍……太长了……而且不少储户干脆就是十文百文的在取,一日根本出不去多少银两。” 这必是那赵微所为!尽是些小聪明! 想来取钱时,也刻意吩咐了店内管事伙计必须放慢手脚, “爹!孩儿手头还有些银钱,可以过去存,过两日等他花销出去了,再去取,金额存大些,这样他势必会很头痛!” 陈平看了一眼自以为出了奇谋妙计的陈现,拿着鸡毛掸子的手又抖了起来,陈现发现形势似乎不对,赶忙低头,陈夫人也在一旁搭腔。 “好歹是个主意,现儿就是提提建议,是否采纳还是得看老爷您呐!” 陈平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按照你这说法,把自家钱庄的钱全存进去,过两日再一股脑取出来,他这铺子是不是就得关门大吉了?!” 陈现眼睛一亮,就想夸自家老爹果然英明神武,结果尚未开口,就被陈夫人踹了一脚。 “好好读些书吧!再不济跟着为父做些生意!成天就知道勾搭人家姑娘!爹安排给你的事情你做得如何了?” “何……何事?”陈现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眉毛似乎又要竖起来的老爹,反应了过来,“自是手到擒来。” 奉命勾女一事,完全在陈现的业务能力范围内,是以并不难。 “那不用再考功名这事……” “好好哄着那婢子!若是闹僵了,你就别想了!” 陈现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再问。 陈平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看了看陈丰,又看了看自家夫人儿子:“行了,没你们事了,赶紧出去!看着心烦!” 陈现如蒙大赦,赶忙起身就要往厅外窜去。 “慢着!” 陈现身子一僵。 “孙家小姐那边,尽量让他跟着我们的节奏进货出货,办砸了,仔细你这张皮!” “是!是!一定……一定……” “滚吧!” 在陈平目送这母子二人离开此处后,方才开口对陈丰道:“伪造票据的工匠,可找好了?” 陈丰一愣:“这么早?” 陈平想了想,点了点头:“感觉事情有些要脱离掌控了,直觉告诉我必是那赵微在从中作梗,必须要给他寻些麻烦,让他分身无暇才好。” 工匠早已找好,而且已经开始着手实施了,目前等候的,也就是出手的时机了。既然老爷吩咐了,那便去做! 是以陈丰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陈平抬头望了望天,望了望那点点鱼鳞状的云片在空中相互碰撞,不一会,一朵小些的云彩仿佛幻化成了赵微的模样,在一波冲撞拼杀后,就融入了大的云彩之中,合为一体。 这厮杀……要开始了呀…… 只可惜……竟只是这样的对手…… ******************* 此时远在莆田县的温天等人,在熬过了一个夜晚之后,终于放弃了进莆田县的打算。 仇雨节武艺最高,在他来来回回潜入好几趟莆田县后,才算是置办齐了众人路上所需的食物和饮水。 那时候的赵曦,依然躺在一个简易的担架上,昏昏沉沉的。 温天是拿着那残缺的瓷瓮为赵曦熬的药,因为容量着实有限,只能分几次熬制,使得原本的药性大大降低。 药性弱了,赵曦自然好得也就很慢,不过也只花了大概半日的时间,也就醒了过来。 “这……这是在哪……” 这里只有温天懂医术,知道如何照顾伤患,听见动静,扭头望去,看见鼻青脸肿的赵曦,有些想笑。 “刚离开莆田县没多久,打算去武强县。” 赵曦这个时候脑子还有些迟钝,只是呆愣愣的哦了一声,未发一言。 又过了好半晌,大概才反应过来些什么事情,连忙高声叫嚷:“仇雨节!仇雨节!” 仇雨节基本上来说是全队人中,话最少的那个人,听到赵曦的声音,偏转身子停了下来,静候杨星晨那两个伙计把赵曦抬到自己跟前。 “少爷有何吩咐?” “为何不进莆田县?” 仇雨节沉默不语。 “你说话啊!孤……我问你为何不进莆田县!” 仇雨节深吸一口气,行了一礼:“进不去。” “那你跟他们说我的身份啊!说了不就能进去了?” 仇雨节闻言,心中颇感无语。怔怔的看了赵曦半晌,忽地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 之前为何会被他那温吞谦和的表象迷了眼! “仇雨节!” 赵曦怒极了,正待呵斥两句,突然感到脑中一阵眩晕,伏在担架上呕吐起来。然而他一日未曾进食,除了腥臭的胃酸,哪里又能吐出什么东西来了? 杨星晨见赵曦不过是一个陡遭大难的少年郎,于心不忍,走上前去闻言安抚一番。 “城门不开,进……” 不料杨星晨话未说完,便被赵曦打断:“去了报我的名号,城门也不开?” “少爷,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滕国人士,姓杨名星辰。” 仇雨节突然回头,没头没脑的一句介绍让杨星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而这个时候的赵曦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后可能面临的风险,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孤要遭这份罪! 孤可是太子啊! 孤居然会被那群贱民毒打! 孤不过是不愿意和他们共用一根木头而已! 赵曦越想心中越是气闷,于是直接喝道:“那又如何了!孤是当今太子!报了孤的名号,城门也不开?!”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杨星晨和温天面面相觑,而杨星晨手下的几个伙计则是探过头来仔细打量起赵曦来。 “活的太子!” “是继承王位的人吗?” “是不是跟腹书竹一个地位的那种?” 几个人看似窃窃私语,但实际上声音赵曦全都能听见,因为抬着赵曦的正是他们! “一群刁民……还不住口!” 这几个人闻言一怔,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莫非在贵国,开口说话是犯法的事情?” “你真的是太子吗?” “腹书竹那厮但凡出行,必是前呼后拥的,你这太子当得……有些寒碜啊!” “莫非是觉得路途漫长无聊,刻意寻我们开心?” 仇雨节看着这几人的表现,也有些瞠目结舌。 自己常在江湖中走动,也曾经造访过滕国,知道滕国人有许多地方和汉国人不大一样,但当真亲眼得见,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温天很是兴奋,转过身子直接用手托着赵曦的下巴上看看下看看:“你就是太子?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赵曦不过一个十六岁少年,尚未纳妃,被温天这么大胆的举动直接整懵了,面部有些涨红,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仇雨节直接就被吓了一跳,以为太子被挟持,锵一声,利剑出鞘架在了温天的脖子上。 “还不住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是个狗贼(求订阅,求月票咯) 颍川郡以颍水得名,是除了京畿地区以外人口最多的郡。 经历了莆田县的事情之后,此时的流民已经分散开来,远不如之前那般声势浩大了。 温天一行人位于颍川郡的北部,此处山少水多,若是站在高处一眼望去,便能发现此地黄河支流纵横交错,到处是种满了庄稼的田土。同时附近的村庄错落有致,随处可见。 但是道路之上,除了手杵着树枝作拐的流民,却是看不见别的行人了。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仍由人叫,无人回应。 有些流民实在饿极,看到门外正在奔跑的觅食的鸡仔,便小心翼翼的围了上去。 有些农户家中也有耕牛,这些人看了看,虽然眼馋,但也顾忌大汉律例,并不敢真的去宰杀。 就在这些流民各行其是之时,道路中央有一个八人的小群体,处在了一种极度紧张的气氛之中。 只见四个中年汉子一人一手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担架上坐着一个格外年轻,但是着装和面容都有些狼狈的少年郎。 在少年郎的身旁,微微欠身的站着一个鬓间坠着两只小辫的年轻姑娘。在这个姑娘的肩颈左侧,横着一柄闪耀寒芒的利剑。 这剑身反射出来的光线格外刺眼,使得一旁立着的年岁稍长一些的年轻男子微微抬手遮住了眼睛。 正是仇雨节、温天一行人。 温天是个爱调皮玩闹的小姑娘,没大没小惯了,平日里都是被宠着的,哪里想过居然短短一两日时光,就被这个人用剑架脖子架了两次? “本姑娘便不放了,你能奈我何?”温天说着话,同时原本挑着赵曦下巴的手也变成了爪,扣住了他的喉头。 赵曦适时的发出了一声闷哼,让仇雨节心头猛然就是一紧。 “莫要让我说第二次!” 温天撇了撇嘴:“看看你剑快,还是我手快呀。” “仇雨节!无妨的!” 然而……赵曦的语音却比不上仇雨节的剑快,只听得“唰”一声,突然迸射出的血花混合着剑身闪烁的寒芒,直直的飞洒上了天空。 接着,距离仇雨节最近的那个伙计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捂住兀自喷洒血液的心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努力将头偏向仇雨节,翕动了两下嘴唇之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仇雨节飞快的握住即将落地的担架,继续用剑遥遥指着温天:“放,还是不放!” 这一下变化太快,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杨星晨剩下那三名伙计来回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同伴尸体,还有仇雨节手上那仍在缓缓滴血的剑尖…… “啊——” “杀人了——” “疯子!真是疯子!” 伴随着几声恐惧的惊叫,剩下三人齐齐松开手中担架,如临大敌般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下担架落地,简易的担架在赵曦的重量下,顿时折了。而赵曦因为这猛然间的失重,摔倒在地。 顿时地面上的尘土被担架掀了起来,咳嗽声开始响起,朦胧间无一人敢动。待风吹尘落视线逐渐清晰,才能看见赵曦狼狈的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原本已然被清理干净的头发,瞬间又脏乱起来。 温天吃惊的看着地上死掉的人,巨大的视觉冲击力震慑的她半天无法发出任何声响。尤其是他明明已然死去,却依然在抽搐不休…… “孤都说了无妨的……你也太鲁莽了,咳咳咳……” “你们……你们……” “殿下!赶紧过来!” 远处似乎也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动静,都各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蹑手蹑脚的远离了这里。 原本昏黄的日光,似乎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与他有何干系?” “温天!快些过来!” “温天!” “仇某人奉劝各位莫要轻举妄动……” 仇雨节话音一落,场中瞬间安静极了,杨星晨等人都屏住了呼吸,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喘。渐渐的,场中温天的身子开始逐渐颤抖起来,接着传出了温天压抑着的抽泣声。 “我……我只是闹着玩的啊……” “我只是闹着玩啊!你干什么啊!” “你干什么啊!我又没伤到他!他还是我救的!你干什么啊!” 仇雨节冷笑一声:“勿谓言之不预!护他周全是我的职责!” 赵曦在一旁插话:“姑娘莫要伤心,搭救之恩孤铭记于心,死得不过是个伙计而已,待回了京,孤自会拿出大笔钱粮好生抚恤的。” “死的就是一个伙计?!” 赵曦看了看双目因为泪光而有些泛红的温天,心头一软,于是温言道:“是啊,就是一个伙计,仇雨节也只是担心孤的安危。你和他相识已久吧?回了京师,孤定会好生抚恤的,不叫其家人老无所依,剩下的几位同伴,孤也会安排人送他们回国,莫要难过了。” “死的就只是一个伙计?” 仇雨节一旁冷哼:“仇某人之前已经说过,莫要让我说第二遍,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有何可怨?赶紧收了你假惺惺的眼泪,好一同上路。” “呵——” “呵呵……” “哈——” “他是堂堂太子殿下,你二人自行前去便是,拉着我作甚?” “太子伤好,自会放你离去!” 温天闻言,双目噙着泪,却笑出了声来:“我若不肯呢!” 仇雨节嘴角微微一勾:“你且试试便知!” 温天瞬间觉得头皮一紧,因为她看见仇雨节的眼神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身后的杨星晨等人。 这一次温天没有再试…… 众人寻了些东西将死者埋下后,原本高高的日头已经开始逐渐向西落下了…… 杨星晨代替了那名死掉伙计的位置,再找寻好藤蔓和几节粗壮些的树枝,修复好断裂的担架扶手后,继续抬着赵曦,一路向西往武强县而去…… 这一次,原本最爱说话,时不时会聊上几句的那些伙计,统统沉默不语,一路上,基本只有沉闷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了。 夜色临近,天并未彻底暗下,天空中那抹浅白色的弯月就已经斜斜挂在了天幕之上。 “温姑娘,累不累,可要歇上一歇?” 温天斜着眼睛默默瞧了一眼赵曦,没有说话,转而轻轻放慢了步子,坠到了杨星晨的身边。 此时距离武强县应当还有半日光景的脚程,今天必然是到不了的了。此时已经格外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要幕天席地的露营吗? 仇雨节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直到天空彻底黑了下来,才敲响了一户农家的房门…… 没有人理会。 于是仇雨节一掌挥出,吱呀的转轴声配合咣当一声响,众人才借着火光看见了里面有一对抱在一起的中年夫妇,此时……正瑟瑟发抖。 赵曦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温天,缓步走了进去,端正了一下姿态后,柔声道:“二位且放心,我等只是寻个可以遮风的落脚地,天亮自会走。” “请……请……自便,睡,睡哪都行……都行的。” 赵曦微微颔首,先行坐到了桌椅旁。 这夫妇二人知这几日有流民,担心流民起了歹念行凶,是以熄了灯栓上房门,不曾想竟然被人一举撞开。 那名汉子来回打量了一下涌进来的这么多人,有些战战兢兢的朝赵曦靠了过来:“公……公子可想饮些水……” 赵曦拱了拱手,神情举止和之前的狂躁大有不同,使得杨星晨温天等人纷纷侧目:“那就劳烦大叔了。” “公子可饿了……” “孤……某自带有干粮。”说着,赵曦就朝仇雨节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干粮拿出来,接着赵曦就开始一个一个的将干粮分发给众人。 看着赵曦此副姿态,仇雨节不由得想到了初见太子时的场景,当时的他,确如眼前这般令人心生好感。 紧接着,仇雨节就想到了独处时他令自己抢夺杨星晨在洪水中救命的巨木,想到了他不愿和百姓共享这救命之物,想到了他因为无法忍受长途跋涉和饥饿而愤怒,想到了之前质疑自己为何不带他进莆田县城…… 顿时仇雨节心中又升起了一阵厌恶感。 “温姑娘渴不渴?” 温天依然只是扫了赵曦一眼,未作理会,赵曦也不介意,反而笑着将自己手边的水瓢递到了温天跟前。 一时间,这不大的农家小屋里,除了咀嚼声还有中年夫妇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音。 赵曦借着火把带来的光线缓缓扫视了四周,接着就和这夫妇二人闲话起了家常来。都是些家中几口人,种得几亩地,收成如何之类的。 虽然面部的淤青并未消除,但是谈吐、姿态,都颇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夫妇二人心中的惊惧之感顿时去了不少,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 杨星晨、温天等人都没有见过赵曦癫狂时的姿态,不由得从晌午开始持续到现在的那份紧张和戒备之感,也散去了不少。 赵曦用完干粮以后,自顾自起身,掀开遮挡了一半的布帘,看见了眼前的床铺,心中大喜,嘴上却是说着截然相反的话:“大叔,这可是二位的卧房吗?” 这夫妇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汉子连忙也进了里屋:“这是客房,公子若不嫌弃,便在此屋歇息吧!” 赵曦正中下怀,也不多问,只是连连道谢,那汉子讪笑着客气了一番也就退了出去。 这一夜的村落格外漆黑与寂静,只有这一处点亮了火光,不少无处可去的流民都循着光亮围了过来。以为倚在门边的仇雨节是此间的主人,一个个的躬身作揖都在请求他施舍一些吃食。 仇雨节坐在门口,没有开口理会眼前这些流民,而是将手中利剑拔出鞘来,直直的插在了身前三尺的土地之上。 剑身颤抖,吟唱不休…… 守在此处,不怕其他流民的冲击,也不怕那几人趁夜逃走。 杨星晨等人虽有逃走的心思,却没有半点逃走的胆子,出门在外,活着最为要紧,其余都是次要的。 温天此时正在借灶房的灶台和锅碗熬药,熬煮完毕之后,赵曦已经沉沉睡去了。杨星晨几人则是靠着墙壁坐在远离仇雨节的角落里,相互间窃窃私语着不知说些什么。 赵曦只是睡得并不如何踏实,有些手舞足蹈的。 有时会笑,有时会哭,还有时候则是咬牙切齿的愤怒。 温天摇了摇头,脏腑受伤,白天还承受颠簸,能够睡着已然不易,此时多梦实属正常了。 温天此时手中正拿着一块灶房里捡来的薄木板,轻轻地扇着刚刚盛出来的黑色药汁,希望它能凉得更快一些,也就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将屋中众人都吓了一跳! “赵微!狗贼!孤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瞬间,原本有些嗡嗡的窃窃私语声顿时消失不见了。 温天过去定睛瞅了瞅赵曦,发现他紧闭着眉目,显然是做了噩梦的:“温……温姑娘……你,累不累……” 温天一怔:“还好,不累的。” 忽然赵曦就抓住了温天的手腕,顿时哀求声响起:“母后……母后……你莫要不理孩儿……” “我……我不是你母后的,我是温天。” 赵曦顿时睁开了眼睛…… 刚睁开眼的赵曦有野茫然,此时的眼神则是在聚焦,缓缓的借助屋内油灯,看见了眼前人……是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小姑娘,而不是自己的皇后母亲…… “见……见笑了……” “呵……不碍事的。”温天摆了摆手,想起了他在梦里喊的那个人名,“你是不是特别记恨一个人?” 赵曦全身猛然一僵,想了想方才回应:“是的……” “为何记恨他?” 顿时赵曦的面色变得格外阴沉,之只见他缓缓打开窗楞,抬头望了望那轮弯月,神色复杂。 此时的温天自然格外想知道有关赵微的一些事情,但是并没有追问,而是对着仍在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吹着。 赵曦在月光下偏头看了看此刻温柔的温天,心头一暖,但紧接着就想起了赵微。 是那个人! 他竟然胆敢拒绝自己的好意! 刘唤已经跟孤说了,他已重金相邀,是你自己不识好歹!你还待如何? 当着孤的面丢掉那块金子可是很痛快了? 自己的伴伴…… 你居然还敢杀了自己的伴伴!明明就是你错了! 错了不就应该乖乖引颈就戮吗! 明明是你不识好歹在先的! 这一切明明都是你自找的! 你居然敢如此! 越想心头的恨意便越发浓重,半晌之后,赵曦紧要着牙关,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因为……他是一个不知好歹道貌岸然的狗贼!!” “狗贼!!”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君入瓮(1) 颍川郡北部,夜幕之下,孤单寂寥的火把成了方圆数里唯一的明亮之所。 在这火把旁矗立着一座农家小院,小院周围简单的插了些柴火棍子当做篱笆。小院的中间则直直的插在地上一柄利剑,没入土中约莫一尺有余。 在这利剑的一旁,立着一个抱臂小憩的劲装侠士,一动也未动,但是周身上下那冷漠迫人的气息,让篱笆外的流民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这名侠士身后的屋内,隐隐传出了几声怒喝来,使得屋外众人都能感受到他心中那股愤恨的情绪。 呼喝声消弭下去后,便是一男一女说话时产生的嗡嗡声,想仔细听,却又听不清楚。 赵曦几声痛骂后,打开了话匣子。 将如何在永兴楼赏识赵微,如何想要抬举赏赐于他,却又如何被他不识好歹之事都说给了温天听。 温天听了后对赵曦的话颇为赞同,大哥要杀的人,岂会是什么好人了? “药已经不烫了,喝吧!”说着话,温天将药碗端到了赵曦身边,赵曦却没有动手接过,而是用略带希冀的眼神看了看温天。 温天略略蹙眉,犹豫片刻,终是咬了咬牙,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喂了起来。 “后来怎样了?” 赵曦苦着脸喝了两勺药汁,觉得这样实在太难喝,干脆就从温天手中主动把药碗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可有清水?” 赵曦喝了一大口,连续咕嘟两下后,发现眼前并没有用来接漱口水的痰盂,顿时有些尴尬,含着水扫视了一下周围,又看了看一眼茫然瞧着自己的温天,心一横,咽了下去。 “咳……咳,嗯……孤从未见过世间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大庭广众之下折损皇家颜面,这若是论罪,是当诛的。” 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赵曦之前有些尴尬的情绪就淡了许多。 “然则孤念他年纪尚轻,日后仍有为国效命的可能性,便叫我那贴身伴伴约他出来……谁知……” 提到此处,赵曦不由得又咬牙切齿起来:“谁知……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竟然将孤那伴伴,随行侍卫,还有河帮齐虎一家三口悉数杀死!” 温天闻言顿时一声惊呼。 齐老五?此人又高又壮,武艺还比王老八高上不少,多负责黄河还有渭水河面上的一些货物往来,竟然是死在赵微手上?他……他不是一个书生吗? “河帮齐虎那儿子,不过才十来岁年纪,竟也死于非命!身上不知被什么利器捅得稀烂!一条腿齐膝而断!这……还只是个孩童……” “即便如此,此人心狠歹毒之至!不思让这些无辜之人入土为安,竟想着毁尸灭迹……哈!哈哈!他以为放把火就能将一切焚烧殆尽!若非马府尹……若非马府尹实心任事,孤怕是至今都要被他欺瞒!” “待孤回京……待孤回京……” 赵曦原本倾诉时心思并不纯粹,此时说着说着,竟是把自己多日以来的情绪带了起来。自顾自的絮絮叨叨,颠过来倒过去都是在咒骂赵微。温天在一旁看着,心生恻隐,于是就温言安抚了几句。 赵曦毕竟有伤在身,此时一番喝骂耗费了不少精气神,很快倦意袭来,不知所谓的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躺倒睡了过去,这时的温天才得以脱身。 拿着药罐子还有药碗的温天走出了里屋,就看见杨星晨四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温天没出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接着就往灶房而去,打算将手里东西放下。 然而……在灶房里,就看见了头触头,蜷在角落里已经睡着的夫妇二人…… 温天觉得有些纳闷,接着才反应过来,那位太子睡的……不是客房吗…… 温天赶忙去另外一间屋子看了看,没有床,而是堆满了杂物。 一时间,温天有些无言,从这太子的言行举止上看来,除了刚受伤时,那挑挑剔剔的样子有些讨人厌,伤势有所好转后,颇能让人心生好感。 今夜应当……只是他一时疏忽吧! 待这番念头去了,温天才悄悄走到了杨星晨等人的身旁,偷偷瞟了瞟门口的仇雨节,压低了嗓音,对眼前几人小声嘱咐了几句。 这个名叫仇雨节的剑客武艺太高,可能比二哥的武艺还要高上一些。待在他们的身边,即便是有太子护着,怕也没什么用处。 就像白天那般…… 总归是要寻个机会,万无一失的机会…… 至于那个赵微,居然能杀得了齐老五,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该如何才能靠近他呢…… 要不……温天又瞟了瞟仇雨节,让他去? ********************* 时间稍稍往前回调一些。 赵微昨日和王宙碰完面后,再去那钱庄铺子时,正好看见小伙计正在落上最后一块门板,当时赵微就心知明日怕是要不妙了。 距离喂钱庄越近,赵微就越发忐忑,此时距离平康坊就是一个拐角的距离,赵微挠了挠头皮,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脚背还有腰身,叹了口气。 “少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昨日没见到你幼悟姐姐,唉……你猜,今日我身上会是哪个部位遭殃?” 石头闻言一愣,想起了之前脑袋里浮现的画面,幼悟姐姐在桌案之下,偷偷用手掐少爷的腰身。 “少爷……” “嗯?” 赵微抬头,看了看石头,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自己的腰身。 “打住!莫要痴心妄想!” “石头也想试试……” “不可能!你可是高手,一下手没轻没重的,到时候少爷给你拧瘫了,你每天喂我吃饭给我穿衣吗?” “好呀!” “你……”赵微没想到石头答应的这么干脆,一句话直接被卡在了嗓子眼里,然后上下打量一番石头,想要确定单纯的她,在这句话上,是在说笑,还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少爷说呀,石头听着呢。” 赵微看了看她忽闪忽闪的两只眼睛,完全分辨不出来:“你……你,我左脚背现在还红着呢。” 石头低头看了看鞋袜穿着好好的少爷:“少爷骗人,明明就是好好的,石头又不是看不见。” 赵微无言以对,忘记了石头这可怖的感知能力,一甩袖袍,继续往前走去:“少爷自己可以吃饭穿衣,不用假手他人……” “石头猜是腰!” 遥遥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微瞬间觉得腰间似有无双利刃迫体,寒气逼人…… 石头小跑着,三两步跟了上来。 也就是片刻的工夫,赵微就见到了晋阳,不过她的反应让赵微有些出乎意料。 “今日怎么过来了,若是事情太多,就不用刻意跑来了,百姓更加要紧一些的。” 赵微笑了笑,这姑娘太懂事了,接触越久越觉得对脾气。 “前日刚有人想过来挤兑银钱,没成想队伍排得太长了,这乱就没能捣得起来。我觉得,对方必然是要坐不住的,应当还是要出些事情。若说昨日他们刚刚拟定对策,那么……具体出事,也就是这两日了吧……” 晋阳听着赵微在这里分析,颇有些不信。 赵微趁着还没开业,铺子里那个老伙计也还没到,凑过头去低声道:“要不咱俩打个赌?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必然出事。” 晋阳笑着看了看赵微,觉得此事有趣,便道:“行,赌什么?” “唔……我若赢了,你答应我做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情?” 赵微此时微笑着朝晋阳挤了挤眼睛,面上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现在还没想好,反正答应了就不能抵赖的。” 晋阳手上正在忙忙碌碌的给每个位置上摆放账簿、笔墨一类的事务,此时见了赵微的模样,登时脸就红了,赶忙又羞又急的转身,同时还偷偷瞟了瞟铺子门口,看看那几位账房先生到了没有。 “你要死啊!” “怎么了?哎哎!这个位置放过空白账簿了!” 晋阳闻言偏头望去,发现果然如此,登时更加羞急,都怨你! 于是晋阳抄起不小心放多的那一本空白账簿,狠狠砸向了赵微肩头:“你讨厌!” 赵微笑着用手挡了一下,石头在一旁眼睛一亮。 “我这是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吗?” “你!”晋阳气呼呼的瞟了一眼悄悄遁远的那两个小太监,心中羞意去了几分,慢慢的靠近赵微,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那种事情……成亲以后再说啦……” “啊?” 这下轮到赵微愣神了,成亲以后?那种事情?哪种事情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晋阳看着此时赵微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完全想岔了,顿时比刚才还要羞急,连连跺脚:“不许笑!也不许是这副表情!不许说话!闭嘴啊!转过身去!哎呀转过去!你讨厌!” 接着又是一记纸张击打身体的声音…… 石头的眼神更亮,看了看明明是在挨打居然还在笑的少爷,又看了看柜台上摆放的账簿。学着晋阳的表情和姿势,手上假意拿着它,凌空抽了赵微一记…… “你别过来!” “刚才的天都还没聊完呢……” “我不管,你不许说话,你别过来!不许笑!” “好好好……” 晋阳看了看兀自笑个不停的赵微,觉得面庞越发滚烫,心中只想着去哪里躲上一会儿,看不见他就好。 “石头!你来把这里准备好!” 晋阳顿时就看见了姿势古怪的石头,顿时觉得找到了战友,“对了,石头,拿账簿打,可痛快了。” 石头闻言怔了怔,看了看账簿,又看了看晋阳的表情,确定她所言不虚后,兴奋的跳将起来,一个箭步就将账簿抄了起来…… 铺子里的胡闹持续并未多久,王凯就带着一众小太监赶了过来,那六位账房先生也一同过来了。然后晋阳才从铺子里面的墙角转过身来,面见众人,一一回个半礼。 铺子开张后,生意一如往常,这也是寻常事,毕竟长安城目前只此一家,而且十文起存,如此小的银钱数目,带来的必然是庞大的客户群体和工作量。 于是类似银行办理窗口似的柜台,也从三存三取,灵活的调整成了四存二取。 约莫在巳时过半(上午10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在支取银钱的那两条队伍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 “你凭什么说我手中的票据是假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而赵微,隐在一旁,嘴角不由得勾了一勾。 此时正在替他办理支取银钱的账房先生姓吴,听见眼前人不管不顾的大嚷出声以后,看了看赵微的方向,见他点了点头,一颗心就放了下来,朗声开口。 “我且问你,你于何年何月几时几刻,共存储几钱。” 此人顿时哑口无言。 在一旁瞧热闹的众人见这人居然一下就被戳穿,都有些意兴阑珊,排队如此无聊,想见的名场面却还没见到。 然而……此人也就沉默了片刻的时间,就在要被后方的人推开时,突然高声叫嚷起来。 “尔等这喂钱庄,口口声声说,只要票据和密文都对,便可支取!此时票据对,密文也对!为何不可支取!莫非是尔等这喂钱庄想霸占我等这小老百姓的血汗钱!” 此话一出,算是朝平静的池塘中丢入了一颗巨石,顿时溅起的水花浇了岸边众人满头满脸。 没错!是你们喂钱庄亲自承诺的,只要票据对,密文也对,便可支取。这种一般性的业务,可没说过非要存储者本人过来! “尔等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所有人都会取不出来?尔等在我等存储时说的那些话,就只是嘴上说说?是蓄意欺瞒?!” 这位吴账房深吸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朝自己默默点头的赵微,站起身来。 “本钱庄自有法子证明其票据系伪造,但是事涉钱庄机密,在此无法告知,诸位若是不信,在下愿于此人,对簿公堂!” 这个过来刻意闹事之人听闻这话,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但紧接着就继续大嚷起来。 “诸位莫要信他,他此时不取,便是有意拖延,若是能证明,便在此时让大家瞧瞧又何妨!何必藏着掖着!” 说罢,手一指从后面走上前来的晋阳,看着她那黑漆漆的面庞喝道。 “莫不是你想私吞!” 第一百六十章 请君入瓮(2)(求订阅,晚上8点还有) 长安城,平康坊,艳来楼。 牡丹是艳来楼的头牌,这等夜夜笙歌之地,总归是要到晚上,才是生意最为火爆的时候。 昨夜牡丹又是陪客人一直到丑时过半(凌晨2点)方才安歇,听闻陈员外登门以后,才在妈妈的呼唤下,起身梳洗。 待到招呼陈平落座,正是巳时过半时分(上午10点)。 牡丹素手轻挑斜挂在一旁的碎花窗帘,望着下面纷乱的人群,轻声抱怨:“自打这喂钱庄开业以来,每日都这般吵闹,早上总让人睡得不舒坦。” 喂钱庄原本的队伍排得极为规整,此时不少人似乎都察觉到钱庄里出现了一些不大寻常的动静,在队伍中间,视线受阻,使劲探头踮脚想要看看,却看不见什么有用的讯息。 然而排在后方的人不在乎重新排一次,便干脆离了队伍,跑到铺子门口来,看里面到底出了何事。 队伍中间的那些人见状,就高声呼喝询问起来。 牡丹在高处发现了这一情况,不由得轻咦一声:“这喂钱庄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牡丹等了半晌没能等到陈平的回应,诧异的扭头一望,就看见了陈平似笑非笑的面庞。 “莫非是陈员外的手笔?” “哈哈哈哈——” 陈平大笑了几声,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意味。 “陈某人着人查过了,这店铺东家姓赵,也是个年轻人,但是查不出什么来历,都说在长安城中基本没见过。想来这铺子便是赵骁家的产业,随便安排了个家臣当东家,实际都是赵微在打理。” 牡丹点了点头,自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自然知道很多时候主家身份太过敏感,为了避嫌,只好安排家臣开间铺子,挣来的银钱,名义上是别人的,实际上……是自己的。 赵骁这身份,着实敏感至极,被罢了官还赖在京城不走,想来便是靠这个来给府上增些进项了。 “这赵骁,明明是个武官,靠着军功发家,居然两个儿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文,实在是可笑至极。尤其是这赵微,自以为被称为长安第一才子,便真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了,钱庄,岂是这般好开的?” 牡丹看着志得意满的陈平,猜到他此时过来的目的,放下撑着窗帘的素手,回转身来,缓缓坐下。 “陈员外出手,这等愣头青,岂会讨得了好去?是也不是?” 陈员外起身,望了望外面更加拥堵混乱的喂钱庄,看着似乎是京兆府衙役模样的人挤入人群上门问话,心中更是畅快,再次大笑出声。 “哈哈——别家开钱庄,都是方便自己,当真要帮他人存钱,那也是要收取一定的保管费的。这赵微偏不,眼下如此多的人前来存取,我倒要看看,遇到有人浑水摸鱼,他该如何自处!” “陈员外是指?” 陈员外轻轻抖了抖衣袖,露出两只手来,轻轻拿捏把玩着左手上的玉扳指。 “打理钱庄,最令人头痛的,便是那繁琐的账目处理,据说赵微找来六个精通数术的账房先生。”陈平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六个!即便这些人精通数术,即便他有什么妙到毫巅的解决办法能够解决账目上的问题。有一个问题他总也解决不了!” 牡丹听到此处,见陈平再次不说话,有些诧异的抬头,结果就看见了陈平正在上下来回打量自己,视线所到,多是身上仅有薄纱遮挡的腰腿之处,心中顿时起了一阵厌恶。 这陈家父子真乃长安一绝,老子喜好青楼女子,儿子喜好良家女子。 但…… 牡丹默默叹了口气,若无他这颗大树时时过来探访,自己可保不住这清白身子。只好缓缓开口,顺着他的话语问下去。 “愿闻其详。” 陈平嘴角一勾:“因此无论是存、取还是转让,目前的钱庄都必须要本人亲至,核对讯息后方可处理,而赵微此人,竟然无论何时、何地、何人所存,只看票据和密文!密文之法确实绝妙,陈某人对此也佩服之至,可若是密文忘记或者是泄露了呢……” 这时都不需要陈平将话说完了,牡丹立时也就反应了过来,这老色胚好歹毒的计策。只消安排人去存钱,然后伪造一些票据之后,再安排另一个人去取钱便可,无论取不取得出,总归能寻到理由闹将起来。 “陈员外果然好算计。” “哈哈——小事!不值一提!” 不过……牡丹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蹙眉想了片刻,却又没什么头绪。 陈平还在得意的望着下方,没有注意到牡丹的表情,又欣赏了一会儿那美丽的风景线之后,开口问道:“殿下那边这几日可有消息传来?” “未曾。” “那安排的流民呢?” “此时应当过了渭南县了。” 陈平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殿下托人运来的银钱应该也到了,只要安排的流民到达之前,能够将粮价稳定在目前这个局面,自己的胜算就更大了几分。 不然……即便胜了,利润也会薄上太多了。 “哈哈!”陈平再一次大笑出声,“牡丹姑娘,你来瞧瞧!” 牡丹有些莫名的走到窗前,于是就看见底下拥挤的人群被强行分割开来,而分割他们的,便是京兆府马府尹的仪驾! “他不在府衙里待着,跑这里来作甚。” “刚才那些差役折返回去了,想来是铺子里的事情太棘手,他们处理不了,这下把马昊唤来,我等岂有不胜之理!” 说着话,陈平有些摇头晃脑的哼哼起小曲来,施施然的坐下,拿起一旁茶壶后,犹豫了一下,转而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杯,一饮而尽。 胜得还是太轻松了。 “牡丹姑娘,不知老夫可有那荣幸,能够聆听一曲定风波?让陈某也享受一下那纤纤素手下的绕梁之音。” “牡丹姑娘?” 这时的牡丹正呆呆的瞧着底下那长长的队伍,想着陈平刚才问起的时间问题,顿时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 “陈员外……不知你可发现一件事情。” “哦?何事?” “这喂钱庄,每日历来,所排队伍如此之长,那……排一个人……一般会需要多久时间?” “据说至少半个时辰的光景。” “那这喂钱庄巳时(上午9点)开业,现在尚未到达午时(中午11点),这个……” 陈平闻言一愣,略一思忖,反应了过来。 自己安排了两个人过来,头一个是拿着假票据来取,第二个人则是拿着真票据来取。头一个用一模一样的票据和密文取走后,第二个人必然就取不出来了,而自己所要的,便是这取不出来! 可是……这一前一后……是需要时间的! 喂钱庄巳时开业,无论如何也该接近午时乱子才会闹起来,这……这…… 莫非假票据立时便被发现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请来的匠人,除了票号是按着顺序往后编排以外,其余地方可是连上面的纹路都描绘的一模一样,包括那一排奇形怪状的鬼画符,甚至有些不甚美观的粗糙地方! 统统一致! 应当万无一失才是! 忽然间,正倚在窗前瞧着下方事态进展的牡丹就是一声惊呼,看着她的表情,陈平立时觉得有些不妙。 快速起身也走到窗边,顿时看见了令他啧舌的一幕! 自己安排的那名伙计!竟是直接被锁拿了,现在正在被推搡着往前踉跄走去!而他身后,则是跟着一个身上打了不少补丁的中年寒酸书生! 陈平觉得自己可能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发现正在指挥一干衙役押解犯人的,正是那京兆府尹马昊! 这!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请君入瓮(3) 这时,有一个年轻书生施施然从铺子中走了出来,若有若无的朝艳来楼二层的方向瞟了一眼,拱手一个团揖后,洪亮的声音沿着平康坊的街道往四周飘了过去。 “……因为铺子中有人恶意伪造票据支取银钱,现喂钱庄已经委派负责的账房先生前往作证,是以今日取钱的队伍将只有一个!烦请诸位邻里街坊,排成一只长队!赵微在此,多谢各位的体谅了……” 牡丹听见这些话后,默默的看了一眼身旁呆立着的陈平,厌恶他自以为是的牡丹心中也有些畅快,只是……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 “暂时让他赢一阵,与大局无碍的,陈员外莫要太放在心上了。” 在牡丹的温言安抚之下,陈平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只是紧接着…… “这竖子……” “这竖子!” 牡丹一愣,再次瞧过去,正好看见赵微面朝着自己二人所在的方向,放下作完揖的双臂,嘴巴张了张,做着略显夸张的动作,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定睛再次瞧去,赵微依然重复着刚才的样子,只是依然没有声音传过来。 于是牡丹学着他此时的口型,下意识模拟起来…… “朵下……朵写?” “……多谢!!” 谢什么…… “这……”牡丹反应了过来,不由得看了看陈平。 “哼!” 陈平又是一声怒哼,瞪了一眼牡丹后,拂袖离了这艳来楼。 待陈平离去,赵微身后也适时的响起了呼唤声,赵微转身,是石头。 “人走了?” 石头点了点头。 根据石头的感知和樊辉的描述,刚才隐没在暗处的人应当是陈平。 自己早早挖好的坑,他终于还是跳了进来。目前自己和他,刚才应该算是第一次打照面,可惜自己却还看不清他的脸。 真可惜,自己早就知道了粮价异常,当时却未放在心上,后面为了赵幼悟,只能半路狙击,实在是失了先手之利,不得已站在明面上和对方对抗。 这样的话自己就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规避一切能规避的,才能抹平自己跟他之间的差距。 比如……心态。 刚才那点小伎俩,不一定有用,但总得试试才行。 让他乱了分寸,丢了节奏,在不该出手时,大量高价购进粮食,这样就会逐渐抹平差距。 问题是……如何让他失了心态? 王宙那边……问题应当不大,但也只是打乱他的节奏而已。这只能让他肉痛,必须还得想个法子才行…… 这时在喂钱庄门口原本拥堵的人群,也逐渐散了去,随着散去的人群,喂钱庄内所发生的事情,也逐渐蔓延到了整个长安城…… 多是些神算子慧眼辨真伪之类的桥段,在某些人的刻意推动下,传着传着就也就被赋予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总得来说,一举多得,铺子的名声又宣扬了一波,同时还可以光明正大的降低储户取钱的频率,可以尽可能多的将银钱留在铺子中,更可以震慑那些存着同样心思的宵小之辈。 与此同时,王宙带着的使团人员,也再一次前往了渭河码头上的滕国商船之内。 今日的王宙有备而来,在和陈嗣同的交锋中,即便是被他的咄咄逼人之举挤至角落也浑然不惧。 陈嗣同虽然诧异王宙此时的态度,但依然再一次提起了全面通商的要求,而这一次,没给王宙太多机会,很快,话锋一转,陈嗣同主动退让,就将话头转到了粮食上面。 “……实不相瞒,近日里来,汉国京城粮价飞涨,朝廷已经介入,可粮价也仅仅是压下来一点而已……” 王宙说这些老实人的老实话当真如鱼得水,让陈嗣同根本没办法从他的表情上判断此话的真与假。 陈嗣同只当是王宙准备狮子大开口,想要拿别的东西来换,不料王宙竟然邀自己下船去城中瞧上一瞧。 这一瞧不打紧,方知王宙所言不虚,长安城中粮食的售价竟是滕国的四倍左右!王宙自然打蛇随棍上,将赵微所教的语言调整了一下措辞后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这陈嗣同来回打量了一番王宙之后,没有急着下结论,便转身回了滕国的商船。 这件事情,陈嗣同也需要好生思量一番才好做决定。 陈嗣同这一思量,就是一整天,起先王宙有些忐忑,可随着等候的时间越久,反而心态越发平和。 因为这和赵微所推测的情形,竟是一般无二! 这样的话只需要按照赵微所说的做,将滕国人即将入城购粮的消息放出来,再带那陈嗣同多逛逛长安城便可。 不需要自己催促什么,陈嗣同自己便会主动带着银钱一头扎进来。 陈嗣同这里,的确很头疼。 他负责与汉国的贸易已经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滕国那两大派系中,是极为少有的中立派。 也正是因为他是中立派的关系,兼爱派和尚同派才能放心的将两国贸易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于他手。 滕立国已有两百余年,立国之时,兼爱派和尚同派虽有冲突,但总得来说是良性的,相互竞争之下,国力蒸蒸日上。 然而承平越久,这派系间的斗争就开始越发的不对劲,总有种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意味存在了。 这一次,济阴郡北部河段是兼爱派的腹家主要负责,此时出了问题,禽尚同和腹明志二人居然第一反应是在相互推诿指摘,而不是想法子赈灾! 尤其是那禽家! 受灾初期,灾民的规模可能尚不明显,此时由禽家统领全国各项行政事务,居然口口声声说此时无粮可用! 怎会无粮可用? 无非就是想借机,借着百姓的尸体来打击腹家罢了! 兼爱!非攻!这禽尚同跟腹明志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分兼爱非攻的样子?枉为墨家学子! 陈嗣同咬了咬牙,豁然起身招呼身旁随同的侍从一起换成松松垮垮的儒家衣衫。 “走!” “去哪?” “王宙那老匹夫的话信不得。”陈嗣同咬了咬牙,不能再犹豫了,时不我待,“粮价一事,必须要自己去长安城看看才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倾斜的天平(1) 陈嗣同是步行从渭河往长安城而来,出发时天还未黑,然而到了长安东门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 陈嗣同站在东侧通化门前,望向北方那灯火通明的画舫群,听着时不时传过来的莺声燕语丝竹管弦,不由得感叹:“临淄虽是滕国都城,青楼楚馆也是万万不敢开在这城墙之外的。” 随行的侍从顺着陈嗣同的视线望了望,点了点头,简单的附和了两句,二人就继续往城内而去。 这名侍从除了一路上都是跟在陈嗣同身后半步以外,其余的举止姿态看不出任何高下尊卑之分,让城门司的守卫士卒颇有些啧啧称奇。 然而待陈嗣同二人进了城门后,很快也有两个人有些鬼鬼祟祟的从阴暗中显出身形来,一同踏入了城门之中。 “少爷说了别跟太紧!” “不跟紧点跟丢了怎么办!” “丢不了,少爷都说了,哪的酒楼茶馆人多就往哪里去,十有八九就能遇见的。” 这身形高大一些的见眼前这小鬼头居然敢顶嘴,伸出巴掌就在他脑袋后面拍了一记:“成天少爷少爷,现在是你黄叔我说了算!” “哦……” “跟上!” 街道上大红灯笼高挂,人群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初入通化门时,人流还不如何明显,多是些出东门往听山池而去的书生才子,逐渐向西到达永兴坊时,就开始不一样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立柱三进口的高大石制牌楼,上书永兴二字,站在牌楼下就可以清晰的看见前方熙攘的行人,这些行人有些会逛逛路边的一些古玩铺子,或者珠宝玉石铺面,也有些则是往两座高大阁楼而去。 正是醉仙阁和永兴楼。 陈嗣同来此,并没有存什么悠哉闲逛的心思,但也不由得被长安夜市的繁华吸引去了心神。 “走,进去瞧瞧。” 陈嗣同有些不习惯这松松垮垮的儒家服饰,抬脚想迈过醉仙阁的门槛时,竟是不小心一脚踩在了自己长袍之上! 幸亏一旁的店小二眼疾手快,才没有跌倒。 进了醉仙阁后,陈嗣同发现整个布局几乎都是四人小桌,摆放的错落有致,大堂内所坐的,尽是些书生打扮,吃饭时虽然也在闲聊,但声音并不大,反而被楼上雅间内的声音给盖住了。 店小二上来招呼客人,陈嗣同则问道:“敢问哪里更加热闹些。” “外地人?” 店小二见二人点头,手一指:“往南些,茶馆,或者再南些的平康坊,最是热闹。” 陈嗣同二人对视一眼,告罪一声,出门而去。 也就在这时,坠着他们的人,因为没料到这二人居然进去后就出来,登时在门口就撞在了一起。 而这陈嗣同,本就不习惯儒家衣衫,踉跄之下,竟是自己踩着自己的衣衫下摆,把自己给绊倒在地。 坠着陈嗣同二人的,正是黄退之和林修平。 望着眼前这尴尬场景,林修平顿时心口就提到了嗓子眼,满脑子都是,大黄叔你也忒不靠谱了,少爷都说过许多次了不要坠太紧,这下怎么办,这下怎么办啊…… 黄退之脑筋转得极快,连忙上前,一边扶一边冲着林修平就是一阵喝骂:“非要来吃这醉仙阁!现在粮价这么贵,多省些银钱去买粮食不好吗?!出门就把人给撞倒了。” “愣着作甚!还不来帮忙扶一把。” 林修平连连应了两声,干嘛过来将陈嗣同给扶了起来。 陈嗣同也没埋怨,而是掸了掸身上的灰,颇有些好奇的问了起来:“现在……粮价很高吗?” 黄退之和林修平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暗喜,齐齐点头:“很高!” 听到这两个字眼后,陈嗣同二人不由得也对视了一眼,看来王宙那老匹夫,并未联合粮铺诓骗我等。 黄退之心思活泛,知道此时在僵持此处,对方必然起疑,于是连连呼喝林修平赶紧离开这里,言下之意便是这里太贵了。 在一旁的陈嗣同此时不由得插话:“粮价既然如此之高,为何要来这里吃?难道不会变得更贵吗?” 黄退之忙道:“眼前长安城里的粮价都是虚高,大都是些商贾,或者是想钻钻空子,伺机博取富贵的赌徒在买粮食,百姓已经基本不买了,大都吃的是家中存粮,眼下这醉仙阁若是点上一碗米或者一碗面,比寻常酒菜都贵,是以相比较而言,来这里点些酒菜吃,反而便宜了。” 陈嗣同一愣,接着便是默默一叹,如此细节的描述,若无亲身经历,必然是说不出的,那么这就代表王宙并未刻意隐瞒些什么。 只是……如此高的粮价,汉国朝堂中人居然会放任不管? 黄退之暗笑着,自言自语了另一番话:“这些囤积居奇的商贾甚是可恨,而且最近长安百姓都在传,东边决堤了,有流民已经到了渭南县,不出十日必到京城,而且还有滕国的商船也在此处……” 絮絮叨叨,又带着几分怨气,黄退之三言两语间,将长安百姓对粮价、对决堤、对滕国人此时落井下石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据说滕国人竟然也要来大汉国买粮!他们那不是一州之地的粮食产量顶得上汉国目前一年的产量吗?这时候的粮食,若是被滕国买走了,我等华夏百姓,岂非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了?” 林修平接话:“爹,您之前不还说,滕国人哪里会买如此贵的粮食回去,莫要操心这些事情啦,孩儿想吃一次醉仙阁……” 黄退之见林修平突然开窍,将少爷教的话转变了一下措辞,说得恰到好处,心中一喜差点笑出来。赶忙轻咳两声,又接着他的话,按照赵微吩咐的说辞说了两句之后,主动告辞踏进了这醉仙阁。 此时的陈嗣同默默和那随从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念头,这趟没白跑! “你觉得,此事有几分可信?” “属下认为,八九分可信。此人具体来此,到底是不是为了吃上一顿好的,还说不准,但毕竟萍水相逢,他要做些什么事情,也没必要跟你我二人和盘托出,这样来看……其他的话,可信度反而更高。” 陈嗣同点了点头,自己也是这样的感觉,碰撞本就是凑巧,若是有人盯梢自己,哪会这般愚蠢?而且……粮食这东西,自己等得起,济阴郡的百姓可等不起!此时价格本就虚高,若是自己也带着大笔银钱进来,势必会导致价格更高。给汉国弄点乱子出来,等同于对滕国牟利了。 此举……可行! 陈嗣同心中如此作想,可终究还是谨慎了一些,又去了一趟永兴楼,不过永兴楼这茶馆里,居然还是学子多些,贩夫走卒少些。一连打听了几人,才打听到对市场粮价有所了解之人。 相询之后,除了滕国、流民对方没有提及以外,其他的言论和黄退之一般无二。 这下陈嗣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而这个时候,醉仙阁内,林修平和黄退之占着一张小方桌,桌上还有两个小菜一壶酒。不远处的雅间里,时不时有呼喝声传出来,说些稀奇古怪完全让人听不懂的话,林修平没管这些,此时的他有些忐忑,时不时瞄一眼大堂门口,然后小心翼翼的跟黄退之说着话。 “大黄叔,刚才那些,真能瞒得过?” 黄退之对完成了赵微交待的事情很是开心,笑着低声道:“你这小豆芽关键时候挺管用,等下回府必然在少爷跟前好好夸夸你。” “大黄叔,你还没回答我呢,就说那些话,这几个滕国人就会来买粮食了?我觉得有些话语根本经不起推敲呀?” “这些我也不懂,不过少爷说了会,他们便会,咱们这账房先生料得事情,还没有料错过……” 林修平闻言愣了愣,挠了挠头皮后开口,使劲打量了黄退之几眼,想要开口,却忍住了。 黄退之哪里受得了别人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伸出手去就对着前面林修平的额头拍了一巴掌:“有屁快放,藏着掖着让人难受。” 林修平揉了揉额头,讪笑着道:“那……大黄叔,你觉得,少爷是不是也能料到,让你不要紧紧坠着,你必然会紧紧坠着?” 黄退之一愣,顿时身上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林修平还偏着脑袋依然在自言自语:“应该是的,劲峰叔做事又老到又稳重,为何这事儿少爷不安排他来呢?不应该把握更大一些吗?安排你跟我……” 黄退之顿时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再联想这么久以来跟赵微的接触,顿时便知林修平所料不错,若是自己跟他不出点状况,那简直都不正常了! 而少爷明知道自己二人会出状况……还…… 黄退之想了想赵微一点点教给自己二人的措辞,似乎……还真是如此…… 这……这读书人的心……真的是太脏了…… 林修平忽然再次开口:“那……过几日少爷安排的那件事情,会不会也有其他的含义存在?” 黄退之再次愣了愣,望了望林修平:“安排何事了?” 林修平顿时反应了过来,后面那件事情,少爷……压根没找他…… 这个时候,雅间的争执声更大了,大堂里不少读书人似乎听懂了雅间里在说些什么,不由得都离了自己的位置围拢过去。 同时,大堂中也走进来一个人,玉面书生,面露微笑手持折扇,只是额头上有些汗珠,倒像是刚刚一路小跑过来一般,见了众人聚集的地方,笑着走了过去。 这人黄退之认得,正是三司使王宙之孙,王鑫王文兴。 将时间稍稍回退片刻。 在长安城里,王宙很是得意,一个人在府上独自高坐太师椅,一边饮茶,一边用手轻捋着胡须。 还要再过些日子,这月亮才能圆起来,目前有些残缺,少了些许意境。 王宙慢慢将目光收了回来,不过这也不妨碍今日的好心情!难怪赵微这小娃儿能得李、苏二相那般看重,确实有几分本事。 想着想着,王宙就笑了出来,仿佛陈嗣同那瞠目结舌的表情就在眼前。 事情八九不离十了,等他亲自走访一番京城内目前的粮价,便知我所言非虚了,底线在此,他能换得多少粮食走? 有关滕弩一事,只消以粮价过高为由,限制他自由购粮,想来能换来几柄滕弩……应当也是不难处理了。 夜色中的红灯笼高高挂着,从内而外投射出暗红色的光线来,以灯笼为圆心,覆盖了一片圆形的区域。 这一个个小小的圆形亮区堆叠在一起,使得这门口的小院也不如何昏暗了。 也就在王宙赏着夜色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感觉到有个黑影,扭头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莫要躲了,看到你了。” 话音一落,内院的墙角处,拐出一个人影来,讪笑着朝王宙施了一礼:“太公……” 王宙笑呵呵的看着自家孙儿从远处逐渐走过来,开口道:“只是随口诈上一诈,竟是真有人在。” 王鑫苦笑着拱手施礼,眼睛瞟了瞟门口,想开口,却忍住了。 “这么晚了,上哪里去?” “晚膳吃得多了,出来走走,不出去……不出去的。” 王宙捋着胡须默默一笑,也不戳穿,只是自顾自的跟自家孙儿闲话起家常来,王鑫只好硬着头皮陪着。 “站着可累?坐下来说话吧!” “……不必,不必……孙儿站着就挺好……” 王宙没再强求,而是继续东拉西扯的聊了起来,看着自己而孙儿目光时不时就瞟向门口,心里着实笑开了花。 自家这孙子,虽然也爱去那烟花柳巷,但是比他爹可好得太多了,晓得回家,平日里也不荒废功课,深得己心。 只是可惜今年春闱未能得中,下次又得是三年后了…… “行了,老实说吧,莫非是和友人约好了?” 王鑫讪笑:“是……已经约好了,再不去,怕是得迟了。” “功课做完了,自当好好在家中歇歇,成日里往那些地方跑!日日回来都过了三更天了吧!” 王宙哼了一声:“还是想学你爹,不打算回家了?” “回的,回的……晚上还是得回的……” “今日是去哪?群芳阁还是入云阁?” “孙儿今日是去醉仙阁……” 王宙一愣,语气有些古怪:“醉仙阁什么时候也开始做起这等声色勾当了?这……不是长安有名的食肆吗?” 王鑫很尴尬,轻咳两声,挠了挠头皮:“醉仙阁就是食肆……并非妓馆……” “那你为何要去……”王宙有些茫然,话未说完,反应过来,“莫非是有其他事情?” 看着自家祖父一脸的理所当然,王鑫感觉有一口气憋在的胸口,涨得生疼,连连长出两口气后,才开口解释:“昨日里,那喂钱庄,出了些事情。” 王宙眼睛一亮,不由得端坐起了身子:“不知是何事情?说来听听。”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倾斜的天平(2) 王鑫想要说的,其实就是有人伪造喂钱庄票据,前往取钱,不料当场便被发现的事情。 “……据说当时那人是在撒泼抵赖的,只是那账房几个问题下去,顿时就傻了眼。” “哦?问了些什么?” “具体孙儿也不知,据传,是问了些姓甚名谁,何时前来储蓄之类的问题,当时这人就没答上来,支吾嗫喏了半天。” 王宙笑道:“这种事情随便哪家钱庄都能做到,有何稀奇?” 说起此事,王鑫颇有些眉飞色舞,“唰”一下将扇子挥开,娓娓道来。 那假冒之人虽然当时便被戳穿,但是他急中生智之下,开口狡辩,声称手中这票据是在早先与他人交易时,交换得来,并非伪造! “……这喂钱庄可是有一项支取规则,便是只认票据不认人,因此此人此话一出,原本都在相帮喂钱庄要扭送他去官府的储户们,纷纷都停了手。” 王宙闻言微微颔首,此项规则是其他钱庄所不曾有的。 在其他钱庄,票据的主人若是更换了,是需要双方去钱庄办理相应手续的,并非其中一方拿着一张纸说此纸价值银几十两,对方就会相信的。 相信对方递来的纸可以当银钱来用,这心得有多大? 这喂钱庄居然无需前往钱庄办理手续,只认密文和票据,密文和票据都是真的,凭什么不给支取银钱?简直是冒钱庄之大不韪。 莫非……是有恃无恐? 王宙脑袋里突然就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些储户其实也担心这样的问题,既然只认票据不认人……那凭什么他拿着票据来不给支取银钱?换句话来说,那便是,既然大家都知道他票据和密文来路不正,那他若是能把钱取出来,岂不是我们储户的钱都可以被别人冒领?” 王宙用手指敲了敲茶杯:“于是这问题就复杂了。” “太公所言极是,这时问题就出现了,要么银钱会被人冒领,要么是储户拿着真实凭据却取不出来,然而……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哦?” “喂钱庄口口声声事涉铺子内部机密要务,是以必须要立案对簿公堂!过来诈取钱财的人哪里会肯,边上那些储户也不相信衙门里的事情能做的公平公正,是以纷纷出言阻拦,就这样,硬是将过来询问调查情况的衙役给驱赶了回去!” 接着王鑫就将马府尹只好亲自赶来处理的事情给描述了出来。 王宙闻言摇着头笑了笑:“真难得见到这马昊会如此主动的处理纠纷,啊,你继续说,太公在听。” “……待马府尹赶来,竟是直接在那钱庄里,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问案!” 提到此处,王鑫连连摇头赞叹,似乎又沉浸回了当时亲眼所见的场景之中,王宙连声催促后,王鑫才再度开口。 “……想必太公不知,这喂钱庄的每一张票据上,除了原本大家所熟悉的票号之外,还有一串极为特殊的符号,那原有的票号一一对应……” 王鑫这时走到桌案旁,手指轻蘸茶水,将一至九和1至9的对应关系一一写了下来。 “那人在伪造时,并不认得这些符号,以为只是某种特殊的防伪记号,于是仅第一张上,是完全对应,后面所有票据中,票号虽是按着顺序往后排,但是这奇怪的符号,却是全然一样的!” 王宙点了点头,那这个蠢货就等同于主动将把柄送到了喂钱庄的手上,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那后面如何了?这人可是被押走了?钱可曾取了出来?” “人自然是被押解回了府衙,那票据被作为证据同样被收缴走了,不过钱庄却当着储户的面表示,此张票据中的银钱会被……被……被冻结,对,是这么个词儿,只能由存储本人提供储蓄当日的所有讯息方可支取。” 王宙再次点了点头,这一手玩得漂亮,储户自会更加放心将钱财存在此处了,只是可惜……为了信誉二字,将钱庄的秘密公之于众了。 “你再写一次我看看这些符号是什么模样?” 王鑫短暂的兴奋过后,想起有约未赴,心中开始焦急起来,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门口,耐着性子继续写了一遍。 “如此难记,难为文兴了,居然能及得这般牢,这可是喂钱庄的立身之本,现下应当不少人都学会了吧!日后若是再有人伪造,只消记得将票号做得一模一样便可……这喂钱庄,总归还是吃了亏。” 王鑫却摇了摇头:“若是寻常钱庄,无论如何,这亏便吃定了。” 不知为何,王鑫想起了喂钱庄中,一直隐在人群之后,只能从缝隙中,偶尔才能看见的赵微。 “哦?可否细细说来听听?” 王鑫又望了望天色和门口,心中算着时间,焦急感更甚。 “行了,说完便放你出去。” “……若是寻常钱庄,为了方便记录统筹,票号是按着顺序往后排的,这喂钱庄不同,票号的顺序极长,共有一十三位,除了前四位几乎都是零以外,后面的票号根本发现不了任何规律……” 王宙闻言直接就是一呆,这怎么可能:“票号如此之长?” 王宙看自家孙儿很笃定的点了点头,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这么长的票号,还不按顺序记录,这涉及到的学问就实在太多了些……如何查询?如何记录?如此复杂,必然也会大大增加自身的工作量。 拿最简单的来说,即便钱庄有一个册子上记录着所有的票号,别人来支取银钱,想要根据票号来判断它的票据是真是假,仅仅是查阅票号,想必就要花费极长的时间…… 翰林院那群编撰为何编着一本书动辄花费数年十数年,皆因藏书太多,资料的翻阅太过困难。 而且防伪……没错,一定程度上,是能够遏制恶意伪造票据的行为,可是,难道不怕有心人摸出其中规律来? 如此长的票号,如无规律,这钱庄直接就没办法开下去了,都轮不到有人伪造了。 王宙这里走了神,王鑫则依然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 “……当时,那马府尹非要让围观百姓知道自己的公正,是以将记录票号的簿子展示给了围观百姓看,确实极长!然而那姓吴的账房只是在展示之前有些推托以外,展示之后,竟是一反常态,当众明言,此票号暗合某种规律,能发现其中规律者,这钱庄将无偿分他一股……” 当真是惊雷一个接着一个的炸响,王宙正了正神色,认可了王鑫所说的话。 必然是有规律在的! “孩儿此时……其实去醉仙阁,便是受一众好友相邀,想要试试看能否破了它这规律……” “你也去存了?” “是,不止孩儿,不少好友都去存了。听说从十文开始到千贯,还有十两到万两,除了千贯钱和万两银的票据比较少,其余每种面额的几乎人手一张,今日齐聚醉仙阁,便是为了从中找寻些许规律来……” 听到这里,王宙的手狠狠哆嗦了一下。 好计策! 王宙看了看自家孙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明明是被人诓骗去存了钱,却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十三位……即便是只有九位数,赵微会这么轻易让你找到规律? 这赵微…… 让账房出来坦坦荡荡一番话,竟然一举拉去了数千贯钱和数万两银……若是这次伪造票据是他的敌手刻意为之,真不知道此时此人发现被那赵微将计就计,会是怎样一副模样了…… 将计就计…… 不对,怕是早早挖好了坑等人主动跳! 王宙顿时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难怪这小子能得李、苏二相如此推崇! 难怪自家孙儿再三叮嘱自己莫要得罪于他…… 王宙已经忘了是何时让王鑫离开此地了,震撼之余的他满脑子都是如此计策,可有能够什么参照借鉴的地方,从而套用在滕国人身上…… 长夜漫漫,星光笼罩,陈平也处于这片夜空之下,只是神情举止不如王宙那么悠闲了,而是须发皆张,在周边仆从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肆意的……摧毁着身边桌椅或者瓶罐…… ************************ 颍川郡,武强县东。 旷野中的风卷着地上的沙土直直的朝温天等人侵袭了过来,同时风中还带着点点水汽,远处天边的云彩也逐渐变得厚重了起来。 从陈留郡开始的那片雨云,终于是被风吹到了这里。 过了一两日,一行人总算是到了武强县城之下,然而众人遇见的……却是和莆田县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个时候的流民和莆田县已经有了非常显着的区别,人们身上的尘土色愈发沉重,而且也不再似之前那般黑压压的一片。 人与人之间,已经明显以小片成群的形式聚集在了一起,站在城墙之上,可以明显的看见这一簇接着一簇的黑色头颅,仿佛一朵朵盛放的地狱之花。 “殿下,仇某去帮你叫开城门。” “且慢!且慢!” 仇雨节有些诧异,赵曦略带尴尬的一笑,舔了舔嘴唇,轻咳两声后方道:“此时聚集的百姓如此之多,若是城门打开之后,百姓冲击,势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城外百姓已然受灾,可城内百姓何辜……” 赵曦的一番话语令温天和杨星晨等人都有些侧目,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几分古怪的意味。 仇雨节也没反应过来,错愕之余,更多的还是对赵曦的观感更加恶了几分。 此时如此惺惺作态,必然是存了什么其他心思。 然而逃难之时,若是没有补给,那就是非常大的一个问题,这个时候几人间的气氛古怪至极,明明知道此时需要仇雨节潜入城中采买一番,但是不约而同的,无一人开口提出,就那么如其他百姓一般,席地而坐,一言不发…… 天色越来越暗,东边汇集而来的云彩越来越重,水腥气已经隐隐间可以让人嗅到了。 杨星晨等人借口出恭,走到一旁的小树林中,此时赵曦才拉过仇雨节缓缓开口。 “夜间等那几人都睡了,还要劳烦仇大侠潜入城中,告知县令孤就在城外,若是不方便大开城门,可趁夜色,从墙头坠下一竹篮将孤吊上去。” 仇雨节不由得将目光投在了温天身上,赵曦则是开口温言笑道:“无妨,有这两日温姑娘的悉心照料,孤才能好转的这般快,她信得过,届时将她一同带上去,那几个滕国人……孤信不过。” 这是仇雨节才算反应了过来,此时一行七人,六男一女,若是自己离了队伍,那四个青壮对付一伤一妇,怕是会立即下手。而自己不在身边……确实难以护他周全,当即便点了点头。 听了赵曦的话语,温天此刻也有些愣神,接着反应过来,这是个好机会。 “可否听小女子一言?” 赵曦气度温和恭谦,微微笑着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温天抿着嘴,脑筋急转:“既然殿下信不过,不妨今夜趁着入眠之时,我将他们四人哄走,届时只消你二人假做不知便可,如何?” 夜色很快就笼罩了下来,干粮已用尽,几个人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周围的灾民群中,逐渐有哭泣声响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哭声响起。杨星晨等人被这些哭声所扰,加之腹中实在饥饿,根本难以入眠。 仇雨节和赵曦也是同样的状态,只是……不得已,只能轻轻打鼾,装作已然入眠。 温天稍待了片刻,才悄悄的跑到杨星晨等人的身边,轻轻地叫他们几人叫了起来。 “嘘……噤声!” 接着就是淅淅索索的声音,赵曦有意去听,却是听不太清,但是这些声音却全部传进了仇雨节的耳中。 “……他们被你药倒了?” “这太子也信不过你们,我正好趁机提出今夜放你们离去,快些走,向北,寻一个码头,一路乘船南下,东边必然是去不得了,又要下雨了。” “那你怎么办?” “不用记挂我,这人功夫再高也奈何不了我,快些回去寻你的闻清姑娘去吧,可别让她守了活寡。” “我真是承你吉言了……” 多日压抑沉闷的气氛之下,此时心中去掉一块心事,温天不由得也轻松起来,回复了本来的面目,和杨星晨调笑了几句。 同时其他几人也一扫之前的阴霾,压低了嗓音和温天有说有笑的寒暄告别。 “嘘……还是小声些,莫要吵醒了他们。” “走了走了,日后有缘再会了。” “对了,那人武艺太高,下毒时慎重些,莫要丢了小命。” “再不滚蛋,老娘现在就毒翻了你,快滚快滚。” 杨星晨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同时也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目送着几人离开后,温天默默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而此时,仇雨节微微睁眼,双目中似乎映射着苍穹中的璀璨星光…… 下毒……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倾盆雨至,天地终将色变 漆黑的武强县城墙之外并不如何昏暗,借着星光还有墙头昏暗的火光,可以看见城墙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武强县的县令和守备一早就收到了来自莆田县的传讯,但是两县距离太近,传讯的驿卒并不能比流民快上多少,上午收到了传讯,下午大量的流民就已经涌了过来。 不得已之下,原本城外县衙临时置办的粥铺也只好撤了回去…… 此时不仅的武强县外人人毫无睡意,就连武强县内,也暂时执行起宵禁来,夜间的守备全部当值,以防白日里关闭城门时,趁乱溜进城内的流民伺机作乱…… 仇雨节能够察觉到温天已经将那几人送走,只是仍做假寐的样子,赵曦则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悄悄抬头,看了看温天,又看了看仇雨节,翻身坐起。 “仇雨节?可睡着了?” 仇雨节感受到了呼唤,睁开眼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后,装作不经意的坐到了赵曦和温天中间,将二人隔了开来。 赵曦此时起身,便是想唤仇雨节潜入城中传讯。 “殿下且容我调息片刻。” 然而就在仇雨节调息之时,却是突然大叫一声,捂住小腹躺倒在地,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满面痛苦之色。 赵曦一惊,连忙上前,关切的上下打量仇雨节,又看了看夜幕中的武强县城墙:“你怎么了?还进得了城吗?” 仇雨节紧咬牙关,脸色煞白,使劲摇头,像是已然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你怎可在如此关键之时!你怎可……你怎可……” 赵曦此时的身子并未大好,不由得站起身来团团打转,面色上的失望、惶急以及焦躁之色尽皆显露。 赵曦此副姿态温天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蹙了蹙眉侧目望去。 “小女子粗通医术,可否让我看看?” 赵曦闻言眼睛一亮,接着发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顿时轻咳两声端了端姿态:“劳烦温姑娘帮忙诊治一番,共同落难,自当互相扶持,仇大侠的身子要紧,进城之事……可缓上一缓,不急。” 仇雨节连忙摆手:“不牢……不牢温姑娘费心,只是内息……走岔了,温姑娘并……并无武艺在身,实是帮不了仇某人的。”说罢还强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却是撑了两下,都没什么用处。 温天自小接触医术一道,虽然未曾切脉,但是通过观望,初步判断仇雨节此时不似作假,顿时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 要不要帮他用银针调理内息?帮他的话……念情分还好,他若不念情分,自己日后太危险,不帮的话……看他这副模样,县城是进不去了,又该如何只身一人才能达到长安?假手他来刺杀赵微一事尚未提起,也不知道如此仁和敦厚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安排他去…… 就在三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雨云中积蓄已久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顿时武强县城以外的百姓纷纷摊开双手,抬头望天,一时间连原本抽泣咒骂的声音都小了下去,紧接着更加悲哀的面色就纷纷涌上了众人的心头…… “老天爷啊……” 城郊周围多是旷野地,不远处也有密林在,可是……明显感知到这雨越来越大了,现在有心去躲,密林却已经岂不到遮蔽的效果了…… “开开城门吧……” “雨停了我们就走成不成啊……” 哀嚎声由少变多,由小变大,然而哀泣之声的背后,却又有一丝不同。 现在城外的百姓已经明显可以听到城内的动静了,多是跑动时的脚步踏地声,还有甲胄摩擦声,于是一个个都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 “噤声!噤声!有动静!要开城门了!” “噤声!哈哈——” 然而令人窒息的片刻寂静之后,却只能看见城墙之上站着一个黑影,高声呼喝,声音宏亮又冰冷,在这片荒郊之外传出很远很远。 “县令念尔等在城外无处遮蔽,特安排一批蓑衣雨具,武强县城小力弱,实在难以大开城门放诸位乡亲进来!万望诸位乡亲勿要嫌弃……” 紧接着就看见城墙上的黑影越来越多,原本影影绰绰竖着的细长之物歪斜下来后,兵刃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然后就能看见他们将一捆捆的东西从城墙之上丢了下来…… “仇雨节!快去抢些来!” “仇雨节!” 仇雨节下意识就要抬腿,反应过来此时自己受了内伤后,强行忍住,而赵曦喊了两声之后,也扭头望了过来…… 看着有些尴尬的仇雨节,赵曦又看了看瘦小的温天,咬了咬牙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城下的百姓数千数万计……可是这城头上丢下来的东西才能有多少?顿时这群原本只是哀叹命运咒骂苍天的人们,齐齐冲了上去…… “哈哈——抢到了!” 赵曦高举着手中从麻绳中抽出的蓑衣斗笠,转过身来朝温天大笑着,然而下一刻,一个黑影突然就撞了过来,一下将赵曦扑倒在地。 “那是孤的!” “谁抢到就是谁的!” “你这刁民!” “滚开——” 一声暴喝后,温天看见赵曦不如何强壮的身子被人推开,踉跄着后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看着这一切的仇雨节动了动身子,紧咬牙关,强忍住了过去的冲动。 “没事的!不要了!” “不要了啊——快回来!” 温天的声音遥遥的传了过去,可是赵曦却是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恨恨的瞪了一眼刚才抢他东西的人后,转而扑向城墙上再一次丢下来的东西…… 夜幕漆漆,城头上机械的甲胄摩擦声让人头皮阵阵发麻,一捆捆物资接二连三的被丢下来,有些麻绳系得不紧,转着圈在城墙壁上碰了两下之后……则彻底散落开来,在风中雨中,左右飘摇着一点点的荡了下来。 接着温天就再一次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影直接将赵曦提了起来,好似丢垃圾一样轻轻甩到了一旁。 赵曦就在一旁牙关紧咬,双目圆瞪,恶狠狠盯着这名壮汉,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好!好!你们很好!” 这人扭头看了看面部扭曲的赵曦一眼,面露不屑之色,嘴中咕哝了两句,一手拿着从赵曦那里抢来的东西,一边继续往墙角下走去,经过一旁其他人后,略一沉肩,径直将他撞了开去。 这次被撞开的人正是刚才将赵曦推倒的人,他并没有赵曦那么瘦弱,眼一瞪,啐了口痰后,喝骂起来。于是这二人一边抢着城墙上丢下来的东西,同时也在不停的相互叫骂,很快就厮打了起来…… 此时的赵曦,则阴沉着脸脚步踉跄的往仇雨节这里走了过来。 雨越来越大了,赵曦的头发已经可以看见了明显的水珠堆积在上,很快水珠就越积越多,然后就汇在了一起,沿着额头的发丝一颗颗的滴落下来…… 忽地一声轻吟,一道白晃晃的利芒出现在了赵曦的手上。 温天一怔,连忙大叫。 “不要!” “回来!” “那都是寻常百姓!” “赵曦!” “你快把他喊回来啊!” “殿下!” 赵曦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提着剑的他,脚步也越走越快,距离那二人越近,心脏跳动的也越发急促。 “叫你们……” “抢孤的东西!!” “死吧——” 鲜血在这夜幕雨幕中激射而出,天边突然响起极为刺眼的白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提着剑显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听着那滴滴答答与雨滴频率完全不同的水滴声,身旁人都是一阵尖叫,顿时赵曦周遭就空出一大块地方,而这时,那两个依旧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惊雷乍起,响遍了整片大地,终于没有人敢出现在这个身材并不如何高大的少年身边,而他……终于可以施施然的取了三身蓑衣斗笠回来。 温天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少年人,戾气堆积,神情格外阴森骇人,不由得心中也生出几分惊惧之意。 看着他递过来的蓑衣,温天来来回回打量他的神情还有这只明明应该让自己心中充满暖意的手,竟是有些不敢伸手接过。 “你……你……他们,他们只是抢了两件蓑衣……” “他们对孤不敬!” “他们……他们哪里知道你是谁啊……” 忽然,温天看见赵曦咬了咬牙,顿时有些不敢再说话了,而赵曦却有些魔怔一般,手拿着那柄依然在滴着血的长剑,挥舞着双手不停的怒喝。 “他们抢孤的东西!他们便该死!他们该死!” 温天看着因为赵曦不停的摆动双手而不断闪烁变幻的剑芒,不由得后腿了两步。 “……即便抢的不是孤,他们便不该死吗!他们仗着自己孔武有力,就去抢瘦弱之人,他们这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他们眼中可还有大汉律例?” “他们没有,哈哈——所以他们活该!” 温天看着这个突然笑起来的赵曦,心中更加的害怕,而赵曦的声音也从刚才的高亢变得低沉,声音轻轻柔柔,可听在耳中觉仿佛噬人恶鬼在耳畔轻轻磨牙…… “知道吗?温姑娘,他们活该的。” “他们错了,他们不该抢孤的东西……” “孤可是太子啊,孤得活着回去的。孤若是死在了这里,大汉江山怎么办?” “父皇心心念念都盼着孤能给他立一份好大功劳回去呢……” “呵呵呵呵——” “立份大功劳……”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孤怎么能让父皇失望?孤得活着回去的……活着回去才好帮父皇赈济这些灾民的,是也不是?孤若是死在了这里,岂不是这些人都会得不到孤的赈济了?” “你看看他们,现在还只是抢蓑衣,等过些日子饿得狠了,周边的村落怕是全都要被洗劫一空。” “孤得活着回去的……若是孤不快些回去,这些灾民若是饿的狠了,你猜,他们会吃些什么?” “你猜啊……别害怕啊……” “温姑娘?这蓑衣你不穿吗?孤特意为你抢回来的……” 赵曦一步步的进逼,温天就一步步的后退,一个小姑娘何曾经历过这些,被吓得腿脚都开始有些踉跄哆嗦了起来,面部的肌肉也控制不住的有些颤动,目光死死盯着那在空中闪烁不停的剑芒。 “你……你别过来了……” 赵曦的神情和语调陡然间变得格外落寞:“你是在讨厌孤吗?孤是在救人,孤是在救这大汉的万里江山啊……你为什么要讨厌孤?孤这几日对你……难道还不好吗……” “孤去抢这蓑衣……完全是为了你呀……” “你别过来了!” “你是不是讨厌孤!” “你再过来,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你……你果然讨厌孤……”说着话,赵曦竟然真的哭了起来,想着自己打小以来受着的冷落跟委屈,眼泪混着雨水,呜咽声格外的诡异,“孤只是不希望你淋雨……你为何要这样!” “母后不喜欢孤,你也不喜欢孤……” 温天此时已然怕极,看着有些癫狂的赵曦,趁他低头抹泪的瞬间,快速的将手伸进自己的背囊里抓了一把麻药往他脸上就是一扬。 紧接着赵曦就仿佛当日王林在梁山上那般,整个人都开始麻痹无力,对周边事物开始逐渐的失去知觉。 仇雨节一直在后方看戏,此时见太子殿下居然没了动静,心中顿时觉得不妙,哪里还敢假装受伤,赶忙一个纵身便跃了过来。 接着就看见太子殿下整个面部肌肉都松垮耷拉下来,整个人就像是完全无法感知平衡一般,仅仅是被自己跃过来时的劲风一带,竟是维持着姿势不变,直挺挺的往一旁倒了下去。 仇雨节一把搂住赵曦,连连呼喝数声,却是一点反馈都未能得到,顿时又惊又怒:“你做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的温天看着仇雨节此般模样,哪里还猜不到他刚才只是假做受伤?一时间心思急转,思索对策。 “莫要逼我动手!解药拿来!” 天边又是一声炸雷响起,伴随着的电光映射出了温天惨白的面庞。 而雨……是越发的大了…… --------------- 推一本书,《贞观卖纸人》,大家都懂的,就是py互推…… 没准相互间能捡两个读者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终于可以分道扬镳 雨如瓢泼。 这一场大雨好似一记闷棍,狠狠的敲在了灾民的后脑勺上。 就在这争抢、哭喊、躲避的同时,殊不知在颍川郡的东面,有更多的人朝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早先的几波灾民还能相对谦逊客气的朝村子里的农户讨要些吃食,但是随后的几波灾民……待看到那些农户三分为难七分后怕的眼神之后,似乎内心某种邪恶的东西就被人轻轻的用羽毛来回瘙动着…… 我们是质朴的寻常百姓,我们遵守着大汉律例,我们没有烧杀抢掠,我们……只是把他们的东西吃掉了而已…… 于是陈留郡、颍川郡中,县城以外的村落……被尽数吃空,这些百姓空有余钱,却无法入城采买,被迫的……被裹挟着,成为了新的流民…… 温天被捆住了…… 仇雨节从已经荒掉的农户家中寻了架车板来,昏睡不醒的赵曦躺在上面,仇雨节用肉身推着车板,同时拖着脚步踉跄的温天。 温天不敢逃,也不敢毒死赵曦,只能用药物和银针,以解毒为名,迫使赵曦精神不济。 仇雨节又担心自己远离赵曦,温天就会下毒手,是以这三个人……就用这种古怪的形式将命运绑在了一起。 此行一路向西,遇到的县城尽皆大门紧闭,直到过了荥阳进入巩县辖区之后,才第一次遇到了县衙在城外开设粥铺赈济。 这一次三人赶上了施粥,但是尚未排到,黑压压的大片流民就齐齐出现在了天边,形成了一道黑线。 城墙上的守卫开始大声的呼喝起来,下方负责放粮的衙役听见了,抬头望了望上面的同僚,又望了望面前眼巴巴的百姓,最后望了望远处目力根本不可及的人影,咬了咬牙,继续施起粥来。 “一人一碗,喝完就把碗放下,一人只有一碗,喝完必须把碗放下!” 然而那些远远的饥饿的人群,似乎闻到了这阵若有若无的粥米香,顿时一个个都加快了速度往这里急奔而来。 城墙上的呼喝声在继续,城墙下的人却充耳不闻,只是手上的速度更快,口中的呼喝更急。 吱呀一声,城门逐渐打开,从里面出来许多拿着明晃晃利矛的兵卒,一字排开向外。 “快进城来!” “快进城来!” 终于待到城下施粥之人已经看见往这里奔跑的人影之后,再丢下粥勺却已经来不及了…… “稍等片刻!” “等等我!” 那些持枪的兵卒并没有等他,而是一个个的开始退回半掩着的城门,施粥之人也终于在随手舀了一勺粥扣进碗中之后,丢下了手中的粥勺。 然而……待最后一个兵卒进了城门之后,“咚”得一声闷响,城门再次关上了。 “我!我还没进去,开开门!” “我还没进……” 话尚未说完,整个人便被后方涌来的巨力紧紧的压在了城门之上。 同时城头上原本让自己颇有几分暖意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冰冷。 “勿要冲撞城门,勿要冲撞城门,有违者杀无赦!有违者杀无赦!” 紧接着便是城头上的守卫开始同时呼喝起这句话来,同样的嗓音混合在一起,一时间声震云霄。 可是即便如此,也实在难以制止城下这一片骚乱…… 有的在冲击城门,有的则是直直冲着粥铺而去,饿的不狠的,还知道用勺子舀到碗里,然后躲到一旁,可是饿得狠了的……直接就将那黑漆漆的脏手伸进了白花花的粥内,胡乱抓起一把就塞进了嘴里。 黑色的污渍在锅里逐渐晕开,温天看了好一阵恶心,仇雨节也赶紧放下了牛车的扶手,但是挤进人群后,尚未舀到一碗粥,仇雨节就听见了温天的尖叫声,然后就看见有些人试图将赵曦掀到地上…… 然而此时……饥饿还远远没到让人丧失理智的时候…… 点燃他们邪恶欲望的,只是仅仅够些许人吃一口的粥而已…… 就在这混乱持续的同时,城墙的箭矢已经射了下来,听到了身边同伴的哀嚎声后,冲击城墙的人们才逐渐后退。 巩县县城的西门,则开了一条缝,一个身上插着三个小令旗的传讯驿卒,一路疾驰,向西而去…… 仇雨节武艺高绝,却也不是神仙,终于在熬到了天黑之后,才将带着二人走入了密林之中,将赵曦和温天都扛到树上,分开好一段距离紧紧捆好之后,才敢偷偷潜入巩县县城,买了些许干粮回来。 “走水路吧!” 仇雨节横了温天一眼:“殿下何时能醒?” “约莫还要再过五日。” “五日后若是依然醒不过来,我就切你一根手指头!希望温姑娘好自为之!” 对话极为简短,可以说,这些日子,是温天这辈子说话最少的时光了……在梁山之上敢无法无天的她,却不敢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跟前胡闹一丝一毫…… 第二天一早,三人果然折向北方,寻找能够登岸的码头。 这一路上,温天见到了一群群步履蹒跚的人,明明满脸的哀泣之色,然而却还互相打气。也见到了一群老老少少,很像是一族人,恭谦守礼的请求一家人收留,第二日却将那家人的耕牛宰了分食…… 温天忽然就想起了张大哥时常在校场上望着梁山的山脚之下感叹,感叹这大好河山盛世欢愉,又感叹这不过是镜花水月,只需要轻轻地一碰就会碎裂开来。 张大哥难道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可这黄河水患,跟赵微又有什么关系了…… “这位乡亲,可有……”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接着就是嘭的一声门响。 这已经是一路上遇见的第十户人家了,亏得仇雨节耳聪目明,才看到这位略显老态的农户鬼鬼祟祟的从自己房子里钻出来解手。 除这老汉之外,目力所及之处,就只有完好的农舍茅屋了,无丝毫生气存在…… 仇雨节终于没再守着不破门而入的心中道义,但凡叫门之时无人所应,便直接闯了进去,私下翻腾搜寻起来。 总算在这一脚接着一脚的泥泞中,翻找到了几块已经硬如砖石的死面饼。 这时推着牛车,拉着温天,同时还要负责搜寻食物的仇雨节,觉得自己耗费完了所有力气。 这三人虽然身披蓑衣斗笠,可在这瓢泼大雨之中,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至极。 仇雨节和温天可以护着躯干不湿,可是四肢早已湿透,就连头发上也有斗笠没能挡住的雨滴从面庞上滑落下来。 至于躺在牛车上的赵曦,更加的惨,蓑衣斗笠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他的面色更是泛白发青,仇雨节摸了摸赵曦裸露在外的手,只能觉得格外冰冷,定是体温被这雨水不停的带走。 若是这般在雨地里昏睡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冻死了。 他可不能死! 自己的志向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终于三人在一间已经没人的木屋中落了脚,仇雨节也只能将一直捆着的温天松了绑,二人一起将赵曦身上湿透的衣物除下,在屋内点燃一盆柴火为他取暖。 而温天虽然年幼,毕竟是女子,也只有湿漉漉的坐在火盆边强行烤干。此时被放开束缚的她,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仇雨节对温天满满的忌惮之心,不欲与她同食,于是将刚找来的死面饼丢给了温天,自己则吃起前两天在巩县县城里买回来的干粮。 温天只好用锅接了雨水烧开,将面饼放在里面煮软煮烂,然后到外面折了几根细树枝作为筷子。 这场雨没完没了的下,而他们在这间屋子里一待就是三天…… 仇雨节终究是精力有限,做不到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来做,便将所有服侍赵曦的事情都交给了温天。 是以三天里,赵曦的一切吃喝拉撒都由温天负责照料,但凡有丝毫嫌弃或者拒绝,仇雨节的利剑便会立时横在她的脖子上。 在温天的控制下,赵曦时有昏睡时有清醒,在不少隐秘事情的处理上,温天可以偷偷懒。 但是……赵曦发烧了。 这时候,整个村子里几乎都没什么活物存在,需要药材,只能出门去采,那……谁去? 这个时候,仇雨节哪里敢放她出去采药?犹豫再三,只能将赵曦一人留在木屋之中,自己……跟着她! “此乃断肠草!仇某人行走江湖多年,莫非温姑娘以为仇某人很好骗?” “这叫钩吻,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它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外用的药物你非要内服,毒死岂不是活该?” “殿下外伤已然快好,此时无需用此等东西,只管采一些调理身子的药材便是!” 温天撇了撇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 一连几次,有些常见的毒物都被仇雨节一一瞧破,温天只好将每种东西的用法一一解释给仇雨节听,话语间半真半假。 仇雨节无从判断,于是干脆全都制止了温天采摘的行为。 顿时温天都开始头疼起来,此时雨势减小,但行走采药间依然很不方便,若是再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忽然间,温天瞥见几株悄然绽放的花朵,花萼仿佛锯齿,花冠又好似漏斗,正在这雨滴的击打间来回的摇摆着。 “且慢!此物似乎有毒!” “要么你来采药好了!什么都有毒!这是牵牛花,又叫牵牛子,配合其他药物可以祛痰化瘀,此时殿下受了寒,这牵牛子是一定要用的。” 仇雨节毕竟不懂医理,只能凭借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推断哪些有毒哪些无毒,此时看着温天的表情,也觉得此物似乎便是牵牛花,于是点了点头,由她连着花叶根茎摘了几株。 回到木屋之后,赵曦悠悠醒来,却是反应上依旧很迟钝,而且不停的打着哆嗦,此处没有任何铺盖可用,只好从屋中寻了些没能被带走的家具物什,将其劈断,点了起来用于取暖。 仇雨节在这里忙活着火盆的事情,温天则是在一旁处理刚刚采摘回来的药材。 经过一番摘选和简单的碾压研磨后,温天将那株已然看不出外形的牵牛花单独安置一片破瓷罐子里,架在火盆之上。 “这是何药?为何不用水煎熬?” 温天翻了个白眼:“这里器具不够,药物磨不开,先放在火上驱驱湿寒,等下每种都要来一次,才好汇在一起煎熬。” 然后温天就掰着手指开始细数药理,处理的方式方法,还扯到了阴阳五行。 仇雨节看着温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皱眉想了想,没有个所以然,谁叫自己不通医术。 然后温天就在仇雨节的视线内,走到门口用雨水净手,然后颇有几分悠哉的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身上找了片干的地方擦拭起来。 仇雨节一直望着温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昏暗的木屋内,那块破瓷罐子上,已经有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缓缓的将仇雨节的头脸笼罩其中。 “你能不能快些!” “好了好了,就来了!” “马上……” 忽然间,仇雨节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大,慢慢的,眼前的东西都开始左右摇晃,逐渐逐渐的就旋转起来。 而眼前昏暗的木屋似乎亮堂了起来,发出一些惨兮兮的白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则开始在自己面前使劲的摇晃着。 仇雨节终于反应过来,这温天许久以来都没怎么说过话,为何此时如此多话? 但是,仇雨节只觉得眼前白光越来越盛,直到彻底失去了知觉。 温天用脚踹了踹仇雨节的身体,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紧接着反应过来,赶忙再次捂住口鼻,将火盆上的破瓷片丢了出去。 这时候的温天兴奋异常,在这房间里这也看看,那也看看,接着又过去踢了踢仇雨节的身体。 “真是大笨蛋,这东西名叫曼陀罗,形似牵牛花,但是有剧毒哟,不论是食用还是吸入,少量可致幻,大量则致死,你得谢谢本姑娘手下留情~” 自言自语的同时,温天打开了背囊…… 不多一会儿,一声厉啸加一串拖着长长尾迹的烟火,在一个黄河南岸不起眼的小木屋前,直直的射入了苍穹之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力打力(1) 此时的长安和陈留郡、颍川郡、河南郡等地,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白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夜晚了灯火通明纸醉金迷。 粮价的波动虽然会让一些百姓破口痛骂这些无良奸商,但依然活得很是开心。 常安坊就能够非常明显的把这一点体现出来。 宋洁的糕点生意扩大了,街坊邻里不少人都给召集了过来,有些人负责采买,有些人负责分配,总之分工合作格外细致。 虽然忙碌,虽然粮价居高不下,但丝毫不会影响他们面上的笑容。这个时候,有一群人,或坐,或站,或忙碌,又或者偷了一会儿闲。 “这几日你家买粮食了没有?” “嗨,甭提了,肉价都还没米价高!现在想要不饿肚子,居然得多吃肉少吃饭,跟过年似的!” 笑着吐槽完了,接着嘴上就骂骂咧咧几句,旁边也有人跟着附和,不多一会儿就有人把话题扯到了赵微身上,大意是说,那家钱庄,是赵龙骧的产业,因此长安第一才子才日日都在那里。 “……据说京城粮价涨得如此之快,背后就是这长安第一才子在搞鬼。” “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他开这钱铺子,其实就是想聚拢长安财货,好低价购进粮食再高价卖出,赚得都是些黑心钱。” 旁边有人插话:“粮价那么高,会有人买?” 这人听了后满脸不屑:“吃完了可不就得买?你以为家家没事都存上几个月粮食!几乎都是只存十余日粮,哎!老柳头,你家存了多久粮食。” 这时正好走过来一个推着独轮小车的老汉,只见他把车靠在墙根一停,取下身上斜挎着的小酒葫芦,拿至耳边晃了晃,一边晃一边说:“个把月吧!” 听到这话,刚才那人有些尴尬,连忙讪笑着说:“老柳头喜欢自己酿酒喝,他家里存粮多正常,王大娘……” 几个人在这里闲聊胡扯,自然有的人在骂长安第一才子道貌岸然沽名钓誉,是脸厚心黑之徒。 自然也有人在旁帮着赵微说好话。 “莫要这样在人家身后胡乱编排,他这钱铺子可是面向长安所有百姓的,十文钱便能存,还不要保管费,天底下这等好事哪里寻去?若是家中钱财多些担心招贼,存他那里好歹有个保障,你看看别家钱庄,哪个能像他的一样?” 边上一人面露不屑之色:“是啊,天底下这等好事哪里寻去。” “是啊!” “是啊!这天底下,若是当真没点好处,他会干?三清道君下凡吗?还是活……活……” 一旁人搭腔:“活菩萨。” “对!活菩萨转世?咦,你也信这劳什子佛教了?” “导人向善的,有事上柱香,没事不用问,多信一个没坏处。” “嘘……噤声!” 众人心领神会的都闭了嘴,自顾自的做着手上的活,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发现是宋姑娘过来了。 宋洁过来是例行的巡视检查,看看各人的进度,问问是否有什么困难,一如既往的问了几句之后,也就离开了,这时众人才再次活络起来。 “……以后莫要瞎说,据说这糕点生意,就是那赵公子教给宋姑娘的!宋姑娘靠着这个养活咱们多少人?赵公子若是想挣些银钱,何必用那种手段。说不得就是哪些人眼馋,刻意放出来的谣言。” “对了,是不是不少人知道这糕点是赵公子教给宋小姐的?” 大部分人齐齐摇头:“却是头一次听说。” “八九不离十!宋姑娘那身姿、气质、仪态,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当初住过来时,明显是富贵人家的管家过来置办的房产,这样的人,习的都是琴棋书画,哪里会什么匠人手艺了。” 此言一出,边上又是有好几个人反对,大概就是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学些灶房里的事情又不是没有之类,七嘴八舌间,不少人不认同赵微传授她糕点制作之法一事,对她的出身却是无丝毫怀疑。 这群人在这里嚼宋洁的舌头根子,小核桃则是在宋洁跟前嚼赵微的舌头根子。 “小姐!刚才那些人,都在说赵微的坏话,小核桃都听见了。外头确实很多人都这样说的!现在面价比以往贵了那么多,小姐要不要去跟赵公子说说呀。”然后小核桃就开始掰起手指头来,“前两日面价居然又涨了好多,现在摊到一个糕点上都要比以往贵五文左右了,小姐……” 小核桃在这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可是宋洁根本就没往耳朵里听。 “他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那咱们涨不涨价?现在那么多人一起做这糕点生意,利都分润出去了,不涨价我们可就挣不到银钱啦!” 宋洁一下就想起了赵微跟自己所说的伺机涨价一事,这是一个好机会,只是…… “不涨了,就这样吧。” “小姐……” 宋洁摇了摇头,没再理会,糕点价格本就虚高,此时利润变薄,也就是日子过得紧巴一些而已。 有关赵微的事情,很多都还是从宋熹口中听来的,或者是苏韬过来探望薛涛时,会带来一些有关他的消息。 宋熹和苏韬但凡闲聊,必要涉及到赵微身上的原因,她或多或少都是能猜到些的,只是猜到并不代表自己要去做些什么具体的事情出来。 近日里来,有关他的流言实在太多了些,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就好似那粮价的骤升和他有关一样,怎么可能的事情。 以他那性格,应该是自家人饿不到就行,哪里会管这些。 只是……又是好久没见到他了啊…… “小核桃,随我出去走走。” 小核桃眼睛一亮:“好嘞!” “哎!小姐,你就这副打扮?” 宋洁低头看了看,布衣布裙,身前还裹着个围裙,上面沾有不少污渍,确实不大雅观。 宋洁偏了偏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点头道:“嗯,就这样。” 小核桃顿时又把嘴巴噘了起来,小姐必然不是去寻赵公子了。 前几日薛姑娘住过来时,苏公子只会大咧咧的坐着看,赵公子都知道搭把手帮自己的忙,也知道帮小姐出主意。 刚觉得小姐喜欢他喜欢得没错,可现在……这人又消失掉了。 小姐明明是在想他的,却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哎呀!真烦人! 顿时小核桃又一次把赵微给讨厌上了。 这主仆二人漫步在长安街头,并没有悠闲的欣赏长安街景,而是一家一家粮铺的钻着。 近日里来,长安城中的粮价猛地飞跃了一个很大的台阶。 这一轮凶猛的涨价使得百姓将日常饮食转移到了其他的一些食品上,连带着蔬菜、糕点、肉、蛋等等,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 打听之余,才知道原来是这几日竟然有人不问价格的肆意收粮,而且听那说话口音,竟不像是本地人,于是不约而同的都将价格提了上去。 头一次的价格上涨还有些参差不齐,而第二日就显得有默契多了,齐齐翻了一番,现在已经是八十文每斗了。 “朝廷怎么不出面呢……” “小姐你说什么?” 宋洁摇了摇头,没有去理会小核桃的问话。 自己毕竟是礼部尚书的孙女,耳濡目染间自然对寻常民生政事还是了解一些的,十文每斗的粮价涨到四十文,没人去管还说得过去,毕竟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可是涨到八十文……快翻了十番了!这样朝廷也不管? “你卖不卖!快些快些!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吵吵嚷嚷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宋洁的注意力,是一身大户人家护卫的打扮,怎么现在连护卫都要出来做这等琐碎事情了? “要得多价格就高,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有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小核桃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女性青春灵动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包括这位憨货身后的一个臭小子。 这臭小子也是一身看家护卫的打扮,只是年龄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真奇怪,哪里会有大户人家招这么年幼的少年郎做护卫了? 宋洁在这陈家粮铺的柜台一旁询价,小核桃则跟这个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初次见面,居然也都不嫌害臊和怕生,相反聊得还颇为熟络。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自然是买粮食了。” “你们护卫也要出来做这种事情吗?” 这少年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店内的掌柜和诸位伙计,声音很是坦荡洪亮的回复:“少爷特地吩咐了,现在粮食越来越少了,能抢到多少是多少,于是就将我们也驱赶出来,主家既然有所吩咐,我们自然听从咯!” 店内的掌柜自然听见了,只是依然在跟那名年长些的来回扯皮,同时还要时不时的回答一番宋洁的问题,抽不出身来,只好递给了一旁伙计一个眼色。 这一番交谈过后,竟是每斗价格比外面铺子里还要贵上二十文。 “一百文一斗!你莫不是在拿我开涮?” “最近粮食就是这个价,东家定的规矩,小的也是没办法,按您这个数出货,就得是这个价。” 这中年护卫犹豫了半晌,回头打断了正在和小核桃说话的那个少年。 “小豆芽,少爷怎么交待的?可是不问价,照单全收?” 此言一出,刚刚站到这对少男少女跟前的伙计,还有柜台后边的掌柜,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来。 “问价啊!少爷说一百二十文以内照单全收啊。” 那个被称为大黄叔的人瞪了一眼这名少年护卫,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你给我闭嘴!” 转身讪笑着面向那名掌柜:“孩子小不懂事,瞎说话,铺子里现存粮食全都要了,要麻烦掌柜的安排人送到宣平坊中部赵府。”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小核桃也是万分好奇,谁家呀,如此阔气,于是开口问道:“你家少爷又是谁了?” “人称长安第一才子的赵微便是了。” 小核桃顿时吃了一惊,宋洁不由得也侧目望来。 掌柜和伙计都听见了,于是没理会正在跟他说话的中年护卫,而是隔着他,面向这个少年开口问道:“可是赵骁赵龙骧之子赵微?” “正是了。” “那在下就要告个罪了,这长安粮价如此之高,皆因此人而起,东家特意吩咐,若遇赵骁家中人前来购粮,一律不卖!二位真是抱歉了,请回吧……” “哎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 “大黄叔,大黄叔,莫要激动!去别家,去别家也就是了。” “都是你这臭小子!多什么嘴!” “哎哟!哎哟!我错了,错了。” 这少年便是林修平,而那个中年护卫自然就是黄退之了。 这黄退之死乞白赖的从林修平那里把这份差事讨了过来,抱着胸脯保证绝对不搞出意外来,林修平才点头同意。 这二人已经不是在一家店铺这样演双簧戏了,头一次时林修平还有些忐忑,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黄退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揪住林修平的耳朵把他往外提溜。出了铺子后,黄退之还狠狠啐了一口在地上,显得很是不甘心。 待到远离了这间铺子,二人才收拢了身上所有的戏。林修平摊开一张软纸,手在上面点了一点。 “大黄叔,走!下一家。” 小核桃和宋洁还在铺子内,有些面面相觑,待到那二人走远,小核桃才有些愤恨的低声骂道:“想不到那赵微真是这种人!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寻常百姓死活,小姐你还是别喜欢他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你!” 与此同时,这间铺子里,那名掌柜吩咐了几名伙计照看店面,自己则迈着小碎步跑着前往陈府,请求面见东家了。 然而,这名掌柜并不是一个人。 若是站在长安城头之上,将会看见有不少陈家粮铺的人,或是掌柜或是伙计,纷纷往陈府涌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借力打力(2) 此时的长安风和日丽,正处于不冷又不热的季节中,本该是让人心情愉悦可以享受生活的美好日子,陈平却有些做不到。 陈家的府宅很大,几乎占了半个坊市的大小,家中错落有致的分了许多个院子,有仆人住的,有主家住的,有专门养马的,也有供养花鸟鱼虫专门用来赏玩的。 整个宅府中从一旁城内沟渠中引来了活水,贯穿了不少小院子,其中用来赏玩的小花园里,水源最甚。 在这小花园里面,有一个不大的廊亭,廊亭以及廊道的两旁便是那些水流,引进来的活水接着些许竹筒,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环路。 廊亭一旁不远处则是有一个低洼处汇成了一片小池塘,池塘中有乱石嶙峋的假山,也有几尾黄黄红红正在畅玩的漂亮游鱼。 然而在这些漂亮的游鱼旁,却有几尾十分肥美的鲤鱼,在水中一来一回的闲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更加格格不入的,是陈平正坐在一张可折叠的简易小凳上,手握一根鱼竿。 陈平看似十分惬意悠闲,可实际上有些抖动的双腿和双手,都证明了他此时的心绪有些不宁。 赵微竖子,着实可恶! 票号有规律,破解规律者可获一成干股?! 难怪他那日要对自己口称多谢,因为没有自己,他就不会顺势将此事公之于众。 如此竖子!尽是些小伎俩小手段! 不可以被激怒…… 竖子! 陈平突然狠狠的咬了咬牙,手一哆嗦,鱼竿带着鱼钩在水中轻轻一晃,带出一滩涟漪,鱼儿灵动的将尾巴一卷,躲到了一旁。 这几日粮价异常升高,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如此大的涨幅,必然是有大量的银钱注入了进来。 赵微…… 不可能是他,他耍的小手段确实带去了很大一笔可以动用的钱款,但能够带来如此大的涨幅,还是远远不够的。 会是谁? “老爷!” 神思被打断的陈平眉头一皱,神色很是不耐的看向突然闯进来的陈丰:“不会小点声?惊了我的鱼儿!” 陈平发现了京城的粮价异动以后,便吩咐陈丰前去探查,商战之中,讯息太过重要,若是有所疏忽,可能就会一子落错导致满盘皆输。 陈丰在这方面也是老手了,没有让陈平失望。 “查到了,是滕国人。” 接着陈丰就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叙述给了陈平听。 “毕竟济阴郡遭了水患,这件事长安城中早有耳闻,此时朝堂那些高官应是想着趁机能从滕国那里得些好处来,因此才放他们进来自由购粮。毕竟……此时粮价太高,各个商家上缴的赋税都比以往正常售粮的收益要高了。” 陈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时运不济,谁能想到朝廷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不过老爷也不必忧心,在下细细思量过了,此事不见得是坏事。” 陈平抬了抬眼皮:“哦?何出此言?” “粮价上涨本就是我等所欲,此其一。其二,此时顺势出货,我等已然不亏了。” 陈平点了点头,面上一直紧张凝重的神情,总算有了些许舒缓,是啊,此时售出已然不亏了。念及此处,抬头看了看面有得色的陈丰,陈平难得的笑了笑。 陈丰的见识、处事,深得己心,只是可惜……有件事情太过要紧,目前还未告诉他知晓。 “可还有其三了?” “有!” “讲来!休要卖关子!” 陈丰微微一笑:“其三,灾民的队伍也该到了……” 陈平呵呵一笑,将鱼竿在一旁支好,拍了拍双手,站了起来。就将近些日子将有大笔财货入京的事情,隐匿了些许细节,告诉给了陈丰。 “……十万贯!” 陈平点了点头:“是,至少十万贯,多则百万贯。” 陈丰顿时激动起来,开始来来回回的踱步,嘴里则是嘟嘟囔囔的念念有词。 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难怪老爷之前居然敢想着尽收长安之粮!由此多的银钱可以操作,无需问价,只管收便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好忧心的了! 陈平看着他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莫要晃了,眼都晕了。银钱虽多,但是这一次,却只是以此银钱为本,牟取尽量多的利润,此钱……是需要归还的,而且归还的时日极短……充其量就三十日,你可明白?” “三十日?为何如此之短?” “为你着想,你无需知晓具体细节,是以,此时可还觉得今日粮价的陡升,对我等是好事一件吗?” 陈丰顿时醒悟过来,粮价成倍的增长,等同于手头这笔银钱在成倍的贬值,而且操作的风险也在不断上升。 难怪! “如你所说,如果目前出货,对于陈家而言,是稳赚不赔的,可是……从十文每斗到目前的八十文每斗,即便每斗利五文,其利不过翻了十余倍,而这挣得最多的,其实也只是陈家原有的存粮而已。其余后期收来的粮食,所得利润都越来越薄,这点钱……太少了啊!若是先将这笔货先出掉,后面重新再进的话,风险必然增高,最终粮食售价会变得非常不稳定,此举是不妥的。” 陈丰闻言默默不语,确实,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财,只是临时的挪用,就必须要保证盈利,否则如何归还? 陈平陈丰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件事情太大,确实很难定夺。 “老爷……在下要向您先行请个罪。” 陈平纳闷抬头,陈丰则面有愧色。 “先前不知老爷所图,是以已经吩咐底下各个分掌柜,但凡有人大批量进货,均以高出市价二十文的价格出货,而目前市价是八十文。” 陈平面色先是一沉,思量了片刻后,面容逐渐舒缓,然后微笑着摆了摆手,毕竟他事先不知情,此举是非常稳妥的处理方式了。 单卖,必然是赚到的,若是批量出货对方还得拿捏一下吃不吃得下,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大批量进货了。 陈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略一思忖,却又闭上了嘴,于是乎他就在这小游园之中来来回回的踱起步来。 这件事情,实在太难拿捏了。 原定计划是正常的速度收粮,粮价缓慢增长,在银钱和流民同时抵达京城时,进行疯狂的扫货,然后囤货,囤上二十天,再以数十倍的价格卖出。 可现在……粮价陡升…… 此时……自己到底该不该先出一批货把粮价压上一压呢? 目前这群情况,真的很难决断。 大量出货都是能把价格打下来的,可是……此时滕国入市,事情就变得比较难说了。很有可能低价把粮都卖给滕国人,待数十万多贯银钱入京再行扫货时,滕国人已然离开长安,那个时候……反而会把粮价抬高,就变成了自己买到高价粮,把自己给坑了。 陈平再一次恨恨的咬了咬牙,这滕国人!偏偏在此时入市! “老爷!老爷!” 陈平阴沉着脸看了一眼此时过来通传的门房,语气很是阴冷:“何事?” “外面很多家分掌柜求见。” 陈平心中猛然就是一咯噔,和陈丰对视一眼之后,冲那门房吩咐道:“带他们过来。” 这个时候,在小池塘里的鲤鱼觉得有些气闷,游了两圈之后,猛然蹦将起来跃至了陈平的脚边。而那鱼钩之上,却是鱼饵尚在,无鱼啃食。 这番举动自然吓了二人一跳,待看清时都哑然失笑。 陈丰笑着恭贺了一番,这可是吉兆,乃跃龙门之相,陈平忐忑的心情也略略舒缓,抬起一脚,将正在地上来回翻滚扑腾的鲤鱼给一脚踢了回去。 过来的大都是掌柜,也有些机灵的伙计,黑压压的约莫有二十多人。这些人先碰头然后才见到陈平,自然事先都已经通过气了,通过气后方才得知,所为的,都是一件事情。 有人在大量的进货! 见到陈平之时,这件事情自然也就一一阐述了出来。 “……确实有人在扫货,老朽那间铺子里,只是见到几名普通的仆人,他们答应以一百文每斗的价格将所有粮食全部买走,老朽不敢擅专,只答应了一石粮,身旁这几位统统如此。” “可知是谁家?” “老朽不知,只是他们并不满足一石,而是要求多多益善,一石粮食不多,已经安排伙计跟在他们身后了,晚些时候应当便能知晓。” 一旁有人插话:“在下曾安排伙计帮他们送上门去,却是被拒绝了,口称不过一石粮,何须劳烦我等,在下觉得,应当是他们怕被我们瞧出什么来。” 陈平皱了皱眉,一石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两个汉子还是能挑回去的,这个时候安排人免费送上门,确实惹人心疑。 这个时候人群中又有一个人插话,却是一个中年的掌柜。 “在下那边倒是打听到了是何人。” 众人散开将他露了出来,陈平同样也走上前来,于是这名掌柜就将黄退之和林修平到访一事细细描述了一遍,包括二人的样貌,说话的方式与风格。 “……他们是宣平坊赵骁赵龙骧府上的,在下觉得应是对方不小心说漏了嘴,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而且是一名护卫,很像是家中所有人手全部安排出来扫货了。” “如何判断得知?” “那个年长些的说话四六不着,在下也是试探了一番了。居然说一百二十文以内,照单全收!” “多少文?” “一百二十文!” 陈平再一次和陈丰对视了一眼,这个价格没有超出自己的心理预期,后面囤积起来饿死人之时,这粮价势必更高。 这赵微竟有如此魄力?不可能啊! 明明就只是一个会耍些小手段的意气书生而已。 莫非他有什么底气? 陈平沉默着,又开始来回踱起步来,必然是有底气了,不然为何用这个价格扫货?还正好是逼近了我扫货时的心理极限?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是想跟着大挣一笔?还是想让陈家跌个跟头? 他透露出来的讯息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在场的所有分掌柜、伙计,包括陈丰,都在盯着陈平,等待他的决断。 “确定他们是真心购粮,并非作伪?” 陈平这话一问出去,那个中年掌柜顿时出了一额头的冷汗,这个问题可如何回答,若是猜的错了,岂非都是我的错误。 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了看身旁的同伴之后,开口道:“在下……原也是不确定的,可是刚才和如此多的掌柜伙计通了气之后,方才确定,应是真的,不似作伪,那人见那小孩子说漏了嘴,连忙就把他拉走了,也不提购粮一事了。” “而且……而且!在下知道他们赵骁府上之人,是因为旁边也有其他人前来询价,那人携带的丫鬟跟这个小孩子聊得火热,不小心说出口后被我跟店内伙计听见,着实……着实不似作伪。” 陈平这时终于咬了咬牙,定下了心来。 是了,连护卫都安排出来做这种事情,必然是府上全部人手都出动了,打听一下别家粮铺是否也有粮食售出便知真假。 总归会有一两个做事不着调的,若是作假,怎会着落在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说话四六不着的人身上? 更何况,人人都是进了货的,每个铺子都有一石,这是实打实的交易,做不了假了! 赵微这厮若是存了打压陈家的心思,何必跑我家铺子来进货?是以必然打压陈家只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实际是想趁机牟利! 是了是了,必然如此,这样的话全部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即日起。” “不!即时起,所有铺子不再售粮,全力扫货!” “老爷!银钱……怕是不够!” 陈平豁然转身,目光锐利的扫视了众人一圈,声音沉稳而笃定。 “不用担心银钱,若是缺了,来我这里支取!管够!” “老爷……不,不问价?” “以市价来收,市价高则高收,低则低收。”陈平顿了顿,咬着牙道:“直至!直至!” 陈平说了几次,终究没将“开始饿死人”几个字说出口,但是所有掌柜和伙计都感觉到了森森凉意。 大战,开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悟……微……(求订阅哇) 陈家府宅里,气氛沉闷且压抑,即将发生的事情仿佛厚重的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却容不得任何人松懈一星半点。 整个长安城的气氛和陈家有些格格不入,瓦蓝的天空上只有薄薄几朵白云,这几朵白云仿佛被晒化了一般,薄、稀且淡,乾坤郎朗,无丝毫诡谲之气。 在西市的街道上,有一对打扮十分朴素的主仆二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那个小丫鬟显然是有些急眼了,蹦了两下拦在了主家人的跟前,如此大胆的举动让路人纷纷侧目。 “小姐!一定是他,不然他干嘛要买那么多粮食!他就是想要囤起来。” 这个年轻的小姐容貌着实秀丽无双,一身打扮虽然粗鄙简陋,反而成为了一种特殊的衬托,她没有说话,而是偏了偏身子,绕开了她的小丫鬟,继续往前走去。 “小姐~” 这小丫鬟跺了跺脚,有些气恼的跟在了主人身后。 这二人正是宋洁和小核桃。 此时的宋洁心头有些茫然,出了陈家铺子以后,忽然有一种天大地大不知脚该踏向何方的感觉。 自己心中的赵微,随和洒脱,他笑时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让人心头都能感觉到暖意。 囤积居奇,蔑视百姓的性命,他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可能的。 然而……这主仆二人一连进了许多家粮食铺子后,发现几乎都能够看见穿着同一种风格款式衣衫的仆人,和之前的黄退之还有林修平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的。 宋洁的越发觉得茫然,小核桃跟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的话,宋洁一句都没听进去。 然而当自己站定时,终于听清了小核桃说了些什么。 “小姐你来这里作甚?” 宋洁扭头看了看小核桃,然后又回过头去看了看一条极长的队伍,一个接着一个,都在排着。 抬头望了望,三个字映入眼帘——喂钱庄。 好古怪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喂”,因为他叫微吗?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今日的活还没做完呢!” 宋洁依旧不理,双手轻敛裙摆,拾级而入。 铺子里面分了比较明显的两边,一边上面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存”,而另一边则写着“取”。 宋洁再一次回头确认了一下,刚才眼前看见的长长的人龙,便是这“取”字之前的队伍。 而“存”字之前,相对而言就显得很少了。 “莫要存了,赵微那厮将咱们存的血汗钱都用来买粮食了!粮价这么高就是他干的!” “还存什么!据说以往存的时候能排四条长队,而取永远就只有一两个队伍!今日更是过分!居然还只有一个……” 店里类似这样的声音不少,有些存钱的人家中本就富裕,对眼前这严峻的粮价形式并不怎么在意,是以依旧在往里存,但是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中起了疙瘩而走掉的,也确实不少。 铺子里那些小伙计自然会上前安抚,说些什么前些日子冒领之事犹在眼前,为了保证百姓在这里的每一文银钱都能够得到保护,是以每一笔的支取都要慎重。 同时也会歉疚的表达一下,目前存与取太过频繁,积累的账目着实太多,目前正在轻点账目云云,目的还是为了保障储户利益,不会有一文钱算漏算岔之类。 小伙计们话说得好听,自然有些人的情绪也就安抚下来了,安抚不下来的,只要不恶意影响秩序,那也只好由得他去。 在这两股队伍中间,有一个身形纤细面容黝黑的年轻书生,穿着一身的儒衫,头上简单的扎了条逍遥巾,身姿仪态颇为不凡。 宋洁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然后越看便觉得越发熟悉。 “这位姑娘,不论存取,还需要您前去排队才是。” 宋洁摆了摆手,随口道:“就是看看,不存也不取。”然后就越过这名伙计,朝前走了几步。 晋阳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看见了眼前人之后,也有些发怔,定神又打量了片刻才确定,这人正是自己那闺中好友。 晋阳顿时想起了她倾心于赵微的那些传闻,不由得望向赵微时常坐着的那个角落,松了口气,今日他不在。 而宋洁看着晋阳此时的表情,也没有说话,面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惊喜,接着又变成了疑惑,慢慢的又透露出几分忧伤来,最后终于归于平静,变成了原本的那副样子。 此时公主殿下这副姿态,必然是不想让人相认了。 那便不相认了吧…… 宋洁微微敛衽屈膝,行了个半礼,一句话没说,缓缓踏出了铺子。 真的踏出去了后,心口才蓦地一酸,抬头望了望喂钱庄的招牌,瞬间就红了眼圈。 喂钱庄…… 喂钱庄…… 喂…… 悟……微…… “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刚才有阵风,沙子也就迷了眼。” “可要小核桃帮你吹吹?” 宋洁眨巴眨巴双眼,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的一笑:“你看,已经好了的。” 应该开心才是的,这又不是赵微的铺子,这是皇家的钱铺子,官家怎么可能允许百姓饿肚子,眼前粮价这个状态,必然事出有因了。 此时的宋洁当真是心头百般滋味不知该与何人说。 “回去吧……” “好!”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只是走着走着,小核桃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常安坊在城西,虽说平康坊在城东,一路向南之后再转向也未尝不可,可是现在……是不是已经走错了? “嘿!好巧啊!” 宋洁和小核桃闻言都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之前在陈家粮铺的那个少年护卫,此时意外遇见,很是开心的就挥起手来。 宋洁怔了怔,这少年的行为举止和那赵微好生相似。 而那个少年旁的中年护卫颇觉尴尬,冲着宋洁主仆二人讪笑一下,抱了抱拳,拎起那少年护卫的耳朵就向前小跑而去,然后叫开一个高门大院的侧边小门,一脚踹在那少年屁股上,将他给蹬了进去。 小核桃看到这滑稽场景直接就笑了出来,但是笑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这两个人不应该是赵微的护卫吗? 念及此处,抬了抬头,斜前方不远处那高门大院的正中间横匾上,正写着“赵府”二字。 那大门一旁的侧边小门刚刚关上没多久,宋洁就看见那小门再一次打开,里面出来两个人,各自躬身行礼作揖后,宋洁就呆住了。 将这客人送出门外的……不是赵微,还能是谁? 宋洁有些呆,怔怔的看着赵微朝自己招了招手,下意识间跟着福了一福,紧接着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点热,强行扭过头去,快步离去了。 小核桃见状哪里不明白自家小姐心里定然是不痛快了,很大声的哼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赵微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自己心知肚明,却也没有办法,三妻四妾都是谬传,一妻多妾才是公序良俗,没有功劳勋爵在身,娶平妻就是有违大汉律例和世俗礼法,而且后院要是时不时打个架…… 现在令人头疼的事情太多了,这件事情根本都不值一提。 赵微想起了刚刚上门的那个人。 自己原本正在安排府中仆人这几日针对陈家的些许动作,事情特别琐碎跟细致,每件事都要思虑周全才能天衣无缝,包括他们的行为举止,包括了具体该如何表达措辞等等。 已然足够令人头疼了,却有一个叫做杜密杜玄感的人登门求见。 自己原本是不耐烦去见的,然而门房却说:“大少爷,他说您只要听到两个字,必会答应他的求见。” 赵微自然好奇是哪两个字,一问之下,竟是“流民”二字。 杜密此人年岁比赵微大了不少,但是样貌看起来却颇为成熟,或者说有些看透世事的沧桑感。 二人初次碰面,可以看出杜密对自己用区区两个字就能见到赵微,还是有些得意的。 然而待他将几日后长安城外将会有一批流民至此,而那些流民是有人刻意假扮的消息说出来后,立即也就知道,其实赵微早已知晓了这个消息。 杜密自然是有些尴尬的讪笑,而赵微之所以迎他进来,因为自己关注的点,并不是消息本身。 “首先,杜兄过来报讯,这份情,在下还是认的,在此多谢了,只是……这件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提到这里,杜密的神情先是尴尬,后是有些羞涩加落寞。 “实不相瞒,在下与那艳来楼的行首牡丹姑娘……是老相识……” 赵微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听着杜密口中的惊天大瓜。 故事比较老套,无非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犯了事情落了难,而家中大小姐孝心拳拳,求了一个贵人将他父亲救出来,可代价却是……要来京城做这花魁魁首,艳名自会有人帮她宣扬出去,她所要做的……就是负责收拢各种消息,然后传递给那位贵人。 至于她要不要真的以色侍人……那全看她自己,贵人是不管的。 而这杜密……恰好就是已经和她订了亲的未婚夫君。 “那贵人……是陈平?” 杜密摇了摇头:“陈家只是助她登上魁首之位,不料……被赵公子那几首惊世骇俗的诗词……” 这时候赵微才将艳来楼牡丹的名字跟样貌对上了号。 “贵人……”杜密突然压低了嗓音,“是当今太子殿下!” 赵微顿时便被茶水给呛住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 “其实是牡丹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接着杜密就将他与牡丹在艳来楼私会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在下今日过来,并没有存什么恶意,亦或者是说些虚假的消息来影响赵公子的判断。” 杜密顿了顿,也没管赵微此时的表情,继续道:“赵公子那首《相见欢》,写到了在下的心坎儿里,让在下引赵公子为生平知己,然而却听到赵公子欲与那陈家作对的消息……因此特意过来,好叫赵公子知道陈家背后的人是谁,希望赵公子切莫以卵击石,妄自送了性命。” 杜密说的这些,赵微信了八九分。按这神经病的做事风格来看,直来直去,不爱动脑子,掳掠自己是如此,指使绿林人士过来袭杀自己也是如此。 当真是阴魂不散。 陈平那做事风格……也只是停留在安排人到钱庄捣乱,以及散布流言将粮价异常的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而已。 那刻意安排杜密过来影响自己的判断……怎么高水平的事他应该想不到。 只是这地位太过不均等,即便他不用动脑子的直来直去,自己依然得小心应对。 赵微捻着手指陷入了沉思。 当今皇帝只有他一个皇子,而且已然封了太子,他现在在这里又是设立情报机构,又是给自己找个小金库来,他想做什么? 谋反? 不至于吧?这得有多蠢,明明躺着不动就能当皇帝了。 莫非……苏韬他们那日在永兴楼所说的……有关他皇子身份的问题是真的?他只是一个寻常村妇所生?并非皇家血脉? 这样确实是能说得通了,可是又说不通了,正如苏韬等人所言,蜀王二子此时正在京城,这种时候爆出来这等宫闱秘闻,怎么看怎么像阴谋。 唉……真烦人,赵微低着头又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没个头绪。 这件事还得细细思量才行。 赵微望了望已经远去的杜密,又看了看已经跑远的宋洁,转身就进了府门。刚一进去,就看见赵晴笑嘻嘻的伏在一旁柱子上望着自己,而她旁边则站着神色颇有些尴尬的林修平和黄退之。 “怎么了?” “哥啊,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见异思迁了……我还指着你飞黄腾达呢……” 赵微失笑,说话没头没脑,你又想搞什么鬼。 “这俩人怎么还在这。” “他们啊,他们刚刚背地里说你坏话,被我逮着了,就罚他们赌你会发呆多久……” 赵微看着这个笑语盈盈的可爱小丫头,又看了看略显尴尬的黄退之和林修平,随口问了句:“都办妥了?” 见这二人点头,赵微就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自去休息,然后才微微俯下身捏了捏赵晴的鼻尖:“那谁赌赢了?” 赵晴摇头晃脑的躲开赵微的魔爪:“自然是~~~” 余音拖的很长,一边拖音一边跑,跑远了后才笑着重复了一次。 “自然是我!” 这小丫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燕雀还是鸿鹄 黄河之水浪涛滚滚,一路向东奔腾至海。黄河南岸诸郡县,暴雨入注,却不曾影响到黄河一星半点,这算是最近这一连串坏消息中唯一让人值得庆幸的了。 在巩县和黄河之间,有一条河,叫做伊洛河,是伊河和洛河交汇后形成的一条新的河流,弯弯斜斜一路往东北方而去,在白木山的最东侧汇入到黄河之中。 温天身披蓑衣斗笠,感受着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的小道,身子觉得格外疲累。 离开仇雨节和赵曦,已经快一天的时间了,这个时候药性必然是已经过去了,那点毒,要不了他的命。 而且……自己把治疗赵曦的药全都分次分量处理好了,这个时候他要是更在乎这太子的性命,应当不会追过来才是。 只是……这传讯烟火,哪里管用了…… 温天茫然的扫视四周,蒙蒙雨雾,目力难以及远,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一些乡间农舍的轮廓。周围除了哗哗雨声之外,再无任何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来。 想要再点一只,却是吹不着火绒子。而那个救命的烟火不用火绒子,扭一下便能使用,可……大哥担心自己胡闹,一共就给自己带了两只…… 这该死的雨。 温天从背囊里拿出那个已经被泡软的饼,看了看包内的胭脂盒还有小镜子,上面都被沾染上不少面皮,显得格外恶心。 可这个时候温天已经没有任何清理的心思了,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轻轻咬了一口。 为什么要答应大哥做这件事情……二哥武艺那么好,就应该等他回来的。 温天一脚深一脚浅的沿着伊洛河的河岸踉跄前行,终于不知道何时,雨就那么停了,而且阳光还甚是明媚,温天望了望天,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回了回头,阴沉的云雨就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了,已经看不真切,但依然可以知道,那里……雨幕依旧。 “吼哎!~” 忽然一阵非常洪亮的嗓音在前方响起,温天一怔,扭头望去,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前方,手上似乎在挥舞着什么,冲自己不停的高声呼喝。 温天忽然来了精神,快步往那个人的方向赶去,距离越近,看得就越发真切。 温天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全身上下不知道从来涌出来的力气,飞快的狂奔过去,越来越近,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明显了。 “田五哥!田五哥!” “呜呜呜……” 温天一下就扑到了田虎的身上。 “哎呀呀呀,湿了,湿了,哎呀呀,快下来,让李山看见他不得吃了我。” 正是刚刚加入河帮不久的田忠义。 以往黄河之上的往来事务都是由之前的齐虎来负责,齐虎死后就由王林暂代了,直到这次张龙安排他出来收粮,才又将事情全都交给了他。 此时的温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完全没了之前在梁山上时动不动调皮捣蛋一番的模样。现在跟在田虎身后,亦步亦趋的,乖巧极了。 待过了半晌,到了伊洛河跟黄河交汇处时,田虎手往西面对岸处一指:“到了。” 然后温天终于又看见了那个让她心口无比踏实温暖的河帮船旗。 到了船上,温天又哭又笑,同时又羞又愤的斥退了所有在一旁侍奉的河帮帮众,独自一人吃了好大一桌子菜。 虽然没有吃到香喷喷的白米饭,可温天心中依然很满足了。 吃完后简单换了身干净的帮众衣衫,根本顾不上洗漱沐浴,让田虎找了间卧房,直接睡了一天。 这一觉,睡得虽久,实际却是不踏实的,朦朦胧胧间被噩梦惊醒后,眨巴两下眼睛,透过窗楞看见天上渐圆的明月,才反应过来天正黑着,才继续沉沉睡去。如此反复了很多次,直到第二天天色已明,才彻底醒了过来。 醒来后又是一顿大吃大喝,不过相比昨天,要淑女太多了。 “慢些吃,四姐怎会在此?还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 田虎多日未离黄河,对陈留郡的事情,只知决了堤,其汹涌的程度比济阴郡要凶猛数倍。对更多细节是不知道的,这时温天一点嬉笑玩闹的心思都没有,将沿途所见所闻一一细说了出来。 田虎听了后,脸上没有半分忧色,相反隐隐有兴奋的情绪在内。 “不过为何四姐会在此处?” 温天叹了口气,将张龙安排给她的任务说了出来。 “总以为……这一路上应该是很好玩的……”一边说,温天一边噘着嘴,垮着身子,特别没有形象。 而田虎却是一脸讶然,对于温天的此行任务,他一点也不知晓。 那日在梁山上,帮主确实提过要刺杀赵微一事,不过后来被孟啸打断后,就没了下文,总以为是这件事并不着急,暂且搁置了。 不曾想,竟然私下安排给了温天,还让她孤身前去,她才十四岁吧! 船身在滔滔黄河之上微微摇晃着,船下的河水拍打在船身上哗哗作响,田虎脑中一瞬间过了无数思绪,赵微于自己……是有恩的。 他装作被挟持,宁肯身处险境也要放自己离去,自己不能不领情。 “……帮主可说了为何要杀赵微?” “说啦,不过我却听不懂,大概就是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大恶人,总之是该死的。” 田虎想了想,继续开口:“四姐可是头一次领到这样的任务?心中不会感到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以前我爹跟我说过,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医者所为,但是只医人是不够的,要从根源上来解决问题,不然只是治标不治本。河帮虽处江湖之远,但应该有忧万世之民的信念,现在那赵微就是本,死他一个,活千万人,是大功德,我自然不怕了。” “而且……嘻嘻。”温天突然就吐了吐舌头,“下个毒我就跑了,又看不见他的死状,哪里会怕。” 看着这又开始有些古灵精怪的温天,田虎嘴角抽了抽。 温良恭是温天的父亲,也是上一任河帮帮主,刚才听着她叙述河帮宗旨,再联系她这几日以来所经历的事情,下意识间以为她也长大了。 结果……她根本没能端庄贤淑多久。 “帮主没说为何死他一个,会活千万人?” “这我哪里知道,大哥说是,那就是啊,你不信大哥的话吗?” 田虎坐在那,看着温天,你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有些无言以对了。 温天看着一脸便秘模样的田虎,娇笑起来:“哎呀,据说是大哥得了什么东西,上面有所记载,具体我也不知道啦。” 田虎看着巧笑嫣然的温天,不知如何开口了,据自己所知,赵微充其量杀死了河帮前任五当家,还只是流言所传,这死千万人…… “记载尚未发生的事情?” 温天撇撇嘴,摇头晃脑一番:“哎呀不知道不知道,田老五你把我送到长安码头吧,我要是一路走过去,腿都要断啦。” 看着认定要去执行这次任务的温天,田虎只好将自己和赵微在田阳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细细说了出来。 温天听着田虎的描述,也有些茫然了,这……并不像大哥所说的坏人啊。而且……赵曦也恨赵微,经过这几日对赵曦的了解,有他的衬托,赵微就更不像坏人了。 那,那,难道大哥错了? “……此人诗才具体如何,我是不知的,但是他眼光毒辣,行事果决,可不容小觑,届时你若是不小心被他发觉……” 田虎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因为他也揣摩不透,若是赵微发现了有人要害他,他会作何反应。 看起来果决狠辣,可是偏偏又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看着似乎有些听进去的温天,田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一个小女娃子,帮主也真是放心。 “救命的烟火可带了?” “带了两只。” “不到生死关头,切忌莫要耍着玩……也尽量少去人少空旷地,可能会赶不及救你。” 温天很嫌弃的看了几眼田虎:“知道啦!啰嗦。” “还有,他若是要杀你……怕是立时便会动手。你若是失败了,你就跟他说,你很仰慕他,可能……会缓上一缓,拖到援兵来救。” 温天再一次嫌弃的撇了撇嘴,这算什么古怪招数。 温天在这条行船上又待了一天后,田虎给她安排了一条小船,嘱咐帮众将她送至长安码头,自己则安顿好此处一应事务后,也驾着一条小船,一路向东,往梁山而去。 几日后,长安城北的渭河码头上,出现了一个灵动可人的娇俏姑娘。 与此同时,一路行船加轻舟加竹筏,田虎也回到了梁山之上。 田虎看了看校场上那高高旗杆上挂着的黄底黑纹大旗,看着那大旗上写的几个大字,田虎心情有些激荡,一展胸中抱负,尽在此时。 张帮主雄才大略,对自己也有知遇之恩,要想图谋大事,眼下是个好机会,不容错过的。 此时流民四起,皆为一口吃食,若是河帮借机而起,半壁江山唾手可得。 而任由流民这样失散下去,力量不能蓄积,终归会被各郡县的城池给消化掉。 “可见帮主在何处?” “见过五当家,帮主正在虎头峰上。” 田虎望了望不远处人声鼎沸的虎头峰,刚才激荡的心情略略回落了一些,然后田虎叹了口气。 孟啸此人,看似悲天悯人,实则是拿别人之利全自己心中之义,自己虽然和王林平日里相处不如何愉快,但在这一点上,看法格外一致。 眼下虎头峰上养着的落难百姓,最终能留在河帮的,又有几人? 还有那张棋,同样也在虎头蜂上,以他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天知道会惹出多大乱子来…… 帮主志向虽然远大,但是……手下这群人的心,不齐啊…… 此时的虎头蜂和原先用来让张棋面壁思过时的清冷显得相差甚远,在略微平整的半山腰或者峰头上,搭起了一个又一个简易的房舍。 张龙过来例行巡查一番,其实就是做做姿态,施之以恩,一方面是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才,同时也会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愿意留下来。 协助张龙忙忙碌碌的,是王林,而孟啸,依然在梁山脚下。 这些日子,在上游陈留郡也决堤之后,梁山北侧一直溢过来的水越来越少了,转而开始从西侧逐渐汇集。 也有不少被黄河水一路冲来而侥幸未死的汉国人,也有想投机去启封县挣几笔银钱的滕国人。 总之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然而这些人中,愿意接受救助的,是汉国人居多,愿意接受救助后同时还留下来的,依然是汉国人居多。 留在这里的滕国人……大多是在此时静待黄河水退去,再另寻出路的。 张龙每每施恩后,总能瞥见滕国人有些戏谑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懂你在演戏。而他却不好去阻止,只是想起历来不愿吸纳滕国人入帮的各个帮主,感触颇深。 他们太自我了。 “帮主。” “你怎会来此。” 张龙把田虎拉到一旁临时设立的议事之处,其实就是拿竹子和油布搭成的帐篷,可以暂时的避雨遮风。 帐篷虽然宽敞,但很是昏暗,点了几盏油灯之后,才好了许多。 而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影,有些鬼鬼祟祟的猫在了帐篷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开始,这个人并没有人发现,只是没过多一会儿,这帐篷里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此时此事不可!我当然知道是好机会,但是不可!他们是求活的百姓,岂是你我手中的尖刀?这还算得上济世之举吗!” 顿时虎头峰上的不少获救百姓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想要凝神听听里面在争论什么,声音却小了下去,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纨绔猫着腰在偷听。 张棋突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一回头,正好看见围观自己的众人。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不由得就动了动身子,结果一时没站稳,在帐篷上映出好大一个人印子。 “谁在外面!” “大哥大哥,是我,是我……没站稳。” 张龙没再出声,张棋站在那也不敢乱动,不多一会儿,田虎就有些怅怅然的走了出来。 天赐良机,不曾想,他竟然如此妇人之仁!机不可失……失…… 田虎忽然间就看见了呆立在一旁的张棋,脑中灵光一闪,嘴角不由得轻轻扬起了一个弧度。 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 第一百七十章 会有内鬼吗(求月票咯,最后一天咯) 自粮价开始异常波动至今,其实不过月余的时间,粮价的异常波动起初在百姓眼里,也就是口中的谈资,然而时间一久,发现粮价居高不下,逐渐也就变成了抱怨。 有对不良奸商的抱怨,也有对自己的便宜时没有多买一些的悔恨,但更多还是在埋怨朝廷居然无所作为,以及……赵微堂堂长安第一才子,竟然敢枉顾百姓死活。 处于旋涡中心的人,这几日在钱庄铺子里被骂得格外的惨,尤其是那些取钱的百姓,或者当头大骂,或者看似闲聊的指桑骂槐。 散布流言,给自己施加资金上的压力,这种事情,做得如此轻车熟路,必然是陈家所为。赵微也不在意,这几日粮价都疯涨到两百文一斗了,而且还有往上涨的趋势,每日都在变。 赵微细细折算了一下米价,一斗米大概十二斤,也就是十七文钱一斤米。相比之前,高出十数倍,但京城百姓富庶,顶多是不愿买,并非吃不起。 还没到全城百姓疯狂抢米的时候,这粮价,上涨的空间还有很多。 赵微不打算去跟一个马上要跳城墙的人计较这种事情,不过待在钱庄展现自己唾面自干的博大胸怀……赵微也做不下去的,于是也就不去那钱铺子里应卯了。 这几日要么在家中看看书写写字,要么就是打打拳练练剑,没了其他事情,习练武艺的时间多了些。黄退之那厮被自己连坑两下,这几天根本见不到人,想找他切磋一下都不行。 实在无聊了,赵微就带着石头买些硬纸回来,裁剪成五十四张大小相同的长方形,拿着毛笔涂涂画画的,硬是做了一副扑克牌来,然后就将赵晴也喊了过来…… 斗地主这种事情着实是新鲜玩意,赵晴不禁逗,被赵微教着玩了两把之后,就有些撒不开手,成天心心念念的。 在帮着赵夫人打理封地还有府中事务的时候,时不时嘴上都来一句“飞机”或者“王炸”之类,让赵夫人觉得好生莫名其妙。 “什么……飞机?” “就是墨家的木鸢,可以在天上飞的,听说可厉害了。” 赵夫人起初也没放心上,不过连着两天发现赵晴都有些丢这忘那的,才知道是赵微又折腾出了一种新鲜玩意来。 “若是得闲了,回你自己闺阁里看看书,成天赵微那里跑!不读诗书,不做女红,你看看你现在这名声,别家姑娘十四就嫁出去了,你都十六了……哎你!晴儿!” 赵晴将事情忙完,没理会母亲在耳边的絮絮叨叨,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赵夫人探头望了望最后草草一笔朱批,叹了口气。 “珠帘。”赵夫人抬头望了望赵晴离去的方向:“可知大少爷最近在做些什么事情?” “夫人莫非您不知道?” 赵夫人一怔,扭头看了看一旁这个最近富态圆润了不少的大丫鬟,摇了摇头。 赵夫人其实是想问这几日赵微在家里又鼓捣出了什么新鲜玩意,结果珠帘却将这几日京城里围绕着赵微的那些风言风语都说了出来,言语之间虽然克制,但依然能够听出几分针对的意味来。 “总之不少百姓都是信的,拿着百姓的银钱在肆意哄抬物价,骂他的人可不少呢。” 珠帘不知喂钱庄的实际归属,赵夫人是知道的,所以当珠帘说起赵微在喝百姓之血时,赵夫人未置可否。 珠帘跟着赵夫人相当长的时间,因此看到她此时的表情,知她不信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 “据说他安排了府上不少仆人和护卫,到咱自家的粮铺里,将粮食都给买了下来。” “竟有此事?!” 赵家的粮食铺子至今也只是在限购,并未涨价,每日买粮的人队伍排得极长。珠帘这话一出,果然赵夫人的面色就沉了一沉。 然而也就只是沉了一沉,很快也就恢复了过来。 “赵微毕竟是大少爷,就算你心中记恨他曾落了你的颜面,你也不能用这种言语来污蔑于他……” 语气语调都不如何严厉,却把珠帘吓个半死,连忙跪倒在地。 “夫人哪里的话,奴婢只是实话实讲,有关大少爷哄抬粮价一事,确实是城内的传言,但是他在自家铺子购粮一事,同样是真真切切的,奴婢并未有任何夸大,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如何?” “更何况,近日里来,家中大部分仆人都被安排出去,到各个粮铺抢购粮食……” 赵夫人顿时有些坐不住了,那间喂钱庄确实是皇家的产业没错,可是钱铺子归钱铺子,跟粮食又有半分关系了? 若说购自家粮食,是在未雨绸缪,那去别家粮铺购粮又是怎么一回事了?这若不是想屯粮,还能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他因为不知晋阳身份,未能经受住这大宗财货的引诱,做下这等错事来? 赵家人,可不能做出这等有愧皇恩有愧天下百姓的事情。 珠帘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赵夫人的神色,心中暗喜,连忙趁热打铁:“府上黄退之黄护卫可以证明的。” 珠帘和黄退之之间的事情,在府上近乎人尽皆知了,赵夫人自然也有所耳闻,闻言只是冷冷扫了一眼珠帘,这时候他的证词,能有几分可信? “黄退之跟那林修平,是一同帮大少爷做这件事的,夫人……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把他二人一同唤来问话。” 这个时候的黄退之跟林修平,正在属于护卫们的那间院子里练武,院子里劲风阵阵,呼喝声四起。黄退之教,林修平学,一边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你说大少爷故意让你跟我说,去陈家购粮一事没安排我去做?” 林修平扎着来回发抖打颤的马步,嘴上说话都有些哆嗦:“是,是的……” “为何?” 林修平有些尴尬的朝黄退之笑了笑,没接茬,满脸表情似乎都是在说,这事儿你自己心里还能没点儿数么。 黄退之瞅了一会儿林修平,也反应了过来,牙齿一咬,恨恨的踹了林修平一脚:“蹲好!” “哦……” “大黄叔……你被大少爷欺负你不能在我身上找回来啊……” “哎哟呵你这臭小子。” “樊头!” 黄退之闻言赶忙扭头,果不其然,哪里有人,这几日樊辉可比自己俩人还要忙。 正待再收拾一番林修平,便被一个仆人唤住,连同林修平一起,被带到了赵夫人的跟前。 此时的珠帘依旧跪在地上,见到黄退之进来,委屈加楚楚可怜的看了他一眼,黄退之连忙抱拳请赵夫人示下。 “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如此拘礼了。” 黄退之讪笑着挠了挠头,指了指珠帘,想要开口求情,赵夫人眼睛一瞪,黄退之立即闭嘴。 “去陈家粮铺购粮一事,你可有参与?” 黄退之听见此话,不由得和林修平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在下和修平是一路,一同参与的。” “买了多少粮食?” 黄退之咬了咬牙:“一石。” 赵夫人闻言语气显得有些清冷:“花了多少银钱?” “呃……” 黄退之犹豫了一下,毕竟没有当真去买,脑中没反应过来一百文一斗的话,一石是多少银钱,林修平适时插话:“回夫人的话,共用了一贯钱。” “哪里来的银钱?” “大少爷给的……” “他还给了多少人?”赵夫人没待这二人答话,继续开口,语气越发冷冽起来:“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 此时房中无一人敢答话,气氛也变得格外凝滞压抑。 待赵夫人让黄退之和林修平退下之后,这两个人才连忙喘了几口大气。 林修平毕竟还小,有些拿不定主意,和黄退之走出去好远后,才压低嗓音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于大少爷知晓?” 黄退之想起了跪在地上的珠帘,默默地摇了摇头。 “可是大少爷说,若是府上有人问起我们是否买了粮食,让我们一定要告诉他知晓啊……” 黄退之没有搭理林修平。 这件事情若是在寻常人口中提起,那是否告知都不打紧。 可这个人是大少爷……让自己想起来就后脊背发凉的大少爷。他还亲自吩咐过,若是有人问起,务必告诉他知晓。 让大少爷这么慎重,自然是有大事了。 可……连府上的人都要瞒着,除了是瞒内鬼,还能是瞒什么…… 赵夫人怎么可能是内鬼,剩下的那个人,就只能是珠帘了,这可是珠帘啊…… “大黄叔……” “大黄叔!” “走……去寻少爷。” 这个时候的赵微斗地主玩得无趣了,正在一旁练剑,一招一式显得十分死板僵硬,赵晴在一旁石凳上,拿着那又硬又厚的硬纸,一边搭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在一旁指手画脚。 “……再往下一点点,哎对了对了,这样好看些……” “这次往左,往左好看!” “身子侧一些吧,正正的面对敌人不大潇洒。” “哥……” “莫要说话,独孤九剑只重剑意,不重姿势。” 赵微那一脸煞有介事的样子让赵晴一时无言:“石头,要不咱俩练练?” “少爷所言当真?” 赵微点了点头,走到院子里折了根梅枝做剑摆开架势,石头默默的放下了手中正在浆洗的衣物,伸手在身前皂衣上擦了擦。 “看好了!独孤九剑第一式……” 下一刻,石头就轻轻伸出手指夹住了竹枝,偏过头,一脸懵懂的表情:“少爷,什么剑法?” 赵晴刚才被赵微给唬住了,此时看他居然一下就被石头制住,顿时笑了出来,没给赵微半点面子。 赵微用力一抽,准备再刺一招,却是一点力道都没感觉到就将梅枝收了回来,登时一个趔趄。 赵晴就笑得更欢实了。 赵微看了看一旁的赵晴,咬了咬牙,这小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哥哥我是怕伤着她!” 赵晴闻言笑得更厉害:“对,哥哥说什么都对。” 赵微听着这格外熟悉的话语,看了看在一旁偷笑的石头,再次一咬牙:“这次我可要出全力了啊……” 接着下一刻梅枝又被石头用手指给夹住了…… 也就在这三人胡闹的时刻,黄退之和林修平找了过来。 带来的这个消息让赵微也有些意外,自己从商多年,商业上那些龌龊事自己没少经历,想要立于不败之地,总归各方各面都要考虑一下,比如在对手身边埋个钉子之类。 只是……此人不是赵夫人,就是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可曾按照我教的话语去说?” 黄退之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张了张嘴,满脸踟躇之色。 “怎么了?” “珠帘她……在下跟她情投意合,这一次我这边也并未走漏出什么风声来,只是希望若是大少爷认定她在……她在……在帮着陈家做事,届时……届时能网开一面……” 赵微愣了愣,看了看满脸希冀祈求之色的黄退之,默默的点了点头,涉及到这类关系的,若想做的有人情味一点,就要拿捏的非常准确了。 黄退之虽然平时太过不着调,但颇有急智,同时也是府中多年的老护卫了。珠帘也是府上的老人,自己做事……必须要顾及这两人在老爷跟夫人心中的分量。 不然行差踏错,让自己这里的人先寒了心,后面的事情都不好安排。 而且……若是能猜出陈家有没有埋钉子,具体埋的是哪颗钉子,反而自己可以利用一番,是好事。 赵微略一思忖,冲黄退之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黄退之闻言连忙凑过头去,赵微则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这件事情,纯粹只是试探,有与无,都无关大局,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你二人这两日若有独处的机会,你就顺势说出来就行,若是我这里看到了对方……”赵微抿了抿嘴,“看到对方针对这件事情的应对,那……” 赵微没说完,只是默默看了黄退之一眼,黄退之心领神会,眉眼也耷拉了下来。 “行了,你也莫要心中太过忐忑,行商一途,终究是小道,陈家也不是什么大障碍,这件事情一过,也就随便给踢开了。若是她未曾影响大局,我这里……会帮你二人瞒着的。” 黄退之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忠义无双陈见之 在黄退之和林修平离开后,赵微也没了玩闹的心思。 自己虽是穿越者,也只是多了几分见识,并不比古人聪明多少,甚至可以说,在目前这个古代的商业环境下,自己兴许还不如对方。 毕竟他能成为长安第一大粮商,不可能只靠运气。 按照目前樊辉统计过来的频次还有单价来算,这陈家起码一天都投入了上万贯,如此空前绝后的力度,让赵微不禁有些啧舌。 这得有多大的资金实力? “唔……石头,随我出去。” “去哪去哪!我也去!” 赵微扭头看了看把扑克牌当积木玩的赵晴:“唔……自己先在家里好好玩,看能不能搭个大房子出来,哥去去就回的。” “哥,你都好久没带人家出去玩了,人家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好啦,听话,这次是有事情的,走了,石头。” “哎哟……” 幽静的午后小院中,一阵微风拂过,银杏叶子哗哗作响,一旁西墙梅树枝上的小鸟在鸣啭,院子当中,银杏树下,小小的石桌石凳旁,一个俏丽的姑娘噘着嘴抱着膝盖就蹲了下来,面部尽是痛苦的表情,眼睛里却充满狡黠之色。 赵微以手扶额,回头看了看赵晴,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去了不许乱说话,只能……” “好好好!保证一不乱跑,二不乱说,三不乱看,四不乱听,五不……” “哎哥!等等我!” 不多一会儿,长安城内,一个娇俏姑娘,挽着一个手持黑伞的年轻书生,一路东也瞅瞅西也看看,径直往城外而去。 长安城还是以往的那个模样,充满生机与活力,百姓的面庞上虽然能看出几分不满的情绪,但更多还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有官家在,粮价总会降的。 此时长安正东中部的延兴门,有一队队的骡车,延绵不绝的进得城来,听住在周边的百姓说,这个骡车的车队,从昨日夜间进得城,来回往复,已然持续了快一天的时间了。 而这个商队,却没有贴任何一家商铺的招牌以作区分,只是在城门口盘查时,才不得不自称是从城外的陈家钱庄而来。 这些消息,赵微没有去主动询问任何一个人,全都是由石头一点点描述或者转述而来。 起初的赵晴,自然是一脸惊讶,大概是觉得一个人的视力和听力怎么这么好,可是后来又觉得好像不只是视力和听力好了。 这个时候的赵晴,已经被石头这种惊人的能力给惊得呆了,得空便掩着嘴巴不停地凑到石头耳边问些古怪问题,有些石头显然觉得难以回答,满脸为难之色,有些支支吾吾。 “石头,能看到里面是什么吗?” “少爷,什么?” 赵微复述了一次后,石头看了看赵微,又看了看赵晴,似乎是在回答两个人的问题一般。 “石头只能猜到可以直接看见的东西,要是被挡住了,比如穿在里面的,石头是看不见的。” 赵晴听完瞬间把脸埋进了赵微的胳膊里。 看了赵晴这反应,赵微自然能猜到她问了什么,不由得笑道:“你想知道谁里面穿了什么?” 话音一落,回答自己的是一声“嘤咛”和肩膀上的一记小拳头。 此时的赵微已经出了延兴门,一行三人正在官道上默默地看着那连绵不绝的骡队,看着手持棍棒或者朴刀警戒的护卫。骡队旁自然也有些其他百姓准备进城或者离城回乡。 这时候身旁就有一个一身短打的乡下汉子,满脸愤恨之色,和赵微等人一同站在城外的一株老槐树下。 “这群为富不仁的畜生!啐!” “这位大哥为何如此说?” 那汉子扭头看了看赵微赵晴一身上下价值不菲的衣衫,撇了撇嘴:“尔等富庶之人焉能知我等穷苦人家的难处。” “大哥不妨说来听听?” “前些时日,城中有人来村里,用四十文每斗的价格收粮,当初以为走了大运,结果这些日子进城里来买些寻常家用东西,方知……方知,啐!奸商,猪狗不如!” 赵微赵晴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些了然,必然是发现此时城中粮价已经高达一百多文,心中不忿所致。 这一车车的,既然来自钱庄,想必都是银钱了,用来支撑这次陈家在京城内部的全力扫货,想得知的讯息了解到了,就准备回去了。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东面不远处起了好大一阵骚乱,哭喊声、呼喝声还有碰撞声夹杂在一起,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少爷,那里好多人。” “走,看看去。” 距离骚乱发生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到了的时候,正好看见骡队中有一辆骡车已经侧翻倒地,拉着车子的那匹骡马不停的躺在地上踏动四蹄,试图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在这个翻倒的车子旁,有数个倾倒的大木箱子,其中有一个箱子不能承受跌落时的那股力量,竟是箱口破裂开来,亮闪闪的铜制通宝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而就在这翻倒的骡队一旁,密密麻麻的围着一群衣衫褴褛之人,眼睛望着地上木箱和耀眼的铜钱,身子不由自主的朝这里围拢过来。 “退后!退后!” 那些护卫对这种场景很是惧怕,拿着刀不停的高声呼喝,却是没能得到什么自己想要的反应,拿着棍子的护卫只好一棍子砸向靠近车队的人。 然而被棍子打中的人,居然只是护住身子柔软或者要害处,尽力往一旁避去,显得十分敏捷。 赵微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那些人来,虽说一个个衣衫褴褛,但面色上……除了脏一些,气色倒看不出如何糟糕。 这……应该是那批假流民吧。 瘦弱些的也有,只是占少数。 赵晴这个时候有些害怕,躲在赵微身后,不停扯弄他的衣袖:“哥,我们还是走吧,这些是流民,他们……他们……人好多。” 确实,一眼望去是根本数不清楚的,自己距离他们还不算太近,但那种危险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 石头在赵微另一边,同样用手紧紧的抓着赵微的胳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身子有些颤抖,时不时的看一眼,然后就把头同样埋在了赵微身后。 “退后!不要过来!否则格杀勿论了!” 这样的声响确实吓住了不少人,然而也只是安静的短短片刻,很快哀求声就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行行好吧……施舍些银钱吧……给口饭吃吧……”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僵持的两队人中,在衣衫褴褛的灾民堆里,突然起了更大的骚乱。 人群猛地就四散开来,空出了一片地方,接着拦在前面的人也渐渐让了开来,露出了一个搂着一名老妇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满面的悲怆神色,紧紧搂着那个双目紧闭的老妇,哽咽着说道。 “这位大哥,东边发了大水,我们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这位大哥发发善心吧……我祖母得了病,也没钱救治,这位大哥就发发善心吧。” “退后!吾等只是协助押运,无权主持财货,退后!莫要逼我动手!” “大家不要挤了,不要挤了……” 赵微看着人群最前面那个小姑娘,心中颇感有趣,一个是陈家请来的人负责押运财货,一个是陈家请来的人负责假扮流民,这双方掐起来了还是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那个小姑娘,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眼泪都下来了。 “走吧……” 赵微一手牵着一个,不欲再看,石头却拉住了赵微,望了望那边躺在地上的老妇人,眼神中有哀求之色。 “那……那位老人家……好可怜……” “你不害怕了?” “还是怕的……但是……石头知道没东西吃时是什么感觉,少爷……” 赵微忽地笑了,难怪一个敢说一品高手打不过自己的小姑娘,居然会害怕这些普通百姓。 那边的僵持还在继续,骡队并没有因为这一辆车的倾倒而停止,只是纷纷兜了个小圈子,越过这辆车继续向前行进。 同时也有几名其他骡车负责押送的趟子手赶过来,相互间手忙脚乱的把骡车扶正。 待到要去搬那些散落在地的箱子时,灾民们又一次围拢了过来。 那个小姑娘依然坐在地上哭诉,一旁则是一些汉子有些敌意又有些贪婪的盯着他们的动作。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突然从众人的后方响起:“我们陈家行商多年,从来都知道行善积德的重要,此时功德就在眼前,尔等却要将其放过,殊不知是全了你们守约之义,却亏了我们陈家的德行啊……” 一时间众人纷纷望了过来,包括她身后的那两个姑娘都有些惊讶的望着这个人。 “……大汉国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十数年,年年风调雨顺,仅此一年遭了这等天灾,然而天灾虽难违,可人力定是能胜天的。眼前灾民无非区区百余人,此时若是进了京城,岂非平白给官家增添烦恼?” “陈家虽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但也有忧国忧民之心,此时这骡车,翻了也就翻了吧,这一箱,也就五贯钱吧!一共四箱,不过区区二十贯,摊到眼前这些可怜人身上,也不过每人两百文,你们再想想目前京城的粮价,他们就算拿了这两百文,才能买到几斗米吃?” “此时不如直接就地分发,也省得你们抬上车重新押运,让他们拿着这些作为盘缠,回家去吧……” 这一番话让那些负责押运的人都有些傻眼,一时间都觉得有些荒谬,找不到什么词来拒绝。这一车银钱确实二十贯,若非行商之人,怎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这时候有一个心思稍微活泛点的走上前来,抱了抱拳后,有些不大确信的问道。 “阁下……莫非是陈记粮铺的少东家,陈现,陈见之?” 这话一落,都不待赵微点头承认,那人身旁的其他同伴都将目光投向了赵微身后的两名女子身上。 一名娇俏可人秀丽无双,尤其此时,满脸被众人注视下的羞涩,再加略微有些惊惧,同时还带有几分仰慕身旁之人的表情,三者合一,更是凭添了几分摄人的美感。 而赵微也适时的将手搭在了赵晴的肩上,将她搂进了怀里。 另一位……呃,如此黑瘦,身材虽然纤细高挑,可看起来应该只是个女童,还是名丫鬟…… 丫鬟…… 那几个护送银钱的趟子手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这赵微牵着丫鬟的那只手,似乎听说陈现最近就喜欢丫鬟那调调的…… 于是众人左一眼右一眼,来回反复打量石头跟赵晴许久,终于认定了眼前此人必是陈记粮铺少东家无疑了。 “诸位乡亲,此时京城粮价实在太高,在下乃这京城陈记粮铺的少东家陈现陈见之,此时这一车的银钱将就地分发,诸位拿着银钱就散去吧,就莫要往京城去,给官家平添烦恼了……” 赵微在这里洋洋洒洒的慷他人之慨,赵晴在他身后已然努力憋笑快把自己给憋疯了。 “几位大哥可需要一个凭证?可有纸笔?不然尔等也不好交差。” 一边说赵微就从身上将那枚墨玉解了下来。 原本这几名护卫是打算从赵微这里要些信物的,但是看到自己尚未开口提起,对方居然主动把身上饰物取了下来,而且……这光泽这形状,必是名贵之物,要是不小心坏了丢了,自己可赔不起,顿时就连连摆手拒绝。 “少东家此等英姿风华,在下都是信得过的,信物就不必了,真出了什么事情,届时劳烦少东家主动帮忙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 “举手之劳,好说。” 押运的趟子手跟护卫们在赵微身边寒暄,而那些灾民们则面面相觑了起来。 怎么……剧本好像有些不对…… 此时拿了这两百文回家去,那原先许给我们的一贯钱还算不算了? 现在少东家就在眼前,这……这……有没有人敢张口问问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用刀,不代表手中无刀 午后的阳光正烈,明亮热辣的光线在丘陵的起伏中,肆意的在林间穿透,以及田野间挥洒着。 此时长安城东延兴门外十里地远的地方,出现了超出常人认知的怪异一幕。 那些负责押运的镖师趟子手们,主动招呼这群灾民,试图分发这一车的银钱。然而那些衣衫褴褛,周身上下脏兮兮的灾民…… 居然…… 居然……不配合…… 双方你谦我让,在这郊外官道旁,在这朗朗乾坤下,额头汗珠凝结,肆意挥洒,尽显大汉百姓的思想道德修养水平。 不少灾民是不敢领的,于是赵微又是几番场面话,示意众人安心领了回去。赵晴则是不停在后面扯他的衣袖,让他赶紧离开,免得穿了帮。 听着赵微此时如此明确的指示,这些灾民达成了一个共识——眼前这少东家不知我等是假扮的。 在这个共识之下,他们也出现了分歧。在这个没有交流环境的地方,有些领了两百文,有些则没有,有些主动离去了,有些则继续待在这,还有些干脆主动离了队伍径直往长安而去。 赵微则是站在一旁看着,领与不领,都不做阻拦,只是嘴上时不时的出言高呼两句。 “放心的领用,本公子在此监督,他们势必不敢克扣。” 这番姿态,让这些人心中越发笃定自己心中的念头,也让赵晴更加的害怕穿帮后不好收场。 终于发放完毕后,负责这辆车子的护卫则跑过来请示赵微该如何处置。 赵微继续端着姿态:“具体还剩多少银钱?” “回少东家的话,目前仅一箱没拆,应是五千一百余文” 赵微点了点头:“这一箱不得拆封,剩下那一百文你们弟兄几个分了吧,毕竟辛苦了好半晌,行了,你们慢慢做事,我这里就先回去了。” 这些人见这少东家做事如此认真负责,一直在一旁盯着自己,不让自己从中捞取油水。此时自然也不疑有它,纷纷抱拳恭送赵微一行三人。 待到三人彻底远离之后,赵晴才在一旁开口,充满笑意的埋怨赵微胆子又大心眼又坏。 “也不怕被人当初认出来。” “这有什么好怕的,家父赵骁赵龙骧,吾乃一等忠勇伯之嫡长子,他们敢拿我怎样?是不是,石头?” 石头偷偷打量了一眼赵晴,决定不参与二人之间的拌嘴。 负责押送的趟子手跟护卫,在收拾完了一切后,继续押送着最后一箱银钱前往陈家。行了善事,又得了好处,一路上心情轻松愉悦,有说有笑。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逐渐西沉了,昏黄的太阳蕴成了温暖的橙色,来来回回的骡队也总算见了底,只压着一箱银钱的这一车,因为散银钱花了不少时间,目前就在最后这一批人中。 “你这是第五廿四车?” “是!” 在陈家负责收获的仆人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反复确认了几次,是二十贯没错,可这个…… “啊,这里只有一箱钱的原因是……” 洋洋洒洒的,将今日遇见陈家少东家一事细细说了出来,姿态上颇显得志得意满。然而话音尚未落下,就已经察觉出几分尴尬的气氛来,不由得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怎么了?” “少东家……少东家现在正在卧床啊……” “啊?可……下午,我明明才见过。哎,这位兄弟。”刚才陈府交完差出来的人被一把拦住,“兄弟,下午你可还帮我们搭手来着,可是见到过少东家?” “见到过,确有此事。” “少东家就没出府!” “怎么可能!” 二人就在这门口争执了起来,使得不少人都围了过来,人一多,这押送以前的护卫就有了底气,不停的招呼下午见过赵微的人帮他作证。 陈家负责的登记统计的仆人也犯了糊涂,满脸的疑惑之色,不停的回忆:“不对啊……没见到少东家今日出门啊,今日少东家也出不了门啊……” “怎么可能出不了门,一准儿是你没看见。” “没可能!少东家前两日勾搭人家已经定了亲的姑娘,昨日刚挨了揍,现在一脸淤青,他能出门也不会出门啊!” 这话一出,瞬间周围鸦雀无声,紧接着负责押送银钱的人都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了不妙的情绪。 这……这确实像是陈现能够干出来的事情,那自己今日遇见的…… 很快,陈府大门口的这阵骚乱就通过陈丰传到了陈平的耳朵里,区区十余贯,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越细想就越觉得自己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知道自己有大批财货入京,知道自己找人假扮流民,不去雇佣绿林中人劫道,也不上告京兆府尹有人蓄意扰乱民心,偏偏跑去耍这等小手段! 除了赵微,还能有谁? 竖子! 想吓唬自己,让自己有所戒备?从而不敢放开手脚收粮? 天真。 “区区十余贯,统一口径,就是少东家吩咐散掉的银钱,至于那些流民,过些日子统计一下,有哪些人依然出现在京城里,这些人的名单,交给牡丹姑娘,至于银钱……不能叫她出,我们如数兑付。” 陈丰领命退去,承认了下午那人便是少东家,制止了陈家府门那里的纷乱。而这时,这一幕被下午流民群中,搂着老人在地上哭诉的小姑娘,完完全全的看在了眼里。 最终进入到长安城中的流民只有几十人了,这几十人进入到人口几十万的长安城,就仿佛一滴水进入了大海,溅起了丝丝涟漪后,就被彻底的消化掉了。 不过伴随着他们的进入,黄河中下游决堤的消息蔓延了开来,这个时候的百姓,总算是开始普遍恐慌了起来,陈留郡、颍川郡都是人口大郡,若是统统受灾,势必会给京畿地区带来冲击,到时候这粮价必然更高! 于是百姓终于也开始大量的进入到了这粮食抢购的战团之中,促使着粮价又进行了一次大幅度的攀升。 然而世事无巧不成书,这群流民放出来的假消息……却已经成真了。 这个时候朝堂高层,总算也收到了从颍川诸郡快马送回的决堤消息,顿时意识到了目前粮价带来的可怕影响,连夜将折子送进了皇宫之中。 然而……赵祯近乎是全身颤抖的看完了那一字一句。 决堤…… 数以万计的流民…… 百姓自危以屯粮,粮价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飙升…… 更可怕的是,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一毫太子的消息。 太子……他的安危可是关乎整个江山社稷了。 “王凯!王凯!” 此时已然入夜,一轮圆月斜斜的挂在夜幕中,温柔的月光如水,却不能给赵祯带来丝毫的暖意,只觉得寒气森森,沁人心脾。 回应赵祯的,是一个年轻的太监,他听出皇帝此时的情绪不好,语气语调都有些因为恐惧而颤抖:“王公公……不在此处……” 赵祯这时才反应过来,钱庄一事,并非顶着皇家的名头,里面的财货太多,事关重大,夜间需要他在那里震慑宵小。 此时正在一旁侍候的刘皇后温言劝慰:“此时陈留郡消息递不出来,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太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陛下还是早些安歇吧,国事虽重,但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更何况李苏二相年纪也大了,实在不差这一个晚上的。” 此时的赵祯却瞪着眼睛扫了过去:“你自然是不着紧的!” 一句话简简单单,所蕴含的古怪含义让刘皇后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部冒起。刘皇后心砰砰的疯狂跳动起来,然而呼吸却愈发的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赵祯。 赵祯反而被她这副姿态撩得心头火起。 “你,出去!” 刘皇后霍然抬头,接着就看见皇帝指着的,是她身后的那名年轻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口就又被吊了起来。 陛下……陛下为何要支开那太监…… 这时,一个仿佛来自幽冥之地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有些事情,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 刘皇后心脏咯噔就是一跳,顿时扑通跪倒在地:“陛下!陛下!京城里那些流言做不得数啊!那都是赤裸裸的栽赃,臣妾怎可能是那等狠心之人,太子殿下确实是您的骨血啊!” 赵祯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刘皇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真龙天子的威势呼啸而出,肆意的挥洒在刘皇后的身上。 静。 紫宸殿内此时静得能够清晰听见刘皇后从口鼻中吐出气息的声音。 “陛……陛下……” “朕都这般说了,你还想抵赖?朕若要是废了你,早就废了,岂会等到现在?!” 而这刘皇后却是紧咬牙关,颤抖着不敢多说一句话,天威阵阵,不认尚有活路,认了……就完了。 然而紧接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勾魂的鬼索。 “刘月娥,你要庆幸,你找来的那一十三名孕妇,所生皆是女婴,否则……你死不足惜!” 顿时,刘皇后觉得下体有些潮。陛下不用刀,不代表手中无刀,今日方知此话何意。 沉默,长久的沉默出现了,赵祯不说话,刘皇后也不说话,而且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赵祯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如刚才激动,而是已经平静了下来,于是再度开口:“这些日子,你可以知有多少弹劾你的折子递上来?” 赵祯刻意顿了一顿,看了看又有些颤抖的刘皇后,突然笑了起来。 “呵……你也不用慌张,都被朕按下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皇家的脸面还是要的。” “这等事情朕自是不会说的,但是你啊……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朕乏了,你也无需害怕,回自己寝殿歇息吧!” 一直跪伏在地的刘皇后终于在颤抖中,身子逐渐平息下来,在地上连叩了三次首,面目含泪的退出了紫宸殿。 赵祯看着离去后,突然冷清下来的宫殿,心中满是寂寥萧索之意。 明明是可恨至极的龌龊事情,为了皇家体面江山社稷,还必须装作不知道!这流言的背后必然也是某些有心人在刻意推动,意图不轨,其心可诛! 水患……流民……粮价…… 太子…… 赵祯注视着天上那轮美极的圆月,思绪纷繁。 江山社稷,何其重也。 赵祯在太极宫里忧国忧民,相比之下,赵微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 不是白日里满城闲逛,这间粮铺看看,那间粮铺瞧瞧,就是晚上跑去听山池上听曲,惹得那些群芳阁还有入云阁的姑娘们芳心可可难以自制。 同时招来的骂声也是更加的纷乱凌厉。 毕竟,长安城里,赵微的辨识度实在太高,而且……那喂钱庄在这些日子以来,着实太高调了。用全城百姓的钱来抢全城百姓的粮,这话听起来只要合乎逻辑,那么盲目相信的人就会格外的多。 百姓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被蛊惑。 “少爷……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怎么了?” “周围……周围……” 长安城的夜市很是热闹,街道上到处是高高挂起的灯笼,虽不如上元夜那般繁华,但也是格外的热闹。 赵微呵呵一笑,用手抚着石头的头顶,与她并肩而行:“周围都是骂我的,是吗?” 石头默默点了点头。 赵微见状,掏了掏耳朵,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我感知能力已经恢复正常了,听不见确实心里不会烦,可这个时候……总归要挨挨骂呀,你看我,若是成天闷在府上,那陈家说不得就认为我在憋着什么坏心思。” 石头不懂赵微说的这些,只好用手捂着耳朵,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那些声音依然可以清晰的接收到,于是又只好放下手来。 “好了,不碍事,大约再过半个月,应当就全是夸的声音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少爷从不骗人。” 石头抿着嘴想起了自家少爷跟幼悟姐姐跟晴儿小姐相处时的样子,又想起了前几日他假扮陈现一事,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句话就在骗人……” 去往听山池的一路上,文人才子极多,出了城后,沿途就没什么房舍挂灯笼了,就只有一些推出来的夜市铺子灯火通明。 去往听山池方向的,一个个人意气风发兴致勃勃,而回来的,不少则是醉醺醺的左摇右晃,一看就是尽兴而归。 忽然间,赵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一个小姑娘,在基本全都是男性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扎眼,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此时的她正跟自己一样,跟着众人一路往听山池而去,并非是捉自家男人回来的气愤模样,姿态上颇有几分兴冲冲的感觉。 这年头,莫非女子……也会逛妓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陈现又哄骗未成年少女了…… 一轮朦胧的月亮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一点点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正倒映在听山池的湖面之上。 湖上的画舫内丝竹歌舞人声鼎沸,在欢声与喧闹中,船身时不时的震动,连带着湖水也产生了粼粼波光,使得原本犹如镜面的听山池仿佛起了褶皱的宣纸,那轮圆月也开始不停变幻起形状来。 赵微饶有兴致的一直跟在那个小姑娘的身后,而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害怕,不停地拨弄着自己鬓间的那缕小辫,走走停停。 石头终于发现了自家少爷的一丝异样,疑惑的询问起来,赵微则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小姑娘。 “咦?是她,她应该拿了陈家两百文钱吧?怎么不回乡去。” 赵微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哪里知道。 走在前面的姑娘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目光,而她却是浑然不觉,一边走着一边还极目远眺,似乎想看清前面那巨船上的男男女女们在做些什么事情。 走了走着,逐渐就偏了方向,径直走到了早前举办廊亭诗会的地方。 此时的湖心亭中也有几个文人士子正在饮酒赏月,或是月下独酌,或是推杯换盏。 而那个小姑娘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主动搭讪起来。书生们彬彬有礼,这小姑娘却是简单的抱了抱拳,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手一撑,跳起来坐上了一旁的石阶。 “他们在聊什么?” “……她在问那为什么停着那么多艘大船……” 赵微闻言不由得失笑,这小姑娘连青楼画舫都不知,居然就能独自一个人跑出来。 “石头你知道吗?” “石头?” 赵微没得到回应,低头看了看石头,只见她咬着嘴唇,显然是在犹豫回答还是不回答,而那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竟是微微透出一抹极浅的红晕来。 “唔……不错,最近表情越来越丰富,现在害羞都会了。” 石头身子一僵,似乎那抹红晕更浓重了些。 “少爷,她在打听你。” “打听我?” 石头轻轻点了点头:“大概问你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模样,是不是……长安百姓都很讨厌你……” “你看见没有,少爷才华横溢,到哪里都有姑娘仰慕。” 石头抬头看了看自家少爷,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幼悟姐姐总会欺负自家少爷。 赵微不打算再跟着这姑娘了,不过也就在转身而走之时,那小姑娘也从那湖心亭中走了出来。 月色甚好,那皎洁的光芒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银色,一旁街边小铺面挂着的灯笼投射出来的光正打在赵微的面庞上,那小姑娘见了赵微后,立即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陈现!陈现!” 这样就很有意思了。 这小姑娘跑到赵微跟前后,先谢过了赵微白日里的疏财之恩,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自我介绍起来。 大概就是说自己在陈留郡遭遇水患,为了逃难,一脚一脚的从那边走到长安,磨炼了多少双鞋,脚掌出了多少老茧,还一直风吹日晒雨淋的,有上顿没上顿,凄惨至极。 石头闻言,顿时心有戚戚,把赵微的手攥得紧紧的。 赵微将视线投到了她脚上那双精致的绣花小鞋上,看起来确实很像徒步了很远的路程,只是她这面容……已经没有了白天初见时的那几抹污痕,眉眼和红唇还做了很精致的打扮。 赵微没戳破,就默默的看着她在一旁表演,而她说着说着,居然还真的挤出几滴泪来,悲戚之色仿佛当真经历过那些磨难一般。 她说着说着,语音语调就越来越低,见赵微只是听,一句话没有回馈过来,不由得开口道:“你就不问点什么?” “你不是正在说么。” 这小姑娘神情上有了明显的一滞,然后话锋一转,刚才语境中那些令人心酸心疼的事情尽皆消失不见:“我叫温天,今日就算相识了,不知兄台可否有什么好去处能让人家能睡个好觉?” “唔……没有。” “先行谢……” 温天话没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拒绝了自己:“你不是京城最有钱的陈家少东家吗,帮人家去客栈开间房呀!” “今日那两百文不够?” “京城东西都这么贵,哪里会够啦,烧花鸭半只四十文,拌肚丝一叠二十文,还有什锦豆腐黄花鱼,人家连大白米饭都没敢要。” 赵微闻言瞠目结舌:“你吃得下?” “吃得下啊……” “吃完了?” “吃完了,怎么了?” 赵微偏着头抿了抿嘴,很想为她的食量鼓掌。若不是自己知道那流民根本就是假的,此时也要被她的天真烂漫给欺骗了。 当流民,饿狠了,当然第一件事是想着吃顿好的了,那……此时自然就没钱咯。 “石头,身上带了多少银钱?” 石头低头翻了翻:“少爷,大概三十来文钱。” 赵微很干脆利落的一摊手:“爱莫能助咯,告辞!” “哎哎哎!慢着!” “还有何事?” 这时温天突然就压低了嗓音:“听说……号称长安第一才子的赵微,和你们陈家的关系不睦?不知你可认得他?” 原来跑过来朝我搭话就是为了打听这个,赵微不由得跟石头对视了一眼,心思一转,忍着笑说道:“鼎鼎大名的长安第一才子,不仅温文尔雅仪表堂堂,诗才更是了得,全长安的人都认得。” “陈公子当真谦谦君子,刚才我都打听过了,都在骂他的。不仅搜刮民脂民膏,还反过来将粮价抬升的非常之高……” 温天开始在这里掰着手指头数落赵微的不好,越靠后就越过分,包括什么逛青楼不给钱之类。 “……你说青楼画舫是什么?那些人也不告诉我,是不是酒楼?吃饭不给钱岂非霸王餐?这和明抢何异?如此可恶之人,陈公子居然还主动帮他说话。那些人即便是夸他,也只是说诗词确实不错,可惜是这等人所作,可没一个说他品性好的。” 赵微突然有点哑巴了,石头察觉到了赵微此时面上尴尬的表情,扭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两声,强行缓解了一下心中的笑意。 而温天嘴上没停,依然絮絮叨叨的不停数落赵微的不是,时不时的还会夸赞一番陈现宅心仁厚功德无量。 “据说那赵微可是放出话来,要陈家跌一个大跟头的,莫非你还不知情?”温天蹙着眉,自己脑补出了答案,想必是如此了,陈家的生意这少东家根本没经手,所以才会在陈府门口闹出笑话来了。 “家中生意都由家父打理,自己不耐烦去做那些事情,不知姑娘寻那赵微是有何事?” 温天轻掩朱唇,同时又带有几分爽朗的哈哈一笑,示意赵微一边走一边聊。 “难怪你会帮那赵微说好话了,莫非你跟赵微是知交好友?”说着话,温天就上下打量起赵微来,一把黑伞,一个随行丫鬟,跟他们对赵微的描述好生相似,若非自己在陈府门口听到他们自家大管事都认了眼前人的身份,自己怕是要认错了人呢。 “确实平时有些往来,姑娘还没回答在下,可是有何事?在下兴许可以代为转达。” 温天笑嘻嘻的踮起脚尖,示意赵微凑过头来。赵微愣了愣,心中有些感慨这姑娘和寻常女子还当真有些不同,居然如此不拘泥世俗礼法。 待凑过头去后,就听见她小声说:“他和你陈家不对付,你还跟他做朋友作甚,我帮你收拾他,好不好?” 赵微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奇道:“姑娘今年芳龄几何?你有何手段能够收拾他?” “这不劳烦大哥操心,山人自有妙计,不过需要大哥代为引见一二。” 赵微啼笑皆非,这小姑娘行事当真有些颠三倒四,自己已经明言和赵微有些来往,算是朋友了,此时居然让自己主动把朋友约出来让她坑害,她……她这是什么脑回路? “赵公子可是在下朋友,主动约朋友出来让姑娘你来对付他……”赵微摇了摇头,“此举太过不厚道了,这事情在下做不出。” 温天闻言直接一愣,手指挠着额头咕哝起来:“哎哟也是哦,怎么忘了这茬儿了。” 温天在一旁揪着自己小辫好半晌,终于在画舫前不远处站定:“要不……我给你些钱?你看啊,虽说陈家是京城有名的富户,可是大哥你出门随身只有三十文,也太寒酸了,我身上起码还有近百两银,身上有钱了,做事就能很体面,我大哥说的,我觉得说得可对了。” “嗯……百两银。” “嗯,百两银,怎么了?你不信?” 说着温天就将斜挎着的背囊打开,拿出好几个二十两的小银锭子出来,还有一些散碎铜钱。 赵微朝她呵呵一笑,没有更多的言语,温天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内心有些羞窘,表情上却不害臊,反而很是自来熟的说道:“哎呀陈大哥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待会儿两百文一起还给你好不好?” 赵微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 温天同样竖起一根手指:“十两银?” 赵微再次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 “二十两?” “三十两?” 温天不由得开始盘算起来,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就靠着这些银钱过活,若是都花掉了,自己能不能撑到河帮兄弟送自己回去? “这可是我的至交好友。” 温天有些泄气,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可以搭上赵微的线,就这么断掉了。 “得加钱……” 懊恼的温天当真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抬头看了看自己眼中的陈现,想要判断他到底是认真还是说笑。 最终二人一番讨价还价,在计算了温天每日住店还有吃饭的花销以后,赵微将剩余所有银钱统统给薅走了。最终赵微透露出来的消息则是,在端午节,灞河之上,已经和赵微约好了一同泛舟,届时让她自行前去便是。 “如何认出哪个是赵微?” 赵微忍着笑,用手杵了杵手中的黑伞:“到时候跟我拿着同样一把伞的那位就是了。” 赵微挥手作别,温天志得意满,迈着步子就打算跟赵微一同进那画舫,顿时把赵微吓一跳,这时候她要是也进去了,自己分分钟就穿帮了。 “……你这知……这是何处?” “不是酒楼吗?拿我那么多银钱,请吃顿酒都不行?居然如此小气。” 这小姑娘应当不比石头大几岁,成熟和幼稚,说话老练和行事缺乏常识这几种情形同时出现,典型的青春期症状。 赵微不由得望了望石头,面对青春期性教育,赵微也算是有过些许经验。 当然了……虽然那是在石头在红袖招“亲眼所见”之后…… “你可知你是如何被生下来的?” 温天很懵懂,自己当然问过自家老爹,可是老爹生前从来没告诉过自己,只说长大自己就知道了,自己现在算长大了吧?依然不知道啊…… 赵微便从男女性生理结构的异同开始,一点点剖析给温天听,而温天也十分好奇,听在耳中,回想着以前看过的医学图册,再和自身所学医理相互印证,居然是津津有味的成分多些。只有在听到男性生理构造时,才出现了几分羞涩之感。 “……是以生孩子就是女性的某部位和男性的某部位进行紧密结合之后……” 终于说到关键处之后,温天才彻底羞红了脸,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都说陈家少东家是个老色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所以,这里……是很多男性过来生孩子的地方……你,当真要进?” 温天此时的情绪复杂至极,睁大眼睛看了看这个坦坦荡荡的年轻公子哥,身上没有半分淫邪之色,和河帮里面那些帮众有时候偷瞧自己的神情完全不同,就是真的在好奇自己的举动而已。 温天用微凉的手背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颊,依旧滚烫,但是真的很好奇,组团生孩子?这么神奇吗?温天不由得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画舫,丝竹管弦之声已经非常清晰了,甚至能够听到男女之间的谈笑之声在这夜空中回荡。 “生孩子不是都要十个月吗?这样……是某种仪式吗?可以增加受孕的几率?” 赵微望着手指画舫,满脸懵懂的温天,此时也有些语塞,听山池上高雅之事居多,落于肉欲的终究还是少数。 “这个……不是,呃,生之前,呃……会……呃……” 支吾半天,赵微毅然决然转身,一连来了听山池听了好几次曲了,污名已出,今日少来一趟,无妨。 温天一愣,赶忙三两步追了上来:“陈公子,怎么不去了?” “忽然想起府上炖了一锅汤,怕是要熬干了,得赶紧回去看看才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纲的担忧(感谢几位老哥的打赏和投票) 长安城郊东北侧的听山池边,一男两女有前有后,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一手杵着一把黑伞,另一只手牵着一名丫鬟模样的少女,缓步前行。 在他的身后则跟着另外一名少女,时不时三两步追上,又时不时三两步超前,嘴里不停的说着些什么,而那名年轻男子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终于在到了城南的福康客栈后,年轻书生才跟这名活泼少女分道扬镳。 长安城的城南相比城北安静一些,宽街窄巷弄里坊间的,即便有行人,也只是往那几处扎堆而去,比较典型的就是永平、永和两处大茶楼。再或者直接离了城南,往城北而去。 这里距离常安坊不远,赵微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去瞧一瞧宋洁现在过得如何了。 此时却有一辆马车从赵微身边经过,车内的帘子撩起来,借着街道上幽暗的灯光还有皎洁的月色,一个年轻男子的脑袋从车窗中探出头来。 “刚才那人可是赵微?” “回少爷的话,似乎是的,小人也没能看得清楚,看那把黑伞,似乎是他。” 这名年轻男子面色一沉,思忖了半晌后,开口道:“回头,回常安坊。” “少爷?” 驾车的车夫没得到回应,于是调转马头,继续往常安坊而去。不多一会儿,咕噜噜的车轮声终于消失,一个黑影下得马车来,推开常安坊独有的大坊门,静悄悄的缓缓走到坊市中间,站在被篱笆围起来的三间小屋前,望着并未熄灯的窗楞,望着窗棱上纤细的倩影,发了一会儿呆。 确认赵微并未在此,而且不会来此之后,大踏步的离了常安坊。 此人,正是宋熹。 屋内的宋洁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推开窗楞,却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分辨不出是谁了。 今夜的长安城注定是不能平静了,此时城南的大小茶楼内外,也有一个精明的壮士汉子在里面出出入入,时不时的跟那些茶楼老爷们聊聊天,仿佛在打探着什么消息。 终于在他离了永和楼之后,快步踏上一辆马车,驾车离去。 “老爷,八九不离十了。” 车内一名老人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闭着眼睛思忖半晌,开口吩咐:“转向,去王司使府上。” 这名老人,正是李纲。 最近大汉国这座巨轮,不仅水面上风雨飘摇,水底下同样是暗潮汹涌。今日如此多的财货进城,让身为中书令的李纲不得不紧张,与此同时,还有如同儿戏一般的流民。 五十余人的流民…… 根据历朝历代的史料记载,流民潮若是初期没有抑制住,后面必然是人到之处,尽数吃空,好似蝗虫过境。 更可怕的是,流民潮将县城外的乡村洗劫一空后,就会面临吃无可吃的境地,此时为了活命,只能……冲击县城,期间若是有某些人意图不轨……江山社稷怕是要面临易主之境了。 而现在……如此儿戏的流民数量,如此庞大的财货,都在告诉自己,中间必然是有人在作祟的。 还有现在如此夸张的粮价…… 一切的矛头都还指向了一个自己最为忌惮的年轻人…… “老爷,到了。” “随我叫门。” 深夜里的来客让王宙颇感意外,已经躺下的王宙只能重新穿戴整齐,吩咐仆人将李纲领到客厅暂候。 会客厅中灯火昏黄,夜风吹过,灯火明灭间给李纲的面色平添了几分阴沉。见了王宙后,李纲没有丝毫寒暄和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广之,不知你对目前京城粮价,有何看法?” 王宙掌管天下三司,可以说是大汉国的财神爷。盐、铁、滕货贸易均为其值司,大小商事,十分熟悉。 王宙知道了李纲的来意后,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纪常多虑了,粮价之事问题不大,过些日子自会降下去的。” 李纲闻言有些诧异:“广之何出此言?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如此掉以轻心!眼下如此异常的粮价,明显是有竖贾恶意为之,正是非常时期,若是任由这群商贾囤积居奇,怕是过不了多久,长安城内就要饿殍遍地了!” 王宙呵呵一笑,不紧不慢的将身前的茶壶推了过去:“请。” 李纲看着他此时的姿态,也松了口气,将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自己斟了一杯茶。 “还请广之赐教。” 王宙摆摆手,道了声不敢当之后,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李纲不由得呆坐了半晌,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全部将矛头指向了他,而他的能耐,自己岂能不知? 原本一个他就已经十分棘手,更何况他的背后……是赵骁。 一个无一官半职,仅有一身爵位的赵骁,让李纲忌惮无比。 一个比书生还书生的将军,无丝毫将军的锋芒和棱角。想当初,自己一纸政令,明升暗降,将他升为枢密使后,不能再亲自统兵,于是多少士卒为了追随他,宁肯诈死、自残,也要脱离军伍成为其家仆,朝廷出面制止居然丝毫不起作用!全靠赵骁出面,才成功劝阻!这种人活在世上,怎叫人不忌惮? 心甘情愿的卸下枢密使一职,就为了那个赵微?谁信! “此事当真与赵微有关?” 王宙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李纲,点了点头:“不过和纪常想的,以及听到的,定然有所不同。京城的粮价调控,本就是鄙人职责所在,是以这份异常,早就发现了,然而……为何我至今不动?” “为何?” “官家。”王宙微微一笑,朝太极宫方向拱了拱手,“官家想让从中作祟的竖贾们受到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想在百姓身上吸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件事,是着落在赵微身上的。” 一种极为荒谬的情绪顿时涌上了李纲的心头,呆了半晌后,打量起王宙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更觉得荒谬:“莫非广之是在与我说笑?” 王宙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王宙一边说着,一边用茶杯盖子刮了刮漂浮起的茶叶,将话题岔到了一旁:“滕国的炒茶确实比咱们汉国的团茶好上太多了,仅仅是热水冲泡,便能清香四溢……” “广之!” “哈哈!纪常莫急!赵微此子,并非你想的那样。”接着王宙就将赵微教自己如何应付滕国商团一事,一一细说了出来,当然,弱化掉了自己寻求助于他的原因。 “……此子与商之一道,实属奇才,纪常想必不知,这赵咫尺,仅仅是微调了一条税率细则,这一个月内所收赋税,可抵以往半年!” “哦?愿闻其详!” “当时我也只是随口一句,若让滕国人在长安城内自由购粮,确实可以转嫁矛盾,但因为这次两国交易经过了长安城内商户。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势必会加大成本摊薄利益,等同于有所损失。谁料他竟是随口给出一个主意来,就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说到此处,王宙不由得嘿了一声,回想起当时在轿子内,赵微那满是无所谓的态度。 古代为了方便政令的施行,降低营私舞弊的可能性,因此商税在收取定额税,还是收取固定税率赋税上,一直有很大的分歧存在。 定额税可以无视商户的贫穷贵贱,统一税额,属于极为简单的施政手段,迫使那些小商户主动进行以物易物,不要动不动跑到县城里来。这样也能方便地方上的人员管理,是朝廷最喜欢的一种收税方式。 可是……这种方式弊端也太过明显了,是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商业的发展,会使得大商户越来越大,小商户越来越小。 大汉国所用的,是二者相结合,那些世家大户的铺子,都需要按照税监的要求在一本账簿上进行登记,月底时统一上交,从账簿中记载的营业额来进行固定税率的纳税。例如逢十税一,逢十税二等等。 当然了,为了防止商户们营私舞弊偷税漏税,三司这里也会开展不定期的抽查。 至于这一次滕国商队入市,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为了弥补这次两国交易中间多出一个环节来的损失,赵微给出的解决法子,是将额定税率改为浮动税率,若是当日营业单价或者营业额超过多少数值之后,就需要交纳更多的赋税。 这是一件极为繁琐复杂的国事,但也是一件极为基础的国事,李纲对这些自然也是有些了解的,于是疑惑道:“若是日日的售价和售量都不一致,岂非税率也不一致?这样岂非平白多出来好多事情要做?你手底下那些税监、司会,可还能忙得过来?” “哈哈!此事说来,话可就长了!” 王宙再一次卖起了关子,李纲则是瞪了他一眼:“快快讲来!” “我这边会计司内,有两个司会,一个名曰裴矩,一个名曰萧复,从赵微处,偷师到一个记账之法……” 接着王宙就又将从裴矩和萧复处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了李纲。 其实这里的转述,在部分细节上,经过裴矩和萧复的润色,已经失实了,但是丝毫不影响李纲的理解。 “……这记账和核算之法,可以提升运算速度十数倍不止!比以往的流水记账实在方便太多,然而仅仅只是列了一张表格……” 王宙提起此处就不由得摇头晃脑的赞叹,同时还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就将那记账法与表格画了出来,细细的讲给李纲听。 目前和滕国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滕国以往在最终钱财交割时,往往爱耍的那些小手段,这一次是半点用处也未起到!相反竟然有时候速度还不如我们汉国的司会! 滕国那群趾高气扬之徒,被逮着机会的汉国司会好一通冷嘲热讽,现下想想当时的场景,都觉得扬眉吐气 听了这么多,此时李纲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看了看桌上逐渐消失的水渍,心中无比惊艳,以自己对赵微的了解,此法必是出自他之手,都由不得自己不信了。 说穿了此法并无甚难处,就胜在清晰明了之上!可偏偏就是这个清晰明了,难住了大汉国多少账房先生! 而且这一桩桩、一件件…… 李纲不由得思绪就飘散了开去,为何赵微要将滕国人拉入粮市?临时起意?蓄意为之? 这件事若是蓄意为之,方能说得通,可是……这臭小子若是蓄意为之,必然会主动找到自己身上!就仿佛那推恩令一般。 可若是临时起意…… 一瞬间李纲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幸好此子生性淡泊无心仕途,幸好…… 生性淡泊…… 念及此处李纲瞬间心口又是一紧。 “……是以我才说,粮价之事,纪常不必操心,仅仅凭借之前那几件小事,在这方面,我信得过他!” “且慢下此定论,为何官家会将此事交由他来做?他……他如何能够面见官家?!” 听到李纲问出这个问题来,王宙不由得笑了笑,刚刚因为提及那些振奋之事而亢奋起来的情绪再次松垮下来,神情暧昧至极,令李纲深感莫名其妙。 “此事……我也不敢乱猜,但……十有八九与晋阳公主有关……” 这一夜李纲突然接收到了太过震撼人心的讯息,都有些消化不掉了,有些发木的扭头望向会客厅外面的夜色,望着天幕中的繁星点点。 晋阳公主……他怎会认得晋阳公主? 李纲不由得就将思绪飘飞到了初识赵微时的那个雨天,当时晋阳在雨中接受官家的处罚,将手中的伞递给了赵微…… 自己和那苏老儿当时还为了行善一事是否有必要而起了争执。 莫非那喂钱庄,实际是官家的产业? 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 又是一件头疼事。 苏老儿最近那老伴儿身体每况愈下,据说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了,这两人伉俪情深,也不知他撑不撑得住…… 希望他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国事才好。 圆月高悬,喧闹的长安城也开始逐渐归于平静,而明亮的月色也被一层薄薄的云雾笼罩,顿时就变得朦胧了起来。 于是,这整座巍峨的长安雄城,也昏暗下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八百里秦川是归途(1) 相传禹划九州,始有荆州,整个荆州,正处于秦岭东南侧末端,地势平坦,气候温和,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春秋战国时期,为楚国故地。 据《楚居》中对楚先君鬻熊的记载,鬻熊的妻子妣厉在分娩之时难产,为了传承子嗣,剖腹取婴,尔后身死。族人为全其尸身,用荆条包裹了她被剖开的腹部后才将其安葬。 由于荆条又称为楚,因此,方有楚国之名。 南郡城(今湖北荆州),便是已经在这片大地上矗立了许久的巍峨雄城。 初夏午后已经显得有些炎热的日光,斜斜的掠过城墙箭垛后,挥洒下来,映照在极为宽敞的护城河中。护城河的河水极为清澈明亮,闪耀的粼粼波光有些刺眼。 护城河上,有一座极为宽敞的木板桥,用几根粗粗的铁索吊在城墙之上。寻常时候充当桥梁,而临敌之际,就可以将其收起,让护城河化身为一道生与死的天堑。 此时的齐嵩正站在北城门外那巨大的木板桥上,用手遮着这刺眼的光线,回首望向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他的身旁,则是一队又一队的粮车从他身边驶过,有独轮的手推小车,也有骡马拉的平板车。 “走吧!” 齐嵩没说话,又深深的凝望了几眼,此去长安,不知几时回还了。 齐家在岭南是世家大户,南郡同样地处岭南,是齐家的一个分支,据传,齐家的先祖曾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人士,连续经历了百余年的分分合合方才繁衍至今。 而他们之所以能够数百年传承而不断绝,便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齐嵩想将自己这一只独立出来,齐家是不反对的,但前提是你能够成功的在那里扎下根来。齐嵩在长安城东奔西走,试图借助各种力量,便是为此。 如今,有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齐嵩看了看手中那份赵微托卞志伟转交给自己的一纸手书,上面不仅写明需求的粮食数量,同时也注明了单价和需求的到货日期,还写明了延迟多久,粮价将压低几厘之类的款项。 而且末尾还用上了一等忠勇伯赵骁的大印。 若说赵微此人,出了长安怕是无人认得,但赵骁是名满天下的。在这封手书以及卞家兄弟的帮助下,自己从家族中支取粮食,竟是半分阻碍也无。 按理说,这封手书应当在家族与自己交割粮食时,留在家族作为凭证,可是他依然带了出来,因为上面不仅写了之前所说的那些,还详详细细的记载了一路上可能遇到的隐患跟风险,以及具体的解决办法。 每一桩每一件,可谓是事无巨细了。 齐嵩遮眼望了望天边缓缓西落的红日,感受着道路两旁的扑鼻花香,离乡的忧绪不由得就淡了几分。 赵微,你说的多多益善,手书上是五千石,我给你要来了一万石!算不算多多益善。 “……快些赶路吧!” 齐嵩看了看身边的卞家兄弟,点了点头。 这次不仅有齐家的家仆、年轻一辈出来历练的族人随行,还请了四家镖局一同护送。一万石的粮食,足足上百辆车马,规模宏大,使得路人纷纷侧目。 “少爷说了,若是出发时已过正午,是可以多歇一晚的,总归白天行路安全一些。” 齐嵩看了看卞志伟:“承蒙你家少爷看重,此事既然如此紧急,总归还是快些的好,更何况,晚一些入川,岂不比早一些入川更加稳妥?当初你少爷是不是一时口误,才让你早一些入川的?” 卞志伟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少爷特意招呼过,领了粮后,选择的回程路线尽量避开人多之地,最好直接入川返程。自己也跟卞志青商量过,都有些揣摩不透赵微的用意。如此有违常识的指令,莫非真的是口误? 八百里秦川不比人多的乡村城镇更加危险吗? “志青可回来了?” 卞志伟呵呵一笑:“多谢齐员外记挂了,志青素来机敏,而且他一路先行只为开路,已经到了约定日期,想来他已经在前面的城内等着我们了。” 齐嵩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默默赶路。 赵微给自己找来的这两个帮手实在太得力了,大卞护卫一路上护着自己震慑宵小,小卞护卫则沿着计划路线一路拜访山上匪寨,打通路线。 从荆州入西安,需要先穿过这秦岭,靠着这秦岭吃饭的百姓多不胜数,但更多的……还是下山为民上山为匪的粗野汉子。 来打劫三两人的,一般也就三两人,卞志伟足以应付,而回去时……如此显眼的车队,简直是肥美的羊肉,香飘四溢,那引来的山匪…… 卞志伟看了看随行的镖师和趟子手,一个个肌肉遒劲孔武有力,占了一大半的人手,而且是非常有名的四家镖局,江湖上的关系非常硬。 就算山上匪寨眼馋这批粮食,就算四大镖局的面子都挺不过去,真动起手来,应当有一战之力的。 终于,回程的路线没有选择从荆州直接向西经夷陵、郧阳,至商洛县过终南山后出秦岭。而是选择了郡县以及平地更加多的樊城、宛城,然后再转而向西至商洛县。 如此浩浩荡荡的五六百人队伍,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然而众人也十分安逸,此行一路坦途官道颇多,从南郡至宛城一共六百余里的路程,只用了六天的时间便成功抵达。 而一路上,除了看到人们的指指点点以外,不曾遇到任何危险,久经战阵的卞志伟更是未曾嗅到一丝一毫的不同寻常。 “就说了,是你家少爷口误了。” 这一行人太扎眼,而且城中也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停留,因此都是在城外简单将平板车一围,搭个棚顶,算是扎了个简单的营寨过夜。 此时的齐嵩望着天边已经快沉入地底的夕阳,又看了看一旁正在忙东忙西负责安顿驻扎的镖师跟趟子手们,心情愉悦且放松。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卞家兄弟说着话,也和同行的族人聊着天。 “……叔,那赵微是谁?当真一笔吃得下如此多的粮食?” 齐嵩看了看出来历练的几位族侄,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但是,若是他,我相信他能吃得下。” 那几位族侄不由得相互间对视一眼,沉默了片刻后,一人开口。 “前些日子小侄算过了,一万石,一人一天就算吃一斤米粮,这一万石都足够四万人吃一个月了,他……真能吃得下?他能拿得出交割的银钱吗?” 一旁有人插话:“说的什么话,族长既然信了,必然是没问题的,那可是赵骁的印章,毕竟是这十余年来唯一一个加爵之人,掌着千人的封地,怎么会拿不出这点银钱来。” 一边说着话,这人就开始掰起手指来:“十文钱一斗,这一万石粮食也不过一千贯……” 这时候齐嵩也不说话了,听着几个晚辈在一旁闲聊。 京城的事态他也知道一些,尤其当时赵微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他一定要在一个月内赶到。必然是那个时候粮食已经不能用寻常的财帛来衡量了。 现在距离一个月,还有十天的时间,而此行距离长安……还有八百里,应该是来得及的。 “咦?志青,可见过那种事物?” 卞志青闻言,顺着自家大哥目光所向望了过去。 是一个老人,手上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塞进嘴里,只见那个东西的头尖处火光猛然一亮,仿佛被那老人猛吸了一口一般,接着就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浓浓的烟雾来。 这一下也唬了卞志青一跳,吞云吐雾,龙王所为,莫非眼前的不是人? 卞家兄弟此时的反应吸引了不少正在一旁忙忙碌碌的镖局中人,这些人大都是荆州本地人士,对这种东西见怪不怪,笑着道:“这东西叫做香烟,在荆州这一片地方有些人会有这习惯,京城里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没见过这新奇玩意吧!” 卞家兄弟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按理说,京城以外,但凡是新鲜玩意,要不了一两个月,就能被人弄到长安里去。而自己二人久居长安,居然是头一回见。 “也就是最近纸价下来了,不少人都用得起纸了,才会有这般抽法,很早之前,都是用一根旱烟斗来抽的。” 一旁的镖师手上忙活着,嘴中也在不停的解释着,待看到卞家兄弟依旧一脸茫然,便腾出手来,比划出旱烟斗的样子来。 终究是卞志伟更加见多识广一些,面色一变,缓缓开口。 “……这是,禁物。” “朝廷禁的是旱烟斗,而非烟叶,是以现在旱烟斗都是稀罕物了。” “大哥,朝廷为何要禁这个东西?” 卞志伟摇了摇头,自打他记事儿起这东西就是个禁物。而且据说汉立国以来这东西就是禁物,似乎是有人利用它做了极为犯忌讳的事情,是以才会被禁,可……这东西,能干什么? 一些市井传说终归是人们闲极无聊时的口中谈资罢了。 “那东西,吸进肚子里很舒服吗?” 看着卞志青的问话,卞志伟摊了摊手,自己又没试过,谁知道呢。一旁的镖师则冲不远处喊了一嗓子:“付镖头!” 远远的,一个年近五旬的老镖师走了过来,了解清楚喊他的原因后,他才开口笑道:“这东西,吸上一口,赛过活神仙,想不想试试?” 卞志伟摇了摇头,不过也没阻止跃跃欲试的卞志青。 那付镖头从腰间小兜袋中取出几缕烟丝,然后拿出一张薄薄的小方纸,轻轻一裹后,吹亮了火绒线就点了起来。嘴里连嘬两口确保彻底点燃后,递到了卞志青的手边。 “尝尝?” 卞志青也学着他的样子,猛吸一口气之后,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仿佛被煤灰呛到一般,疯狂的咳嗽起来。 付镖头看着卞志青连连摆手咳嗽的样子哈哈大笑,接过他递还回来的香烟,自己嘬了起来。 “好东西不会享受也不行啊!” “……这东西,吸一口呛死人,哪里舒服了。” 付镖头不理会卞志青的话语,自顾自享受的将手中烟吸完。 卞志伟在一旁问道:“敢问付镖头是如何判断这东西有毒没毒的,这东西是随便寻个叶子晒干了就能吸吗?” 付镖头摇了摇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说着话,这付镖头就席地坐了下来。 “在这宛城的西北侧,有座老君山,是这八百里秦川伏牛山的主峰。在这老君山上道观林立香火不断,不少善男信女都会去那老君山上求根签来看看流年测测吉凶……” 付镖头在这里娓娓道来,吸引了不少已经做完事情闲了下来的镖师趟子手,因此一同围了过来,团坐在地上,将他一人围在中间。 随着太阳逐渐沉入地底,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众人各自生了些小小的篝火,火光妖娆的起舞,底下的木柴也噼啪作响。 “……然而奇怪的是,在这老君山的山脚之下,却有一间极为古怪的庄子,冷冷清清,甚是阴森,据说这庄子汉太祖开国时便有了,专门侍奉鬼神,生人误入此生难出……” 付镖头的声音本就显得苍老,此时众人在阴暗的天色下,听着他低沉又带了一丝丝沙哑的声音,都有些毛骨悚然。 “……这间庄子,里面种满了极美的花朵,花大艳丽,多姿多彩,尤其是那股香气,浓郁扑鼻,但凡经过的路人,总会不经意的就被那香气吸引过去,接着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这庄子里,居然住着一个鳏寡老人,能够进出自如,有人好奇,拦着他想问问这庄子里都有什么,接着就发现,这老人不仅聋而且哑,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那人用动作示意自己要进去,那老人也不做阻拦,接触次数多了之后,方才发现,这老人实际是有家的,这间庄子就好像他是一个看守一般……” 说到这里,有些人就将自己代入了进去,完全忘了付镖头本来是在说烟丝的事情,纷纷好奇起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历。若是看着庄子,为何又不住在庄子里。 卞志伟听了半天没听到重点,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些跟烟叶有何关系?” 付镖头缓缓一笑:“也就是这些好奇的人在接触这名老人时,发现他喜欢用一根旱烟斗填几根烟丝,他们见这老头很享受,便从他手中讨要过来也吸上两口,这一吸……就喜欢上了。” “而旱烟斗这东西,是朝廷禁物,寻常人家根本见不到,于是他们就想出来了替代品,那就是纸。至于烟叶,那古怪老头所用都是那八卦庄内美丽鲜花上的叶子或者花瓣。” “然而寻常人根本不敢进那庄子,更不知道那花何名,何处可以种得了。于是经常在一旁偷瞧,终于有一次,发现这古怪老头也在庄子周围的低矮植物上采摘叶子作为烟丝,于是此人便在庄子外侧挖了几株这样的寻常烟叶,带了回去……” “是以才有今日这等美妙的东西。” 原本低沉阴冷的语气,到这里突然变得简单跟欢快起来,围着付镖头的众人也知道被他戏耍了,纷纷笑骂起来。 这付镖头也不在意,显然是做惯了这等事情,只是在众人笑完之后,才认认真真的开口说道。 “那庄子的事情,我可是认真的,此行向西,便在我等路途上,届时切记躲得远些,莫要走了进去。” “若是真的不小心擅闯了进去……”付镖头顿了顿,“我会阻止任何人进去救你。” “任何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八百里秦川是归途(2) 付镖头的语气严肃且沉重,使得众人不由得心头都是一凛,但也有些人还沉浸在刚才付镖头刻意说故事吓他们的情绪里,有些不大以为然。 付镖头看在眼里,摇了摇头:“这番话,并未与大家说笑,其实刚才所说的,掘那几株烟草之人,便是我……” 接着付镖头就将年轻时行镖遇到的事情跟大家讲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就和眼前这些意气风发的镖师和趟子手一样,觉得自己一入镖局,黑白两道都是朋友,是可以庇护亲友的手眼通天之辈。 有这样心理的同门兄弟不在少数,对老镖师的告诫不放在心上,无非一间庄子,就算被困在里面,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谁能奈我何? 于是在这种无所谓的心态驱使下,当真有两人打着赌就走了进去,那结果……也是不言而喻了。 “放火烧了不行吗?” 付镖头看了看出声的年轻镖师,笑着摇了摇头:“当初有你这般想法的不知凡几,明日上路时,你且放把火看看便知。” 卞志青忽道:“莫非老镖头曾经放过火?” 付镖头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后,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火把丢进去……便消失了。” “难不成是座阴宅?” “山上有道士,请下来做做法事可行?” “怎会有遇火不燃的东西?” 一时间嗡嗡声四起,使得一旁没有围过来的人也纷纷探头望来。 付镖头用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见大家继续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后,方才开口。 “当时……那两位兄弟走进去的第三日,实在无法可想,便去老君山的太一派求他们的掌教真人施以援手,岂料……” “唉……” “那掌教真人竟说,此庄名为八卦,据传,乃是用易经所衍生出的阵图所建,阵外宁静祥和,阵内杀机四伏,而且会随天时自动推演变换,若非当真精通阵法者……擅闯进去,那是必死无疑的。” “即便……” “即便是行了大运,算准了当日生门位于何方,带出来的人……” 付镖头探口气摇了摇头,显然是思绪沉浸了进去。 “带出来的人如何了?” “形同邪祟附体,已然疯掉了。” 这一夜,注定了所有人都要被这个故事吓得睡不踏实,卞家兄弟也不例外,连明辨风水可驱妖捉鬼的太一派道士都无能为力吗?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不少人就都醒了过来,见面打招呼后相视苦笑,第一次听说如此邪门的事情,看来都是没睡好的。 清晨的一番规整与安顿之后,众人继续上路,由此开始,便要入那八百里秦川了。 此处位于秦岭东部地段,算是秦岭的支脉,此脉另有他名,是谓伏牛山。 伏牛山脉规模巨大,山势异常高峻雄伟,众人脚踏上去后,发现地质格外坚硬,初次来此的不由得用手拨了拨地面上的尘土,接着就看到了结实的花岗岩。 目前众人所处的地方,是山脉中间那一道细长的峡谷,仿佛冥冥中有只巨斧劈凿开来一般,站在低处望将过去,都还能够看见不少地方仿佛当真被人用刀削过似的,格外齐整。 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茂密繁盛的各类植物,奇花异草也尽相生长开放,走在这山谷之中,听着林中鸟兽鸣响,嗅着植物散发出来的自然芬芳,形同游山玩水,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很快,浩浩荡荡的百余人队伍,在这蜿蜒曲折的山间道路中逶迤而行,突然间就到达了一处豁然开朗的地方,接着众人就看见了付镖头所描述的那个庄子。 确实如他所说,庄子并无高墙大院围着,都是一株株花树形成的自然屏障,只是在入口处有一个圆形的拱门。 那一株株花树开出来的花朵各类颜色都有,相互间争奇斗艳,众人只是远远望着,都能闻到那扑鼻的幽香。 “大哥,可认得这是什么花?” 卞志伟摇了摇头,随着大部队越了过去,没有半分靠近的意思,卞志青心里好奇,则是朝那庄子走了过去。 越靠近,就越觉得这里格外神秘,静得仿佛鸟兽都知道这里有古怪,好似一滩死水。 卞志青在大哥的连声呼喝下,才回转头准备跟上大部队,也就这时,看见了庄子门口有一株矮矮的灌木格外茂盛,在那灌木后,立着一块石碑,被挡住了大半部分。 卞志青用手拨开那些植物,上面的字迹已经开始含混不清,显然年代十分久远了。 卞志伟在一旁看着自家弟弟拿着滕刀砍着一丛灌木,不由得也好奇走了过来。 石碑上竖着写着一排小字,写明了庄子的来历,也用朱砂写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字迹斑驳脱落,但是丝毫不影响理解。 擅入者……必死无疑。 “走吧……” 卞志青点了点头,不由得回头望向了那间庄子,忽然间他似乎看见庄子内的花树动了起来。下意识间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确实在动。 “大哥!快看!” 卞志伟应声回头,果不其然,临近门口的几株花树开始抖动起来,哗哗作响花瓣飘风,那更加浓郁的幽香都在彰显着有人要从中走出来。 很快,卞家兄弟二人就看见互相搀扶的两个人从庄子门口出现。这两个人先是怔了怔神,确认了已经走出八卦庄后,嘴里有些含混的大笑数声,然后齐齐往前跌去。 顿时“嘭”一声响,庄子前的尘土飞扬,卞家兄弟三两步赶上去将人扶了起来。 其中一人做书生打扮,但是腰间却别上了十数只混铁打造的小旗帜,此时口鼻微张眉眼紧闭。卞志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后,他只是轻哼一声,从口中吐出一颗极为腥臭的小药丸,人却是不曾醒来,显然是疲累至极了。 卞志青望了望自家大哥,也是一样,只是自家大哥怀里的人更加凄惨一些,全身上下的衣衫都有些破烂,看起来格外狼狈。此时这人被卞志伟同样拍了拍脸,也从口中吐出一颗极为腥臭的黑色小药丸,而他的手中,依旧死死的攥着一杆银枪。 那名书生打扮的人比较瘦弱,卞志青非常轻松的就将他横抱起来扛在了身上,而那名相对高大有力一些的,卞志伟硬是没能搬动。 这时卞志伟才发现这人手中这杆亮银枪竟是通体镔铁所铸,极为沉重。 运粮车队那边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先是一片巨大的哗然声响起,接着是相互间的交头接耳,然后才有人小跑着赶过来,帮着卞氏兄弟将人抬到了车队之中。 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给车队带来了大大的意外,按理说,整个车队是齐嵩说了算的,而此时的齐嵩不想管这二人的生死,却又有些开不了口。 人可是卞家兄弟带回来的。 一行人讨论这二人的去留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最终是全员原地修整,拿现有的物资做了两副担架,四个人简单抬着二人,又有二人抬着那柄沉重的亮银枪。 待到再次上路时,疲累过度的二人,已经逐渐恢复了意识,只是实在太过劳累,耳中不停的传来纷乱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这是无可厚非的,自打众人见到这二人后,有关二人身份的猜测一直就没有停止过。毕竟从昨夜开始,众人脑子里都是对这八卦庄的畏惧。 而眼前…… 这两个不速之客终究是拖慢了众人的行程,使得原本计划今晚赶到的地点,需要拖到明日一早了。 伏牛山脉的夜格外黑,唯一带来光亮的地方是不远处那悬于天际的瀑布,水声隆隆的同时,反射着月光。众人点起的篝火比前些日子在县城外的时候要高大不少,而且有专人负责守夜,谨防夜间有猛兽或者山匪靠近。 这一夜众人平静的度过,包括那两名不速之客,睡得格外踏实。 然而……就在前方四十里远,有一个叫做铜心寨的地方,却有人坐立难安了。 “老子可没忘记,有人说,今夜那肥羊必然会在青峰崖下修整。” 说话之人是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身高八尺有余,甚是健硕,一身的贴身短打,露出结实的手臂和小腿,此时一脚踩在一块巨石上,探头看向青峰崖下方。 接着,就转过头来,看向身旁一个有些瑟瑟发抖的中年书生。 “大……大王,青峰崖下,开阔平整,视野甚佳,若是安营,此处地势最为妥当。寻常人若是不知实属寻常,若是……若是有那些经验丰富的镖师提点,应当……应当……”这名青衣仆从越说越没底气,因为确实,月已至头顶,明显已至子时,却是无一人至此。这个时候,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断我弟兄口粮,今日之损失,是不是该着落在你家老爷身上了。” 这青年书生闻言连忙喊道:“今夜未到,每日一早必然也是到的,大王只需要招呼众位好汉耐心等候便可,呵呵,便可……” 见那匪首目露凶光的望着自己,青年书生连忙继续开口:“诸位好汉今夜好好养精蓄税一番,明日白天再战也是一样的……” “一样个屁!弟兄们白天里都睡饱了,现在精神头正足!睡觉?睡个屁!” “你他娘的是不是传假消息过来消遣我等!” “当家的!就让弟兄先宰了这夯货祭旗好了。” 此起彼伏的叫声让这名青年书生面如土色:“不是!不是!诸位好汉,当真不是!那齐家太过招摇,打算西进进京却在宛城才入秦岭,走得必然会是这条路。方大王今日联合那么多家寨子一同过来吃这些肥肉,总归耐心些好,必然是要经过此处的!” 这个被称为方大王的,名叫方志春,是这伏牛山里有名的土匪头子。只是这伏牛山太过宽广辽阔,除了老君山,几乎各个大小峰头都会有匪人占据,是以每个峰头都会有一个大王,各自管束着几十个小喽啰不等。 方志春这一支距离县城太近,若遇官兵剿匪,那自然是首当其冲,可有些什么好货,风吹草动间也是最先嗅到的。 眼下齐家浩浩荡荡百余车的粮队,着实是一只大肥羊,即便只能劫到一车,都够自己山寨上下过个肥年了。 于是方志春在收到消息后,就开始广邀伏牛山的诸位好汉前来共谋大事,眼下十余支寨子里的人齐聚于此,距离远的都还在赶来的路上,如此声势,四大镖局也只是土鸡瓦狗! 然而……仅仅是估错了埋伏的时机,就开始让这只几百人的联军军心浮动起来。 方志春姿态凶狠,语气语调里充满杀意,然而实际上喊给周围人看的,距离方志春近些的,原本因为久候而产生的躁动都已经逐渐平复下来,而埋伏在周边各处的……一个个依然是怨声四起。 很快,这些人中接二连三的就会有人跑过来询问情况,方志春脑子没那么灵光,只好将之前演过的戏照着原样又演了一遍。 那个中年书生是南郡一粮商家中管事,被东家老爷安排上山送信,不料这消息递完,人却回不去了。 头一次直面方志春的森森杀意时还很害怕,可一连几次回答重复的问题后,也就回过味来,与方志春配合的非常默契。 这种默契安抚了远处那些被安排出去的寨子,可是……距离近的听了数次之后,也就反应过来了,方志春这厮,邀自己过来纯粹是充数,他自己心里,对这件事根本就没底! “我说,方大当家,你说的这肥羊,当真会走这条路?”说话之人是不远处老虎山里的当家。 一旁骆驼沟的当家跟着一起附和:“这八百里秦川如此辽阔,你怎知对方一定会走此处?莫不是已经绕道过去了?” 方志春答不上来,只能提着刀喝问那名青年管事,于是他又一次将齐家粮队沿途北上至宛城才西进入秦川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此时就只能走这一条路了,是以小人还是十分确信的,各位大王稍安勿躁,兴许他们是打算夜间赶路白天休息?这种事情也实属寻常的……” “方大当家不安排人到前方打探打探?手下弟兄们在这里枯等,着实安抚不住啊!” 方志春恨恨的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夜间这伏牛山危机四伏,安排自己兄弟走夜路根本就是九死一生事情,哪里肯答应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一晚上几方势力就因为这点小小的意外相互推诿扯皮,也算是没有闲着。 终于,在东边泛起鱼肚白,天边的光线开始射进峡谷道路上之时,齐家车队的探路人,出现在了众匪首的视线之中…… 待到这群山匪从慢慢的精气神,愣是在深夜里候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都未能看见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八百里秦川是归途(3) 昨日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对行程有些耽搁,是以天将亮起之时,负责守夜的镖师就已经将众人喊了起来,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卞家兄弟自然也是一样。 清晨的伏牛山空气格外清新,昨夜没有什么大型的猛兽过来袭击,山中蚊虫却是不少,这个时候醒过来的众人都时不时的肌肤裸露出来的地方挠着痒。 入这伏牛山脉,头一夜安安稳稳,是个好兆头。 “他们醒了吗?” 卞志伟一边啃着干粮,一边问着同行的镖师。 “醒了,只是不说话。” 卞志伟点了点头,这两个人太古怪,这个时候敌友不明,不说话还是很正常的。卞志伟刻意放慢脚步,和这二人同行。 这两个人醒过来后,行动已经自如了,看来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精神极度疲累。此时默默的跟着众人,卞志伟过来时,二人也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并不出声。 “敢问二位兄台高姓大名?”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依旧沉默,卞志伟闲话家常时的又随便说了些什么,那个衣衫有些褴褛的魁梧汉子有些想要开口回话,却被一旁身上别着许多小旗的年轻书生拉了拉衣袖。 依然是沉默不语。 卞志伟摇了摇头,这二人身上没有敌意,但也没有善意,真的古怪至极。 “……前面就是青峰崖了,据说整个崖口犹如刀削,平整至极,见过之人都赞叹上苍的鬼斧神工……” 那魁梧汉子肩扛着那无比沉重的亮银枪,朝卞志伟抱了抱拳,依然不开口。看表情,似乎是在嫌弃他的絮叨,似乎也是在感谢他的搭救。 那个年轻书生的面色很是阴沉,眼神也很阴鸷,每一瞥都充满了警惕心。 “且宽心……” 卞志伟话音未落,忽然间,有无数飞鸟被惊动,展翅飞上天空。与此同时,两侧的陡坡之上,传来的数声大笑:“可教老子一阵好等!小的们,给我上!” 在这声大笑过后,卞志伟就感觉到了脚下的震颤,接着就看见前方两侧山体上滚下来诸多巨石圆木。 一颗颗巨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将下来,沿途磕碰到的树木尽数被砸折。还有几颗似乎是撞到了某些坚硬的岩体,猛然的凌空跃了起来,旋转着重重的继续往下落去,威势更甚! 而那些圆木就没那么幸运,有些被做的太过巨大,就被某些沿途的树木硬生生的拦住去路,卡在了半山腰不落下来,不少山匪见到了这类场景,都是纷纷破口大骂是哪个蠢货出的主意。 “躲避!躲避!” 运粮的车队目标太大,并不需要什么准头就可以阻住它们的去路了。 “不要慌!” “不要慌!” “迎敌!” 顿时原本安静的伏牛山下谷道之中,人声鼎沸起来,各种呐喊、厉喝、嘶鸣、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巨石滚落时的气势太过骇人,不少根本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趟子手毫无经验,有的驱车躲避,有的则干脆舍了粮车让到一旁,也有的则和同伴的粮车碰撞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巨石越来越近,只能舍了粮车飞身扑向别处。 霎时间,青峰崖前的峡谷道路上尘土弥漫,视线顿时被遮蔽,只能听见前方以及两侧各种各样的声音。 “上啊!谁抢到的,就是谁的!” “他娘的崔老二!” “快啊!迟了就没了!” “这里!这里!” “让开!官山好汉只劫财!不伤人!啊——” “噗噗”几声,明显是利刃入体之声,接着就是惨叫声,还有兵刃交击声。 卞志伟等人在队伍中部,并未受到这次伏击的波及,登时有些瞠目结舌,按理说,打伏击战,应当队伍过半才会发动。 待到快步上前时,就看见不少人被圆木砸伤,躺在地上哎哟哟直叫唤。巨石虽然威势惊人,但终究是好躲避一些,只是损毁了不少粮车。 散落的粮食,车体的残骸,还有横过来的圆木,仍在兀自震颤的巨石,顿时将原本并不宽的道路给堵上了。 “你们二人快跑!山匪目标是货,与尔等无关。” 卞志伟说罢,就高声呼喝起来:“留些人顾着后路!及时示警!其他人,跟我来!” 高声呼喝的同时,卞志伟用手驱散眼前遮蔽的尘土,抽出滕刀,迎了上去。很快车队后方的镖师和趟子手们也都抽出刀来。 山匪和粮队就这样直挺挺的碰撞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齐家跟过来历练的人,包括齐嵩本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他们大部分都走在队伍前半部分,此时陡然遭难,纷纷在人群中抱着头来回乱窜,只觉得周边都是敌人,很快便被经过的山匪两刀劈翻,聪明些的则是躲在车下一动也不动。 四大镖局的人心中虽然同样慌乱,但毕竟经历过些阵仗,尤其是付镖头,心中虽然同样紧张至极,但依然站在粮车之上举刀高声呼喝,稳定众人之心组织防御。 “哈哈哈——都是我的!” 齐嵩陡然间就看见一抹血光如水泼一般洒在眼前的地面上,然后一颗人头咕噜噜的从自己跟前来回的翻滚。 “啊!啊!啊!” 齐嵩看着那之前还跟自己说笑的活人,就这么双目圆睁的死在自己眼前,终于无法安心的躲在车下一动不动,嘴上也开始发出一些莫名的音节出来,踉踉跄跄的爬出车子往粮队后方跑去。 没两步就听见脑后的破空声响起…… 齐嵩的心头狂跳,闭着眼睛直直往前扑去,接着就是金铁交击声,一名镖师举刀帮他拦下了那致命一击。 齐嵩根本顾不得道谢,也顾不得看具体是谁救了他,甚至都顾不得擦拭刚刚面部着地时蹭破的面皮,还有那脏兮兮的尘土,手脚并用的继续往车队后方爬去。 “弟兄们!上啊!” 山匪气势如虹,虽然穿着和武器看起来都很寒酸,但是先声夺人之下使得粮队的人节节败退。 付镖头看着漫山遍野的匪人,心中茫然,在想着该如何指挥众人。忽然,一抹银光乍起,一柄刀横着就向粮车顶部的付镖头脚腕扫来,刀势又迅又急! “小心啊!” 付镖头被刀锋闪到了眼睛,想也不想当即凌空跃起朝一旁躲去,在空中之时还朝那人手腕踏了一脚。 “噗”一声,付镖头脚下的米袋登时裂开好大一个口子,顿时粮食开始从这个裂口倾洒下来。 付镖头心头狂跳,近处远处,平地山坡,高处悬崖,满满都是匪人。 “这得……有多少山匪……这得有多少,该怎么办……” 付镖头非常慌张,走镖多年,江湖经验丰富,但更多体现在与人的相处和交流之上。 “稳住!稳住!” 突然一个声音从付镖头的声音响起,与付镖头的指示相差甚远:“后退!后退!粮车先不要了!” 四大镖局之人登时扭头望向了喊话之人,正是卞志青。 但是卞志青在镖局中根本没有什么过多的存在感,此时一令既出,竟是没人听从! 付镖头不同,心中感觉仿佛卸下好大一块巨石,也不知道卞志青到底是何意,连忙协助他呼喝起来:“后退!后退!粮车先不要了!” 谷地间蜿蜒盘旋的小道本就并不如何宽,虽然青峰崖下有很大一片空地,但是目前队伍根本还有一大半都在外面未曾进来,在这个指令之下,众人纷纷后退,顿时将原本不宽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卞志伟听出了自家兄弟的声音,瞬间明白他的用意,连忙招呼着正在往前涌去支援的镖师和趟子手们稍安勿躁。 主动的后撤其实是给山匪带来了更加高涨的士气,往这里扑过来的气势就越发凶悍,有几个退之不及的趟子手登时被砍翻在地。 但是主动的撤退也给自己带来了喘息之机,虽然只有短短片刻的时间。 四大镖局众人严阵以待,反而使得本就趁着气势一鼓作气的匪徒慎重起来,山匪们相互间对视一眼,开始持刀对峙。 紧张与压抑的情绪会使人暂时忘记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只有短短片刻时间,忽地,粮队中再次冒出来一个声音,使得这些山匪们纷纷一怔。 “粮食都被人拉跑了!还不快抢回来!” 这些山匪顿时有不少回头望去,发现果不其然,有好些人不再压上来,而是拉着几辆并未被挡住去路的粮车直接离开这片战场。 而还有些人,发现那挡住去路的巨石、圆木还有破碎的粮车独自一人根本清理不掉,干脆舍了粮车,直接冲地上散落的几袋粮食扑去。 这一袋粮食便是一石,足足有一百二十斤重,山匪们本就是有上顿没下顿,要么饱一阵要么饥一阵的,独自一人根本扛不动,只好招呼一旁同伴抬起就走。 这等场景使得和镖局众人对峙的山匪们睚眦目裂。 “方志春!还有铁老虎!你们这狗娘养的!老子拼死拼活,你们在后面拾好处!” 这声怒吼极响,声音在山谷夹壁中回荡,一路传将过去,而且远远听来,竟是脏话倾泻而出,难听至极。 驱车而走的人中,听着这人越骂越难听,便有一人回头同样高声回敬过来:“是崔老二你自己沉不住气!莫要怪老子不仗义!” 付镖头见状连忙大喊,招呼众人压上去,话刚出口一半,就被卞志青堵住了嘴巴。 “等!” 付镖头的嘴唇感受着卞志青手上那厚厚的老茧皮,瞬间知道此人是握惯了刀了,应是行伍之人,登时点了点头。 待卞志青放开自己后,付镖头再次开口:“稳住!稳住!别慌!不要上!” 这个时候正在与镖局众人对峙的崔老二见对面根本没有攻过来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开始招呼自家兄弟缓缓后退。 待撤出一些距离以后,同样是每二人扛起一袋粮食,飞快的奔逃起来。 这个时候卞志青猛然用刀柄捅了捅付镖头的后腰,付镖头心领神会,连忙大叫:“追!追!莫叫他们跑了!” 这突如其来的伏击、交锋、对峙加反击,实际也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在目前这种看似非常儿戏的情况下消弭下去了。 铜心寨的方志春收获最丰,押走一车大约八十石的粮草,而其他各寨的收获相对就少了许多。 即便如此,方志春也在不停地骂娘。 伏牛山如此多寨子,也不知为何,大寨子都不搭理自己,肯跟自己来的,只有这些小寨子。 而从昨夜到现在,粮队没有按照预计的时间抵达,十余个寨子人心浮动。原本议定好的要待全部车马都过去后,再用滚石檑木封住去路,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 结果整个粮队只是过了一个头部而已! 都他娘的怨那该死的崔老二! 一心想要跑得山匪们,几乎都是每两人扛着一袋粮食,只有极少数孔武有力的,自己单独扛了一袋,然而……如此负重之下,哪里跑得快?顿时就被追上。 镖局中人不好滥杀,只有些亲朋好友死了的,二话不说直接结果了这些山匪,剩余大部分则是追回粮食后便放他们离去了。 待这阵令人血脉贲张的厮杀过去之后,几乎人人瘫坐在地,更有甚者,开始疯狂的呕吐或者哭泣起来。 齐嵩也不例外。 修整清点之时,各大镖局都有伤亡,但是镖局中伤着居多死者居少,跟着齐嵩来的齐家中人……除了齐嵩脸上剐蹭得有些鲜血淋漓外,其他的……要么死,要么毫发无损。 这一下,原本五百来人的队伍一下就损失了近二十人,还有近三十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刀伤。 粮食的损失还可以接受,丢了两辆,大约一百六十余石。车子损毁了六辆,车上的粮食自然就散落下来。 眼下前面的道路上尽是巨石和圆木,人能走过,车却不行,众人只能被迫在此处安歇整顿。付镖头这个时候没什么主意,就围在卞志青跟前问这问那,征询解决办法后,思忖一番再用自己的话传达下去。 “刚才很不错,论急智,大哥不如你。” 卞志青看了看走过来的大哥,摇头苦笑:“终究是反应慢了。” “可以了,已经很快了,不然今日在那地势下,怕是只有溃败的份。” 卞志青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山匪人数跟己方人数相当,山匪中人多是些苦汉子,武艺都不如自己这边精湛,但是当时的地形、气势,都远不如对方。 “其实……还是多亏了少爷。” 卞志伟闻言一怔:“何出此言?” ---------------- 求订阅,没订阅,我就不会有推荐位,真的需要你们的支持,这样我才能越写越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卷天书(求订阅、月票啥的) 卞志青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卞志伟,抿了抿嘴。 “少爷安排我事先打点各大匪寨之时,我曾提出过疑问,八百里秦川,匪寨数不胜数,如此巨大的数量,何年何月才能打点得完?” “少爷如何说?” “只需打点人人都曾听过的大匪寨即可,小匪寨不足为虑,当初少爷这般说,我也只是松了口气,并未深入想过,直到今日……” 卞志伟不由得点了点头,刚才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已经证实了少爷的观念是对的,小匪寨人数少,看到自己这四五百人的队伍,哪里敢生起劫掠的心思来,若想吃下自己,势必要联合众人,人多了,心就不齐了。 刚才那些山匪若是等车队大部分都进去再发动,今日怕是要损失惨重。 “前面障碍大概要清理多久!” “……至少一个时辰!” 遥遥的声音传过来,卞家兄弟摇了摇头,齐嵩心中也忐忑起来,盘算着能否如期赶到长安城。 一旁的付镖头却道:“难怪你们口口声声要求一车尽量堆更多的粮食。” 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付镖头用手指了指前面正在清理的道路:“当初齐员外要求一车拉八十石粮食,四大镖局中人无人理解,八十石,那可是接近万斤的份量,势必难行,我们也需要四五人才能驱动车辆,现如今……算是明白为何如此做了。” 这时候齐嵩也是恍然大悟,自己人难以驱动车辆,代表劫匪也难以运走,变相的在降低运输风险。也难怪,交由自己的手书上,要写明上下坡的运输之法。 那……让自己离了南郡后尽快入秦岭,难道不是口误? 齐嵩念及此处,就把心中所想讲了出来,只是目前几人依旧想不透此举何意。 这个时候几人身后却有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语气语调充满了不屑和狂妄,让人听在耳中颇觉得不舒服。 “我不知你家少爷是谁,只是如此浅薄的计策,尔等居然要想许久!” 众人纷纷回头,正是那两个不速之客中的年轻书生,如此姿态,颇不讨喜,卞志伟稳重,不以为意,抱拳行了一礼。 “还请赐教。” 这年轻书生轻哼一声,负手而立,偏着头,并不看向众人,自顾自说道:“尔等若从南郡直接入秦川,即便当时消息就已经走漏,有些人想对尔等不利,他报讯的速度并不一定有尔等行路的速度快。” 说着话,在书生又是一声轻哼:“想必是尔等偷懒,嫌弃早些入秦川山路太过难行,宁肯走远路向北绕一圈,也要走坦途!殊不知这样给了山中那些匪人充沛的准备时间。” 接着这年轻书生手一指一旁满是悲戚之色死了亲朋好友之人,继续冷言冷语:“自己作死还怨天尤人,可笑至极。” “你胡说些什么!” “可是我等救了你们性命!” “忘恩负义之徒,呸!” “你!谁求着你们救了!” “呸!无耻之尤!” “莫要吵了!”齐嵩朝各镖局管事之人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这次无谓的口舌之争,然后正了正神色,朝年轻书生行了一揖,“还请先生教我,现下该如何做。” “哈哈——简单至极,念在刚才灾变陡升之际,这位兄台叫我兄弟二人先走之恩,现在就将法子告诉于你,你我两不相欠!” 这年轻书生手一指卞志伟,反而让卞志伟有些莫名其妙,我刚才说这些话了吗? “看各位服饰,想必并非一间镖局,应当……四间,此时看似平静,无人打扰你们清理前路障碍,但势必还有人在暗中窥视,等待良机再次下手!” 年轻书生此话一出,眼前众人尽皆动容。尤其齐嵩和卞家兄弟,恨的直咬牙,此言有理,这下未听大少爷之言,竟然将自己陷入如此两难的局面,这可如何是好? 年轻书生话说一半,看着眼前众人的表情,不由得冷笑一声,刻意顿了一顿,看着他们满脸惊恐交头接耳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所以此时只消你们四家镖局在此为了分这些粮食而争吵起来,接着直接火并,想必那些匪人今日午后,最迟今夜就要去而复返,届时尔等埋伏两侧,自然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齐嵩还有镖局诸人闻言眼睛一亮,纷纷赞叹:“好计策!” 卞志伟却忽然道:“这些人并未经过战阵,都只是有些寻常武艺,缺乏战阵杀气,如何火并?作假若是被瞧出,被人将计就计,岂非自寻死路。即便未被瞧出,他们只要不蠢,过来打扫战场之时,势必会在假尸体上补刀,这样极容易提前暴露,以至于前功尽弃。” 这年轻书生一声嗤笑:“那些受伤之人直接杀了当作尸体便是,这样谁能瞧得出来?” 这书生说话语气轻描淡写至极,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就连这书生一旁那衣衫褴褛的大汉都皱了皱眉,唤了一声:“七弟!” 齐嵩连忙摆手:“此计不妥!着实不妥,大家行止一体,犹如手足兄弟,此举大大不妥。敢问先生可有其他计策?” “没了!爱用不用!二哥,走吧!” “七弟!毕竟受人之恩,岂可如此,出了那八卦庄,他们自然可以不用管你我二人,任由夜里我们被野兽叼走,救了便是救了,好好出个主意。” 这年轻书生的胳膊被拉住,于是他看了看他口中的二哥,再次开口:“看在我二哥的份上,再出一计。若是不听,爱莫能助!” 这年轻书生也不管眼前众人作何反应,自顾自道:“眼下,如此多的粮食散落在地,而且粮车损毁那么多辆,想必各位想要把这些散落的粮食装到其他的车上,会很不容易。这些粮食,不要也罢!只消各位往里面下上剧毒,尔后后退几里佯做修整,势必山匪会过来将粮食运走……” 这书生话都没说完,所出计策的就已经令众人冷汗直冒。此计极好,十分有用,但是……听在耳中就令人心情十分压抑……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根本没有探讨此计该具体如何实施的心思,满脑子都是,这年轻书生心思居然如此毒辣。 此计一出,那个手持银枪的褴褛汉子皱了皱眉,轻声喝道:“七弟!” 也不管兀自走远的年轻书生,而是一抱拳:“在下司空翔,各位救命之恩铭记在心,之前不明敌我,是以对各位的好意都有些怠慢,在此希望各位恩公不要介意,前路但有匪患,有我破军在手,应能护住各位周全!” 这个时候那年轻书生也听见了自家二哥所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又走了回来。 “二哥你不必如此,只消去各个寨头告知此地散落粮食由他们自取,粮队绝不干涉便好。” 卞志青闻言,击掌赞叹:“此计甚妙!和少爷所言不谋而合。” “赵公子手书有记录此事?” 卞志青摇了摇头:“并未提及此类细节,只说分而化之便好,粮食是死物,能省则省,固然更好,但若是不得已,可以自行斟酌舍弃。” 然后卞志青看了看齐嵩,也看了看自家大哥一眼,致了声歉:“少爷知道我擅长这些,因此是少爷单独嘱咐我的,担心齐家会在粮食数量上有所怠慢,也担心大哥你豁出性命也要护着所有粮食抵达,因此并未记录在手书中。”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如果模棱两可,难免让人心存侥幸,不如直接将要求明确,在安排可靠之人居中调停便可。 “少爷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搞到粮食?” “少爷没提及过,想来是如此的。”卞志青想起了田阳村时少爷给的锦囊,自家少爷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计策已定,众人做起事来也就有了方向,卞志青与司空翔和众人约定好了碰面的时间与地点后,便一起先行上路。负责打探有哪些小的匪寨,以及它们位于哪些山头,然后……将此处散落粮食留作买路财的事情散布出去。 散落的粮食着实不少,损毁的五辆粮车足有四百石,一人一天吃一斤,足够一个百人的寨子吃一年,这东西相比钱财,对山匪们而言,更加诱人。 继续按照计划一路前行,众人比以往谨慎了许多,粮车损毁了五辆,却也解放出来了五辆粮车的人手,是以探路的人和范围又扩大了许多。 而那个年轻书生依然跟在队伍里,毕竟自家二哥去帮忙,自己反而不好独自离开了。 但是这个年轻书生着实不讨喜,跟在队伍中,却是身边空出好大一圈空地,根本没人乐意靠近他,而他也不在意,自己手里拿着一面小铁旗用手指来回搓动着,打发这无聊的行路时间。 队伍里自然还是有很多人好奇的,在距离他比较远的地方重提八卦庄的事情,胡乱猜测他为何要进去,又为何能出来。 卞志伟对他这种毒计没有什么厌恶之感,用计杀人是杀人,拿刀杀人也是杀人,上了战阵非死即活,太计较这些有些矫情,因此是第一个主动过来跟他说话的。 这年轻书生对卞志伟挺有好感,虽然姿态上依然颇为狂傲,但是说话时语气还算柔和跟尊敬。二人闲聊之下,卞志伟也算知道了他的姓名。 此人姓李名山,至于来自哪里,为何要进那八卦庄,却是一点也打听不出来了。 “……那庄子前有块石碑,不知你可曾见到?” 李山自然纳闷,自己进这庄子已有三四次,却是从未见到什么石碑,接着卞志伟就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了他。 “……这明明就是老君山上那群牛鼻子老道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之举!你居然还当真了。” “何出此言?” “除了老君山上那群道士,你可还曾听谁说过这庄子是他们的?!明明不是庄子的主人,非说庄子是他们的!那百姓误入无法生还还不全算在他们头上!而他们自己不仅没本事进庄子救人,更懒得安排人在庄子门口看守!所以干脆立块石碑撇清关系,实在是无耻之尤!” 卞志伟登时哑口无言。 自家少爷对这类出家人都不喜欢,连带着卞志伟也感同身受。 觉得他们虽然在学问上有得天独厚的一面,但是……不事生产,还总有些败类在滚滚红尘中坑蒙拐骗! 那些得道之人又秉持道家学说中的“无为”与“自然”,看见不平事才有可能出手相助。 重点是“看见”二字,可是……能得道的都是吉祥物,成天都蹲在道观里,你上哪里看见不平事去? 于国而言,着实看不到一丁点儿用处,实在是大大的蛀虫一枚。 卞志伟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不过……他们为何要说八卦庄是他们的?” 李山突然偏过头来,邪邪一笑:“自然是里面有不可多得的好宝贝,他们认为那是道门之物。” “什么宝贝?” 李山笑得更加诡异:“你真的想知道?” 卞志伟看着他的表情,心中虽然咯噔一下,但依然点了点头,行伍之人,不畏鬼神。 李山见状表情愈发邪魅:“两本天书,可知上下五千年,有没有兴趣去庄子里看看?” 卞志伟登时一脸的难以置信,偏过头使劲打量李山,试图看出他所言真与假,过了片刻,卞志伟才笑道:“李兄说笑了,怎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于世。” “信与不信,都由得你,我只告诉你,道门五术,山、医、命、相、卜,老君山上太一派所擅其三,尤擅命相二术,为何?” 顿时卞志伟反应过来,之前付镖头确实说过,老君山上香火不断,便是因为不少善男信女会去求签求符箓以求时运相济,对老君山上的算命摸骨十分推崇。 这可不就是命相之术?! 命术是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来判断你的性格、地位、贫富等等,判断流年运势,一生机遇。 相术是利用面相、手相、宅相等等推测吉凶祸福,好有所应对。 那李山口中所言的天书是什么?可知上下五千年……哪里会有这种东西,夏朝至今也不过两千余年!何来五千年?还上下五千年! “第三擅是什么?” “卜术。” 卜术卞志伟接触最多,以往跟着赵骁时,出征前都会用卜术测凶吉,但这个……实际上是大将军刻意为之,次次都是大吉,纯粹是为激励士气所用,当不得真的。 那…… 天书,可知上下五年前……似乎真的是跟命、相、卜三术有关了! 所以才说八卦庄是道门太一派的庄子?! 李山看着整个人都沉默下来的卞志伟,继续用魅惑的语调说道:“怎样,可想随我一同入庄,看上一看?”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终南山下 卞志伟确实很心动,而且并没有深入揣摩李山的动机,犹豫了片刻:“在下对庄子里有些什么,确实很好奇,但是兹事体大,这件事情需要告于家中老爷知晓后才能定夺,李兄盛情相邀,在下铭记于心。目前的要紧事情,是赶紧将粮食运至长安。” “这间庄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完全依照天时变化不止,共有八门六十四卦,待天时运行,使得庄子大门和生门一致时,才能进去,否则必死无疑……而三个时辰后,将是生门开启之时,时不我待啊!” 卞志伟抱了抱拳,感谢李山对他的信任,肯将这等重要的事情告知于他,但是再一次拒绝了。 李山见他第二次拒绝十分干脆,心知此人不易动摇,偏过头,暗自撇了撇嘴。 伏牛山脉多雨,是以众人一路逶迤前行时,都能看到潺潺山水,有些还会积蓄成一小滩一小滩池塘边大小的小湖,恍若镜面。 这都小小水流和婆娑山树尽显了伏牛山脚的秀丽雅致,但若是抬头,便能看见明明远在天边,却好似近在眼前的白云山。 白云山山如其名,高耸入云恍若仙宫,而白云山上的九龙瀑布就仿佛天宫中倾泻而下的琼浆,明明众人隔得极远,耳边似乎都还能听见那水流下坠时的巨大声响。 山顶与山脚截然不同的美感,更能彰显出这伏牛山脉的大气磅砣。 众人这一路将速度放慢了许多,自然就生出了赏景的心思来。沿途也没再遇到什么剪径的蟊贼,也没有遇到雨天,算是老天爷帮了大忙。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商洛县了,大家再加把劲!” 商洛是个秦岭内、伏牛山脉西侧山脚下的一个小县城,正处于终南山与伏牛山的交界处。 县城虽小,但毕竟位置关键,勾连长安东侧诸县人来人往也相当热闹,尤其是县城外侧,歇脚的茶棚极多。 简简单单几根立柱加一个棚顶,内置几张方桌长凳,烧开几壶水,就能吸引格外多的往来商贾。 最大的一只商队自然是齐嵩这只,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那粮车乍一眼竟是没能望到头! 茶博士是极有眼力之人,赶忙凑到齐嵩跟前,递了一杯茶水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后面那么多弟兄,都渴了吧,要不要每人来一杯?” 齐嵩接过,一饮而尽后摇了摇头,此行太过重要,出门在外,这些人递来的饮食还是得小心,若是自己喝过以后没什么问题,再招呼诸位兄弟好了。 伏牛山隶属弘农郡,沿途上自然也有几个破落的小县城,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是以这种事情,齐嵩等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在这个连城墙几乎等同于没有的破落土城外,简单的安顿下来。 司空翔和卞志青早早办妥了事情候在这商洛县中,城外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二人的耳中,是以一同赶了过来。 卞志青先和自家大哥重重的拥抱了一下,才其他几人抱拳见礼。司空翔和众人并不熟悉,只是简单的点头抱拳,就站到了一旁。 “这几日,应该算是顺利?” 卞志青没答话,直接席地而坐,拿出自身的干粮和清水,一边吃一边聊着这几日和司空翔见到的事情。 “……先前居然会被这些小匪寨摆一道!你可知他们听说粮食散落之后,是怎生模样?几乎是叫上寨子里所有弟兄直接就赶了过去,生怕迟了片刻就没有了。” 司空翔插话:“也还是有一些顾虑多些的。” 卞志青点了点头,朝正在走过来的李山简单抱了个拳:“是极!这些多亏了李公子的妙计,那些顾虑多的,也眼馋遗留在青峰崖下的四百石粮食,是以根本不敢迟疑太久。片刻时间,出了三计,这等急智,让我等粗人佩服之至啊。” 这几日卞志青和司空翔相处得很是愉快,连带着对李山都另眼相看了几分。 司空翔此人十分忠厚,而且实在,这样性格的人相处起来简单。在本就喜欢和他相处的情况下,卞志青发现他一身武艺简直出神入化。 一杆破军,舞将起来当真有那种万夫难挡诛邪辟易的架势,令人心旌摇曳。跟他切磋几次,根本没几招便被击败,而他也不藏私,就在一旁指点卞志青的武艺。 “……想来各位可能不信,昨日在这商洛县城里,居然看到了骆驼山上的匪首,乔装打扮着也要往京城而去。” “他去京城作甚?” “哈哈!卖粮!商洛已经传遍了,京城那里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三百文一斗,相比以往翻了三十倍!那几个眼馋,想着卖掉后来年再买回来,必是如此!” 初闻这个消息的众人也是惊诧万分,齐家的那些子弟顿时心头一阵狂喜,此番算是来对了! 齐嵩心中也很高兴,距离京城不过两日路程了,而且就终南山那里有些难行,其余皆是坦途,走得快些一日半可达,耽误不了赵公子的事情。 卞志青还在那侃侃而谈,言语中时不时还对司空翔好一阵吹捧,连连几次,司空翔有些承受不住:“在下也仅是陪卞兄弟走了一遭,并未帮上什么忙,甚是惭愧。” “司空大哥过谦了,若是没你,怎会如此顺利?” 卞志青心中其实是有自己的盘算的,而这小九九一眼就被李山瞧了出来,于是李山就把嘴巴凑到自家二哥耳边,低声耳语起来。 不料司空翔反应有些大,打断了卞志青的话音,也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莫要如此猜度别人,卞兄弟光明正大,但凡有事都与我商量,从不藏私,邀我一同去京城一事,他早有提及,七弟过虑了!” 李山闻言登时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 接着司空翔就对卞志青一抱拳:“这几日其实都是卞兄弟跑前跑后的忙活,在下也只是跟在身后而已,并未出上什么力,心中一直甚是惭愧,是以在下会护送你们抵达京城的,还请放心。” 李山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之前自己诳自家二哥来八卦庄时,用得也是这个法子。这下好了,自己又得走冤枉路。 众人歇息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齐嵩拍着自己的手掌,从车队前方一路跑到后方。 “出发了!出发了!到了京城,说好的赏钱翻倍!大家加把劲,继续赶路!争取天黑前过了那终南山!” 同时也跑去茶棚那,让他们给自己每人准备好一碗热茶水。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峻拔秀丽,如锦绣画屏,耸立在长安南侧,是全真道教的发源地。 只不过,真实历史上的道教创始人名为张道陵,于东汉时期创立,而在这个已经被魔改过的历史上,道教早在汉立国之初便已出现。 按理说,身为发源地的终南山,道家香火应该十分鼎盛才是,结果道家名山只有伏牛山脉中的老君山,和滕国临海的崂山。终南山上,多是些自行修道的野道士。 据传,老君山上的太一派和崂山上的净明派,前身都是终南山上的全真道教,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一分为二。 以至于目前占据全真道教道观的,是一群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山匪。 这群山匪齐嵩第一次赴京时遇到过,行事实在是莫名其妙,是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自己这么多人,岂能怕了他们? 然而众人上路并没有多久,终于……有人开始觉得腹中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个时候的终南山上,有两名汉子和一个名道人,站在半山腰一个视野开阔处,打量着山脚下浩浩荡荡的粮队。 这两名汉子一个叉着腰,脸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另一个则是肩膀上扛着一柄剑,身子扭成了一个s型站着。那名道人却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手持一柄拂尘,清风微拂道袍,衣袂飘飘满是出尘之感。 “竟会有如此多粮车!瞧那车轴印,怕是每一车粮食都不轻!时真人,多谢了!” 那道人闻言并不答话,而是默默的注视着下面的情况。 肩上扛着剑的汉子表情有些吊儿郎当:“你那药劲儿行不行啊?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时真人名为时道子,此时自然听见了这汉子的质疑,但是权当耳旁有风呼啸而过,道门秘药,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的?此番姿态让那扛剑汉子撇了撇嘴,心中满满的不痛快。 时道子旁边的两人便是占据终南山道观的两位匪首了,手叉腰乐呵呵的那位叫做王乐,吊儿郎当那位叫做林笑,分别是这终南山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倒了!哈哈!倒了!不愧是时真人。” “雕虫小技。” 终南山脚下的车队中,众人开始纷纷软倒在地,只有少部分未曾喝那茶水之人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剧变。 这时再蠢也明白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软倒的众人神志尽皆清醒,唯独手脚酸麻用不上力气,这种延迟如此之久才发作的蒙汗药齐嵩乃头一次见,此时心中懊恼悔恨至极。 紧接着,他就看见这号称洞天之冠的终南山上,一名身着杏黄道袍的道人非常飘逸潇洒的几番借力,便从半山高的地方跳将下来。 卞志青和司空翔二人商洛县要早些,口腹之中不觉饥渴,是以不曾饮那茶水,那茶博士担心劝茶引人生疑,也不敢刻意强求。 此时三人,一人持刀问天,一人长枪指地,而那名道人,满脸轻松将视线越过眼前二人,轻轻一挥手中拂尘。其余未曾饮茶的镖师纷纷手持兵刃,也迎了上来。 “告知贫道,李山在哪,饶尔等不死。” 动弹不得的李山闻言,斜着眼睛望了过来。这道士以一敌多,居然丝毫不惧,肆无忌惮的打量起眼前软倒在地的众人。 “你寻李山何事!” “你认得?” 说话间,时道子轻甩拂尘便跃至司空翔身前,司空翔心中警兆骤升,退了半步不让他近至身前三尺处,手中破军立即斜挑而出。 时道子没能料到眼前之人居然有如此妙到毫巅的枪法,瞳孔骤缩,挥击拂尘轻轻一卷枪头,将那杆亮银枪荡开,自己则借机退出长枪的笼罩范围之外。 仅仅是一瞬的时间,二人便相互间交换了一招,如此高明的武艺不由得让一旁的镖师手心都出了一把汗。 “你是何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复姓司空,单名一个翔字,你又是何人!” 时道子闻言略一思忖,反应了过来,当即喝道:“找你也行!快些将道门的宝物交出来,否则休要怪贫道不客气了!” “二哥!他便是去年秋天,助李守义一家逃走的道士!” 司空翔一怔,想起去年秋天听说的那件事情。 当时李守义一家三口,窃取了张家族人世代传承的秘密,是以帮主和他弟弟才带着河帮兄弟逼他们交出来。 谁知这等窃匪居然无丝毫悔过之心!用计陷害整个张家全族,使得张家坪被一把火焚烧殆尽。活下来的张家族人十不存一!那张棋的儿子,最是凄惨,被活活烧死在他眼前! 而当时,据说便是这时道人从旁阻挠,才使得人救不出来。 眼前这道人不分是非黑白,居然助纣为虐!哪里还是一个出家人了! 李山话音刚落,时道子立即就发现了他,便想越过司空翔想将其擒住,司空翔岂会如他所愿,当即迎上将二人隔开。 一连几次,时道子根本无法靠近李山,于是怒道:“再不让开,休要怪贫道出手狠辣!” 司空翔冷笑:“你连孩子都不放过!现在却说什么狠辣不狠辣,虚伪之至!” “你说什么屁话,什么孩子!” 时道子嘴上说话,动作不停,佯做要靠近李山,在一个虚招之后,拂尘一卷,缠上了身旁一位镖师的喉头:“快些让开!” 司空翔瞳孔骤缩:“放开他!” 李山在身后叫道:“用枪刺他!他自然就放开了!” 司空翔不疑有他,当即枪出如龙,犹如气贯长虹,手中的破军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至,时道人见状疾退,这下手中拂尘的力道哪里是一个普通人的咽喉所能承受的,登时被绞断,那名镖师直接就软倒在地,发出“嗬嗬”的古怪声音后,再也不动了。 司空翔登时怒喝:“李山!你若再诳我,兄弟便做不得了!” 第一百八十章 不着调的终南山山匪(感谢两位老哥的万赏) “你若再诳我,兄弟便做不得了!” 李山闻言把眼睛瞥向一旁,只当没听见。 时道子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用拂尘一指地上那具尸体:“此人何其无辜,皆因你二人而死!身为河帮两位当家,可感觉到羞愧了!哈哈——” 时道子话音一落,瘫在车队一旁的众人均感到十分惊诧,河帮在汉国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多少靠着黄河讨生活的人都和河帮有瓜葛,而这二人……竟是龙翔九天虎啸山林中的翔和山! “诸位可好好瞧上一瞧,河帮口口声声济世忧民,现在却草菅人命,笑煞贫道了!” 司空翔枪尖遥指时道子,喝道:“你住口!” “恼羞成怒了?明明是河帮中人,却入我道门八卦庄,夺我道门圣物,你们张帮主躲在梁山上不敢下来,就以为贫道拿他没办法了?!” “呸!”李山有气无力的啐了一口,“那八卦庄比你道门开宗立派还要早上许久,真是恬不知耻,你怎么不说这万里江山都是你道门之物!” “哈哈!雕虫小技,贫道岂会上当!伏羲八卦阴阳五行,哪一样不是道门术法!八卦庄依道门术法所建,怎地不是道门之物!” “哈哈——” “你笑甚!” “笑你何其愚蠢,若是以道门术法而建,便是道门之物,那现如今这些房舍都是以墨门术法而建,那都是墨门之物了!荒天下之大谬!更何况,八卦庄用的根本不是伏羲八卦!你身为太一派执法长老,便是这般嘴脸,与剪径强盗有何区别!” 时道子闻言身子一僵,完全忽略了李山言语中的鄙夷之意。李山见他此时的表情,顿时也意识到坏事,居然不小心说漏了嘴。 时道子将一只手负到身后,拇指掐着剩余四指指节开始计算起来:“莫非是文王八卦?” 李山哂然一笑,生怕面上露怯,直勾勾的盯着时道子:“你若不怕陷进去出不来,你便用文王卦位算上一算何时能进,何时能出便是!问我作甚!” “哈哈——休想诳我,东西已经被尔等取出,此时再进庄子还有何用处!”时道子不再看向李山,转而面对司空翔,“我掌教师兄体道法天济度众生,烦请河帮二位当家随贫道老君山一行,待贵帮张帮主拿圣物来换,贫道自会放二人下山!” “否则——”时道子一甩拂尘,一声冷笑传出。 “二哥!莫要理他!他打不过你!才会拿这些话诳你!” “多嘴!” 时道子往后跳了两步,用脚底布鞋对着地上一块小小的石子踢去。 司空翔应对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小小的石子仿佛划破了空气,带出了一圈圈涟漪,只扑李山面门而去! 李山无半分武艺,但依然看见了这颗来势迅疾无比的石子,瞳孔骤缩,下意识间偏头,但依然慢了半分,面颊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噗”一声,石子直挺挺的打进一袋粮食之中,瞬间破掉的粮袋,在上方粮食的重压之下,雪白的米粒漱漱滑落下来。 “七弟!”司空翔回头看见了李山并无大碍,提起的心立即落下,转而怒目瞪向时道子,“你这牛鼻子!看枪!” 说罢,司空翔一脚朝落在地上的枪尖踢去,同时身子一侧,力从左腿开始,顺着腰身肩背直直送入右臂,破军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击向时道子。 时道子大叫一声“好枪法”,连忙疾退让开了司空翔的攻击范围。司空翔也不多想,将枪撤回,前跃两步,拖着枪尾抡个半圆当头砸下。 时道子急忙运气,内息急转,整个拂尘仿佛一条软鞭,缠上那柄破军。但是破军的力道有如千钧,时道子顿时内息一滞,拂尘用一种让他出乎意料的速度往下沉去。 时道子不敢与这股巨力相抗,连忙顺着这股力道连连转动身子,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后,才成功消解掉这份巨力。 顿时时道子对眼前人的忌惮又多了几分!不愧是翻云枪司空翔。 司空翔也轻咦一声,显然是对他这样化解自己的招式有些惊奇。 时道子之所以用言语分司空翔的心神,便是因为自己这兵器对抗他这柄长枪太过劣势。此时已经试探出他的力道,时道子根本不敢硬接,只能在避无可避之时,用拂尘轻卷枪头,将他的准头带偏,才堪堪躲过。 正所谓久守必失,时道子一边抵御,心中一边暗恨,道家有诸多法门,山、医、命、相、卜五术只是个大致的概括,就因为道门的分裂,自己这太一派一脉只能学到奇门五行的小道,涉及肉身修行的山、医二术,只传承下来一些中下乘的功法! 道门那世间绝顶的攻与守心法,都在那净明派!若是太一派有其中之一,岂会惧眼前这个耍枪之徒!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时道子开始尝试欺近身去,试图贴近到司空翔的三尺之内,这个时候原本在众人眼中,看似极为劣势的时道子居然开始反攻起来! 司空翔则适时的调整与时道子的距离,于是在那群三四品武艺的人眼中,顿时变成了司空翔处于守势,步步后退,仿佛即将落败,纷纷为他捏了把汗。 卞家兄弟久经战阵,看到司空翔这般搏杀技巧,顿时眼前一亮。此时司空翔看似后退,然而手上功夫依然是招招进手。 时道子强蓄一口气,功法催至巅峰,就为欺近身去,然而……哪里能够接近他分毫? 因此,时道子心中着实难受至极,原本只守御,还轻松些,此时为了抢占先机,逼迫自己攻守皆备,这样自己看似优势,可实际是主动让自己陷入了更加巨大的泥沼之中! 若是再退回守势,自己心气儿一泄,怕是要立马落败! 眼前此人,怕是能与李守义不相上下。 时道子心思急转,继续强撑逼退司空翔几步,突然间就是一个变向后跃,将拂尘卷向一旁持刀盯着自己的镖师。 “放开他!” “河帮二当家当真好武艺!但是道门圣物涉及本门传承,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司空翔咬牙切齿的盯着眼前这个无耻的道人,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李山继续在后面叫道:“他不敢杀!不要怕他,二哥,上!” “眼前如此多人,贫道敌不过你不假,他们可都非贫道敌手!河帮若不想假仁假义的名声宣扬出去,就乖乖的自缚,随贫道去老君山!” “二哥莫要听他的!” 司空翔有些犹豫,看了看时道子,又看了看李山,不由得将目光望向了这几日让自己格外有好感的卞志青身上。 卞家兄弟自打听见“李守义”三个字后,心中就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了。刚刚时道子与司空翔激战,卞家兄弟就在一旁商议该如何面对他们! 李守义,那可是自己的前任统领,他的心性如何自己岂会不知!怎么可能是那种觊觎他人财宝,还草菅人命之人? 河帮迫害前任统领,他们前任五当家还暗害自家大少爷,这般行径,怎么看都像是敌人。而且那李山亲口所说,这道士曾助李统领逃脱,那这道士应当是友人? 可是眼前这道士的诸般做派,无一不带着邪气,李统领怎可能与此辈为伍? 那眼前人,到底谁是敌,谁是友!他们所言,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卞志青的眼神是带着几分犹豫的,司空翔就误以为他也没有好办法,心中感叹此人不愧与自己脾性相投的同时,不由得张开五指,连连握了两下枪柄,自己真的拿不定主意。 要不随他去一趟老君山?大哥岂会是抢夺他门圣物的人,其中必有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他必不敢伤害我兄弟二人。 正在司空翔犹豫之际,突然远远传来几声叫嚷,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众人纷纷望去,就看见一群衣衫褴褛,手持扁担箩筐钉耙等物的……乞丐们跑了过来。 距离近了,众人才听得真切,原来他们喊的是“住手”。 “时真人不是只想……”说话之人话说一半,看到一旁有些人居然好端端的站着,不由得就转了思绪,回头看了看自己带的这帮弟兄,再看了看他们手中拿的那些东西,剩下半句话就变成了,“时真人不是说所有人都会被药倒吗!怎会还有人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时道子看了看过来仿佛收割粮食一般的终南山山匪,破口大骂:“自己不动脑子想想!劝他们饮茶,他们不会生疑吗!蠢材!眼下区区几人而已,你们自己料理不了?” 王乐都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弟兄,除了林笑肩上扛着一柄剑,其他人都是手持各色工具:“这个……还要请时真人帮忙动手将他们制住才好……” 这番交流,顿时让那些还站着的镖师如临大敌,原来来人竟是对方的援手。只是……这援手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莫名其妙。 “自己料理,贫道没那闲工夫!” 王乐回头和林笑对视一眼,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后走了两步,发现那些镖师虽然也有相应的脚步应对,但根本不敢越过时道子的身子,顿时哈哈一笑,朝时道子抱了一拳。 “多谢时真人援手,但是切莫伤人性命,不然都要算到我们头上来了,寨子里穷,弟兄们本来都在忙着生计,仇家上门一天就得饿肚子一天,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这个不着调的山匪首领说着话,就走向一旁的粮车。 此时这粮车周围横七竖八的歪斜着不少人,那些中了招的镖师或者趟子手们,不是斜靠在车上,就是躺倒在地。 王乐上前,尝试着推了一推,发现竟是纹丝不动,心中大喜:“还挺沉,小的们,来两个。” 说着话,就用脚踢了踢一旁靠在车上的趟子手,打算将其踢到一旁。这一踢不打紧,登时发现脚下之人居然瞪圆着眼珠子,死死的盯着自己。 王乐顿时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动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于是乎这个趟子手就跟着眨了眨眼睛。 “哎哟!娘咧!醒着的!” 有些惊慌的王乐,三两步就跑到了正在与司空翔对峙的时道人身边。 “这人怎么都是清醒的!你不是把他们都放翻了吗!” 时道子牙一咬,心中对这个二百五是破口大骂,不由得手上的拂尘都紧了一紧,顿时那名被他挟持的镖师开始“唔唔”起来。 “你这牛鼻子!他若身死,我司空翔势必杀你!” 时道子只觉得自己此时头皮发炸,一脑门子的焦头烂额。他顾不上搭理司空翔,将手上的力道松了一松,冲王乐喝道:“道门秘药!药性延迟近两个时辰,怎么可能让人彻底人事不知!” 王乐登时有些讪讪:“现在……他们眼睁睁的……若是我等一众弟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当真将粮食运走了,岂非要被他们宣扬得沸沸扬扬的……” 时道子有些忍无可忍了,有些后悔怎么找了这么个玩意合作:“你他娘的,眼前这么多人没被药倒呢!现在你若把粮运走,有谁会不知道是你们干的!你们若是不想要这些粮食,就赶紧滚蛋,再吵老子,连你们一起收拾!” 笑声顿时响了起来,这群山匪做事真是莫名其妙至极。 原本终南山脚下,有些肃杀的气氛,此时居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冲散了不少。 人们不由得都开始将视线投到了王乐跟林笑二人身上,不再关注时道子和司空翔之间的事情了。一下使得紧张兮兮的时道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王乐很显然的身子一僵,面色有些凝重,似乎是真的在思索时道人的话,不由得看了看一旁的林笑,很是严肃的相互间点了点头:“时真人言之有理啊!” 一直懒懒躺在一旁的齐嵩撑着身子坐起,开口说话了。他最先察觉身体的异样,药性也是最先消失的。 “两位好汉!可还记得在下!” 王乐和林笑闻言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 齐嵩缓缓抬手行了一揖,将去岁被他二人剪径一事细细说了出来,包括他们如何索要买路财,又是如何主动降价,最终降至了具体几文钱等等,听得一旁众人纷纷憋笑。 “……在下承蒙二位好汉当时心怀慈悲,还亲自将在下送离终南山……” 王乐林笑对视一眼,并没有想起来眼前人是谁,毕竟……自己这种事情干得太多了。 齐嵩见他们并没想起来,心中有了几分焦急,开始絮絮叨叨的阐述此行的意图,把自己沿途受到的苦难尽皆描述了出来。 那表情,那措辞,那发自肺腑的语气和感人至深的语调,当真令听者动容闻者落泪。粮队众人听了自然是纷纷强忍笑意,而这匪寨大当家王乐听了后,居然偏头看了看林笑,语气有些弱。 “要不……就算了吧……这可是长安百姓的救命粮……” 林笑耸了耸肩,显然对自己这大当家什么品性了解甚深:“全听大哥的意思。” 时道人在一旁喝道:“你们两个当真是不知所谓!贫道怎会找上你们!眼下京城粮价已经三百文一斗了!你们随便运一车回去,不管是卖是吃,上上下下足够潇洒一年!” 王乐闻言不由得回头望了望有些可怜巴巴的一众兄弟,再次犹豫起来。 “这车粮食是运给一等忠勇伯的!他家长公子虽然智计无双,可也亟需这批粮食来救满城百姓!二位好汉,此时放我等一程,这份功德,可比日日焚香敬奉三清道君要深厚得多啊!” 听了时道子的撺掇,齐嵩自然有些焦急了。但是这番话一出口后,那林笑居然怔了一怔,反问回来:“你说谁?赵骁?” “正是!” “他长公子可是单名一个微字?” “正是!” 林笑突然间面色凝重起来,凑过头去,附到王乐耳边,低语了几句,紧接着,王乐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当即,王乐招呼一众兄弟,齐齐朝粮队诸人行了一礼。这一礼有的抱拳,有的作揖,也是花样百出。 时道子看着他们居然准备转身离去,真恨不得自己手上挟持的是王乐那厮:“贫道辛辛苦苦帮尔等谋口粮,就这样放过去了?!” 王乐在一旁讪笑着不敢答话,远远地朝时道子抱了抱拳,林笑走了上来:“我们与那赵骁的大公子有些渊源,是以此时不敢拦路,只好放行。” 说完林笑也是一抱拳,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后,停下脚步,看向时道子。 “时真人……我兄弟二人感激你替我等谋划生计,此时便奉劝一句,赵家那大公子,莫要惹他,是以……”林笑看了看被拂尘卷住脖子的镖师,“是以,放他离去吧!毕竟此时他是在为那赵公子做事情。” 时道子闻言觉得荒谬至极,赵骁和他的大公子,莫非儿子比老子还要可怕一些? “无胆鼠辈……” 林笑见状,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时真人想必不知,赵大公子身边,有一个丫鬟,会使那混元无极功,在下……可是亲眼得见的。” 顿时,时道子的瞳孔,肉眼清晰可辨的,猛然缩了一缩。 第一百八十一章 端午佳节至,风波至此平 临近端午时节的终南山,冈峦回绕,松柏森映,层峦叠嶂,葱郁浑然。可谓是钟灵毓秀,景色非凡。 本该是游人踏青赏景的好时节,半山腰上那三两结伴的游人,却被山脚下那纷乱的场景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尤其是有一名用拂尘缠人脖颈的道士,惊讶的呼喝声在半山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怎么可能!” 正是时道子。 时道子的惊呼是理所当然的。 开宗祖师惊才绝艳,身兼山、医、命、相、卜五术。然而在这百年的传承过程中,这极为昌盛的道门一分为二,太一派传承了命、相、卜三术,净明派则传承了山、医二术。 山术,便是自身的修行之术。 山术中,有两套无上功法,一个名曰混元无极,一个名曰三清决。前者擅守,可使整个人与广袤天地浑然一体无懈可击。后者擅攻,可使人洞察先机招招制敌。 这两套无上功法,根据道家历代典籍所记载,除了开宗祖师以外,道门之中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无法练成。 一个小丫鬟居然会这门功法? “此言当真?你可莫要诓骗贫道,你认得混元无极功?” 林笑默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中剑抽出,以用刀之法耍了几招之后,方道:“不知时真人可曾听闻,五六年前……有一个有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上崂山试图挑战道剑无为子……” 时道子点了点头,这件事在当年,汉滕两国,没听过的人当真极少。 据说那名剑客年少轻狂,凭借无与伦比的剑术,在汉滕两国横行,只要价码够,没有不能杀的人。结果被外出游历的道剑无为子当场撞见,败得是干脆利落。 这名剑客因为自己平日里太过轻狂,一次失手便被人万般落井下石,名声瞬间一落千丈。同时也认定自己是一时失手,并非技艺不够。心中郁结之下,便放言将登崂山,挑战无为子,为自己正名。 这结果……自是不言而喻,这名剑客自此销声匿迹。 “……这个愚不可及之人,便是在下。是以那混元无极功……在下怎会不认得!自打那件荒唐事之后,被迫……弃剑法而不用……” 时道子顿时面色一肃:“你是摧城剑林华明?” “现在叫做林笑,而且……手中有剑,却已经许久没用过剑法了。” 终南山脚下微风瑟瑟,在场众人,除了年轻些的,几乎人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此时纷纷动容,打量这个占山为王的匪寇。 时道子也不例外。 林笑简简单单的笑了一笑,笑容中却没有落寞萧索之意,反而是历经红尘后,沉淀下来那份沧桑与稳重感。 “……是以,在下还是奉劝你,好自为之,那可是道剑无为子……” 言罢,林笑没有朝任何人抱拳行礼告辞。而是还剑入鞘后,再次将它扛在肩上,招呼着王乐和一众兄弟离去了。 众人观之,原本对他们的满心嘲弄,此时突然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齐嵩高喊:“两位好汉,莫要走空,车上粮食搬去一袋吧!够吃不少时日了!” 然而那林笑只是简单的挥了挥手中剑,连头也没有回上一下。 这时候的时道子,也在默默的望着林笑离去的背影。 其实他心中已经信了,只是这种荒谬感还是难以挥之而去,一个丫鬟……一个丫鬟能有多大年纪?道门记载中,能够练出一番成绩的,可都过了半百之年。这样的人能练成混元无极功? 看那摧城剑言下之意,似乎是败在这小丫鬟手上过! 时道子此时心神被夺,先机、气势、体力等等,皆在谷底,可是……不甘心啊! “那老道姑是净明一派,与我太一派又有何干系!今日之事,贫道势在必……” 时道子是冲着林笑喊的话,话音未落,司空翔趁机挑起枪尖,削断了缠在镖师脖颈上的拂尘。时道子手上力道突然一轻,也就反应了过来,看了看已经变成一根短棍的拂尘,随手丢到一旁,立时摆了个迎敌的架势出来。 “好一个河帮二当家,偷奸耍滑,趁人不备,算什么英雄好汉了!贫道此时手中没有人质,也不惧你!姑且问你一句,贵帮所夺圣物,还是不还!” “二哥莫要搭理他!他满嘴胡话,当不得真。” 时道子闻言冷笑一声,知道今日之事已经败了,这河帮,当真可恶至极! “诸位!诸位!且听贫道一言!” 时道子气运丹田,嘴角微微勾起,出口的声音竟然在这终南山山脚之下传出去很远,使得粮队末端,甚至包括刚刚离去的那一众山匪,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司空翔顿时色变,这等千里传音之术乃道门秘法,只知道需要极强的功力和运气技巧,以往只是有所耳闻,不曾想今日居然亲眼得见! 这道士,好精湛的艺业! “河帮擅闯道门八卦庄,夺取道门圣物《归藏》与《连山》两部经书!得经书者,得窥天机,可知上下五千年!今太一派时道子,要替师门夺回圣物!河帮狗贼!纳命来!” 这声厉喝之后,司空翔以及那些镖师顿时精神紧绷,如临大敌。 时道子也突然就朝他们凭空击了一掌,司空翔以为他有什么隔空的气劲法门袭来,当即转动手中破军试图抵挡,可是……却没感觉到任何力量。 那时道子,在凭空击了一掌后,再无进手,而是扭头用上那轻身之法,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粮队众人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所蕴含的意义,李山则是深深啐了一口。 这牛鼻子,好歹毒的心思。 时道子是太一派中资质最好的一位,尚未四十,就已经掌握了命、相、卜中大部分道术,对医术也有涉猎。依照胸中所学,结合五行八卦和相应药理,特制的蒙汗药可以在两个时辰后发作,药效持续一个时辰左右。 此时这药力,即将过去了。 众人已经能够站起,但是那沉重的粮车却无法驱动分毫,无奈之下,只能原地暂歇。 齐嵩心中焦急无比,却也无可奈何。 这下……要比原定的时间,晚上一天了…… ********************* 此时的长安城,汹涌的暗流已经彻底的浮到了水面上来,粮价的增长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连带着所有食品,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所有饭庄酒楼,全部挂着歇业的幌子,所有的百姓,都在吃着家中的存粮。 朝廷出面制止了一次市面上这种极为不正常的情况,也就那一次,使得市面上的粮价有了非常大幅度的回落。 然而这种回落是极其短暂的,就在第三天,粮价开始攀升到比以往还要高的情况。 紧接着,官府开始出面平粮价,结果在短短两日时间内,粮食售罄,略微回落的粮价再一次攀升…… 此时的陈平,是志得意满的。 平康坊艳来楼上,陈平望着楼下门可罗雀的喂钱庄,心中畅快之极。 “这间钱庄,怕是许久没有生意上门了吧!” “约莫有五六日的时光了。” 牡丹在一旁能够看出陈平的意气风发,是以在一旁作陪时,恭维话也说了一大箩筐,让陈平心情更加愉悦。 “陈老爷当真好本事,以往银钱取出来还能买些粮食,现下这粮价,应当是百姓们也都知道,取出来也是无用,反而不再过来了。” 陈平呵呵一笑,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开始品着香茗。 “牡丹姑娘的纤纤素手不仅在琴艺上造诣颇深,就连这茶之一道,也深得其中三味。” 陈平很中意牡丹,时不时的会用那灼灼的目光打量一番。有心想要发生些什么,只是牡丹总是若即若离,既不靠近,也不疏远。 陈平也不在意,女人么,就喜欢玩欲拒还迎这一套。 “再过三日,就该是端午了,牡丹姑娘可有空闲随陈某人一同泛舟?” “陈老爷不打算坐镇城中,免得出些什么变故?” 陈平呵呵一笑:“端午时节,大家都是要裹些粽子的,届时粮价还会再升上一次,那时,也就该到顶了,这还有何好担心的。” “前些日子官府都出面了,陈老爷连官仓里的粮也敢那样扫货,就不怕惹祸上身?” 陈平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牡丹,知她在与自己说笑。 “朝廷若是无丝毫动作,陈某人心中反而担忧,待马府尹让陈某人带头降价时,等同于递过来一颗定心丸。” 事涉民生,如此高的粮价,官府还不出面介入,必然不是什么好兆头,陈平对这点清楚得很。 而马府尹也特意私下里见了陈平一面,让他见好就收,若是当真京城里饿死了人,太子势必是要问你罪过的。 陈平懂这些道理,顺势主动降价,恰好使得官仓的价格也低下来,使得自己里又从官仓里进了一批低价粮。现在万事俱备,只待端午过后便好。 二人说着话,楼下突然喧闹声起,牡丹起身看了看,不由得掩嘴轻笑。 “这喂钱庄的招牌,被人泼了黑狗血呢。” ********************* 赵微在京城里的名声,这几日可谓是越来越臭了,不少百姓把买不到粮的怨气,都倾注到了他的身上。 百姓比较盲目,这点很好理解,然而一些不明真相的言官,也纷纷上折子弹劾。 知道赵微乃一介白身之后,便去弹劾赵骁恶意哄抬粮价,囤积居奇意图不轨。也有些人则是弹劾马府尹跟三司使王宙不作为,放任粮价疯涨。 现在,政事堂内,有关粮价的折子,已经堆了快有小山高了。 “……眼下长安城里,乞丐可是越来越多了。” 确实如此,越来多的乞丐在街边,和以往的盛世年景形成一个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们衣着还算干净整洁,只是……他们买不起食物而已。 苏秦和王宙对这赵微都甚是放心,唯独李纲,心中总有些惴惴。 王宙最懂商事,知李纲此时心思:“且宽心,只要粮食没有被某一家垄断,这粮价就不会涨下去,李相这几日没见,越来越多的外地商贾主动来到京城售粮了吗?” “粮价!”李纲不由得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商贾再多,粮价不降,又有何用了。” “必然是要降的,外地商贾如此之多,他们卖不出去,势必要降价,只消耐心等待便可。” 王宙的分析非常正确,近几日外地商贾多的有些异常,似乎都是闻到了京城中这块蛋糕的甜美香气,也想跑来分上一杯羹。 而且还有源源不断赶过来的架势,这样的话,城中堆积如此多的粮食卖不掉,这粮价怎么可能涨得起来了? 总不会有某一家某一户能将这些粮食尽数吃下吧? “赵微那小子近几日可有什么新的动作?” 王宙跟苏秦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摇了摇头,近些日子府中仆从在打探城中消息时,就没看到赵微上过街。 “他让朝廷配合他出面打压一下粮价,到底是何用意?” “必是在诱敌深入了,如此之高的粮价,朝廷却无任何动作,肯定是极为不正常的,只是一开始的开官仓售卖,着实是……” 朝廷希望平粮价,自然是需要加入市场之中的,然后以那等低价入市之后,顿时就被这粮食市场中的风暴席卷,仓中储备粮锐减,被迫只能临时中断,改成施粥赈济。 李纲默默点了点头,一开始完全没能清晰的意识到粮食市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么巨大的旋涡,就那么直愣愣的冲了进去,那么只就能被直愣愣的撵出来…… “这件事……是我的错……” 王宙见状只能在一旁出言宽慰,即便是自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怕也是要栽跟头的。这可是储备了全京城人口近一个月的口粮,冲进市场居然……连水花都没能激起一下…… 与忧国忧民的朝堂高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悠哉悠哉的赵微。 赵微这些日子几乎都在府中,不是跟石头一起打打拳练练剑,就是和赵晴下下棋,或者三个人斗斗地主,日子过得好生快活。 “明日你苏家哥哥约我灞河泛舟,你去不去。” 赵晴自然是去的。 晋阳这边赵微邀了几次,总是邀不出来,也只好作罢。只当她这官家小姐家中规矩多,怕是但凡遇到什么节日,都是不给出门的。 端午在即,赵微这小院院门口还有屋子门口都扎了不少艾草依靠着。 赵微则是拿着手中那把黑伞临空的比比划划,石头在一旁打理买回来的一些中草药,赵晴则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缝制一个香囊。 “哎哟!” “哈哈!” “哥~” 赵晴有些嗔怨的瞪着赵微,把刚才被针扎了的手指放在口中吮吸起来。 “哥你现在越来越讨厌了,以往都会过来哄人家的。” “那你过来,让哥哥哄哄。” 赵晴噘着嘴起身走了过去,走了两步后复又坐下:“是你哄我,自然是你过来了。” 赵微失笑,收起手中伞靠了过去:“哪只手指?” “这只。”赵晴将被扎到的手指递了过去,肤如凝脂,珠环约素腕,雪白纤细的手指上有着一个小红点,赵微轻轻捏住,把它拿到嘴边吹了吹。 “还疼吗?” 赵晴突然间就红了脸,不知道该回赵微些什么话了。 “咦,香囊上绣的是只鸡吗?” 赵晴一愣,顿时嗔道:“哥!~你现在真讨厌!” 赵微再次哈哈笑了起来:“这只鹰挺好看,是哥哥一时看走了眼,加把劲,哥哥等着戴呢。” 赵晴撇了撇嘴:“幼悟姐姐的,跟我的,到时候你戴哪一个?” 赵微愣了愣,这种被人亲手缝制些东西送过来的待遇,还是头一回遇到,后世自己收到的,多是些美酒、香烟、领带一类,价格都不菲。 “戴哪一个啦。” “你幼悟姐姐会做女红?” “哥你成天揣身上的那块丝帕,就是幼悟姐姐自己绣的。” 赵微将那块丝帕取了出来,上面有些暗红色的血印,也有被火燎焦的缕缕黑边:“这个?” “是的,当初几个姐妹一起打发时间时,一起缝制的,就是这块,是不是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 赵微摊开一看,发现确实如此,自己经常拿在手边用,都没怎么留意过上面的花式。赵微看了看上面那些磨损的痕迹,略微有些出神。 “哥?” “啊,香囊一般是坠在腰间束带上吧?”赵微用手在腰间简单比划了两下。 赵晴点了点头。 “晴儿你看,哥哥虎背熊腰,小小香囊才占多大地方……” 赵晴有些错愕,没能立即体会出赵微的言下之意,是打量的赵微的面部表情后,通过他的嘴角跟眼角那一抹笑意,才判断出自家哥哥又是在寻自己开心。 “你是要幼悟姐姐送你的,和我送你的,都戴上呗?那……那……十个姑娘送你香囊,你就戴十个吗?” “怎么可能。” 赵晴撇了撇嘴,似嗔似羞的白了赵微一眼:“你又不敢戴十个,你跟我说这些,我的这个挂床头吧,艾草味道太重了,熏得人睡不着。” 赵微突然就笑了出来,让赵晴有些气鼓鼓的瞪着他。 “其实哥哥是说,哥哥毕竟是长安第一才子……怎么可能只有十个姑娘……” 第一百八十二章 端午佳节至,风波至此平(2) 赵微院子里的笑闹之声传得很远,赵府上下对这个动静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夫人远远的在自己院中听见那边的动静,心中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赵微显然是要做驸马的人,自家姑娘哪怕再有些许仰慕之情,终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眼下……赵微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有违整个赵家门风。 “……夫人,您若是不信,亲自去城里看看便知,大少爷他,会把老爷的脸面给丢尽的。” 听着珠帘的话,赵夫人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定,那间是公主的铺子,总不会这样坑害自己的子民吧?思忖了片刻,实在没什么主意,缓缓摇头:“这件事情,听别人说,总归不如直接听他自己说,去帮我喊他过来吧。” “夫人!”珠帘显得有些情急,连忙站在赵夫人跟前,“如此大的事情,当面问他,他怎会认了,夫人还是先私下查清楚,再与老爷说,让他定夺也就是了。夫人也大少爷间一直都有些隔阂,这种事情,直接打照面……不太合适。” 赵夫人见状,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眼,然后默默点头,自打之前赵微没给这大丫鬟面子,大丫鬟就有些记恨他了。 不过她说的话确实不假,自己虽然和赵微的关系有些缓和,但终究那份芥蒂还在,此时直面问他,反而可能让他心中多想,岂非显得是自己平白生事了。 “替我更衣,换身装束,随我出府瞧瞧。” 乾兴十八年的端午节注定要与往常不一样,原本粽叶糯米满城香的长安,此时在街头巷尾已经感觉不到以往的气息了,只有一些豪门大院仍然守着端午习俗,让一些路过的旅人记起,已经端午了。 赵夫人这两日打探到的消息都让她有些耿耿于怀,当真人人都在觉得赵微才是那始作俑者,赵夫人也觉得他们所说都很有道理。 若非拿钱庄里的钱过来哄抬粮价,那开上一间不收任何保管费的钱庄,当真是单纯的在行善? 有些人会从这方面质疑那些诋毁赵微的人,但是这个理由,在赵夫人这里,说不通啊……这钱庄不是赵家的。 赵夫人左思右想,咬了咬牙,还是得跟老爷说一声才行。 端午是传统八节之一,这时若非必要,人人都是休沐的,即便有些人为了生计继续维持铺面生意,东家都是要给些赏钱的。 祈福纳祥、辟邪攘灾,是端午节的基本活动,和清明等节日一样,一些传统又繁琐的事情,往往是家中长辈在做,而那些小一辈,更开心的是可以去周边湖泊上泛舟品粽。 此时的赵骁正在家中专门用作祭祀的房间中祈福,见自家夫人过来,连忙招呼她也赶紧过来上柱香。 赵夫人规规矩矩的下跪三叩首,点了三炷香插在香案上的香炉内。 “……家中琐事多,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妾身还好的,只是这几日去城中走了走。” “采买东西交由赵全便是,何须自己亲自跑了。” 赵夫人抿了抿嘴,拉过赵骁,驱散了仆人后,出了祭祀香堂,二人在门口一左一右站立。 “怎么了?这般表情,雄黄、彩绳可都备好了?” “这些琐碎事情老爷就别操心了,都已经备好了的,今日妾身过来,其实是想问问,老爷可知目前城中粮价的情况。” “并不知,家中没有余粮了?还是打算提价售粮。” 赵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龙骧……” “你我夫妻,已经快二十年了吧……还记得以前,自己还只是河朔地带一个爱闯祸的小姑娘。” 赵骁见她过来竟只是忆往昔,不由得笑了笑,也开始微微仰首望向天空:“确实,当时你天英姿飒爽却又天真活泼,哪里像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管家婆,没有半点当年河朔女侠的样子了。” “唉……自打老爷封了爵以后,有了府宅,家中有规矩了,可是也显得生份了,以往哪里会老爷老爷的喊。” “现在就咱夫妻二人,你依然可以喊我骁骁的。” 赵夫人年岁未及四十,正是女子风情最为浓重的年纪,此时面色一红,微微垂首,不由得让赵骁也看得有些呆。 赵夫人被气氛所感,缓缓走近赵骁,靠近了他的怀中。 “妾身知道老爷做事最是让人信服,待人也极好的,多少将士跟了你,都愿意为你效死,妾身也最为欣赏老爷这一点。”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但是妾身也知老爷其实对现状很是不满,汉国承平太久了,他们用你时,你便是将军,惧你时,你便是枢密使,然后随便寻个由头……你就被一扁到底。” 赵骁的神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赵夫人也感觉到了他此时的心情有些不愉快,便轻轻的用手抚了抚他的后背。 “这……也不算随便寻个由头,守义他的罪名是被坐实了的,走私的滕弩就在他的马车中……” “走私军械哪有论一把两把来算的,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朝堂上那些相公们惧怕老爷你。他们也知老爷待人极为宽厚,是以故意挖了这个坑让你跳进去,而老爷……当真便跳进去了。” 赵骁有些出神,是啊,自己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何尝不知他们是故意为之,可是李守义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小军卒,还……还是个逃卒,身上有把滕弩真的是……可以被算作是走私军械的。 那个时候……自己不跳进去,他的儿子,朝堂上的那群文官,势必不会留他性命…… 他们都知道自己性格,就是在逼自己而已。 故旧之子的性命,和一身官服,孰轻?孰重? “老爷可曾后悔过,自己不该救?”赵夫人不待赵骁答话,立即接上,“必然是不后悔的,相信老爷再选一次,依旧会是如此的。” “还是夫人懂我。” “那……若是那孩子,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老爷可会后悔?” 赵骁笑了笑,不由得就想起了赵微的行事风格:“呵……这孩子不会。” “妾身知这孩子和你性格十分相像,是以老爷十分喜欢且看重他,可……万一呢?” 赵骁缓缓将怀里赵夫人的身子扳正过来,目光中有几分审视,也有几分好奇。 “怎么了,他可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了?他再成熟稳重,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毕竟身为其名义上的母亲,平日里还是要多担待一些的。” 赵夫人此时有些焦急了,今日过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试探一番,哪里能想到,自家夫君居然能够这般笃定? 赵微他做了些荒唐事情,人们即便现在此时是在骂他,可日后只会算在你身上啊…… 赵夫人此时的踌躇之色立即就被赵骁看了出来:“具体出了何事?” “粮价……现在京城的粮价是原有粮价的三十余倍,外面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行乞,而……赵微那孩子……应当是始作俑者之一。” 赵骁的眉头,皱了起来。来来回回的思索西南之事,回忆救起他时他怀中的那封信,回忆那信中惊世骇俗的内容,回忆西南处遇到困难时,赵微在长安恰到好处放出来的推恩令。 此时……西南没出任何问题,他折腾粮价做什么? 顿时一种被利用的念头直接就升了上来,他……想做什么? “来人!来人!” 不多一会儿,赵全赶了过来。 “大少爷呢?” “应苏韬苏公子相邀,带着晴儿小姐去灞河泛舟了。” ********************** 长安在正统历史上,是十三朝的古都,而它之所以能给被那么多朝代所钟爱,便是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军事上,周边非水即山,都是易守难攻之地,四座关隘牢牢护住长安城,关隘不破,长安不失。 同时周边八水环绕,给百姓的休养生息带来了最为基本的条件。 这八水之中,有一条便是灞河。 灞河属于渭河的一条支流,没有黄河的汹涌,也没有渭河的浑浊,自渭河起始,一路往东南,至终南山东北侧的蓝田县而去。 这条河正好起到了勾连交通的作用,使得长安周边诸县都能够非常方便的驶入黄河,是以灞河之上的往来客船、商船,都比其他的河流要多上一些。 加之听山池就是灞河和渭河交接处孕出来的一处湖泊,是以每每到这端午时节,那些原本驻留在听山池上的画舫们,载着诸多才子佳人,都纷纷驶入灞河之中,一同喜迎这端午佳节,那时这灞河就格外热闹了。 这个时候距离灞河河岸不远的一艘小船上,有一名少女伏在船舱中的桌案之上,身子均匀的起伏着。桌案上瓜果和杯中的茶水,随着船只自然的摇摆而轻轻晃动。 这名少女的身旁坐着一个肤色极白的秀丽丫鬟,也在绣着香囊。香囊的一旁则摆放着着川芎、白芷、甘草、雄黄粉等一应药材,就待香囊绣好后,将药材填入了。 在这艘小船的船尾是艄公,而船头,则是手持一柄黑伞的年轻书生,身旁站着一个黑瘦少女,二人一同望向不远处河岸旁的一大群人。 “公子,何时行船啊。” “尚有好友未到,且在等等。” 正是赵微一行人,只是随行的,多了一个,是赵晴的贴身丫鬟燕子。 以往带着赵晴出来玩耍时,这小姑娘便被冷落在府上,又不好独自出来,是以这一次央求赵晴,便一同带了出来。 现下独自一个人陪着赵晴,帮着她鼓捣香囊。 “石头,可知道对面在做什么?” 石头望着前面河岸上那一大群人,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赵微:“少爷莫非不知?” 一大群人,身着各种颜色的衣衫,尽是贴身短打,用一根黑色的布袋紧紧系住腰身。在他们一旁的灞河河床之上,则是搁浅着一条条细长的绿色龙舟。 龙舟竞渡这种事情赵微还是知道的,年年端午都有,这灞河不仅宽,而且不如何湍急,是以不少地方组织的竞渡都会来到这灞河之上。 就看哪一队可以最快速的行到河对岸,最快的那一队将会有不少彩头。 只是这叩首……似乎是祭拜,下水之前拜河神吗? 接着赵微就看见他们将身上背着的竹篓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团团小事物丢进水中,仿佛是粽子。再然后就又是叩首,一切事情做完之后,众人才将龙舟的龙首和龙尾装上,将龙舟推入水中。 “祭奠屈子吗?” “少爷明明知道……” 赵微失笑,纯粹瞎猜。 “以往石头也随着海少爷来过几趟,那时灞河之上人可多了,如今放眼望去,只能看见这一处在龙舟竞渡,连祭奠屈子的人也少了许多。” 赵微一怔,随即也就反应过来,百姓们怕是现在自己都吃不饱了,哪里还会将粮食丢进水里…… 刚才的祭祀看起来也颇为草率,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祭祀一事都比较郑重,灞河岸边神龛、香案都没有,就是简单地叩了叩首,击了击鼓,就算是祭祀过了。 “咫尺!” 赵微循声望了过去,一个长身而立的书生正立在船头,朝自己这边挥着手,而他的身旁则陪着一个素净慧秀的年轻姑娘,不是苏韬和薛涛二人还能是谁? 待他们的船只逐渐驶过来,苏韬开心的笑道:“今年这端午好生畅快,灞河之上的人如此之少,可以尽兴了!” 赵微没接这个二百五的话茬,典型的饱汉不知道饿汉子饥,薛涛在一旁轻轻地捶了他一下,想提醒他别口没遮拦。 “你打我作甚?” 薛涛明显的神情一滞,赵微也突然就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这个憨货,还好一旁没别人。 “咫尺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正说话间,从苏韬船上的里舱内,宋洁和那小核桃走了出来。 小核桃头一撇,当没看见赵微,宋洁没有开口,微微眯着被强光照射的眼睛,盈盈一福。 赵微也没说话,站在船头之上微微躬身就是一揖。 苏韬并不止赵微跟晋阳公主之间的事情,此时偷眼来回打量这明明没开口,却仿佛已经说了千万句话的两个人,怪笑着朝赵微还有宋洁挤了挤眼睛。 “太晒了,本公子怕黑,先回舱了,二位慢聊,慢聊。” 说完一把拉着有些瞠目结舌的薛涛就进了内舱,留下了满脸尴尬的赵微跟宋洁。 赵微不由得用手遮了遮斜斜挥洒下来的日光,忽然发现没用,灞河河水中的粼粼波光中,日头依旧刺眼。 赵微干咳一声:“宋姑娘,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若是怕晒得黑了,也可以回舱的。” “哦。” “我不怕晒黑。” 赵微忽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而石头,也悄悄地溜回了船舱之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 端午佳节至,风波至此平(3) 赵微和宋洁就在这碧波荡漾的灞河之上,默默的注视对方,然后不由得齐齐将头撇向了一旁。 小核桃突然摸着小腿肚子,哎哟叫唤了一声,赵微这才把头偏转回来,而宋洁,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小姐……奴婢小腿抽筋了。” 这时宋洁才向赵微再次盈盈欠身福了一福,搀起小核桃,回了船舱。 灞河之上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远远望去,仿佛上下四艘船全部静立在水面上,而远处那绿色的青山麦田也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随着微风乍起,上半边的麦苗齐齐换了一个姿势,形成了一股绿色的波浪,而水面倒映中的麦浪却突然因为船上晃动的关系,通通褶皱了起来。 “咚咚咚”几声鼓响后,龙舟竞渡开始了,一声声“吼嗨”随之而来,打破了这一片水域的平静。 “文韬!” 苏韬嘴角弯起古怪的弧度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可有什么好去处?” “有,据说今日在桃花潭东有场龙舟赛。”说着苏韬扭头看了看一旁热火朝天的好几艘龙舟,还有一个个卖力气的尧手、鼓手,“肯定比这个壮观,据说听山池上的那些画舫今日也都过去了。” “好,那便去瞧瞧。” 两艘不大的客船就在这水面上,缓缓的向南驶去。赵微孤立船头,微风当面,看着脚下被劈开的河水从两旁划过,再看看周边的田野小道,看看顶着日头忙着农活的人,再看看远处那座巍峨雄壮的长安城墙。 不被遮蔽的视野,带来的就是心旷神怡的感觉。 赵微来到这里的时候,水面上已经聚集许许多多船只,各类彩船、乐船、小船、画舫,聚在一处。 仔细瞧去,发现船虽多却不乱,一个个用铁锁跟舢板相连,大船在外,小船在内,仿佛一个水上堡垒。 灞河河面上,也留出来大约两船宽的距离,用于来往商船的通行。 在一旁的河岸之上,则是临时搭出来的一个码头,码头一旁各类行脚商贩聚集,有些卖纸鸢,有些卖粽子,还有些干脆卖些五彩绳或者香囊一类的小玩意。 看起来虽然热闹,但是商贩们大都面容削瘦,有些菜色,举止间总给人一种强打精神的感觉。 围绕着他们的,看衣着相貌气色,都是些达官贵人或者豪绅富户。过来随意逛逛的时候,顺手买些东西,也不怎么问价钱。 “牛哥,今日生意如何了?” 这位牛哥用手掂了掂那些大户人家随手丢来的银钱,面上露出几分不满足的神色来。 “生意是不错,可惜以往这些钱能买一斗米,如今连买一斛都难。” “且再熬熬,粮价不可能一直这么高,会下来的。哎,客官慢走……” 一旁另一个小贩插话:“今日陈家这龙舟会有彩头,彩头不是银钱,而是粮食!你们可知晓?” 这两个摊贩一边忙活着招呼客人,一边摇着头,口中答着不知。 今日这龙舟竞渡之会,正是由陈家举办,用粮食为添头,引诱民间百姓报名参赛,获胜的队伍可以获得每人一石米两石面和十斤肉。 同时还开出盘口来,允许百姓下注。虽是用银钱下注,而赢的赏钱则以每斗百文的价格折算为粮食来兑付。 那姓牛的摊贩满脸惊诧:“竟还有这等好事?” 现在粮价已经四百文一斗米了,等同于原本可以吃一年的银钱,现在只够吃十天。 那些家中拿不出四百文的,不少都愿意过来搏上一搏。 “……这陈家为何如此?” “据说是担心行善太过遭人嫉恨,所以才故意寻个由头,你没听说吗?每百文下一次注,即便输了,也可以领一斗糙米回去……” “哎哟!哪里可以下注?帮我看一会儿铺面,一律十文钱。” 赵微和苏韬等人付了艄公银钱之后,便被迎上了这连环船阵之中。 这类场景,后世可谓是从未见过。 大大小小的彩船画舫之中,有一条极为雄壮的大船,长约四十余丈宽约二十余丈,船首是一颗硕大的龙头,船尾则是一个翘立的龙尾。远远望去犹如蛟龙临海,让人震撼无比。 赵晴如同以往,挽着赵微兴奋地东瞅瞅西望望,看到那艘大船也是“哇”的一声赞叹出来, “哥,这龙头怎么没眼睛,身上也没爪子。” 赵微望了望,发现当真如此,想了想后,答道:“担心逾制吧,毕竟这船太豪奢了。” 赵晴撇了撇嘴:“近看没眼珠,真的好丑哦。” 这艘巨大的龙舟,便是陈家具体用来观赏竞渡的主船了。从这主船的两旁,用浮标鱼线拉成了长长的赛道,一直延伸到船阵的顶头。 赛道中则静静的停放着数个龙舟,随着水波缓缓摇晃。 这主船共有三层,在最高的那层视野最好,也是今日主要赏龙舟的场所,在那里,陈家广邀请京城内大小粮商,赏龙舟的同时,打算商量一些事情。 一二层,就留给了其他赏光的一些贵人富户或者文人士子。 这三层中,寻常人进不来,只能在外面的甲板上之上参与今日的盛会。 在这第三层,此时京城当真但凡做粮食生意的陈家、钱家、姜家、孙家等等,陆陆续续的都已经到场,陈丰在前面来来回回的寒暄迎客,陈平在主座之上与受邀的客人谈笑闲聊。 “……今日还是要多谢诸位赏脸,陈某人与有荣焉……” 这些豪商都是八面玲珑之人,此时陈平姿态低,众人也就一同客套奉承,只有一人怒哼一声,权当没看见陈平,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端起一旁茶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这么大动静众人自然都看见了,却都赶忙撇过头去当做任何事都没发生,陈平大大方方起身走上前行了一礼:“孙兄到此,蓬荜生辉,小儿之事,是陈家的不是……” 这件事情提起后,原本热络的主船三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些日子陈现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哄骗了人家孙家大小姐,让人茶饭不思不说,据说这孙家小姐还为他投了井。之后孙家就敲了陈现的闷棍,打折了他一条腿。 这等风流轶事在长安城传播的极快,至少做粮食生意的,都知道了,一个个都邀画师画了陈现的画像交由自家的闺女看,做好预防。 陈平知道是自家儿子的错,但看到儿子那副惨状,心头自然火起,此时一副坦荡认错的模样,实际是刻意让孙维富心中难堪。 儿子受伤卧床,你家闺女可是名声毁了,至少我陈家是不亏的。 孙维富暗暗咬牙,干笑了几声,顺着陈平的话客套了几句,接着就似有意似无意的问起:“不知陈兄家公子现在何处?孙某人对陈兄的公子颇为欣赏,正想亲近一番,如此盛会,作为少东家,应是会到场的吧……” 于是好不容易再次热络起来的三层,再一次变得极为安静了起来。 陈平哼了一声,不再看向孙维富,只当没听见。今日尚有要紧事情,尔等小小爬虫,让你得意一时便是。 而这个时候的陈现,正在和家中仆人闹别扭。 “少爷,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陈现哪里肯听,今日如此盛会,定然有不少黄花闺女富家小姐到场。你们收走我的拐,我就出不了门了? 天真! 很快,陈现就从自己屋子里随便翻腾出一把油纸伞来,硬杵着也要出门而去。 家中管家拦不住,一面安排人通知自家老爷,另一边则安排了一辆马车和一个搀扶他的丫鬟一路护送,往灞河这龙舟会而来。 苏韬跟赵微都是闲来无事,瞧着中间那艘大船甚是热闹,简单的商议之后,就沿着船阵,不紧不慢的往那边走去。 这一路上完全行在水面之上,赵晴有些害怕,紧紧的拉着赵微,宋洁则是紧紧的拉着赵晴,几个人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就好像这铁索连环的船阵一般。 这些船各色样式都有,但大都是空船,只有少数会挂着些许字画等风雅之物在售卖,其余的,不是某些富家子的私人船只,就干脆是青楼画舫了。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就是单纯的坐在自家船中的,各自带了些酒菜,一边打发着美好的端午时光,一边聊着些京城的趣闻轶事。 赵微一行人听到最多的,便是赵微二字了。其中不乏对他诗才的敬佩,但更多还是各种因粮价问题而产生的指责和谩骂。 也有些人看着赵微这身装扮,话说一半便住了嘴的。 而也有些人,干脆就喝问眼前人是否是赵微。 赵微对这种事情并不放在心上,打算开口认下,赵晴却在一旁拿胳膊肘捅了捅赵微的腰窝,朝赵微挤眉弄眼的一笑后,眼睛一瞪就喝道。 “你才是赵微!你全家都是赵微,这是我们陈家的少东家陈现!” 那些人闻言几乎都是来回在这几个年轻姑娘面上打量,尤其是宋洁、赵晴和薛涛。 三个人各有各的打扮,各有各的气质,无一例外都是极美的人儿,随身带的丫鬟也是各有特色。 一行八人两男六女,而且……赵微样貌确实不差,往那里一站不消说话,都能觉得此人仪表气度不凡,顿时也就信了。 陈现么,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总喜欢跟姑娘待在一起…… 忽然间,众人听见河岸之上有个清脆的女声在高喊陈现的大名,赵微一行人都没什么反应,被赵晴哄骗那人却开口说话了。 “陈公子,刚才是在下失礼了,您多担待,现在有人在唤你,可是陈公子旧识?” 这时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扭头望去,发现是一个穿着一身碎花衣裳,梳着两个小耳朵一般发髻,鬓间坠着两条小辫的姑娘。 此时斜挎着一个云水蓝的小布包,挥着双手,又蹦又跳的朝赵微喊着。 不是那个心心念念找寻赵微的温天,还能是谁? 温天是一路小跑着上来的,上来就是叽叽喳喳的问赵微这些日子跑哪里去了,埋怨他把自己身上的银钱计算得太死,这些日子粮价飞涨,害得她只能靠前几日屯下来的死面饼和清水度日。 “……跟你说,这些日子京城里我都打听过了,那赵微真不是东西,拿着百姓的血汗钱搅乱粮食市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哪里像你们陈家,今日弄这么大阵仗,目的就是行善吧?行善是好事,怕人家说什么,大大方方的把粮食散出去就是了……” 石头和赵晴都见过她,知道她为何会错认赵微是陈现,此时干脆就没有拆穿。赵晴本就是爱玩闹的性子,见眼前这姑娘和自己年龄相仿,而且脾性相投,于是朝赵微眨了眨眼之后,顺着温天的话,就开始四处数落赵微的不是。 这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赵微说得越来越不堪。尤其是赵晴,时不时还会问问赵微两句“陈公子以为如何”之类的话,让赵微嘴角疯狂抽搐。 小核桃在一旁看着赵微便秘般的面庞,心中颇为解气,于是也一道加入战团,很快宋洁就也加入了进来。惹得薛涛在一旁掩着嘴,啼笑皆非。 温天加入进来后,这一行人变得格外热闹,同时都往那大船上走去。突然之间,温天猛然蹦跶了一下,手往河岸上一指:“他!他!他!陈公子诚不欺我,我去去就来!” 也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立即飞奔离去。 而赵微顺着温天刚才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陈现手杵着一把灰色的油纸伞,身旁一个不怎么好看的黑瘦丫鬟搀扶着他,正一瘸一拐的往灞河走来…… 很快众人就看见温天非常快速的跑到他跟前,也不知开口说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两三句话的工夫,温天手一扬,清晰可见的看到一道白雾出现在陈现的头脸跟前,顿时这主仆二人尽皆软倒在地。 接着温天就从小布包中取出一粒小药丸,直直的往全身都好像一滩烂泥一样松垮下来的陈现嘴中喂去。 见他吞咽无力,卡在舌头上下不去,温天干脆拿出小水壶来,咕嘟嘟的就朝他完全不听使唤的嘴里灌去…… 这下仍在灞河连环船上的赵微等人全部傻了眼,面面相觑的猜测温天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 温天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以后,舍了陈现又一路小跑回来,这个时候刚才和她聊得颇有些开心的女孩子们对她都生了几分惧意,赵晴也有些战战兢兢的问她刚才在作甚。 “……赵微那厮太可恶了,刚才见人家有几分姿色,居然还想调戏于我。本来打算给他个痛快,想想不能便宜了他,这人太可恨了。” “那你给他……吃了什么?” “毒药啊。” 温天的理所当然让眼前这些姑娘都有些后脊背发凉,就连苏韬都觉得这个在嬉笑怒骂中就要取人性命的小女孩着实可怕。 “毒……毒……毒死在这里?” “便宜他了!这药只会让他吃什么泄什么,最后生生饿死。哼!活该!” 顿时,赵微下意识间,觉得自己某个部位有些痒…… 这姑娘……根本就不是在说笑…… 她是真的敢下手! 第一百八十四章 端午佳节至,风波至此平(4) 温天成功把所有人都吓到了,石头不由自主的就站在了温天和赵微的中间,将他们二人隔开,其余人都下意识间有些疏远与她。 这个时候的温天有些志得意满,大哥交待的任务完成了,还遇到一群聊得来的朋友,长安一行很是划算。 所以叽叽喳喳的有些兴奋,然而过了一会儿后,温天也反应过来气氛有些不对,基本都是自己在说,刚才大家在一起聊得很开心的情况消失不见了。 众人还有意无意的加快脚步,使得自己速度越来越快,偶尔都需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了。 “等等我呀,走这么快作甚。” “你们怎么啦,怎么不理我。” “喂!” 赵晴听着温天在后面有些焦急的声音,想着自己难得遇见一个投缘的人,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甚至都不认得赵微是谁,只是从一旁人口中听来对他的论断,便可以下那样的毒手去戕害于他?” 温天愣了愣:“可是大家都说他是坏人啊。” “他们说是坏人,便是坏人了?” 温天有些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而赵晴也继续转身,再次和众人加快脚步。温天有些着急了,跑两步跟了上去,叫住众人。 “你们不也说他是坏人吗?” 赵晴顿时语塞,宋洁适时插话:“好与坏,怎可全凭他人论断?你若真有惩恶扬善之心,是不是应该接触了,了解后,再做打算?你这样……嬉笑间便取人性命,着实令人心生惧意。姑娘,道不同,告辞了……” 温天听着宋洁温柔且不徐不疾的语调,看着她朝自己盈盈一礼,顿时心口有些发紧。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话,语气态度明明彬彬有礼,但是就能体会到他人对自己的厌恶,仿佛自己是一个极为可憎的人。 温天有些茫然,感受着灞河河面上,带着一抹水腥气的微风吹过自己的面庞,呆立在当地目送他们再次走远。 突然温天高喊一声:“陈现!” 然后温天再一次小跑着跟了上来,站在那艘大船的甲板上问道:“陈现,你说,刚才我做的对不对?那赵微是坏人啊,哪里像你们陈家,如此心系百姓胸怀天下,我杀了他,那可是为民除害,怎么你们……好像都很讨厌我一般。” 忽然,河岸上有呼喝声传来,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众人都没往那边看,但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此时温天的小拳头攥得紧紧地,指甲掐着掌心,有些疼,眼神希冀的望着赵微,希望他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观点来。 “姑娘……姓温?” “嗯。”温天眼睛一亮,猛然点了点头。 “侠以武犯禁,这五个字,姑娘可曾听过?” 温天愣了愣,想到了自家大哥还有故去的父亲,他们确实提到过这五个字,但是言语间……都是对这五个字的鄙夷。 “这五个字就不对,路与不平事,自当出手相助,若是都等朝廷来,贼人早就跑了!” 赵微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默默看了温天半晌:“若是姑娘如此笃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走吧。” 说罢,赵微就打算转身而走,温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笃定,我只是觉得我大哥,还有我爹,他们说得没错!你若觉得他们不对,你说个对的出来啊。” 赵微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姑娘,满脸惶急,明亮的双眸有些泛红,似乎在噙着泪水,仿佛失去了什么。 “人有侠义心,是好事。” 温天松了口气,面色一下柔和了许多。 “但百姓有盲从之心,他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底下那位赵微,他只看见了你取了他的性命,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你被绳之以法,那么……恶的情绪就会在他心里面滋生出来。若是他有一天,遇到了不平事,心中抑郁愤恨无法排解,你觉得……他会如何做?” 温天有些呆,自己是行侠仗义,怎么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恶人? “不应当啊……他们……这个……” “人性当中,总归是有恶的一面,无论你是否行侠仗义被人误会,你都无法阻止其他旁观者刻意曲解你的动机与行为。他见到你杀人却仍然逍遥自在,他难免就会觉得,自己若是能站在善的大义之上,是不是除掉自己所憎恨的人朝廷也会视而不见?” 温天依旧不说话,而是将头扭向了刚刚她下毒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都手忙脚乱的,呼喝、奔走、恐惧,各种行为都有。 “朝廷并不知道每个人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每个人心中的善与恶,只能用律法来约束行为,无论你是否在行侠仗义……违背了法纪,就代表存在被百姓曲解你行为的可能性……” 温天不过十四岁,从小被灌输的都是济世救民行侠仗义那一套理念,压根没有从别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被赵微一套说辞下来,直接就呆住了,脑子中不停的在盘算,到底哪个说法是正确的。 赵微见她不说话了,也不管她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转身冲众人招招手:“走吧,莫管她了。” 温天呆呆的独自思索,脚步上却依然下意识的跟着赵微一行人到了那艘大船之上。 对啊,若是行善是好的,却让围观百姓曲解了该怎么办。 可……就要无视不平事的出现吗?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被凶匪所害? 大船甲板上的游人极多,不是商贾富户,就是书生才子,各自携美出行。 此时就有几名书生,听到赵微那番言论后,上下来回打量了一番赵微这一行人,相互间对视一眼,快步走进了二层船舱之内。 在这甲板之上,赵微一行人遇见了几个熟人,正是苏略、王鑫、夏喆等人,作陪的是入云阁的婉婉和芷菡姑娘。 苏略和赵微接触少,王鑫、夏喆跟赵微有些过结,不过赵微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笑了一笑,用同样的姿态见了一礼。 王鑫、夏喆有些尴尬,每每找他发难,吃亏的总归是自己。所以犹豫了一会儿后,并没有拿这几日京城里疯传的事情说道,只是简单的回了一礼。 众人都是年轻人,王鑫、夏喆虽然没主动跟赵微说过话,但闲聊间也显得很是热络。 尤其是对宋洁此时寒酸的打扮格外惊诧,眼神有意无意的瞟过来一下,觉得她就算是荆钗布衣也难掩秀色。 “今日据说那宋探花邀了不少儒家学子过来,就在这主船二层内办了场清谈会,诸位可想一同去瞧上一瞧?” 苏韬最头疼这种之乎者也之类的东西,有些不想去,扭头看了看赵微,发现他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来,心中高兴,觉得赵微很是尊重自己的想法。 也就在开口拒绝之时,那主船的二层上,一扇窗被突然推开,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这灞河河面上传了开来。 “楼下可是长安第一才子赵微赵咫尺?我家公子,宋熹宋元晦,乾兴十五年探花郎,想邀赵公子登楼一晤。” 赵微这两个字近些日子以来实在太过响亮了,原本闲聊间就时不时提起这两个字,此时听见,众人纷纷就将视线投了过来,然后就寻到了那柄黑伞和那个黑瘦丫鬟。 这下原本在一旁发呆的温天也顺着周围人的视线,怔怔的望着赵微,目送他那一行人一起走入那主舱。顿时,一种被欺瞒的怒意就升了上来,刚才心中所纠结的事情也变得清晰,他那番言辞,必然是想乱我心智,果然不是好人! 这艘主舱的二层没有桌椅,只有高脚桌案,不少才子佳人就围着那高脚桌案一群一群的站着。 船舱很大,光线极好,赵微刚登上二层,众人的视线就纷纷投了过来,有些面带戏谑,有些面带鄙夷,也有些面带不忿。 二层的人极多,有余家兄弟,也有今科状元王伦和榜眼王莽,还有群芳阁诸位行首,子纯、非非、可兰都在其中。 赵海也在,就在可兰不远的地方,孤零零的瞧着可兰。 “长安第一才子大驾光临,在下宋……” 宋熹话没说完,就看见赵微后面,一个极为熟悉的秀丽身影微敛裙摆,步履款款的走了上来,顿时剩下的话语直接卡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宋熹看着宋洁朝自己盈盈下拜,牙关紧咬,根本不做理会,死死的盯着赵微。只觉得从脚底开始,有一股极强的血液直直的冲入脑中。 难怪前些日子大半夜的,会在常安坊外遇见他。 难怪自己邀他一同来这灞河龙舟会她会拒绝! 至于随着赵微上来的其他人,宋熹已经看不见了。包括那名满脸怒意,斜挎着水云蓝布包的年轻小姑娘。 二层船舱突然就静了下来,人们都在瞧着话说了一半的宋熹,再想着他打算要做些什么。 忽然,宋熹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些儒家学子,面容上升起了一抹戏谑之色,你再有才,也只有一人。 “刚才有人将赵公子在下面的高论告诉在下了,在下不敢苟同,人性本善,怎可因有人行侠仗义,便恶意揣度他在为非作歹呢?” 这没头没尾的,赵微自然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然而也有人适时地站了出来,将刚才赵微对温天说的那番话,掐头去尾的学了出来。 顿时周围嗡嗡声就响了起来,混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但看面色,多是不敢苟同之意。 这个时候王莽突然站了出来,他高中榜眼至今,一直没有任何职务,仿佛被人遗忘一般。又从赵微这里得了几次教训,此时收敛许多,站出来显得非常公道坦荡的开口。 “龙有九子,其性不同,人性的善恶这般定性,太过武断了。” 宋熹微微一笑:“自当是人性本善!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 宋熹将《孟子·告子上》中,有关人性本善的言论复述了出来。 “哎,宋探花此言差矣,孟子的性本善,指的是刚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受过外界的侵扰,那性是本善的。你刚才自己都说了,水因为外部施加的力量可以往高处流,那人性自然也可以因为外部的力量而变恶。” 赵微看了看宋熹,摇了摇头,他用自己的话语,把自己的观点驳斥……王莽这个蠢货,现在晓得迂回了,但宋熹是他的友军啊,这耳光扇的也忒重了。 王莽看着有些瞠目的宋熹,没意识到自己又干了蠢事,继续开口。 “刚出生的孩童,即便看到有人行凶,他怎么可能明白那是在做什么?必然是已经成人的……而已经成人的,就算他本性是善良的,可你如何得知他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经历过什么,又如何判断他看见歹人行凶时,心存的是善念还是恶念?” 一旁有人插话:“赵微这小人,定然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真是枉读圣贤之书!我等儒家学子教化百姓,自是从小引导他们一心向善,怎么可能看见他人行凶时,还会心存恶念?此时自当仗义施以援手了。” 赵微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白痴,摊了摊手,有些不想搭理他。 宋熹见赵微至今一句话也不答,心中一喜,立即接上:“莫非长安第一才子知道自己错了,已经无话可说了?” 赵微皱了皱眉。 “诸位可知我为何要说这些?在我和他人闲聊之时,从中听来两句,不知前因后果,就可以拿来驳斥吗?” “且不论你这些话语的前因后果是甚,连中间阐述的论断都说得不对,就完全没有必要去了解其中因果了。”宋熹扭头,面向众人,“是也不是?” 在周围人的附和声中,赵微忽然就体会到了儒家的可恶来。 完全没有逻辑思维可言,就揪着你言语中某一处而不放,从而进行攻击。自己攻击他人的时候,甚至还会是自相矛盾的,甚至这种自相矛盾,他自己还体会不到! 若是儒家教化有方,已经引导百姓一心向善了,那连行凶之人都不会有!那还何来仗义援手一说了……有歹人行凶,就证明你们儒家引导的不到家。 但赵微心里这般想,却已经不打算说出来了。和白痴争论,只能证明自己是白痴。 他们与白痴争论经验丰富,而自己……从不与白痴争论。 在一点上,自己是输了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端午佳节至,风波至此平(5) 宋熹看着赵微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畅快之极:“儒家学子,教化百姓,导人向善,树立三纲五常,为了江山社稷公序良俗,便应当厘清何谓天理,何谓人欲。从而存天理而遏人欲。早闻长安第一才子乃一介白身,是以……诗词做得虽好,圣贤文章,儒家经典,怕是读得还不够啊!对这等道理,是不明白的。” 宋熹说完,一旁附和声四起:“这等漠视百姓生计,恶意哄抬物价,满身铜臭之人,哪里会懂什么儒,哪里会懂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了?” 苏韬在旁边见赵微被千夫所指,来来回回的在众人面上扫视着,有些焦急,两步走上前来,挡在赵微身前。 “你们就只是嘴上会说而已,连当时我等遇到了何事都不知,便在这里大言不惭,这就是你们堂堂儒家学子所为?” 宋熹哂笑一声:“之前已经说过了,无论尔等遇到何事,贬低我儒家功绩就是不对,莫非苏大公子不学无术到连这么浅显的话都听不懂了吗?” “你!” 自古文人相轻,原本众人对赵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顶多是羡慕加嫉妒。最近因为粮价一事之后,对赵微的观感也只是变得更加糟糕了一些而已。 可是……在有心人将先前赵微那番言论掐头去尾之后,听在众儒家学子耳中就完全变了味道。好像赵微是站在法家的角度,在抨击儒家的功绩一般。 法家太过死板,崇尚人性本恶,百姓触犯根本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前朝便是用法家治国,治的百姓怨声载道,终于二世而亡! 儒家虽然太过理想,但是对百姓的教化之功显而易见!使得民风质朴,政令通达。这一点,法家拍马也赶不及儒家的脚步啊! 儒家与法家的争斗,根本都不要想,法家是已经被淘汰掉的治国理念了。赵微居然敢公然站在法家的角度,从恶的一面揣测人性,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才有这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苏韬在读书上,不怎么用功,此时有心想要帮赵微反驳一二,却不知该从哪个角度切入进去。这时候见自己仿佛是犯了众怒的模样,心中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也有些求助的回头看了看赵微。 “咫尺……” 赵微笑了笑,这夯货倒让自己出乎意料,竟然如此仗义。 “你就问他们,若是有一寻常百姓发现一个窃匪偷东西,当街将其抓获后,发现那窃匪曾经得罪过自己,于是趁机将其殴打致死,那么此时,这名见义勇为的百姓,是有罪,还是无罪?” 赵微的声音不小,看似是说给苏韬听,其实是说给所有人听。 王莽在一旁哈哈大笑:“长安第一才子,问出来的问题居然这般可笑,此人心怀不轨,必然是有罪了!” 宋熹在旁看见赵微嘴角微微勾起,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妙,脑中灵光一闪,立即发现了赵微挖好的陷阱。 若是有罪,岂非等同于应承了之前赵微的言论是正确的? “巨君此言差矣,窃匪心中所想,旁人如何得知?心中怀有私怨,也只是他人揣测而已,此乃义举,当是无罪的。” 赵微的笑意越发明显:“这位仁兄,确定是无罪的?” “必是无罪的!” 忽然空气安静了下来,其他人也觉得赵微此时的表情有些不正常,纷纷在想他是否在刻意挖坑。 “你有话便直说!” “若此人是个侠士,而非寻常百姓,那他……有罪,还是无罪?” 顿时整个主舱二层的气息完全凝滞了下来,在场众人纷纷望向了宋熹,而宋熹也倒吸一口冷气,侠以武犯禁……乃朝廷共识。 尤其是今年上元夜过后,官家严令各州各郡县主事官员,将所有江湖绿林人士登记造册,避免他们因为依仗自身高超的武艺,给各地治安带来难以管控的不确定性。 为此,朝廷特意在京兆府尹衙门口将名单公示出来,名曰《兵器谱》。 自己若非朝廷官员,只是寻常学子,随意因为朝政问题发表一些不同的看法,不会被任何人诟病,反而是一桩美谈。 可是……自己是翰林院编撰啊!此时自己的言论若是传到官家耳朵里,自己这仕途是要,还是不要了? 赵晴对这些弯弯绕完全不懂,但是看着宋熹的表情,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满脸雀跃。 很显然,自家哥哥占了上风,只用了区区几句话而已。 苏韬也是满脸兴奋之色。 宋熹心思急转,看着赵微身旁的宋洁,看着她似乎满是失望的表情,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一般,当即暴喝出声。 “好歹毒的心思!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就是为了看我出丑吗?哈哈!一个寻常百姓,出于义愤,将盗匪击杀,情有可原,和江湖绿林侠士哪里有半分关系了!” 这时苏韬接话了:“我们原本探讨的就是侠以武犯禁一事,你自己不明前因后果,仅仅因为道听途说的中间某些片段,便恶意曲解我等的意思!我们三番五次要告诉你前因如何,是你自己不愿意听!早闻宋探花文章写起来花团锦簇,但是先前明显是在恶意揣测我等的用心,看来这圣贤文章,儒家经典,怕是读得还不够啊!” 宋熹闻言一怔,觉得这话格外耳熟,瞬间也就反应过来,他是在用自己说过的话挤对自己,怒气越发旺盛,整个人的眉毛似乎都要竖起来了一般。 余望与宋熹是同科,乃是状元。此时若是宋熹吃瘪,无论是对儒家还是对他的仕途,都有大损害,于是打算做一个和事佬,温言劝慰道。 “仅仅是有关学问的探讨而已,不必如此,元晦还是有些鲁莽了,质问别人时,总该要弄清楚具体的语境才是。” 说着话,余望转而将视线投向赵微:“当然了,先前咫尺对于人心从恶的那些揣测,也是武断了一些,虽然不可避免,但也是儒家一直在努力规避的。单纯用律法进行约束,实在难以起到教化之功。” 宋洁站在赵微的身后,看不见赵微此时面上的表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有心想让宋熹跌跟头,于是轻轻走进两步,小声道:“咫尺,他是我族叔……” 赵微回头看了宋洁一眼,点了点头。 这举动大大的刺激到了宋熹,扭头看向余望,接着扫视了全场。 “眼前此人道貌岸然至极,看似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问题,可实际上呢!现在京城粮价高达四百文每斗,多少百姓天天稀粥吊命度日,朝廷开官仓赈济都于事无补!而这始作俑者,便是此人!如此多的百姓食不果腹,弄里坊间随意一处都能见到乞食之人!眼下京城如此局面,试问你这长安第一才子,怎么不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问题了!” 这个时候的王莽终于没有再当一次宋熹的猪队友,附和道:“是极,且不论前面大家所探讨的问题究竟如何,单看京城粮价,便知此人为人了!京城陈家,一介商贾,尚知道富甲一方也当护一方百姓,今日这龙舟赛,也只是为了行善而挂出来的幌子!眼前此人,胸有锦绣,还不如一个商贾识大体!” 有关最近赵微在粮价一事上的负面评价,已经持续了相当久的时间了,赵微本人也从未出面澄清或者解释。 这时众人见赵微依然不做解释,顿时对这类传言又深信了几分。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虽没敢像王莽和宋熹那般直接出言喝骂,但相互间说话的声音也都不小,句句都是指责。 也就在这时,有一个面容富态,衣着以及挂饰无比华贵之人,在几名随从的护送下,从楼上走了下来。脚步不徐不疾,但是那有节奏的声音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只见此人缓步走到场中后,面露微笑,不紧不慢的行了个团揖,开口道:“今日陈某人,要多谢诸位青年才俊赏光了。” 这时场中才有人惊呼问起:“莫非阁下是陈记粮铺的东家,陈大善人?” 陈平微微颔首,举止恭谦,再次一揖:“善人之名,愧不敢当。” 说着话,就有意无意的朝赵微身上瞟去。 刚才在楼上,和各粮商议事之时,就已经听见了楼下吵闹的动静,此时一应事务已经商议妥当,是该下来看看赵微此时的处境了。 看着赵微势单力孤的模样,陈平心中极为痛快,这尽会耍些小手段的书呆子,想在陈家的屁股后面喝口热汤?这热汤有这么好喝吗? 自己只是略施小计,罪魁祸首就变成你了。 此时无人信你,应当是难受的紧吧! 哈哈! 场中对陈平的恭维和追捧在持续,对赵微更多变成了眼神上的鄙夷,宋熹和王莽也痛快至极。 “诸位,且听陈某人一言。” 在陈平的隔空虚按之下,这二层的船舱很快就安静下来。 “陈某人得知,近日里来,京城中的粮价有些不太平,让长安的百姓,都受苦了,这是陈某人的不是。” 说着话,陈平标标准准的施了一揖,满脸的愧疚之色,一旁劝慰以及恭维的话也再次响了起来,大概都是“陈善人莫要妄自菲薄”一类的言语。 “陈家乃京城最大的粮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宵小之辈从中作梗,以至于粮食市场糜烂至此,粮价居高不下,百姓原本可以食用一年之粮,如今尚不够十日用度,陈某见此惨状,心中甚痛!” 陈平一边摇头晃脑的做唏嘘状,一边继续开口。 “然而家有祖训,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的陈家,是有能力为百姓做些什么的。” “是以今日陈家,广邀京城中各家粮行到此一晤,为的便是能够在端午之后,主动将这粮价给降下来!” “幸不辱命啊!” 陈平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太过明显了,这些读书人并非各个家中殷实不愁吃喝,听到这个消息,各自也都雀跃起来。相互之间交头接耳,面上的喜色完全掩饰不住。 就连赵微身后那几个人中,也有人面露喜色。 陈平看着他们此时的模样,心中着实痛快。 自打将赵微摆平之后,发现现在这粮价几乎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进展也极度迅速。原本打算京城饿死人后再开始降价,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当真饿死了人,怕是太子还要迁怒自己,任务已经完成,顺势为自己谋一波名声,一举两得。 “肃静!且听陈某人一言!” 陈平刚刚开口,这里就安静了下来。 “刚才已经与诸多同行商议妥当,明日上午开业之后,所有粮价一律下调为两百文每斗!精米!两百文每斗!暂且安静一下,且听陈某人说完。” 陈平看着眼前这群听到两百文每斗,依然十分兴奋的人群,内心志得意满的情绪已经有些爆棚了。因为眼前这群人,听到这个价格后,仍带着不满情绪的人,居然是少数! “因为市场太过复杂,是以降价没办法太急,必须要一步步来,陈某人在此担保,十日之后,会降至一百文每斗,并且稳定在一百文每斗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再往后的时间里,陈某人不敢担保价格会继续往下降,但一定不会往上涨!” “这件事情,涉及到的粮行太多了,有不少同行因为进货进到的都是高价粮,此时以此价格售卖,必然是亏钱的!但是陈某人依然说服了他们……” 有关陈平的这套说辞,如此细致和恳切,在场众人顿时就信了,觉得陈平为了长安百姓,着实付出了不少的心血。 陈平或情真意切,或慷慨激昂,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掌控了主舱二层,所有人都在就粮价的问题,听他说,或者是询问一番。 而一旁的赵微,也没有离去,就是默默的看着。 众人偶尔瞥过一眼,也不再搭理于他,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今日陈某人之所以广邀诸多才俊一同到此,为的便是希望诸位能帮陈某人发声,有关粮价的承诺,陈某人实在难以快速告知本城百姓,是以需要尔等的相助……” 这番话又是让众人一番恍然大悟兼恭维。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跑了上来,满脸的惶急之色,在看到陈平之后,先是怔了怔,也不去想为何他此时会在主舱二层,开口就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 陈平当即瞪了一眼:“如此急躁,难担大任!具体何事?慢慢说来!” “此……此处?” “陈某人行事一项光明磊落,此处!” 这仆人咬了咬牙:“赵……赵……赵家的粮铺,四十文一斗,已经开售了!”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陈平、宋熹、王莽等人,闻言尽皆变了颜色。 这是……听错了吗? 赵家,哪个赵家? 不由得,人们再次将视线投到了赵微身上。 他……家?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陈家的拼死一搏(晚上8点还有) 初夏的阳光正好,水面上微风习习。桃花潭东侧的灞河河面上人声鼎沸,不少富贵人家和困苦百姓,都在享受这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 不远处的整个长安城,仿佛暗潮汹涌却又表面平静的海水。 在片刻之前,在灞河码头上,有一个人骑着一匹快马,用极快的速度往长安城疾驰而去。在他的身后,是一艘接着一艘,桅杆船帆遮天蔽日的船队…… 这个人渺小的仿佛海面上的一颗小小石子,直直的往长安城中的宣平坊坠去。 很快,这颗石子仿佛击中了某个鱼群,一条条小鱼从宣平坊中部的赵府涌出,朝整个长安城覆盖而去。 “……长安城赵记粮铺广而告之,自即日起,粮价一律四十文每斗,粮价一律四十文每斗……”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终于将暗处的汹涌掀开,形成巨大的海浪当头砸来。 而这个时候……从长安城东面延兴门外,也有人飞快的将一个消息递了过来。 “长安第一才子赵微,被人暗害,目前人事不知。” 这个消息与刚才那条消息的传播路径截然相反,飞快的传到了宣平坊赵府之中,很快,一个年纪不大的护卫,驾着一匹骏马,疾驰而出,径直往灞河龙舟赛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也有一人,同样驱马疾驰。 只是他……是来自陈平府上了。 陈平听到的第一个惊天消息,便是此人递来。 有关这个消息,众人惊讶过后,反而多是些难以置信的情绪,以为只是些许谣传,可是在看到赵微那翘起的嘴角后,也息了质疑他的心思,只是不停的望向宋熹和王莽。 自己跟赵微又没什么过结,犯不着主动将脸送上去让人打。 陈平是在狂笑的,“书生意气”四个字一连说了许多遍,就算消息属实,粮价是一拍脑门之后随意定下的吗? 前些日子朝廷也用极低价格开仓,只维持了两日时间,就高高挂起了售磬的牌子。 这样的低价,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真是幼稚至极了。 “四十文一斗?”陈平的表情中充满了玩味。 “嗯,卖的话,四十文一斗。”赵微点了点头,这个价格没什么问题,将所有成本都算进去了,还有少许盈余。 “哈哈!四十文一斗!” 陈平往四周望去,结果自己的举动除了宋探花和王榜眼在笑着点头以外,基本没得到什么共鸣。 空气中的气氛就这样显得有些凝滞了。 然而陈平也顾不上尴尬,自家又有仆人上来了。 这次是两个人,同时抬着一个人,而被抬着的那个,正是自家儿子陈现。 陈现整个人现在看起来极为古怪,身子瘫软犹如烂泥,而脸部更是可惧,感觉整个面部肌肉都耷拉下来一般。 双目空洞,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而且有一股粪便混合着胃酸的恶臭味从他身上传来。 看着自家儿子的惨状,陈平先是一怔,紧接着牙眦目裂,厉声喝道:“赵微!” 赵微耸了耸肩,还未顾上说话,温天默默的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 “我能救他。” 此时的温天不在叽叽喳喳或者嘻嘻哈哈的,突然就静了下来。赵微看着默默不语的她,朝她点了点头。 陈平立即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拦住她!” 温天和陈现,就这样怔怔的被两名仆人所隔开。 此时的温天是茫然的,她是恼恨赵微的欺骗,但并非没有自己的判断。 刚才众人在这里攻击他,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甚至是……不屑与他们开口争论的模样,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出来? 而且……即便是攻击赵微的人,在听到侠以武犯禁几个字之后,也都没了声音。 这起码证明了,眼前这么多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起码都是不认同自己的行为的…… 自己错了?父亲和大哥都教错了? 更何况…… 看着眼前这个陈大善人的言行举止,自己有一种感觉,赵微才是真正想要给百姓活路的那个人。 赵微……莫非不是坏人?就像田老五跟自己说的那样?那大哥为什么认定他是坏人呢? 温天没能救成,因为陈平招呼仆人将少爷抬回府上,请郎中进行医治了。 赵微一行人也离开了这艘巨船,临走前,赵微再一次看了看温天,没说话,只是简单的用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一圈。 一个还将认知停留在非好即坏层面的小姑娘,若是想不通一些事情,同时还认死理,那下毒手段,自己可难防得紧。 离了这艘大船后,赵微就看见了满面焦急的樊辉。樊辉见了他,顿时也就松了一口气。 “出何事了?” “刚才有人传,说你在这里出了事情,老爷就吩咐我赶紧过来看看。” 赵微点了点头,想起了今日陈现那身打扮,确实和自己很像,真的是很倒霉,自己还得谢谢他了。 “樊大哥费心了。” “分内事。” 众人今日都被扫了兴致,也没有要看完今日龙舟竞渡的打算了。 小核桃和宋洁,也从今日这场风波中,听出些许味道来,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核实一番,是否真如陈家家仆所言,赵家这粮食,四十文一斗了。 “卞家兄弟回来了?” “小卞回来了,大卞还在灞河码头上,组织卸货。” 赵微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前后跨度太大,运气确实不错,先是陈现帮自己抗毒,后是齐嵩如期赶回。 走水路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这中间多了一个环节会多不少风险和成本,而且还不一定能找到如此多的船只运输。想来他们中间也是遇到了不少事情的,以至于耽搁了。 众人距离长安城越近,也就能够看到越发多的粮车运到城中,以至于赵府的库房都已经囤不下了,只能安置在各个院落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占据了很大一片地方。 赵府上下忙忙碌碌,却也并没有真的如陈家仆人所言,已经开始售卖了,只是先将风声放出去而已。毕竟粮食都还远在灞河码头之上,并未真正的进入到赵家粮铺之中。 但是即便只是放出去了风声,陈家也是如临大敌。 自己用掉了太多国库中的银钱,统一计算过后,头一批卖两百文一斗时,会带来最高的收益,之后逐渐降低到一百文,收益也有,但会变得很薄。总得来说,单价只要高于百文每斗,自己一定是赚的! 可是……四十文,自己高价买进了太多太多的粮食了,单价少了五十文,几乎等同于自己要亏掉国库三成的银钱。 这……等同于自己是死定了。 “陈丰!” 大管事陈丰很快就被人喊了过来。 “赵微那边,运来了多少粮食,你这里可有安排人盯着?” “灞河上停了有二十几条船,每条船都出来二十几辆粮车,问过城门小吏了,每车是十石左右,这样大约赵微这里进来了……四五千石粮食。” 陈平咬了咬牙,这赵微好大的手笔,这么多粮食,够一万将士吃上一个月了。 现在……生死存亡之际了。 “明日……安排人,全力去赵家粮铺那里……” “老爷?” “扫货,将他们统统买下!一点不留!”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余波(求订阅哇) 端午节带给长安百姓的,不仅是对屈子的思念与敬仰,还有对日后生活的向往。 在气候已炎蚊虫滋生的日子里,不知道多少长安百姓在听说了赵家传出来的消息后,就开始蹲在赵家铺子的门口。 相比饿肚子,难受一时算得上什么? 赵家的粮铺不大,数量还少,远远及不上陈家在长安城中有那么多铺面,但此时已经排起来的长队令所有人瞠目。 于是长安城中就出现了一道奇景,一个许久未曾开门的粮食铺面,居然自下午开始,一直到天黑,再到第二天天亮,越来越长。 可是就在这些人一天一夜的焦急等待中,等来的却是今日店铺不开业的消息。 这消息顿时让整支队伍炸了锅。 但是在纷乱喧闹的过后,那赵家仆人说出来的话让躁动起来的众人纷纷四散而去,只剩下带着某种特殊目的的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赶紧,回去告知陈管事!” 就在这些人将讯息送到陈丰手上时,从宣平坊为中心,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作了起来,仿佛一张细密纷繁的蜘蛛网,钩织在整个长安城里。 “老爷……赵微他……” 从灞河上回来后,陈平就一直未曾合眼,开始细细思索起中间的所有关窍,赫然发现,如果所有自己眼前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象,那么赵微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不……不只是自己。 四十文每斗,这简直是要与整个长安城参与这件事的所有粮行为敌了。 他怎么敢的? 苦熬一宿的陈平双眼通红,陈丰有些不太敢将刚才听来的消息说出口。 “说吧,何事?” “赵微他……” “放心讲来!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价格提了?降了?还是发现哪些人是陈家人了,所以不卖?” 陈丰嗫喏了两下,摇了摇头。 “赵家那边……店铺没开……” “当真?”陈平猛然一喜,当即大笑三声,“天助我也!果然他就只是放出来的假消息而已,四十文一斗,怎么可能!除非他没在京城买半点粮食!” “但是……” 陈平看着欲言又止的陈丰,心中咯噔一下:“但是如何?快快讲来。” “但是……赵家说,将专门安排人手,以各个坊市为中心,送粮上门,成年男子每人每日一斛粮的方式进行售卖……确保……确保京城所有人,都能够吃到粮食,杜绝因为粮价低,而被……而被……” 陈平听到这些,感觉整个人被什么击中后脑一般,觉得周边的环境有些摇晃:“而被……什么?” “而被……某些有心人,悉数买走……” 陈丰描述的话语,已经将措辞修改的尽量委婉了,然而……陈平听了后依然踉跄的退后了两步。 陈平忽然觉得周围都摇晃了起来,这天好蓝,云好白,日头好暖。 赵微这厮,怕是一早就挖好了坑,在等着自己往下跳了。 陈平的后脊背重重的砸在了花园中那坚硬的泥土地上,带起了无数草屑,使得周围原本安享悠闲时光的蚱蜢打了一个激灵,飞快的跳走了。 “老爷——” “快来人呐!” 在陈家鸡飞狗跳的同时,赵微也在忙忙碌碌。赵骁原本想和赵微聊上一聊,在听到粮价的消息后,也就打消了这个心思。 “现下想来,是我们多虑了,咫尺这孩子,做事心中是有分寸的。” 赵夫人点了点头,自己是多虑了,眼下这孩子敢做出这般举动来,简直是要和全京城的粮商为敌了。 “想想也是,那钱铺子是皇家的产业,官家怎么可能坐视粮价飞涨而不理会,反倒是妾身……一直对咫尺这孩子有恶感,以至于……判断事情的时候,就有些偏颇了。” 赵骁笑了笑:“若非你那般严肃,我也不会对他起疑,说到底,总归是身为长辈,却没有给他们足够的信任。” 这成婚已久的夫妇二人,看着府中上下忙忙碌碌的景象,都有了几分唏嘘之感。虽然这一次未曾对赵微做出什么事来,心中那种亏欠感却挥之不去。 “家中这粮食铺子虽然初创,但夫人打理家中大小事已经多年,可曾听闻过这如此大手笔的售粮法门?” 赵 夫人笑着扶赵骁在院中一凉亭内坐下,缓缓摇了摇头。 “京城各坊,送粮上门……这一百零八坊,需要多少人手?还需要涉及到人数的核对,粮食数量的核对等等一应事务,咫尺这孩子应是头次处理,居然可以这般井井有条。而且……居然找来荆州的四大镖局来做这等事情……竟是将人手、安全等诸多问题都顾及到了……” 赵夫人感叹的同时,摇了摇头:“海儿这孩子,唉……” 赵骁闻言笑了笑:“海儿是有福气的人,资质平庸却又有这么一摊子家业需要他来顾及,平白捡一个有能耐的大哥,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就算他生父生前与你如何情同手足,那终究是个外姓人……”赵夫人话说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了,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也就是因为老爷愿意与人交心,才能得到如此多忠义之士的效命,这点妾身还是晓得的。但……” “怎么了?” “毕竟咫尺他还是个孩子……妾身一直不解,老爷之前也从没见过他,却总是一副不担心他闯出祸来的模样。为何?即便是昨日,妾身过来提醒老爷是,你对他也是信任万分,只是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才开始慎重起来。” 赵骁突然就笑了起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要更好一些。” “就连妾身也不能知道吗?” 赵骁抿了抿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出了这凉亭,望了望天,望了望远处的太极宫墙,最后又望了望西北方那虚无缥缈的云层。 “事关重大,太多的事情,不说更好一些,不过……”赵骁笑了笑,“他有一个天下难逢敌手的老爹,我在这里还要操他什么闲心了。” 一句话让赵夫人直接有些发懵。 你这话没头没脑的,是什么意思? 李守义? 他再天下无敌,也只是个死人啊。 赵夫人看着已经走出小院子的赵骁,有些不明所以。 忽然间小院中一道黑影从眼前窜过,赵夫人望去,发现是不知道打哪来的野猫溜进了小院,看见了一只沿墙角而狂奔的仓鼠,正在你追我赶。 那仓鼠被逼在角落中无处可去,一双小眼睛左顾右盼,两只小爪子凑在左边不停地颤抖,显然是怕极了。 那只猫也开始不慌不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那仓鼠跺了过去。 突然这仓鼠直挺挺的就倒在了地上,脑袋耷拉,四肢僵硬。这动作把猫也吓了一跳,走上去后拍了拍这只仓鼠,发现它随着自己的力道而东摇西晃,那僵硬的四肢不曾弯曲一下。 猫来回拍了几下,发现它都没有反应,顿时失去了戏耍的兴致,舍了这具尸体,三两下跳上墙头,出府而去。 而这只已经死掉的仓鼠,突然就活了过来,一双小眼睛四下一打量,和赵夫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之后,飞奔离去。 这等有意思的场景赵夫人许久没见过了,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突然间,赵夫人脑中灵光一闪,身子就是一僵,顿时明白了自家老爷的言下之意了。 天呐…… -------- 求订阅哇,成绩超烂,跪求莫用笔趣阁,腾讯的渠道都行 第一百八十八章 炎炎夏日复归悠闲 夜间不行船,已经是那些船夫艄公们的共识了。所以当夜幕降临时,除了少数人为了生计而行险,其余人都是老老实实落锚安歇的。 而现在本应该黑漆漆,偶有船火点缀的灞河河面,却是灯火通明。 齐嵩运来了一万石的粮食,中间路途上有所损耗,但是剩余的数量依然庞大至极。 在蓝田县,齐嵩一时间并没能找到那么多船只,只好沿着灞河,分批次的将粮食北上运进长安城中。 船桅上的小旗迎风招展,船下的人忙忙碌碌。 “看着点!” “快些快些!弟兄们,就辛苦这几日!” “你那边注意点,莫要可疑的人接近!” “喂!你是什么人!” “捉住他!” 突然间,有一个人冲上了船,掏出怀中火绒,一边跑一边吹亮,就丢在了覆盖粮食的油布之上,火登时就烧了起来。 “莫浇水!揭油布,揭油布!” “其余船,戒备!戒备!” “莫慌!想想之前的预演!” “莫慌莫慌!该动的都动起来!” 甲板上噔噔的脚步声,嘶吼声,某些东西被碰撞倒地声,追逃间的撕扯打斗声,混作一团。 然而,船队之中的这阵骚乱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其余临岸船只,也都捉到了可疑的人,一同扭送了过来。 “卞兄弟,幸亏有你。” 齐嵩望着眼前一地的混乱,闻着那火焰熄灭后余烬的味道,心中后怕至极。粮食怕水,遮了油布,而油布怕火,这一把火下去……万事皆休。 卞志伟没说话,指挥着场间众人处理事情,待恢复的秩序井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还是少爷递来的消息及时。” 从昨日上午开始上门售粮之后,陈家就开始处于了癫狂之态,甚至不只是陈家,京城中多家粮商都在这运粮或者售粮的途径中伺机作乱。 只有孙家,主动递了消息过来,让赵微小心戒备,并且将府库中的存粮一同运至赵府,由他定夺去留。 京城中诸多粮行,其余的都在观望。 朝廷出面抑价,都被陈家打得一败涂地,一个小小的意气书生,能有多大能耐? 终于,一连三天过去,原本用这独特售粮方式经营的赵家粮铺,已经彻底摆脱了原本的生涩之感,做起来愈发的得心应手。 这期间,但凡家中做粮食生意的,都被单独区分出来,没有买到哪怕一斛的粮食。 而那从灞河之上开始,延绵十余里那条粮队,也成了这几日长安城的一道奇景。这道奇景,终于让这些粮商观望的心念动摇了…… 头几日是最为忙碌的时刻,也是最容易让人铤而走险的时刻,赵微忙得脚不沾地,一道道指令那样吩咐下去,终于是在每一处都规避掉了陈家那满满的恶意。 陈平的难缠令他出乎意料,若他在后世,势必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商业对手。自己之所以能胜,实在是三分实力三分眼界四分运气。 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一些日子了。 赵微将事情都分解下去,交给了樊辉、卞家兄弟、齐嵩、赵晴等等,自己则是猫到了时常与李苏二老碰面的小茶铺里,点了一壶茶,看着街上来来回回奔走忙碌的赵家人。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赵微忽然就体会到了这种独特的意境。 这个时候,一个人缓缓的走到了他的跟前,坐了下来。赵微抬眼打量了一番,正是陈平。 “今日怎么会有空过来这里。” 赵微招呼了店家,给陈平也沏了一壶茶,帮他斟满后,不再看他,继续偏头过去,欣赏那飞檐青瓦下,充满生气的忙忙碌碌。 陈平有些不适应赵微这样的姿态,愣了半晌,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却是完全体会不到他的心绪。 “词不错,陈某人却体会不到那种意境了。” “懂词?” “不懂,但是能听出来好与坏。” 赵微点了点头,缓缓饮了一口。 陈平看着仿佛跟自己是老朋友一般的赵微,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来,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 赵微好像察觉到什么,偏过头来笑了笑:“今日过来,就只是蹭杯茶吗?” “陈某人……还请赵公子,高抬贵手……” 京城第一粮商,一手打拼至如此家当的陈平,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挪用国库银钱,亏损了近半,太子都要被天下百姓唾骂,自己……哪里还能活了…… 可是……家中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只要价格抬升一些,让太子殿下交给自己的银钱能够原封不动的归还就行了。 不敢奢求太多了…… “怎么高抬贵手啊?” “只消……将粮价提一些就行……” 赵微笑了,继续偏过头看向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陈员外,怎么开始天真起来了?” 陈平死死的咬住了后槽牙,自己所有的应对手段,全都被眼前这个年轻书生料中,顶多是起到一点干扰作用,与大局无补…… 到了现在,还能怎么办…… “病急乱投医?” 陈平知道,赵微说中了,确实是病急乱投医。 “……你将价格提升至一百文每斗便好!” “唔……陈员外,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何意义。市场,岂是那么容易搅动的?想必你自己,是深有感触的吧……” “只提升到一百文每斗便好!九十文每斗也行!” “呵呵——”赵微笑了笑,不再搭理陈平。 “只是稍稍提价而已……” “莫非陈员外没有发现,近日里来,越来越多的粮食主动运进了长安城?这个时候,我赵家一家之粮,只能撬动市场一下,再轧回去,粮价可就不是一百文这么简单了。难不成时至今日……你还认为我不懂商事?” 陈平看着赵微面上有些戏谑的笑容,耸然一惊。 “这……原来如此!” 粮价初升之时,长安下辖县周边,已经很难收到粮食了,因为人人都捂在手中观观风向再做决定。 而越往后……粮食反而越好收,越来越容易买得到。自己只当是周边郡县听说京城粮价异动之后,自发的运粮来这里发笔横财,以至于到后面京城粮食越来越多,自己吃下的也越来越多…… “原来这才是你的杀手锏……而我居然都没能看到你使出这杀手锏。” “陈员外不必妄自菲薄,这一手只是寻条后路,并不稳定,所以我才特意找人从荆州运粮过来。” 市场,无非是供和求的关系,消息散出去,外地粮商都知道这里粮价高,自然会运粮过来售卖,供远大于求时,粮价自然而然就下来了。 齐嵩这里赵微寄予了厚望,但是毕竟八百里秦川路途上的意外和不稳定性太多,也不能将宝全押在他的身上。 “今日……我陈某人在这里,郑重地请求你,高抬贵手,放我陈家一条生路。” “以一己之力,将粮价翻了四十余倍,最后发现要输了,就发现自己承受不起了?商场如战场,陈员外,以你的本事,可以再赚回来的,我相信你。” 陈平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揖,他连番摆出如此低的姿态来,让赵微也有些动容。 “此事过后……陈某人就要变成了一抔黄土了……” 赵微笑了笑,不欲正面搭理,涉及自己身家,就会低声下气,涉及全长安百姓,却是心安理得。打仗呢,当是三岁小孩子过家家吗? “陈某人之所以敢收全城之粮,全因……挪用了朝廷拨给太子殿下的赈灾银……” 陈平这句压低声音凑到赵微耳边的话,着实是一个惊天大瓜。 “哦?是么?” 陈平说出来后,一直在打量赵微的反应,这句话是恳求也是威胁。这是赈灾银,我赔了,所以会死,而你……得罪了太子你也会死,既然如此…… 你总不至于为了弄死我,而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吧? 这是自己最后的杀手锏了……赵微这小子一直避重就轻,此时你避无可避,我看你如何……如何…… 陈平想着想着,突然间思绪就乱了,因为……他看见了赵微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这有什么值得你开心的?! “陈某人没有半句虚言!” 赵微摇了摇手中的茶杯,嘴角微翘:“我信你,同时还要谢谢你,为了聊表谢意,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你家公子那病,只有前些日子龙舟竞渡上,你拦住的那位小姑娘能治,其他人么……悬。” 陈平呆了呆,看着赵微此时的姿态,有种极为荒谬错愕的感觉,觉得他口中涉及自家儿子的话都不那么重要了。 “那可是太子殿下,那可是国库税银,你莫非没听清?” 赵微好以整暇,看着陈平,一字一顿:“听清了,那又如何?” “疯子……你这个疯子。”陈平口中喃喃,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陈平在商战中,也算是有枭雄之姿,此时自己自信满满的一招打空,满是难以置信之感,整个人就那么呆呆的立在当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就这样,街边茶铺,二人一站一坐,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僵持的许久,陈平转身就走,赵微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真可惜…… 京城中有关赵微的负面言语,突然就散掉了,全都变成了赵大公子忍辱负重,以一己之力独斗京城各大粮商。 中间当然还是会有一些有心人传出来的负面消息,可一丝丝浪花都没能击起。 那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喂钱庄,突然又开始爆火起来,赵微也去了几次,却被晋阳以碍事为由赶了出去。 在那里的赵微,几乎是人人敬仰和行礼的对象,使得店内秩序维持起来都格外费劲了。 夏至越来越近,日头也越来越长,粮价一直稳定在四十文每斗,有了隐隐下降的趋势。主动降价的自然不是本地的粮商,而是那些外地运过来想趁机发笔大财的人。 此处并非他们的地盘,总不能为了等涨价就死死把住货不放。而售价四十文时,几乎无人上门,只好率先降上一些,试探一下水的深浅。 于是这价格就开始越来越低了。 终于那些仍处在观望中的京城粮商,也知道翻盘无望,只能忍痛出货,最终暂时维持在二十文每斗左右。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人上门送货了。 李、苏、王三个老头,看着京城中这几日的变化,心中无比的赞叹。 王宙最懂商事,自问也无法做到赵微这般举重若轻。然而这小子既然已经在官家跟前露了脸,有关他是否入仕一事,自己已经不需要操太多的心了。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卫国人同时袭扰了武威和朔方,而且……他们居然遣使来到长安,声称与贵国国主有要事相商。 赵微不知道朝廷高层的一些事情,他将手头的活计都甩出去以后,这些日子清闲不少,见炎炎夏日已近,开始鼓捣起一些消暑的东西来。 比如说冰块。 按照记忆中,不知道哪个小说上看来的土法制冰,找了个铜盆灌满水,找了些硝石来,结果根本丝毫动静也无。于是只好使劲往里加硝石,满满的一盆水,几乎填满了硝石,才感觉到温度降了下来。 而这个温度……也不如何冰手,只是觉得清凉而已,另找了一盆清水紧紧贴着铜盆,同时拿一块小棉被子裹住,确保热量不会过快的散发到空气中,冰块才成冰水混合的模样出现。 “哥……你这也太费劲了,不如去冰窖里搬一块嘞。” “家中有冰窖?” “自然是有的。” 冰窖这东西其实就是一间地下室,冬天里打些井水,露天放成冰块后,存进去便好,在里面不需要人过多的去干预些什么,冰块就能长期的维持形态不变,而且存冰数量越多,冰块存储时间就越长。 远比自己这种土法制冰来的方便简捷。 冰镇酸梅汤,最终以自己只是提供了创意而告终。 “哥,这东西真好喝,就是好冰哦。” 确实,现在刚刚夏至,还没到酷暑难耐的时候,喝起来有些太凉了。 “那个小姑娘还在咱们府门口蹲着吗?” “啊,我去看看。” 赵晴一溜烟就没了影,很快就又跑了回来:“是呢,要不要喊进来?” 赵微摆了摆手,自己出门几日,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自己回头她就回头,自己前进她就前进。她要想跟自己说话,早就说了。 就看她打算出些什么幺蛾子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绑票 粮价之事逐渐归于平静之后,其实在商界,有关赵微的汹涌波涛才刚刚掀起来。 有关商事,从来都是以有心算无心,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京城中其他商家也准备入局之时,是做了大量的推演与准备的。 赵微所释放出来的那些讯息,带给他们的观感,和陈平所感受到的一样,区区一介意气书生,何来的自信要去撼动京城陈家这个巨头? 所以在逐渐放下戒心,下定决心入局,多方准备,静待陈家吃肉他们喝汤后,却迎来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局面。 想想端午龙舟赛时,几乎家家粮行,都是志得意满,唯陈家马首是瞻的。 而如今……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盘点账目,清算损失了。 除了京城现有的这些粮商,那些因为传言而纷纷赶来的外地商户们,也逐渐了解到了事情的原貌,紧接着也就纷纷加入了那目瞪口呆的行列之中。 齐嵩此时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在事情逐一安排分解下去之后,齐家粮铺也就开了起来。 齐嵩原本就是赌徒押宝的心思,将信,同时也将疑:我知道你诗词很厉害,我也很佩服你,可是这方面,应该还是我们这类浸淫已久之人更加厉害一些吧…… 在诸多同行的恭维寒暄中,已经些微有些膨胀的齐嵩,看着那么多外地粮商,不知怎的,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并非最后的那个杀手锏,他们才是。 自己……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 于是这些人就把各自手头已经获取到的信息一一汇总起来,想着要把它复盘作为一个经典的商战案例,以备不时之需。 接着他们就被几个难点困住了。 陈家为何可以仅凭一己之力撬动市场,以他多年底蕴丰厚,尚能解释,可……赵微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给人们一个错误的印象的?难道真的是他和自家子侄们一同吃的那顿饭吗? 还有。 谁才是赵微的杀手锏。 商人逐利。 赵微的办法,直指人心。 用最简单最迅速的方式,放出消息通知周边各州府,京城粮价三百余文一斗,消息放出的时候……多少粮商连点粮价异动的苗头都未发觉! 交锋越激烈,难以预见的意外便越多,他是如何算到那么靠后的事情,还是他仅仅是随机应变,临时起意而已? 这一点点的抽丝剥茧,将所有人都吓住了。 他有意或者无意的一系列举动,在自己这群人眼中,仿佛都变成了一步一步缜密的算计,似乎每一步陈家若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他都会有相应的办法进行解决一般! 陈家恶意中伤赵微,迫使他钱铺子生意惨淡,到底是谁中了谁的陷阱? 这半个月全城百姓对他的侮辱和喝骂,他都是坦然受之,此时风向一变,瞬间就变成了他云淡风轻、能屈能伸和虚怀若谷了。 一个一心为民的风流才子,在受尽千夫所指万般委屈的情况下,一举掀翻压在所有人头顶的那座巨山,这简直就是话本小说里的桥段了。 这样的波澜一点点的掀翻开去,不会有人知道下一刻将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然而有一点,有关赵微神算子之名,不胫而走了。 他的另一个绰号,却比这个神算子更加响亮一些,据说还是从赵府中传出来——账房先生。 似乎这四个字更加贴切,精打细算,不亏一厘。 有关这样的一件事情,已经成了全城商户茶余饭后的谈资了。长安几座茶馆酒楼,但凡是商贾们喜欢聚集的地方,就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比如说永兴楼。 此时的永兴楼粽叶、糯米,馨香四溢。 端午时的粽子有太多人没吃到了,于是在粮价趋于平稳后,粽子成了必备的餐点之一。 永兴楼的雅间中,不少人都是在谈论这些的,只是他们的对话往往会被下面的吵闹声打断,甚至是因为下面大堂中提到了两个字,就将他们的心神全部吸引过去了。 这两个字自然是——赵微。 楼下大堂中依旧是学子们的天下,有时候是一人站在主台上挥斥方遒,有时候则是台下两波人相互间用扇子指着对方鼻子,用最儒雅的气质说着最脏的话语。 这些多是些儒家学子,探讨的多是儒家的治国理念。例如内圣外王,修己安人等等,崇尚有教无类,认定天下间,没有不能被引导的事,没有不能被教化的人。 店铺内的小二早就已经习惯了现如今的永兴楼,一边端着餐点和茶水迈步走上高处雅间,一边摇着头听着大堂中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莘莘学子。 “……人能教化人,人岂能教化畜生了!” “牛羊、鸡鸭、甚至狼与狗,均能被百姓所驱使,这岂非教化之功?” 自从宋熹那套存天理遏人欲的言论出现后,儒家原本就已经独大的势头,再次飞速膨胀起来。这套言论在众人的讨论和相互启发中,日趋完善,将何谓天理何谓人欲,安排得明明白白。 然而儒家终究是有不够完善的地方,相对务实的一些人,总归能够发现一些儒家的缺陷,例如这次粮价一事,例如前些日子武威和朔方被卫国袭扰一事。 这些人通过阐述出商家、法家、兵家、纵横家中的一些观点,希望他们也能想一想该如何解决这类事情时,就会被贬斥的体无完肤。 这种姿态完全不是讨论问题了,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呸!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儒家!” 端午节上,有关赵微和宋熹的冲突,已经不胫而走了。在儒家学子眼中,是宋熹赢了。只是赵微擅诡辩之道,让宋探花栽了跟头。 这样的一件事情,在其余学派终将落败之时,就被刻意提了出来。他们,自然是站在赵微那一边的。 他们这件事情当做一个笑话,一个等同于自作自受的笑话。 但终究儒家学子多一些,其他学派的言论,只能是这片汪洋大海中的小小浪花。 永兴楼的构造颇像一座塔,楼梯是盘旋而上的,上面的灯光有些昏黄,也不如底下喧闹。 楼上地字甲号房内,有两个裹着斗篷之人,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过来送餐点茶水的小二,直到他退出门去,才又重新开口说话。 “那赵微居然懂得法家?” “听那言下之意,似乎是了解甚深,和楼下那群法外之徒完全不一样,不然不至于说出那些话来。” 房间内的香炉上,烟雾渺渺,将两个人的面庞都遮掩过去了,半晌的沉默过后,有关赵微的探讨才再次响起。 “你觉得他对法家的了解,能够达到哪个层次?” “不知,想必和上次佛家一般,只是知个表面,属下觉得,没必要为了他暴露我们在京城的实力。” 那名主事人闻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微微挑起帘子,看向这一路延绵过去琼楼玉宇雕梁画栋。 “信徒一事,可还顺利?” “目前多是处于两可之间,有关寺庙安置一事,却是遇到颇多阻挠。许多地方已经建起来了,但是……不少当地的里正、坊正,都根据占据田亩和人口,上门索税……” 地字甲号房再次陷入了沉寂,又过了好半晌,声音才再次响起。 “道阻且长,吾辈甚孤,自当奋勇以争先。” 这人说着话,视线却已经投过窗楞,定格在了下方的一个年轻书生身上,在他的后方,紧紧跟着两个年轻姑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轻书生突然就回转了身子,视线穿透炎炎日光,看向跟在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而那个小姑娘也同样回转了身子,一手叉腰,一手遮着脑门四下张望。 正是赵微、石头和温天。 温天一边装作找人,一边竖起耳朵倾听身后的动静。 这些日子赵微出行,可是不少人朝他行礼的,口称“善人”、“才子”之类。而现在,半晌都没能听到一丝响动,不由得好奇起来。 温天悄悄的转过身子,正好看见赵微双手抱臂,微眯着眼瞧着自己。 温天登时被吓了一跳,立即偏转回来,继续做眺望状。 赵微见状,是想笑的。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小姑娘一直如此,石头也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也就放任不管了。 而她也确实如赵微所想,一连数日,就这么跟着,赵微回府了,她就猫在赵府门口,坐在墙根一坐就是一宿。 眼睁睁看着她从原本的精致模样,逐渐变得有些邋遢油腻。 温天被赵微抓了个现行后,发现身后依旧半分动静也无,再次扭过头来,却看不见赵微的踪影了。 温天自然是心中觉得有愧的,也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时认错了人。 如今虽然偶尔还是能听到一些恶言的,指责赵微售价竟是原价的四倍,指责他黑心贪财,但温天已经能够分得清楚好赖了。 温天现下想认错,却总觉得要人性命这种事情实在太大,有些开不了口。同时若是当真道了歉,那等同于终止了大哥交待的任务。 眼前这两条路,都是死胡同,于是就有了今日场景。 把赵微搞丢了的温天急了,三两步就开始朝赵微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人自然是没找到的,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天回府之时,赵微就又看见了那仿佛野猫一般的温天。 赵微有些拿她没办法,沟通可以解决掉大部分的问题,而她……是拒绝沟通的。 有关这样的事情上演了许多时日了。 就连长安城中一些好事儿的百姓,在见到赵微时,都会暧昧的朝身后那个小姑娘行上一礼。大概就是,终于见到长安第一才子身后,出现不同的姑娘了。 这姑娘又非丫鬟的装束,想来是倾心于他的女子,这些日子骂赵公子骂得有些狠了,这时候就客气一些好了…… 温天对这种莫名的礼节也有些错愕,从一开始的惊讶慌乱,到后来的见怪不怪,她通过那些古怪的眼神和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些什么了。 也就在犹豫,是继续这样跟着他,还是干脆找河帮弟兄送自己回家时,一双极为有利粗壮臂膀突然从自己的身后出现。 一只满是灰尘汉子的臭手,死死的捂在自己的口鼻之上,整个肩膀也被箍得死死的。 温天只能看见那如血的残阳,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双脚在空中使劲的扑腾。 会是谁? 自打上元夜以后,京城里的绿林中人只多不减,尤其是粮价攀升,外地粮食入京,连带着劫道的匪人也都多了起来。 温天这些日子以来,一路上见到太多了奇装异服或者奇门兵刃了。他们都是守规矩乖宝宝的形象,让温天都忘了他们的凶残本质。 自己已经没钱了啊…… 难道是劫色? 温天终究年幼力弱,只觉得自己的眼前越来越白越来越亮,脑中的思绪也越发迟滞。 在拼劲全力也吸不到肺部一点点的空气之后,温天的手脚终于软了下来,静静的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了。 而与此同时,赵微的小院中,原本正在和赵晴下棋的他,突然就被一阵破空声吸引了注意力。 石头连忙将手中正在浆洗的衣服丢了出去。 是一枚极小的弩箭,约莫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被这团衣服的力道带偏之后,依然带着极强的劲道从衣物中钻出,斜斜的插进了银杏树一旁的地面之上。 那团衣物也带着水渍,重重的击打了在了一旁挂满蔷薇的墙壁之上,使得枝叶震颤,花瓣零落。 这突然的警兆只有石头率先反应了过来,赵微和赵晴,都是看见已经坠地的衣服和入土的弩箭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微走过去,蹲了下来。 弩箭的箭尾上有一个细细的纸筒,里面有一团被搓得细长的纸条,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密密的一排小字。 “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在我手上,若想她活命,明日正午,城南十字坡小木屋见,一个人前来!如若有违,就替她收尸吧!” 第一百九十章 业务水平不到家的蟊贼 平康坊喂钱庄内,晋阳有些诧异的看着满脸紧张之色赵微,缓缓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赵微都是上午消食闲逛时会过来和自己碰上一面,那时也正好是开业前的准备,闲人也少,二人会闲聊一会儿,这个时候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而赵微,也只是定定看了自己一眼,长出一口气后,扭头便出门而去了,步履甚急。 “哎!哥!” 晋阳颇感诧异,走出店去,就看见赵晴正好也跑到了门口。 “晴……赵小姐。” “见过公……啊,见过赵公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晴有些着急的踮起脚尖朝赵微消失的地方望去,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 “……没事就好,晴儿先走了,回头见。” 说着话,赵晴赶忙微蹲福了一福,跑远了:“哎!哥!等等我……” 晋阳望着赵晴消失的方向,心头泛起了丝丝甜意。 红颜知己吗?自己这身份藏得很好,认得的基本没有几个,这呆子,自己怎么会被人绑票了。 晋阳不由得用手背轻轻掩嘴,挡住忍不住泛起的那丝笑意,同时也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店中。 忽然间,晋阳猛然一怔,赶紧跑出店去,高声叫道:“满馚!” 紧接着,一个飒爽的女护卫就从钱铺子顶上跃了下来,吓得路人纷纷避让。 这位女护卫朝晋阳一抱拳:“有何吩咐?” “速去城南常安坊,看看宋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出事了,赵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相帮,你便一切听他的吩咐!” 这名女护卫一抱拳,非常潇洒的一个转身,劲装下摆仿佛荷叶般飘起,迅速的消失在了晋阳的视野之中。 当赵微找到常安坊时,宋洁正在指挥坊里的乡亲忙这忙那,赵微看见她,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回头朝石头笑道:“真是什么恶作剧都有。” 石头也点了点头。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宋洁的视线,诧异之余也带着几分欣喜走了上来:“赵公子今日怎有闲暇来此。” 赵微摆了摆手,没说话,看着常安坊里面这个宏大的场景,走了过去。 眼前有几个巨大的木桶,木桶的上方用木质吊索悬着一个巨大的木叉子,一旁有绞盘相连。 木桶里面盛满了黄色的液体,凑近一闻,一股子鸡屎味道,赵微皱了皱眉,立时也就明白了过来,竟然是在用这种法子来将鸡蛋打匀。 而一旁,也有不少其他的工序,所用到的工具都颇为巨大,但看起来也都是十分省事的设施。 赵晴这时候也喘着气跑了过来,看到宋洁居然在此处,欣喜的跑上前去拉着她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姐妹两个可是许久未曾打过照面了,最近那一次还是那个杜密告辞时,赵晴透过门缝远远瞧见了宋洁。 这一通说话,可谓是叽叽喳喳:“……我去你府上找了你好几次呢,都说你不在府上,原来是在这里,以后可以找你来玩啦!” “你怎会来此?” “哎呀,还不是有人射了只弩箭来,说我家哥哥的红颜知己被人绑票了……” 顺着话音,宋洁朝赵微望了过去。看着那个满是好奇神色四下打量的赵微,原本白皙的面色忽然升起一团绯红,渐渐的越来越红润,连带着脖子和耳尖都变了颜色。 “不错么,有些东西我没提过,你都能想到法子做出来。” 赵微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本已经能够对什么都淡然处之的宋洁,此时居然慌了,连忙偏过头去,使得赵微也好一阵纳闷。 很快那个叫做满馚的女护卫也赶了过来,见到这二人之间颇有些暧昧的气氛,面色一沉。赶忙走到二人之间,挡住赵微的视线,抱拳行了一礼,道明了来意。 至于那个成天跟在赵微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就这样非常没有存在感的被遗忘了。 第二天,城南十字坡的小木屋中,有两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用手擦着脑门流下的汗浆子,终于忍不住将遮着面的黑巾取了下来。 “啐!真他娘的!什么人啊!” 这二人怕赵微到得早,是以早早的就候在了这里,看着那一轮红日都从东升至西落,眼下都已经能够看见黄昏时,蕴出来的那抹橙黄了。 听着自己和对方咕咕叫的肚皮,心中恨得牙直痒痒。 这二人是近些日子在长安混得颇有牌面的绿林中人,一个姓李名剑华,一个姓墨名羽。 “你这接的是个什么活计,靠谱不靠谱!不是说那厮难得身边出现一个姑娘,是以必然会来吗!” 那个叫做墨羽之人只是默默看了李剑华一眼,硬邦邦的吐出一个字来。 “等。” 于是又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眼见着那轮太阳越来越低,已经可以用眼睛直视了,这十字坡跟前依旧是无丝毫有人前来的迹象。 “你真他娘的,老子牛皮可都吹出去了,现在怎么收场?” “那是你吹出去的。” “他娘的,你这话说的,这事儿是不是没你的份儿了?当初是不是你拍着胸脯说一定办妥的!是不是你!” 李剑华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墨羽,心中有点儿发怵,这哥们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刚才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过分了? “是我。” 李剑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缓和:“现在怎么办?人家没来,咱不好交差啊!总不能拿了定银人就溜吧?这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我李剑华可不敢干这种事情。” “随我来。” 看墨羽似乎有了主意,二人在这小木屋里赶忙将一身衣服都换成了常服,朝着北方长安城而去。 “你又跑到人家府上作甚!这可是大将军府,里面能人辈出,昨天你那样递消息进去我就已经很不满意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咱得慎……” “嗖——” 破空声响起,李剑华眼睁睁看着墨羽再次将一直喊着纸条的羽箭射了进去。 “哎哟我的墨兄,这弩箭用一只少一只,好不容易咱们从滕国搞回来的稀罕玩意,可得省着点儿用了,外头打制的弩箭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这原版的弩箭一共就没多少。” “你闭嘴!” “好嘞。” 这二人从树上下来没多久后,就看到赵微、赵晴还有那个小黑丫鬟从南边走了过来。本来还想再看,就看到赵微弯腰和那个丫鬟说了两句话后,突然就将视线望了过来,吓得二人猛然一缩头,连忙跑掉了。 “你觉得他发现我们了没有?” “不知。” “他怎么能察觉到我们在这里?不是说他就是个文弱书生吗?莫非还有武艺在身?” “不知。” “你这人,当初人家到底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应承的,现在你一问三不知。要是明天他还不来怎么办?人质又不在我们手上,现在过去说,连赵微面都没见到……这,这,所以要去切人家小姑娘一个小手指头?这说不过去啊……” “只有等了。” 李剑华看了看腮帮子两旁肌肉突然鼓起的墨羽,非常识时务的住了嘴。 此时的陈府书房内,桌上的油灯越来越昏暗,点点摇曳仿佛荒野间的鬼火,而陈平怔怔的坐在桌案前发呆,没有任何去添油或者剪捻的举动。 陈丰从外面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原本富态的陈平,已经削瘦的不成样子,就连头发也白了一大片,不禁有些心疼,赶忙走上前给油灯添了添油,轻轻的唤了声“老爷”。 而陈平,则是独自怔怔出神,恍若未闻。 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应当就是太子殿下那边没有消息了…… 自家儿子看似一切都好,就是无论吃什么,基本都是照原样的要拉出来,人不停的喊饿,也是以眼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请了郎中来,却瞧不出什么毛病,开了几个方子调理肠胃,确实有些好转,可情况依然糟糕。 这一切……自然都是怨那赵微了。 “老爷……” “嗯,何事?” “家中余财已经清点了……” 陈平摆了摆手,不想听那可怖的数字:“愿意留的,就留,不愿意的,让他们散了吧……” 家中的事情,陈平已经跟底下的下人都打过招呼了,只是隐去了太子,只说因粮价一事惹上了极为厉害的仇家,让他们赶紧逃命,免得被殃及。 不少人感念陈平的体恤,是以还留在陈府中效命,这时再提及,陈丰也只是含混的应一声,略过去了。 眼下的陈家,依然是一个拥有可怖银钱的庞然大物,但是那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陈平并没有放弃,而是打听了今日长安城最有名气的绿林中人,让他们绑票,威胁赵微就范。 目前京城粮价平稳,多少运粮归来的外地商贾都急于出货归乡,是没可能再涨得起来的。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于事无补的泄愤了,可是陈平乐意。 赵微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都不足以让他另眼相看了。 “今日……那二人没有消息递来吗?” “据说是今日约那赵微碰头,只是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得手的消息传过来。” 陈丰轻轻将手中统计好的账目放在了桌案上。 “老爷且放宽心,据说那宋尚书的孙女曾与家中起了龌龊,只因和赵微之间有些流言蜚语,这赵微就愿意去趟他们家务事的浑水。可见此人必然是个多情之人,眼下一个时常跟着他的姑娘被捉,他岂会不急?” 陈平咬着牙点了点头:“寻来的二人可靠否?” “李剑华和墨羽这二人,京城里有不少有关他们的流言,据说那李剑华能一剑退百人,说得神乎其神。老爷,就算这二人言过其实,想来拿下一个小小的文弱书生,自是不在话下的。” 陈平点了点头,陈某人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陪你玩到底。 然而令陈平,令李剑华、墨羽出乎意料的是,滕弩的弩劲极强,今日射出的弩箭没有被石头所干扰,没入到那巨大的银杏树上有三分之二的长度,只留了一截短短的尾羽在外。 就连弩箭上捆住的那根纸筒,也被树干所阻掉了下来。 赵微根本就未曾发现自家小院中,有了这么一点点的异样。 于是第二日,依然是十里坡的小木屋,依然是等得不耐烦的两个绿林汉子,依然抹着额头上被气闷的夜行服捂出来的汗水,在那荒无人烟的郊外破口大骂。 “……真他娘的,怎么会有这种人!是不是逼咱们哥俩,是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墨兄,早就说了,那姑娘得搁咱手上!交到陈家去,咱们拿什么去要挟那赵微!” 李剑华气急败坏的用手中剑四处乱削,一旁花草矮树枝叶四散纷飞。 “哎呀墨兄,你真是急死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啊!现在怎么办?” 墨羽没说话,嚼了嚼口中的草根,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再去一次。” “还去?再射一次?说啥?上回说的话已经够狠了,那赵微都没反应,还有什么能比上回更狠啊?真看不出来,现在这些读书人真是道貌岸然,那可是他红颜知己啊!贪生怕死!还赵骁家的长公子,我呸!”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鸟嘴!” 李剑华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好随着墨羽亦步亦趋。 这二人已经轻车熟路了,赵府院子对面有颗大树,爬到树顶正好可以看清赵微院子中的情况。 而且正值夏季,枝叶极为茂盛,只要注意一下周边情况即可。 二人四下张望一番,趁着没人注意,直接就窜了上树,然很紧接着,就是接连数声的惨叫响起,有李剑华,也有墨羽。 接着就是二人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声音。 树枝折断,树叶纷飞。 尘土散去之后,二人强忍着剧痛站起,就看见身遭围了好几个持刀之人,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哪里来的蟊贼!胆敢窥视伯爵府!” 回应樊辉怒喝的,只李剑华的惨叫以及憋屈的嗓音。 “呸!是哪个狗贼!树上还放老鼠夹子!如此歹毒的心思!就不怕误伤幼童吗!” 樊辉冷笑一声,猛地挥动刀鞘,抽在了李剑华的背上。 “你还有理了!先压回去,听大少爷发落!” “哎哎!慢!别啊!先容我兄弟二人将鼠夹子取下来啊……哎,大哥……”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人都会算计 夏日已至的小院中,巨大的银杏树遮出了很大一片阴凉地,一旁的蔷薇已经爬满了树上挂着的秋千,对着偶尔拂过的拂过的微风轻轻晃动,发出些许吱呀的声音。 原本很美很惬意的夏日古院气氛,却被几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赵微看着被刀架着脖子的两个人,下意识去瞧了瞧他们的手。肉眼清晰可见的,双手被鼠夹勒住的地方已经开始红肿充血。除了手以外,身上还有脚上也有些许鼠夹子挂着,随着步履和衣袂,荡啊荡。 “没想到,昨日才放好的,今日就派上了用场。”说着话,赵微就笑了出来。 “呸!果然是狗贼,居然使如此下作手段!在那种地方设置暗器!” “喂!又不是我们逼着你们两个上树的!两个贼人,樊大哥,揍他们!” 随着赵晴的呼喝,樊辉在二人腿弯处各踢一脚,使得二人登时就跪了下来。 李剑华在一旁破口大骂,被樊辉一刀鞘顶在腰窝,一阵剧痛,骂声戛然而止。 墨羽猛然回过头去,怒目相视:“士可杀不可辱。” 樊辉冷哼一声,猛然抽出刀来,刀锋带落了李剑华丝丝缕缕的头发。 李剑华只觉得脖子旁边一阵凉意掠过,登时菊花就是一紧,有一种脖子已经被划开的错觉,连忙用手去捂,于是那鼠夹子就狠狠地砸了自己一下。 这滑稽模样立即带来了一声轻笑。 樊辉没有用刀锋抵着他的脖子,而是用刀面轻轻拍击两人的面颊,侮辱之意比刚才更甚。 李剑华顾不得手和脖子上的疼痛,跪坐在地上连连侧身避让。 “兄……兄弟,刀剑无眼,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愁的,下手可得有些分寸,士可辱不可杀啊……” “李兄!我等认栽便是,岂可讨饶!” “你孤家寡人,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李剑华一说起话来,就有些收不住,尤其是面临如此高压的环境,丰富的面部表情,配合情真意切的语气语调,加上曲折的谋生历程,当真令听者动容。 墨羽在一旁瞠目结舌,默默的看着李剑华在一旁表演,自己二人都是江湖游侠儿,哪里来的家室? “哥!他好可怜……” 赵微在一旁啼笑皆非,此情此景,自己这一方倒像是反派人物了。 有关这二人的来意,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问了个一清二楚,至于他们口中所谓的红颜知己,赵微也弄明白了具体是谁,同时也是这个时候才看见昨天他们射进来的那支小箭。 赵微摊开看了看,字迹和昨日一样,歪歪扭扭写得极丑,还放了不少狠话,大概就是大卸八块扒皮抽筋一类的词语,特别通俗易懂,和他二人身份,也算相得益彰。 “他就只是让你们拿住我?没说取我性命?” “公子如此一表人才,即便是他让取了,我也不敢啊……” 陈平现在也是昏招迭出了,先是跑过来低声下气的恳求,再是找这样的两个货色来实施绑票。是认真的?还是纯粹恶心自己? 下面就是要判断他们所言的真实性了,自己从商多年,勾心斗角云波诡谲之事经历实在太多。 只是…… 这两个蠢货,自己刚问了头一句,还等着他们比较硬气的拒绝自己,谁知道已经仿佛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给说出来了。 这和影视剧上所写的完全不一样。 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反而让自己有些难受。 这样获取到的消息,真实性还能剩下多少? 赵微不由得瞟了瞟一直在观察自己表情的李剑华,那李剑华立时打了个哆嗦,喊了出来。 “在下如此贪生怕死,所言自然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赵微被这货整的有些不会了,呆了半晌,招了招手,示意樊辉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后,将这二人蒙上眼睛后,分隔开来。 随后赵微就从院中泥土地上刨了两颗泥丸,用水简单湿润后,一人一粒,逼迫他们吃下。 “此乃七日登仙丸,顾名……” 刚刚喂他吃下泥丸的樊辉,刚刚开口,话都尚未说完,李剑华立即就嚎上了,嚎出来的内容,和刚才的并无二致。 墨羽那边麻烦了一些,在喂他服药时,趁机奋起反抗了一番,你追我逃间一片混乱。 墨羽想要冲到赵微近前拿住他,好做下一步打算,结果被几人死死拦住。几名护卫奈何不了他,他同样也是无论如何都冲不过去,随后被循声赶来的樊辉一脚踢翻在地。 “兄台如此高的武艺,何苦委屈在人院中做个家丁。” “你懂个屁!” 打不过,逃不掉,墨羽深知李剑华的德行,此时自己藏着掖着已无必要,于是也在一问一答间,把事情的原貌还原了出来。 李剑华和墨羽被丢出赵府后,心心念念解药一事,却又不敢叫门索要。赵微也没给他们任何指示和要求,反而让这两人有些无所适从。 兄弟二人将随身兵刃别在了腰带之上,一边甩着依旧红肿的手掌,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那李剑华一会儿哀叹,一会儿却又很乐观的大笑。 “……怎么办?身中剧毒,也不能离了长安,陈家若是找来,咱哥俩怎么跟他解释啊?就说事情办砸了?把定银退回去?可银钱已经花了不少啊……哎哟,你作甚!” 李剑华看着突然暴起给自己脸上来了一拳的墨羽,捂着脸跳开两步。 “能不能管管你那张嘴!”说着话的墨羽又是一拳轰了过去,二人居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街互殴起来。 这墨羽显然是气坏了,一边出招一边喝骂,每喝骂一句,气势就强上几分,李剑华的气势就弱上几分。 “到了长安就四处夸下海口!” “说你能力拔山!” “说你能退百敌!” “他娘的!你别跑!” “兵器谱上你不过是个臭三品!” “你别跑!不揍你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别跑!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李剑华一边勉力抵挡,一边在架挡墨羽攻势的间隙使劲摆手示意他小点声。如此分心迎敌,自然节节败退,眼见着越来越不敌,李剑华“铛”抽出手中铁剑。 “慢着!再打我可还手了!要不是刚才兄弟我急智,此时你我二人焉有……” “……如此没骨气,气煞我也!纳命来!” 李剑华不提此事还好,此时再提墨羽更是火冒三丈,将自身功力运至极致,一拳带着破空声就打了过去! 李剑华暗暗骂娘,将手中刀剑丢向一旁,连连招架。 “慢着!” “慢着——” “我有法子了!” 墨羽一愣,这一拳依然挥了出去,看着鼻血横流的李剑华,心中稍稍痛快了点,抽出腰间别着的刀,目光扫向周围:“看个甚!都散了!” 而不远处,钟鼓二楼上的差役们也发现了此处的动静,呼喝“让开”、“别走”一类的话语,就要从人群中挤过来拿住这闹事的二人。 墨羽连忙拽过兀自捂着鼻子的李剑华,借着那宽街窄巷的视线遮蔽,东躲西藏,总算躲过了追捕。 “……下手真他娘的重!” “别废话,想到什么法子了?” 李剑华眼珠子一转,凑过去低声耳语一番,听得墨羽眉头直皱。 “你当那陈平和赵微,都像那群不长脑子的憨货那般好骗?” 李剑华讪讪一笑:“谁说那是骗了,就是稍稍夸大了一些……只是一剑吓退十人,可那十人身后还有不少人呢……江湖那么多人都信了,还专门有人跑去证实了,他们都没说我骗人,咱俩这关系,你说怎么能用骗这个字呢……太伤兄弟情分了。” 墨羽瞪了李剑华一眼,怒哼一声,不作声了。 之后的长安城里,出现了一道奇景,原本总是拿着一把黑伞,身后跟着一个黑瘦丫鬟的赵微,居然一反常态,手中黑伞没有了,身后跟着的丫鬟也看不见了。 竟是一个人在城中闲逛。 而且路线也格外的单一,先去平康坊的喂钱庄,在里面约莫待上半个时辰,便去一个特别不起眼的路边茶摊喝茶,欣赏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巍峨雄城。 若是天气不好,不论是阴天还是阵雨,就能看到他和几个老头坐在一处,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或嬉笑怒骂,或手谈对弈。 “……你身后那小黑丫鬟呢。” 赵微看着眼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随口敷衍了几句,李纲也不在意,随手就落下一子。 “最近棋力见长,那得理不饶人的气势也去了几分,不错,不过数月时间。” “还不都是因为我们家晴儿,这小丫头,但凡她下不过我了,就把棋盘颠倒过来,我好不容易落后的目数追回,再次占据上风,她就又颠倒回去,这样下棋,棋力再没长进,都对不住她的栽培了。” 赵微语气诙谐,李纲听在耳中也就觉得好笑。 这次在一旁坐着的,是那个留着八字胡,名叫王宙的老头,苏秦偶尔出现一次,都是匆匆而去。 最近朝中事多,家中还有老妻要顾,苏秦即便过来散心坐坐,心里也不踏实。目前东面流民势大,北面、西面卫国寻衅,同时还有卫国的高僧前来,说要开坛讲经。 国事纷扰,令人心烦。几个人各自都掌着一摊子事情,李纲处理起来尚有余力,苏秦就显得困难些了。 当然这些事情他们没跟赵微说,所谈都是些风月,或者是……他的人身安全。 李纲捋着胡须,好以整暇的看着赵微:“……自打兵器谱公示之后,城中绿林人颇多,五城兵马司还有京兆府尹尚觉头疼,你居然也不怕。” “怕些什么?” “你这小子,这些日子,你这风头出得不小,朝堂之中不少人在研究你是何时给那满城粮商挖了那么大一个坑。出这么大风头,应该是满城粮商尽是仇家了吧,还敢这么托大。” 李纲说着话,就那手指了指王宙:“那王老头都告诉我了,那些日子粮价疯涨的时候,那群贾竖没少大量收粮,结果被你一记釜底抽薪,折腾的没了大半家业,是大半家业吧!” 王宙一旁点了点头:“略略估算一下,差不了太多。” “这时候你出门不带护卫也就罢了,现在丫鬟也都不带了,真想瞧瞧你被人敲闷棍是怎样一副模样。” “你这老头,为老不尊,不是好人。行了,你输了!” “啊?” 李纲低头朝棋盘望去,王宙也探过脑袋来,手指对着棋盘虚点几下,闭目心算后,哈哈笑了起来:“胜你这么多目,看你如何追,投子认负吧!” 李纲也不去数,笑着将手中棋子随手丢在了棋盘之上,看着笑容颇为可恶的赵微,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继续笑,且看看日后共事时,老夫如何收拾你。” 说完后,看着赵微一头雾水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和王宙相视大笑起来。 赵微这件事情,已经被赵祯下旨,由王宙主导,但凡涉及商事的值司衙门都来学学其中的门道。当然,他们缺乏关键信息,不少地方是很难还原全貌的,但是赵微这两个字,在他们耳中已经是十分响亮的存在了。 不在朝堂,却简在帝心,此子日后怕是前途无量的。 李纲针对赵微的安置,和皇帝自是有过一番交流的,待赵祯听说赵微乃是一介白身后,委实瞠目了好久。 待听到李纲说,赵微此人根本不在乎功名时,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古怪的状态。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他如此学识谈吐和处事方式,居然连个秀才都不是? 这身份,即便安排事情给他,也只能是个幕僚了。 幕僚……幕僚的话属于朝中大员的私臣,旨意根本不好堂而皇之的下到他头上去。 当太子伴读更是不行了,一介白身能够走到太子身边的,那只能是净了身的太监。 割还是不割? 不割尚有机会作驸马…… 可让他作驸马? 那真是一身才华悉数浪费了。 这天下间,居然会有这种人? 赵祯的态度自然是不会特意表露出来的,只是摆了摆手让李纲想想法子,怎么能够在不经过被举荐人同意的情况下,将此人举荐成为举人功名。 因为功名一事,是要本人拿着举荐信去找相关衙门,才可以将他登记成为举人的。 以赵微这尿性,你把举荐信给他,他回头一准就拿去擦屁股了。 李纲应下了,但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本人拿着举荐信过去,本来就存着让人当面考教一番的意味在内。若是存着徇私之举,衙门还只看信件不看人,那直接举荐一个三岁小儿过去,也就乱了套了。 同时,李纲也不打算去修改朝中有关这件事情的章程手续,打算拖上一拖。皇帝陛下一道特旨,让他协助老夫做事,他还敢违抗不成? 真的是人人都在算计。 赵微此时对这些事情丝毫不知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他告辞后,七拐八绕的尽走些宽街窄巷人烟稀少之处,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赵微突然感觉到身后腰间被一个硬物顶住了。 同时耳后传来一个声音。 “若想活命,你就老实点。” 不由得,赵微就笑了,等你很久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血染十字坡(1) 陈现已经许久没有出府门了,他没有那个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从外观上看,他还是那个体面的陈家大少爷,然而……自家事情自家知。府门并非出不去,而是不想出。 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但凡吃下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必然想要出恭。而出恭没多久,就又会赶到饥饿…… 请了郎中来瞧瞧,却又查不出什么毛病,开了个方子进行调理,确实有所好转,但是……也只是降低了频次而已。 这样的习性使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出门,就连家中下人都不经意的会嫌弃自己身上那古怪的味道。 陈府确实大,而且精致异常,却也经不得陈现日日在府中闲逛。 “……这底下是什么所在?” “哪里?” 这是陈府诸多游园中的一个,在这小花园中,有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假山有两三个峰,假山旁有几株棕榈树。 这棕榈树长势极好,叶面大且长,坠下来正好遮住了入口处。属于极为隐蔽的所在了,但终究架不住陈现的无聊。 陈现低下头撩开那巨大如芭蕉扇的叶子,迈步就打算往里进。 “少爷,这里怕是什么隐秘所在……是否要先请示过老爷……” 陈现瞪了一眼这几日一直跟在身边的护卫,拾级而下。这护卫扭头望了望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仆人在此,犹豫了片刻,跟了进去。 陈平仅仅踏入第一步,就感觉到了一阵阴风迎面吹了过来,还带着几丝污浊破败的气息。让人分不清具体是枝叶,还是某些牲畜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阶梯很窄,只能一人通行,蜿蜒向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陈现从怀中掏出了火绒线,吹亮后,凭借那微弱的光线,抚着墙壁一路向下。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而这个时候也听见了“呜呜呜”的声音。能听见,却看不见。 陈现只好借着手中那微弱的火光,从一旁墙壁上找到一把斜插着的火把,点亮起来。 举着火把四下望去,发现此处有些像是仓库,一旁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不少。 陈现又沿着墙壁摸了摸,却摸不到墙壁油灯所在,只好作罢。 随着陈现的缓缓挪动,那“呜呜呜”的声音再次响起。陈现循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火把前探。 “少爷……咱们还是回去的好,叫老爷知晓了……” “你闭嘴!” 光线昏暗火光摇曳,终于陈现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个头不高,整个人被捆在一根立柱之上,身上传来一股极为难闻的气息。 她的眼睛透过坠落的发丝,倒映着火把上的光团,仿佛幽冥中的引魂灯,着实把陈现吓了一跳。 陈现轻轻撩开她的头发,才发现原来是名女子。 此人,正是温天。 自打被陈平捉来后,温天就一直被关在此处,只是之前几天,尚有人送水送饭过来,然而近几日,自己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不仅没有吃喝,同时也行动不便,双腿双手都被反绑捆缚在一起,丝毫动弹不得。 更别提……这几日的便溺了。 温天一眼就把陈现给认了出来,然而温天此时,满脸油腻,衣衫也显得有些褴褛,再加上打了缕的头发散乱的坠下,陈现并没能认出她来。 陈现一把摘下塞在她口中的破布,生出几分好奇来:“姑娘……是谁?” 温天没有丝毫反应,而是有些颤抖的盯着陈现,脑筋急转。 “姑娘,为何被捆在此处?” 陈现见她并不理会自己,有些纳闷的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仆人,仆人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哑巴?” 这时候温天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陈现又是几个问题问出去,都没得到什么良好的反馈,看了看手中破布,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把它塞回去。 还是回去问问父亲吧,何以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绑缚在此处。 “且……且慢。” 许久未曾说话的温天嗓音有些沙哑。 陈现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小……小女子行医多……多年,公子现在患……患有重疾,不出三十日,必将有性命之忧。” 一句话顿时吓得陈现头皮有些发麻,不由得再次靠了过来,温天见他此时显现出紧张之色,心中石头落下,深深喘了几口气。 “公子现在,是不是每日餐后必定出恭,粪便柔软稀烂,清晰可见食物原貌?” 陈现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仆从,讪笑了一下:“也,也,也不全是。” “小女子所言莫非不属实?” 陈现尴尬一笑:“姑娘有些言过其实了。” “……三七、人参、肉桂、元胡、白术、沉香各十钱,文火煎服,一日三次。观公子气色,应当请郎中瞧过了,他开的方子应当和刚才我所说的差不太多,可对?” 这下陈现的神色才终于严肃了起来,连忙上前解开了捆缚温天的绳索。手脚全麻的温天,失了支撑后,顿时往前扑去…… 温天身上的气味难闻至极,和陈现那扑了香粉后的古怪臭味有些相得益彰。那仆人连忙掩住鼻子,面升厌弃之色,陈现却没有多大感觉。 “……公子先救我出去,我自会给你医治。” 陈现虽有怜香惜玉之心,但还是有些犹豫的,这显然是父亲要拿住的人,自己擅自把她放了…… “姑娘为何被困此处?” 温天的心绪是复杂且莫名的。 初领任务来长安时,心中兴奋的情绪是更多些的,仿佛一只不畏虎的牛犊,觉得自己有杀器有银两,当真遇到困难了,还能向附近的河帮帮众求援。 然而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再到现在不知道被哪个疯子掳走,居然不提任何要求,就是单纯的囚禁自己而已…… 温天很害怕,比面对仇雨节时,还要害怕。 陈现听了温天的阐述,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一旁仆人的话语,正好解释了这一切。 “前几日有两个绿林人登门,小的端茶时确实听到一些……当时他们提到了自己掳走之人,据说是赵微的红颜知己……” 这仆人把自己听到的零碎事情都说了出来,很多就是个碎片,根本不明白是要做些什么。 “……小的也没听到多少,他们见我来了,也就没再说话了。” 讯息不多,但已足够,至少温天明白了来龙去脉。 陈现听了这些,有些打退堂鼓。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小不了,爹瞒着自己,必然有他的道理。 温天自然也能察觉到他的心理状态,连忙出言,有绘声绘色的动情剖析,也有厉声的威胁,总得来说,期望能够得到陈现的救助。 “……小女子三天未曾饮水进食了,显然对你父亲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陈现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但并没有被说动,同时也不惧她的威胁。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去请示一下父亲,总归更稳妥一些,免得打乱他的什么计划。念及此处,便去拾散落在地上的绳索,准备再次将她捆起来。 温天连忙叫道:“陈公子,陈公子且慢!不久前,我看见一华服老人往那边而去,应是你父亲,公子不妨带着我一同过去,当面请示他的发落便是,公子你的病,只有我能治,切莫再拖了……” “更何况……”看着依然有些无动于衷的陈现,温天突然咬了咬嘴唇,“陈公子才名远播……小女子……实在是仰慕已久了……” 这番突然很莫名的一句话终于让陈现动作迟滞了下来。 陈现先是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了一番温天,越看越觉得面善,确实是个美人。 接着便顺着刚才温天所指的方向照了过去。 黑漆漆的。 拿着火把靠近之后,就看到一条格外悠长深邃的隧道不知道通往了哪个方向。 居然还有一个出口! ****************** 天色渐暗,落日余晖透过窗楞斜斜的在木屋中画出了长长的一道窗影,十字坡下的小木屋外,一颗枯死的老槐树上停了些许黑漆漆的乌鸦,用那干瘪的嗓音嘎嘎的叫着。 十字坡上几乎没树,是一个不高的小山坡,多是些矮小的杂草灌木。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些许蝴蝶振翅而飞,在一只野花上停留片刻后,就飞到了一旁另一只上。 然而此时,那灌木中突然有枝叶震颤,惊走了采花粉的蝴蝶,不过片刻过后,却看不见有任何人或者动物跑出来。 这里小木屋处于十字坡下的凹口处,鲜有人来,甚至几乎没人知道这里居然还有一间屋子。 屋子内并不如何明亮,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将桌上的油灯点亮,方桌上灯火摇曳,映照在桌旁两人的身上,忽明忽暗。 其中一人被捆缚着双手,头上罩了一块黑布,而他的身前,则是一名身着华服的……老人,正是刚才点油灯之人。 确实是老人,一头的斑白,满脸的褶皱。 忽然间,这个人的头套被摘了下来,突然间出现的光亮使得他瞳孔猛然缩了一缩。 正是赵微。 出了城以后,赵微就被蒙上了脸,视线被遮蔽久了,对突然起来的光线就会感到刺眼。赵微略微闭了一会儿后,缓缓睁开,看了看眼前人,又看了看被绳索束缚住的自己,笑了笑。 “陈员外,别来无恙啊,请恕在下不能见礼了。” 陈平原本也在笑的,他在用打量猎物的心态打量赵微,想看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没能料到,他居然会是这副姿态,不由得笑容逐渐转冷。 “希望待会儿赵公子也能笑得出来,不要辱没了长安第一才子的风流气质。” “在下尽量不让陈老爷子失望。” 接着二人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直到夕阳西斜渐落入地底,坐在小木屋中的二人同时听见了外面淅淅索索的动静。 接着,便是呼喝声传了过来。 “大少爷——” “可在此处——” “大少爷——” 陈平用手整了整衣袍袖摆,颇有些志得意满:“赵公子怎么不出声回应?” “陈老爷子如此气定神闲,想必外面埋伏了不少人?此时我若回应了,岂非将前来救我的一众兄弟给坑了?” “哈哈——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子。” 随着日落,屋内越发昏暗,陈平已经看不清赵微的面色了,那明灭的灯火在他脸上闪个不停。而屋外的人也听见了陈平的笑声,一阵阵类似“在这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很快,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可是尚未抵达门口,突然外面火光通明,竟是陡然亮起了诸多火把,与此同时,或雄浑或狂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哈哈——区区四人,也敢来到这里,诸位巨蛟帮兄弟,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杀——” 陈平听着屋外兵器撞击声,怒骂声,看着在屋内不停忽闪而过的刀光剑影,哈哈大笑。 “赵公子,陈某人生平不求人,不曾想第一次求你,你居然无动于衷,现在听听声音,过来救你的那些人应当还撑得住,我陈某人再问你一次,这粮价,你涨是不涨?待到他们身死,你可就追悔莫及了。” 赵微闻言,摇了摇头,此时所有商户都在低价出货,尤其是外地赶来的那些粮商,卖的价格最低,生怕自己再将粮食重新运回去。这是大势所趋,自己也无法阻挡。 陈平明明深谙此道,却依然铤而走险,此时,怕是已经魔怔了。 “你涨是不涨!” 陈平猛然起身,狠狠拍了身前方桌一记,身上的肉体和须发,皆在愤怒中震颤起来。 “陈某人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涨,还是不涨!” 陈平的眼神中,充满了酣畅淋漓般的畅快。 李剑华和墨羽二人,虽然事情没办成,但是计策还是不错的。 你的性命捏在我的手上,现在我要你如何,你便得如何!你不让我心意顺遂,那陈某人只好对不住你了。 赵微笑了:“陈老爷子,说句题外话,太子那人可是个神经病,此时趁他没顾上你,你还不赶紧溜?” 第一百九十三章 血染十字坡(2) 陈平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什么?” 自秦以后,方有皇帝二字,盖因秦始皇认为自己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但是即便如此,君与臣之间,并非臣子见了皇帝就战战兢兢的。 就算是臣子觐见,也只需要简单作揖,无需行跪拜大礼。 可这并不代表,可以说出如此不敬的言语来。 “太子是什么?”陈平满脸的难以置信。 “神经病啊……” “啊……你不知道神经病是什么?”赵微笑了起来,“就是跟你一样,脑袋里头,有毛病。” “你!” 片刻沉默过后。 “哈哈——牙尖嘴利之辈!陈某人自忖必死无疑,是以陈某人的事情,就不劳赵公子操心了。我倒想看看,待会儿是否你依然如此!” 木屋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响,兵器碰撞声和惨呼声也接踵而至。 “是滕刀!是滕刀!” “围住!一起上!” 滕刀实在太过锋锐,连连断了几把刀剑之后,巨蛟帮的人终于醒悟了过来。 “谁杀的,刀就是谁的!” “受死——” “劲峰、志青、退之!结阵!” 陈平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窗边,望向外边成一面倒的局势,扭头看了看赵微,表情中满是戏谑。 “难怪你能如此气定神闲,伯爵府的护卫居然连滕刀都有,但是只来四人,是不是托大了些?” 赵微耸了耸肩,并不言语。 “哈哈——你不错,明明是一介书生,居然能让陈某人在商事上栽了跟头,但是你莫要忘了,瘦死的骆驼,可是比马要大些的。” 起风了,窗楞“啪”得一下打开,撞在了一旁墙壁上,外面的火光也开始摇晃起来。陈平去把窗楞关上,发现外面的局势有了些许变化。 陈平的眉头突然就皱了起来。 夜幕已然降临了,月尚未升起,天有些黑。然而在十字坡上,那一阵风吹过,突然弯下腰来的灌木草丛,显现出来了更多的火把,静默的看向正在坡下斗得不可开交的双方。 陈平瞳孔一缩,连忙推开木屋的门。 新来的那群人各自手持兵刃,满脸凝重之色,缓步从十字坡上走了下来。 陈平待看清来人的着装之后,哈哈一笑,继续掩上房门坐回到了赵微身前。 “并非你府上的百战之兵,是不是有些失望?” “来的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谁说就一定是敌人了?” 随着赵微的话音落下,木屋外的局势,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这依然是一些绿林汉子,奇装异服加奇怪的兵刃,在他们见到场中是巨蛟帮后,居然只是将他们围了起来,并不动手。 接着巨蛟帮中就有人走了过去,和负责主事的人交涉起来,这番交涉似乎并未谈妥,反而使得巨蛟帮分神,将原本对向赵府护卫的刀口,转身对向了新来的这些不速之客。 由卞志伟带着的几人,是战场上合作惯了的,彼此间亲如兄弟,格外默契,在压力大减之后,仗着滕刀之利,又是连伤巨蛟帮数人,而自己,只是发丝有些许凌乱而已。 “熊帮主!点子如此扎手,不若你我二派合作?” 隐在黑暗中的熊义恨恨的咬了咬牙,走了出来,暗骂几句后,放声大笑:“哈哈——今日之事,聚义帮也来掺和一脚?尔等可当得起那赵骁的怒火吗!” 卞志伟闻言适时出声:“你们两帮漏了身份,还不速速退去!莫非不怕我家主公日后找上门来!” 说着话,一刀挥出,“铛”一声脆响后,一柄断刃闪耀着火光在空中翻滚数圈,插在一旁的泥土地上。 “哈哈——一只没了牙的老虎,也敢在此大言不惭,熊帮主,你我两帮合力拿下这四人!赏钱,对半!” 陈平坐在木屋中,一边观察赵微的神情,一边听着屋外的动静,待听到“赏钱”二字时,不由得怔了一怔。 自己……已经付过定钱给巨蛟帮的人了啊,哪里来的赏钱? 面带狐疑之色的陈平不由得瞥向了赵微。 “是你?” 赵微撇了撇嘴,并未答话,与此同时,十字坡上,又有一排火把亮了起来…… 随后,这十字坡上人越来越多,原本只有数十人在此,现在已经数百人了。 有的警惕提防,有的则是找些旧相识,相互大笑寒暄,今日这不起眼的十字坡,好像是武林盛会的会场一般。 有些成帮结派,有些则是兄弟或者夫妇二人,也有些干脆就是出了名的独行侠。原本非常简单的局面,顿时复杂了起来。 “底下的可是巨蛟帮的好汉?按我说,你们巨蛟帮本就敌不过河帮,此时过来趟这个浑水,也不怕惹得一身腥臊!回头上了船看人河帮脸色,下了船还得躲伯爵府的追杀,还是快些回去吧,把人让于我兄弟二人,若是能讨些赏钱来,定于你熊帮主分润!哈哈哈哈!” “凭什么让于你们,边上快剑兄岂会答应!是不是?李大侠!” “兄台闲事是不是管得有些宽了。” 原本肃杀的气氛,此时已经变得纷乱喧闹起来,一群乌合之众吵吵嚷嚷,有些要杀了中间四人去陈平那领赏钱,有些则是要救那四人。 还有些,根本不关心这四人的死活,商量着一同击杀这四人,拿着他们的人头去陈府,救出赵微去赵府,两头讨好,利益最大化。 最初的巨蛟帮和聚义帮被眼前这种乱象吓得住了手,这些人不少是绿林中有名的人物,越是独行侠,手下功夫越是可怖。 尤其那快剑李一剑,剑若出鞘,犹如奔雷,电光火石间就能连出数招,借着剑势剑芒,慑人心魄,几乎刹那间就能分出胜负,仿佛只出了一剑一般!是早就声名远播的高手,在兵器谱上,短兵器中位列二品! 全榜上下,加起来一共就没几个一品!此时一个二品,应是此间最厉害的人物了。 此时的巨蛟帮,各自握刀,在分神与卞志伟等人做僵持时,也警惕地不停观察外圈的动态,看起来比卞志伟等人还要慌乱。 如此事态,是他们根本不曾预料的。 小木屋内,陈平满满的不屑之色。 “赵大才子,又来戏耍这等小聪明,以为放些流言出来,你就安全了?哈哈——幼稚至极!人少时,你尚有机会逃出生天,现在,你必死无疑了,哈哈!陈某人来猜猜,是不是可以用你的人头,到我的府上换赏钱?” “天真至极!愚蠢之至!” “陈某人自忖必死,就算把钱付了又如何,国库银钱,亏一万贯是亏,亏十万贯还是亏,横竖都是死,陈某可不觉得亏了!反倒是你,居然请人来杀自己!哈哈——可笑至极。” “哑口无言了?” 风一停,油灯的火光突然就稳定了下来,直直的向上,散发出来的昏黄光线完全映照在赵微的面庞上,满满的笑意。 “有何可笑的?” “陈老爷子要不要坐下来,一同欣赏后面的大戏?” 木屋之外的局势已经彻底变了,中间那四名护卫的性命,仿佛已经是周围绿林中人的囊中之物了,说话做事完全一副就地分赃的姿态。 在场数百人,各门各派各帮会或者匪寨,都在商量一个让众人信服的方式来获取场中这几人的归属。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他们可以说是精英,又可以说是乌合之众。岁数大的武艺不高,武艺高的无法服众。 巨蛟帮今日之亏,是吃定了。人数最多,但也仅是胜在人数众多而已,武艺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熊义一人,还只是个三品。 帮中兄弟死了那么多,而煮熟的鸭子,十有八九是要飞了。 最后商议出来的办法就是比斗,车轮战,生死毋论,最终的胜者来决定赵府四名护卫的生死去留。 这个法子最为简单粗暴,也是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 于是这场高达数万贯赏金的比武大会,正式拉开帷幕。 这场比试可不是点到即止,在场也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是以这般斗法,很快就躺下来不少人。这样也就会威慑那些技艺不佳的,令他们不敢出头。 赵微所处的位置视角并不好,于是站起身来,挪了挪位置。 “赵公子当真有些情调,也想看看最终自己交待在谁手上。” “唔……别的不敢说,一定不是眼前此人。” 目前占上风的,是快剑李一剑。 他在中间丝毫未曾休息的情况下,连毙十余人,只有一同上阵的两兄弟负了些轻伤,活了下来。 青衣皂靴,剑尖指地,剑鞘斜斜插在身侧地面上,月光犹如一泓清泉通过剑身闪耀向四周,使得那染了血的寒芒更加瘆人。 熊义有些想要去比试,被手下兄弟死死拉住。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场中已经没人敢去掠他的锋芒了,只见他逐渐朝卞志伟四人走近,卞志伟却不看向他,而是看向了北边长安城所在的方向。 “你们四个,可以一起上。” 陈平见到李一剑是此态度,顿时大笑出声。 赵微笑笑,没说话,而这时,十字坡北面的火把蜿蜒犹如一条闪耀着金光的长龙,往这里蔓延过来了。 “赵微,陈某人生平从未在商事上吃过大亏,今日能够在这里把丢掉的给找补回来,我心甚慰,我心甚慰!不知,可有什么遗愿?陈某人……不,不,老夫,老夫定当在死前,帮你了却心愿,可好啊!” “哈哈——” 今夜经历了太多波折,虽然变数多,但事情总归还是发展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步,陈某人今年四十有二,无非是白了些许头发,你这小辈一口一个陈老爷子,着实可恨。 不过,现在你就要去见大罗金仙了,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了。 陈平红光满面,似是灯火映照,似是内心兴奋已极。 赵微的嘴角勾了起来,捆缚住双手的绳索无声坠地,缓缓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前倾,将头凑了过去:“心愿,自然是有的。” “哦?是何心愿?” 陈平话音刚落,就看见赵微不停的用手指在把玩着一个箭头,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看你总归是要死的人了,却还留着那么多银钱未曾花完,不若……留给我?算是给社会最后再做次贡献。” “你这是临死前魔怔了?简直是痴心……” 陈平这时候突然反应了过来,猛然起身后退。 这一举动太突然了,便被自己身后的长凳绊了一个踉跄,勉力撑住一旁柜子,才使得自己没能倒下来。 “你……你如何能。” 赵微的笑意愈发浓烈,不待陈平将话说完,主动将箭头比划在眼前,声音温柔,犹如微风拂面。 “毕竟,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绑了啊……” “还,还有,还有谁。” 陈平一边回头,一边弓着腰,扶着墙壁不停的后退。赵微此时的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嗜血之感,却让自己毛骨悚然。 “你猜猜看。” “我,我,你,你不敢杀我。” “咦?你不是自认必死之人吗?怎么怕上了。快来猜猜看呀。” 距离赵微的脚步越来越近,陈平已经被迫至了墙角无处可去。 “救我——” “救我——” “我是陈平!我若死了,你们什么也拿不到!”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木屋的破门声。 原本正准备和卞志伟四人相斗的李一剑,突然就舍弃了他们,朝木屋奔来。 月光、火光、剑芒,突然就涌了进来,顿时是木屋亮堂了许多。也就在这个时刻,陈平看到了刚才赵微所处位置的后方,立着一个瘦小的黑影…… 李一剑也见到了,吓了一跳,大喝一声“装神弄鬼”,一柄快剑顷刻间挥出,直直的朝黑影刺去。 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迅速逼了过来,借着剑身上逐渐倒映出来的人影,陈平发现,这不就是一直跟着赵微的那个小丫鬟吗! 这剑快极了,看似一剑挥出,却不知道他已经刺出多少招,只觉得满屋子都是晃眼的剑芒。 然而石头面无表情,并不为其所动,只是略略退了一步后,瞅准时机,轻轻的朝身侧拍了一掌…… 只听一声因剑身震颤发出的长鸣声响了起来,李一剑这一招竟然被荡了开去。 “咦?有点意思。” 而这个时候,木屋之外,开始混乱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染十字坡(3) 最先发动的,是卞志伟,在他听到木屋中动静的时候,便开始高喝出声了。 “巨蛟帮的好汉,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可还甘心!” “哈哈——” “众弟兄!随我冲——” 顿时,“噗”一声响,一抹血光冲天而起。 熊义看着自家帮中兄弟就这样被人砍做两截,睚眦目裂,再也按捺不住压抑已久的心情,出言喝道。 “快快!将他们四人拿下!” 巨蛟帮的反应很快,但是场中众人心思各异,哪里会让巨蛟帮如此轻易便会得手了? 围在外圈无法迅速冲到近前的,就突然放声高喊:“……巨蛟帮不讲江湖道义,诸位,诸位……” 与此同时,卞志伟四人的喊杀声也响了起来,而一旁也有一些想把他们营救出来的,连忙在尚未被波及的外圈奔走起来,寻找志同道合的同伴。 “救人的先随我出来——” “救你娘!死吧!” 乱糟糟的呐喊声、厮杀声、碰撞声,交击声响彻在这不起的小山坡上,刀光剑影四下翻飞,混乱由内及外,仿佛瘟疫一般,疯狂的蔓延开来。 在圈外有人突然挥刀砍向要救赵家人的人时,局面便彻底收拢不住了。 这群江湖绿林中人,本就脾气暴躁,此间如此多的人聚拢在一处,早先有些过结之人便趁乱袭杀,这不大的十字坡下,竟然由里及外,处处是战团。 巨蛟帮内圈在奋力低于这结成阵势的四人突袭,本就不敢强行用兵器格挡的他们,在微微一让之后,身后却有人朝自己背上砍了过来。 然而这名出手偷袭的聚义帮帮众,下一刻便被身后一对夫妇软鞭绕颈,踉跄倒地之后,被一剑捅穿了心脏。 坡下混乱在持续,而坡的上方有更多的火把立了起来,密密麻麻,除了火焰燃烧时的噼噼啪啪声,再无其他动静。 无数的视线投了下来,好似岳峙临渊,肆无忌惮的释放着无声的威压。 小木屋内,李一剑轻咦一声之后,功力催至极致,出剑愈发的迅疾,石头整个人仿佛被剑影笼罩住一般,原本昏暗的木屋在闪烁的剑芒之下,亮如白昼。 令李一剑感到奇异的是,被他剑影所笼罩的这个小丫鬟,无丝毫惧色,只见其右手虚抬左手轻按,化了一个半圆。顿时身前的剑影都开始扭曲了起来,仿佛有一股气劲蕴含其中。 李一剑冷哼一声,气劲,莫非能挡得住我三尺青峰不成! 然而下一刻,李一剑只觉得自己剑尖所指的方向和自己预想的全然不同,接着就看见眼前这个侍女轻轻柔柔的一掌横推…… 这一刹那的瞬间,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开始慢了下来,李一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刺过去的那一剑,再一次被她给拍偏了方向。 李一剑连忙顺势转了三圈,剑尖指地,剑声长吟。 “你是何人!” “我只是我家少爷的小丫鬟。” “你师承何人!” 石头没再理他,而是双手抱圆,摆了一个起手式,静待李一剑来攻。 如此姿态令李一剑怒气上涌,不再废话,往前一跃,剑光再起。 剑芒闪烁间,仿佛被风吹皱的粼粼水塘,极具美感,令一边贴在墙壁上的陈平都有些傻了眼。 居然剑耍起来居然能够如此好看!自己这下得救了! “哈哈——赵微,有人来救我了,你那个小丫鬟,如何能挡住……” 陈平的声音戛然而止,赵微不由得也回头望了望,只见石头左手手掌在空中转了数个小圆圈,仿佛随风而起的幽兰。 李一剑的剑就好似完全不受控一般,在石头身前掠过之后,用完全对称的角度,向李一剑自己袭去! 这下李一剑吃了一惊,此剑袭来的速度在承受了石头的力道后,比自己刺出时不知道快了多少! 李一剑连忙撒手,可是一点用也起不到,那柄剑依然保持着前进的姿态,直挺挺刺进了李一剑的左肩之中。 顿时血光迸射而出。 赵微直接看呆了,这人干嘛刺自己一剑?还是刺得那般生猛。 “……兄台若是有心驰援在下,在下心领了,这丫鬟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石头去看看他伤得重不重。” 李一剑用右手捂住左肩,连退两步,忍着痛抻出左手,制止石头靠近自己,同时恶狠狠的盯向赵微。 “不曾想长安第一才子居然是个爱说风凉话的小人,是李某技不如人,认栽了,告辞!” 李一剑的这一通抢白让赵微没能回过神来,而身后的陈平见到此时是个机会,用力推翻了一旁的立柜,这立柜直直的就朝着赵微的后背砸了过去。 赵微习练武艺已久,顿时心生警觉,看也不看后方,横着一侧身子,试图躲避。 只是这立柜太大,赵微依然被砸了一个踉跄,向前扑倒,陈平看着他的狼狈模样,大笑出声。而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陈平看向窗外,欣喜若狂。 木屋之外,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朱红色三品官服的高官,立在这十字坡顶,冷冷的看着下方的一片混乱。 而原本下方正在互相厮杀的绿林中人,在挥刀砍向这些官差之时,顿时唬了一跳,硬生生收住了攻势,后退两步,转身便跑。 同样也有一些反应不那么快的,当头就砍了下去。 有些被闪避或者格挡过去了,有些反应慢些,武艺并不如何到家的,立时也就挂了彩。 这场中的异动很快就让大部分人看见了,有些人扯过同伴就要溜,而有些则是高喊着“此处并非长安城内”云云,试图抵御官差的捉拿。 这些官差在个人武艺上,确实敌不过这群刀头舔血之人,但是自古贼人见了官,就仿佛耗子见了猫一般,这天生的压制力迫使这群乌合之众四散奔逃。 他们手持锁链镣铐,配合一旁同僚,在这混乱的十字坡下,如入无人之境,按倒一个锁拿一个。 “我只是来协助救援赵大公子的!巨蛟帮才是贼人!他们就在那里!” 熊义听见有人顷刻间把自己卖了,仔细一瞧,正是聚义帮中人,破口大骂之余,连忙招呼手下兄弟赶紧撤退。 “风紧!扯呼!风紧!扯呼!” “老大!这几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一旁巨蛟帮中的一个人眼尖,看着因为踩到尸体而跌倒的王劲峰,拉着熊义的衣袖喊道:“老大!一万贯啊!” 熊义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他娘的,得有命花才行!” “弟兄们,扯呼!” 这人不甘心,一手捂住火辣辣的面颊,一手指着正朝自己这个方向扑过来的官兵:“他们人不多,不若跟他们拼了。” 熊义一脚踹在他身上:“拼你娘!你要逼老子落草吗!” 卞志伟在官差下坡之时,就开始朝着熊义所在的方向靠近,这个时候见他要跑,捡起地上一柄短刀,朝熊义丢了过去。 “留下来吧!” 类似巨蛟帮的事情在这十字坡下时有发生,也有些当真被猪油蒙了心的,挥刀砍杀了几名捕快之后,被团团围住。 这些捕快也舍弃了锁链镣铐,抽出腰间佩刀,打算将人当场格杀。 陈平看着窗外的混乱,再也不惧赵微,反而大笑着摊开手:“官兵来了,此处并无他人,你不敢杀我了!你不敢杀我!” 赵微咬着牙,从那柜子下爬出,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小腿,跟石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呵……陈老爷子慌什么,我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了?” “你心中想些什么,岂能瞒得过我!此时来的是官兵,并非你府上的援兵,是不是很失望啊,哈哈——陈某人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赵微看着这个面目因为兴奋而扭曲的陈平,摇了摇头。 陈平原本头发已经花白,此时弓着腰,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配合已经松散坠落下来的头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你就不想想,这官兵其实是我找来的?” “你?你为何……” “为何?呵呵呵——你还没猜到,第一次,是谁绑了我吗?你可是我手上的宝贝,我可舍不得你死啊……” “宝贝?宝贝……”陈平口中喃喃,不明所以,“宝贝!!” 陈平陡然间瞪大了眼珠,难以置信的望着赵微:“你……你!你大逆不道!” “陈老爷子人老成精,在下只是简单提示,居然就能明白过来,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你,你……” 陈平找不出任何话来说了。 起初自己认为赵微只是个意气书生,后来痛恨他只会耍些小手段,到后面在他跟前栽了大跟头后,引他生平劲敌,可是他……目标竟然不在自己! 就好像……他只是随手扫开自己一般。 那他……平粮价,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一开始目标就不是自己?! 这种巨大的错愕感让陈平心中憋屈至极,自己为了他,不惜继续挪用国库,也要让他心中悔恨,让他赢也赢得不痛快。 可是……他…… 那可是太子!! 世间怎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胆大至极!且愚蠢至极! 就算官家知道太子挪用了赈灾银款,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了,那又能如何!官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除了他……也只有他了,还有谁有那个资格做皇帝?! 还有谁? 陈平想不通。 不过……陈平突然笑了,你确实不愧神算子之名,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赵微斜靠在因为刚才的碰撞而歪斜的方桌上,借着那点微末的灯光打量着陈平的表情。待看到他居然笑起来时,赵微也愣了愣,莫非有什么自己思虑不周全的地方? 陈平看到赵微此时的表情,心中更是得意,大笑一声后,狂叫道:“无知小儿,大逆不道,怎知吾辈之忠义!” 话音未落,整个人猛地朝赵微扑来,赵微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拼死一搏,赶忙横过身子避让。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头发已然花白,满面憔悴,曾经在长安粮行中,叱咤风雅的第一人,狠狠的磕在自己身旁的桌角之上! 这股力量之巨大,使得方桌顿时折了一条腿,偏倒在一旁。 桌上的油灯顺势滑落,在地面上“嘭”一声碎裂后,火光瞬间炸了开来…… 赵微有些呆,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当着自己的面,用如此隐蔽,却又如此刚烈的方式自裁。 赵微甚至都做好了那马府尹会将此事大而化小,小而化了的准备。 更有甚者,已经摸清了目前滞留在京城的蜀王二公子的生活规律…… 周边的火光越来越大,石头过来拉了拉赵微的衣袖。 “少爷……走吧。” 赵微没有动。 陈平脑袋左侧的太阳穴上有一个极深的血洞,鲜血汩汩的涌了出来,逐渐在他的脑袋下晕成了一滩,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连那个血洞也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眼前人的腿脚还在无意识的抽动,但是赵微知道,他已经死掉了。 赵微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刺眼。 这是古代,自己怎么能忘了呢…… 这是一个杀你全家不眨眼,要全城百姓陪葬都无动于衷,却偏偏会誓死也要护着主上的时代。 他真的是为了护着太子吗? 霎时间赵微脑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在试图追寻他此举的合理性,可是……总觉得有些似是而非。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能感觉到身边越来越燥热,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声从身后响起,接着自己的身子就被撞了一个踉跄。 “爹?” “爹!” “爹——” 这个人看着眼前的惨状,疯狂的摇动着陈平的尸身。 “爹——你怎会如此!你怎会如此!” 赵微有些木然的望了望眼前跪在地上,完全失了方寸的人。 是陈现。 而后边,还有一个极为邋遢的姑娘,是温天。 陈现完全不能接受眼前这件事情,抱着陈平的尸身,哭得凄惨无比。 蓦地,陈现猛然起身,带着满脸的泪痕,一拳向赵微砸来。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 赵微避让,陈现又是一拳。 “就是你!” “你还我爹命来!!” ——————— 不懂就问系列,为啥那么多人有首订……却没有更多的粉丝值了,是喜欢,然后点开笔趣阁,还是弃书前的鼓励…… 第一百九十五章 愧疚的温天和小心机的石头 陈现是真正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何况中了毒,身体虚,追打赵微,空有心,却无力。 此时已经开始喘起粗气来。 赵微见他终于站定不动,缓缓开口。 “不是我,是他自裁于此。” “你放屁!我爹叱咤商场十余载,无非一时得失!就算败在了你的手上,损失了许多家业,又何须自裁!” 木屋内的火焰越来越大,那跳跃着的火苗,沿着木质墙壁,逐渐烧到了屋顶之上,那黄中透红的火光映照在陈现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无非是些钱财!我爹都能赚回来!定然是你逼迫,否则我爹怎会自裁!” 赵微还没能从陈平那刚烈又决绝的自裁中走出来,默默的看着陈现,有些哑口无言。 人证……已经没有了。 这么大的事情,必然许多人牵涉其中,但是在这浑水之下,其他人都处于隐匿状态。在自己所掌握的讯息里,是只有自己和陈平知道这件事情的。 此时陈平已死,就算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可空有剩余存银为物证,势必极难攀扯到那个神经病的身上。 那……此时,就算把太子与陈平的事情叫破,又能如何了?! 谁会信? 没有失去理智都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那失去理智的陈现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赵微,赵微!” 嘴上放着狠话的陈现,满地的翻找趁手的物件,正好看见刚刚折断的桌腿,一把抄起,就朝着赵微扑来。 “我怜你丧父!莫要逼我还手!” 木屋内的异常动静立刻吸引了外面人的视线,卞志伟等人立即舍弃了追击熊义,快速朝木屋靠近过来。 一脚下去,刚才被李一剑掩上的房门破裂开来,四散纷飞。 因为空气的突然注入,屋内的火焰顿时燃烧得更加猛烈。 陈现那狰狞、扭曲却又悲恸的面孔让众人看得更加清晰。 “住手!” 卞志伟并没有赵微心中的那种情绪在,飞快的将手中刀鞘掷出,正正的砸在陈现脑门之上。 陈现顿时失了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 “少爷,可有事情?” “不曾。” 赵微石头随着卞志伟出了木屋,而这小小的挫折并不能阻止陈现,他捡起刚刚跌落的桌腿,也奔了出来。 他的额头已然高高肿起,并且已经隐隐有血迹渗出,甚至头发都已经被撩掉了一片,可他浑然不觉。 在他眼中……只有赵微一个人。 木屋内的火越来越大,已经能够听到房梁发出“咔咔”的声音了。 马昊和樊辉也骑着马,从十字坡上奔了下来。 樊辉借着马力,在马脊背上一踏,用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将扑向赵微的陈现按倒在地。 陈现疯狂的挣扎,口中发出声声低吼,面颊上也被坚硬的泥土地擦出了丝丝血痕,但是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 温天感念陈现的相助,看着他此时可怜的模样,跑过来轻轻的喊了一声:“赵公子……” 赵微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此时京兆府尹马昊,也已经赶过来了。 马昊的姿态颇有些奇怪,看到眼前人居然不是陈平后,先是一怔,方才翻身下马。 马昊朝赵微施了个半礼,开口道:“赵公子,此人是陈平家的公子,应是与此事无关的,还请……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赵微的目标本就不在陈家身上,闻言心中咯噔就是一下。 此人身份地位太特殊,赵微丝毫不敢显露其他表情,而是回了马昊一礼,示意樊辉放开陈现。 陈现见到马昊的出现,立即扑过来跪倒在地,鼻涕眼泪顿时都流了下来:“马世叔,赵微此人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世叔千万要为小侄做主啊……” 马昊闻言顿时想骂娘,面色一肃,立即喝道:“左右!眼前此人乃疑犯长子,速速拿下,听候发落!” “是——” 陈现一愣:“马……” 赵微立即用胳膊轻微碰了碰一旁的卞志伟。 卞志伟一怔,扫了一眼赵微后,心领神会,立刻将脚边的一个小土块踢起,直直的飞向陈现的面门。 看到被打晕过去的陈现,马昊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和赵微,以及帮他解围的卞志伟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以示谢意。 此间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了,一旁的小木屋也终于崩溃,彻底坍塌了下来。 赵微看了看一地的残骸,还有一旁即将彻底消失的木屋和尸身,默默不语。 今日之事,超出意料的地方太多了。 陈平那突如其来的自裁,陈现的出现,还有直接被陈现亮明了身份与立场的……马府尹。 这个时代的人,终究让人无法彻底去理解,他真的是为了护着太子吗? 自己根本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把太子拉下马来,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夜风瑟瑟,赵微突然察觉到了几分寒意。 不过也有好事,至少马府尹在自己这里,已经处在明面上了,日后有事,可以利用一二。 赵微有些漫无目的在这十字坡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踱步,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赵微扭头,是卞志伟。 “今日,多亏你了。” “少爷哪里话。” 赵微拍了拍他的肩,今日行险,以自己作饵,何时来救,何时将水搅浑,何时发动反击,关键点都在他身上,他处理得非常好,确实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 不远处黄退之在尸体的怀里摸来摸去的,就连卞志青和王劲峰都是如此。只见黄退之翻出来一个东西后,把玩了半天,随手丢到了一旁,继续走向下一具尸体。 “他们这是?” “啊,打扫战场,习惯了,时常能翻到一些好东西。” 赵微一怔,不由得笑了:“原来是摸尸,有开出来什么好东西吗?” “摸……摸尸?开……?” 自家大少爷口中,偶然是会有些古怪词汇,不过联系语境,倒是不难理解。 “有时候是会摸到一些好东西,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比平日里饷银还要多些,所以……府里退下来的老兵,大都有这个习惯。” “你怎么不去?” “呃……属下……” “怎么了?不妨直说。” 卞志伟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咬了咬牙。 “属下有件事情不明白……在木屋里时,少爷既然已经杀了陈平,为何要放过他的儿子?若不绝了后患,日后……” 赵微怔了怔,同时也笑了笑,看来,陈现的误会,是有理由的。 而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才是这个时代人们正常的思维吧。 之前在田阳村,卞志青就质疑过自己,为何不取了那田族长的性命。漠视生命到认为这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这真的是稀松平常之事吗? 难不成自己今日放过了陈现,在他们眼里,算作是妇人之仁了? 自己本就没有取陈平性命之意,又怎会生出取他儿子性命的意思来? “所以……你刚才踢得那下石子,才会那般重?” 卞志伟抿了抿嘴,点了点头:“只是可惜……力道还是小了些。” “呵……你做事总是很周到,不过……问题应当不大的,不用担心。” 卞志伟想了想自家大少爷平日里的温敦谦和,又想了想之前在田阳村看到的第五枚锦囊,终于忍住了继续想要说的话。 少爷……应当是有分寸的,只是自己摸不清,分寸到底在哪里而已。 随着木屋最后一根立柱的倒下,随着那汹汹烈火逐渐熄灭,十字坡这里,终于归于沉寂了。 不远处温天三两步小跑到了准备驱马离去的马昊跟前,又是抱拳,又是行福礼。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后,跑到了赵微的跟前。 卞志伟立即拦住了她。 温天借着那昏暗的火把,望了望赵微,似乎在犹豫如何开口,与马府尹寒暄告别的樊辉发了话。 “少爷,他只是告诉了马府尹一个解药的药方。” 赵微点了点头,对卞志伟道:“让她过来吧,不碍事。” 温天的样子,凄惨极了,完全没有任何女孩子应有的精致。满脸油光,巨大的眼袋,嘴唇干裂起皮,面上是有些亢奋却又疲累的表情。 “我……没有地方可去……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石头立即站到了温天和少爷中间。 赵微笑着抚了抚石头的脑袋,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好。” 石头蓦然回头:“少爷!” “没事,她睡你那里,你跟我睡。” 石头顿时不说话了。 天边夜色如幕,繁星竟皆被黑漆漆的云团笼罩住了,看不见一丝星光,即便是月,也是偶尔才能从一团团的云中探出头来。 在长安城都已经陷入沉睡的时间段,有一个小姑娘站在这片夜空之下,现在自家府门外,翘首以盼。 正是赵晴。 今日自家哥哥被掳,一家上下,最担心的,便是她了。 然而这个小姑娘哭红了的眼睛,换来了却只是赵骁的大笑声。 “放心吧!他是故意的,不会有事的。” 故意什么?故意让自己被别人抓去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了,多危险啊! 赵晴在府门前的街道上来回晃荡,心中惴惴不安。 远远的,有火光亮了起来。 赵晴不由得就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待看到确实是赵微一行人后,兴奋的立即扑了上去。 赵微看着满脸担忧、惶急却又欣喜的赵晴,觉得心口很暖,古代人的一些观念自己很难理解,但情感这种东西,不论跨越多少时光,都会是一样的。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多不安全。” “自家门口,哪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说得好有道理,赵微不由得望了望温天,据说她就是在咱家门口被掳走的,还是白天。 赵晴顺着自家哥哥的视线,自然也就看见了后面那个邋遢的小姑娘。 此时夜色已深,光线又不好,而且她又和之前判若两人,是以赵晴并没有认出来,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说些女儿间的体己话。。 夜已深,赵晴和温天的身形相仿,于是拿过来一套干净的衣衫后,便回去睡了。 这个时候赵微的小院,依然灯火通明。 石头不放心温天接触任何水源,是以梳洗和饮用的,都是石头在准备,赵微则是坐在院中那石凳上,看着她忙忙碌碌。 温天也坐在这里,却有些不敢看赵微,心中有愧是一方面,更多应该还是自己目前这副糟糕的形象吧。 “饿吗?” “嗯?” 温天没反应过来,赵微则是笑着用手指了指肚子,又指了指耳朵,没再说话,径直回了房间,取出一盘吃剩下的糕点来。 “昨日的,还能吃,没坏。” 温天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看到这些,鼻头蓦地就是一酸,拿起一块,直接放进了嘴里,也不管自己那张小嘴能否装得下。 “咳咳——咳咳咳——” 赵微看着她因吃太猛,被呛住的样子,只好再次起身回到房内,将早上的茶壶拎了出来,给她倒了一杯。 “茶水是凉的,将就些吧。” 温天没说话,眼泪则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哭时莫要吃,容易再呛着。” 温天低着头,一边咀嚼,一边轻声嗯着。 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以待了,他这样,哪里像是个坏人的样子了,而自己……却还总想着要取他的性命。 “赵公子……” “嗯?” “对……对不起……” “呵,不妨事,快些吃,已经很晚了。” “你……你不生我的气?” 赵微不由得笑了:“你可曾哪里对不起我了?想想认识你到现在,我可没有因为你而倒霉,所以……为何要生气?” 温天闻言不由得怔住了,是啊,那自己干嘛要内疚? “行了,吃完便去洗洗睡吧,今日太晚了,就没让石头给你准备洗澡水,洗脸的水么……石头已经弄好了,自己去,莫要放凉了。” “温姑娘?” “少爷,水准备好了。” “来了。” 赵微看了看有些发呆的温天,没再说话,径直回了屋子。 水就在门口的盆架子上,用手一碰,温度正好,只是……以往非要替自己洗脸的人,今日去了哪里? 赵微不由得抬头望了望,正好看见石头变成了白皙的模样,此时那纤细窈窕的脊背裸露在外,光洁无暇。 而她……则是看着眼前已经除下的肚兜,犹豫了一下,重新穿了起来。 这死丫头,真要命。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求月票咯) 夜色如幕,使得屋内的灯光格外昏黄,晕满了暧昧之色。 赵微手拿布帕,本该洗脸的他有些走神。 习练武艺的石头,虽然年纪尚幼,但是个头已然不低。没有成熟女人的那抹风韵,可那姣好的背部曲线确实格外迷人。 尤其她现在双腿外撇,像一只小鸭子一般坐着,和平日里那木木的丫鬟模样大相径庭。 她现在为了支撑自己的身形不倒,下意识间略微有些前倾,就使得并不如何饱满的臀瓣有些挺翘,在腰部蕴出两个浅浅的窝来。 赵微的视线不由得就被勾了过去。 然而也就在赵微一边在水盆里摆弄布帕一边欣赏这曼妙的脊背时,石头在赵微的床上居然又把刚刚穿上的肚兜脱了下来。 赵微干脆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算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接着石头就继续把肚兜又一次穿了起来,反反复复。 赵微觉得有趣,干脆不洗漱了,直接双手抱臂斜倚在门上。 这下石头身子瞬间僵了僵,手拿着肚兜也不穿上了,而是微微回转身子,用那肚兜稍稍遮掩住胸口,佯做魅惑之余,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语气问道:“少爷怎么不洗了,天色不早了呢。” 原来这小丫头一直在偷偷的感知自己。 “好的,知道了,还是穿上吧,莫要纠结了。” “哦……”石头噘了噘嘴,“可是热。” 这小丫头,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胸前那块布也就比巴掌大一些,你却说热。,赵微也不拆穿,简单的熟悉擦拭过后,拿起油灯走到了床前。 “少爷,够不着。” 赵微抬头看了看,她双手抻在背后,用手使劲的去探着,却总是差一些距离。 赵微笑着帮她轻轻系上:“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 “确实够不着的。” “唔……跟谁学的?” “夫人经常……” 赵微连忙捂住了石头的嘴,这熊孩子。 “长辈的私密事情,晚辈不能提及,要尊重。” “哦……” “也不要去窥探。” “嗯。” 赵微看着石头乖巧的模样,伸手虚擦了一把冷汗。 “可是……少爷……石头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呃……涉及长辈的,还是别说了,放心里就好了。” “可是……这件事情很寻常呀,为何不能说?” 赵微愣了愣,食色,性也,以石头这样的感知能力,这种事情……在她眼里,确实是很寻常…… 赵微尚未表态,石头已经自顾自说出来了。 “夫人常说,我这个年纪长得快,贴身的衣物要常换才是,说你是个男儿,总归不比女孩子心细,说我若是当真有什么需求了,就去跟她说,让我不要太过拘束了,夫人还说……” 石头絮絮叨叨的把赵夫人交待给她的事情细细得说了出来,一边说着,一边靠在赵微胸口,抬头望着他。 “……所以刚才那绳子,确实有些短了,因为石头也觉得,胸脯确实比以前大些了呢。” “少爷?” 成年人,难免会想歪,赵微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将话岔到了一旁。 “睡吧,不早了。” 石头轻轻“嗯”了一声,拉过赵微的胳膊,背靠着他,躺在了他的怀里。 从田阳村归来已经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赵微都有些忘记了当时的旖旎滋味。现在重新体验一番,香艳之感更甚,但身体也确实不大好受。 石头见赵微表情有些异样,不由得狡黠一笑,在她怀里扭啊扭的,试图展现自己的女性风情,结果赵微却被她这古怪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石头嘴一瘪:“笑什么。” 赵微忍着笑意,缓缓开口:“没,睡吧。” 石头没能理解赵微的情绪,翻个身,面朝着赵微,用手指揪着自己的肚兜下摆,心中很疑惑。 “不应该呀?” 赵微低着头看着她:“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艳来楼还有红袖招里的姐姐们呀。” “瞎说,我记得就只带你去过一次红袖招,这就学会了?” “是跟着少爷在钱庄里时学的。” “钱……” 千防万防……防不胜防,赵老爷子怎么可以把钱铺子开在那种地方?实在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夜已深,整个赵府都归于沉寂了,只有赵微这个小院里还有些许淅淅索索的声音。偶尔一旁的院子里,还有几只熬夜的蛙在水塘中,“咕咕”的传出些声响来,但很快就又复归平静了。 赵微睡得很不踏实。 以往对于女人,对于欲望而言,也不会去刻意克制什么,毕竟身边这样各取所需的异性也实在太多了些,只是回归单纯与美好之后,自己就将自己强行剥离了那些云波诡谲和逢场作戏。 现在来到这里,身边有些许在乎的人,反而要克制些什么了。 确实挺不舒服。 清晨的阳光挥洒了进来,赵微没有睁眼,一夜太疲累,睡得不踏实。 石头在一旁则是轻手轻脚的起身,时不时得还会回头看看赵微有没有醒过来。 简单的披了件衣服,再将床上的小薄被子裹上后,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接着赵微就听见了零零落落的水声,大概是在漱口或者洗手之类,接着她就又蹑手蹑脚得走了回来。 悄悄的关门、脱鞋、放下小被子、脱下外衣、上床,在掰开赵微的胳膊后,再次躺了下来。 身上满是清新的水的气息。 “我已经醒啦,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少……少爷……”石头蜷了蜷身子,赵微笑了笑,“没必要的。” “少爷昨夜应该很累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赵微呵呵一笑,摸了摸石头的脑袋。 “但是……但是……” 石头声如讷讷,有些不敢开口,赵微笑笑:“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石头是要保护少爷的,可是……这次少爷不让石头跟着,少爷遇到危险怎么办。” “呵……哪里会有那么多危险。” 石头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神情很是严肃,配合那可爱的鸭子坐,形成了一个非常巨大的反差。 只见石头不停的掰着手指。 “灞河一次,永兴楼外面一次,听山池一次,前几日府门口还有一次,还有你故意让自己作饵,又一次。少爷!” 赵微看着煞有介事的石头,忍住了笑:“嗯,怎么了?你其实离我也不远的,对不对。” 石头点了点头,但立即又摇了摇头:“石头当然不敢远离了,少爷来到府上时日并不长,可经历了如此多次危险,还不够吗?更何况,那陈现既然已经露了杀意,为何要放跑他呢?石头一直想不通。” “他啊……” 赵微怔怔的望着帐篷顶,自己为什么会放过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当时情绪没到吧…… 也许…… 他并不是一个威胁。 石头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等到赵微的答复。 “石头其实知道,少爷是世上顶尖的好人,少爷就是心善。” “呵……别瞎想,你少爷可不是好人。” 毕竟曾经站到过顶尖的高度,到了那个层次,怎么可能是好人…… 自己居然会被夸做好人…… 自己只是不适应这个非生即死时代,自己能下那个狠心,可是……自己并不愿意看见。 窗外的鸟儿在鸣啭,蔷薇的香气在肆意的挥洒。 赵微有些失神,觉得眼前的美好和昨日的压抑与死寂截然相反。 石头还在说话,只是说的是些自己小时候,记忆中一些残酷的事情。石头说着说着,情绪就有些不对了,小小的身子在疯狂的抖动,显得极为害怕。 “好了好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平复一下,别太激动又说出些什么来,再一次走火入魔了。” 石头是遭过大罪的人。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猜到,小小年纪,因为食物……见到了多少人性的肮脏也卑劣。 也难怪……她总会有卞家兄弟那样的观念和情绪。 在赵微轻抚背脊的安慰下,石头渐渐缓解过来。 “少爷……你不嫌弃石头吗?” “为何要嫌弃?” “石头为了吃……偷了别人藏好的食物,然后……他们就都以为是对方偷偷吃掉了……于是……于是……但是,当时真的是饿极了……” 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吗? “没事,不碍事的。呵……你家少爷呀,以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微的思绪飘飞:“许多事,经历过了,才能变成你自己的东西,然后你才可以有选择性的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所以……” 赵微轻轻的用额头碰了碰石头的额头:“你很幸运,你经历过别人不曾经历过的,那么你就能选择别人所无法选择的。” 石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少爷说的,自己听不大明白,但日后……应该会明白吧。 这个时候,屋外一个甜脆的声音响起,是赵晴。 赵晴是专程过来送衣服给温天的。 以往赵微已经起来开始锻炼身体了,今日居然还关着门。 温天也已经醒了,这个小姑娘已经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邋遢了。 赵晴顿时也就认了出来,被吓了一跳,这个人……可能在嬉笑间下手谋人性命,极度危险的人。 赵微在石头的帮助下梳洗,看着躲得远远的赵晴,笑着说:“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总要经历些什么的,对不对。” 赵晴对这句话没多大反应,只是将衣服放在院中石桌上,离温天远远的,而且示意赵微也躲远些。 刀剑杀人有迹可循,下毒暗算无影无踪:“哥,你也离她远些。” 温天则处在了一种感动又委屈的情绪中,明明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却怯生生的立在院中,显得不知所措。 “……你自己给别人带来的印象,总归要你自己去努力消除掉才行。” 前些日子她一直跟着自己,而且她也不知道石头的本事,当时若是有心害自己,其实早动手了,何必要等到被人掳走,关上这么几天后,再来寻自己麻烦? 温天此时的姿态,赵微见了不少,那些犯了错的孩子们,都是这样,有心想要弥补,只是找不到方法而已。 赵微朝赵晴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 “好了,你哥哥看人还算准确,她就是个直肠子,虽然挺邪气,但还算磊落,不然端午时,她完全可以先借口离开,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跑去毒害……呃……毒害赵微……而她没有。” 赵微语气轻松,赵晴也显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来,温天尴尬的笑了笑:“是陈现,陈现……嘿嘿……嘿嘿。” 赵晴不理她,而是拉了拉赵微的衣袖,想要自家哥哥站得远些。嘴上埋怨了几句赵微太冒险,就将话题岔了开来,开始家长里短的扯些闲话起来。 赵微看着温天,耸了耸肩。 温天揪着衣角,想说话,却又不敢,怯生生的站在一旁,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赵晴突然把头偏了过来:“……温姑娘何方人氏?回乡可需要我们兄妹相助一二?” 温天又开心又失落,心绪复杂至极。 自己还没有被人这样嫌弃加误会过,在梁山上,大家也都是由着自己胡闹,而今日…… 唉…… 难得遇见那么多脾胃相投的伙伴,尤其是眼前的赵晴,觉得和她性格最是相合,可她……还有她们,都讨厌自己。 “我……我想留在这里……”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赵晴与赵微对视一眼,连忙出言拒绝。温天顿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垮了下来。 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而且也没有能够安身的地方,昨夜就算吃了些东西,可依然很饿……自己好久没有洗澡了,身上的衣服也又脏又破,这个时候……只能等收留啊。 温天心中有些埋怨赵微,当初要不是你把我身上银两都骗走,我岂会这么惨! 但……表情上却丝毫不敢展现,依然是可怜兮兮的模样。 唯独石头,这个在人多时,仿佛闷葫芦一般的小丫鬟,十分雀跃的说道。 “好呀好呀!” 赵微以手抚额,乱乱乱!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扶危者为侠 赵微大概可以理解温天的心理,她目前岁数比赵晴还要小一些,整体行事风格上,和赵晴就大相径庭了。 基本上来说,她是缺乏管教的那种无法无天。 不过与她交情太浅,总归不好过多的去说些什么,她想留下来,更多的是内心那种缺失感在作祟。 温天,虽然对世俗礼法不甚了了,但也能够明白他们拒绝的实际理由。心中难过之余,就使出了以往那些胡闹的小手段。 “……我是个没家的孩子……没有人要我……我没地方去……呜呜呜。” 一边抹着眼泪编着故事,一边也偷瞧着众人的反应。 石头感官敏锐,赵微人情练达,唯独赵晴,被她煞有介事的一番哭诉弄软了心肠。 六七岁就没了父亲,这么小就要出来自己谋生,虽然那种嬉笑间取人性命的风格实在让人不舒服,但……终归是听信了那些谗言,总得来说,他当时要取自家哥哥的性命,其实也只是认为他是坏人而已。 “哥……要不……” 最终议定的法子,是给她寻个落脚处。 温天偷偷的透过指缝,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中,心下松了口气。 此时身上没钱、没银针,自己随身带的药品还有联络河帮兄弟的传讯烟火,都给陈家撸走了,现在,至少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 京城中,外乡人最常落脚的地方都在城南,最安全兼方便的,也就是常安坊了。 赵微也拿出来当初从她身上骗走的银钱,准备带她去买个宅院下来。 得偿所愿的温天,在这一路上笑笑闹闹,颇为兴奋,叽叽喳喳的一会撩一下赵微,一会儿撩一下赵晴。 这二人却只是简单笑笑,或是偶尔附和,并没有过多的回应。 于是温天就将目标转到了石头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石头。” 听到这两个字的温天很诧异:“女孩子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好古怪哦。” 石头低下头,有些不想理会她。 赵微听见了,摇了摇头,这小姑娘不通世俗礼法,不会瞧不起家中仆人婢女,是好事,就是……说话做事太直了些。 “她叫欣怡,欣然自得,怡然自乐,欣怡。” “就是很快乐的意思咯?那为什么不用这个名字,石头石头的叫着,多不好听。” “我喜欢少爷这样叫我。” 温天没察觉石头的情绪,依然乐呵呵的:“那……叫你什么欣怡?我叫温天。” “我……” “她叫司马欣怡。” “少爷?”石头噘了噘嘴,自己明明叫做赵欣怡呀。 “好拗口……还是欣怡好听些。” 赵晴和赵微无奈的对视一眼,温天已经自顾自的把这个名字喊上了。 石头不开心的看着赵微,赵微则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若是日后交朋友,自然是要用大名示人了,姓什么都无所谓,你总归是要姓赵的。” 石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常安坊特别像是一个后世的大型住宅区,算是长安城中比较理想的居住地了。城南其他几间坊市的宅子,都是开放性质的。 入口都是些三柱或者四柱的石牌坊,没有常安坊那样的巨大铜门,多是户主出租给南来北往常住的客商。 人多且杂,有没有铜门都无太大意义。 最近长安城内人员流动多,绿林人、镖局中人、粮商,等等,客栈已经人满为患了,尤其是常安坊附近的和平、归义等坊市,人口多得异常。 此时大街小巷上,已经看不见赵家粮铺送粮上门的仆人伙计,却看到了不少其他粮商有样学样,穿着一身写着自家粮铺招牌字号的衣衫,奔走送货的同时四下吆喝。 “哥!” 赵微顺着赵晴的视线,自然看见了这些,不由得笑了。 古代人学习模仿能力可不比现代人差一星半点,只是……还是有些愚蠢地方。 “怎么不见赵府的伙计了?” “因为……不挣钱啊。” 齐嵩进驻长安时,对赵微这等点子拍案叫绝,有心要直接沿用过来,却被赵微制止了。 长安城可不小,家家户户都要送上门去售卖,虽然会养懒了那群百姓,但当时是四十文一斗,自己计算了大量的人员成本在内。 此时粮价已平,价格高了百姓不乐意,低了粮行自己吃亏。帮工好请,遣散就麻烦,总归是有些鸡肋。 赵微在这里将其中的关窍说给赵晴听,赵晴一边听则是一边笑骂自家哥哥这时候还不忘坑他们一回。 “……这是真冤枉我了,他们自己要学,我也没逼着呀。” 在这些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并不如何干净,虽是天子脚下,但也是能随处可见便溺之物,十分的接地气。 街道司的衙役在这里通常也管不过来,只能请专人打理。 温天这辈子进过最大的城池,也就是梁山脚下的镇子了。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这样在长安城里四下走走看看,此时见一个男的鬼鬼祟祟,心中就格外好奇,唤住赵微等人,贼兮兮的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结果众人跟着温天拐过一个巷道后,就看到一个男人对着墙角正在解手。 石头赶忙跑远,赵晴转身掩面,赵微以手扶额。 常安坊周边的几个坊市里,待租待售的房产很多,而且也很方便,基本来说,都是“家电齐全拎包入住”的。 温天是对宅子的好与坏,认知限定在价格的高低上,价格高的,那就是好的,低的,那就是糟的。 几个人跟着一个伶牙俐齿的牙人,一路看了不少宅子,一间都没能定下来。 “……按我说,宅子这东西,没必要这么讲究,我觉得那些传教僧人说的很对,很多事就是讲究一个缘法……” 温天就在一旁搭腔:“这位大哥说得极是,赵大哥,刚才那间千贯银的院子不错,那么大的花园……哎等等我。” 温天这怀揣这小心思的一本正经,让赵微有些想笑。自己一时起意,诳了她数百两银,让她心心念念到现在。她嘴里的那间宅子是看的第一间,牙人以为是赵微携妻妾定居长安呢,刻意挑了个好的。 那宅子也就比自家府宅小一些,当真住进去,至少要请上二十来个仆人打理,还要有不少的护院。 其余小些的,都有不合适的地方。赵微不由得感觉到了古代女性口中“家中没个男人”是什么意思了,若是放温天一人独居,自己有心谋财劫色的话,她基本是躲不过去的。 众人正跟在牙人身后,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侃一些市井传闻江湖消息,忽然间,身后就传来了异样的动静,接着就是一些怒喝之声。 “在那里!莫要让他跑了!” “你走那边,我这里这里!” “好!” 这声音非常突兀,几人纷纷望去,他们手持锁链,身着黑底红边的劲服,是靖安司的人。 而远处人群中,则有一人从房顶跳下,然后在人群中钻进钻出的奔逃,撞翻了不少路人。 赵微摇了摇头,这种地方,太乌烟瘴气了,还是得去常安坊看看。 “怕不怕?” 三女一同望着赵微,赵晴自然怯怯的点了点头,温天和石头都是一脸的稀松平常。 石头不怕这个很正常,温天…… 温天立即发现了赵微面上那狐疑的神情,立即蹦了一下跑到赵微身后:“哎呀我不要住这里,这里好多坏人。” 三人尽皆无语,温天也尴尬的笑了笑,刚才的举动太刻意了。 “人家的东西都被陈家拿走了,没东西防身,当然会怕啦。” 赵微点了点头,嬉笑间当场把陈现弄翻的场景,众人历历在目。 几人正说着话,前面却有骚乱传过来了。赵微连忙护着几人躲到一旁街边,才没有被涌过来的人流撞倒。 很快,前方让出来一大片空地,正是四名靖安司的捕快围住了那名被追捕的绿林人。 “你已无处可去,快快束手就擒!” “莫要逼我!” “靖安司拘捕聚义帮贼人,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赵微拉着赵晴和石头,唤上温天跟着自己,打算离开这里,而下一刻,异变陡生,一个女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接着就是那个绿林人的狂笑和怒骂。 “哈哈!来啊!老子岂会怕你!” 几个捕快顿时投鼠忌器:“快放开她!” “都说了,昨晚是巨蛟帮的人聚众闹事,并非我聚义帮,尔等拿着鸡毛当令箭,无非就是为了些许赏钱!我呸!” “是与不是,随我等走一趟,自有分晓!” “哈哈——莫要诳老子!进去了,岂能囫囵个出来,当老子傻是不是!快让开,不然我就扼死了她!” 说着话,这人手上就是一紧,女子痛苦的呻吟声便传了出来。 石头顿时拉住了赵微,赵微诧异的弯下腰。 “少爷,是宋姑娘。” 赵微赫然回头,发现果然如此,时常跟着宋洁的小核桃在一旁直跳脚,手中的竹篮跌落在地,装好的糕点都散落了下来,有的还在滴溜溜的转着圈。 “石头,看好晴儿。” “我……”看着自家少爷陡然瞪过来的眼睛,石头下意识便住了口,想起了自家少爷的脾性,握住赵微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温天!温天呢?” 然而这个时候,温天已经挤过好事的人群,缓步走到了场中间。 她认得宋洁,端午那日,赵晴和自己玩闹最为开心,而她……无论说些什么,都会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当然,当她亲口说出与自己道不同时……也是让自己最为难受的。 “你放开她。” “闲杂人等让开!那位姑娘——” “温天,回来!”赵微也高喝道,然后低下头,对着石头说,“有没有把握把两人都带出来?” 温天对身后人的声音充耳不闻,依旧慢慢的走了过去:“你放开她,她是我家姐姐,你掳我为质便是。” “你他娘的从哪个裤裆里冒出来的,滚,再靠近连你一起捉了!” 捕快们全都是作势欲扑的架势,手中的锁链呼呼得抡将起来,破空声让那绿林人紧张至极。 四个方向,都有敌人,而自己终究有视野的死角处,目前这相互对峙的架势令场中之人不停的四下探视周边情况。 “都说了莫要过来!” “现下只是拘你回去问话!若是你弄死了人,就得偿命了!自己想清楚!” “都他娘的放屁!你们什么德性老子还不清楚!莫要过来了!我真的要扼死她了!” 温天死死的盯住那人的手掌,紧紧的攥住一根临时从路边摊上顺来的一根竹签子,紧张的一手心都是汗水。 《阴阳十一脉灸经》中有言,手少阳三焦经中的天井穴,击打后会产生强烈的麻痹感,自己一定要扎准了。 “你放开她,她身子弱,我身子强健些,她若不受不住死了,你便死定了!” “温……呃,唔唔……” 几人的步步紧逼使得这绿林人愈发慌张,疯狂的快速的环视四周,寻找出逃的路线,手中的力道不由得越来越紧。 “你轻一点!她喘不上气了!她脸紫了!” “滚远点啊!” 这绿林人手中的力道下意识再次扼紧,顿时宋洁脚尖都踮了起来,不住的后仰,希望自己脖子承受的力量可以小一些。 这绿林人也因为暂时维持重心,而不住的后退。 捕快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相互间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心领神会,手中锁链舞动的愈发急切,开始步步紧逼。 “靖安司缉拿盗匪,有百姓损伤实属寻常!识相的话,就快些放开!” 说话的捕快见此人无动于衷,不由得咬牙高喝:“上!” “且慢!” 场中在此时又起了变化,一个手持黑伞之人牵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姑娘走了出来。 隐隐的,周围有声音响起,大概是认出了眼前之人。 “好汉,你挟持的女子乃当朝礼部尚书孙女,在下一等忠勇伯长子赵微,可以作证!” 顿时周围一片哗然,眼前这姑娘不是头一次来到这些地方推广售卖她的糕点,不少人都认得。 为人既羞怯也大方,而且特别遵礼,让人下意识心生亲近,不少人都在打听她是谁家姑娘,是否婚配,原来竟是宋尚书家的小姐。 “哈哈,竟然捡了个宝贝!我看你们谁敢过来!都滚——” 这汉子嘴上放着狠话,手间力道下意识轻了几分,顿时宋洁就咳了起来。 几名捕快也面面相觑,心生投鼠忌器之意。 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那汉子的背后逐渐靠近,一步接着一步。 这汉子警惕之心并未失去,不停的左顾右盼。 而这个纤细的人影仿佛能猜到这绿林人心中所想一般,他往右后方看,她便往左后方躲,他往左后方看,她便往右后方躲,始终处在这汉子的视野盲区中,围观的人纷纷提心吊胆,为那宋家小姐捏了一把冷汗! 温天见是石头,松了一口气之余,在这汉子前方也不再逼近,而是不停的说着话迫使他分神应对。 同时时不时的单手轮换抱臂,手指掐肘弯处的穴道,想提示石头该如何制住他。 这汉子未曾发觉,冲着温天和眼前几名捕快不停的大呼小叫。 陡然间,这汉子只觉得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劲自肘弯穴道袭来,沿着手少阳三焦经和手少阴心经直奔整个臂膀而去。 顿时两条胳膊就耷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令人意外的消息(晚上8点还有) 这汉子的身形魁梧,左右臂的位置其实相隔甚远,而且比石头的身高还要高上不少,按理说,石头是没办法同一时间触碰到这汉子的两条手臂的。 但是……对这个汉子而言,感觉到手臂上的异样,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汉子反应不可谓不快,双臂暂时麻木,下意识间就想将怀中挟持的女子踢飞,为自己争取些许逃脱的时间。 心念既起,动作随之而出,这汉子左膝骤然抬起,也就在抬脚时,这汉子察觉到一丝不妙。 因为自己的身体,居然围绕着支撑身体的右腿,旋转了起来,左腿一脚直接踢在了空处。 这一下不仅使错了力道,而且失去了平衡,顿时跌倒在地。 地上的尘土飞溅,让离得近的都连忙抬手遮掩,远一些的则轰然叫起好来。 “好身手!” “好俊的功夫。” 围着的四个捕快也赶紧上前,将那汉子锁拿。 温天连忙拽过被挟持的宋洁,仔细的帮她瞧看着脖颈处的伤势。 原本围观的好事百姓,也都逐一散去,只有些许胆子大的,走到那汉子的正脸处,凑近瞧了瞧。 那捕头见此间事了,跑到赵微跟前:“多谢赵公子施以援手。” 赵微笑了笑,摆了摆手:“我只是站在这里,要谢便去谢她。” 捕头一愣,回头望去,一个小姑娘没帮上忙,另一个帮上忙的是眼前人的丫鬟,这是何意? “她叫司马欣怡,她做的事情,自然是谢她了。” 这捕头虽然对赵微的行为不理解,但也顺着的话头,当真过去朝石头抱拳行了一礼,反而让石头很局促的呆立在当地,手忙脚乱的想要福上一福,突然觉得不合适,同样回了个抱拳礼。 这时被抓住的汉子刚刚啐完了围观百姓,现在见了这场景,便在一旁怒哼。 “堂堂一身好武艺,却跑去别人家为奴为婢!习武之人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呸!你可对得起你授业恩师?你可……” 一声闷响,这汉子被身后的捕快踢了个踉跄,未出口的话更是直接被打回了肚子里。 “呸!朝廷鹰犬,鱼肉百姓,我聚义帮可从未做过什么不法事!” 骂骂咧咧骂骂咧咧,捕头直接抽出腰牌对着他的嘴就是一记,这个汉子顿时被打得一嘴是血。 “再口无遮拦,按拒捕论处!就地格杀!” 眼见这汉子终于消停下来,将被押走之时,温天放开了宋洁,朝那捕头一抱拳,开口问道:“敢问捕快大哥,此人究竟所犯何事?” 神情姿态虽然恭敬,但是语气语调就看不出丝毫恭敬之意,赵微顿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在后面连忙呼喝她回来。 这捕头眉头先是一皱,但看在她刚才率先站出来相助的份上,依旧很是耐心的抱拳一礼:“刚才多谢姑娘仗义援手,但是此乃朝廷公务,不便相告,还请见谅。” “若是他当真有错,直言相告便是,如此藏着掖着,莫非他所言非虚?” 赵微眼见着气氛就要僵下来,赶紧过来打圆场。 “这是在下朋友,性子较直,却是没什么坏心,对一些寻常俗事不甚了了……” 赵微说起话来,确实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不紧不慢,且设身处地。那个捕头听了后,原本皱着的眉头也就舒缓了下来。 “其实也非什么大事,只是府尹大人要缉拿他们回去问话而已。昨日府尹抓了不少江湖人士,从中听到个大消息,担心惹出祸事来,是以才有此举。他们只要不伤人性命,也就关上个把月就放出去了。” 赵微笑着连忙拱手致谢,将话题扯到了昨夜。 这一番寒暄闲聊,再加上不经意的夸赞和吹捧,让这捕头心中十分受用。再在赵微不经意间的提起具体是什么大消息时,这捕头也就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据说是梁山之上有两本天书,可知上下五千年,一群人传得神乎其神,百姓们都当笑话听,这群江湖绿林中人似乎是信以为真了,商量着要结盟一起去夺来一观……” “什么!”温天吃了一惊,赵微赶忙示意石头跟赵晴把她拉到一旁。 “这些绿林汉子,就是平日里太闲了,那梁山……应是在滕国境内吧?” “是极,咱汉国的绿林人聚众越境跑到滕国去,这不等同于蓄意挑起两国争端吗,此事可大可小,但终究是流言,是以府尹就想着把他们都捉回去,分开来问话,再定夺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去做。” 赵微顺着他的话恭维了府尹几句,又对着众位捕快道了几声辛苦,说了几句感谢他们护百姓周全一类的漂亮话。 在他们连连的“不敢当”声中,分道扬镳。 几位女子在不远处看着赵微的这般姿态,心中念头各异。 确实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官府此举并无错处。 温天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既在想着梁山的安危,又在想着为什么赵微就能把消息问出来。 赵微走过来,看了看温天,没说话,有些东西得她自己悟,若是不明白刚才为何那样说话做事,日后一个人在这长安城生活,怕是寸步难行了。 有关宋洁的伤势,问题不大,脖子上一道青紫色的淤痕,格外明显。 赵晴拉着宋洁,想要去就近的医馆看看伤势,宋洁却看着兀自发呆的温天,笑着道:“温姑娘说了,这只是皮外伤,过些日子自己也就好了,若是想快些,她有方子,但用不用药,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众人对于温天的了解,也就局限于那日在船上,知道她下毒厉害,知道她有些不通俗事,知道她颇有侠义之风。有关医术一途,还是头次听闻。 几人多日未见,也就各自寒暄闲聊起来,赵微就站在一旁陪着,也不插话。 宋洁得知几人的目的后,感念刚才温天的援手之义,开口道:“城南那么多坊市,若是女儿家单住,还是常安坊安全些,温姑娘不嫌弃的话,姐姐家中还有间屋子。” 温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仗义疏财赵咫尺 一群年轻的男女总是比较容易传出欢声笑语来,女孩子居多,就显得叽叽喳喳的,赵微也不好插话,于是就默默的跟着,她们想要去哪,或者做些什么,也就由得她们。 宋洁对温天的观感一下好了许多,对她的情绪大概也就变成了,她只是一个较为鲁莽但是疾恶如仇之人,满满的任侠之风。端午节时温天带给她的那种冲击和错愕都消散了不少。 赵晴基本也是一样的情绪。 温天毕竟是女子,这些细微的态度变化非常敏感的就察觉到了,很快就恢复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模样。 赵微默默的在后面打量着温天,逐渐也放下心来。 刚才还心事重重的样子,结果不过片刻时间,就云销雨霁了。 这小姑娘的一切行为举止,都看不出有多大心机,偶尔潜藏的一些小心思,还都用在了恶作剧里。 “哎呀!这个可好吃嘞。” 赵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想理,架不住赵晴却跑过来挽着赵微,非要买上一个尝尝。 宋洁在一旁看在眼里,面上满是笑意,心中对赵晴着实有些艳羡。 赵微让石头掏腰包,一人拿了一个香蕉:“这东西交州一带盛产,能运到这里确实不易,都尝尝好了。” 温天却赶忙制止:“多谢赵大哥昨日收留,我们不吃,这个就算我请你了。” 赵微无语失笑:“你这典型的慷他人之慨。” “干嘛!不要你买宅子了,省下来的钱,你何时还我!” 赵微拱了拱手,你赢了,这么算的话,确实是她请自己。 一行六人,五女一男,买了六根香蕉,结果宋洁主仆,外加温天和赵晴,都不吃,而是笑嘻嘻的看着赵微。 赵微不明所以,剥开一个递给石头,石头接过来轻轻舔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吃呀,想什么呢?” 石头“哦”了一声,张开小口就在香蕉头尖轻轻咬了一口,顿时黑漆漆的小脸上浮现一团红晕,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赵微也察觉了过来,瞥了温天一眼,这姑娘莫非早上听墙根了? 念及此处,不由得打量了宋洁和赵晴,二人眼中带了些许促狭,并没有羞怯之意。 应该不至于啊……这两个可是黄花大姑娘,温天不至于跟他们开这种玩笑。 这时候的香蕉,每一只都有不同的口味和口感,而且中心部分黑色的子很大也很硬,需要吐出来。不像后世,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 石头没吃过这东西,此时津津有味的,见赵微吃了两个便不吃了,有些眼馋的望着剩下几根,赵微随手也就递了过去。 温天却伸手拦住了,见赵微和石头都疑惑的望着自己,讪笑着挥挥手:“吃吧吃吧,主仆一体,都一样,多谢昨天给我打水梳洗,嘻嘻。” 这姿态,让赵微愈发觉得她没怀什么好心思,可……香蕉这东西,眼前几人见过的虽然少,但自己后世吃过不少,常规食物,有何问题了? 赵微在这方面想不通透,然而过得一会儿,也就恍然大悟了。 香蕉是个稀罕玩意,这东西打南边沿海的广州、越南一地运过来,运费加上保障香蕉不损害的这些手段措施,就比香蕉本身的价值要高了。 街边摊贩的香蕉,其实也是从城内水果铺面里面简单进些货后,运到外面来售卖的。 都是论只卖,而不是后世那一卖一把。 每只都是近百文的价钱,着实金贵得很。 这小妮子莫非是就是存着大把花自己钱的心思? 看着很像。 时近午时,一行人从南走到北,饿了肚子,温天就招呼众人一起进了京城最好的酒楼——醉仙阁。 温天对此处十分熟悉,那掌柜的似乎也认得,招呼着小二就将一行人送上了楼上视线最好的雅间之中。 同时还奉上了两个伶人,在一旁弹奏着近日里来诸多传唱的曲目,在这丝竹悦耳声中,有一个声音颇为违和。 “小二!切十斤上好的熟牛肉来!” “再来两壶滕酒!” 正是温天。 只见点完了菜品,温天就冲赵微使劲眨眼睛:“牛肉,好吃!” 看着温天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在看着一桌子的牛肉和上好的滕酒。 赵微就越发笃定了,她就是冲自己荷包来的,非给掏空不可。 牛这东西,汉律是规定了不允许宰杀的,不存在肉牛一说,是牛都得用来耕地。 若是牛出了意外,用大家都懂的方式不小心死亡了,那才有机会走上这餐桌,也是这个时代十分紧俏的物件。 滕酒就更不消说了,有资格售卖的商家都没几个。 需要拿着滕货衙门开出来的引,才有资格从朝廷支领份额,价格不是一般的高。 好在今日本就本着给她买宅子,将银钱还给她的心态出门,石头的荷包中鼓鼓囊囊的装着不少银两。 赵微略微盘算了一下价格,还行,虽然贵,但是能出得起。 雅间内,温天、赵晴和小核桃最为活络,宋洁最为矜持,但也时不时要被温天给逗笑,赵微则是只动嘴吃。 而且吃的速度,还跟不上赵晴往自己碗里夹得速度。 中途时,温天跑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朝赵微就是一抱拳,一言不发继续享用。 酒足饭饱之际,温天贼兮兮的朝赵晴和宋洁挤了挤眼睛,拉着她们的手就跑了出去。 “我们在外面等你。” 待这句话的声音完全落到赵微耳中时,她们早就没了影子。 只剩下宋洁口中的惊呼以及赵晴口中的“慢些”。 赵微和石头面面相觑,这几个人,一路上都鬼鬼祟祟的,她们到底想干嘛? “……我也不知道,温姑娘只是说,让宋姑娘和晴儿小姐配合她,只说有好戏能看……” 赵微摇摇头,想不通透。 出门下楼时,遇见赵微的,大都能认出来,寒暄或者拱手施礼。以往这种事情赵微见多了,习以为常,只是今日格外热情一些,笑意盈盈的。 赵微从石头手中接过一枚银锭后,探头朝外面望了望,没看见人,于是随手就将银锭放在了掌柜面前。 “手艺不错,剩下的就当是赏钱吧。” 说着话,轻撩衣衫下摆,准备抬步离去,不料掌柜三两步赶了出来,横身拦在赵微跟前,此时温天和赵晴的脑袋也从醉仙阁门口探了出来。 “公子!公子!” “呵……不必找了的。” “公子堂堂长安第一才子,莫要消遣在下了,您不是说,今日醉仙阁的所有客人,都是您来付账吗……您看,刚才走了两桌客人,在下都没收他们钱……” 顿时醉仙阁外娇笑声就响了起来。 第二百章 令人防不胜防的机灵鬼(最后一天,求月票) 门外的几位姑娘见赵微已经发现她们了,干脆也就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只是笑得比刚才更加肆无忌惮了。 掌柜此时看着外面的情形,也知道了刚才跑过来跟自己说那些话的姑娘,根本就是在胡闹了。 “石头,银钱都给店家吧。” 石头闻言,走上前,将荷包里的银钱统统都倒在了柜台了。 全是大小银锭,没有铜钱,和之前的加在一起,约莫有五百多两。赵微扭头看了看,自己讹了温天两百多两,此时吐出去三百多,瞧这折本买卖。 刚想抬步,不料掌柜讪笑着再次拦了下来。 “还有何事?” “公子……还是不够……” “这还不够?” 这五百多两银子,相当于后世六人吃了顿五六万块的席面了。 “光您这一桌就二百多两了……而且……您还点了桌外送的,食盒点伙计们都备好了,就等着送了……” 这下外面笑得更欢实了。 外送到哪,用脚趾都能猜到了。 现在门口的气氛十分尴尬,尤其是路过的客人还会时不时扭头瞧上两眼,见到是赵微后,还停下脚步来与他寒暄几句。 有的只是简单行礼,有的则干脆邀赵微入店一同用膳。 好不容易待赵微身边清静下来,掌柜发话了:“赵公子……您看这……在这僵着也不是法子,要不在下安排伙计随您去府上取?” 不远处三位姑娘越瞧越觉得有趣,尤其是赵晴,在一旁笑得最是没心没肺,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云淡风轻手到擒来的哥哥,居然也会面临这种困境。 宋洁见赵微在思索对策,有那么一会儿未曾说话了,在一旁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了,小声的埋怨温天。 “温姑娘,这样不大好的,赵公子拿不出钱来会丢面子,让伙计跟着回府取钱也会丢面子的,男儿家整日里在外面奔走,靠得就是脸面呢,胡闹时这些还是得顾及的。” 温天“哦”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话。 宋洁以为她没听进去,就又说了几句,语气也还算和善。 温天瘪着嘴,听在耳朵里,颇有些不服气。 “我初来长安时,就听到人人都在说赵公子的不是,这难免我会信以为真啊,哪里有人被这么多人骂的呀。因为这样,我才决定要为民除害的。” 宋洁没反应过来温天突然扯到以前的事是做什么:“后面不是知道并非是他了么。” “所以我才会有愧疚心,总想着该怎么跟他道歉……昨日我道过歉了,他应该也算接受了,那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对不对?” 宋洁点了点头,温天此言也有些道理,但是,然后呢? “那你可知他很可恶的,骗我说他是陈现,那陈现才是他,还将我的银两都给骗走了,现在当然要让他吃些苦头了。” 赵晴在一旁插话:“行了,你俩别争了,放心好了,我哥肯定有法子的,让他先想一会儿。” 这个时候的赵微,已经开始和那掌柜的说话了,三个年轻姑娘看着那掌柜先是有些鄙夷和嫌弃,可渐渐的神色就变了。 赵晴悄悄靠近,将耳朵凑了过去,却也只听到什么“会员”、“返流”一类的词汇,完全听不懂。 “……这几个法子,应当都可以帮着醉仙阁更上一层楼,掌柜的可有权替东家做这个决定?” 这名掌柜的手有些哆嗦,如今醉仙阁虽然已经是京城第一的酒楼了,可是第一久了以后,再继续发展,速度就会比不上别家。 毕竟在自己面前的,是从未走过的新路,想要前进,就必须开辟新的揽客思路。而别家,只需要模仿自己便好。 是以现在紧随其后的其他酒楼,类似什么蓬莱阁、福满楼之类,都有要与自己并驾齐驱之势。 可是…… 具体如何经营这醉仙阁,东家是不管的,东家只认账目。赵微说的那么多,正是他许久以来苦思不得的经营法门。 而且,这法门自己若是走在前面,还很难被复制!殊为难得! 套餐……会员……供货商排他协议……利益捆绑……返流…… 赵微见他半晌不说话,也有些诧异。这都是自己在后世,走在商家前列是,为了维持行业第一的那种超然身份使用的手段,应该都很适合醉仙阁才是。 怎的?还不满意? “最后再送你一个好了。” 说着,手指着门外那宽敞的空地,而掌柜,已经有些呆滞了,只是木然看着赵微的嘴在动,说的话根本没往脑子里过。 “贵店已经算得上京城第一了,来这家店里吃的,都不是穷人,像我等步行而来的实属少数。这片空地,你现在可以赶紧去京兆府衙门申请下来供自家使用,用途很简单,找些伙计负责帮忙喂马、停车、落轿子便是,只花少许银钱,便能收拢住许多爱偷懒的达官贵人,如此,可行?” “喂!掌柜的。” 这掌柜的猛然一激灵,说的内容和赵微的前言不搭后语:“行行行,公子慢走,慢走!今日这账,在下就私下做主,给公子免了,可好?”说着就去柜台上将刚才散落的银钱收拢起来,准备交还给赵微。 赵微笑着摇了摇头,些许小钱,哪里会等他,随意摆了摆手,出门而去。 那掌柜的见赵微就这么走了,连忙高呼:“公子!银两!” 见赵微充耳不闻,连忙赶出门来,规规矩矩行了一揖。 三个少女看着缓缓走过来的赵微,面面相觑起来。 “玩开心了没有?走吧。” 掌柜的目送这一男五女六人走远后,叭咂着嘴回到店内继续揣摩刚才赵微说的那些。这时再回想,才发现有些东西居然自己还只是明白个大概。 起身再去追,发现哪里还有人影在了? 可惜了,应该问得更清楚些的。 一行人再不似之前那般了,宋洁主仆、赵晴、温天现在都跟在赵微的身后,屏着呼吸,不太敢超过赵微半步。 赵晴心中是有些与有荣焉的,在赵微身后不停地跟宋洁和温天做着小动作。 但是见到赵微突然停下后,也很规矩的站得直直的。 赵微抬头望天,叹了口气,对着空气,仿佛自言自语。 “本来想着,这几日哥哥手头有些闲钱,就做件好玩的东西给某人玩上一玩,可惜啊可惜,穷光蛋咯……” 说罢,叹了口气,继续转过身子前行。 赵晴立时绷不住了,立即跑到前面去:“什么东西?有多好玩?” “不好玩不好玩。” “到底什么东西?” “现在还没做出来呢,可惜哟,没钱咯……” “我有!我有!哥你要多少?” “我……”刚刚开口,赵微突然感觉到胃部一阵不适,有一股气流根本不听使唤的沿着食道一路向上,直至口腔。 “嗝——” 一声巨响,惊动的周边路人纷纷瞧来,赵晴和宋洁惊诧之余,都微微抬起手臂,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面。 温天则双手叉腰,大笑起来。 此时,石头的面色也有些古怪,和赵微一样打起嗝来,只是声音没有赵微的那么响而已。 温天见状,笑声就变得越发厉害了。 “欣怡好厉害的内家功夫,只是气息若是不从口中走出来,就只能从另外一个地方走出来了,哈哈哈——” 宋洁愈发觉得面上挂不住,红晕悄悄的就升了起来。怎么认识这么两个人,一个当街打响嗝,一个当街放声大笑,还说那样羞人的话,还……还是个女子…… “哈哈——香蕉牛肉配滕酒,感觉如何啊!” “哈哈——” “是……嗝——你?” “是啊,是不是防不胜防!刚才第一关让你闯了过来,第二关你想不到吧!总归得赢你一次,不然本姑娘心中恶气难消!哈哈——” 赵微也有些绷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这笑的时候,还是会有嗝打出来,让人笑也笑得不舒服。 这小姑娘,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孩子。这三样东西,后世太常见了,只是很少合在一处食用,现在想来,必然是不能共食的。 她能玩出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来,看来对这方面研究颇深。 “嗝——” 别说,还真的是有些控制不住的…… 不多一会儿,上半身消停了,赵微开始觉得肠子中有气流开始流转…… 后面的事情就比较难堪了……赵微原本在赵晴和宋洁心中,那需要仰望的高大姿态,在她们闻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之后,终于矮了下来。 几个姑娘终于不再跟在赵微主仆二人的身后,而是赶超他们主动走到了前面去。 他……不论有多神奇,终究还是一个人…… ******************** 长安城中,负责缉拿那些武林帮派人士的捕快不在少数。 原本的命令传达下来时,诸多捕快还是有心好言相请的,只是朝廷素来瞧不上武人,对这些江湖中人更是不甚友好,再加之昨夜才起过冲突,今早便要来问话…… 自然也就有了之前挟持宋洁拒捕的那一幕。 朝廷在这些人心中,是没什么信誉可言的,连请几个绿林中人,都撕破脸动起手来,风声逐渐传开,事情也就往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此时京兆府衙中,大小捕快都已经散出去了,而马昊则是在揣摩着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太子殿下似乎有消息了。 应该说,得到的不是太子的消息,而是仇雨节的消息,天下为数不多的一品高手中,就有他一个,那些江湖人士口口声声称见过他,那……太子呢? 他现在可是太子的贴身护卫。 东边黄河决堤的消息已经核实了,却始终没有官员派出去主持大局,并非不想,而是不能。据说东边的流民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可怖的规模。 这个规模已经可以做到切割城池之间的消息了。 听闻有一些小县城,城墙低矮城门残破,竟是被流民冲进了城去……此举,已经近乎可以看做是造反了。 然而这即是不幸事,也是幸事。 他们目前似乎没有组织,没有杀官、竖旗、占城、索税,纯粹为了果腹。 一切行动方向仿佛都是自发的,这代表他们,很可能在日后的流亡中,会逐渐被周边的县城消化掉。 当然也有可能会变得完全无法掌控,将席卷整个中原腹地。 目前朝中还没给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连续经过陈留郡抗洪铸堤以及近期的平粮价,国库中已然所剩无几。赈济一事,实属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么些日子以来,朝堂中为了将这些百姓定性为乱民还是灾民,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 朝中那些更加务实的官员们,都认为此次流民规模如此之大,朝廷已经无力赈济,既然他们冲击了县城,那就是乱匪了,应当出兵平叛。 将这些乱匪解决掉,一没了流民,二不用出钱粮赈济,只需要发少许饷银犒劳众将士便可,三也可在卫国人面前展露我汉国军威,实在是一举多得。 然而此番言论……却被儒家为首的朝堂诸多大员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骂归骂,解决办法是没有的,只说此举不妥,有伤天和,有失道义。 这时候,朝堂中却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此人姓米名沛,乃乾兴元年的状元郎,现年五十有二,时任吏部尚书。 他提议,指派官员,以清缴之名,行招安之实,全赈济之义。将所有流民,统统收编充军,以应对边境可能即将发生的战事。 同时,由于军饷的发放和月银俸禄的发放有所不同,并非按月,而是按年。 从军一年,你若活着,自己领军饷,你若死了,朝廷直接将抚恤发给家人。平日里的一应用度,都是由枢密院操心的事情,不需要这些大头兵管。 如此一来,目前燃眉之急的无钱粮赈济一事,迎刃而解。只要来年赋税收缴上来,这些人的军饷便可以补上了。 同时还给几座边城增添了军力,同样是一举多得之策。 米沛的这条提议,迎合了大部分人的心理,就连李纲……也觉得此策绝妙。清流民、增军力的同时,还能缓解财政压力。 目前时任枢密使司的刘亮,其实是处于不同意见的,随随便便招些百姓来,无关老幼,尽皆入伍,当真上了战场,反而会坏了自家阵脚,乱了军心。 这时候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了,而是一加一小于零的事了。 那米沛,纯粹是在用他做吏部尚书的那一套,来解决当前朝中遇到的这件大事。 可是……朝中无人听他表述的话语。 打仗,我一个人打你一个人,可能打不过,十个打你一个,莫非还打不过?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的言论,聪明的马昊从来不会在朝会上表态这种事情。 自己的位置已经很得罪人了,朝会上就多听多看少说话,这些灾民,卫国起边衅,卫国遣人来共讨佛教教义等等一系列事情,于自己有何干系? 眼下太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顺利登基,自己好好为他做事,何愁不出头。 太子,太子。 一定要打探清楚太子殿下到底在哪里。 第二百零一章 不要去寻仇 京城长安和寻常郡县衙门不同,设有天地二牢。 天牢位于刑部,关押各类重刑犯,往往是已经审理定案的犯人。地牢则位于京兆府尹衙门,类似于后世的拘留所。 此时这拘留所,已经人满为患了。 里面的破口大骂声不绝于耳,大概都是些类似“狗官”或者“朝堂鹰犬”一类的话语,偶尔也有几个是在喊冤的,但很快就会被自己人用“孬种”给骂了回去。 此时一个姓马的捕头,正从地牢里出来,见了马昊后,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马府尹。” 此人正是马昊的族侄,在京兆府中,最得马昊信任,但凡私密些的事情,都会交由他领头去办。 “正要去寻你,过来这里说话。” 地牢处于京兆府衙门内。 进了由两座石狮守护的府衙门口之后,扭头就能看见一个大大的圆形石制拱门,透过拱门,是一堵用以遮蔽视线的石墙,这墙上用白色漆料喷涂了一个圆形区域,在这个圆的当中,写着一个大大的“狱”字。 马府尹和马捕快,正分立这“狱”字的两边。 “找了些信得过的人,打散开来问的话,虽说言辞间也有些许出入,但能确定一点,仇雨节此人确实出现过。” “那他们结盟一事,是真是假?” “八九不离十了,据说有不少帮会门派都去参与了这件事的初步商议,巨蛟帮、聚义帮参与人数最多,还有一些靠着黄河吃饭的海沙帮、渔帮,剩下的便都是些江湖上走单的门派或者秦岭中一些山匪。” 听着自家族侄的答复,马昊陷入了沉思,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了。 “当真会有天书这种东西?” “呃……属下不知,只是听他们言之凿凿,想来是有的。” “他们又是从何处得知?” “都有些语焉不详,有些说是荆州一带的镖局传出来的,也有些说是太一派的道士传出来的,不少人都说,河帮最近非常活跃,在黄河周边郡县大肆收粮,而这个收粮似乎还发生在决堤之前,传得神乎其神。属下觉得,可能确有天书握在河帮帮主手上,不然如何得知将要溃堤?” 马昊抬头看了看晃眼的炎炎烈日,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陡然压低了声音。 “你觉得,仇雨节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有多少?” “这个……属下不敢断定。” 他确实不敢乱猜,马府尹嘴上问的是仇雨节,实际是在问太子殿下,堂堂太子搅和到这种事情里……实在是不成体统。 马昊也颇为头疼,若是太子想要天书,不小心在滕国境内闹出乱子来,这事情就要捅破天了,一定得想法子让太子本尊抽身事外才行。 “这样,这些人继续关押在这里。” 马捕头闻言一怔,连忙开口:“大人,无罪只能拘押三十日,衙门里还得管他们吃喝……” “就这么办,不能让他们聚到一处去,当真想要天书,可以另想它途,这样太鲁莽了,至少……也得让殿下安全回来才行。” “那……三十日后?他们会盟是在七夕当日,此时距离七夕还有四十余日,他们有些脚程快的,还是能赶赴过去的。” “那就……先将他们放掉,然后……再捉回来!” “……这。”马捕头犹豫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抱了一拳,“是!” 马昊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马捕头自行离去。 这群强人,放掉后再捉,可就有些难度了,不过有难度也好,正好可以一路追踪过去,把殿下带回来。 自己这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绕过遮挡视线的这堵石墙,便是地牢的入口了。 里面的光线极为昏暗,而且还有非常不好闻的气息从中传出来。 伴随马昊进入的,便是那听到丝毫动静,就破口大骂的绿林中人。 马昊不为所动,随在牢头身后,径直走到牢房末端。 这里的牢房临墙,墙上高高的开了一个天窗,阳光从中挥洒下来,照射在一间牢房之中。 这间牢房和其他的有所不同,里面的干草和被褥都相当干净,而且只关了一个人,一日三餐送过来的都是上好的伙食。 里面的人也没有穿着囚服,而穿着比较华贵丝绸布料制成的儒衫,儒衫上有不少污渍和破损之处,更有些许地方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这人面容极为憔悴,头发散乱,额头上更是鼓起来一个好大的青黑色肿块。 正是陈现。 他被关进来,已经有了一日的时间了,从一开始的撕咬和谩骂,到后面发现自己的特殊的待遇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其他的牢房,关押的人满满当当的,而自己…… 这代表,自己是安全的。 马昊让牢头打开牢房后后,走了进去,陈现也借助一旁墙壁上散发出来的昏暗火光,认出了眼前人来。 陈现没说话,而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马世叔。 自己是无辜的,明明是赵微害死了老爹,那他为什么不帮自己? “见之……” 陈现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马昊。 “觉不觉得委屈?” “哼!” “有些事情,你是不知情的,但是坦之他,是死定了的。” “为何?” 马昊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看了看左右,压低了自己的嗓音。 地牢中气氛本就诡异,陈现不由得也看了看四周,有不少人在瞧着自己这边,但嘴上还在冲着眼前的马府尹骂骂咧咧,应该听不见的。 “干系太大,世叔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你只消记得,幸亏昨日那赵家人,走得是京兆府上告这条路,若是动用了那赵骁的关系,用些勋贵或者武官家中护卫前来……你家中亲眷……包括你,都要给坦之陪葬。” “莫要说这些虚无缥缈之事!那赵微杀了我爹!” 马昊抬手虚按,示意陈现噤声。 “世叔事后安排仵作又去了一次十字坡,勘验过尸身了,他是自戕,并非赵微动手。” 陈现还想开口,马昊再次抬手。 “听我说完。” “此事,远远没有结束,牵涉太大了,坦之用性命护住那位,那位应当会护你一家周全。其实昨日我亲自过去,也是要确保坦之见不到日出的太阳的……” 陈现顿时惊诧的站了起来,眼前人语焉不详的地方太多了,那位,哪位? 马昊也顺势起身,继续示意陈现不要开口。 “此事你若不知,那是最好的,你要记得,坦之乃忠烈之辈,是死得其所的!” 马昊叹了口气,想起了开春时灞河之上,齐虎一家死于非命之事,继续开口。 “世叔不便告诉你具体出了何事,但是可以告诉你,那赵微埋下了无数后手!若想斩断他的后手,坦之非死不可!甚至连我也不能幸免!” “世叔猜想,他之所以不动用家中关系,反而跑来走我这京兆府的路子,必然有试探的成份在内,此事世叔也是无法判断的!” “要知道,赵微此人,在平粮价时,就已经动用了朝中我看不见的关系,这一手很可怖!是以当时为了我不暴露,便配合他的要求开官仓放粮冲平市场!” 说到此处,马昊顿了顿,脸上阴晴不定,这赵微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终究是世叔我贪功……同时也担心坦之应付不来,便暗地里将消息送到了令尊手上,告知他官府将不限购……才会官府开仓两日,官仓告罄!” “世叔以为,便是此举,才让那赵微对我起了疑心,才会有昨日我亲自到场一事。” 一番话,震得陈现嘴巴微张,半晌合不上。 赵微?就他?一个就会写写诗的意气书呆? 自己只是看见他找来很多粮食,低价上门售卖而已,用这一招打破了自家囤积居奇意图垄断的举动。 这一招确实高明至极,可是……使出来了,大家看到了,学会了,也就觉得不过尔尔了,背地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事? 看着陈现的表情,马昊神思复杂,眼前这陈现,是个典型的纨绔,头脑也简单,不然也不会有昨夜他仅凭“世叔”二字,差点让自己直接浮到水面上来。 那赵微,看他当时帮自己遮掩的举动,丝毫没有迟疑之色,显然是并未疑心自己。 他若起疑,哪里会有这么快的反应示意自家护卫打晕陈现? 必然是权衡一番后,再做出同样示好的举动来麻痹自己。 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眼下,我就可以安排人将你送回府上,只是有一点,务必谨记,快些带着你母亲离开长安城!千万,千万莫要去寻仇。” 陈现紧要牙关,即便是地牢内的火光在他面庞上明灭不定,却也掩盖不住他的浓浓恨意。 “世叔言尽于此,赵微此人,我实在捉摸不透……”马昊看着满脸狰狞恨意的陈现,不由得将想要说出口的话转换了措辞,“若无……若无完全把握,千万莫要去找他寻仇,千万!” 陈现默默不语,满脸阴鸷之色随着马昊安排的人出了地牢,上了马车,回到自家府上。 此时的陈府府门前一片萧条景象,明明是夏天,却已经有了落叶,还有不少路人随手丢弃的垃圾,被风吹来,顶在门口的石阶两侧,不停的随风打着旋。 陈现看着陈府门口的匾额上高高挂着白色的孝带随风飘荡,一个仆从背着包袱从府门中冲了出来,看了陈现一眼,连忙避开视线,脚步变得更加迅疾了。 这些都是原本陈平驱散的那些仆人,以往不肯走,而此时听闻了自家老爷身死的消息后,终于放下了最终那点忠义之心。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若是昨日,陈现必然会收拾这群凉薄之人,现在只做未见,满腹心事的迈步走了进去。 陈丰还在,此时正忙碌着府中各项后事的操持,见到陈现后连忙高声呼喝起来。 消息传得很快,陈夫人闻讯赶来,见到自家儿子一身狼狈,额头上还有块高高肿起的淤青,原本就已经哭红的眼睛顿时又落下泪来。 “儿啊!你爹死的好惨啊……你得为你爹报仇啊!”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赵微的日子悠闲且单调,清晨起来打打拳、练练剑,偶尔也会和石头切磋一番,以赵微被完虐而告终。 之后便会去钱庄那和晋阳碰个头聊聊天。 晋阳愈发的忙碌了,在平粮价一事之后,喂钱庄彻底上了轨道。晋阳手握大量的流动资金后,在赵微的指点之下,挑选某一两个行业,或参股,或投身其中。 比如赵府的田阳村,四通八达之地的货物流转生意。 原本的那件器具牙行,又悄然开了起来。 城东姜家的那间铺子,没能应对得了晋阳这里突如其来的超低价格,在资本完全不讲道理的虐杀之下,主动认输。 然后姜算还算信守诺言,很光棍的将店铺的一应契约全部送给了喂钱庄的晋阳,口称佩服,输得心甘情愿。 这件事也是事后赵微和苏韬等人再次相聚后才得知,不禁对这个世界人们的思维方式又多了几分感悟。 晋阳对赵微,已经从一开始那甜甜腻腻的感觉,上升到了一种有些类似相濡以沫的情绪了。每日见面,最多的感觉,便是温馨与舒适。 聊家常,赵微陪自己,聊正经事情,赵微也会陪自己,胡闹起来,他更是会陪自己。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两情相悦了,而是一种深深地灵魂契合。 只是可惜,事情太多太过忙碌,相处的时间……总嫌有些短了。 钱庄彻底步入正轨后,王凯就回了宫,每日守着晋阳安全的,便是那满馚了。 满馚有些不大满意赵微的某些举止,比如……这些日子他经常见完晋阳后,就去那城南的常安坊。 不久前赵微急匆匆的因为红颜知己被捉一事,赶来确认晋阳的安危,让满馚心中都升出了某种一样的情绪来。 可是下一刻就见到他又跑去常安坊见那宋洁,顿时那些好的观感尽皆消失不见。 除了晋阳公主殿下,你居然敢有第二个红颜知己? 而晋阳……在一开始的介意过后,后面也就看得淡了,即便满馚时不时还是会打些小报告,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放在心上。 自己毕竟接近权力旋涡的最中心,有哪些风吹草动自己岂能不知? 赵微他……跑不了的。 赵微自然也能从晋阳身上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来,因为她时常会古怪的朝自己笑,问她她也不开口,只告诉赵微是有好事临近。 赵微耸了耸肩,对自己而言,生死以外,皆是小事。 那个神经病死了,那才是好事临近呢。 第二百零二章 三清诀竟然只是个儿戏? 这是赵微来到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个三伏天。 天气越发的炎热了,头顶的烈日散发着炫目的光线,让人控制不住的要将眉头皱起来。 一旁的蔷薇还有银杏,似乎都有些受不了太阳母亲这炙热的爱抚,耷拉着叶子,显得有些蔫儿。 这时候没有空调,只有冰窖中的些许冰块,可以用来做些消暑的饮品甜点出来。 银杏树下,透过那枝叶的缝隙,地上满是斑驳的光点,赵微穿着贴身的薄纱里衣,一边练剑,一边品着自己鼓捣出来的冰镇苏打水。 这个时候上好的丝绸纱布都格外透气,穿在身上并不如何难熬,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大雅观。 最近府上的风气也逐渐起了些变化,有关封地上的具体事务,赵夫人似乎已经不怎么过问了,而是都交给了赵微打理。 赵微诧异之余,也就顺势接了下来,正好和晋阳那边的钱庄配合,将那四通八达之地的便利给彻底利用了起来。 来来回回的,樊辉、赵全还有门房往这里跑的次数最多,初见赵微这般着装打扮,有些尴尬,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赵晴知道自家哥哥接手田阳村后,也就把自己负责的那一摊子事一起丢了过去。 临近乞巧节,赵晴也不再时不时跑过来。而是闷在自己那小阁楼上挑针绣花,据说是要跟宋姐姐还有薛姐姐在乞巧节当日比试,比一比谁绣得更加快些。 赵晴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将“快”字在赵微跟前咬得很重,让赵微不由得失笑,这孩子真还爱活学活用。 很早前自己与她说笑时,提过自己心算很快,还和赵晴打赌,赵晴不信,结果自己只管速度不管准确的一通乱算,让她输了赌局。 此时,她倒是挺活学活用。 至于石头,自打那次二人有了亲密举动之后,晚上她就会时不时就猫到赵微屋里,想要睡在赵微怀里。 赵微若是醒着,自然就把她给抱了回去。 几次三番,石头也学聪明了,趁赵微睡着时再溜过去。 然后趁机用那张小嘴伺候他,让赵微生不出把她趋离的心思。 这种事情,对赵微而言,算是痛并快乐着的,她太年幼了,不能尽兴。 还很热! 而且……她这样与自己相处的姿态,实在太低了,低得让自己有些不喜。 于是赵微就想了一个法子。 赵微将自己房中的书都拿出来,逐一讲给石头听,确认石头明白了其中道理后,再让石头把它们都给抄下来。 弄明白了道理,再记得了字的写法,就算是读过一本书了,读过一本书,赵微便会搂着她睡一晚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石头就展现出了极为惊人的学习天赋。 尤其是在识字上,基本看三五遍,就能顺利的记下来。 至于书中的具体含义,石头进度就稍微慢一些。通常是赵微讲解时,石头因为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即便听懂了,也难以去理解。 这个时候……赵微在外面练剑,石头则在里面抄书。 没有用文房四宝,而是拿着一根针在纸上来回的戳。 这些日子她跟赵微总被赵晴拉去常安坊,见几个女孩子间时常聊些女红一类的东西,也有了这方面的倾向。 现在石头眼前的那些白色纸张上,几乎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但若是凑近,或者对着光瞧上一瞧,就能看见上面用针孔排列而成的字。 那针孔之间,居然还颇为整齐,形成的字也不算丑。 赵微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少爷,抄完了。” 赵微头也不回:“那来,陪少爷练练。” 练得自然是他手上的那把黑伞了。 赵微并没有把里面的三棱刺抽出来,而是举着这颇为沉重的伞与石头拆招,没拆两下,赵微就有些练不下去了。 石头只用了一根绣花针,让自己这虎虎生风的刺击之势,全部化作无形。 起初赵微还是怕伤了石头的,然后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面的全力以赴,结果……在石头眼中,似乎自己就是小孩子在做游戏。 “……甘拜下风了,还是得水平相当的,才能练出滋味来。” “少爷,要石头帮你找找吗?和少爷水平相当的,可是很不容易找。” 赵微无语,这孩子真的好会说话。 “大黄那厮,不是跟我斗得旗鼓相当吗?” “少爷……那是大黄不用刀的时候……” 这剑法练不下去了。 “你这么厉害,指点一下你少爷啊。” “石头不知道该怎么教……” “你当初如何学的?” “石头也不记得……就记得师……”石头脸色陡然变了变,身子一晃,坐在了一旁石凳上,喘着粗气。 “提到不能说的了?” 石头点头,赵微无奈:“你要庆幸,你少爷不是一个喜欢追问的人……” “你身上现在这个情况,何时能消除掉,你可知道?” 石头摇了摇头,还是一副有些恶心的模样,赵微摸了摸她的头,将手中黑伞放了下来,斜靠在银杏树上。 “那你坐着,少爷给你讲个故事听。”赵微一边说,一边拿着那冰镇苏打水喝上一口,“喝不喝?” 石头摇了摇头。 “这个故事啊,说得是一个用绣花针很厉害的人……” 这一主一仆,就在这满是斑驳光阴的树荫之下,一个洋洋洒洒的说,一个认认真真的听,不知何时,赵晴也到了这院门口来。 “……话说这东方不败,身形犹如鬼魅,单用一根绣花针,竟是挡住四大高手的围攻……” “哥!我这里有好多绣花针哎,我是不是也能那么厉害。” 赵微扭头,这才看见赵晴,此时站在院门口,手上还捧着一片荷叶。 “你不练你的绣工了?” “穿针练得很不错了,七孔针我定然穿得比她们快,那绣起来……我就赢定啦!” 说着话,赵晴就走了过来。 原来那片荷叶里面还有一捧水,而水上,则是飘着几根绣花针。 “快帮我挑挑,她们都说,针丢进水里,哪只波纹最多,那只便是最好的,这有几只波纹差不多,我该挑哪个?” 赵微看了看,不由得笑了,这估计是乞巧节的什么习俗吧,自己也是头一次见。赵微分别将几只针拿起来,再一个个丢下去,确实如赵晴所说,挺有意思的。 赵微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由得笑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直接都要。” 赵晴过来后,院子就比刚才更热闹了些,石头听故事非常安静,很少开口,赵晴则是叽叽喳喳的这问一句,那问一句,将赵微讲故事的节奏给打得七零八落。 “……独孤九剑是什么剑法?为何就攻敌之必救了?” “哥,问你好几次了。” 赵微并没有从头开始将《笑傲江湖》的故事给讲出来,纯粹是想让石头身子能舒服些,是以为了这片段故事的流畅,就省略了一部分内容。 “就是一种剑法。” “石头你能明白吗?” “有些印象。” 赵晴嘴巴嘟囔了一句,显然是埋怨石头不配合自己,一心向着自家少爷。 “攻敌必救的意思,就是敌人进攻时,身上是有破绽的,而你只要刺向这个破绽,这个人就会受伤或者身死……至于什么是破绽。” 赵微想起了华山思过崖上,风清扬教令狐冲独孤九剑时的模样,一边动手比划,一边絮絮叨叨的讲解何为破绽。紧接着就将无招胜有招的理念讲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来,将那把黑伞递到了赵晴手中。 “来,刺我。” 赵晴一脸茫然:“啊?为何?” “刚才是有招时的破绽,现在我只是随意站着,并无招式,你只管刺。” “真刺?”赵晴明显没明白赵微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来。 “放心,真刺……哎哟!” 伴随着赵微的惨叫声,赵晴连忙丢下手中伞,跑到赵微跟前,颇有些手忙脚乱。 “疼不疼?” 赵微此时还在“嘶厮”的倒吸着冷气,赵晴也清晰的看见了,那原本就很薄透的白色纱衣下,自家哥哥右胸上淤起来好大一块。 而赵微,忍了一会儿痛后,反而笑了出来,冲赵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果然是武侠小说,什么有招式没招式,遇到功夫不到家的,直接刺过去就完了,速度够快就行。 而石头此时,居然还坐在石桌前出神,也没起身瞧瞧自家少爷。 “你怎么了?” “少爷……你刚才说的功法,叫什么?” “独孤九剑啊,怎么了?” 石头呆呆的抬头:“这个……石头会一些……但是不叫这个名字,石头大概猜到为什么要被安排过来保护少爷了。” 赵微有一些懵,赵晴干脆就是一头雾水,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赵微开口。 “你会……独孤九剑?” 石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石头会的,叫三清诀,所谓太上化一气,一气化三清,散则为炁,聚则为太上,名为三,实为一……” 石头一字一句的将她所了解的背了出来。 “……临阵时,敌清可知虚实,我清则知进退,意清可将一切变化应用圆转自如,以此手段对敌,将一往无前,挡者披靡,此法……此法……” 赵微已经彻底呆滞了。 石头所说的话,虽然被道家的言论诠释过一遍,可实际……不就是《笑傲江湖》这小说里的独孤九剑吗? 小说! “此法如何?” “此法……乃天下武学总纲。” 赵微有些缓不过神来,石头刚才说的那些,实际就是金老爷子臆想出来的东西,这也可以作为武学总纲? “你可知如何运用?” “了解一些,但石头没办法像少爷那样讲解出来,而且……这个不是剑法呀,师……” 顿时石头的脸色又是一变,额头突然见汗,强行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赵微也发现了石头的异样,大概也能猜出来,但凡涉及她师父、涉及她来历的,她都不能说。可……若是知道她的功法出自哪个门派,不就知道她的来历了吗? 赵微摇了摇头,这到底是她身上的禁制太过厉害,还是太过愚蠢了? 赵微示意石头好好坐着休息,不要再说话了,而自己,则开始思忖起来。 若想探明究竟,还是有些法子的,只是这个法子会冒着很大的风险。现在石头已经可以逐步应对这些,而办法就是降低说话语速,给自己充分的反应时间,避免被身上的禁制反噬。 可……试,还是不试?自己若是开口,石头必然会配合自己。 赵微咬着牙,怔怔的出神。 小说里的法门,居然在这里被人当做了武学至宝,是不是太儿戏了? “少爷?” 赵微扭头,看向那个有些内疚跟不开心的石头,笑了笑:“不碍事,没办法说,就不用说,有些事情,少爷能分析出来的。” 石头她会这个法门,可是只会一部分又是何意? “三清诀你能耍来给我瞧瞧吗?” 石头摇了摇头:“这个……是临阵对敌的要诀法门,不是招式,石头耍不出来。” 赵微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石头口口声声这并非剑法,从这一层面来看,这个三清诀要诣,实在比独孤九剑要高明不少了。 那……她所谓的只会一部分,是指什么呢?临阵对敌的情况实在太多了,她没学全?就仿佛小说里的什么破剑式、破枪式一般? 还是……这根本就只是一个哲学道理而已? 很有可能如此。 更有甚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戏弄人的玩笑!却被某个惊才绝艳之人当做瑰宝,硬生生从中悟出了武学法门。 赵微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穿越回来,对着古人各种坑蒙拐骗,拿着各种概念来蒙人,从中获得某种恶趣味般的快感。 结果被人……当真了。 赵晴在赵微旁边待的有些无聊,一撇头,正好看见了赵海经过院门口,正打算出门而去,立时就跑了过去。 “海哥哥去哪玩。” “今日有正事,不是去玩。” 赵晴轻“咦”了一声,显然有些不信,赵海也不多解释,推开侧门,径直走了出去。 此时的赵府门口,有一辆马车,正静静的等着。 赵海微提衣袍下摆上了马车,一个声音就传了出来。 “百川,确认了,是太子殿下回来了,就在今早!” 说话之人,正是新科状元,王伦王知序。 后续情节和大纲以及被封书的心情 马上故事的发展,是太子回京,怕担责,装病。 在外流落期间,听说了天书的事情,想要抢夺。但是被河帮帮主的弟弟张棋所欺骗,陈现借着马府尹的关系,找到了太子殿下,然后被人当枪使,从张棋那借来墨家的类似雇佣军的组织,通过城外十里坡的暗道,潜伏入京,利用勾引的赵晴的贴身丫鬟,得知赵府地图和守备情况,袭杀赵微一家。 与此同时,太子回京,担心担责,装病,同时伪造自己一心为民的模样。 赵微一家,被手持滕弩的墨家雇佣组织屠了大半,赵晴被挟持,赵夫人帮赵微挡箭身死。 温天因为和赵微的相处,对他改观,因而阻止了过来一同袭杀赵微一家的司空翔,并相助赵微击退了仇雨节。 赵微奋起报复,杀陈现。 卫国入侵,卫国是披着佛家外衣的法家,利用佛教的教义和法家的规则,构建出来的一个佛国。这个佛国在不开戒时,是菩萨心肠,开戒之后就是喜欢虐杀的恶鬼。 赵微回长安后,开始对太子下手,将他利用陈平亏空国库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太子见东窗事发,开始推诿责任,由于右相苏秦的夫人身死,告假不在朝堂,太子便将一切缘由推到了他的头上。 此时朝廷事态一触即发,太子失德,国将不国,于是咬牙认下过错,替太子伏诛。 与此同时,赵微已经得了皇帝的旨意,作为苏秦的幕僚,协助他分化梁山,削弱绿林力量,梁山四分五裂,温天、司空翔、田忠义离梁山。 赵微得天书,连山归藏二书全部由卦象组成,根本看不懂。 期间,和赵微前身李知耻的事情爆发,李知耻母亲张杨为河帮张龙(原名张桥)张棋的族亲,再入八卦庒,发现一个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全息投影屏幕。 里面是一些惨烈的国将不国的画面,而始作俑者,是长得和赵微一模一样的人。 全息投影屏下,是一个空白棋盘,众人无论是输还是赢,都没有任何反应。 根据一旁《中庸》“中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提示,赵微用和自家妹妹下棋的法子,来回换着下,下了一个和棋,然后这个全息投影屏化作一道流光进入赵微的身体。 随后赵微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电脑,这个投影屏,是由无数个细小的机器人所组成,可以在赵微眼前释放出方圆几百米的情况。 而这些机器人,就埋在赵微的皮肤之下,贯穿在他的经络之中。 随后再用机器人去翻阅连山归藏时,发现这里面记载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走向和结局,单看一本没任何反应,两本书,一本书告诉了细小机器人运算的方法,另一本书告诉了这个微型机器人具体的数据库。 与此同时,石头身上的禁制接触。 而这些,和石头身上的气息完全吻合。 石头来自崂山净明派,为道剑无为子之徒。 实际是按照先祖指引,找到的附和条件的石头,将传下来的东西在石头身上激活。 但是守着秘密的道家因为想要传承道门,不想完成先祖遗愿而分裂,分裂为两派,另一派就是太一派。 太一派想传承自家道门,净明派则是谨守先祖诺言。 所以太一派想夺天书。 赵微回京,发现苏秦为了帮太子顶缸身死,同时卫国入侵,赵骁临危受命,卫国受阻,怒目金刚将皇帝赵祯和王凯一并掳走。 太子被迫登帝位,赵微曲意逢迎,于登基大典当庭击杀太子。 然后留书信,告诉赵幼悟如何成为女帝。 赵幼悟痛恨赵微,但依然按照他的法子挽大厦将倾。 李守义将赵微从登基大典救出,离长安,入川,赵幼悟让关中,退至岭南。 天下三分开始。 然后赵微发现,如果过多依赖那个电脑,自己会精神失守,原来这个只是两百年前的穿越者想回到这个世界留下来的手段。 那个穿越者叫谈宇,他利用自身的这个金手指,知道两百年后世界回来一个穿越者,于是布下了这个局。 而这个穿越者,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是受了一个任务,必须要来到这个模拟的世界来尝试加速历史进程,从而解救自己这个世界。 结果回到自己世界后,发现原来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世界没有变化。 所以就想着借助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后门,重返,可是重返就有一个问题,会占据赵微的身体。 赵微所要做的,就是在尝试如何将这个金手指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 最终自然是大欢喜结局啦,世界统一,用的是一党执政的共和方式治国。 接着滕国科技灭卫国,借着罂粟花和温天制造的海洛因灭滕国。 天下一统,信奉经世致用的治国观点,多家学科并举,以实用为主。 -------------------------------- 前几日,我的书被封了,当然是因为被人举报了,具体原由就不多说了。 我的编辑跟我说,再也无法解封。 谁知道···今日居然就解封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的心气儿泄掉了。 而且……我这个结局,也在被编辑明确告知不可能再放出来了后,当天就告诉了我书友群众的小伙伴们。 现在……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还要不要在写下去。 我的新书已经构思了,但是没有完善,所以暂时还不会发出来。 而且若是发出来,我会好好攒些稿子,不让自己这么累。 为了我这个构思,我从去年6月份开始写作,写废了40万字~然后重写开头签约,至今又过去了65万字。 这么多字,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能够收获几个稳定读者~ 我现在也真的很想再确认一下我的众位书友,我真的要继续把这本书写下去吗? 期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回应…… 第二百零三章 温天的神助攻 xs7.com 马车在长安城的青石板街上咿咿呀呀的响,赵海的神情有兴奋也有忐忑。 “知序兄,殿下可好相处?” 王伦笑了笑:“殿下素来虚怀若谷,说话行事又令人如沐春风之感,甚好相处,且放宽心。” 赵海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据说,太子的车架,会在午时抵达通化门。 此时通化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有学子,有百官。 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一众官员略显慌乱和仓促的按部就班。 烈日炎炎,各自身上的官服都已湿透,也只敢拿出随身的手帕擦擦脸和额头。 太子赵曦的消息,京城中不少人在关注,并不只是朝堂中人。还有一批……心怀侥幸的学子……赵海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不乏一些好事的百姓也站在不远处瞧热闹,嘴上则聊着有关太子的一些趣闻轶事。 有关太子的消息,京城中百姓已经许久未曾听闻了,于是各样的消息都会传出来。 大概就是太子并非皇后亲生,太子心仪一个年方十二的男童,太子……弃了这大好河山携美归隐。 而他的归来,颇具戏剧性。 从昨夜开始,便有驿卒骑马飞奔入城,接着…… 就是太子赵曦心怀万民,身陷灾区不愿孤身离京的消息传了开来。 正值国难之时,东边扶风郡、河南郡、颍川郡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而殿下心怀万民,忽视一己的安慰,身陷万险之地,四处奔走,为灾民呐喊。 指示各郡各县的郡首县令们,务必以百姓安危为要,匡扶天下。 但是有胆大妄为的贼子,居然敢挟持太子,用以谋求功劳,以求进身朝堂…… 京城马府尹,洞察先机,就太子与水火之中。 这类言语在长安城东门口,也只是压低了嗓音,并没有消散下去。 不过待文武百官终于看见太子的车架后,正待起身相迎,却发现车架并未减速停止,反而更加快的朝这里冲了过来,大有沙场冲阵的架势。 接着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 “太子昏迷不醒,速传太医,速传太医!” 接着架着马车,在慌乱躲避的人群中冲出,直往太极宫而去。 赵海顿时肩膀一垮,想要埋怨几句“怎的如此时运不济”,就看见了一旁众人面上的忧色,顿时收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可兰希望有一个能有功名之人赎她出来,庇护与她,自己……就只是差个功名而已。 太子的安危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比如赵祯,比如晋阳,比如李、苏二相。 太医战战兢兢的回答着赵祯的话,在医德与性命之间,让他们很难以取舍。 他们查不出任何毛病,但是太子就是昏迷不醒……只好含含混混的说自己无能,开了些简单的调养方子。 所有人都离开了东宫寝殿,只留着几个宫女在一旁侍奉,突然间几个宫女就软倒下来,接着赵曦就睁开了眼睛。 立在眼前的,正是仇雨节。 “京城里的情况,怎样了?” “回禀殿下,不容乐观……” 赵曦咬了咬牙,默默的听着仇雨节的陈述,眼中的凶光一闪而逝。 *************************** 乞巧节,是这时候女儿家的节日,街里街坊往往都会有一些活动,评选谁有最巧的手。 只是这一次,节日的气氛却被恐惧所替代了。 长安城闭城门了。 这已经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事情了,原因就是城外黑压压一片全是流民,一个个静默的坐在城门口,不说话,将无形的压力都传了过来。 城门紧闭,朝廷也没给出任何具体的解决办法来,城内百姓的恐慌引发了一波物资抢购潮,不由得将粮价再次提了起来。 接着朝廷便出面平抑物价了,和之前那次坐看粮价飞涨的姿态截然相反。 中间也有些好事的,私下打点了出面平抑物价的差役,接着便听说了朝堂那些相公们准备将他们尽数充军的消息。 这个流言传出来并没有溅起太大的水花,因为百姓们基本是不信的。 此法何其蠢也,边军就有粮了? 赵微是不在乎这件事的,听说之后也只是笑笑,自古文人防武将,边境刚听说起了摩擦,这时候就扔这么多人过去,若是打不起来,那这么多活人就是祸害与负担。 估计朝堂中还有后手,就是逼迫边将拿出捷报来,美其名曰,送了兵员过去~ 拿不出捷报,自然会遭到弹劾和惩处,这一手在后世,人事部门恶心一些员工,逼迫他们自己走人的手法一模一样。 只是……是不是太儿戏了?这是国家,不是公司。公司没了能跳槽,国家没了…… 赵微有些恍然大悟了,国家没了,对他们而言,应该也是可以跳槽的,难怪…… 赵微和石头被赵晴拉着去了常安坊,这间坊市毕竟有座高大的铜门做阻隔,俨然城中城一般,里面的百姓恐慌心思也就少了一些。 温天也在那,因为它就住在第三间房中,而那间房里原本的杂物,都被搬了出来堆在外面,用油布遮着以防被雨水淋坏。 几个女子大呼小叫的在一旁对着块绣帕指指点点,是不是还欢笑出言两句,赵微则是简单坐着,默默观察,并不参与。 赵微偏头看了看踮起脚尖的石头,似乎她对她们在做什么感到很好奇。 “想去就去看,不用总守着我。” 石头眼睛一亮,来回看了两次,终于蹦跶着凑了过去。 温天在一旁会似有心似无意的瞥看赵微两眼,见了此情景心中也颇有感触,难怪他总会让宋家姐姐念念不忘。 这些日子住在这里,耳边被提起最多的,就是赵微二字了,小核桃会提,来看薛姐姐的苏公子也会提。 偏偏宋家姐姐会躲到一旁。 今日里来看,明明她也会不经意的将眼神扫过去,可总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真是急死人了。 喜欢的话,不应该大胆去争取吗? 嘿嘿,说不得,谁叫本姑娘乐善好施,只好亲自出马相帮一二了。 宋家姐姐,提前恭喜你咯。 “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买些东西来。”温天也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子。 第二百零四章 起风了 温天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两罐酒,笑嘻嘻的反客为主,邀他们用了晚膳再行回去。 实际上,其中一罐已经被温天做了手脚,在寻常的黄酒中,被她添了淫羊藿、人参、肉苁蓉、枸杞等等,可以疏通筋骨活络气血。 美中不足就是浸泡时间太短,药效可能要差上一些,但他正是好年岁的寻常男子,药用得猛了……宋家姐姐也受不了吧? “哎哎,你喝这个!” “为何?” “那是女儿家的酒,堂堂男儿身,怎可喝这些?” “女儿红只是名字带有‘女儿’二字……” “我不管!” 赵微拱了拱手,你赢了。 七夕的夜色比寻常时候都会黑上一些,似乎是月亮不愿意遮掩了牛郎与织女的光彩,因此不知道猫到了哪个角落里不愿意出来。 赵微也是头一次看见银河旁那遥遥相对的牛郎与织女星,交互闪烁,颇有几分浪漫意味在内。 微凉,几人在院中饮宴,谈笑甚欢颇为快意。 “哥,你脸好红哦,可是受了寒?”赵晴一脸关切的将手背伸出,抵在了赵微的额头之上,“确实好烫呢。” “是么?就是觉得有些热,应当是吃了酒的缘故,不碍事。” 宋洁看着兄妹二人如此亲近随意,不由得神色一黯,不知想起了什么,将头偏了过去,片刻后复又抬起,望向了那牛郎与织女星。 “以往都会下雨呢,今日七夕,却是个好天气。”宋洁语音喃喃,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情绪。 温天则是在一旁偷笑,偷偷拉过小核桃:“今晚你跟我睡。” “为何?” “你要想你家小姐能觅得如意郎君,就听我的。” “哦……” 小核桃和温天差不多年纪,但是在生理卫生这个范畴里,和温天的熟悉程度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赵晴担忧的又摸了赵微额头几下,还有些不放心,却被赵微给一把抓住了。 “哥,你手心也好烫。” 赵微自己摸了摸,没有任何感觉,也不觉得冷,抓了抓赵晴的手,只觉得她的小手冰冰凉,不过她担心自己的模样着实美极了。 “不碍事,等会儿结束了,回去睡一觉便好,第二日若还是不见好,看郎中也就是了。”提及此处,赵微想起,“温姑娘可是懂些医术?” 温天假模假样的跑过来,也不避讳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一说,当即切脉问诊。 “不碍事,酒喝多了,睡一觉便好。” 这时赵晴才放下心来。 不过与此同时,赵晴那贴身丫鬟却找了过来,冲着赵晴直招手。 赵晴告了罪,就暂时离了席,但是不多一会儿,赵晴就走了过来,面带歉意。 “宋家姐姐,家中有些事情,妹妹需要回去一趟,过两日,再来寻你玩。” 赵微见状,拉起石头,拱了拱手,准备一同告辞,不料被温天和赵晴同时拦了下来。 “没事的哥,一些女儿家的私事,你吃完了再回去好了。” “就是就是,良辰美景,大才子连首诗都不曾做便离去,多说不过去呀,是不是宋家姐姐。” 宋洁没作声,薛涛在一旁却期待起来,久不闻赵微诗词,确实想听上一听。 赵微看了看宋洁的模样,心头没来由的一热,她不论是送还是留,姿态摆出来反而不如何诱人,现下看她默不作声,如弱柳扶风般盈盈坐着,确实美极。 于是赵微看了看赵晴,摊了摊手:“自己慢些。” “放心啦,有人护送的。” 赵晴说完摆了摆手,快速的跑进了马车。 接着,鼓动赵微作诗作词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此间只有赵微一位男子,原本也只是她们聊她们的,自己并不说话,一旁默默用膳而已。现在战火一下烧到自己身上来,颇有些抵御不住。 尤其是宋洁明明不说话,眼睛里又满是期待的模样,着实令人怦然心动。 但…… 赵微想起了赵幼悟,宋姑娘无论样貌、身姿、性格,都是良配,只是……可惜了。 “这一首,叫做鹊桥仙。” 说着话,赵微不由得抬起头,望向了天边那抹壮阔无比的银河。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赵微抿了抿嘴,叹了口气,“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上阙词堪堪说完,赵微不由得也沉浸了进去,这词确实美极。 而薛涛已经讶然的张开嘴巴,睁大眼睛看向了宋洁。 金风,玉露,美则美矣,可惜太过短暂,难怪一相逢,便会胜却人间无数了。 宋洁似乎听懂了赵微的言下之意,心中半点喜意也无,一抹忧伤浮上了面庞,我与他,毫无相干,他写这个……就只是觉得我与他之间,可惜了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牛郎和织女分别之时,都会有依依不舍之心,而我却不能有丝毫半点的表示,他……公主殿下……才是眷侣。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 “朝朝暮暮……” 听到此句,就连温天跟核桃都叫起好来,只觉得最后这一句,实在道破了太多事情。可是赵微却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嘴定定的看着宋洁。 而宋洁,也终于落下了泪来。 最后一句,短短几个字,仿佛织机上的纺锤,一记又一记的砸在了宋洁的心口之上。 这几日,自己使了些小心思。 越和赵微接触得多,就越觉得想要和他多接触,仿佛有瘾一般。 而赵晴……总喜欢拉着她哥哥陪她……那……那……那自己就时不时要拉着赵晴过来,就连……自己的糕点生意都有些疏忽了。 可是他……仿佛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一般…… 我也只是想多见一见你,话都未曾与你多说过几句…… 不在朝朝暮暮…… 是在告诉我,日后还是少来往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还,还是,他有另一层意思? 念及此处,宋洁的泪突然就止住了,而且脸红心跳起来,悄悄的抬头,偷瞧了赵微一眼,待看见他面上满是审视和怜惜的表情后,宋洁再次心中大恸。 之前……自己并没有料错。 正在兴奋叫好的温天和小核桃此时才发现宋洁的不对劲,薛涛对二人之间的关系这些日子也能察觉到,赵微这里看一眼,宋洁那里看一眼,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而赵微默默的看了几眼神色黯然的宋洁,心口些微有些疼,这姑娘,真的好懂事。不由得有些想要张口,将刚才的意思修饰一二。 词作用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含义……在这里,自己是不是太狠了些,她又未曾表示过什么。 然后嘴唇翕动,尚未开口间,宋洁盈盈起身。 “赵公子,夜色已深,终究男女有别,若是已然不饿,还是早些归去吧……” 赵微错愕,接着怜惜之心顿起,在酒劲加药性的驱使下,往前迈了两步,想要拉着宋洁说自己其实很中意她,想要说,只是可惜,遇到你时晚了一些。 然而话未出口,石头突然惊呼出声,手指北面赵府方向。 在那里的夜空,红彤彤一片,显然是火光冲天,隐隐还有喊杀声传了过来。 赵微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夜晚的寒意顿时侵入体内。 起风了。 第二百零五章 袭杀 乾兴十九年,七月初七,夜。 赵府的叫门声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格外刺耳,门房也从没见过有如此不懂规矩之人。 骂骂咧咧的打开侧门,连来人都尚未看清,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接着便是弩机响起的破空声。 门房瞪大了眼睛捂住自己的咽喉,却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古怪声音,就此死去。 月黑风起夜微凉,似乎与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可怖场景相得益彰。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陈公子且宽心,只要价钱给够,你们的皇帝老儿我们都能杀得!” 机械又冰冷的声音响起,一个个身着夜行黑衣之人连面都未曾蒙上,在一个手持弩机之人的吩咐下,三五一个队的便四散开来了。 很快,就有类似“什么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回应他的,是闪烁着寒芒的利刃,或者是激射而出的弩箭。 为首之人就这样默默的站在门口,侧耳倾听这府上的动静,在那昏暗无比的灯笼之下,清晰可见的满脸畅快之色。 正是陈现。 此时的他依旧是那身书生的衣衫,根本连夜行衣都不屑换上,反正今夜……你们是要死光了的…… 很快“有刺客”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接着便是刀剑交击之声,在这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异样的声响也让临近的一些宅子将心眼都吊了起来,在黑暗中点亮灯火,凝神倾听,或是询问身旁之人,是否听到了喊杀之声。 外院的仆役和今夜当值的值夜护卫,在第一时间被屠戮殆尽,很快,赵府上下火光就亮了起来。 这时候钟鼓二楼的靖安司才发现这里的状况,一条条讯令就送了出去,紧接着五城兵马司的士卒纷纷集结赶赴太极宫,拱卫他们的皇帝陛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住在西侧的樊辉,此间除了赵骁,就他的武艺最是高强。只见他立时翻身坐起,随手抄起一旁外衣简单一批,轻轻的打开了房门。 透过门缝,正好看见正在准备明早食材的厨娘被一刀劈做两截。 樊辉吃了一惊,赶忙拿起一旁的滕刀,隐在门后。 果不其然,刚刚杀死厨娘之人,一脚将门踹开,坚硬的门板打在樊辉身上生疼无比。 而推门之人第一反应就是冲至床榻准备砍杀,但想起似乎并没有听见门碰到墙的声响,反应过来,也不回头确认,直直的朝前扑去。 可是此时一时的失察,在樊辉这等二品高手的眼中,是足以致命的。 樊辉当即往前疾跃两步紧紧跟在此人身后,而房间中本就狭小,并无辗转腾挪之地,此人避无可避,咬牙回头准备硬拼一记,结果刀扔在半空中,就感觉眼前的世界整个都天旋地转起来。 樊辉看着这个人的头颅滴溜溜滚在一旁兀自睁大眼睛,有些厌恶的一脚将他踢开,然后俯身摸去。 只是此时根本没有时间容他分析来者何人,因为他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口哨之声。 同时掌管财货账目的赵廉管事那略显浑浊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啊,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已经睡下了。” 樊辉心头一惊,悄悄走至门边拉开了一道细细的门缝,接着就觉得心头一寒,警兆骤起,樊辉不敢多想,直接让意识推动身体立刻后退。 “咄咄咄。”数声脆响出现在了刚才所在位置的地板之上! 竟然是弩箭透过了门板直接射穿了进来!也就在樊辉刚刚后退,身形未稳之时,警兆再起! 这一次,樊辉再难用力,只能强行偏了偏头,于是一只弩箭擦着樊辉的面庞射进了一旁的地面之中!一串血珠子顿时在空中挥洒了开来。 樊辉心头大骇,好可怕的射术!好强的弩机!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伯爵府邸!” 这一阵嗓音混合了樊辉的毕生功力,顿时传遍了整个赵府,正在睡梦中的赵骁和赵夫人心头一惊,连忙坐起身来。 而赵廉,却已经在惊愕中打开了自己的屋门,接着迎接他的便是携带冰冷杀机的利刃。 金属入肉的闷响声让人心生悸意,这具厚重的身体连着两下落地的声音更是让人胆寒。 好干脆,好冷血……将人劈做两半竟是……如此的习以为常。 樊辉躲在屋中,咬着牙思索对策,这群人根本不像寻常武林中人,反而像是军旅中人!自己连门都未出,对方并未看见自己就能判断屋内是敌人,如此敏锐的判断力! 这时,屋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这里有个高手!” “二队用弩箭封死他的去路,其他人,这里杀光就去下一处!” 樊辉的嗓音是一种示警,也是一种牵制,自己被困绝地,他们不敢进,自己也难出,这可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在卞家兄弟处,厮杀是最为惨烈的,一个个护卫三人一组,背靠背站着,各自依靠其他昔日袍泽作为后盾,奋力抵挡着眼前夜行人的袭杀。 可是……由于太多护卫手中只是寻常兵刃,几次与对方兵器互斫之后,断裂成为了两截。 或者干脆被一只弩箭洞穿两人,一人身死,一人轻伤。 黄退之批散着头发奋力抵抗,嘴上不停的骂着娘。 “他们手中都是滕刀和滕弩!不要硬抗!注意躲避!” 卞志伟此刻头脑最是清晰,对方根本不像是寻常江湖人士,一个个武艺与自己相当,也只是四品上下,可是配合之默契,出手之果决,放在汉军中完全是数一数二了精锐,再加上那一身好兵器,自己这里只是打了个照面,顷刻之间就死了数人。 “你们是何人!所为何来!”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对面更加凌厉的攻势。 如此之大的动静,此时的赵骁不用亲眼得见,已经知道有贼人打上门来,当即顾不上着甲,快步抄起房中桌案后横躺着的那只龙胆枪。 “夫人,安心躲好,敌人怕是很扎手,寻常武艺应当派不上用场!切莫出来!” “老爷!” 赵骁不理,当即打开房门大步冲了出去,赵夫人一咬牙,看向了老爷龙胆枪下躺着的那柄滕刀,这是现枢密使刘亮送来的,庆贺赵微认祖归宗的礼物,此时…… 是我的了! 我云消雨散陈昱霏,岂是东躲西藏的贪生怕死之人! 无知匪类,受死! 第二百零六章 深陷死局 赵骁出了屋门之后,才觉得事情棘手。 一旁院落的交击声喊杀声时不时都会传过来,但是自己这里却是安静异常。 赵骁本能的将身子隐在了立柱之后,但是屋门外的灯笼已经将自己暴露了,一支弩箭十分迅疾的就射了过来,插在立柱上,尾羽颤抖不休。 刚刚出门的赵夫人听见动静猛然一怔,非常迅疾的退回房内,下一刻,一支弩箭就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擦出了点点火星。 “来者何人!所为何来!” 无人理会。 赵骁高声呼喝的同时,不停的朝自家夫人使着眼色,用嘴型比划着想要表达的内容。夫妻一体甚是默契,赵夫人立刻从房内取出一支发簪,将立柱旁的灯笼打落。接着背靠门板,用刀背反射火光,帮赵骁探明院中情况。 顿时又是破空声袭来,赵骁连忙厉喝:“弩箭厉害,快离开那!” 赵骁话未完全出口,就已经意识到怕是来不及,连忙祭出龙胆枪,携带破空之势正好将那支弩箭击落。 而这时赵夫人才反应过来,向前翻身一滚。 “我知道他在哪了,将那三石弓取来。” 远远地,一个颇带玩味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愧是赵大将军,居然能击落我的弩箭。” “你是何人!所为何来!” “能与赵将军打照面,孟某人三生有幸。” “有本事堂堂正正与赵某一战,龟缩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嗤——”充满不屑的笑声响了起来,“墨色兄弟会只讲究能否完成任务,顺利拿钱,明处杀人和暗处杀人,都是杀人,好汉不好汉的,不在乎。” 闻言,赵骁瞳孔骤缩。 墨色兄弟会是滕国的一个奇特组织,衍生自墨门,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这样的人存在了,只是当时并没有什么统一的训令,颇似一盘散沙。 他们经常做的便是杀手刺客一类的事情,在乎的只是钱是否给的到位,哪怕接到的任务是杀掉上一个雇主,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等冷漠至极的举动使得整个墨家都被世人诟病,就连当时的统治阶层都会因为墨门中的这类龌龊事情,而不愿意与墨家有过多的接触。 原本的历史上,墨家的消亡和这类人的存在不无关系。 赵骁所经历的历史,墨家非但没有消亡,反而立了国,而这个墨色兄弟会……就成为了一个非常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了,或者说是佣兵组织。 在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匪气,就是典型的军旅中人,其战力怕是相比滕国精锐,也不遑多让。 十余年前抵御卫国入侵时……赵骁曾请过他们…… 原本想着用弓与他对射的赵骁,心中也忐忑起来,他们从不独自作战,此时只他一人暴露位置,必然一旁还伏有他人,此刻自己在明,真是头疼至极。 念及此处,枪尖一挑,破空声响起,下一刻另一串灯笼也掉落了下来。 赵骁顺势在柱后将它击打到了院子中央,借着那昏暗的灯火,赵骁看到了一个手持精致小弩的中年汉子。 “如此畏缩不前,可不像赵大将军的作风。” “墨色兄弟会声名远扬,怎么不敢过来与赵某堂堂正正一战?” “呵——我们兄弟会,只看结果,不管过程。” 赵骁闻言牙关紧咬,不知道一旁院落情形如何,被人打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若是一点点被吃掉,届时都围将过来,自己绝无幸理。 此时这里已经无任何光亮,赵夫人也已经手持硬弓悄悄摸了过来。赵骁示意赵夫人退后,然后将弓拉满,弓箭对着灯笼一旁那个中年汉子激射而出。 也就在弓弦响动的那一刻,赵骁也感应到了两侧屋顶之上有机括声响起,连忙闪身避让。 那弩箭的来势极快,几乎是擦着赵骁的脚击打在这砖石之上。 赵骁咬牙,好狠辣的手段,好霸道的弩箭。 而远远的,一个颇为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微呢!找到赵微没有!我要亲手结果了他!” 是陈现,他也已经摸了过来,此处布局应当是主厅,赵微不可能在此处。 “你们怎么不去捉赵微?候在这里就能把赵微熬死了?” 那个孟姓之人嘴角一勾,瘆人的笑容泛起,姿态恭敬至极,只是语气上颇有几分玩味。 “陈公子拿了他妹子要挟他,还不愁他不出现?” 赵骁不认得陈现,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嘴上便低声同赵夫人道:“庆光武艺高,此时却没能过来,必然是被用同样手段了困住了,我在这里拖着他们,你先去帮庆光解围!没人知道你曾是河朔女侠,去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赵夫人郑重点头,正待离去,赵骁颇有些不放心,拉住了她:“多注意房梁上,他们的手段,通常会暗暗埋伏一个极为隐蔽的弩手,先把他拔了!他们所持,皆是滕弩,十步之内极难躲避,近身后出手一定要快!” “放心,妾身的武艺,收拾一两个赵骁不在话下!”说罢,赵夫人笑笑,“且看我云消雨散如何力挽狂澜!事了可得给舍身摆顿庆功酒哦!” “多大人了,没正形……速去!” 瞬间,赵夫人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如幕的夜色,昏黄的灯火之下,沉静且令人窒息的街道气氛之中,有一男两女两前一后,飞快的奔跑着。 坠在后面的正是温天,她没什么武艺在身,嘴上叫着慢些等等一类的话,却依然被赵微和石头越拉越远。 忽然间,石头突然加速,拦在了赵微身前。 紧接着,从街角冒出来一个人,双手抱着一柄剑,步履沉稳有力,不徐不疾。 顿时这街道中的气氛更加凝滞。 而温天也在三人对峙时赶了上来,看着慢慢走来的人,瞳孔一缩,连忙叫道:“快跑,他叫仇雨节,特别厉害!” 仇雨节闻言,偏了偏身子,看到温天后,冷哼一声:“胆大妄为的小丫头,今日可真是不凑巧了。” 话音一落,拔剑出鞘,一抹惊鸿一闪而逝。剑鞘随手丢到一旁,而仇雨节整个人仿佛一支离弦箭矢一般,冲来的速度比那剑鞘落地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可挡得住?” 石头知道自家少爷在跟自己说话,点点头。 “少爷先走!我拦着他!” “打不过就跑!” 赵微说着话,一把拉起温天的手,朝方方正正的长安城街道另一处跑了过去。 仇雨节见状立即转了攻势,喝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然后一个令他瞠目的人影拦在自己跟前,竟是之前赵微身前那个年龄不大的小丫鬟! “仇某人眼里,可是不分什么男女老幼的!自己寻死,那就拿命来!” 剑势又迅又急,和李一剑那满眼缭乱剑光的攻势大不相同,简单,却又狠辣,直直的朝石头心窝袭来! 石头面色也是一凝,瞬间察觉到了剑中携带的决绝剑意和雄浑气势!连忙后退两步暂避锋芒! 这后退的两步让仇雨节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因为他能清晰的察觉到,就在自己新力已绝后力未生之时,一股极为强悍的劲力从剑尖处,沿着剑身剑柄就侵袭了过来! 自己若是与这股劲力硬抗,手腕非得受伤不可! 于是仇雨节只好顺着劲力牵引的方向,将剑尖偏了一偏。而这一偏,自己势必中门大开破绽百出! 仇雨节不愧是当今天下用剑数一数二的人物,整个人的身体顺着那股力道转了半圈,同时用剑护住身体要害,防止眼前这个小姑娘趁势出招。 而石头,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定,左手虚按右手轻抬,摆了一个起手势。 “什么古怪功夫!你是何人!” 石头只是定定的看着仇雨节,一言不发。 “听闻赵微身边有个极为厉害的侍女,想必就是你了,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可惜了……” 话音一落,剑光再起。 而石头,也终于一改一如既往的守势,左脚画了个半圆,踏前一步,以一双肉掌,无丝毫惧色的,迎了上去。 风起,叶落,衣袂飘飘。 明明只是一个小丫鬟,此时在这昏暗的,只有路边灯笼能给予一些光线的幽暗街道上,犹如降临人间的下凡仙子。 举手投足都是举重若轻的优雅之色,相反,观望那仇雨节,久攻不下之后,心中焦躁了起来。 这女子的功夫总是诱使自己的剑招无法随心所欲,无论怎么出手,都会偏离自己的预想,整个人犹如一个浑圆的球,给人以无懈可击之感。 更可怕的是,她还能在守御的同时,寻到一两处自己的破绽袭来,逼自己主动放弃进攻。而她占据了主动后,反而会主动放弃大好的形式,再次摆出起手式。 仇雨节看着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小姑娘,居然生出了几分挫败之感。 当即使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绝招,明明是攻其右胸,实际只是虚招,真实意图其实是在她拍偏自己剑尖后,顺势刺其心口,属于自己临时想出来的变招之一。 然而石头丝毫不上当,右手划着圆圈略略带偏他的剑尖后,左手并掌做指,朝他右臂腋下袭去,这一下若是打实了,他整条手臂势必再无力握剑! 仇雨节顿时大惊失色,眼前这一招实在太过妙到毫巅,简直像是自己的右侧腋下主动送上去被她戳一般! 赶忙再次顺着她的力道旋转身子,剑身横扫,逼她退让。 于是二人再次回到原位。 “如此高的武艺,何苦委屈自己侍奉他人!岂非辱没了师门!” 风吹过,衣袂再起,似有雨点滴落下来,这条街安静至极,发现这里状况的路人早早就避了开去。 石头一言未发,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个持剑男子。 “赵家给你开了多少月俸银子,太子殿下不是吝啬之人,有仇某人出面,必然能比你现在多出数倍!若是有其他心愿,太子殿下定会助你完成,何苦屈身于此?” 力敌不成,只能智取。 “少爷说了,太子是个神经病,他是死定了的。” 仇雨节第一次听见这个小丫鬟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可是话语却十分刺耳以及荒谬。 “少爷?赵微?就凭他?那可是太子。” 石头自然能够听出他言语之中的鄙夷之色,微抬眼皮,原本无甚表情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少爷说是,就一定是。” 仇雨节仿佛听见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在这安静的街道上狂笑起来,而石头,终于面露厌恶之色,第一次主动出手,攻了过去…… ****************** 赵微和温天暂时舍弃了石头后,稍微拐了一下,就朝自家府上狂奔了过去。 只是……眼见着就要到达宣平坊,而眼前……却又有一道手持长枪的壮硕黑影拦住了前路。 赵微心头顿时一凉,牵着温天的手紧了紧,同时死死攥住手中黑伞,又要到拼命的时候了? 而这个黑影也发现了突然跑过来的人突然驻足,这等异相让他心生警兆,自己并不认得赵微,但是……七弟说,赵府火光起,赵微必往府中赶,一定能截到! 赵微看着眼前人朝自己这里走来,咽了一口唾沫,将温天拉到了自己身后。 “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先走,他应当不会拿你怎样。” 温天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顿时心生暖意,偏头望了望那道黑影,想着该如何帮着他一同御敌。 “我些日子研磨了些药粉,这一包是让人全身麻痹,迎面扬去便可,切记不可吸入。这个……这个你得有利刃划破他皮肤才行,还有这个……” 温天开始翻起自己的背囊来。 赵微根本无暇听她此时絮絮叨叨,一把抓过她递来的药粉包和药液瓶,揣进怀里后,对着温天就是一推。 “赶紧走!” 温天这一踉跄,看见了那越来越近的黑影后,顿时有些发怔,竟然主动的走上前去。 赵微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的手腕,喝道:“滚蛋,莫要在此碍事!” 而此时,温天已经开口叫了出来。 “二哥?!” 第二百零七章 正是你父亲,我 “四妹?!你怎在此?!你……” 来人正是河帮二当家司空翔,此时他一脸惊诧之色,不停的在赵微脸上和她脸上扫视着。 “这位小兄弟是?” “他便是人称神算子的赵微。” 司空翔一听,大吃一惊,立即横枪立马,用手中破军将二人隔开。 “此人是个恶人,你怎会与他在一处,快些过来!” 温天见状则轻轻拨开枪身,拦在了赵微身前:“二哥,他不是恶人,我等都误会他了。” 赵微适时的摊了摊手,满脸无害之色。 接着温天便将赵微平粮价救万民的事情说了出来。 “……大哥又不认得他,何以认定他便是恶人了?小妹也是大哥安排来刺杀于他的,只是相处这么久,小妹信得过自己的判断!” “那为何张棋会说他活生生烧死他那孩儿?” “烧死他孩子的人叫李知耻,眼前这个人叫做赵微啊!而且张棋他……”温天突然不好开口了,毕竟当时自己不在场,张棋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可是……大哥在场啊,大哥至今也没有否认过这件事情。 司空翔狐疑的望了望赵微,轻轻拉过温天:“张棋说赵微就是李知耻,此人用如此狠辣的手段虐杀孩童……你可知晓?” 温天摇了摇头,自家大哥可没跟自己说过赵微就是李知耻,只是大哥也要杀他,理由和张棋不同,但是目的是相同的。 那……为何呢? 温天不愿意相信自家大哥是恶的那一方,可是……这些日子和赵微的相处,让她知道赵微此人根本就不是恶人,哪有如此温吞谦和,处处容让,任你调笑欺负的恶人了? 赵微在一旁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越听越惊,同时望着不远处的府宅,心中甚是焦急。看着司空翔的说话风格,心中略有计较,咬了咬牙,开口道。 “这位兄台请容在下说句话,此时并非说话之时,此间也非说话之处,现在府上蒙难,在下蒙受收留之恩,却无以为报,可否容在下先解家中危急?在下在被收留之前,确实叫做李知耻,但是之前的事情,一概不记得了,若当真兄台要取在下项上人头……在下举双手奉上!” 赵微这一番话坦荡磊落至极,司空翔闻言一怔,心中大生好感。 “也罢,那陈家公子想必与你是有什么误会,我司空翔便陪你走一遭,帮忙将误会开解也就是了,不过待此间事了,公子需答应随我一同上梁山,与我家大哥和其胞弟将事情分说清楚,若确实是一时误会,我拼死也会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回来,若确实是你有错在先,那就只好对不住了!” 司空翔的话语也是十分的磊落,不过到最后几个字时,就有了几分阴气森森了。 一旁温天插话:“陈公子?哪个陈公子?” “姓陈名现字见之,说赵微杀害了他的父亲。” “他爹死有余辜!就是他爹不顾满城百姓死活,将粮价抬升了数百倍,城中百姓根本吃不起!而且!本姑娘当时在场,明明是他爹自戕而死,怎么就能怨到了赵大哥的头上!” 司空翔此时再没任何质疑之色,陈现的面相就让他十分不喜,满脸阴鸷之色,着实不像好人。现下十分干脆利落的将温天扛上了肩膀,抓起赵微的手臂大步流星的朝赵府赶了过去。 ******************* 樊辉很焦急,武艺越高,对外界的威胁判断越发敏锐,此时自己被困屋中,却没有人攻进来,必然是对方也没完全把握拿下自己。 樊辉又做了几次尝试,可是除了险之又险的躲避之后,并无半点建树。 好在墙壁他们并射不穿。 只是……他们已经朝这里放起火来了,奋力一搏方有生机,静坐只能待毙。 樊辉不敢点燃油灯,徒手劈断了桌案的四条腿后,用被褥将它包了起来,接着一脚拽开房门…… 随着门板的四散纷飞,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咄咄咄的闷响。见这强弩射不穿,樊辉心中一喜,但接近着,警兆顿生!自己不过刚出门数步,竟然察觉到身后有破空声响起! 这下自己手持桌板,身子笨重至极,只能强行躬身躲避,然而巧之又巧的是,对方居然射偏了! 此时身后上方传来一声娇叱:“向前,挡住弩箭!” 樊辉这才明白,居然是当家主母跑来搭救自己!心中也不多想,使尽力气将门板高高一抛,而自己则顺势跳起,和那桌板上升与下降的速度一般无二!正好挡住了那些弩手的视野! 樊辉这下先声夺人,接着便是在空中连踏数下,以苍鹰啄兔之势直直的朝一名弩手扑去! 而这墨色兄弟会的人,心性果然冷血狠辣至极,想也不想便朝樊辉所在的方向射去! 樊辉听声辨位,躲开弩箭,但是那名弩手却因为心神全在躲避樊辉的擒拿上,根本反应不及,登时便被射死! 樊辉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并未过得几息,竟然又是一箭射来!这下樊辉总算彻底意识到了滕弩的可怕之处,威力已经强劲如斯,射速竟然还如此快法! 而且!这些持弩之人的武艺,比之林修平都尚有不如!可……就能困住自己,使自己不敢妄动! 樊辉立时抓地房顶上的尸体,挡在身前,可是射来的弩箭依旧透过此人的尸身刺破了樊辉的皮肤! 不过樊辉终究是二品高手,只给了他射一箭的机会,立时将手中尸体抛出,再次利用遮蔽视线的方式,击杀了这名弩手。 至此,被困的尴尬境地立解,樊辉望着当家主母。 夜色如墨,凉风入体,满满的肃杀气氛让二人面色都十分凝重。 赵夫人没说话,见樊辉已经料理眼前人,当即跃下,挨个屋门的推开,但是……无一例外,竟皆身首异处。 包括跟随自己多年的大丫鬟珠帘。 赵夫人握刀纤细指骨有些发白,一双凤目含泪,一刀劈翻眼前的桌子,立时扭头而出。 一个已有沧桑感的圆润女声在樊辉耳边响起,充满了压抑着的悲愤之感。 “走!先救那群饭桶!” ******** 林修平年纪太幼,习练武艺的时日尚短,在眼前这滕刀环伺滕弩策应的场面下险象环生。 黄退之和他关系最近,此时为了护着他身上挨了数刀,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林修平含着泪,一边胡乱的挥刀,一边哭喊着。 “大黄叔你别管我了,大黄叔!” “真他娘的屁话多!有劲用来砍人啊!哭你娘!” 赵府上下对这些护卫都甚为优待,平日里夜间来回巡视的人并不多,一波突袭后,虽然未能及时的把消息告知全府上下,但也保全了不少有生力量,一时之间,倒也难以判断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这群护卫待得院子最是空旷,即便摆了些东西,也都是些石锁兵刃等物,此时这番突袭,除了房顶算是地利以外,其他都是坦途,算是给了卞志伟等人喘息的机会。 一众护卫结阵以待,在第一波大规模的伤亡以后,逐渐稳住了阵脚,只是手中兵刃差距太过巨大,也只有那次跟着赵微去田阳村的几人,仗着滕刀之利,身上只有些许轻伤。 至于其他人…… 断臂残肢铺了一地,或者干脆就是身首异处。唯一能彰显这些百战老兵们风采的,只有那已经失去行动力,却依然踉踉跄跄准备站起的场景了…… “背靠背!拖住!” 卞志伟的声音是此间最大的,而他的指示往往也是最正确的。 不结阵,会被乱刃分尸,不拖住这些持刀突袭的匪人,远处就会有弩箭射来。 这等默契配合的沙场景象,根本不是寻常绿林盗匪所能做到的! 漆黑的夜色,赵府的火光越来越大,可是京兆府下辖街道司、靖安司的一众衙役们,全都未曾赶来…… 卞志伟等人左冲右突,始终难躲被围剿的局面,望着自家老爷院落的方向,心生绝望之感。 忽然间,异变陡升,借着别院中的火光,发现眼前这些黑衣匪徒阵脚突然就乱了起来,“嗖嗖嗖”的破空声响起,但没有一支是朝这里射来的! 好机会! 这突然卸下来的压力演变成为了一股巨大的洪流,瞬间就朝对面碾了过去! 卞志伟等人本就战阵老兵,深知趁你病要你命的基本要义,此时出手丝毫不容情,均是一往无前的搏命招术! 此间事态登时就逆转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气势如虹的关键时刻,一个阴冷癫狂的笑声响了起来。 只见一个长身而立的书生捡起刚刚滚到脚边的一颗头颅,拎着头发把它提溜到眼前,转了个半圈和这张死人脸对视片刻,杰杰笑道。 “孟统领,你这手下,功夫不到家啊……” 正是陈现。 而他们的身旁则用钩索捆缚住一人,一身白色的内衣里衬上面,满是划痕和血污,即使身不由己,仍不失轩昂之色,不是赵骁,还能是谁? 那孟姓统领笑眯眯的瞥了陈现一眼,并不说话,陈现继续开口,神情中满是得色。 “若是不希望咱们的大将军面见三清道君,诸位仁兄,还请束手吧?” “夫君!!” 赵夫人和樊辉两个高手从侧面插入的突袭差一点就将一边倒的局势彻底挽回过来,可是…… 赵骁纵有二品高手的武艺,但被孟梓阳这射术高绝的统领带领下,一身武艺竟是根本无用武之地! 先是弓与弩的对射,接着便是被孟梓阳用弩箭一点点逼到了埋伏圈,而一旁埋伏的弩手,居然舍弃了滕弩,每人手持一个带着倒刃的绳索,几番缠绕下,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金属网兜! 赵骁那根龙胆枪上下翻飞,但孟梓阳知他厉害,根本不与他硬碰! 指挥着网兜,利用那倒刃尽数往赵骁手腕削去!同时瞅准时机一支冷箭射出,让赵骁根本无法全神贯注的应对! 终于!那伴随赵骁一生的龙胆枪,就这么被缴了去! 孟梓阳也知道,对付一个无兵之将,没有什么难度,此时……院中打斗最激烈的地方,本就不是此处! 很显然,如此程度的抵抗,自己手下势必伤亡惨重,这不是孟梓阳愿意看到的…… 所以才有赵骁被生擒至此的一幕。 “还是乖乖的投降吧,否则这位英雄一生的国之柱石,就要命丧黄泉了哟,哈哈哈——” “你是何人!究竟所谓何来!” 陈现兀自大笑,笑了许久后方才开口:“你们那位大少爷呢?他害死我爹,我自然要当他的面弄死你了!划算得很!” “陈现!你这死有余辜的野狗!” “放开我家老爷!” “有本事堂堂正正一战!” 陈现再次大笑:“谁与你堂堂正正?我陈见之是来复仇的,杀父之仇,还指望我跟你堂堂正正?识相,就快快束手,我给你们一个痛快,不识相……哈哈——赵微!你这个缩头乌龟,出来啊!你爹可在我手上!” 火光越来越大,使得场中众人都开始有些燥热起来了。 “众位兄弟,拼,尚有一线生机!” “去你妈的!” 陈现掏出匕首就在赵骁的身上划了一刀:“闭嘴!想早些死?” 一旁众人见状,牙眦目裂,纷纷破口大骂,陈现则是得意洋洋的又在赵骁身上划了一道:“再骂啊!” “怎么不骂了?” “哈哈——” “你们这群滕国人也是饭桶!花大价钱请你们来,居然还拿不下!还什么天下第一兄弟会,还抵不过我陈见之手中一把匕首!” 孟梓阳呵呵一笑,并不搭理,而下一刻,突然一阵破空声响起,孟梓阳闻声辨位,笑眯眯的一侧身子,一支弩箭直挺挺的插进了陈现的肩头。 陈现惨叫一声,手中匕首登时落地。 “谁!他娘的暗箭伤人!谁!给老子出来!” 紧接着,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 “正是你父亲,我。” 调侃的语气,搭配着一脸的戏谑和残忍之色,如此违和的画面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顿时让场中诸人都兴奋起来! “是大少爷!” 赵微一边缓步走过来,一边笑着摇摇头,一柄手弩,劲道足,射程远,无后座力,跟枪比…… “哦,还要谢谢你千里登门送件如此趁手的兵器来,跟枪比……好用多了啊!” 说着话,随意抬手又是一弩,紧接着,埋伏在暗处的一个弩手登时摔了下来。 孟梓阳的瞳孔猛然就收缩了起来。 后续故事与结局 马上故事的发展,是太子回京,怕担责,装病。 在外流落期间,听说了天书的事情,想要抢夺。但是被河帮帮主的弟弟张棋所欺骗,陈现借着马府尹的关系,找到了太子殿下,然后被人当枪使,从张棋那借来墨家的类似雇佣军的组织,通过城外十里坡的暗道,潜伏入京,利用勾引的赵晴的贴身丫鬟,得知赵府地图和守备情况,袭杀赵微一家。 与此同时,太子回京,担心担责,装病,同时伪造自己一心为民的模样。 赵微一家,被手持滕弩的墨家雇佣组织屠了大半,赵晴被挟持,赵夫人帮赵微挡箭身死。 温天因为和赵微的相处,对他改观,因而阻止了过来一同袭杀赵微一家的司空翔,并相助赵微击退了仇雨节。 赵微奋起报复,杀陈现。 卫国入侵,卫国是披着佛家外衣的法家,利用佛教的教义和法家的规则,构建出来的一个佛国。这个佛国在不开戒时,是菩萨心肠,开戒之后就是喜欢虐杀的恶鬼。 赵微回长安后,开始对太子下手,将他利用陈平亏空国库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太子见东窗事发,开始推诿责任,由于右相苏秦的夫人身死,告假不在朝堂,太子便将一切缘由推到了他的头上。 此时朝廷事态一触即发,太子失德,国将不国,于是咬牙认下过错,替太子伏诛。 与此同时,赵微已经得了皇帝的旨意,作为苏秦的幕僚,协助他分化梁山,削弱绿林力量,梁山四分五裂,温天、司空翔、田忠义离梁山。 赵微得天书,连山归藏二书全部由卦象组成,根本看不懂。 期间,和赵微前身李知耻的事情爆发,李知耻母亲张杨为河帮张龙(原名张桥)张棋的族亲,再入八卦庒,发现一个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全息投影屏幕。 里面是一些惨烈的国将不国的画面,而始作俑者,是长得和赵微一模一样的人。 全息投影屏下,是一个空白棋盘,众人无论是输还是赢,都没有任何反应。 根据一旁《中庸》“中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提示,赵微用和自家妹妹下棋的法子,来回换着下,下了一个和棋,然后这个全息投影屏化作一道流光进入赵微的身体。 随后赵微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电脑,这个投影屏,是由无数个细小的机器人所组成,可以在赵微眼前释放出方圆几百米的情况。 而这些机器人,就埋在赵微的皮肤之下,贯穿在他的经络之中。 随后再用机器人去翻阅连山归藏时,发现这里面记载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走向和结局,单看一本没任何反应,两本书,一本书告诉了细小机器人运算的方法,另一本书告诉了这个微型机器人具体的数据库。 与此同时,石头身上的禁制接触。 而这些,和石头身上的气息完全吻合。 石头来自崂山净明派,为道剑无为子之徒。 实际是按照先祖指引,找到的附和条件的石头,将传下来的东西在石头身上激活。 但是守着秘密的道家因为想要传承道门,不想完成先祖遗愿而分裂,分裂为两派,另一派就是太一派。 太一派想传承自家道门,净明派则是谨守先祖诺言。 所以太一派想夺天书。 赵微回京,发现苏秦为了帮太子顶缸身死,同时卫国入侵,赵骁临危受命,卫国受阻,怒目金刚将皇帝赵祯和王凯一并掳走。 太子被迫登帝位,赵微曲意逢迎,于登基大典当庭击杀太子。 然后留书信,告诉赵幼悟如何成为女帝。 赵幼悟痛恨赵微,但依然按照他的法子挽大厦将倾。 李守义将赵微从登基大典救出,离长安,入川,赵幼悟让关中,退至岭南。 天下三分开始。 然后赵微发现,如果过多依赖那个电脑,自己会精神失守,原来这个只是两百年前的穿越者想回到这个世界留下来的手段。 那个穿越者叫谈宇,他利用自身的这个金手指,知道两百年后世界回来一个穿越者,于是布下了这个局。 而这个穿越者,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是受了一个任务,必须要来到这个模拟的世界来尝试加速历史进程,从而解救自己这个世界。 结果回到自己世界后,发现原来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世界没有变化。 所以就想着借助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后门,重返,可是重返就有一个问题,会占据赵微的身体。 赵微所要做的,就是在尝试如何将这个金手指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 最终自然是大欢喜结局啦,世界统一,用的是一党执政的共和方式治国。 接着滕国科技灭卫国,借着罂粟花和温天制造的海洛因灭滕国。 天下一统,信奉经世致用的治国观点,多家学科并举,以实用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