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只能骗两次》 楔子 【楔子】 她决定离家出走。 她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在床上熟睡的男人,他很难得睡得如此深沉,他的酒量不好,昨晚她邀他喝的那几杯烈酒,看来是见了功效。 也因此,她才能顺利进行自己的计划,趁他不察之际,悄悄离开。 这段婚姻,她厌倦了,这个男人,她从未曾爱过。 戴着面具活着的人生,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即便她今生注定了是只笼中鸟,此刻也想冒险出去飞一飞。 不管这一飞,是否会落得遍体鳞伤、有家归不得的下场。 「再见了,书雅。」 她低声向床上的男人道别,这也许将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语落,她翩然旋身,走出这房间,走出这个家,不带丝毫眷恋。 好想飞啊! 窗外,天空蔚蓝,几朵流云乘着风,飘然逸过,微风轻轻地吹着,拂动薄纱窗帘。 她凝立窗边,手执着窗帘,心神随着风云游走,漫浮于天际。 真希望自己是只小鸟,有一对坚强的翅膀,能在这个世界自由自在地翱翔。 可惜她走不开,她不仅得卖力工作养活自己,还得负担母亲的医疗照护费用,庞大的支出,令她偶尔会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压得疼痛不堪。 所以,她只能困在这乡下地方,困在这间小小民宿里,每日做着炊煮扫除等等杂务。 她不讨厌服务客人,也但愿他们的假期都能过得开开心心,只是啊,只是,她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同他们一样,到处走走看看,逍遥玩乐。 那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她轻轻叹息,收束彷徨的心思继续打杂,午后,她接受民宿老板娘的指示,提着菜篮,准备开车到附近的菜市场采买晚餐的食材。 才刚踏出大门几步,一个撑着白色蕾丝阳伞的美女踩着优雅的碎步盈盈走来,她觉得新奇,不觉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决定了她往后的命运! 饭店客房。 两个女人在穿衣镜前相对而立,彼此打量。 许久,其中一个头发长及肩下的女子悠然扬嗓。「看吧,我就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哪有一模一样啊?」短发女子仿佛受到惊吓,急急抗议,拉着长发女子贴到玻璃镜前。「你仔细看,你的鼻子比我挺,嘴唇比我薄一些,耳朵的形状也不一样,还有,我有近视你没有,结论就是……」短发女子顿了顿,很懊恼也很不情愿地抿抿唇。「总之你比我漂亮多了!」 「这些都不是问题。」相较于短发女子的激动,长发女子显得冷静且淡漠。「只要去动个小手术,你的鼻子就会跟我一样挺了,近视也没关系,现在不是有雷射手术吗?至于嘴唇跟耳朵,呵,你放心,那个男人对我的嘴唇、耳朵毫无兴趣,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什么分别。」 「所以,」短发女子眨眨眼,又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这个几乎与自己像似孪生姊妹的女人。「你真的要那么做?」 「你不想吗?我以为你很需要钱。」 「我是很需要钱,可是……」 「别可是了。」长发女子淡淡地打断她,递出一张支票。「这是我给你的报酬,就三个月而已,应该不难。」 「怎么会不难啊?你是要我整天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耶。」短发女子碎碎念,但瞥了眼支票上的数字,眼眸仍是不争气地璀璨发亮。 有了这些钱,她就能够还清欠下某个男人的债务了,而且还绰绰有余! 但她真的可以拿吗? 长发女子看出她的动摇,唇角微挑,似笑非笑,一手拾起桌上的剪刀,另一手撩起自己柔细如丝的秀发,然后,毫不犹豫地剪下。 短发女子见她断发如断情,决绝而干脆,不禁震撼。 长发女子却是若无事然,松开掌心,丝丝发缕飘坠于地,无声无息—— 「明天开始,我们交换身分吧!」 第一章 【第一章】 myangel。 台北天母,林荫摇曳的巷弄间,一排竹篱隔出一个宁馨的小世界,穿过日式庭园里的一扇玻璃门,是一家风格温暖的画廊。 画廊角落,一个男人玉树临风地站着,双手插在裤袋,姿态显得帅气而潇洒,他盯着墙上的油画,若有所思。 myangel,这是这幅画的题名,画家的名字签在最底角。 男人没费事去辨认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只是默默瞧着画里的女人。 她裸着上半身,背对着观者,隐约露出脸蛋侧缘,墨发如瀑,流泻于弧度优美的裸背,背上长着一对墨黑色的羽翼,一半低调地伏敛,一半乖张地开展,矛盾地融合着正与邪、纯真与魔性。 这并不是一幅特别的画,以男人的艺术眼光看来,不算是令人惊艳的画作,在市场上根本卖不到高价,当然也不具收藏价值。 可画廊主人却在画旁明明白白地标示这是非卖品。 而据他所知,这家画廊总共收藏了这个画家六幅作品,每一幅都不标价,珍贵地展示着。 为什么?男人觉得可笑。 朋友替他打听过,画廊的主人是某位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据说仪态优雅,长得很漂亮。 一个从小豢养于富贵之家的淑女,是看上他的画作哪一点呢? 想着,男人唇角一勾,无声地划开锋锐的弧度。 没错,他正是这幅画的作者,j。wing,本名纪翔。 这画,是他十年前的作品,画中的模特儿也是真有其人,只不过他是凭着记忆中的她描绘出来的。 这些年来,各色美女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但他从未淡忘过画里这个她,一直惦记着与她的约定…… 纪翔换了个姿势,额前发绺随着他轻微的动作不听话地垂落,遮去了他的视线,他略微不耐地伸手拨开。 「先生,喜欢这幅画吗?」 艺廊经理看他在画前伫立许久,忍不住走过来,笑着招呼。 他耸耸肩。「可惜是幅非卖品。」 「是啊。」艺廊经理解释。「因为我们老板很喜欢这个画家的画,只想作为私人收藏来展示。」 「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他问。「这幅画我看起来并不觉得有多特别,画技也说不上成熟,画风嘛,很普通。」 「这个嘛。」经理暧昧地笑,显然也觉得老板娘品味有些奇特。「每个人欣赏艺术的眼光不同。」 「有机会我倒想认识认识你们老板娘。」 「先生如果常来的话,或许会有缘分碰到喔,我们老板娘每个礼拜都会过来两、三次。」 「是吗?那就希望下次有缘相见了。」 经理离开后,纪翔依然站在画前,盯着画里正邪难分的清秀少女。 他的天使,他的安琪儿。 他曾那么义无反顾地迷恋过她,即便为她豁出性命也不在乎,但如今…… 他恨她! 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蓦地排山倒海地袭来,纪翔不禁伸手抚住右边太阳穴,冷汗隐隐自鬓边沁出。 这是三年前那场车祸的后遗症,从他在医院昏迷醒来后,这不时的偏头痛便犹如鬼魅般如影随形跟着他。 医生查不出明确的病因,只推托说是心理因素。 是什么样的心理因素呢?他不懂,但仍隐约猜到八成和画里的这女子有关。 三年前,他为了救她,意外被车撞,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面对的却是冷漠疏离的她。 她说,她根本不认识他,不记得跟他有任何关系。 她就那样无情地转身离开了,丢下伤痛的他独自孤单地躺在病床上。 她是天使,也是魔女,是狠狠地折磨了他十年的女人。 而今,他终于回来了,来向她讨回这笔算不清的情债—— 一念及此,纪翔嘴角切开冷笑。 宜兰乡间。 浓密的林荫下,沿着河畔矗立着一栋木造民宿,欧式乡村风格,三层楼高,屋顶往两侧倾斜,开了好几扇窗,蕾丝窗帘摇曳。 屋前,有一方庭园,蜿蜒地铺着石板道,两旁绿草如茵,百花盛开,花草间错落摆设着各式各样的木雕娃娃,颇具童趣。 更宜人的,是这栋民宿的周遭融合着大自然,目光所及,处处是明媚风光,随口呼吸,是最清新的空气。 民宿的老板夫妇是从国外留学归来的,在台北金融界工作,数年前偶然经过,恋上此处风景秀丽,于是买了一块地,请建筑师盖了间木屋,原本只打算用作度假的别墅,孰料历经金融风暴,夫妇俩财富严重缩水,这才想到把这栋房子改装成民宿,聘用人手来经营。 赵晴是在一年前应聘来工作的,民宿规模不大,除了假日老板夫妇会来巡巡看看,帮忙接待客人,平时就只有她和另一个老伯伯打理一切。 老伯伯是园丁兼司机,负责整理庭院、修剪花草,以及接送客人,而其他诸如炊煮扫除等工作,都由她来经手。 这些看似寻常的琐务,她已经做惯了,极为上手,动作俐落,独家开发的几道料理亦深受住客好评。 虽然民宿只供应早餐和午茶,但早餐的清粥小菜及配用午茶的各色面包与点心,都令客人赞不绝口。 渐渐地,民宿的名声传开了,有很多客人上门不只是为了找个投宿处,更是为了传闻中厨娘的好手艺而来。 「sunny。」客人们总是这么唤她。「我朋友上次来,说你做的红豆核桃面包很好吃啊!今天我们也可以吃到吗?」 「sunny,我用不惯你们提供的洗发精耶,有别种牌子吗?」 「sunny,房间里遥控器好像坏了,电视打不开。」 sunny、sunny、sunny…… 日复一日,有男女老少的声音追逐着赵晴,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简单,有的繁琐,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匪夷所思。 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从容地应付这些源源不绝的琐事。 她觉得好烦啊! 「sunny!」又有客人喊她。「这附近的几个景点我们都去过了,有没有什么旅游书没提到的私房景点可以推荐的?」 私房景点?她怎么会知道?她自己也是十天前才初次来到这地处偏僻的乡间,而顶替赵晴的身分在这间民宿工作,也才不到一个礼拜。 「这个嘛。」她表面淡淡地笑,脑子飞快地运转,想着赵晴是否告诉过她类似的情报,经过一番搜寻,她确定记忆库里并无相关的资料。「嗯,这个你们去问丁伯伯可能会比较清楚喔,他在宜兰住了几十年了,我才刚搬来一年,还不太了解。」 「这样啊,好吧。」住客放过她。 她松口气,趁没人注意时闪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碟碟餐点,这些都是五星级饭店外卖的名菜,她只须送进微波炉加热就好了。 这就是她解决住客早餐的方法,至于午茶点心,当然也是从外头的面包坊偷渡回来的。 她并非有意偷懒,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她是沈爱薇,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她从不需要亲自做菜,只须茶来张口、饭来伸手。 赵晴拿手的料理,她一样也不会,甚至连煎个荷包蛋都可能会失败。 赵晴擅长的,几乎都是她最欠缺的,她不知道洗衣服时,衣物、清水与洗涤剂的分量该如何分配,不知道用小苏打水可以去除流理台的油污,她连用吸尘器吸地板都会笨手笨脚地让纠成一团的电线绊到自己。 只可惜她或许能够外带知名饭店的餐点,却没法变出一个家务机器人代替自己打扫,在她来以前,这间民宿内部原是一尘不染的,现在却显得凌乱。 日日与她相处的丁伯伯首先察觉异样,说她变得怪怪的,她只好假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有点感冒发烧,来为自己这「失常」的表现找借口。 丁伯伯相信了,表示理解,但住宿的客人可未必能理解,昨晚就有一对入住的情侣发现浴室地板湿湿的没拖干净,对她抱怨了几句,而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思及此,沈爱薇轻轻颦眉,对自己很不满意,她将外卖餐点一一送进微波炉加热,跟着取出来,重新按照住客的人数装盘。 摆盘完毕后,她才赫然惊觉,自己竟忘了煮粥! 这可糟糕了。沈爱薇懊恼不已,看看表,时间来不及了,客人们都等着用早餐,该怎么办呢? 她彷徨片刻,忽地咬咬牙,将昨天买好的面包拿出来,放进烤箱加热。 第二章 面包搭配小菜,这就是今日的早餐,她摆上托盘,送上餐桌,几个早起的客人见了,都大感讶异。 「怎么不是稀饭?」 「这些小菜应该配稀饭啊!面包配这个吃很怪耶。」 「既然有面包,那我要喝咖啡,有咖啡吗?」 「我要奶茶!」 咖啡跟茶,她都还没准备。 「真抱歉,那个要现煮,可能还要等一等……」 「怎么搞的啊?!」发话的正是昨夜那对情侣的女方。「昨天就跟你说,我们今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你早餐那么晚上不说,还准备得哩哩落落,连咖啡也没煮是想怎样啦!」 她说话声调很尖锐,语气相当呛,沈爱薇听了不禁蹙眉。 「你这什么表情?很不满吗?」 「好了宝贝,别生气。」她男朋友劝道。「快点吃一吃就是了。」 「可是人家想喝咖啡嘛!没有咖啡我醒不来。还有这个……这什么啊?这面包根本烤焦了!」她气愤地将面包焦黑的那面对准沈爱薇。「你面包烤成这样,叫客人怎么吃?」 沈爱薇咬咬唇,方才太匆忙,她没注意到面包竟烤焦了,这确实是她的失误,但她不喜欢这位女客盛气凌人的态度。 她对自己家的佣人也从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这很失礼。 她冷淡地扬嗓。「你如果不想吃,可以不吃。」 「什么?!」女客整个火大了,怒而拍桌。「你这意思好像我在无理取闹?有像你们这样招待客人的民宿吗?」 「好了好了,这位小姐,面包焦掉的部分不要吃就好了。」别的客人见情况不妙,试着打圆场。「可能人家忙不过来,才会忙中出错吧!」 「我不是故意找碴,可是这女的态度真的很差!你们知道吗?昨天我们那间房连浴室都没打扫干净!」 「其实我们那间也有点乱,我在床单上还看到头发。」 「嗯,窗户好像也没打开通风,一进门就有烟味。」 「我们房间有蚊子!害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住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开起批斗大会,大家聊开了才知道彼此都遭遇或多或少的困扰,指责的目光纷纷朝沈爱薇身上投射过来。 她凝立不动。这又是一种她不擅长应付的状况,这时候她该怎么做才好?道歉能解决问题吗? 问题是,她从来不晓得该如何说抱歉,也从来没这必要。 她只能僵硬地站着,尽量抹去脸上不适宜的表情,但这般的漠然反倒更令客人感到不快。 「你们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真的很欠骂?」 客人们的目光变得更加不谅解,锐利如刀。 沈爱薇默然领受,双手悄悄握紧,她并不习惯这样当众遭人责备,严重伤她自尊。 「你说话啊!你们这间民宿做错事都不会道歉的吗?」 她抿抿唇。「对……不起。」示弱的言语由齿缝中逼出,她自认尽了力。 但那名刁钻的女客仍不肯放过她。「光说对不起就算了吗?你们打算怎么补偿?我们花钱来住宿,可不是来这里受气的!」 沈爱薇一凛,下颔微扬,不知不觉流露出一股傲气。「如果你不高兴,我们可以不收费。」 「哇!你们瞧瞧,她跩得很咧!」 四周一阵嗡嗡声响,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主张息事宁人,有人却是更加不满。 沈爱薇深吸口气,正欲说话,一道低沉浑厚的声嗓抢先在她身后落下。 「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方法吗?」 她震了震,缓缓回头,一张曾在她梦里千回百折的男性脸庞毫无预警地侵略她眼瞳—— 纪翔! 是他,竟然是他,就在她猝不及防间,他来了。 瞬间,她断了呼吸,脑海一片空白。 她终于等到他了! 「唉,他怎么又来了?」 早餐的骚动落幕后,丁伯伯将沈爱薇拉到一边,担忧地望她。 「你是不是知道他今天会来,才会这么心不在焉地一直出错?」 「我?」沈爱薇愣了愣,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也对,你怎么会晓得?」丁伯伯皱眉叹息。「这几个月他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来不会事先通知一声的,别人都会先打电话来预约房间,就他老是直接闯进来。」 为何丁伯伯这口气,把他说得像是某种恼人的不速之客? 沈爱薇感到疑惑。「你不欢迎他吗?」 「嗄?」丁伯伯呛了呛,错愕地瞪她,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不欢迎他的人是你吧?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怕他出现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怪咖。」 赵晴怕他?说他是怪咖? 沈爱薇霎时有些迷惘,这和她原先设想的情况不同,她以为赵晴应该会明白他的单恋,一个女人会讨厌单恋自己的男人吗? 更何况是……害怕? 她定定神。「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刚带他去他习惯住的那间房间了。」 「嗯,我去看看……」 「什么?!你要去看他?」丁伯伯好讶异。「小晴,你吃错药了吗?每次他来这边住,你躲他都来不及,怎么现在主动要去找他?」 赵晴躲他?有这么排斥他吗? 沈爱薇蹙眉,忽地想起自己正在扮演另一个女人,只好扬唇笑笑,努力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也没办法,他毕竟是客人啊,我总要去打个招呼。」 「你不用啦!我已经帮你打好招呼了,房间也检查过了,没缺少什么东西,他说这次会在这里住三天,你尽量别接近他就是了,他需要什么,我会帮你送过去给他。」丁伯伯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模样,自以为是正义骑士。「别担心,别怕,我不会让那家伙动你一根汗毛。」说着,他伸手欲拍她的肩。 她警觉到了,下意识地沈肩躲开,丁伯伯一愣。 「你怎么了?小晴。」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啊,没事。」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冷淡,沈爱薇连忙掩饰地挤出笑容。「我刚刚做早餐的时候衣服沾到油污了,我怕弄脏丁伯伯的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啊?」得知她不是拒绝自己,丁伯伯松口气。「我每天在花园里翻土剪草的,还怕这点脏东西吗?真是,又不是有洁癖!」 沈爱薇但笑不语,又跟丁伯伯闲扯两句,便借故离开,到厨房煮了一壶咖啡,再摆上一碟手工饼干,亲自端着托盘盈盈上楼。 她不确定所谓他习惯的住房是哪一间,只好每间空房都敲门试试,终于,在敲响阁楼一扇隐密的门扉时,得到了回应。 「进来!」 是他的声音。 她不觉颤栗,瞬间犹豫不决,捧着托盘的双手开始不稳,杯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是谁在外面?」他似是等不到人进房,有些不耐,主动前来开门。 门扉一开,两人再度相对而立,就像方才在餐厅里一样,各自盯着彼此,却是谁也没主动开口。 她看着这男人,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五官,他似乎比三年前又更帅了——刀削般的冷毅线条、宽阔的额头、俊俏的鼻翼、性感的方唇,只可惜那双瞳光总是千变万化的星眸被一副有型的飞行墨镜遮去了,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你怎么会来?」他似乎很惊奇,语音有点沙哑。 她没立刻答话,心韵怦然加速,双手依然不争气地颤抖着。 就是因为这男人,她才坚持和赵晴交换身分,是因为他,她才能下定决心离家出走,躲到这乡间民宿来。 都是为了他…… 樱唇微弯,浅浅勾勒的笑意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嗨,好久不见。」 【第二章】 「嗨,好久不见。」 打完这声招呼,沈爱薇期盼着纪翔的回应,但他一动也不动,一声不吭,默然瞪着她。 这不是她预料当中的反应,为何他见到她……见到赵晴,会是这样近乎无动于衷? 她霎时有些尴尬,心韵更乱了,怦怦地撞击胸口,她悄悄深呼吸,镇定情绪,将托盘在茶几上放下。 确定托盘放稳后,她才仰头看他,唇畔依然噙着笑意。 他终于有了反应,方唇彷佛很不情愿地开启。 「你来干嘛?」 「我是来谢谢你的。」她解释。 「刚才幸好有你居中调解,那些客人才肯接受我的道歉。」 他撇撇嘴,冷哼。 「那没什么,我只是建议你给他们住宿费打折而已。」 「总之还是谢谢你,这咖啡跟饼干,是本民宿招待的,希望你喜欢。」她客气地道谢。 第三章 他不以为然地又是一声冷哼,她正想说话,他已抢先开口。 「你好像变瘦了。」 她一震。 「有吗?」 他深刻地注视她。 「上次我见到你,不是这样子的,起码瘦了五公斤吧!」 她是比赵晴清瘦一些,但肯定没瘦这么多。 沈爱薇挤出笑容,故作轻快。 「是你看错了吧?不过你说我瘦了也不错,对女人来说,变瘦总比变胖好。」 「是吗?」他不置可否,顿了顿。 「我以为你并不想见到我。」 这话说得淡淡的,像是不带一丝情感,但话里的深刻意味,仍是刺痛了沈爱薇。 她不想见到他吗? 是的,她的确曾经那么想过,永远、永远再也不要见到他了,但如今,她终究还是抵抗不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召唤。 想见他,很想很想再见到他…… 「我每次来这里,你不是都急着躲我吗?」他补充说明。 唉,他说的不是她,是赵晴。 沈爱薇芳心一沈,自嘲地抿抿唇。 「你希望我躲着你吗?」 「什么?」他愣了愣。 「不相见比较好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有事没事总要来这间民宿住几天,不就是为了想见她……见我一面吗?」 她细声低语,勇敢地直视他,美目盼兮,自然流露一股女性的妩媚。 这样的妩媚似乎震撼了他,也激怒了他,嘴角肌肉微微颤动。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秀眉一挑。 「我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嘲笑吗?」 他瞪她,半晌,冷冷一笑。 「看来你又找回从前的伶牙俐齿了!我本来以为你见到我,会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也许是怕我向你讨债。」 「讨债?」她惊讶。 他神色更冷。 「你不会忘了自己欠了我什么吧?」 「我欠了你……什么?」 「别装傻了!赵晴,我没心情跟你玩猜谜游戏。」 她不是在玩游戏啊,她是真不晓得他跟赵晴之间有何约定。 沈爱薇在心底叹息,很想探究谜底,但聪慧的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转开话题,刻意指了指茶几上的点心。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饼干?」 他跟着转移视线。 「这饼干你做的?」 她眨眨眼。如果是赵晴,这碟手工饼干的确有可能是亲自烤的。 「对,是我做的。」她不害臊地说谎。 「不会下了毒吧?」他嘲讽地问。 她忍不住轻声一笑。 「我有这么恨你吗?」 「谁知道呢?我想谁也不乐意整天有人向自己讨债。」 到底是什么样的债?她真是愈来愈好奇了。 她凝睇他。 「你真幽默。」 「什么?」他表情有瞬间错乱,显然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我说,你很好玩。」居然会怀疑她在饼干里下毒,他不可能是认真的吧?只能解释为他在开玩笑。 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瞪着她笑吟吟的容颜,忽地揪拧眉峰,一个箭步上前,臂膀粗鲁地擒住她。 「我不是在跟你玩!」他将她推抵至门扉,朗朗星眸燃着火光。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你知道这几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什么、什么样的日子?」她有点吓到了,笑容敛逸,嗓音轻颤。 他瞪她,许久、许久,见她脸色逐渐苍白,蓦地懊恼地磨牙。 「你出去。」 「啊?」 「出去!滚出我的视线!」他嘶声咆哮。 这下,沈爱薇更慌了,面对脾气暴躁的他,她不知所措。 这跟她猜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他是迷恋着赵晴的,不是吗?他的所作所为该是个犯单相思的傻瓜才会做的。 但现在看起来,比起迷恋,他对赵晴更多的是愤恨。 为什么?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纪翔,你……」 「我叫你出去!你聋了吗?」 她没聋,听得很清楚。 「我知道了。」沈爱薇低眉敛眸,飘忽离去。 该死!他失控了。 送走那个不识相的女人后,纪翔半倒入单人沙发。 他连续深呼吸,平抑起伏的情绪,一面用手按揉隐隐抽搐的太阳穴,他很清楚这是偏头痛开始的征兆。 又来了! 他执起茶几上的咖啡壶,为自己斟了杯咖啡,不加糖跟鲜奶,就这么喝着黑咖啡,一口接一口,盼着咖啡因能稍稍压抑头疼。 但显然没什么用,或许是方才情绪过于激烈翻腾,才导致头痛加剧。 看来得吃止痛药了,可他不想吃,不愿自己依赖药物上瘾,每回偏头痛发作,他总是强忍到最后一刻。 再忍忍,他可以撑过去的。 纪翔暗暗鼓励自己,一遍又一遍,缓缓调匀呼吸。 你希望我躲着你吗? 清柔的嗓音倏地在他脑海回旋。 你很好玩。 他用力捧握脑门。 我欠了你什么? 该死!该死!真该死! 纪翔紧咬牙关,强忍嘶吼的冲动,那个女人在捉弄他吗?她怎能那般从容不迫地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 她怎么敢主动来找他? 她怕他的,不是吗? 自从回到台湾后,他打听到她在这间民宿工作,便时不时闯上门来,刻意在她身边徘徊,对她施加沉重的心理压力。 她知道他是来向她「讨债」的,也明白离他们约定到期的那天愈来愈近,时间分分秒秒,滴漏着他对她的恨意。 他相信她感觉到了,所以这几个月来,每当他来此地逗留,她总是尽可能离他远远的,能不见就不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可今日,她不但主动来见他,说了一大串话,话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 她怎么敢?怎么敢!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时,她曾怯怯地找他商量,希望能以「金钱」代替她欠他的「债务」作为偿还的方式,当时他一口回绝,后来因头痛发作,更近乎歇斯底里地对她狂飙一顿。 从那之后,她便将他当成无法沟通的神经病,再也不敢轻易靠近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态度丕变? 纪翔昏沈地寻思,愈想头愈痛。 他怎么了?为何对她那么凶? 他一向是那样对赵晴的吗?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恶劣? 逃离纪翔的房间后,沈爱薇下意识地躲进厨房,背倚着墙,气喘吁吁。 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与他的再相逢,不该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何况,她扮演的还是另一个女人。 她以为他爱的女人。 难道不是吗?如果他不是爱着赵晴,为何在数个月前回到台湾后便立即打探她的下落,藉故接近她?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何必飞越千万里,来到她身边? 她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国外工作,凭藉自己音乐创作的才华,在好莱坞闯出一片天,有好几部影集及电影配乐都是他编曲或混音的,去年他的作品更得到了艾美奖最佳配乐。 如果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她相信哪天他得到奥斯卡奖都不奇怪,可他却在事业正值巅峰的时候,决定放下一切回台湾。 当然,在台湾他仍可以持续音乐创作,只是脱离了好莱坞的环境,机会显然会变少。 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他作出如此决断? 除了赵晴,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小晴,小晴!」 丁伯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醒沈爱薇迷蒙的思绪,起初她有些恍惚,过了好几秒,才猛然醒悟他是在叫自己。 现在的她,就是「赵晴」啊! 她苦涩地牵唇,定定神,扬声喊:「我在这里!」 不一会儿,丁伯伯转进厨房,见她面色苍白,有些诧异。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舒服吗?」 「我没事。」沈爱薇勉力扬笑。 「丁伯伯找我有事吗?」 「喔,对了,我是来提醒你送客的,客人要退房了,还有房间也该整理一下。」 「我知道了,我会整理的。」语落,沈爱薇理了理微乱的秀发,振作精神出去送客。 送走客人,她开始打扫房间,依旧是笨手笨脚的,跟吸尘器搏斗宛如跟喷火龙对抗似的,不时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来到纪翔隔壁房间,即便她一再提醒自己小心,还是发生了意外,在清理浴室时误将莲蓬头方向转错,喷了自己一身水,衣衫湿透,狼狈不堪。 而且喷的还是滚烫的热水,她不禁失声尖叫,急着想关水龙头,却又不敢近身接触热水,慌得手忙脚乱。 第四章 这阵骚动引来了纪翔,大踏步奔过来,见她困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眉峰一蹙,迅速将她一把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她,一面伸手寻找水龙头开关。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关上水龙头,自己也湿透了。 他拉着沈爱薇退出浴室,双手握住她纤肩,焦急地询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我……没事。」她惊魂未定,扬手抹去脸上水花,眯着双眼努力想看清他。 他也正看着她,他眼睛跟她一样进了水,很难睁开。 但即使只是如此狭窄的视野,他仍是看清了她衣衫尽湿,半透明地紧贴着胴体,勾勒出曼妙的身段,如一朵出水芙蓉,清纯而性感。 心跳陡地错漏几拍,他强迫自己别开眼,不去直视妍媚诱惑的她。 可她却不肯放过他,突如其来地抓起他的手,惊愕地瞪着他泛红的手背。 「你是不是烫伤了?痛吗?」 她一面问,一面就俯首以唇吹气,似是想为他吹走灼伤的痛楚。 他想不到她会对自己这般温柔,直觉地抽回手。 「你干嘛?」 「啊?」她愣了愣。 「我只是……你的手还好吧?用冷水冲一冲比较好……对了,我去拿冰块!」 说着,她也不等他反应,迳自匆匆离开,几分钟后,她已简单做了个冰袋,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冰敷他轻微灼伤的手背。 他想拒绝她的,很想痛骂她,要她别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他只是静静坐着,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任她为他处理伤口。 「你自己呢?」他哑声问。 「身上没烫伤吗?」 「我还好,只有手臂这边有点发红,刚刚用冷水冲过了。」 「你手臂发红?」他急着拽起她两条藕臂审视,果然原本白皙的肌肤隐隐地泛红,幸好并不严重。 「你自己才应该冰敷呢!」 他不满地皱眉,抢过冰袋,一寸寸碾过她微红的肌肤。 她看着他的举动,眼眸涩涩的,也不知是因为方才进了水,还是其他缘故,她用力眨眨眼,唇角盈笑。 「看来你没很讨厌我。」 「什么?」他没听清。 「我说,你应该不怎么讨厌我。」她细声细气地重复。 他一震,弄清她话中涵义,蓦地甩开她的手。 「啊!」她微微吃痛,轻喊一声。 他没好气地眯眼瞪她。 她注意到他右眼明显地睁不开,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他眼皮。 「你眼睛还很不舒服吗?刚刚进了很多水吗?有没有烫到?」 他一凛,再度推开她的手。 「别碰我!」 她震慑,一时不知所措。 他别过头不看她,她只能从他粗重的呼息声判断他处于愤怒的状态。 「我的头很痛,你最好少惹我!」他厉声警告。 「你头痛?」她愕然。 「为什么?需要止痛药吗?我们这边有……」 「不用了,我不吃药!」 「为什么不吃药?头痛就应该……」 「你闭嘴!」他打断她,猛然一个转身,展臂将她压倒在床,他低着头,湿发垂落额前,她看不见他的眼,甚至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你话真多!」他从齿缝间迸落抱怨。 沈爱薇闻言,自嘲地勾勾唇。 还从来没有人嫌她话多呢!就连她那个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素来文质彬彬的丈夫,都曾尖刻地评论自己娶了个闷葫芦。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还债吗?」纪翔语锋如刃,冰锐冷诮。 她深吸口气。 「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想装傻?」他自鼻间不屑地哼气,上半身压得更低,更靠近她,她几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 她霎时觉得焦躁,一股奇异的浪潮拍打着她胸臆。 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不动还好,一动两人的身躯更贴了,她柔嫩的大腿擦过他裤管,而她丰盈的乳房就在他眼皮下起伏。 半透明的女体,曲线分明,而且就贴在他身下。 这是天地间最大的诱惑,考验一个男人的自制力,而纪翔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 他很坏的,对她,他只想使坏。 他擒握她手腕,让她双手交握于头顶,接着低下唇,慢慢地、折磨人似地,往她的唇探索。 她屏住呼吸,不知不觉掩落眼睫。 她竟然不抗拒! 当他的唇强悍地吮住她时,这才赫然惊觉她选择的是婉转承迎。 这是怎么回事?她该是……害怕他的啊! 纪翔吻着那柔软的唇,吻着心里的困惑,他的头还痛着、昏沉着,这让他不免怀疑也许自己正在作一场春梦。 「你真的是赵晴吗?」他在吻与吻之间,迷惘地问。 她震颤,别过脸,躲开他的唇。 他靠在她耳畔,暧昧地吹拂。 「怕了吗?」 她咬晈牙。 「不是怕,我……不怕。」 「是吗?」 「我只是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你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很久以前?」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对,对你来说,应该是第二次,你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当然记得。」 「那年,我才十六岁……」 【第三章】 十六岁。 对许多花样少女来说,这是个无忧无虑的年华,但对沈爱薇而言,生活却是一种不可言喻的艰辛。 艰辛的,不在她的物质环境,相反的,她出身富裕,是外人眼中那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千金。 但拥有富足的物质生活,不代表她的精神世界一样多采多姿。 她的心,很灰暗。 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人前显露出脆弱,她身上扛着沈家千金的招牌,背负的是家门的荣光,她必须无时无刻表现自信,自信,并且优雅。 即便在眼角有个尖锐的擦伤,脸颊依然隐约残余着疼痛的时候。 来到学校,同学们见到她眼角贴着一块ok绷,纷纷惊呼。 「爱薇!你受伤了吗?」 「怎么弄伤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吧?」 「天哪,好危险!」 这是所私立女子中学,学费昂贵,校风严谨,学生多数是千金小姐,从小娇滴滴地长大,稍微受一点伤就够她们委屈不已了,更何况伤的还是对女人最宝贵的脸蛋。 「该不会是被打的吧?」一个女同学提出疑问。 其他人闻言,顿时倒抽口气,面面相觑。 但最初的惊骇过去后,渐渐地,女孩们眼中的同情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的嘲谑。 沈爱薇看出她们想看好戏的心态,唇角一勾,微笑清冷。 「只是不小心撞到柜子了。」她从容解释。 「那时我一面看书,太专心了,没注意到。」 「你是说你边走路边看书?」 「嗯。」 「干嘛那么认真啊?」 「当然是因为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啊!人家爱薇可是优等生,每次都第一名呢!」 这话表面似是赞扬,其实暗暗嗔着讽刺。 有些人听懂了,掩唇窃笑,也有人听不懂,单纯地嚷嚷。 「哎唷,干嘛那么认真啊?不就是考试嘛,混个及格就好,外面有多少好玩的东西,年轻就是要放纵一下咩!」 「听你这么说,你昨天藉故早退,八成又是溜去跟你男朋友约会了,对吧?」 「嘻嘻,被你猜中了。」 「真的假的啊?」女孩们一阵骚动。 「从实招来!他带你去哪里?他这次还是骑重机载你吗?」 「当然喽,你们不晓得他飙车技术有多强!昨天我们啊……」 接着,一群青春少女簇拥着分享八卦、传递趣闻,叽叽喳喳的,像停不了话匣子的小麻雀。 沈爱薇旁观同学们热衷地交谈,这年纪的女孩,对于男女情事仍是懵懂的,却也因此更好奇,就算是在这间强调名媛教育的学校,学生们仍经常背着校方偷偷与别校男生来往。 同班同学多多少少都有些这方面的经验,藉由联谊或社团活动和异性接触,唯独她,沈爱薇,在她十六年短暂的人生中,除了父亲,她不曾和任何男子私下交谈过。 因为她的父亲对此下了禁令。 「女人,天生就是水性杨花的!只要给你们一点点机会,你们就会背叛自己的男人,四处卖弄风骚!」 每回父亲喝了酒,便会喋喋不休地对她发表这番「高论」。 她实在不懂,为何父亲会如此憎恨女人?母亲是名门闺秀,一向中规中矩,对父亲也是百依百顺,到底他有何不满? 直到昨天晚上,她才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第五章 昨夜,父亲成功为政界某重量级人物完成一场困难度极高的手术,院方召开公开记者会,媒体将他捧上天,夸他是现代华佗。 之后,他志得意满地参加庆功宴,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回家。 母亲正巧身体不舒服,吩咐她代为照料父亲,于是她端了杯解酒茶送进书房,岂料父亲一见到她便分说璧重甩她耳光。 她惊愕地愣在原地。 「今天,我见到你妈了。」父亲失控地啦哮。 「她在宴会里当服务生,送酒招呼客人,还糊里糊涂、笨手笨脚的,被领班痛骂一顿……哈哈,活该,真是活该! 谁教她当年要背叛我?这是报应,报应!」 跟着,怒火难抑的父亲又赏她一巴掌,这回,顺便刮伤了她眼角。 她忍着痛,仓皇退开,逃回自己房里,锁上门,将自己囚在一片无边无垠的幽暗里。 她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这个事实,她早在十岁那年便知道了,当时一向顺从的母亲难得与父亲争吵,她偶然偷听到真相。 她确实是母亲怀胎九月生的,但跟母亲毫无血缘关系,父亲是藉由职务之便,窃取了初恋情人的卵子,植入妻子的子宫。 换言之,他拿自己的老婆当代理孕母。 幼小的心灵当下大受打击,怪不得母亲对她一直很冷漠,不像别家的妈妈,会疼爱地抱着自家女儿,任由女儿撒娇。 她本以为,是因为母亲的教育方式跟别人不一样,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并不是亲生母女。 母亲,该是恨着她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 而父亲,恨着她的亲生妈妈。 想透了来龙去脉,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着流泪。 她在浴室里洗澡,裸身面对镜子,看着自己身上几处瘀伤,这些都是父亲的杰作,他很聪明,从不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留下伤痕。 唯有这次眼角的擦伤是个例外,由此可知他内心有多么狂怒,怒到全然失去理智…… 思绪至此,沈爱薇恍惚地微笑。愈是难受的时候,她愈爱笑,这些笑容从来就不是出自真心,甚至冷漠得教人厌恶,但可以令她内心好过些。 她回到自己书桌前,悄然在抽屉里展开一张刚刚在路上接到的传单,是一家征信社的广告。 听说征信社最常接到的请托是调查外遇,监视不伦恋情。 他们,也会帮忙寻人吗? 期中考过后,某个周末,沈爱薇趁父母亲相偕去参加一场医学界的社交聚会,离家出走。 她换上轻便的服装,一件圆领t恤,外罩薄衬衫、一条微微泛白的牛仔短裤,足蹬滑板鞋,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藏起她墨黑如瀑的长发。 十六年来,她从未试过这样的穿着,母亲总是要求她打扮得像个淑女,牛仔裤和棒球帽对母亲来说是粗野的象征。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违抗母亲制订的穿着准则,第一次未征求许可便擅自离家。 这是她初次的叛逆。 她背着名牌双肩背包,带了足够的钱,坐上火车,这也是她第一次独自搭公共交通工具,就连怎么买票对她来说都是件新鲜事。 火车每站都停,摇晃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她的目的地,一个邻近基隆的小镇。 她改搭计程车,报出征信社为她调查到的地址,请司机载她过去。 十分钟后,计程车弯进一条窄僻的小巷,她付钱下车,站在一栋油漆斑骏的老公寓前,踯躅不决。 据说,她的亲生妈妈林春晚就住这栋公寓里。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相片,这是她捜遍了父亲的书房,才总算在一本书里发现的,是父亲和她亲生妈妈的合照。 相片里的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笑容灿烂。 凭着这张相片和少许的线索,征信社替她寻到了亲生妈妈的下落,可当她来到这附近,一颗心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按下门铃,报上姓名,或许她就可以见到亲生妈妈了。 可见到了,她该说什么?妈妈会欢迎她吗?或者会大感尴尬? 会不会到最后,相见争如不见? 沈爱薇迟疑着,在小巷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正午的阳光晒在她身上,晒痛了她娇嫩的肌肤。 忽地,巷口处传来动静,她连忙闪身躲到一根电线杆后,压低棒球帽檐。 一对母女相偕走回来,双手各自提着大包小包,像是刚去市场买过菜,两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沈爱薇认出那中年妇女正是与父亲合照的女人,而那个娇笑着的窈窕少女…… 她蓦地一震,睁大眼瞪着那个少女,她们不仅年纪相仿,就连相貌也几乎一模一样。 征信社给她的报告书提到林春晚跟女儿赵晴住在一起,赵晴比她大一岁,身为水电工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女俩相依为命。 经她精心计算过的时间,林春晚是带着身孕嫁给那名水电工的,所以她怀疑赵晴也是她父亲的女儿。 那么,她们俩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 沈爱薇怅惘地寻思,征信社的报告书是有附上几张赵晴的照片,她看了觉得和自己长得很像,还不愿相信,直到现今亲眼目睹,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们实在太像了,宛似一双孪生姊妹花…… 林春晚不知对女儿说了什么,惹得赵晴大发娇嗔。 「妈,你很坏耶!哪有人像你这样贬低自己女儿的啊?」 「我不是眨低,说的是实话。」 「你就那么瞧不起我?」 「没瞧不起你啊,傻丫头,妈只是不懂得说谎。」 「妈!」赵晴不依地跺跺脚。 「好,你等着瞧吧!待会儿回家你就什么都不要做,我来负责煮饭。」 「你行吗?」林春晚逗女儿。 「怎么不行?我好歹也是妈的女儿,烹饪手艺会遗传的,我相信我有天分。」 「最好是啦」 母女俩你来我往地斗嘴,来到公寓门前,林春晚放下其中一袋青菜,在口袋里东摸西找。 「奇怪,钥匙怎么不见了?」 「你没带出门吗?」 「我记得有啊!」 「你最近老是忘东忘西的,应该是忘了啦!」 「那怎么办?没带钥匙怎么进门?」 「呿,你以为你女儿是笨蛋吗?这种事我早料想到了。」赵晴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幸好我有带,不然我们今天要被困在门外了。」 「呵,还是你聪明。」林春晚伸手捏捏女儿的面颊,言行之间满是宠爱。 「知道就好。」赵晴得意洋洋,拿钥匙开了门,母女俩一前一后走进公寓,砰地关上大门。 方才还热腾腾的空气瞬间冷凝下来,四周幽静无声。 沈爱薇从电线杆后走出来,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门内,有一双相互依恋的母女,门外,有一个孤单寂寞的她。 正常母女间的相处原来是那样的,如果她也能跟在亲生妈妈身边,是否也能得到那般的疼惜关爱? 她也很想那样毫无顾忌地对自己的妈妈撒娇啊!不必害怕遭到冷淡的白眼,领受无情的责备。 她也很想,那样跟自己的亲人肆意开玩笑…… 阳光有些黯淡了,天边飞快地聚集朵朵浓云,基隆的天气变化多端,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便可能飘落蒙蒙细雨。 沈爱薇仰起脸,审视微阴的天空,眼眸似乎有些灼痛,喉间噙着股酸涩,莫名的忧郁攫住了她。 她很想微笑,可不知怎地,嘴角很无力。 她将照片收回背包里,黯然旋身,刚走了两步,一阵尖锐的引擎声迎面呼啸而来,跟着,一辆黑色重型机车急停于她面前。 她吓一跳,差点尖叫出声,幸而一贯的教养及时阻止她流露窘态,只是微慌地瞪大眼。 机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的骑士,帅气地摘下黑色全罩式安全帽,露出一张五官分明的脸孔。 他长得还不错,但说不上特别英俊,鼻子算挺,眼眸晶亮有神,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态,脸颊却突兀地冒着几颗最令年轻人烦恼的青春痘,显得有些不协调。 「嗨!我们又见面了。」他笑着比个手势,朝她眨眨眼,姿态颇有几分轻薄与淘气。 他谁啊? 沈爱薇凝立不动。 「不会吧?我们前几天才见过,这么快忘了我?我是纪翔啊,世纪的纪,飞翔的翔,在台北的大学念书。」 纪翔。她默默咀嚼这名字。 「那天谢谢你帮我解围,要不是你向店家作证,他们还真以为我是顺手牵羊的小偷呢!」 她懂了,他该是将她误认为赵晴了。她该怎么办呢?告诉他认错人了? 第六章 「怎样?你肯答应我吗?」他问。 「答应什么?」她愣了愣。 「别装傻了,我不是请你跟我约会吗?」说着,纪翔又是眨眨眼,一只手更索性贴过来,想拉她棒球帽檐。 这男人怎么这么轻浮啊?沈爱薇警觉地往后闪躲,戒备地瞪他。 他察觉她的不悦,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耸耸肩。 「是,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更喜欢我,而且这也算是我还你一个人情。」 为了还她人情,所以提出跟她约会? 沈爱薇眯眼。 「看你想吃饭看电影,我都请你,还是想去什么其他地方,我都奉陪,总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办到,保证你玩得开开心心。」纪翔笑着许诺,一面潇洒地以单手玩转安全帽。 那说不出该怎么形容的笑意,是一种引诱吗? 沈爱薇屏凝呼吸,心韵怦然加速,是因为她不曾跟男孩子单独说过话,所以才会不由得慌乱吧? 她悄悄咬唇,不让他看出自己的胆怯,过了半晌,才细声细气地扬嗓。 「我想去哪里,你都会带我去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从底座下取出一顶粉红色的安全帽,俐落地丢给她。 「戴上吧。」 她接过安全帽,一时不知所措。 「你不会连安全帽也不会戴吧?」纪翔嘲笑她,忽地伸手将她拉过来。 「你、干嘛?」她骇然。 「别怕,帮你戴安全帽而已。」说着,他顺手拿下她的棒球帽。 丰盈的秀发如瀑,顺势倾泻,发丝长度几近达到她腰际,随风翻盈如浪。 她有一头美丽的秀发,漂亮极了!墨如黑玉的色泽,衬上雪白如瓷的肌肤,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沈爱薇注意到,纪翔的眼神变了,那么专注,那么赞叹,充满纯男性的欣赏与渴望。 糟糕! 沈爱薇心神一凛,连忙拾起掉落的发圈,重新束好秀发,塞回棒球帽里。 「为什么要藏起来?」他沙哑地问。 「上次你绑马尾我都没注意到,你的头发很美。」 她晈唇不语,别过眸。 他微微一笑,更靠近她一些,替她戴上安全帽,系紧扣带。 第一次有个男孩靠她如此之近,她努力掩饰焦灼与不安。 「坐上来吧!」纪翔指指后座。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抱着我。」他命令。 「什么?」她又吓到了。 「双手抱我的腰。」他指示。 「我飙车很快的,你可别摔下车去。」 「喔。」她又是片刻犹豫,好一会儿,才用几根手指轻轻拽住他腰间。 见她这么矜持,他又好气又好笑,嘴角调皮地扯了扯,忽地毫无预警地催动油门,急速奔驰,她猝不及防,抵挡不住强烈的后座力、霎时花容失色,再也不敢逞强,双手紧紧地环抱他的腰。 他满意地偷笑。 「你想去哪里?」 「嗯……游乐园?」 「呵,你们女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提到约会都爱去那种地方?」 是这样吗?但她提议去游乐园并非为了约会,她从未幻想过跟男生约会,在她的认知里,游乐园不该是亲子共乐的地方吗? 但总之,纪翔还是带她来到了游乐园,琳琅满目的游戏设施看得沈爱薇心动又彷徨。 她每一样都想玩,却每一样都没玩过。 纪翔看出她的迟疑,笑了,果断地替她作决定,首先由「风火轮」玩起。 顺着轮圈三百六十度旋转,天地互换,凌空还停格,她吓呆了,心脏狂野奔腾,几乎跳出胸口,双手用力拽紧安全扶手。 四周尖叫声不断,有人惊恐,有人欢呼,交织成一篇缤纷乐章。 好不容易捱到游戏结束,沈爱薇已是脸色惨白,全身虚软,若不是纪翔及时伸手扶她,早跪倒在地。 「哇,你的脸整个白得像鬼!」纪翔不可思议地审视她。 「可你刚才叫都不叫一声,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害怕。」 她不是不怕,只是不习惯在人前公开表露恐惧。 「害怕的话,就叫出来啊!」纪翔瞧她一副倔强的模样,摇摇头,戏谵地拍拍她脸颊。 「来这种地方就是要发泄的,你看谁不是又叫又笑的,哪像你像只闷葫芦?」 她瞪他,依然傲气。 「我才不会叫。」 「是吗?」纪翔剑眉一挑,湛眸闪烁恶作剧的光芒,像是故意挑战她的忍耐极限,接下来他带着她玩了一项又一项危险游戏。 激烈摆荡的「海盗船」、高空直坠的「大怒神」,最骇人的就是那以三百六十度螺旋冲天、九十度急速俯冲的「笑傲飞鹰」。 起初,她咬紧牙关不肯示弱,渐渐地,恐惧不由她控制,她开始尖叫出声,一声比一声分贝更高、更尖锐。 奇怪的是,叫出来后,她反而觉得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虽然这些游戏还是刺激得教她鼓不起勇气玩第二次,但结束后,她竟忍不住回味当时的快感。 两人玩到天黑,在游乐园里一间速食店叫了汉堡跟可乐充饥。 纪翔一面咬着汉堡,一面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干嘛这样看我?」她不明所以。 「只是觉得奇怪。」他耸耸肩。 「上次看你觉得你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开朗大方,怎么今天看来有点巜一ㄥ?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赵晴没错吧?」 一句漫不经心的问话,问得沈爱薇心韵错漏一拍。 「我……当然是。」 没错,她宁愿是那个受到妈妈百般疼爱的女儿,就算住在一间老旧的公寓里,就算物质生活贫乏,还得亲自买菜做饭,她宁愿自己是赵晴。 有生以来,她从未想过假冒另一个人的身分,可这天,她厚颜无耻地这么做了,不顾尊严。 通常她的骄傲不该允许她这样做的,但…… 「吃过晚饭,我送你回家吧。」纪翔突如其来地说道。 「太晚回家,你家人应该会担心吧。」 他们不会担心,只会严厉地责备。 她恍惚地自嘲,缓缓地,摇着螓首。 「我不想回家。」 「什么?」他一惊。 她面对他,看着他的眼神很空洞,彷佛凝定某个遥远的时空—— 「我想看日出。」 【第四章】 她说,她想看日出。 而他为了信守自己的承诺,保证她约会玩得开心,只好答应了这请求,带她去海边。 他生了一把火取暖,她端庄地坐着,盯着熊熊火焰,听着规律平和的海涛。 他试着寻找话题,她却闷不吭声,不知想些什么,他看出她心情低落,体贴地不再打扰,默默陪她看海听浪。 这个女孩,好怪,当她这么静悄悄地坐着,眼神漠然,身上竟流露出一股宛如霜雪般的冷冽气质。 很冷,却也隐约有种难以形容的脆弱。 是他看错了吗? 他怔望她片刻,接着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稍微磨了磨炭笔,在本子上飞快地描绘。 他画着坐在对面的少女,而她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未察觉他的举动,随着夜色愈加深浓,他发现她开始打瞌睡。 他收起素描本,坐到她身边。 「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摇头,嗓音近乎尖锐。 「我说了想看日出!」 她坚持不回家,他也只好很绅士地遵守诺言,陪她一起等待日出,时间一分一秒,安静地流逝。 终于,睡意彻底征服了她,她合掩疲倦的眼皮,螓首不知不觉地靠向他肩头。 他心跳加速,就着黯淡的火光,看她细致如画的眉眼,这样的五官,他手中的炭笔怕是传达不出其中十分之一的神韵。 海风吹来,几根纤细的发丝逃出棒球帽,搔弄他敏感的耳鬓。 他感觉到痒,心海霎时翻腾,血气方刚的欲望不由自主地在体内焚烧。 她怎能如此天真不设防呢?如果他是那种放肆坏男孩,怕是早就压抑不住,野蛮地蹂躏她千百遍了。 「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他喃喃低语,不欲惊醒她,轻巧地变换姿势,横臂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能舒服地偎着他温暖的胸膛。 这夜,两人在海边依偎一夜,隔天当他昏昏沉沉地由桃色梦境醒来,身旁的她,已然不知去向…… 他记得那天。 深深地记得,十年来,那初次与她约会的回忆从不曾停止纠缠他,总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瞬间夺取他心魂。 他记得那次约会,甚至第二次、第三次,每回与她相见,对他而言都是不同的体验,她神秘、未知,对他若即若离,他感觉自己像在挖掘某种宝藏。 第七章 她从来不许他去学校接她,约会由她来定,时间地点都由她掌控。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玩具随她摆弄,而她也挑明了说,因为她在学校,还同时跟隔壁班的男同学交往,所以他并不是她唯一的男朋友。 不对,他连男朋友都谈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追求者而已,而她从来不曾对他表白心意,究竟喜不喜欢他?又或者只当他是能够带她出游的免费向导兼司机? 与她交往的那几个月,严格来说根本是他单方面的单恋,很窝囊的一场单恋,就连分手也分得莫名其妙。 某天,按捺不住相思的他对自己发了火,跳上机车,一路狂飙奔往她学校,连问了好几个同学,才弄明白她早在两个星期前就转学了。 他更生气了,隔天接到她电话时,忍不住严厉逼问为何这么重大的事情要瞒着不说?她听了,半天不吭声,末了,才冷冷丢下一句。 「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就这样,他被甩了,毫无尊严、彻彻底底地被甩了! 而他从此找不到她,直到三年前,两人才在台北街头偶然重逢…… 纪翔收回阴郁的思绪。 他坐在阳台的休闲榻上,皱着眉,凝望天边的夕阳。 只剩下十天了。 十天之后,他们约定的日期到来,他会向她讨回积欠的「债务」,让她见识到他冷酷的一面。 等着瞧吧! 纪翔轻哼,站起身,眼角忽地瞥见后院鬼鬼祟祟地窜过一道人影,从他的方向瞧得很清楚,正是方才萦绕他心头的女人。 她在干嘛? 他前倾身子仔细看,只见她左右张望,似是在确认周遭是否有人,他不禁觉得奇怪,闪身躲进梁柱后,刚好避开她往上移的目光。 确定四下无人,她彷佛松了一口气,走向后院门口,打开那扇上锁的铁门。 「你迟到了!」她对门外的人喊道。 「不好意思,赵小姐。」低沉的男声传过来。 「今天点单多,厨房比较忙,所以外卖送得晚了一些。」 「算了,快把东西放下吧。」 「是。」 男人应道,跟着从外头搬进两个大大的冷冻保丽龙箱,放在石砾铺成的地面上,一面搬,一面叨念。 「小姐,虽然你每天都跟我们饭店订餐点,我们是很感激啦,不过用五星级饭店的餐点来供应给民宿客人,你们预算不会划不来吗?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耶!」 「钱的方面不是问题,我只要求你们保守这个秘密。」 「是,赵小姐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对外泄漏的,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难道你们民宿不方便自己准备餐点吗?」 「对,是不方便。」 「为什么?」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们这个问题吧!」她语气冷淡。 「客人买单付帐,你们只管送货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 「说得也是啦。」 「面包呢?」 「喔,你等等。」说着,男子又从外头搬进一箱。 「这里头装的就是面包,刚出炉,还香喷喷的,要我帮你拿进厨房吗?」 「不用了,你放在这儿就好,我自己搬进去。」她飞快地回绝男子的好意。 「你快走吧!免得被人看见。」 「喔,好,再见。」 男子经她催促,只得呐呐地离开。 而她孤身一人,来回三趟,才把两箱外卖餐点及一箱现烤的面包搬进厨房。 纪翔悄然窥视她的举动,百思不解,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从五星级饭店购买外送餐点和面包? 她不是烹饪高手吗?据他所知,这间民宿之所以那么受欢迎,就是因为她的私房料理大受好评。 难道那些所谓的私房菜都不是她亲手做的? 不可能!他摇摇头,逐去这念头,之前他来这间民宿居住时,曾经好几次偷看她在厨房忙碌,他确信那些色香味俱全的料理都是出自她一双巧手无误。 但刚刚那一幕是怎么回事?送外卖的年轻人说她每天都下订单,可见她利用外卖代替自己做的私房菜已持续一阵子。 她究竟怎么了?莫非身体不舒服? 一念及此,纪翔再也按捺不住,匆匆下楼。 为什么她必须做这种事呢? 面对一盘盘精致的菜色,沈爱薇丝毫没有得意之情,只有羞愧之心,这里头没有一道菜是她做的,偏偏要假装是自己的拿手料理。 她疯了,真的疯了!如此恬不知耻地扮演另一个女人,对全世界说谎。 尤其是,对他说谎。 十年前,她骗了他,十年后,她依然在骗他。 她很清楚,他若是得知真相一定会恨透了她!原来曾与自己有过一段爱恋纠缠的女孩,用的竟是虚假的身分,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 他会对她咆哮,会严厉地指责她,会将她骂得抬不起头来,自尊支离破碎。 她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她都知道。 所以她才宁愿继续对他说谎…… 沈爱薇幽幽叹息,将用不到的餐点重新打包好放进冰箱,只留下三道菜,足够两个人食用。 包括纪翔,今天只有两组住宿客人,其中一组是对情侣,说好了要到附近的夜市逛,不在民宿用晚餐,而丁伯伯结束一天的工作,也赶回家吃饭了。 也就是说,今夜民宿的餐桌上,将只有她和纪翔相对而坐。 她不得不感到紧张,回想起下午两人在客房床上湿身相贴,心韵更是不由自主地加速…… 「你在做什么?」 当她将最后一道多余的菜色放进冰箱后,一道沈哑的嗓音正巧于她身后落下。 她吓一跳,近乎慌张地回眸,望向两秒之前还在她脑海盘旋的男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贵民宿不允许客人进厨房?」他好整以暇地反问。 「不是不允许,只是……」她悄悄咬了下唇。 「你肚子饿了吗?想吃晚餐了?」 他摇头。 「我还不饿。」 那你来厨房干嘛?她想问,言语却卡在唇畔。 他看出她的疑问,主动解释。 「我刚刚看见你从后院搬了几箱东西进来,所以来瞧瞧。」 「什么?」她仓皇变色。 「你都看见了?」 「那是不能让人看见的秘密吗?」他似嘲非嘲。 她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凝视她片刻。 「那个送外卖的年轻人说你每天都会向他们订餐,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不亲自做饭?你身体不舒服吗?」 身体不舒服?沈爱薇灵机一动,顺口说道:「对,我这几天……嗯,有点感冒,全身懒洋洋的,可是打扫清洁的工作不能停,所以想说厨房的事就偷懒一下。」 「原来是这样。」他颔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他在想什么? 她怕他识破她的谎言,急忙转开话题。 「你头痛好了吗?现在还痛吗?」 他摇头。 「那就好。」她嫣然一笑。 「你到外面餐厅坐着吧,我把这几道菜用微波炉加热一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嗯。」他又扫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她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紧绷的神经放松,这才恍然惊觉他前来厨房的目的是出自对她的关心。 他是担心她身体不舒服,才刻意过来试探她,虽然用的是那般嘲讽的口气。 想着,沈爱薇禁不住微笑了,心头有些甜,又有几分酸,甜的是他的关怀,酸的是他以为她是另一个女人。 但她无从埋怨,这是她自己种的因所结成的果,再如何苦涩,也得咬牙吞下去。 而她并不后悔。 这顿饭,吃得十分尴尬。 两人在餐桌相对而坐,临着窗边,窗扉打开,迎进泠泠如水的月色,晚风习习吹来。 照理说,该是顿气氛浪漫的晚餐。 但没人说话,绝对的静寂,双方各自默默地吃着,偶尔两双筷子在同一盘菜上碰撞了,立即闪电似地退开。 这样的晚餐,沈爱薇不是初次经历,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正和另一个男人一同吃饭呢! 安书雅,她名义上的丈夫,三年前,他与她成婚,他是为了得到她家的医院,而她呢……奇怪了,她是为了什么原因答应嫁给他? 沈爱薇努力回想,却发现那段期间的记忆很模糊,很破碎,她彷佛梦游着,就那样在现实与梦境交错间,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结婚第一天,他们便分房睡,彻底成为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为何自己会想要那样的婚姻呢?沈爱薇桄惚地寻思,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很想逃,很想很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第八章 她想着,忽地感觉背部隐隐地刺痛,那里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动过美容手术,她以为疤痕早就消失了,看样子并没有,只是烙进了肌肤底层,外表看不见。 看不见的伤疤,原来还是会痛…… 「你怎么了?」温润的声嗓拂过她耳畔。 她怔了怔,望向正以复杂的眼神注视她的男人。 「怎么不吃了?端着碗发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搁下碗,硬是舒展忧愁的眉宇,漾开盈盈浅笑。 「只是我差不多吃饱了。」 「你才吃了半碗。」他的口气近似指控。 「够了。」她笑道。 「我本来就吃不多。」 他闻言,剑眉一挑。 「怎么了?」换她追问。 「你说你吃不多?」他狐疑地盯着她。 「可我记得之前看你吃饭,每餐都要吃上两大碗。」 「什么?」沈爱薇呛了喷。赵晴吃那么多?她伸手掩唇,微敛眸,这才想起前阵子她为了说服赵晴与她交换身分,一起在饭店住了几天,那时候赵晴确实吃得不少,还不害臊地调侃自己是大胃王。 人家说爱做菜的人都爱吃美食,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再贴切也不过了。 赵晴曾如是对她说道。 没错,爱做菜的人肯定爱吃,她就是因为领悟不到进食的美好,才会对下厨毫无兴趣吧! 思及此,沈爱薇无声地微笑了,菱唇浅浅地扬起,这笑,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美丽与哀愁。 纪翔注意到了,眉峰更加纠结成峦。 「干嘛这样看我?」沈爱薇察觉他目光有异,故作满不在乎地笑笑,抬手拨了拨鬓边发绺。 他微微一震,彷佛也觉得自己看她看得太过深刻入神,不满地咬咬牙,挟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 「多吃点。」 她摇头。 「我吃不下了……」 「我说要你多吃点!」他蓦地提高声调。 她愣住,怔怔地望他。 他逃避她的视线,又挟了一片鱼、一些青菜,全部堆到她碗里。 「你就是因为都不吃东西,才会变这么瘦,这些,全部吃完!」 他近乎无礼地命令。 可她听着他粗嗄的嗓音,不知怎地,心弦紧紧地拉扯,轻轻震颤。 从来没有人在乎她是胖是瘦,更没人关心她吃多少,她在许多人眼中,只是一个美丽的傀儡娃娃。 一个不真实的、不需要饮食人间烟火的娃娃,她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分派给她的、令人赏心悦目的角色—— 优雅矜持的豪门淑女,以及某个男人的完美娇妻。 谁又知道,她内心里也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沈爱薇恍惚地看着纪翔,那迷蒙的宛如弥漫着水烟的美眸,迷惑着他。 他不觉凝住呼吸。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忽道。 「你说。」 「为什么你会从美国回来?」 「嗄?」他惊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住,偶尔才回台湾探亲度假,你的事业主要在好莱坞,你的音乐作品很受欢迎,甚至得到艾美奖最佳配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在电影杂志上看过关于你的报导。」 「你居然会看关于我的报导?」 尖锐的语锋隐隐刺痛了她。 别说他觉得奇怪,她自己也受不了,为何会像个执着的傻瓜一样,渴求着他的任何消息? 她定定地凝睇他。 「你觉得意外吗?」 「是很意外。」他倒挺坦白的。 她自嘲地牵唇。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忽然决定回台湾定居?」 是为了赵晴吗? 她很想问清楚,但他显然并没有解释的意愿。 「你不觉得问这个很无聊吗?」他语带嘲讽。 「回来就回来了,人在国外住久了,总是会思念家乡,不是吗?」 言下之意,他又嫌她唠叨废话了。 沈爱薇顿时哑然,不知该自嘲或觉得新鲜,通常她都是沉默寡言的那一个,甚至给人冷漠高傲的疏离感,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叽喳不休的麻雀! 「你不喜欢吗?」她问得直率。 他愣住。 「什么?」 「你讨厌话多的女人,对吧?」她涩涩地问。 他没回答,瞪她一眼,相当严酷冷厉的一眼。 「没人跟你说过,你这样瞪人很可怕吗?」她柔声揶揄。 「你说什么?」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看人的眼神应该可以温柔一点。」 「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 「啊?」这回,轮到沈爱薇讶异了,她说的话像是在调情?她眨眨眼,半晌,笑了。 「随你信不信,我还从没试过跟男人打情骂俏。」 他依然瞪着她,事实上,眼神变得更加冷酷了,眸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她想怎样?沈爱薇不解。 他倏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将她推抵至墙面。 「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吗?」 「什、什么?」她惊骇。 而他紧紧地扣住她手腕,那么用力,那么毫不怜香惜玉,弄痛了她敏感细致的肌肤。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他朝她脸上吹拂灼热的气息。 她知道? 沈爱薇心韵错拍,半晌,鼓起勇气问:「是为了……『我』吗?」 「当然是为了你!」 果真是为了赵晴。 沈爱薇心一沈,胸臆寂寥,她闭了闭眸,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 「因为你爱……『我』吗?」 「爱?你说爱?!」纪翔蓦地笑了,笑声寒冽,几乎冻僵她的心。 「小姐,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在你对我做出那些事后,我还能爱你吗?」 他指的是哪些事? 沈爱薇茫然寻思,还来不及细想,他又更加使劲捏她手腕,她忍不住惊呼埋怨。 「你可以轻点吗?很痛。」 「嫌痛?」他冷嗤,眼潭犹如结冻的冰原。 「信不信接下来还有令你更痛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不懂吗?我之所以从美国回来,是为了要回你欠我的东西!」 要回她欠他的?她不懂,究竟赵晴对他许下了什么样的承诺? 「你可不可以说明白点?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她试探地问。 他闻言,眉宇一凛,神色阴郁。 「别告诉我,你真的忘了。」一字一句,从齿缝中磨落,她能听出他带着满腔恨意。 她止不住打颤。 「我到底答应了你什么?」 他直视她,许久、许久,方阴沉地扬嗓。 「你答应……将自己卖给我。」 「什么?!」 【第五章】 他用七十万,买下赵晴十七天。 这是三年前他们之间的约定,当时,赵晴的母亲罹患老年痴呆症,症状已相当严重,为了照顾母亲,她欠下不少债务,也亟需管道将母亲送进一间环境、设施都十分良好的安养院。 他答应帮她还清债务,也可帮忙牵线,安排她母亲立即入住那间大部分人排队多年都排不到的安养院。 只要她答应他一个条件。 给他十七天的时间,这十七天,不论他要求她做什么,她都必须顺从,包括上床。 当时走投无路的赵晴,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许下了这个不能回头的承诺。 或许是为了以拖待变,赵晴要求三年后才履约,而他也爽快同意。 「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现在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说完来龙去脉后,纪翔开门见山地撂话。 沈爱薇试着用赵晴的立场与他沟通。 「我不能直接还你七十万就好吗?」 「你当我是傻子吗?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条件就是这样,你别妄想跟我讨价还价了!」 原来赵晴也曾与他协商,但遭他驳回了。 「你会履行合约吧?」 「让我想想。」 「反正还有十天,你可以慢慢想。」 抛下这句话后,他便收拾行李离开民宿了,只留给她一张字条,要她十天后到他住的地方找他。 她可以去吗? 她很想去,之所以提议和赵晴交换身分,便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他,不论他恨她也好,爱她也好,她心里永远有他。 她想跟他在一起,很想,真的很想…… 但她是个有夫之妇! 虽然他并不知情,但她的的确确是个已婚的女人,名义上,她是安书雅的妻子。 一念及此,沈爱薇不禁叹息,打开关机许久的手机,读取一则则催命符似的简讯。 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第九章 你老实说,你跟安书雅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沈爱薇,你人间蒸发了吗?! 这些,全都是来自赵晴的质问。 一个月前,她离家出走,而赵晴代替她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回到安书雅身边,当他的超完美娇妻。 远离了书雅,远离了父亲的控制,远离了她从小生长的生活圈,她几乎以为自己自由了,从此以后可以任意飞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不行,即便她和另一个女人交换了身分,仍有道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她,她仍记得自己是安书雅的妻,是沈家乖巧温顺的女儿。 她无法不顾一切地闯过禁忌的界线,违背道德的伦理。 为什么不可以?为何她做不到? 沈爱薇气自己,有把怒火熊熊在胸口燃烧,她掐握掌心,喃喃自语。 「你可以使坏的,沈爱薇,你以前也坏过,不是吗?」 十年前,难道她不曾恶劣地利用过一个纯情单恋的男孩? 明知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自己,迷恋的女孩不是自己,她仍是毫无廉耻地扮演起自己的亲姊姊,抢夺他的心。 她假扮赵晴、与他约会,只为了品尝自己不曾尝过的叛逆滋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那个乖乖的沈爱薇,她是邪恶的魔女。 她和他玩着危险游戏,引诱他一步步沉沦,连自己也差点泥足深陷。 直到那天,他质问她,为何转学也不通知他一声? 她知道,游戏结束了。 赵晴转学了,而她也不能再冒险与他交往,否则总有一天他会察觉真相。 她狠狠地甩了他! 她以为,那没有什么,她本来就是跟他玩玩而已,就算分手了也不值得心痛。 但那阵子,她宛如游魂,经常失魂落魄,成绩因而一落千丈,学期末接到成绩单,父亲大怒,痛鞭她一顿。 照例,他没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伤痕,但她的背、她的心,却是疼痛不止,汩汩地流血。 如今回忆起来,和他交往的那短暂期间,竟是她人生至此最幸福的日子! 之后,她又将自己缩回了密不透风的厚茧里,她不跟任何人真心接触,笑容都是虚假。 直到三年前,在繁华却又寂寥的台北街头,她与他偶然重逢。 那时,父亲正着手进行她和书雅的婚事,她想反抗,迫切地计划着逃离,谁知意外遇见了他。 偏偏是遇见了他! 他,打乱了她全盘计划,撕碎了她原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于是认了,不再与命运作对,同意和父亲钦点的男人成婚。 书雅不坏,事实上,他可以是个好情人、好丈夫,但她就是没办法爱他。 看到他,只会令她想起她害怕又痛恨的父亲,他们都是医生,都是那种野心勃勃、重视名利却不见一丝慈悲的冷血医生。 她早就想离开书雅了,也曾经对他提议离婚,但他不答应,那夜,他狂风暴雨般的脾气吓着了她。 虽然她力持镇定,表情一贯的冷漠,可其实她真的吓到了,慌得手足无措。 她不愿回想,但那天晚上,她独自蜷缩在卧房角落,不断地回忆每一次父亲对她的凌虐…… 「我要飞。」 无意间出口的三个字,惊醒了沈爱薇迷蒙的思绪。 她要飞,她想飞,她早决定了,一定要飞离那个阴暗的牢笼! 她咬咬牙,将手机收回包包里,视线落定坐在一张单人摇椅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 这是赵晴的母亲,林春晚,也是她的母亲。 自从与赵晴交换身分后,她已偷偷来这间安养院探望过母亲好几回,虽然她明知道,罹患重度痴呆症的林春晚根本不认得她。 「妈,你会支持我吗?」她沙哑地问。 林春晚坐在摇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意识到房内还有另一个女人。 但沈爱薇仍絮絮不休地对她说话,因为除了这个痴呆的母亲,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事。 「你会支持我,对吧?如果你知道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想你一定会像疼赵晴一样地疼我。」 说着,沈爱薇扬手,轻轻为母亲拨开额前一绺垂发。 林春晚似乎嫌她烦,粗鲁地推开她的手,她没生气,只是涩涩地笑,涩涩地凝望着亲生母亲。 「多希望我小时候是跟着你!就算日子苦一些,就算每天都要打工赚钱,我应该还是会过得比较快乐吧?因为有人疼爱。」 她怅然低语,心口不由自主地揪紧。 「妈,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话?」她忍不住祈求。 「你认得出来我跟赵晴长得很像吗?」 林春晚不说话,依然迳自望着窗外。 「也是。」沈爱薇只能自问自答。 「你现在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她深吸口气,努力排开堵在胸臆的酸楚,对母亲微笑。 「妈你说,哪一种比较悲哀?被自己唯一的亲人遗忘,还是她从来不晓得你的存在?」 或许赵晴与她,算是同病相怜。 想着,沈爱薇又笑了,有时候她真痛恨自己不论快乐悲伤,总是笑着的习惯。 她幽幽地吐息,长长的,彷佛能绵延千百里的忧愁一叹。 「妈,我可以自私一点吗?我想要找回我人生里那段短暂的幸福,我想跟纪翔在一起,我或许就可以大叫出来,可以真心笑出来,可以……哭出来。」 她停顿,心韵莫名地加速。 「我想活得快乐一点。我这样很过分吗?很自私吗?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书雅,对不起赵晴,也对不起他,但是……」 她倏地噎住。 是什么,梗在了喉咙?她好像真的快哭了…… 沈爱薇仓皇起身。 「我会再来看你的!」 语落,她匆匆离开,不敢回头。 他在宜兰山区买了一栋别墅。 欧式乡村风的造型,三层楼高,最顶层是那种很可爱的阁楼,推开窗,能望见远方葱郁的山林,以及一座不规则形状的碧湖。 交通不是很方便,附近的居民出入大多选择自行开车,但仍有依照时刻表发车的社区小巴,沈爱薇便是搭小巴,一路颠簸地上山来。 她在站牌处下了车,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抵达纪翔的别墅。 门前,有一方不算小的庭院,种了几棵樱树,春天来时,该是漫天樱花雨飞舞吧! 沈爱薇站在樱树下想像春天樱花盛开的美景,其实她曾在照片上看过那样的景致,从纪翔一回到台湾,她便透过征信社查到他在这里定居。 这里离赵晴工作的民宿其实不远,她猜想,他是为了方便接近赵晴才买下这栋房子。 究竟他对赵晴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愫呢?那复杂的感情中,有多少是针对赵晴本人,又有多少是上了她这个冒牌货的当? 她必须厘清这一切。 沈爱薇深呼吸,努力宁定不安的心神。 在来这里的前一晚,她终于回电话给赵晴,对赵晴提出魔鬼的交易,问她愿不愿意永久交换身分? 赵晴显然被她吓到了,震惊不已。 但她同时也从赵晴口中套出真心话,赵晴爱上书雅了,两人甚至有了肌肤之亲,正如她事前精心的算计,她的丈夫,正式出轨了。 虽然是在他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一念及此,沈爱薇微微冷笑。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何她不能也来投奔另一个男人?她可以的!她是沈爱薇啊! 她咬咬牙,来到门前,坚定地按铃。 不一会儿,门内便有了动静。 纪翔开门,与她对望。 他穿着简单的t恤,搭一件薄的法兰绒格子衬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一副居家的打扮,却仍显出满身英气。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专注,太深刻,害她心韵乱了调。 她勉力挤出笑容。 「嗨,我来了。」 他瞪着她,不吭声。 「不请我进去吗?」 「你真的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故作轻松。 他眯了眯眼。 「你确实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吧?这代表十七天之内,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 「你不怕吗?」 为何他要这样问她?难道他希望她打退堂鼓吗? 沈爱薇悄悄咬了下唇。事到如今,她只有勇往直前了。 她扬眸,定定地凝视他。 「我已经来了,不是吗?」 「嗄?」他一愣。 「如果不明白,我不会来。」她淡淡一句,迳自拉起脚边的行李,硬从他身边的空隙挤进屋内。 「我的房间是哪一间?」 第十章 他让她住进位于阁楼的客房。 事实上,整个阁楼都是属于她的,约莫二十坪的空间,全部打通,即便是浴室也只隔着一扇半透明的雾玻璃,一眼望去,格局显得异常阔朗,令人心旷神怡。 斜倾的天花板嵌着一大片强化玻璃,白天能迎进满室灿烂阳光,夜晚则是星月迷蒙。 好棒的房间! 这应该是屋里最特别的一间房了吧,而他大方地让给她住,可见他对她,确实是用心招待的。 这十七天,会变成这辈子她最难忘的十七天吗? 沈爱薇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期待了。 她打开行李箱,将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贴身内衣细心地收在抽屉里,她还带了一台ipad与数位相机,随时记录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至于手机嘛。 她想了想,调成静音模式,丢进包包里。 她并不打算接电话,但若赵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可以留言或传简讯。 她还带了几本书,以及一本食谱笔记。 来这里之前,她将民宿的工作辞了,找了个以前在知名饭店工作的名厨,拜托他对她进行密集训练。 短短几天,她学了数十道菜色,甚至学会烤蛋糕,虽然技巧仍不娴熟,但或许能勉强应付得过去。 她只能祈祷,纪翔不会发现她的厨艺实在跟真正的赵晴差太多。 她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翻阅着笔记,一面暗暗记诵,像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吓一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左顾右盼,这才看见一张古典维多利亚风的书桌上,有个风格同样古典的电话。 她拾起话筒。 「喂。」 「你弄好了吗?」是纪翔的声音。 「嗯,好了。」 「那可以下来了吧!」 「是。」她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你没发现天色暗了吗?我饿了,要吃饭!」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语落,沈爱薇挂回话筒,怔怔地出神。 她猜得没错,他果然会要求她负责准备三餐。 她迟疑片刻,想着该不该把食谱笔记带下楼去,笔记本拿了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回数次后,她懊恼地重重叹气。 她翩然旋身,终于还是决定不带武器赴战场—— 带的,只有她一身傲骨。 开放式厨房,沈爱薇正在里头手忙脚乱。 纪翔坐在中岛延伸出的吧台边,一面喝加了冰块的鸡尾酒,一面好整以暇地欣赏眼前的景致。 为何她在厨房里,显得一点都不从容呢? 之前在民宿,他曾偷窥过几次她在厨房做饭的身影,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动作俐落,一切尽在掌控中。 当时他还感到意外,没想到读书时颇有几分千金娇气的她穿起围裙、手拿起菜刀跟锅铲来,竟十分有餐厅厨娘的架势。 但现在看她,又像个不熟悉家务事的大小姐了,好似临时被推进烹饪教室的学生,慌得一下找不到调味料,一下忘了先热锅。 究竟怎么回事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纪翔近乎着迷地看着在眼前翩然来去的倩影,啜着酒,啜着既酸涩却也隐微带着一分甘甜的滋味。 是因为初次来到陌生环境,才令她显得如此慌张吗? 他看着她切菜拌沙拉。 「小心点!别切到手指了。」他忍不住出声。 她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倏地扬眸,眼神似是略含哀怨。 「你一定要坐在那里看吗?」 「不可以吗?」他耸耸肩。 「这是我家,我高兴坐哪里就坐哪里。」 「可是……」 「可是怎样?」 她咬咬唇。 「你坐在那里,我很难……你会打扰到我。」 也就是说,他的存在让她紧张了。 他低笑,她听见他笑声,不悦地嗔他一眼。 他闲闲地喝口酒。 「老实说,看你这样子,我很难相信你们民宿的招牌就是你做的料理,你看起来不是很擅长做料理啊!」 她神色一凛。 他注意到她没握锅铲的左手悄悄拽紧围裙衣摆。 他眨眨眼,忽地忆起前几天她说不舒服,所以偷懒不想做饭,直接从五星级饭店叫外卖权充是自己的私房菜。 这样的花招,她用过几次? 「你……」他正欲说话,她抢先扬嗓。 「我也想喝一杯!」 他愣了愣。 「什么?」 她指指他手上的鸡尾酒。 「你那杯调酒看来很好喝,也可以给我一杯吗?」 她紧张到必须以喝酒来缓解紧绷的神经吗? 他不禁莞尔。 「这是长岛冰茶,混了好几种酒,比较烈,你确定你能喝吗?」 「别小看我的酒量。」她冷淡回应,微微抬起的下巴透着股高傲的韵味。 这才像她! 纪翔心弦一扯。这样的她才像当年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少女,那个即便坐上三百六十度旋转的云霄飞车,也死撑着不肯叫一声的傲桥女孩。 他无声地微笑,调了杯长岛冰茶递给她。 她接过,彷佛有意挑衅似的,一口气喝了将近四分之一杯。 他刻意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与她干杯。 她接受他的挑战,举杯与他的轻轻一碰,撞击出清脆声响,然后两人各自又喝了四分之一杯。 他见她喝得这般爽快,拍拍手。 「没想到你的酒量真的不差!」 「小意思,我一连喝两瓶红酒都没问题。」 「连喝两瓶?跟谁喝?」 她闻言,震了震。 「男人吗?」 她沉默两秒,水眸瞬间闪过异样。 「这不关你的事。」 她漠然的神情令他没来由地感到懊恼,嫉妒的小虫啃咬着他胸口,又麻又痛。 这么说,果然有个男人,是那个男人教会她喝酒、陪她喝酒吗? 「他是谁?」 他不想追问的,不愿显得小家子气,更不愿让她看出自己在吃醋,但满腔醋意仍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没有那个人。」她否认。 他不信!她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 他确定有个男人,只是不确定那男人究竟跟她什么关系,还有,为何他回国前请征信社调查她下落时,没查出那个男人的存在? 纪翔掐握酒杯,掌心冰透。 他必须冷静,否则这场游戏还未正式开始,他便会落居下风。 他暗暗深吸口气,努力保持面无表情。 两人谁也不说话,也不看对方,正僵持时,烤箱的定时铃蓦地响起。 「鱼烤好了!」 沈爱薇感激这声定时铃适时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匆匆转身打开烤箱,取出烤盘。 纪翔瞥见她的动作,心跳乍停。 「等一下……」 话语未落,她已发出惊叫,烫得缩回手。 他跃下吧台椅,急忙奔到她身边,捧起她双手检视。 「有没有烫伤?你怎么会心到没戴隔热手套便去拿烤盘?」 「没事,我没什么……」她困窘地想抽回手。 「还说没什么?你皮肤都烫红了!」 他低声责备,拉着她的手来到洗碗槽前,旋开水龙头用冷水冲。 水瀑不停地冲,偶尔激起细碎的水花,听着那水声,沈爱薇心神不觉恍惚,想之前她在打扫民宿浴室时发生的小意外,滚烫的热水喷了她一身,而他像个骑士前来拯救她,两人湿身相贴…… 她倏地心跳加速,微微地颤栗,禁不住扬眸望他。 他似乎也想起那天的事,星眸炯炯,看得她心跳更乱了。 她试着想甩开他的手,他却紧紧扣住不放。 「放开我。」她细声抗议。 他不但没放,反而用另一只手揽住她后腰,强迫她贴向自己。 她吓一跳。 「你……想干嘛?」 他深深注视她,垂下头,温热的鼻息吹拂她脸蛋。 「我想做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沙哑的嗓音挑逗她。 她脸颊绯红,也不知是否方才喝下的酒精起了作用。 「晚餐就快好了,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我是饿了。」他侧转头,在她耳畔低语。 「很饿很饿。」 双关的语意令她芳心一阵酥痒,她倏地僵住,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用拇指轻抬她下巴,审视她薄染霞晕的容颜。 她不敢看他,羽睫低伏。 「我要吻你喽!」他故意宣称。 她的反应是全身紧绷,用力闭上眸,睫毛轻颤,犹如受惊的小鸟。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这样子很像待宰的羔羊呢?而他是那只坏透了的大野狼。 纪翔看着她,许久、许久,欲望在体内滚烫地沸腾,说实在的,他很想吻她,天杀地想得快疯了! 第十一章 但不行,这会坏了他全盘计划。 他深吸口气,凝聚全身仅余的自制力,好不容易才放开她柔软的胴体—— 「我们吃饭吧!我饿了。」 她茫然睁开眼,目送他果断离开厨房的背影,胸臆霎时空空荡荡,难以言喻地失落。 【第六章】 吃过晚餐后,他接到一通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是他经纪人打来的,与他商谈工作上的事。 他朝她比了个手势便迳自回房讲电话,这一讲,便没完没了。 沈爱薇洗了碗盘,收拾好餐桌,回房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全身抹上她惯用的紫丁香乳液。 她原本考虑是否该换上睡衣,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一件质料轻软的洋装,裙摆滚着飘逸的荷叶边,腰间系着古典的蝴蝶结。 她仔细吹整一头墨黑亮丽的秀发,在发尾卷出迷人的波浪,十年前,他曾对她说过,她全身上下最令他爱不释手的便是她飘逸的长发。 如今为了冒充赵晴,她狠下心剪断了发,发尾只及颈后,但发质依然一如既往地纤柔。 将头发吹得蓬松细软后,她别上一根水钻发夹作为装饰。 打扮完毕后,她对着梳妆镜,看着镜中美丽的容颜,愣愣地出神。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迟疑片刻,接着来到阁楼窗前,推开窗扉怔怔地凝望窗外,晚风习习,撩起她鬓边细发。 为何他还不来找她?莫非要她亲自送上门? 他说过,这十七天,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包括陪他上床。 所以,她将自己包装成香甜可口的礼物,等着他来拆封。 「沈爱薇,你真是个傻瓜。」 当夜色越发深浓,而他毫无动静,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天真无知的傻瓜,被他耍得团团转。 但她,不能当个傻瓜,跟某个男人结漓三年,身为人妻的她能够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半威胁地迫使另一个女人与自己交换身分,就表示她下了无与伦比的决心。 她抛弃人妻的束缚,漠视世间的伦理,并不是为了将自己变成傻瓜。 她是沈爱薇,就算心里明明害怕极了,表面也要装得很高傲的沈爱薇。 她蓦地笑了,轻柔的、自嘲的笑,笑声一如既往地清脆,如水晶风铃在风中摇荡。 她深吸口气,盈盈转身,踩着优雅的步履下楼。 在楼梯间,她便隐约听见音乐声响,到了二楼,声音更清楚了,是从他工作室传来的。 他的工作室在一楼,和客厅相连,玻璃隔间,正中央立着一台作曲用的数位钢琴,连接着电脑,室内铺着吸音地毯。 他坐在琴前,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流畅地抚过,敲响一连串悦耳的音符。 琴旁的茶几摆着两瓶红酒、一只酒杯,看来他在创作时喜欢浅酌几杯,或许是为了激发灵感。 沈爱薇放轻步伐,柔软的拖鞋无声地滑过地面,悄悄来到他工作室虚掩的门扉前,倚着玻璃墙。 他一面抚琴,一面调整着各种控制钮进行编曲,弦乐器、铜管、节奏明快的鼓声,各式各样的伴奏乐器交织成一篇热闹的乐曲。 沈爱薇也会弹琴,自小接受的名媛教育令她在音乐上颇有造诣,她听得出纪翔正在斟酌各种编曲的方式,改变和弦,协调各种音色。 原来他就是这样作曲的。 她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面,几乎看痴了,认真工作的男人,果然很帅! 过了好片刻,当他告一段落,举杯喝酒时,这才瞥见她凝立一旁的身影。 他讶异地挑眉。 「你来多久了?」 「好一会儿了。」她低声回答,轻轻推开玻璃门,走进室内。 迎面送来一阵清幽的女人香,纪翔一震,握着杯脚的手指不禁紧了紧。 他望着她,她只是简单地打扮,秀发随意绾起,脸上也只匀了淡淡的bb霜,但那沐浴过后白里透红的肌肤,衬着那双水莹清亮的眼眸以及乌溜溜的秀发,让她整个人显得像洋娃娃似地俏丽可爱。 他喉咙发干。 「要喝酒吗?」 「什么?」他的嗓音太干哑,她没听清。 「我们来喝酒吧!」他举举手中的酒杯,笑了笑。 「你不是说,一连喝两瓶红酒都没问题吗?既然如此,来陪我一起喝。」 「嗯。」 她颔首同意,到二楼吧台取来另一只酒杯,又切了一盘起司,铺在苏打饼上,当作配酒的点心。 「过来这边坐。」他拿了一只懒骨头坐垫,邀请她在琴边坐下。 「听听看,你觉得哪种配乐比较好?」 于是,他弹,她听,两人一面喝酒,一面玩音乐,他每回修改过后都会询问她的意见,直到最后两个人都满意了。 「ok,大功告成!」 两只玻璃杯在空中庆祝地撞击。 「这次可要干杯喔。」他下战书。 她淡淡一笑,从容迎战,一杯红酒喝到干,接着倒转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纪翔笑了。 「你果然很会喝!」他替她斟酒。 「你会弹琴吧?」 「嗯。」 「弹一首来听听。」 她犹豫。 「要弹什么呢?」 「随便。」他不由分说地推她坐到琴前。 她想了想,终于决定,几个琴音方落下,他立即会心一笑。 「pachelbel的<卡农>啊。」 这是首相当受欢迎的古典乐曲,也被改编成各种乐器的版本,很多音乐家都曾针对原有的旋律进行各种变奏的创作。 沈爱薇也有属于自己的版本,是她高中时代摸索出来的版本,那个有点甜、有点酸,也有很多苦的青涩年华。 那时候,她和他相识、交往,然后,是她单方面干脆决绝的分手,他一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那时候,她肯定伤了他,虽然她自己也受伤了…… 沈爱薇的手指轻颤起来,在胸臆起伏的情绪太过汹涌,她不由得弹错了几个音。 他彷佛察觉她的紧张,拿起一把小提琴与她合奏。 这是他们第一次合奏,而且还是用她自行创作的版本,可两人竟似心灵相通,演奏起来十分和谐,衔接得天衣无缝。 当最后一个回音被夜色吸收后,室内忽然陷入一片安静。 绝对的、百分之百的静寂。 她怔忡地凝睇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吐落不出一个字。 他也无语地看着她。 墙上的时钟滴答响,漏着光阴。 十年了,他们都想知道,对方对十年前发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何想法。 异常的沉默,长长的、像可以延伸到宇宙尽头,无边无际的可怕沉默。 沈爱薇觉得透不过气。 「你……说话啊!」她细声细气地扬嗓。 他放下小提琴,墨眸依然转瞬不移地盯着她。 「你要我说什么?」 她眨眨眼,呼吸更困难了。 「不然你也……做点什么。」 「你想我做什么?」他倾身靠近她,问得很暧昧。 暧昧得令她脸颊发烧,不禁往后退,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似笑非笑,掌心抚过她绯红的脸颊。 「怕了吗?很尴尬吗?不晓得说什么、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他一连串地问,嗓音沙哑,撩拨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垂敛眸,不敢迎视他过分深刻的眼神,他见状,更加靠近她,邪佞的气息吹拂她耳畔。 「这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十年前,你就是这样玩弄我的心。」 她震颤,全身冻住。 他挺直身子,忽地轻声笑了,笑得有些放肆,有些冷漠。 「还有三年前,我为了救你出车祸,醒来后,你却说自己根本不认识我。」 她一惊,下意识地反驳。 「我没那么说过!」 「你说了。」他语气平板。 「我没说。」那个女人不是她,是赵晴。 但,她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沈爱薇用力咬唇,掌心捏紧。 到哪里为止是赵晴,从哪里开始又是她自己?她自己都分不清了,他又怎么能分得清? 他不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她,并不是十年前他一见钟情的那个女孩,不是那个帮忙作证跟老板说他不是小偷的女孩。 三年前,与他许下约定的女人,也不是她。 她不是赵晴。 而她好想、好想问个明白,他心目中迷恋的那个女孩的形象,究竟有几分是真正的她? 沈爱薇扬眸,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男人,心田无声地萌芽忧伤。 「你从来没怀疑过吗?」 他蹙眉。 「怀疑什么?」 「你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出车祸,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在那场车祸以前,我们为何会见面呢?」 第十二章 「我是在马路上发现你的,你妈当时失踪了好几天,你为了找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在车阵中穿梭,差点被车子撞上,是我救了你。」 不是那样的…… 「我在医院醒来,你谢谢我救了你,却声称你完全不记得我们以前曾经见过面。」他顿了顿,冷哼。 「也对,十年前对你来说或许只是在玩一场游戏,我只是你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工具,我们根本算不上在交往,更别说是谈恋爱。所以你忘了我,我可以理解,但你对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的男人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她没对他说那些话,不是她说的…… 「后来我又在医院遇见你带你妈去看医生,你说你需要钱、需要管道,将你妈送进最好的安养院……」 她不想再听了,幽幽地打断他。 「所以你就借她……借我七十万,定下十七日的约定?」 「真高兴你至少还记得这件事。」他讽刺。 她咬牙,静静地瞪他,泪水差点不争气地涌上,她倨傲地忍住。 「所以,你真的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在那场车祸前几个小时,其实他先遇见了她,而她对他坦承了自己不是赵晴,是沈爱薇。 当时她正在试穿婚纱,恍惚地考虑着逃婚的可能性,是他忽然闯进婚纱店里,强硬地带走她……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做回真正的沈爱薇,可他却忘了,偏偏忘了! 为什么? 若说是车祸的撞击,让他失去了部分记忆,为何遗忘的偏偏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一段? 他可知道?他轻易的遗忘,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她认命了,回到牢笼,做那只被囚禁的鸟…… 她好生气,真的很生气,但也很伤心,或许这是上天有意惩罚她曾那样坏心眼地捉弄他纯洁的感情。 沈爱薇站起身,傲然地、习惯性地挺直背脊,悠悠落话。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他瞪她。 「你不是买下我十七天吗?不是说好这十七天任你为所欲为吗?包括陪你上床。」她讥诮地勾勾唇。 「既然这样,你就做吧!」 他倏地倒抽口气,猛然箝扣她手腕,将她推抵至墙面。他强悍地俯视她,一场狂风暴雨正在他眼里酝酿。 她一动也不动,不许自己低头投降。 他瞪她,下颔微微抽搐着,许久,才干涩地扬嗓。 「我想对你做什么、什么时候做,由我来决定,不是你。」 语落,他冷淡地推开她,言语如利刃伤人—— 「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没兴致。」 他又头痛了! 都怪她,让他想起了三年前那场车祸,那段对他而言,极不愉快的回忆。 纪翔蜷缩在床上,忍着极度痛楚,或许是因为方才喝了酒的关系,这次的偏头痛来势又猛又烈,即便他立刻吞了止痛药,仍是止不住那阵阵尖锐的撕裂。 他翻过身,斜斜瞪着床头柜上一幅镶在玻璃相框里的素描,这是那年,他在海边为她画的第一张素描,也是他唯一留在身边的一幅。 其他关于她的画,他都出脱了,只有这幅还留着。 为何还要留下呢?为何至今仍舍不得放手?为何要为了她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拼命回忆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导致这剧烈的头痛? 他真恨她,更恨自己。 冷汗涔涔,全身黏黏的好不舒服,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低声呻吟。 忽地,门扉轻轻叩响。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是她! 纪翔捧住脑袋,觉得头痛似乎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反而更痛了。 「纪翔,纪翔?」她扬声唤。 「别吵!」他不禁大吼。 「我头很痛!」 她沉默,半晌,似是转身离去。 他胸膛发冷,莫名有种被抛弃的凄凉感,就像三年前他在医院醒来,而她无情地丢下他…… 「该死的丨纪翔,你别想了!」 他喃喃斥责自己,实在痛得太难受,躺不住,只得坐起来,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痛到地老天荒时,门扉又叩响。 「我进来了喔。」她扬嗓,一面推开门。 他一震,连忙将床头柜上的素描相框压下,不让她看见。 她轻盈地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只托盘,在床沿坐下,从托盘里拿起一块热毛巾,热敷他后颈。 「这个能让你颈部肌肉放松一点,还有这个。」她端起一只马克杯,轻声细语。 「慢慢地喝。」 他没想到她会回来,愣了好片刻。 「这什么?」 「这是热的咸柠檬茶,有解酒的效果,对缓解头痛也有效。」她解释。 他乖戾地撇撇嘴。 「你确定这有效?」 「试试看吧。」她柔声劝道。 他不再闹脾气,抬手想接过柠檬茶,视线却因头痛有些模糊不清,一时错手。 「我来吧。」她低语,左手扶他的背,右手将茶杯凑近他嘴边,一口一口地喂他喝。 他一面喝茶,一面不停喘息。 她凝睇他。 「你好像经常头痛,是老毛病吗?」 「嗯。」 「既然知道自己有头痛的毛病,就不该喝那么多酒,喝酒会引发头痛你不知道吗?」 「你说话的口气像老妈子。」他嘲讽,虽然明白她是好意劝说。 她轻声叹息,不再多嘴,喂他喝完整杯茶,拿下敷在他后颈的热毛巾,替他按摩颈部。 他倏地一僵。 「你干嘛?」 「帮你按摩。」她理所当然地回应。 「你头痛不是吗?这会让你好过一点。放松!」 他愕然,好半晌才放松身子,任由她手指在他肩颈肌肉施展魔法。 不知是止痛药,还是她的疗法真的有效,几分钟后,他觉得舒服多了,头痛逐渐缓解。 「你怎么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你常常照顾头痛的人吗?」 她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冷哼。 「该不会就是那个陪你喝两瓶红酒的男人?」 「不是的。」她否认。 「是我爸,他常常喝醉酒,我妈有时候会让我照顾他。」 「你爸?」他狐疑。 「你不是说你爸爸很早就过世了吗?」 那是赵晴。因为她假冒赵晴的身分,才告诉他,她是跟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 事实上,她父亲还健在,活得好好的,好得令她痛恨。 沈爱薇懊恼地抿唇,有一瞬间还真不晓得该如何替自己圆谎,她当然可以告诉他那是在父亲死去以前的事,但她,不想再说谎了。 对他,她已经说了够多的谎言。 她选择转移话题。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头痛的吗?你是不是对某些食物过敏?」 他一凛,摇头。 「或者是工作压力太大?」 「那算不上什么压力,只是简单地修改而已,而且我已经告诉我的经纪人,这阵子我不再接新的工作。」 「还是因为……」 「别问了!」他打断她。 「这关你什么事?」 「啊?」她一愣。 「我为什么头痛,你真的关心吗?」他注视着她,用那种异样深刻又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神。 沈爱薇心韵跳漏一拍。 为什么她觉得他像在责怪她?又不是她害他头痛的。 她收拢秀眉,而他见她困惑的表情,似是有些怒了,语气变得粗鲁。 「回你的房间睡觉吧!在我后悔以前,奉劝你快点离开。」 后悔什么?他想怎样? 她怔怔地望他。 他没解释,迳自起身走向与卧房相连的浴室。 她目送他背影,直觉开口问。 「你去哪儿?」 「冲凉。」他回过头,古怪地笑笑。 「怎么?你想进来替我刷背吗?」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揶揄,顿时感到羞赧,匆匆逃离。 接下来几天,差不多是同样的轮回。 他大约六点钟起床,邀请她一同慢跑,穿越附近的森林小径,呼吸清新的芬多精。 吃完早餐,他会开车载她出游,到山下兜风,看看海,吹吹海风。 中午,找一家很棒的餐厅,悠闲地吃午餐。 下午,他们会去逛逛街、逛逛超市,买做菜的食材,到处试吃,他很喜欢喂她吃东西,嫌她太瘦了,要她多吃点。 傍晚他们回到家,她负责做晚餐,照例总是手忙脚乱,而他在一旁啜着她为他准备的能预防头痛的热梅子茶,笑嘻嘻地嘲弄她的慌张。 第十三章 每天晚上,她端上桌的料理总会有一、两道不那么成功,不是烧焦了,便是煮得不够熟,或者调味料的分量下错了,味道不对。 但他很捧场,不论好吃或难吃,他都尽量扫光光,对她的手艺,他没有抱怨,只有称赞。 饭后,他们会弹弹琴,或者玩玩大富翁之类的纸上游戏。 十一点过后,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一连五天,都是如此。 她很不解,眼看十七天之约都过去三分之一了,他却什么也没做。 这跟她之前想像的,很不一样。 第五天晚上回房前,她忍不住问他。 「今天……就这样吗?」 他扬眉。 「不然你想怎样?」 他这话问得直率,带着点轻佻的意味,她不禁羞窘,悄悄捏握了下掌心。 她怎好意思问他,为何还不要求她上床?当初他用威胁的口气提醒她履行这十七日之约时,那露骨的暗示可是令人浮想联翩。 「腻了吗?」他似笑非笑地望她。 她无言。 「觉得不够刺激?」 她咬唇。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尽量满足你。」 他怎么反过来问她呢?好过分! 她哀怨地横他一眼,很明白他是藉此捉弄她,那双闪闪发亮的星眸说明了一切。 他上前一步,伸手抬起她下巴,嗓音低哑得很暧昧。 「说啊!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什么也不要! 她嗔恼地瞪他,翩然旋身。 「我上楼了!」 低沉的笑声从她身后追上,她脸颊窘烫。 忽地,他扬声喊:「早点睡啊!明天我们可是一大早就要出门了。」 她轻哼,头也不回。 「又要去慢跑吗?」 「不是,我们要去露营!」 「露营?!」她讶异地回眸。 他咧嘴,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 【第七章】 隔天早上,她五点便接到电话morningcall。 实在太早了,前一晚她又失眠到很晚才睡,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梳洗过后,来到二楼厨房,他已经神采奕奕等着她了,正在做午餐要吃的三明治。 「早啊!」她慵懒地打招呼,喝杯现煮的浓咖啡后,才觉得似乎稍微有了点精神。 吃过简单的早餐,他将一个大大的背包丢给她。 「这个给你背!还有,记得手机带着,万一在山上迷路了,至少还能打电话求救。」 她看着那塞得满满满、显得很沉重的背包。 「我要背这个爬山吗?」 「嗯哼。」 她愕然。 「里面装了什么?」 「我想想,锅具、睡袋、泡面、水、防蚊液、药品……喔,晚上外面气温会很凉,你记得带件外套或是毛料披肩之类的。」 还要带外套或披肩? 「还有,我们要溯溪,穿双方便走路的运动鞋,衣服也要穿轻便一点,要是怕野外蚊子叮的话,最好穿长袖长裤,墨镜、帽子,嗯,你们女人应该会搽防晒乳液吧。」 她快晕了。 「这些都我背,那你背什么?」 「你以为露营不需要帐篷吗?还有我的睡袋简易瓦斯炉、水壶、指南针……」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她连忙阻止他,深吸口气。 看来她得做好心理准备,这将会是一趟艰困的旅程。 她料想得不错,两个小时后,她背着重重的登山包跟随他一起溯溪而上时,灿烂的阳光洒落,蒸出她肌肤滴滴碎汗。 到后来,她根本分不清黏着身体的是汗水还是飞溅的溪水,也弄不清自己是被阳光晒得很热,还是下半身浸在溪水里感到冷。 最惨的是,她连呼吸也不顺畅了,时不时会卡住,娇喘不休。 「还要……多久才到?」她每走几分钟,便忍不住问。 「还早呢!」他总是如此回答。 「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到,别急。」 她也不想急啊!问题是她娇弱的身躯负荷不住。 她哀怨地瞪着他矫捷的身影,瞧他山路走得这么轻松愉快,根本像只泼猴嘛! 显然这点点崎岖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你经常这样爬山健行吗?」 「嗯,每个月会有一、两次吧!」 看吧,她就知道! 沈爱薇委屈地翻白眼,肩膀被登山包压得好痛,她伸手调整了下背带。 他一定是故意的,明知她受不了这种腰酸背痛腿又酸的苦,故意藉此折磨她。 「很重吗?」他见她不停调整背带,回头笑问。 「要不要分一点给我背?」 「不用了!」她高傲地睨他一眼,抬起下颔。 既然这是他刻意给她的考验,她就要通过给他看,从小她就是个好胜心强的学生,不管怎样都要拿到第一名。 「真的不用?」他打量她一见她脸颊整个红透,似笑非笑地勾唇。 「我看你好像快不行了,等下可别昏倒。」 「才不会呢!」她不服气地眯了眯眼。 「别小看我。」 他凝视她两秒,蓦地嗤声笑,喃喃低语。 「怎么敢小看呢?我知道你有多倔强。」 就连到游乐园玩那些最惊险刺激的设施,她都能死撑着不叫出声音来,他很清楚她脾气有多硬。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 「没什么。」纪翔耸耸肩,笑笑。 「继续走吧!如果我们想在中午以前抵达目的地,现在就该走快点了。」 还得走快点? 沈爱薇几乎变脸,得知前路茫茫,她禁不住有点想哭。 但不行,她绝不投降! 这是他给她的考验,同时也是她给自己的考验,她究竟为了什么决定离家出走的?难道只为了当个软弱的逃兵? 不是这样的,或许一开始她并不明白,但经过这段时日,她渐渐地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寻找人生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她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沈家千金,她的人生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她只是个在普通家庭长大的普通女孩…… 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很傻?冒用别人的身分,真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脑海思绪忽地纷乱,纠结成理不开的毛线团,沈爱薇一时恍惚,分神之际,步伐竟踩空了! 她往前扑倒,差点摔进一处漩涡深潭里,幸而纪翔随时注意着她,及时伸手拉她一把。 「小心!」他箭步上前,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密密地护住。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惊魂甫定,容色刷白。 他低头看她,眸光忽明忽灭,眉宇收拢。 「这样不行。」 「什么、不行?」她不解。 他没解释,迳自牵着她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面,将她背包卸下,取出里面的东西。 「你做什么?」她惊呼。 「我说了我可以背!」 「不要跟我争!」他恼怒地瞪她。 「你不习惯登山,背这么重的东西会很累。」 「可是……」 「我说了不准跟我争!」他厉声喝叱。 她不情愿地闭嘴。 他将她背包里的睡袋取出来,挂在自己登山包外头,又拿出比较重的锅具,硬塞进自己背包里。 「这样你会很重。」她细声细气地抗议。 他白她一眼,她哑然,抿唇不语。 重新分配好两人的行囊,他帮助她背上登山包,然后俐落地背上自己的,大手伸向她。 「干嘛?」 他圏握她柔嫩的玉手。 「牵着我!免得你傻傻地又跌倒了。」 她嘟唇。 「你说得我好像是笨蛋。」 「在这方面,你是不太聪明。」 「纪、翔!」 「走吧!」他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前行。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与他贴握的掌心透进一束暖意,沈爱薇只觉全身一阵颤栗,心弦温柔地牵动。 记忆中不曾有谁如此保护过她,从小到大,没有谁这样牵着她走路,包括她的父母。 外人看她是沈家的公主,肯定是备受娇宠地长大,但其实她接收到的只有母亲的冷漠以及父亲的严苛。 她跌倒了,不会有人拉她一把,受伤了,没人抱着她怜惜,她已学会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因为得不到一丝丝心疼。 所以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呢? 为何十年前,要那般纯情地痴恋着她,害她至今依然放不下他? 为什么? 沈爱薇低敛眸,胸臆横堵一股难言的心酸。 将近中午时分,他们顺利抵达扎营的地点。 那是一处临溪的平坦地面,附近有大片森林,走远一点是峭壁,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彷佛胸揽整片太平洋。 第十四章 两人坐在峭壁旁一块凸起的岩石平台上,一面欣赏风景,一面喝矿泉水,吃纪翔做的三明治,白面包很香很松软,里头夹的番茄跟生菜很新鲜,烤牛肉味道浓郁。 午餐过后,纪翔在树荫下铺开睡袋,两人懒洋洋地躺下,看天空奇形怪状的流云,不知不觉地,沈爱薇陷入昏沈的瞌睡。 待她再度睁眸,纪翔已搭好帐篷,正坐在她身边拿着素描本涂涂画画。 她起身,好奇地凑近瞧。 「你在画什么?」 他将本子转过来给她看,他画的是这山间景致,森林、小溪、他们扎营的帐篷,还有树下慵懒打盹的她。 她看着那炭笔描绘出来的景色,那光与影的刻画。 「你还挺会画画的。」她称赞。 他听了,得意地咧嘴笑。 「算你有眼光!别看我只是业余,也有画廊专门收藏我的画呢!」 她一震。 「那些画其实只是我的游戏之作,当时交给朋友随便他处理,没想到他居然卖给画廊了。那家画廊总共收藏了六幅我的作品。」 他说的画廊,正好就是属于她的,毕业以后,她无所事事,就像一般千金小姐那样,开间艺廊来玩玩。 她是偶然在市面上发现他的画的,他用了j·wing这个笔名,而那幅myangel,她一看即知他是以她作为绘画的主题。 或者该说,是以「赵晴」为主题。 「听说画廊的主人是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真不晓得她是看上我画作的哪一点?」他转玩着炭笔,星眸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似是期待她的回应。 她不知所措,勉强挤出微笑。 他察觉她的不自在。 「你的表情怎么怪怪的?」 「哪有?没有啊!」她连忙摇头。 「晚餐吃什么?」 这天外飞来的问题令他一愣,半晌,忍不住笑了。 「还不到四点,你就在想晚餐的事了?肚子有那么饿吗?」 不是饿,只是想转移这个令她尴尬的话题。 沈爱薇困窘地别开眸,幸而他不再追问,兴致勃勃地提议—— 「来钓鱼吧!我教你。」 他不仅教她钓鱼,还负责料理晚餐,用简易瓦斯炉煮了鱼汤及泡面,配罐头泡菜吃。 吃过晚餐,两人利用沁凉的溪水简单地梳洗后,便肩并肩躺下,看漫天璀灿的星斗。 「为什么带我来露营?」她问。 他无声地微笑。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从来没露过营。」 她愣了愣。 「我这么说过吗?」 「你忘了吗?」 她仔细回想,好一会儿,方才悠悠忆起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从小便接受严格家庭教育的她,根本不可能有跟朋友到野外露营过夜的机会。 她惊讶地侧头望他。 「所以才带我来体验吗?」 「嗯。」他也侧过头,笑望她。 「你觉得好玩吗?」 「很累。」她坦白说。为了来这地方露营,害她两腿走得都快断了,全身腰酸背痛。 他目光一沈,似有些失望。 「但是,真的很好玩!」她接着补充。 「谢谢你,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在野外露营,我会永远记得的。」 她这话说得真诚,唇畔漾着浅浅笑意,他看了很是满意,精神振作起来,马上就想逗她玩了。 「你知道露营的意义吗?」 「什么意义?」 他低低一笑,狡狯地凝定她。 「就是你,跟我,要睡在同一顶帐篷里。」 结果不到十分钟,她就睡着了! 纪翔长长地吐气,近乎哀怨地瞪着躺在他身旁的女人。 或许是折腾一天,她实在累了吧!他本以为与他同睡在帐篷里,她会很紧张的,没想到她不仅很快便入睡,还睡得好香、好沈,脸蛋透着淡淡的嫣色。 深夜气温降了,山间的冷雾溜进帐篷里,她在梦里似乎也感觉到了,转个身,本能地偎近他,寻求人体的温暖。 而他也因此更加难以成眠。 纪翔再度叹息,索性放弃挣扎,也转过身,展臂将她柔软的娇躯揽进怀里,嗅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清幽的体香。 就像十年前在海边那晚,她也是这样静静地依偎他酣睡着,而他亦如同当时,怔痴地凝望她美丽的睡颜。 她真的很美,美丽且倔强,深深地吸引他的心。 「我想惩罚你,真的很想。如果可以,我想狠狠蹂躏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心……」 但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呢? 为何只要她眼里流露出一丝伤痛或忧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软呢? 只要她用那清清如水的明眸瞅着他,他便不忍心折磨她,只想极尽所能地呵护她。 这就叫自作孽吧! 到如今,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傻傻单恋的男孩。 纪翔苦笑,想起那夜自己头痛,而她温柔地照顾他。 或许她对他不是全然无情的,他可以如此期待吗? 「你啊。」他喃喃低叹,伸手抚摸她秀发。 他真的很爱她这蓬松如云、柔细如丝的秀发,他可以花整夜时间去细数每一根牵动他心弦的发丝。 可惜她剪短了,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她少女时代时那一头长发有多飘逸纤柔! 想着,他不禁情动,正想凑过去偷吻她的发时,一声短暂的简讯铃音蓦地响落。 他凛神,这不像是他的手机铃音,难道是她的? 跟着,铃声又响一次。 是重要的事吗? 他悄悄起身,伸手探进她放在身边的外套,取出她的手机。 果然有人传简讯来,他并不想偷看,但萤幕最上方,简讯内容犹如跑马灯缓缓映入他眼帘—— 沈爱薇,拜托你这次一定要回我电话! 沈爱薇,谁啊?发错简讯了吗? 纪翔蹙眉,正觉得奇怪,不一会儿,铃音又响起,新的简讯传送过来。 他瞥视萤幕,神色骇然大变。 露营回来隔天,他说自己有事必须到台北见朋友,放她一天假。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赶在天黑以前回来就好了。」 没想到这十七日之约,她居然还能有属于自己的假期,沈爱薇实在很惊讶,但她已渐渐习惯纪翔的不按牌理出牌。 她搭他的车下山,与他在宜兰市区分手,他开车往台北,她则在附近的店家买了一盒点心,叫了辆计程车一直奔林春晚所住的安养院。 路上,她取出手机,点阅简讯。 你是真心要跟我交换身分吗?为什么你会那么执着想当「赵晴」?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露营那天深夜,赵晴传给她的讯息。 她想要什么? 沈爱薇瞪着闪烁的萤幕,怔忡地寻思。 这问题的答案,就连她自己也难以捉摸清楚。 她幽幽叹息,计程车在安养院大门口停下,经过安静的庭园,她来到接待的柜台,柜台小姐一见到她立即绽出微笑。 「赵小姐要离开了吗?」 离开?沈爱薇一愣。她才刚来啊! 「今天你停留的时间不长呢!工作一定很忙吧?你这么忙还经常来探望你妈妈,她一定很开心。」 沈爱薇心念一动,蓦地恍然。 是赵晴的本尊先一步来了! 照理说,她这个冒牌货该当识相地闪得远远的,但她不仅不回避,反而向柜台小姐随便编个藉口,盈盈上楼去。 如果真是赵晴来了,那么,她想两人应该见一面,是该当面摊牌的时候了。 她来到林春晚病房门前,门扉虚掩着,室内传来赵晴的独白,就像她一样,赵晴也习惯向痴呆的母亲吐露心事—— 「妈,我不想这样活着,不能承认真正的自己,不能以自己的身分活着,虽然我只是一个平庸的女人,但我就是我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 沈爱薇愣住,赵晴发自内心的呐喊震慑了她。 赵晴是那样看自己的吗?虽然镇日为生活奔波,为钱辛苦为钱忙,但那个平凡的女人,就是自己。 那她呢? 沈爱薇茫然反思,相对于赵晴对自己的认同,她喜欢自己吗?能够骄傲地对这个世界宣称她是独一无二的吗? 想着,她的心乱了,思绪如潮。 她悄悄推开门,瞪着赵晴比自己丰腴几分的背影。 「我想让『赵晴』活下来,可我又不敢跟书雅说,我爱他,真的好爱他,所以我怕,怕他不会接受真正的我,怕他会恨我,我真的不敢跟他说出真相……」 「那就不要说!」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波动,倏地劈落冰冽的嗓音。 赵晴震撼,颤然回眸,一见是她,不敢置信地惊喊。 第十五章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理会赵晴的质问,以一种傲然又优雅的姿态走进房里,在茶几上放下特地买来的点心。 「你来看我妈的吗?」赵晴追问。 「为什么你会想来探望我妈?这不是你第一次来吧?你们之间应该毫无关系啊,你没必要关心她!」 这么说,赵晴也察觉她之前来过了。 「我关心她,你吃醋了吗?」 「什么?」 沈爱薇瞪着眼前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容颜,从十年前在那条窄巷初次见到赵晴,她便对这个血缘上该是自己亲姊姊的女人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 愤怒、厌恶、嫉妒,种种负面的情绪在她心田某个阴暗的角落萌芽、滋长,有时候,会令她感到害怕。 「你把你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吗?除了你以外,谁都不能接近她?」她尖锐地讽刺。 「我不是这意思。」赵晴错愕,不解她为何口出此言。 她暗暗掐握掌心。为何要如此明目张胆地显露自己的嫉妒呢?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们出去说吧,别吵到我妈。」赵晴想拉她的手。 她拂甩衣袖,拒绝赵晴的碰触,朝坐在窗前摇椅上的母亲望去,林春晚依然是那副魂游世外的模样,她无奈地轻叹,捏了捏母亲的手。 赵晴在一旁目睹她的举动,禁不住揉揉泪湿的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数分钟后,两个女人来到屋外庭院,躲在僻静的角落,相对而立。 这场景若是让旁人见了,一定很惊奇,两个宛如孪生姊妹般的女人彼此对峙,一个如冰冷酷无情,一个却如火热情洋溢。 许久,赵晴首先开口,打破沉寂。 「我们不能说实话吗?」 「你想怎么做?」 「就坦白告诉书雅,我是赵晴,不是你。也许他会肯答应离婚的,也许他会放你自由。」 也许?! 她的人生可不能赌在这两个字! 沈爱薇冷嗤。 「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你肯定他会爱你胜过医院,为了你宁愿跟我离婚,放弃继承我家的医院?」 「我不知道。」赵晴怅惘地摇头,十指绞拧,神情满是旁徨。 「可是……我想赌一赌。」 「我可不想赌!」沈爱薇辛辣地呛道。 她的人生,不能由书雅答不答应离婚来决定,万一书雅把她跟赵晴交换身分的事告诉她爸了呢? 那么,她「也许」永远也逃不了…… 她狠狠瞪赵晴,赵晴也正怔愣地望着她,显然被她吓到了。 「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赌,不想冒险做回沈爱薇,我是赵晴,必须是赵晴。」 「为什么必须是?」赵晴不解,半晌,方恍然大悟。 「所以其实是你想要我的身分?原来真正想要变成另一个人的,是你?」 现在才弄明白吗? 沈爱薇嘲讽地冷笑。 她早下定决心了,如果必须使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她可以很坏。 即使是夺取自己亲姊姊的身分…… 「为什么?」赵晴慌了,事态的发展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弄不懂。 「我只是个很普通又很平凡的女人啊!没钱没势,又不聪明,一点也不特别,你为什么想变成我?」 「因为只有成为你,我才能得到我最想要的。」 「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沈爱薇默然不语,别过眸,盯着附近一丛凋谢的玫瑰花。她看着那萎靡的花蕊,眼神逐渐恍惚,漫蕴淡淡的哀伤。 她想要一个不同的人生,想要那个把她错认为别的女人的男人,她想窃取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无论用多么卑鄙的手段。 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可怕,更可悲…… 沈爱薇倏地深吸口气,努力推开内心偶然滋生的软弱,她不能软弱,她必须坚强,坚强且淡漠。 她微微抬高下颔。 「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换身分?」 赵晴却无法像她一样干脆。 「永远的?」 「永远。」 「我……不行,我做不到,真的不行!」 做不到吗? 真傻的女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要拼了命地咬牙去做,豁尽所有,即便被世人烙印为魔女也在所不惜。 「是吗?」思及此,沈爱薇忽地似笑非笑勾唇,凝冰的眸瞬间迸亮奇异的火花。 「你会后悔的。」 她一字一句地撂话,语落,翩然转身离去。 背脊传来阵阵隐约的剌痛,她以为是赵晴惊骇的视线,完全没想到,那灼人的目光来自另一个男子—— 【第八章】 当天晚上,纪翔没有回家。 沈爱薇一直等着他,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他,他都没接,当她焦灼得差点想报警时,他才终于传了简讯给她。 有事待办,晚上不回去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免疑惑。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必须在台北留宿一夜? 隔天,她继续等待,洗衣、打扫,连每扇窗户都擦得亮晶晶的,弄得全身筋骨酸疼,冲凉过后小憩片刻,便踏进厨房。 她照着之前跟主厨上课学的步骤,笨拙地烤出一盘手工饼干,第一次做得有点失败,她又重做一次。 烤了饼干,煮了壶红茶,她在客厅落地窗边坐下,沐浴着向晚朦胧的霞光。 日落了,他依然未归。 她开始准备晚餐,淘米煮饭,炖了一锅鸡汤,切好了预备下锅快炒的肉丝和青菜。 然后呢? 她抬头望墙上时钟,七点多了,室内一片静寂,无边无际的静寂。 她蓦地感到忧郁,淡淡的,却绝对的忧郁,她不晓得该做什么,在他回来以前,她似乎无事可做,也定不下心来做任何事。 她在屋内漫无目的地闲晃,翻翻书,看看电视,擅自潜进他工作室,弹了一会儿钢琴。 九点,她的肚子饿了。 可却没有胃口,随手拈了一块饼干,百无聊赖地慢慢咀嚼。 深夜时分,一个人在家,就是这样的滋味。 在跟安书雅结婚后,她其实尝过不下数百次了,书雅一向以工作为重,待在医院比待在家更显得优游自在。 而她也很高兴不必面对他,对她而言,他们夫妻俩就像同居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最好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她从不觉得独自在家很寂寞。 但今夜,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包围了她,犹如冬季的霜雪,慢慢地渗进她的肌肤,冷透她不安的心房。 她回想起来到这间屋子的每一个夜晚,都有纪翔相陪,他们喝酒、弹琴,聊些天马行空的话题。 屋里总是有笑声、话声、音乐声,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很满足。 因为有他。 只是单独待在这屋里一个晚上,她便如此寂寞难耐,那过了这十七天,如果他还是不要她,不愿她留在他身边,那她该如何是好? 她不想失去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想…… 玄关处忽地传来砰然闷响,震慑沈爱薇游走的心神。 他回来了! 她笑了,像只喜悦的蝶翩然飞到他身边。 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看到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她,连声招呼也没打。 她愕然僵立原地,一阵浓烈的酒气呛鼻。 「你喝酒了吗?」 他不吭声,略微踉跄地前进,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楼。 她跟在他后头,忍不住碎碎念。 「你喝酒了还自己开车回家吗?这样很危险的。」 他不理会她,迳自打开自己卧房的门,趴倒在床上。 她瞪视他背影,为他的冷漠感到受伤,她等了他一天一夜,可不是为了等回这样的他。 她深吸口气,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扬嗓。 「我去弄杯解酒茶给你。」 语落,她不等他反应,匆匆旋身,到厨房弄了杯热咸柠檬茶,回到他房里。 他已经坐起上半身,低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喝吧。」她将马克杯递向他。 「喝了会好过点。」 他默然接过。 她看着他啜饮解酒茶,片刻,眸光流转,落定床头柜上一个玻璃相框。 他不许她私自进他房间,所以这是她初次发现他床头柜上摆了个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素描,画着一个酣睡的长发少女——那少女,好似就是她? 她震惊地瞪着那素描,而他喝完解酒茶,抬起头来,察觉她视线所系,倏地一凛,伸手压下相框。 清脆的声响震动沈爱薇心口。 她望向纪翔,他面无表情,唯有幽邃的墨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是……什么时候画的?」她喉咙紧窒,嗓音沙哑。 「十年前。」 「画的是……我吗?」 第十六章 他没立刻回答,半晌,忽地从鼻腔喷出一声冷笑。 「你说呢?」 「啊?」她愣了愣。 他拿起相框,手指抚摸过冰凉的玻璃表面。 「这是十年前,我在海边那晚画的,可画的到底是谁呢?谁知道?」 这什么意思?她不解地望他,期盼他给一个解释。 可他不看她,只盯着相框里的少女,他看着那少女,看得那么深,那么专注,教她几乎吃起醋来。 「你出去吧!」他突如其来地下逐客令。 她怔住。 「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他语气冰冽,只看着那少女,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的心往下沈,直坠冰冷的深渊。 她失眠一夜。 隔天早晨,她带着轻微的倦怠醒来,原以为要面对的是和昨夜一般冷漠的他,哪知他已经把早餐做好了,一见到她便兴致高昂地打招呼。 「早啊!今天怎么这么晚起来?看你好像还没完全睡醒的样子,要喝点咖啡吗?」 她眨眨眼,怔怔地望了他好片刻。 「干嘛这样看我?」他挑眉,状若不解。 「没事。」她忙摇头,在餐桌前坐下。 他做了培根炒蛋,吐司烤得恰到好处。 「你的吐司要涂奶油酱吧?」他笑道,一面拿奶油刀挑了些奶油,在一片吐司上抹匀。 她略微迟疑地接过他递来的奶油吐司,咬一口,啜口咖啡。 「你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她试探地问。 「是不错啊!」他笑容爽朗。 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她想问,言语却梗在喉咙,难以吐落。 他彷佛没注意到她凝重的神情,看着她笑,跟着忽然提议。 「我们去台北吧?」 「去台北?」她一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吗?」 「是想啊。可你不是才从台北办事回来吗?」 「办事跟约会怎能一样?」他一派轻松。 「什么?!」她呛了呛。 他笑睨她,星眸炯炯有神。 「我们今天去约会吧!就像一般情侣一样,逛街看电影、上馆子吃饭。」 他真的是说约会吗? 沈爱薇怔忡,虽然前几天他也都开车载着她四处兜风,甚至健行露营,但从来不曾定义那是约会。 可今天,他却清楚明白地说要像一般情侣那样约会。 她很开心,喜悦的泡泡在胸臆里膨胀,像气球般愈吹愈大,直教她几乎矜持不住。 「好吧!」她点头,唇畔恬静地漾开丝丝笑意。 「我们去台北。」 「去『约会』?」他故意逗她。 她有些羞赧,敛眸回避他热切的眼神。 「对,约会。」 她没看到他灼亮的墨眸有瞬间灭了神采,显得阴暗,只看到他刻意展露的笑容。 吃过早餐后,两人便整装出发。 她穿了件美丽的印花洋装,搭着小外套,像是把秋天的气息穿在身上,缤纷中带着温柔的萧瑟,而他则是墨绿色的军装式外套配牛仔裤,俊酷又帅气。 光从外表看,他们绝对是一双相衬的璧人。 他牵着她的手,在逐渐染上秋意的台北街头漫步,看了场电影,接着在饭店餐厅吃迟来的午餐。 那是一间义式餐厅,主厨是从义大利聘来的,手艺精湛,每一道美食都像艺术品,好看又好吃。 两人一边进食,一边聊天,他点了瓶红酒,与她慢慢品尝。 「对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有间艺廊收藏了我的作品吗?要不要去瞧瞧?」 沈爱薇怔住。 「你说什么?」 纪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一口,这才回道:「我说,要不要去那间艺廊看看?那个女主人很欣赏我的作品,每一幅都是非卖品呢!」 她没说话,放下刀叉,拿餐巾纸拭了拭嘴,端起酒杯啜饮。 她动作看来优雅从容,其实心乱如麻,掌心隐隐沁出冷汗。 「你不想去?」 对,她不想去,正确地说,是不能去。 去了,艺廊的经理便会认出她是沈爱薇,就是艺廊的女主人。 她暗暗捏紧杯脚。 「我们……一定要去吗?」 「为什么不?」他审视她容颜。 「我以为你对艺术也挺有兴趣,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聊各种画派的作品风格吗?」 「是,我是满想去看看的,可是……」 「可是什么?」 「我……头有点痛……」 「头痛?」 「对,头痛。」她抬眸望他,努力保持镇定地演戏。 「可能刚才在电影院冷气太强了吧?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是吗?」他蹙眉。 「我这里有止痛药,你需要吗?」 「不用了。」她硬挤出微笑。 「我想……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他注视她,她希望他没从她神情看出一点点不自然,从小到大,她很习惯演戏了,不论内心多么澎湃汹涌,她总有办法显得冷静。 拜托,别让他看出来。她在内心默默祈祷。 「好吧!那我们吃完饭早点回去好了。」 她松口气,彷佛等待刑求的囚犯得到特赦。 纪翔伸手召唤服务生买单,而她乘机宣称自己要去化妆室一趟,匆匆逃脱这令她不舒服的氛围,来到洗手台前,洗把脸,振作精神。 她盯着镜中脸色微微苍白的自己,低声呢喃。 「没问题的,沈爱薇,你可以做到,不要怕。」 不会被发现的,只要她够小心,演技够好,纪翔不会发现她是个冒牌货的。 她绝不能让他发现她不是真正的赵晴,绝对不能! 沈爱薇擦干脸,深吸口气,接着对镜补妆,匀抹淡淡的腮红,掩饰憔悴的容光。 她以为,自己配备了足够的武装,她以为,她酝酿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她以为,她能通过严苛的考验。 她真心这么以为的,但当她回到餐厅与纪翔会合时,看见他正和某个男人谈话,而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异常地熟悉。 她心韵顿时乱了调,失速地狂跳。 她冻立于原地好片刻,好不容易寻回失落的神智转身想逃时,纪翔已然瞥见她,笑着朝她招手。 「你过来!我帮你介绍沈院长。」 她眼前一眩,觉得自己好似快晕倒了。 男人听见纪翔的呼唤,缓缓转身,原本满面笑容,乍见她时,转瞬冷凝,眼神犹如最锐利的尖刃,割裂她敏感的肌肤—— 「爱薇!怎么会是你?!」 「……爸。」 沈爱薇沙哑地吐落这个字,从内心最深处,像反胃的病人一样恶心地呕出来。 她好恨,真的好恨,多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再面对这个男人,永远无须像这样叫他一声爸。 为何会在这里遇见他?为何偏偏如此巧合? 父女俩在餐厅狭路相逢后,父亲便藉口有话私下跟她说,拖着她来到饭店为贵宾准备的休息室。 沈爱薇近乎无助地左顾右盼,她最怕的就是跟父亲独处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那会唤醒她所有最不堪的恶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书雅知道你在这里吗?」沈玉峰厉声质问她。 她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哑了吗?你跟那个姓纪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 她依然不作声。 啪! 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霎时劈落她头顶,劈得她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她一动也不动,动不了,也不敢动。 像这种时候,不动是最好的,不论落在身上的疼痛有多可怕,她都必须忍耐,否则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我就知道!你跟你亲生妈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沈玉峰愤怒地咆哮。 「上回闹离家出走还不够,你这回索性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了!那人是你的情夫对吧?你们这样偷偷摸摸来往多久了?」 她咬牙,全身震颤。 沈玉峰见她不说话,怒火更炽,猛然将她推抵至墙面,灼灼眼神宛如要将她焚烧似的。 「你真的长得太像那个女人了!下贱!」 下贱?这是在骂她吗?还是骂她亲生妈妈? 想起现在等于被软禁在安养院里,痴傻得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的母亲,沈爱薇只觉得心碎又心痛。 她倏地扬眸,不顾后果地冲口而出。 「如果你这么讨厌我亲生妈妈,为什么还要偷她的卵子生下我?!」 「你说什么?!」沈玉峰脸色铁青。 「我说,你为什么要偷……」 又是一记凌厉的巴掌。 但这回,沈玉峰不是打在她头上,是打在她背上,跟着,他用力掐捏她手臂。 第十七章 「因为你妈背叛了我!她胆敢玩弄我,我就要她的亲生女儿来补偿!」 说着,沈玉峰蓦地顿住,眯起眼,右手掐抬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你知道吗?你长得愈像她,我就愈有种快感……」如鞭的冷笑抽打沈爱薇颤栗的心房。 「我该继续把你留在身边的,书雅根本管不住你,应该由我来管你……」 邪肆的目光盯着她,宛若毒蛇,黏黏滑滑地碾过她的脸蛋。 沈爱薇快吐了。 「你这个……变态!不要碰我!」她挣扎地想推开父亲。 沈玉峰顿时狂怒,揪起她头发。 「这是你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他抓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撞墙,但即便是在如此盛怒的情况下,他仍小心地不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任何伤痕。 她的背脊、手臂、大腿,浮出一块块瘀青,都让衣服遮住了。除了她自己,不会有人知道她曾遭受暴力对待,除非她自愿对那人袒裎裸露。 但她不会那么做,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对任何人显露脆弱的一面。 所以,没有人会来救她,除非她自己救自己…… 她忍泪,张口狠狠咬父亲的手背,咬得他惊声骇叫,仓皇地往后退几步。 她立即夺门而逃。 在电梯里,她对镜整理仪容,用手指梳理凌乱的秀发,将洋装的裙摆拉顺。 电梯门打开,她匆匆奔往饭店大厅,纪翔正坐在待客沙发上等着她。 他瞥见她,漠然起身,脸色凝重。 她握住他臂膀。 「我们快走!」 他冷冽地瞪她。 「你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现在没空解释……」她急了,频频回头看,好怕父亲不肯放过她,执意追上来。 「带我离开!拜托你,先带我走再说!」 他傲然不动。 「算我求你?」她绝望地低语。 他沉默片刻,总算点了头。 他带她离开饭店,却不是回宜兰,而是来到附近的河岸公园,一处僻静的角落。 她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和她摊牌,虽然她很想躲、想逃,但这审判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临。 沈爱薇咬牙,忍着全身上下一阵阵痛楚,挺起背脊,直挺挺地站着。 纪翔同样站得冷傲挺拔,犹如古代战士的雕像。 「你不是赵晴。」他冷静地落话。 这不是疑问句,是令她心悸的肯定句。 他继续说道:「沈玉峰是你爸,你是沈爱薇,就是你买下我的画,作为非卖品收藏。」 她颤栗地扬眸。 「你……都知道了?」 「前天你去安养院,我听见你跟赵晴的对话,那天我没回家,就是为了想查清楚你的背景跟来历。」 原来他那天就知道了。 沈爱薇脸色苍白。 「所以你……你今天是知道我爸会在这里出现,才故意带我来的?」 「他去参加在那间饭店举办的医学联谊会,我是刻意跟他打招呼的,我告诉他,我有个亲戚也是医院的院长,我很仰慕他。」他顿了顿一凝定她的眸光冰冷。 「我想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是沈爱薇?」 呵。她惨然一笑。 「现在你确定了。」 她竟还笑得出来! 纪翔见她盈笑的表情,所有的冷静自持于刹那之间灰飞烟灭,他勃然大怒,星眸焚烧熊熊怒火。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何冒用赵晴的身分?」 他声声逼问,像落雷,在她耳畔劈响。 她咬唇不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跟我交往的那个少女是谁?三年前,跟我约定的女人又是谁?怪不得赵晴的厨艺一把罩,你在厨房却笨手笨脚,还得叫五星级饭店的外卖当成是自己做的料理……你告诉我!你究竟这样骗人多少次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把我当成傻瓜骗得团团转?!」 从什么时候呢? 沈爱薇又笑了,自嘲的、凄凉的笑,那笑,彷佛冬季的夕阳,教人看了心酸。 她深呼吸,鼓起勇气直视面前的男人。 「十年前,你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我。」她一字一句地低语,每个字都像利刃,砍在他心头。 「跟老板作证你没偷东西的人是赵晴,后来你在她家楼下碰见的人才是我。」 「所以跟我去游乐园、在海边过夜的都是你?」 「是。」 「把我当成笨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利用够了便一脚把我踢开的人是你?」 「……嗯。」 他瞪她,在他眼里燃烧的已经不单单是愤怒了,而是极度的痛恨。 「三年前,跟我说你从来不认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的人也是你?」 「不是的,那不是我……是赵晴。」 「解释清楚!」 她深吸口气。 「你在马路上救的人是赵晴,醒来后在医院看见的也是她,她只在那么多年前见过你一面,当然不记得你了,后来你遇到她带妈妈去看医生,借她七十万……」 纪翔这才恍然。 怪不得当时他借赵晴钱的时候,她又感激又害怕,拿他当莫名其妙的疯子看,原来他对她来说,根本是陌生人。 「……前阵子我跟她交换身分,代替她到民宿工作,惹恼了客人,那时候,你出现了,替我解围。」 沈爱薇交代清楚来龙去脉,纪翔听了,久久不能言语,震颤不已。 这女人,居然骗了他十年!整整十年,他都像个傻子一样思慕着一个连她的真实身分都搞不清楚的女人。 他恨透了,禁不住嘶声咆哮。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十年前你要假冒自己是赵晴,十年后又用同样的手法捉弄我?」 「……」 「你说话啊!为什么?!」 「因为……」沈爱薇咬咬牙。 「我嫉妒赵晴。」 「嫉妒?」他愣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她别过眸,幽幽低语。 「我跟她……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她比我大一岁,可只有她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过得那么快乐,我嫉妒她。」 「那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喜欢她,想追她,所以我就想,我如果得不到妈妈,至少可以把你抢过来。」 「你……」纪翔简直无法置信。这女人怎能有如此扭曲的想法?她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厉声逼问。 「那现在呢?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为什么一个已婚的女人还要继续玩这种游戏?」 她震慑,脸色更白了,水眸氤氲,藏在雾气后的复杂情绪,他看不清。 他只能自行猜测。 「我知道了,因为你的婚姻不幸福,你的丈夫不爱你,对吧?那个安书雅娶你,只是想得到你家的医院,你不快乐,所以才想出门找乐子对吧?」 她不说话,悄悄掐紧掌心。 他当她是默认了,更加狂怒。 「这次你来招惹我,是想报复你老公,你想让他戴绿帽,报复他忽视你、冷落你……你竟敢这样玩弄我?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 水性杨花? 这严厉的指控震撼了沈爱薇,她望向纪翔,忍不住摇头。 「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住口!你还想说什么?」他不愿听她说,大手猛然掐握她褪色的菱唇。 「这张美丽的、可恶的嘴唇,你还想说出多少谎言?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还会像个傻子被你耍得团团转吗?」 「我不是耍你!」她焦急地辩驳。 「我是……」 「闭嘴!」他再度喝叱她,倾身靠近她。 「我要你闭嘴……」 他低头,蓦地攫住她的唇,一面用手掌压制她后颈,不许她逃。 但她丝毫没有逃脱的意思,认命地领受他方唇的蹂躏,那满是戾气、挫折与惩罚意味的吻,她静静地承迎着,泪水隐隐刺痛着眸。 他粗暴地吮吻她,毫不怜香惜玉,甚至在她唇上咬出一道小小的破口,渗出鲜血。 他尝到血的腥味,昏沈的脑子霎时警醒,用力推开她。 她呆呆地望着他,像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 他瞪着她唇上的伤口,对她愤怒,更对自己愤怒,哑声嘶吼。 「滚开!我不要别的男人的女人!」 她木然不动。 「你没听见我说的吗?滚出我的视线,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还是不动。 他怒极,气势凌人地逼向她,举起一条臂膀,她这才有了反应,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弓起双手挡在身前,做出保护自己的姿势。 他惊住,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 第十八章 她一颤,迟疑数秒,才扬起雪白的脸蛋望向他,犹疑的眼神藏不住胆怯。 这令他更加惊怒欲狂。 「沈爱薇!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了?」 他举步欲接近她,而她立刻往后连退几步。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沈爱薇!」他气疯了,宛如野兽般的锐利目光几乎撕裂她。 她想哭,一股难言的酸楚嘻在喉咙,如果可以,她真想当场放声大哭。 但不能,她不能哭,从很久以前,她便学会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她只能迷蒙地望着他,低声求恳。 「你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她,别在她仅有的珍贵回忆里,留下一丝丝暴力的阴影,她害怕,好怕连这小小的幸福也会失去…… 「我会走的,你不要生气,不要这么生气……我会走的。」 语落,她茫然旋身,一步一步,远离他的视线,直到确定他看不到她,她才允许自己流下一串清透如冰晶的眼泪。 【第九章】 她真的走了。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纪翔以为,在那样狠狠痛骂她一顿,将她赶离之后,自己心情会好过些,但没有,他感觉更糟了,糟糕透顶。 他吃不下,睡不着,无心做事,镇日像个游魂在屋里晃荡。 她去哪儿了? 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在意她的去向。 当然,是回家了吧?回到她丈夫身边,回去做她那个高贵的豪门千金、医生夫人。 但是,回去又如何? 她丈夫不爱她,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得到她家的医院,她过得并不幸福快乐。 「该死的纪翔!她幸不幸福关你屁事?!」 他怒吼,不悦地对自己咆哮,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很在乎。 而且,当他沸腾的情绪稍稍冷却下来后,他想起她以为他要打她,做的那个保护自己的动作,想起那一瞬间她看着他,那般怯懦的眼神,他的心更揪紧了,胸臆梗塞,几乎透不过气。 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难道她的丈夫……会对她家暴吗? 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婚姻生活? 「shit、shit、shit!」 纪翔在室内踱步,心乱如麻,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没必要再去关切一个欺骗自己的女人,但他的理智,管不住他的心。 即便她骗了他,用虚假的身分玩弄他,他依然,放不下她。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对空气呢喃,痛楚地质问着一个不在面前的女人,他的头好痛,好几个日夜都挣扎于那一阵阵宛如撕裂般的抽搐中。 他吃止痛药,喝很多的咸柠檬茶,试着压抑那头痛。 然后,捧着马克杯,又呆呆地想起她,想起她在他头痛时是如何温柔地照顾他、抚慰他。 那些,难道都是虚假的吗? 她对他说的话、那一朵朵甜美的微笑、那不经意时流露的妩媚与娇羞,都是假的吗?纯粹都是为了捉弄他吗? 她对他,果真一点点真心都没有吗? 如果,她完全不在乎他,为何捜集他的画呢?为何要四处打探他作品的下落,一一收藏,列为画廊的非卖品?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他的画?她看得懂他画里对她复杂的爱与恨,以及那缠绵不舍的眷恋吗? 她能明白,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描绘着记忆中她的身影吗? 思及此,纪翔心更乱了,脑海思绪如潮,把持不住意念的流向。 他恍惚地来到阁楼,抚摸着每一个她或许也曾抚触过的家具,打开衣柜,怔怔看着她留下来的衣物,撩起她来到他家第一天晚上穿的那件复古洋装,感受着那沁凉柔软的丝料。 他将裙摆凑进鼻端,近乎变态地嗅着她遗留在裙上的味道。 那晚,她穿着这件洋装,美得令他六神无主,得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克制自己不当场将她吃干抹净。 说实在的,他佩服自己的定力,竟能勉强维持君子风度。 纪翔苦笑,关上衣柜门,继续在屋内漫游,然后,他忽地瞥见书桌上有一本皮革封面的手记。 他坐在桌前,好奇地打开手记,里头是写得密密麻麻的食谱笔记,还画了图,显然她为了学会做菜,颇下了一番苦功学习。 虽然成效还是不怎么样。 他忆起她在厨房手忙脚乱的身影,那一道道有时成功有时失败的菜色,以及她将料理端上桌时,总是掩不住紧张的神色。 她一定很担心他发现她其实很不会做菜吧?为了冒充赵晴,她不得不假装自己很擅长这些家务事。 可他不明白,为何她需要做到这种地步?若只是想假借别的女人的身分玩弄他、找找乐子,她何必付出这么多心血和努力? 就好像……她急着讨好他似的! 纪翔蓦地一惊,猛然起身,膝盖意外撞上桌脚,尖锐地刺痛。 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那疼痛,茫然出神。 她是回来跟他摊牌的。 沈爱薇坐在副驾驶座,悄悄偷觑坐在身边的安书雅,他正专注开着车,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她紊乱的情绪。 那天,离开纪翔后,她独自投宿旅馆,花了一天一夜收拾破碎的心,然后,她重新振作,告诉自己她必须再为自己的人生赌最后一次。 她拟定计划,假扮是赵晴,将母亲移送到南部另一间老人安养院,待琐事都处理完毕后,她利用安书雅从美国出差归来的机会到机场接他,顺理成章换回了沈爱薇的身分。 而被她暂时支离家里的赵晴,见她和书雅大大方方地当街拥抱,很快便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赵晴没跟她争安夫人的身分,默默退出,伤心离去,而她回到丈夫身边,为的就是让他清楚地分辨出她跟赵晴并非同一个女人。 可一天天过去,安书雅似对她有所怀疑,却迟迟不戳破,反倒是她开始有些急了,为何男人总是这般迟钝? 直到这天,他才总算有了行动。 趁着周末,安书雅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两人先到家里附近的咖啡馆吃过早午餐,接着他便开车载她经过海岸线,来到一所综合医院。 她不懂他为何带她来这种地方。 「大学的时候,我有段时间在这里实习。」 安书雅解释,双手俐落地旋动方向盘,转个半圈,倒车卡进停车格。 「我们进去吧!」 他开门下车,领着她来到医院的儿童病房,其中一间专供病童玩耍的游戏室,此刻正有个义工阿姨亲切地对孩子们说绘本故事。 「你记得这里吗?」他问。 沈爱薇颦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钢琴,你看到了吗?」他指指室内。 透过玻璃窗,她的确看到一架廉价的钢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长。 「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在这里。」 她愣了愣。 「当时你应该还在就读高中吧?我在这里实习,有一天偶然经过,看见你弹琴给病童听,我还记得你弹的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她弹莫札特?沈爱薇讶异地挑眉。 「不记得了吗?」安书雅涩涩地苦笑。 「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厌倦,是你的琴音抚慰了我,说也奇怪,后来我精神就振作许多了。」 她怔怔地听着,良久,意念一动。 看来是他误会了,而且误会很大。她在心里冷笑。 「你说我在这里弹琴?」 「嗯。」 「弹〈小星星变奏曲〉?」 他点头。 她蓦地笑了,笑声尖锐而讽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书雅瞬间变脸,眸光黯下。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笑?」 「我笑你傻啊!书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拧眉。 「我不弹莫札特的。」她收住笑声,直直盯着他,明眸清冽凝冰。 「莫札特的风格我不喜欢,太轻快了,我喜欢感情更深沉更内敛的,比如晚年的萧邦和布拉姆斯,他们的曲目才适合我。而且我干嘛没事来这间医院弹琴给病童听?我不是那么有爱心有闲情逸致的人。」 安书雅眉峰更聚拢。 「你的意思是,那天弹琴的人不是你?」 「嗯哼。」 「我不可能看错!」 她耸耸肩。 「我没说你看错。」 他沈郁地瞪她。 她不带感情地冷笑。 「你还不懂吗?」 怪岩嶙峋的海边,浪涛拍岸,潮声滚滚,天色是那种晦涩的灰,卷着浓云,彷佛随时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第十九章 这样的场景,很适合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进行谈判。 想着,沈爱薇不禁讥讽地扬唇,可安书雅却没她自嘲的好心情,沉着脸色。 「我查到你最近常去宜兰一间老人安养院。」他单刀直入。 他果真做了一番调查。沈爱薇微笑,她早料到他会采取行动。 「他们说你去探望一个名叫林春晚的女士,她得了老年痴呆症。为什么你要去探望她?院方说那是你的母亲,不可能吧?」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她半真半假地反问。 「说不定她真的是我妈妈。」 他眯眯眸,没表现出不合宜的惊骇。 「你妈妈应该是院长夫人吧。还有,他们说送她去住院的是她的女儿,赵晴。」 她静默。 「为什么你会用这个假名?」他犀利地质问。 「这是你另一个身分吗?难道你有……双重人格?」 她依然不吭声,看着他,唇畔噙着冷笑。 这宛若轻蔑的神态激怒了安书雅,他压抑情绪,理智飞快地运转。 「如果不是双重人格,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你跟她……你跟赵晴不是同一个人!」 答对了!沈爱薇松口气,庆幸他终于看清真相。 但她仍维持面无表情,一副冷漠淡然的姿态,惹得安书雅心浮气躁,他忽然抬手,拨去她耳际的发绺,露出那弧形美好的耳壳。 他在干嘛? 沈爱薇讶异,他用手指抚摸着她的耳朵,像是在感受什么,她不觉想躲,撇开脸,而他也像是惊觉她和赵晴在五官上细微的不同处,骇然变色。 「你到底是谁?!」他厉声逼问,墨眸如极地冻结。 「这还需要问吗?」她嘲谑。 「我当然是沈爱薇。」 他震慑。 「那她……之前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是赵晴?上次你离家出走后,回来我身边的其实是另一个女人?」 「你总算弄明白了。」她似笑非笑地叹息。 「她上哪儿去了?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他勃然大怒,面上扭曲的表情似是想掐死她。 她不觉有些胆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直视他。 「她不在了,消失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你永远见不到她了。」 安书雅倏地倒抽口气。 「我不可能见不到她的,只要我去找,一定能找到她!」 「你确定吗?」她冷冷地打击他。 「台湾虽小,但这个世界很大,而且她从来就不是你的,她只是当我一阵子的替身而已,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还有,爱情。」 「你说什么?!」他愤慨。 「我说,她有个男人,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你胡说,我是她第一个男人!」 「就算她把处女之身给了你,不代表心也给了你。她只是在演戏,我给了她一张支票,两百万,她只是尽自己的义务。」 「你……撒谎!」 「我说的是真的,她不是真的爱你,一切都是金钱交易。」她刻意挑拨,明知他处于滔天怒火中。 她必须下赌注,赌安书雅承受不住失去赵晴的恐慌。 她想测试安书雅有多爱赵晴,她听说过,要一个男人领悟自己有多深爱一个女人,往往是在失去之后。 她希望安书雅得到那种痛彻心腑的觉悟。 「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说了,她不在了,消失了,你找不到她的。」 他恨恨瞪她,双眸焚烧着熊熊烈焰,宛如地狱之火。 他恨恨瞪她,双眸焚烧着熊熊烈焰,宛如地狱之火。 「你说,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女人?!」 「我不是。」她看着他,水眸氤氲蒙雾,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看见那美丽魅惑的红唇吐落令他心痛的言语。 「你不是赵晴?」 「我是沈爱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你们是双胞胎?」 「不是,但我和她……算是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姊姊。」 「为什么你要用你姊的身分跟我交往?」 她没回答,静静地望他。 「我要结婚了。」 「看得出来。」他,讽地打量她身上的婚纱。这件礼服很美,很能衬托她窈窕的身段以及白皙的肌肤。 她太美了,美得令他不由得嫉妒那个即将得到她的男人。 胸臆怒火乍熄,他只感觉空荡荡的,一种无边无际的落寞。 「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走近她,抚摸她脸颊,拇指拨过年少时期曾在无数个夜晚挑逗他的柔软唇瓣,他曾不下千百次幻想自己能吻上这唇,然后自慰。 「你总是那么冷、那么淡漠,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摇你,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的爱。」 她震颤了,许久,沙哑地扬嗓。 「我不爱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爱他,我其实不想跟他结婚,如果你可以……」 「如果怎样?」 「如果……」 她对他说话,可他听不见,她的唇明明颤动着,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她究竟说了什么? 纪翔蓦地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上半身,茫然四顾,他在自己的卧房内,不在梦里那个捉摸不定的时空。 冷汗一滴滴由鬓边坠落,脑袋昏沈,隐隐地痛着。 又头痛了。 他握拳,敲敲自己灼热的额头,恨不能将那痛楚用力驱逐。 他恍惚地回想梦境,很奇怪,虽然是梦,他却感觉异乎寻常地真实,甚至觉得那好像是自己不小心遗落的某段记忆。 他在街头,与穿着婚纱的她对话。 怎么可能?如果那时候她是婚前在试穿婚纱,那表示是三年前的事,三年前,也正是他发生车祸意外的那年。 那场车祸后,他总觉得记忆有些混乱,不时会犯头痛,他告诉自己,这只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难道,不只如此? 他果真忘了什么吗? 想着,头更痛了,纪翔伸手拍了拍后脑勺,揉了揉僵硬的肩颈,切亮床头台灯,起身下床。 一打开房门,黑暗中,似有人影晃动。 他一惊,忙防备地往后退。 「是谁?」 「……是我。」细声细气的声嗓。 他震慑,不敢相信,呆愣好片刻,切亮走廊上的灯。 一道纤细的身影坐在墙角,双手抱膝,蜷缩的姿态像个犯错的小女孩,等着大人发落。 她抬头看他,脸蛋苍白而僬悴,才不过数日没见,她彷佛又瘦削了几分。 他的心揪紧。 「你怎么会来?谁允许你擅自闯进我屋里的?」 她凝望他,水眸漾着莹莹波光。 「我跟书雅……就是跟我结婚的那个人,我们摊牌了,他已经知道最近假扮我跟他相处的老婆是赵晴。」 「那又怎样?」他强迫自己板着脸。 「他爱上赵晴了,他们很相爱。」 「所以呢?」 她倚着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落定他面前。 「你不要沈爱薇,对吧?」 他蹙眉。 她睇着他,那眼神,是那么迷离又忧伤,他不确定她是否含着泪。 「从今以后,我就是赵晴了。」 「什么?!」他惊愕。 「十年前与十年后,我在你面前,都是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分并不重要。」她幽幽低语。 「如果你希望她是赵晴,那她就是。」 她在说什么?她懂得自己现在说这些话的意义吗? 纪翔不可思议地瞪眼,胸臆忽地燃起一把无名火。 「你没有自尊吗?沈爱薇! 为什么你能这样舍弃自己的身分?为何要假扮另一个人?」 她咬唇不语。 「你说话啊!别像个哑巴!」他忍不住握住她肩膀,犀利的眸光由上而下俯视她。 「你明明是沈爱薇,为什么非要冒用赵晴的身分?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自己!」尖锐的嗓音划破夜色,也同时穿透了他的心。 他怔住。 「你说什么?」 「你没听懂吗?因为我讨厌自己!」她涩涩地声明,笑意如利刃划开唇角,字字句句都彷佛滴着血。 「我讨厌所有关于沈爱薇的一切,讨厌她的出身、她的背景,我讨厌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些势利的亲戚、虚假的朋友,尤其是……那个男人。」 「谁?」 「沈玉峰。」 「你是说你父亲?」 她不吭声,垂敛眸,紧紧咬牙,终于从齿缝中逼落嗓音。 「如果我必须当赵晴才能得到你的爱,那我可以是她……必须是她!」 他震撼地瞪她。 第二十章 「你……疯了!」 她疯了吗?或许吧,或许她是疯了。 沈爱薇在心里自嘲,用力掐握掌心,指尖毫不容情地刺入肉里,她深呼吸,毅然将双手伸向背后,慢慢拉下洋装的拉链。 「你在干嘛?」他惊骇。 她没理会他,将拉链拉到腰际,跟着松手。 洋装褪落于地,一个只穿着内衣裤的美好胴体霎时于他面前半裸,在灯光掩映下显得格外润泽的肌肤,诱惑着他的眼。 他断了呼吸,一时失魂落魄。 她走向他,藕臂勾搂他肩颈,犹如一个性感妩媚的海妖,勾引他男性的欲望。 「纪翔。」她偏过头,脸颊暧昧地与他相贴,菱唇在他敏感的耳畔吐露幽暗女人香。 「纪翔。」 如歌的呼唤挑拨他心弦。 「我是赵晴。你,要了我吧!」 他倒抽口气,猛然推开她,星眸灼灼,焚烧半裸的她,许久,许久,他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无耻!」 这是一场不温柔的性爱。 不仅不温柔,甚至近乎暴力,在她有意引诱之下,他的确上鈎了,但却是那种报复性的惩罚。 「你想我要了你?好!我就要你,就在这里!」 他嘶声低咆,一面粗暴地蹂躏她的唇,一面用力扯脱她内衣裤。 他用掌心抚揉她浑圆的椒乳,用拇指碾压娇弱的蓓蕾,他不顾她闷声的低吟显得多么羞涩,多么不知所措,他只想羞辱她! 为了报复她十年前骗了他,为了惩罚她十年后依然不知悔悟。 他恨她,更恨自己,为何一再受她操弄?就连最具男人气概的性欲也抗拒不了她的撩拨。 「你说!你这样勾引男人多少次了?对安书雅,你也是这样诱他上鈎的吗?你们每次做爱,也都是由你主动的吗?」 他粗喘着质问她,满腔妒火烧灼,焚毁了他仅余的理智。 他想像她也是像这般主动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也许还不止一个,谁知道她用类似的方式玩弄过多少男人? 「我警告你,别想操控我!」他愤慨地警告,褪下睡裤,抬起她双腿,勾绕自己腰间,也不管她准备好了没,蓦地往前挺进。 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再也承受不住,惊叫出声。 他呆住了,即便是在如此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依然清楚地感受到那瓣柔韧的薄膜以及过分狭窄的阴道。 那激颤的窄径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分身,他不由自主地更加亢奋难抑,一波波难以形容的舒畅排山倒海地席卷他。 他知道自己应该退开,可他舍不得。 「你……是第一次?」他低头看她。 那同样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犹如透明的冰珠,湿润地盈于眼睫。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你知道。」她轻声细语,泪珠碎落。 他心痛不已,却没有放开她,更加抱紧她,在爱抚她的同时,一次次地撕裂她,折磨她…… 血,玷污了她双腿之间,流下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她觉得自己很脏,狼狈透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屈辱感横亘于胸臆,逼得她透不过气。 她像一具破败的布娃娃,任由他抱进浴室里,拿莲蓬头用水替她冲去一身污秽,在圆形浴缸里放了热水,洒进几滴芬芳的精油。 他抱她进浴缸里,坐在她身后,让她倚靠着他胸膛,细心地用布巾擦拭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然后,他发现她身上有好几处地方有轻微的瘀痕以及褪淡的伤疤,在背脊,在手臂,连腰间都有。 他凛然,阴暗的意念在脑海成形,难道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他蓦地抬起她臂膀,指着其中一处瘀痕给她看。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恍神着,听见他的问话,怔怔地往自己上臂望去,跟着,全身一颤。 他察觉到她的颤栗,面色陡变。 「真的有人打你吗?是谁?谁敢这么做?!」 她哽咽,默然不语。 「到底是谁?!」他快疯了,想到她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暴力的阴影下,他更恨自己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她。 「拜托你,爱薇,你说话,别这样悬着我的心……」 「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说?是安书雅吗?我去替你教训他!」 「不要,不是他……」 「那是谁?」 「不要问了,你一定要问吗?」 他当然要问,而且非知道答案不可! 纪翔阴郁地瞪眼,实在压不下怒气,抬手转过沈爱薇的脸。 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张泪眼婆娑的容颜。 他震住。 「你……哭了?」 她确实哭了,泪珠成串滴落,喉间噎着声声呜咽。 「到现在你问是谁,有什么用?所以说那时候你干嘛不带我走?为什么丢下我不管?」 「什么?」他惊骇又迷惘。 「你说什么时候?」 她哀怨地瞪他。 「三年前,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你表白的那天,你为什么偏偏忘了?!我告诉你,我是沈爱薇,如果你要我,我愿意跟你走,可是你……你居然忘了,不记得我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发生车祸,去医院探望你,结果看见你抱着赵晴不放,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心痛吗?」 他不知道,根本不晓得自己搞错了人。 他怔忡地望着她,而她含泪控诉。 「我以为,原来你爱的人是她,十年前,你对赵晴一见钟情;三年前,你想守护照顾的人还是她!我算什么?算什么!我只是一时冒用她身分的替代品,我一直都是替代品!你也好、我爸也好,你们究竟都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哭着,握着粉拳槌打他胸膛,就连泄愤也使不了太大的力气,她全身虚脱,哭得暗无天日。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这样哭,如此软弱,如此毫无忌惮,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学着坚强,学会冷漠,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崩溃。 但这回,她在他面前崩溃了,好气他,好恨他,为何他要那样对待她?为何让她这十年来心上一直有道除不去的伤? 「我讨厌你,纪翔,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她痛哭失声。 而他的心因此拧碎,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搂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对不起,爱薇,对不起。」 是他的错,是他不好,他不该认不出她,不该忘了她曾对他告白。 是他伤了她。 「对不起……」 这夜,他抱着在他怀里哭泣不止的她,温柔地哄她入睡。 隔天早晨,他在床上醒来,身旁空荡荡的,他出神半天,直到瞥见那幅素描相框下压着一封信,这才恍然惊觉—— 她留书出走了! 【第十章】 这样叫你,只是想跟你说,第一次透过艺术掮客找到你的画,那幅myangel,我有多么开心! 可同时,也很伤心。 因为我不确定画里那个看来亦正亦邪的少女,有几分是我?几分又是赵晴给你的印象? 这正是我的报应,当我毫不顾忌地冒用她的身分时,我就该料到自己和她之间的界线将会逐渐模糊,连我都不晓得到哪里为止我扮演的是赵晴,从哪里开始是我真正的自己,何况是你呢? 赵晴跟我,正如我跟你说的,其实是亲姊妹。 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初恋情人,当年她怀了赵晴,却不告诉我父亲一声,与他分手后,下嫁给某个水电工。 对我父亲来说,这是此生最不堪的羞辱。 他爱的女人,宁愿跟一个低下没知识的水电工也不要他! 他恨透了她,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报复她,他散播谣言,整倒了那个水电工开的小小水电行,让他们夫妻欠下大笔债务,那个水电工当时已罹患癌症,或许因为生活的打击来得太剧烈,没能撑住,溘然而逝。 而我父亲仍不满足,他恨我亲生母亲怀着他的孩子琵琶别抱,对他而言,那是玷污了他的血脉,所以,他趁着一次她到医院就诊的机会,窃取她的卵子,移植到他妻子的子宫,人工受孕。 我就是这样出生的。 所以你懂了吗?对我父亲而言,我等于是个替代品,是我亲生母亲的替代品,也是我姊姊的替代品。我在他眼中,并不是个有独立人格的人,我只是他用来报复的工具。 表面上,他是个冷静的医院院长,风度翩翩,在专业领域上很受人敬重,但私下,他是个暴戾的丈夫与父亲。 他的妻子怕他,我更怕他。 最怕的是他喝醉酒的时候,他的酒量很好,不容易喝醉,但只要醉了,便会形象大变,那时他不是个人,更像个文质彬彬的野兽。 第二十一章 你可能很难想像,文质彬彬这样的形容词怎会跟野兽联想在一起? 但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他会一面说着犀利刻薄的话,一面用理智计算过后的力道在我身上施加暴力。 他很少失控,这也意味着他绝对不会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一点点施暴的痕迹。 更多时候,他甚至只需要用言语,便足以达到鞭笞我、折磨我的目的。 这就是我昨夜无法对你说出口的真相。 对我施暴的人不是书雅(虽然我跟他貌合神离,但他一向对我尊重),是我亲生父亲。 我真的很怕他,恨他,又有种深植内心的恐惧,好几次我想逃,却软弱地做不到,因为我怕,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仍有办法找到我,教训我。 嫁给书雅,也是另一种可以逃离我父亲的方式,你懂吗? 三年前,其实我是想逃的,我并不想嫁给书雅,但即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也比被禁锢在我父亲的身边好。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你。 好希望你能带我走,希望你能带我到一个我从来不敢奢望的幸福国度,在那里,我不是沈爱薇,不是沈玉峰的女儿,不是沈家高贵的大小姐,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跟你走的…… 但后来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竟会因一场车祸,忘了我对你的告白,那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在你面前做回沈爱薇,可你却忘了! 或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当年不该冒用姊姊的身分捉弄你,惩罚我太软弱,不敢自己面对现实,只想依赖别人。 我应该坚强点的,对吧? 昨夜,我在你怀里崩溃痛哭失声,那不像平常的我,但很可能是最真实的我。 我觉得羞耻。 我不该埋怨你,错的人是我,是我在你面前戴上面具,所以怎能怪你认不出面具下的我? 我很惭愧。 所以,我决定离开你。 我知道,如果我留下来,你会同情我,呵护我,像宠溺一个孩子般那样宠我,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爱与包容。 可我不配,不值得你这样爱我。 我想,我还是必须自己学会勇敢,学会喜欢自己,但愿下回我们再相遇时,我会是一个更好的沈爱薇,值得你爱的沈爱薇。 到那天,我无须再捏造别人的身分,而是大大方方地向你自我介绍—— 嗨!我是沈爱薇。 你,喜欢我吗? 「……嗨,我是沈爱薇,你喜欢我吗?」 赵晴颤着嗓,念完整封信,她已不可自抑地泪光闪闪,心酸又心痛。 「是我妹妹,原来她……是我妹妹,我可怜的妹妹啊!」 她哽咽地低喊,安书雅见她情绪激动,展臂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安抚她。 纪翔默默看着他们俩的互动,确实很像一对彼此相爱的夫妻。 「所以呢?我妹妹现在人在哪里?」赵晴稍稍克制情绪后,哑声问他。 他摇摇头。 「这就是我今天来拜访你们的目的,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了。」 赵晴怔了怔,望向安书雅,安书雅代替她回答。 「那天我跟爱薇摊牌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只传了简讯给我们,要我们不要去找她。」 「我想她是坚持跟我交换身分。」赵晴接口。 「她曾经跟我说过,只有用我的身分,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纪翔闻言,禁不住怅惘。他现在已能明白爱薇的心结,当时的她,以为自己只有利用赵晴的身分,才能挽回他的爱。 「我跟她提过离婚,但她不同意。」安书雅补充。 「你也看到她信里写的了。」纪翔涩涩地低语。 「她那么害怕她父亲,怎么敢让他发现自己跟你离婚了?沈玉峰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说着,纪翔怒从中来,肌肉紧绷。 赵晴同样神情阴郁。 「那个人……我只见过他一次,跟他通过几次电话,我就好讨厌他了,何况爱薇从小在他的威吓下长大。」她顿了顿,身子一阵颤栗。 「真不想承认那种人是我亲生父亲。」 安书雅听出她话里的恨意,轻轻拍抚她。 「你们真的一点都想不到她会去哪里吗?」纪翔追问,仍抱着一线希望。 「这个嘛——」赵晴迟疑。 安书雅也跟着沉思,蓦地,灵光一现。 「对了,会不会去找你妈?」 赵晴一震,拍了拍手。 「对耶!有这个可能。」 纪翔赶忙确认。 「你是说她会去宜兰那间老人安养院?」 赵晴摇头。 「前阵子她将我妈转去台南一间安养院,后来我跟书雅又把我妈带回宜兰那家,不过我想她可能还不晓得,或许会到那边探望我妈。」 「她如果有去,你就算遇不上她,至少也可以循线探听到她的下落。」安书雅主动提议。 「之前她离家出走时,我曾经请征信社调查过她,那个私家侦探很不错,应该能帮上你的忙。」 「谢谢你们!那我先走了。」纪翔立即起身告辞,不愿浪费一分一秒。 赵晴和安书雅都能明白他的急切,两人殷勤地送他到门口,赵晴慎重地叮咛。 「如果找到她,一定要通知我一声唷!请你告诉她,我这个做姊姊的很想念她,希望能跟她见面。」 「知道了。」纪翔颔首。他也希望能尽快促成这对姊妹花相见,想必会是感人的一幕。 「那我走了。」 语落,他大踏步离开,带着这对有情人最真切的祝福,前往天涯海角,寻回他的女人。 三个月后。 「哇喔!又有人送花来了!」 沈爱薇踏进餐厅的员工休息室,一眼便看见一束鲜花放在桌上,比她大上几岁的领班姊姊一副欣羡不已的表情。 「真羡慕你丨三天两头有爱慕者送花,我那不懂情调的男朋友就连情人节也没送过一束给我呢!」 沈爱薇闻言,淡淡一笑。 「这么小气?那你还不开除他?」 「怎么开除啊?我们都交往九年了,感情就跟亲人差不多了,放都放不下。」 放不下吗? 沈爱薇一凛,不着痕迹地叹息。 她很能体会领班姊姊对感情的执着,因为她心里,也同样有个依恋难舍的人。 「看看这次是什么花。」领班姊姊好奇地检视花束,手指抚过蓝紫色的花瓣。 「又是鸢尾花!该不会又是那个不具名的神秘仰慕者送的?」 沈爱薇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晓得。她对是谁送来的花,送的又是什么花,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三个月来,她收过太多束花了,大部分都是那些喜欢听她弹琴的男客送来的。 他们有的热情,有的害羞,共同点都是想追求她,但她,谁也看不上。 「哈哈,我猜对了,就知道是他!」领班姊姊打开夹在花束间的卡片,笑着惊叹。 卡片上未写只字片语,中间一张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素描纸,画着一只眼睛,很漂亮的,带点迷蒙神采的眼睛。 「好奇怪。」领班姊姊歪头研究着。 「他画这些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我没有一次看得懂?」 沈爱薇接过领班递过来的卡片,看也不看一眼,迳自丢进属于她的置物柜里。 「他还有送礼物呢!这次是围巾。」领班姊姊继续赞叹,取出礼物袋里一条轻软绵密的喀什米尔羊毛围巾。 「这几天天气变冷了,他送这个好贴心喔!爱薇,你不觉得这个神秘仰慕者好像很了解你吗?总是知道你最需要什么。」 这倒是。沈爱薇漫然沉思,其他男客们虽然也会送花送礼物,但彷佛只有他最能看透她。 天冷了他送围巾,她mc来的时候,他会送上一盒巧克力,某天她染上轻微的感冒,食欲不振,下班时,就看见桌上摆着一盅捣碎的苹果泥,以及一碗撒了葱花的蛋粥。 「他到底是谁啊?我猜他一定是店里的常客。」 应该是吧!但她不想去打探是谁,没兴趣。 沈爱薇冷淡地瞥了眼腕表。 「时间到了,该轮到我弹琴了。」 「你吃过饭了吗?」领班姊姊问。 「吃过了,谢谢。」 她笑笑,刚来这间餐厅工作时,她总觉得这位姊姊太热心、管太多,很不自在,但现在,她已渐渐习惯这份关怀。 不只对这位姊姊,对其他同事也一样,她学会慢慢敞开封闭的心房。 他们都不是坏人,或许有时候爱八卦,喜欢探听别人的大小事,但本性都不坏,有着南部人特有的淳朴。 她来到梳妆镜前整理仪容,将长度及肩的秀发绾起,用发簪固定。 第二十二章 经过三个月,她剪短的头发又长了,浓密又飘逸,很多男客会盯着看,她不喜欢他们太过痴迷的目光,决定绾起。 只是这么一来,不免会裸露她弧度优美的后颈,对他们而言,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妩媚风情。 怎么做都不对,她考虑干脆将头发再次剪短算了。 「走喽!」 她向领班姊姊示意,盈盈走进餐厅,此刻是深夜时分,正是这间兼具loungebar的餐厅最热闹的时候,灯光调暗了,氤氲着谜样的霓虹。 她走向位于餐厅角落的乳白色钢琴,纤丽娉婷的身姿立即引来众人注目,她视若无睹,优雅地落坐。 首先,是她单独弹琴,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弹着一首又一首爵士蓝调,佣懒的琴音于室内回旋。 接着,驻唱的歌手来了,先引吭唱了两首耳熟能详的英文歌,然后接受客人点歌。 前面几首都是抒情老歌,最后压轴的是〈鸢鸟尾花〉。 「鸢尾花?」听见这歌名,沈爱薇微微一怔。 「对,这首歌你会弹吗?」歌手问。 她摇头。 「我没听过。」 「那没关系,主旋律我用吉他弹,你想办法伴奏就好。」歌手从一叠歌谱里找出这首歌的歌谱,交给她。 「你看着谱弹,应该不难。」 说着,歌手抱起吉他,流畅地拨弦,跟着,悠悠起唱,沈爱薇先听她唱了两个小节,慢慢加入伴奏。 我一直寻找,恰当的形容,形容你的微笑。 我寻找,就让鸢尾花来对照。 蓝色蝴蝶,是梵谷对爱,美好而坚持的素描,像我眼中的你。 沈爱薇听着歌手唱歌,一道模糊的意念在脑海闪过,她感觉不对劲,试着抓住。 那么自我,那么与众不同啊! 在这以玫瑰为标准的世上,你是如此特别又如此地美好。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首歌有什么特殊涵义呢? 她想起那位从不署名的神秘仰慕者每隔几天便会送来的鸢尾花,以及夹在卡片里那些意义不明的素描。 世界的某个角落,鸢尾花开了。 爱像一种安静的祈祷,悲伤在远方睡着。 鸢尾花开了,无时无刻我都要想着你。 歌唱完了,余韵却仍于沈爱薇耳畔缭绕,她恍惚地出神。 「你知道鸢尾花的花语吗?」歌手忽然笑问。 她定定神,摇头。 「听说是珍惜自己的意思。」 珍惜,自己。 沈爱薇在心里默念,蓦地,心弦一颤。 鸢尾花开了,无时无刻我都要想着你。 莫非…… 结束演奏后,沈爱薇匆匆赶回员工休息室,迫不及待地打开置物柜,摸出丢在角落的一叠卡片,一一将里头的素描纸抽出来。 透明的素描纸叠起来,正巧拼出一张半身的侧面人像,纤细美好的轮廓,幽蒙半掩的水眸,薄巧的唇,波浪状的长发,以及背上长出的单边翅膀。 栩栩如生的脸蛋,画的,不就是她吗?而背上的羽翼,跟纪翔画的那幅「myangel」,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爱薇呼吸一凛,心韵加速。 是他吗? 这三个月来,她收到的所有鸢尾花束,都是他送的吗? 如果他真的找到她,知道她在这里,为何不现身?为何只是这样扮演一个默不作声的仰慕者?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在等她。 等她主动发现他,走向他,回到他身边。 她说,她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宠溺,她要学会做自己,喜欢自己,所以他愿意等她,待她走出心的迷宫后,回首看见有他的蓝天。 所以,即便他在她出走一个礼拜后便找到她的下落,仍决定不打扰她,只在一旁默默地守护她。 只是这样的守护,虽然甜蜜,却也令他好心焦啊! 一念及此,纪翔微微苦笑,拉开落地窗,走到户外观景阳台,来到左侧围栏往下望。 从这个方向,恰巧可以看清楚隔壁楼下的阳台,屋主在阳台养了几盆花,放了一张休闲躺椅。 清晨或傍晚,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斜躺在那张躺椅上,看看书,听听音乐,或者静静地凝望对街的公园。 公园里,时常有阿公阿嬷跳着土风舞,或者爸爸妈妈带着小孩子来散步,她会看着那些陌生人们的互动,一脸神往。 她向往着人们的喜怒哀乐,而他,向往着她。 沈爱薇啊!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就在她身边? 纪翔出神地望着楼下,过了将近半小时,他终于等到她,她穿了件毛衣,搭牛仔裤,他注意到,她在颈间围了他送的围巾。 这么说,她喜欢那条围巾? 纪翔心跳微乱,摇头笑自己,只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乐不可支。 他一声叹息,双手撑在围拦上,深情款款地偷窥她。 她坐上躺椅,手上似乎拿着某样东西,他好奇地伸长脖子,这才看清那是一朵鸢尾花。 该不会……是他送的? 心跳更加速了,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而她不知是否察觉他的注视,蓦地扬起头,朝他阳台的方向望来。 他一震,上半身直觉往后倾。 但来不及了,她已清楚看见楼上有个人影。 「你是刚搬来的吗?」她扬声问,嗓音冰脆,如珠玉滚动。 他傻住,不确定她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也许他半隐身于围栏后,也许黄昏暮色太朦胧,她没认出是他。 「你没听见我的问话吗?邻居先生。」 她这是在逗他吗? 他惊疑不定。 「我搬来……一阵子了。」 「什么?」她听不清。 「我说——」他提高嗓门。 「我搬来好一阵子了。」 「这样啊。」她点点头,仍仰头望着他,手上把玩着鸢尾花。 「咳咳。」他清清喉咙,忍不住想问。 「那花很漂亮。」 「你说这个?」她稍稍举高手中的花朵。 「人家送的。那人三天两头就会送我花,而且总是送这种鸢尾花。」 「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 「你……猜不出来吗?」 「我有猜到一点点,可是不确定对不对。」 「说说看。」 「听说这种花的花语是,珍惜自己——所以我在想,那人应该是希望我能够学会好好爱自己吧!你说呢?」 突如其来的问句令他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可能吧。」 「我很感激他。」 「感激?」 「对。」她凝睇他,眼神幽蒙。 「他很清楚我的心结是什么,也有耐心等我慢慢解开。」 这么说,她果然认出他了! 这话,是对他说的吧?她是何时发现他住在她楼上的? 纪翔倾下身,低头望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相凝,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蓦地,一阵晚风吹来,撩拨她墨黑如瀑的秀发。 纪翔看着那随风飘逸的长发,嗓音微哑。 「你的头发,很漂亮。」 「谢谢。」她嫣然一笑,伸手拂拢微乱的发丝。 「有人说,他最迷恋的就是我的长发。」 他深深地望她。 「确实很美。」 又是短暂的沉寂,两人都看得出对方有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她率先打破了暧昧的空气。 「我该去上班了。」 「嗯,你去吧。」他微笑。 她盈盈起身,朝他摆摆手,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对了,还没请教先生贵姓大名?」 他一怔,想了想,笑了。 「纪翔。世纪的纪,飞翔的翔。」 「很好听的名字。」她称赞。 他笑睨她,湛眸炯炯有神。 「那小姐呢?贵姓芳名?」 她没立刻回答,垂首嗅了嗅鸢尾花的香味,好一会儿,方扬起清丽的容颜。 「我是……」 他悬吊一颗心,等着她吐落对他而言最甜蜜的爱语。 「我是,沈爱薇。」她悠悠地,一字一句在他心上烙下,无法磨灭的记号。 「你喜欢我吗?」 她果然问了,真的问了! 他狂喜,立即抓住机会告白。 「我爱你!爱你一辈子。」 她笑了,向晚的霞光映着她的脸,映着那浅浅的、含着几分娇羞的笑,格外动人心魂。 他痴恋地看着,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就这么看上一生一世,直到永远。 编注:身为命运相连的姊妹、被沈爱薇操弄的无辜者,赵晴如何走出掌握之外的剧情,和安书雅真心相恋?感动推荐!橘子说1041她和她的秘密之一《双面娇妻》。 后记 【后记 季可蔷】 大家好,我是季可蔷。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其实,在构思这个系列的时候,我真正想写的是沈爱薇。 不是说我不爱赵晴啦,我也很爱她的,只是当初在酝酿灵戚的时候,是想藉这故事傅达本人的一个想法。 人在挫折的时候,总是会讨厌自己、看轻自己,心里想着,啊,如果我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好了! 但,真的会好吗? 当我们要到别人的身分,扮成我们羡慕的那个人,幸福果真就会降临吗? 在扮演他人的时候,我们将会逐渐失去自己,周遭的人看我们也将是那个人,而不是我们自己。 失去自己,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们将在这过程中消磨自信,甚至消磨对生命的热情。 就算得到了爱,那爱似乎也是虚假的,因为爱人眼中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这样的我,会快乐吗? 我知道自己不完美,有着大大小小的缺点,但我还是宁愿对世界展示这个我,希望恋人亲友们,珍惜的,是这个我。 我想要喜欢自已、爱自己,当我看重自己的时候,别人也才会真正喜爱上我吧! 想透过这故事传达给大家的,就是这样一个想法,或者也可以说,一个信念。 说是信念,就表示虽然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但未必时时刻刻都能做到。 总是有失去自信的时候,有厌烦自己的时候。 在那时候,我希望自已能回想起这信念,能够坚强地告诉自己——是,我并非完美的人,我会失败,会犯错,但我也有可爱的地方,我知错能改。 我就是我,希望你们看到的、喜欢的,是这个真正的我。 那么,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祝福大家都能勇敢做自己,钟爱自己。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她和她的秘密之一《双面娇妻》; 02、她和她的秘密之二《真心只能骗两次》。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