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九歌》 第1章 故人相遇 开元十二年,宁灭,洛立。笙皇下令改国号为楚,时称楚洛。 ——— 夜,月悬于空,雾色甚浓,风婆娑树影而过,静寂如水。 彼时,树后有人影窜过,身手矫健,月光淡薄,不能见那人面容,其着一身黑袍消融于雾色之中。 两抹身影落在屋檐上,其中一人上前揭开一块砖瓦,内室一片通亮,只是不见人影,那人仔细查看一番,依然无所获。 是个女子,她抬头,朝着黑袍的人摇头,压低语调道,“无人。” 面对着的女子黑袍着身,整个人都与这茫茫月色融为一体,她勾起唇,若有若无的笑痕显露出来,有趣。 “在那儿!”一声嘹亮的叫喊从不远处传来,渐渐近了,一群拿着利剑的庭卫整装而来。 屋檐上的两人相视,随后纵身跃下,庭卫即刻分为两路,各去追踪一人。 偌大的屋内,烛光通亮,正中央的熏炉中正燃着香,溢满整间屋子。风九歌进屋时便闻到这股味道,下意识地捂鼻。 倒不是因为香里有毒,只是此香熏得也太过浓烈,让人闻着不适。 如先前所视,屋内无人,绕过陈列着书籍的紫檀架,风九歌放轻脚步,探索着进入内间,借着烛光,她看到了卧榻上的人影,隔着帘子,她瞧得不是很清楚。 看来她便是自己所寻的檀王了。 顾北彦,楚洛国唯一一位异姓王爷,掌握重权,是整个王室的核心,也是她此行的目标。 卧榻上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烛光涣散,两人隔着一层纱幔对视,直到一个苍老却充满中气的声音隔门传入,“王爷,府内有刺客潜入,您没事吧。” 看来是府内的管家。 风九歌立于屋内,直到纱幔被揭开,一身银白色束身锦袍,上好的贡品柔缎贵气逼人。一摞若流水般的黑发斜泻而下,俊美绝伦的五官摄人心魄,脸色略微苍白,薄唇轻抿,那双墨眸将视线投在她身上。 风九歌有那么一秒的愣神,她向来清寡,也无惧于谁,只不过与那人对视一眼便有了怯意,这太不正常了。 直至那所谓的檀王走近,那双墨眸中闪出异样光彩,俊美如斯的脸上表情有了变化,语气深沉,如同秋潭中的水一般,“九九。” 平生第一次有人如此唤她,风九歌回神,他的脸近在咫尺,连着凌厉的眉目便全然入了风九歌的眼。 果真应了天下人的一句话,檀王俊美不凡。 待他欲伸手碰她的脸时,风九歌伸手打掉,语气充斥着冷意,“檀王就是如此?” 素闻天下人道顾北彦的事,说檀王生性凉薄,居于高位,寻常女子倾慕于他也得不到机会见一面,今日她不仅见了,天下人口中说的檀王还欲伸手抚她的脸。 传闻还是不能信啊。 她侧脸过去看门的方向,不用想也知道门外站着大片庭卫,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只是待在这儿,比在外面危险多了。 沈少寺说过,檀王不爱人靠近他十尺内,可,他们现在所站位置是何等妙。 “王爷,是否发生了什么事。”门外候着的管家半天得不到答复,语气带着焦急,王爷不喜人进他屋是真,可王爷重伤未愈,若来人武力高深,实在少有胜算。 风九歌尖着耳朵听外面声音,因昨日京城中探子来报,檀王在回城路上遇刺,受了重伤,她便想夜访檀王府一探虚实,只不过这檀王看上去并无大碍,难道是消息有误? 她如此想着,秀气的眉便蹙起来,那双如星曜般的眸也染上分忧虑。 “无事。”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灼热的目光落在风九歌身上,她姣好的容貌,皆是披散的万千青丝,眉间带着神韵,与旧时一模一样。 即便多有担心,管家还是领命,带着一行人离去。风九歌听得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估摸着可以出去。 既然传闻有误,她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想罢,她便不再犹豫,正欲迈步离去,左手腕被人抓住,转身,整个人入了顾北彦的怀,淡淡的檀香味袭入鼻翼,她的长发散落下些许。 风九歌伸手抵在他胸膛,眉间带着抹杀意,她向来不爱人靠近,这个檀王竟放肆到如此? “放手。”她微怒,双眸也因此圆瞪,看起来十分灵动。 一贯晓得她的美,便连生气时也是如此,顾北彦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骨骼分明的手在她的侧脸缓缓移动,指尖抚到一片冰凉,她的脸是冰的。 “九九,你是真忘了我。”他的眸浩瀚得如一片海,薄唇掀动,“还是在与我装傻。”他说完,俯下脸来,一点点推进的距离,风九歌恰时偏过头。 活到如此年岁,从未有人唤过她九九,若说真要有,那便是已故的母亲,且不说她与檀王从未谋面,不晓得他口中唤的九九是谁,就算他们见过面,关系也不应是如此,更何况是现在这种距离。 “檀王说笑了。”她道,右手拿出一只短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开他的束缚,用上轻功,跃出这间屋,消融在月色中。 顾北彦正欲抬步,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左肩上缠的纱布隐隐渗出些血来,他的眸立刻变得锐利。 今日回城遇刺,他不会相信那是偶然,既然皇宫中的那位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了,他倒是不介意给点教训。 夜还很长,他已失去睡意,从她踏入房中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有人,可,情况却与他所想的不同。 一年了,覃九,你究竟去了何处? ——— 夜,京城中多是熟睡的人,少有几户人家还掌着灯。立于城墙之上,四周之景尽收眼底,偌大的皇宫威严浩气,却无人提及一年前的宫变。 改朝换代,如今稳坐王位的是楚洛的皇,受万民敬仰的天子。 风九歌从城墙上跃下,方才的随从便跟上来,将一张字条交与她。 「皇宫危险,速回。」 呵,他也会担心危险么?风九歌不屑地将手中的字条扔掉,用上轻功,往城外方向赶去。 ——— 覃寺门,崛起于一年前,短时日内便跻身为江湖第一派,受四方党派仇视。 门中有两位门主,沈少寺算一位,她风九歌算一位。 第2章 故意滋事 入夜,朱门前点着灯,两位护法立于两旁,见风九歌来到,纷纷半跪行礼,“副门主。” 风九歌只是点头,随后迈步进去,她是打算回自己所在的院子的,却在半路被请去前厅,面色直接难看下去。 正厅悬于中央的是一块匾,上面锍金体镌着覃寺门三个大字,紫木实椅摆在两旁,烛火通亮,背对着她所站一个男人,墨衣修身,背影俊挺如碧山修竹,他是负手站的。 风九歌本不愿见他的,他们同为门主,没道理她就要听命于他。再者,他沈少寺算什么,凭什么管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到来,背对着的男人缓缓转身,一张俊秀温润的脸露出来,高挺的鼻梁下,唇轻抿。 相较于顾北彦,他给人的感觉是十分好亲近的那种,但,风九歌不喜欢。 “听说你去了趟皇宫。”男人开口,语气带着疲惫,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 风九歌半坐在紫木椅上,把玩着垂落的一抹长发,表情淡然,眼皮都没掀动一下,“是。” 她向来敢做敢认,况且对沈少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小九,你年轻,很多事还不是你能涉身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对风九歌,他生不起气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事就算不说对方也能知道。 听着他似兄长般教训妹妹的口吻,风九歌眉头一皱,纤手在案台上一拍,语气带着不悦,她道,“够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沈少寺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看着像是为了她好,可他又何尝懂过她? “不要以为你年长我几岁就可以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沈少寺,我的事你不配管。” 她双眸怒瞪他,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一张灵动的脸,此刻却充满怒意,令人害怕。 就在这气氛紧张时,一女子从外匆忙跑进来,脸涨得有些红,气喘道,“不,不要吵了。” 风九歌不待见宁蔓是全门都知道的事,她不喜她出现,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既然话已经放这儿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匆忙赶来的宁蔓正欲拉风九歌的手,却在半空中被她甩开,她眼眸中充斥着怒意,一时间显得格外明显。 宁蔓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一般,呆愣在原地,手就这么停在空中,目光追随风九歌离去的方向,有些呆滞。 其后的沈少寺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宽慰道,“没事。” 被风九歌如此对待并不是第一次,只是,她不懂,究竟是哪里惹恼了风九歌,她竟如此仇视自己。 “阿寺,终是我做错了么?”她语调凄苦,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双好看的桃花眸此刻也尽染上忧伤。 抱着她的男人未开口,却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怀中的女子。 ——— 风九歌倾心沈少寺,从小就如此,她爱追逐他,仿佛他是一颗晨星一般。 风夫人与沈夫人相识多年,彼此性情相投,便拜了把。风夫人育一子一女,小女儿家的心思不便说与男子听,风九歌就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 直到宁蔓的出现,将她的喜欢撕裂。 宁蔓,宁国的遗孤,也是唯一在那场宫变中存活下来的公主。逃亡在外,被沈少寺所救,便寄居在覃寺门,受沈少寺的照顾。 风九歌自认在哪方面都不输给这位公主,而却在沈少寺面前,所有的目光都被夺去,她失去了光彩。 沈少寺说她任性,是,她风九歌是任性,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心痛,埋在心底的爱意就像是树根,被连根拔起,疼得流血。 漫长的夜,对风九歌来说,实属折磨,她呆不住房中,便连夜下了山。 ——— 一年前,风氏因平叛有功,风家家主被封为护国公,风家长子风书屿被封大将军,统帅三军,一时间,风氏在楚洛国崛起,惹得朝堂上多人嫉羡。 风氏家主,也就是她的父亲,是个威严板正的人,处理事情雷厉风行,对任何子女都一视同仁,绝不偏袒任何一个。 风九歌命好,是风府的嫡出长女,因家族的显赫功勋,她被封为郡主,赐号覃。她自小聪敏,博览群书,是楚洛当之无愧的才女。 一年前,风九歌性情大变,连风氏家主也摸不透这个女儿,自此,京城谣言四起,风九歌从未踏出府门半步,无人见到她的真容。 马车停在装饰气派的府邸门口,朱红色的大门透露出森严古韵,两尊石狮立于两侧。一小厮搬来踏板,贴身侍婢上前,掀起轿帘。 一双锦鞋入目,淡色衣裙角掀动,着一身轻纱薄衣,腰系月白腰带,一枚怀玉佩。女子一头青丝绾鬓,素簪,白纱掩面,露出双似一泓清水般的眸。 “大小姐。”小厮们恭敬喊道。 风九歌颔首,随后踩着踏台下来,抬眸对上悬于门梁上的一块匾,上面题着风荣府三个大字。 只是淡淡一瞥,风九歌即迈步走进,身后跟着那位丫鬟,也是淡着脸不语。 白玉阶上满是落英,彩色的琉璃瓦是炫目的颜色,亭台阁楼,回廊曲折,一汪溪流自中堂流过,入眼便是正厅。 对面不远处也走来一女子,后跟着一位婢女,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的绫罗绸缎,眉目间尽是刻薄。 风初瑾,二房所出,是府内的二小姐。 女子含笑走来,见风九歌,微微俯身,算是行礼,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行了礼,随后主仆二人便都看着风九歌。 她不喜这个二妹,连个眸都懒得抬,绕过她想离开。 “大姐这是又从外面回来,想必爹爹还不知道吧。”风初瑾带着娇笑,她的五官生得娇媚,如此便是一副小女人模样,惹人爱怜。 风九歌直接无视她,从旁走过,一旁的假山流水,回廊口多了两人。 风初瑾被直接无视,心底有气,目光又落到刚进来的风氏家主身上,眸光一转,立刻又上前讨好道,“爹爹怎么回来这般早,女儿还没沏好茶呢。” 第3章 何须生气 论讨好人的功夫,风初瑾可比她会做多了。 知道是自家父亲回来,风九歌也照常不理,自一年前她便如此性格,府内众人见惯,也无人给违她意愿,一时间,倒让风初瑾在府内立了威信。 看着风九歌离去的背影,随在风氏家主身后的风书屿不露痕迹地蹙眉,随后他便进言道,“想必小九这又是病犯了,父亲莫生气。” 一母所出,风书屿也算是看着自家妹妹长大的,情分自然是比当爹得亲,只是他也摸不透风九歌突变的性子。 一年前,大夫诊断是患病,不过这只是对外的借口,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而一年已过,仍未找到办法医治,这不免令他担忧起来。 风氏家主负手而站,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没有表情,似乎是接受。而一旁站着的风初瑾倒是暗暗自喜。 风九歌是嫡出,地位高她一等,又是笙皇亲封的郡主,得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而她虽生在风府,却只是庶出,与她差了一截。 而自风九歌性情大变,府内佣人便惧于她,风九歌在府内的威信自然削弱,而她的威信也因此上升。 她风初瑾论容貌,品行,丝毫不输于风九歌,却在每处都被风九歌占了上风,她不甘心。 ——— 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越往近环境愈清幽,是一方净地。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搁在院中。 风九歌所居之处,名唤‘白沙洲’,乃过世的风夫人所取,这一处地方是整个风府环境最优之地。 天色渐好,昨夜下了场雨,院中所植桃花凋落许多,身边的丫鬟拿笤帚清扫。 石椅上,风九歌悠闲坐着,炉上煮茶,浓郁的花香便四溢,她向来清闲,如此暖意自然不会放过。 “你倒是会享受。”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桃花又飘落下几瓣。 玉砌成的拱门处,一道欣长的身影立于那,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袍服雪白,长靴一尘不染。眉目带着几分疏狂的味道,与风九歌有相似之处。 石凳上的软毡十分舒服,花茶香气浓郁。闻言,风九歌稍抬眸,白如葱蒜的手指捏着一个茶杯,表情闲适。 风夫人所出一子一女,风书屿长她几岁,从小便护着她,她自从性情大变之后,便不太爱与长兄说话了。 丫鬟上前沏茶,恭敬递上,“大少爷,请。” 这花是桃花晒干之后收起来,出自风九歌之手,一般人都享用不到,也只有她的兄长,才有福受到这些。 “怎么?还是这般不爱说话?我记得你小时候可不像这般。”风书屿酌饮着花茶,对风九歌如此态度也丝毫不恼,他一向迁就风九歌,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在沈少寺那儿受了气,风九歌还未舒缓,自然是不爱理人,即便是亲哥哥也一样。花茶的味道似乎差了些,她蹙眉。如今是阳春三月,桃花正旺,是时候重做些花茶了。 “你是大将军,与我不同,该你烦扰的是战事。”风九歌抬眸,目光清冷,抬手半撑着下颚,红唇轻抿。 楚洛建立,不过一年,即便民心安定,难保不会有亡国.民反叛,风书屿如今居于高位,手握重权,与檀王顾北彦比肩,事事都该留意,而不是如此清闲地过来与她说话。 “受你的关心我还真是受宠若惊。”风书屿耸肩,笑了,他属于那种文质彬彬,应是书生模样,却成天与兵剑打交道。 玩笑过后恢复了一脸正色,他放下茶杯,一双墨眸看着风九歌,“阿九,母亲去得早,你我虽为风府子女,却也该知道轻重。有些事,你还是少去沾染为好。” 风书屿意有所指,她聪慧,自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什么。想来她这两天受了两个人的教训,还真是不顺。 她低眸,手指在杯沿上缓缓擦过,一片桃花花瓣飘落,静静地躺在大理石石案上。她再不爱听这话,也只能够摆手,算是知晓。 她做事向来谨慎,冒险的事她不会去做,在这一点上,风书屿明显是多虑了。 “罢了,我去书房看公文,你继续享受着吧。”风书屿从石凳上站起,拍了拍衣袍上的纤尘,语气轻松。他离去,却在过拱门时回头,添上一句,“宫内大宴,你我同去,换件体面的衣服。”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风九歌一人坐与石凳上,思量他最后说的话,体面的衣服? 她低头,看身上着的一身素衣,她不喜鲜艳绚丽的颜色,时时这般穿着,倒落了他一个不体面之词,当真麻烦。 炉上的壶冒出热气,一旁的丫鬟上前添茶,她是风九歌的贴身侍婢,也是昨夜与她一同潜入檀王府的女子,名唤子衿。覃寺门中高手林立,子衿是她从中挑出来的,便带入府中,跟着她。 “小姐莫不是还在生少主的气?”子衿添完茶,多了句话。 她口中的少主便是覃寺门的门主,沈少寺,平日里的大家一起,礼面上的形式就不做了,直接唤他少主。 生他的气?风九歌轻笑,似乎是在笑她所说的话。即便她倾心于沈少寺,人家到底是不知晓的,也不会想到这层上。她不过是不爱听沈少寺训她罢了,生的气也不是怨他。 如此,她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既然沈少寺不知晓,那便永远都不用知晓。她一人受着就好。 “何须生气。”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将手中的杯子搁下,直起身往里屋走。 赶了一夜的路,她未休息好,如今春意正浓,是个适合睡回笼觉的好天气。素衣玦玦,门被掩起。 庭院中的桃花灼灼,清风拂过,一片温柔泄下。 ——— 方婷轩。 绿意掩蔽,花开正盛,一汪流水从假山上淌着,发出汩汩的声音,鸟啼清脆。 两把木椅上各坐着一人,其中一人便是风府二小姐,风初瑾。 “母亲,你看我穿哪件衣服好?”一干婢女各呈着一套衣裳,低着头站。贴身侍婢在一旁拿着圆扇。 第4章 宫内大宴 方才风氏家主来话,今晚宫中大宴,他们风府自然是首个要请之人,不同于往日,这次庶出的子女也可以进宫,风初瑾长这么大,从未进过宫,心底充满着期待。 她向来爱铺张,衣衫自然是要最好的。 被唤为母亲的年轻妇人坐在木椅上,一张经岁月磨洗过的脸依然出众,眉目间都与风初瑾类似,一双眼眸同样带着刻薄。 “都好。”此人乃二房,温氏,平日在府内行事都十分低调,但教出来的女儿却不如此。 闻言,风初瑾不满地嘟起嘴,撒娇道,“一定要选一套呢?母亲,女儿今晚一定要漂漂亮亮地进宫。” 她容貌不逊色于风九歌,打扮起来就会显得更加出众。况且,今晚是笙皇亲自下令举办的宴会,宴席列请之人非富即贵,连那位檀王,也会出席。 她自小听檀王的名讳,心底多是仰慕,她如果能够得到檀王的青睐,那檀王妃的地位,比起风九歌的区区郡主,可是要高贵多了。 风初瑾得意地想着。 “瑾儿啊,你要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可别在宴会上闯祸。”温氏好意地提醒道,毕竟她们在府内的地位只能算是个二房,即便大夫人已去,那两个子女犹在,又是笙皇重用的人,可不好惹。 风初瑾自然知道温氏说的是什么,她不满,“母亲,她风九歌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嫡出,在各处都占我上风,她不配。” 她掩于衣袖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眸光带着恨意。 “如果我能成为檀王妃,她风九歌就不算什么,到时候,没有她说话的份。”风初瑾站起,一步一步,伸手抚过衣裳,手感柔软,都是上好的衣料。 她一定要赢风九歌,一定要! 当今国号楚洛,笙皇名为洛樾笙,前朝的将相之子,宁灭后,楚洛立,笙皇分封诸位胞弟,也同样封了顾北彦这位唯一的异姓王爷。 当今朝廷上,能说得上话的,还有一位闲散王爷,洛七染,人称‘洛七爷’。 笙皇手足不少,却唯独这位王爷地位不同,相传洛七爷生母曾是受宠的歌姬,庶出的身份依旧掩不了他的光辉,其俊美如斯,比女子生得还要娇柔几分。 皇后夏绾,背后有整个夏氏做靠山,夏相在朝廷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父凭女贵,绾后恩宠盛隆,后宫无人可及。 风九歌坐在马车中,室内熏着桃沐,她昏昏沉沉欲睡去。本来这种宴会,她是不喜参与的,但毕竟是圣上下旨举办,她受了邀请,理应赴约。 她抬手,撩起车帘一角,入眼的是朱红色宫门,收回手。 进宫必须过侍卫检查,外头的声音隔着纱幔传入,随后她又听到一个女声,“给郡主请安,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娘娘请郡主走一趟。” 马车外的子衿又传了遍话。 风九歌挑眉,菱唇勾起一抹笑容,皇后找她? “知道了。”空灵的声音传出,让皇后身边的人愣了下。 传言凤家大小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不料声音也如此悦耳动听,当真是楚洛第一美人。 ——— 灯火通明的大殿,宾客已至,莺莺燕燕,少有几个为官的在。 风初瑾尾随着风书屿,着一身紫色罗裙,纤系的腰带勾勒出她的身材,一张浓妆的脸此刻充满着欣喜。 风氏家主没来,风书屿作为长子,自然过来。而风初瑾打从刚迈进殿内,目光就一直在人群中流转,期待那个心仪之人。 如此的宫中大宴,檀王自然是在邀请之列。她有幸随风氏家主出去时,见过顾北彦一面,便对他念念不忘。 她自小生活在风府,知道权势地位对女子的重要性,更因为自己的身份,她才会极力看重名望,发誓要超过风九歌。 风书屿没见到自家妹妹时,眉头皱了下,虽然他知道风九歌不是那种失约的人,但已到时辰,就算再如何也不应该连人影都没有。 “可瞧见你大姐?”他低声问一旁站着的风初瑾,语气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在。 他对风初瑾,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既然同为父亲的子女,自然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与风九歌是同母所出,才会格外亲一些。 提及风九歌的名字,风初瑾不高兴了,撇着嘴道,“大姐一向我行我素惯了,我如何知晓她的行踪。”她语气带着不满,却说的是事实。 风九歌性情大变之后就是如此,连做父亲的风氏家主都无法管教她。 风书屿即使不悦,也没再说什么。 来参加此次宫中大宴的都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风书屿身为大将军,来巴结的人自然不少。 彼时,只听到殿外太监尖声喊道,“皇上,皇后驾到。”随后,一干人等都跪下去,行朝拜之礼。 只见来者身着明黄色的衣袍,其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长眉如飞剑,一双墨玉般的瞳仁中有着威严,脸庞俊美,整个人都透露出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此人便是当今楚洛的皇,洛樾笙。 其后的女子身着金丝鸾鸟朝凤朝服,两袖上的牡丹雍容华贵,衣袍下掩着金缕鞋,随着迈步而来,鬓上的步摇便随着晃动。弯弯的柳叶眉,眼神灵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皇上万安,皇后万福。”一干人等齐声喊道,声音洪亮。 楚洛向来崇尚尊卑有别,君臣之礼自然是要周全。 笙皇牵着皇后的手,一步步朝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走去,随后衣袍一挥,免了礼。 众卿落座,风初瑾被安排在离风书屿一个座位的地方,中间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风九歌的,她不免心底有些不服气。 然,在笙皇下令歌舞开场时,殿外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而来的男子一身浅蓝色衣袍,简单装束,手执一把纸扇,慢条斯理地进来。 “皇兄可当真是好兴致。”来人调侃道,语调带着纨绔,他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洛七爷。 第5章 一舞霓裳 洛七染向来迟到早退,就算是如此重大的宴会,他也依旧如此,好在洛樾笙没有计较,反倒拿过一个酒杯扔过去,“老规矩,三杯。 收起纸扇,洛七染大摇大摆地走进,在旁伺候的婢女拿着酒壶上前,倒了满满一杯。他正欲干了这杯,门外又进来一人。 “呦,看来我不是来最晚的那个。”洛七染将酒杯放下,将扇子打开,半靠在软毡上,他模样悠闲自在。 顾北彦着一身玄色蟒纹长袍,黑色锦靴,高绾冠发,俊颜上没有任何表情,随着他走近,自称一股气场,令人敬畏。 风初瑾的目光打从顾北彦的出现就一直没移开过,她双眸似放彩,理了理自己的妆容,怕会失礼于人。 她同样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当她转头时,那道目光已不再那么灼热,委实奇怪。 “檀王这么大架势进来,是要抢朕风头么?”洛樾笙语气有些重,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常人听来,这只是兄弟间的问话。 可对于当事人来说,这无疑是场战争爆发的开端罢了。 顾北彦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臣弟来迟,望陛下见谅。” 明明是认错,他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感觉,依旧是那股傲气逼人,让人不得不臣服于他。 比起洛樾笙,天下人更相传,檀王天赋异禀,更有治理国家的帝王之相。 “那就随老七的规矩,自罚三杯。”洛樾笙笑,点名了坐在下边的洛七染,此刻他正摇了扇子,一派风流。 即便顾北彦是异姓,却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洛七染捏起酒杯下端,直接扔了过去,被顾北彦稳稳接住,酒一滴未洒。 三杯过后,顾北彦落座,他的地位尊于洛七染,所以坐在上头些,而他对面,正好是风书屿,他举杯,两人对饮。 “既然人到齐了,就开始吧。”坐于洛樾笙一旁的皇后开口,旁侍候的婢女拍了拍手,随后,一众舞女挥袖上前。 丝竹声响起,殿内一派热闹氛围。 对洛七染来说,美人有姿,自然是颇有看点,他此刻的目光便一直随着那飘动的衣裙,宛若蝴蝶,他笑得不羁。 “臣妾听说,霓裳舞失传许久,京中独一人会此舞,不知陛下可有兴趣观赏一番?”夏绾柔声开口,脸带娇笑。 “哦?霓裳舞?”洛樾笙明显被此话吸引,他对台下观赏美人的洛七染道,“皇弟可有兴趣观赏?” 被点名的洛七染收回落在美人身上的目光,他屈手抵在下颚,一张绝代风华的脸此刻尽是笑意,洛七染还有个称号,便是‘笑面虎’。 京中人传,洛七爷笑容非常人可比,胜过美人三分。 “百闻不如一见,臣弟有幸,自然是要看的。” 皇后夏绾侧过脸嘱咐了一旁的婢女一句,婢女欠身,携着一众舞女离去。 丝竹声停,随后箜篌声起,一段高山流水的筝弹起,雅乐之乐。 众人皆将目光投入迎面走来的女子身上,皇后夏绾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双眸中也染上笑意。 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女子着一身大红衣裙,宽广的长袖上有一道妖治的连云花纹,绣鞋点地,广袖由合转开,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容颜,墨发披散如流,一双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透出几分高贵之气。 此人正是风九歌。 她的容貌露出后,引得众人惊叹,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当真是有幸一见。 风书屿见到此人是自家妹妹后,眉头不露痕迹地皱起,他一贯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不喜参与宴会,可没想到她竟会亲自舞蹈。 霓裳舞,她从不跳与众人看,皇后夏绾可当真是好本事。 幽美的旋律响起,风九歌扬起一边广袖,碎步起,她的身子慢慢转动,长裙散开,如一只高贵的蝴蝶。 长袖轻舒,她抬腕,白皙的藕臂被红裙衬得格外粉嫩,举止间有幽兰之姿。 清冷幽邃的眸看不出一丝波动,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有一抹笑意,她柔媚得令人倾倒,红裙飘起,如风中的一朵芙蕖,青丝散落,纤足点地,宛若仙子。 霓裳舞,柔美动人。 乐声停,风九歌收回广袖,微微欠身,拜了一拜。 夏绾见洛樾笙的目光,便知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便第一个拍手,随后,众人一同。 “都说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通,不料舞曲也如此惊艳,倒真是让本宫开眼了。”绾后笑赞道。 此话一落,下边一阵喧哗,谁料到这女子竟是楚洛第一美人。 那些富贵商贾的子女听到这个名讳,脸色皆变,要知道,风九歌不仅蝉联多年的第一美人称号,还是当今笙皇亲封的郡主。 风氏出了这么个才女,京城中的人都忌惮她三分。 一年前传闻说风氏大小姐患病,便无人再见她的真容,不料今日所见,依旧出众,就像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璞玉,尊贵无比。 洛樾笙扬袖,从龙椅上站起,“抬起脸让朕瞧瞧。”他知道风氏出了个才女,自己亲自封赏了这位郡主,真容却是少见的。 灼灼红衣间,那张白皙的脸精致,倒让洛樾笙一时间看呆。 台下的风初瑾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眸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几分恨意,她是憎恨风九歌竟然在这么大的场合出风头,凭什么她什么都超过自己! 被无数双眼睛看着,风九歌丝毫无惧,她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脑中回想片刻前。 皇后夏绾将她请去,点名让她跳霓裳舞,说起来,她自性情大变后,便没再练习。知道皇后的意思,她接受,在宴席上大出了风头。 “当真是标致的美人。”笙皇赞叹道,“风将军,你可是养了个好妹妹啊。” 被点名的风书屿站起,作揖,他回答得不紧不慢,“不过是舍妹无聊之作,博得陛下欢心,是舍妹的福气。” 笙皇笑,举起酒杯与他对饮。 “赏郡主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第6章 不嫌事大 风九歌接了赏赐,起身走向风书屿与风初瑾中间空着的位置,却在落座时,被一只伸出的脚差点绊倒。 一旁的风书屿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墨眸中带着怒意,他看向风初瑾,只见她只是淡定自若地理了理衣服,并无异常。 风九歌一向是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她也装作一脸无事地落座,婢女上前斟酒,她故作没拿稳酒杯,满满一杯酒就这么浇在风初瑾华丽的衣裙上,惹得她尖叫一声。 原本的丝竹声停,风初瑾的尖叫声在偌大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她从软椅上突地站起,连忙拍着浇湿的裙。 她气急,伸手指着风九歌,咬牙切齿,“你!” 风九歌慢条斯理地理着衣领,双眸淡漠,红唇下隐着笑意,“我怎么了?”她说得一脸无事。风九歌擅长伪装,就算是再重大的场面,她无惧,做错事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 风初瑾想让她出丑,她就帮她在众人面前‘出风头’。 被风初瑾这么一闹,坐在上面的笙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旁的绾后立刻会意,“快来人带二小姐去后殿换衣。”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洛樾笙一个眼神她就能发现不对劲,即便对风初瑾的行为不满,她也只能装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来。 对座的洛七染摇着纸扇,啧啧道,“头会儿见风二小姐,还以为她是个多端庄的人,啧啧,比起风大小姐,还差得远呢。” 洛七染向来直言直语,说话也没个轻重,习惯的人自然无事,只是在场的都是富贵子弟和小姐,她算是丢脸丢尽了。 风初瑾提着裙子,快速离开大殿,离去前还不忘瞪风九歌一眼。 本以为她此次来可以在众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谁料到竟全被风九歌毁了! 被一场小闹剧扰了兴致,夏绾便提议众人一起去月湖赏月,今儿个是十五,月亮自然是极好。 风九歌随兄长站起时,便察觉到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随着她,她转头,看到对座的人,脸色微变。 虽然她也知道檀王位高权重,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可他一向不爱参与这种宴会,怎会突然来了。 当真是冤家路窄。 像是察觉到风九歌的不对劲,风书屿回头,低语了句,“怎么了?不舒服?”他知道她的性子,她表现出不对劲便让他十分担心。 她摇头,正欲迈步,纤细的手臂便被拉住,随后,她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件深色蟒纹衣袍盖在她肩头,顾北彦的气息将她紧紧围住。 她抬眸,对上他深思的眼,一时间,气氛紧张。 笙皇他们走在前头,留在后面的也只有她,风书屿,顾北彦,还有一个闲散,摇着纸扇的洛七染。 檀王如此举动,倒让风书屿惊愕,洛七染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顾北彦一向冷漠,不近女色,这京城第一绝色倒真是好本事,只是一舞便收拢了顾北彦的心,有趣,当真有趣。 “九九。”就在他们对视时,顾北彦低沉开口,伸手将她散落在耳畔的长发撩起,整理,动作细致温柔,眸光似水。 “以后不许在他人面前歌舞,明白了吗?”他说得不紧不慢,语气却令人臣服。 此话一出,正在饮茶的洛七染一口水喷了出来,全部喷在桌台上,让其余三人回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北彦这是着了什么魔?语气温柔成这样,若不是平日将他的脾气摸尽,他都怀疑站在此处的人不是顾北彦本人了。 他深沉的眸如同人一般,像是要将她看穿,风九歌默,没有回答。 昨夜她是潜入王府的,今天便以郡主的身份出现,顾北彦敏锐,会怀疑她的身份么? “檀王说笑了。”她笑得疏离,娇容似乎是绽在风中的花一般妖媚。 她欲伸手脱下那件外袍,却被顾北彦的手按住,她嘴角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一抹杀意闪过眼眸。若不是还有人在这,她不便出手,早与顾北彦动起手来了。 风书屿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便上前一步道,“受到檀王的关怀,舍妹自然欢喜,只是恐遭人非议。”他说得不卑不亢,字字在理。 风九歌依旧含笑,她本就生得美,今晚这一番打扮将她的美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美则美已,只是他不喜别人与他共享她的美好。 “风将军,我看这檀王是瞧上覃郡主了,俊男美女,倒是合适得很。”在旁饮酌的洛七染在此时开口,他慢条斯理地扇着扇子,一双桃花眸笑意尽染。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不语,风九歌顿时有种想打他的冲动,虽说她与这七王爷素未谋面,却多有耳闻洛七染的事,他实打实是个好看戏的人。 还有唯恐天下不乱这一点,他着实是个散漫王爷。 被洛七染这话堵得说不上话地风书屿偏脸看了眼风九歌,见她没有异常后,也就放心了。 虽说檀王与她是般配,但风九歌不愿的事,谁强求也没用,他知道自家妹妹不会吃亏,便迈步走出大殿。 “啪。”洛七染合起纸扇,从软毡上起身,经过他们身边时还多了句话,是对风九歌说的,“檀王性子不太好,郡主可要多担待些。” 担待?担待个鬼! 风九歌向来是个藏不住脾气的主,现在大殿中也只有他们两个,她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不怕顾北彦揭穿她的身份,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顾北彦为何在初次见她时唤她‘九九’。 她伸手打掉他的手,语气带着冷漠,“檀王这戏是演尽兴了?” 沈少寺说顾北彦是生人勿近的性子,怎到她这就全变了? 眼前这俊美如斯的男人有一双摄人魂魄的眸,那里面如一潭汪泉,清澈,她收回失神片刻的目光。 “九九,我方才说得话你可听明白了?”他再一次说道,深沉的嗓音分外动听。 敢情这个檀王还是个霸道的主,风九歌不想再理他,加快步子赶上前面的风书屿。 第7章 当面拆穿 望着风九歌越走越远的身影,像是有什么牵扯住顾北彦的心,他眸光立刻变得锐利。 不去计较她这一年究竟去了何处,只要她回来就好,只要她还活着,便好。 ——— 今夜月色倒是真得好,笙皇他们走在前面,风九歌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对这种夜游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正思量着拿个理由搪塞,好尽早离开。 换了衣裳的风初瑾从旁边小路走来,两人正巧迎面撞上,风初瑾方才在大殿上受了气,看到风九歌这张脸就浑身不舒服,都是她害得自己被众人嘲笑,她风初瑾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受过如此嘲讽,面子上过不去,心底更是过不去。 “风九歌,你个贱人。”她扬起手欲打她一巴掌,手臂却在空中被截住,随后风九歌推了她一把,风初瑾便狼狈地跌倒在地。 “你……”她气得手指都在抖,却看到风九歌身后的那抹身影,立刻软了语气,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怎么了?”风九歌未察觉到身后站着的人,语气带着不屑,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动作带着高贵。 风初瑾瞧清楚那人,泪水立刻溢满了眼眶,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就算妹妹一时不注意撞到姐姐,姐姐也不能这么对我啊,我们都是父亲的女儿。”说罢,还拿出帕绢拭泪,就是躺在地上不起。 风九歌觉得好笑,敢情这风初瑾想做戏子了? 风府向来崇尚尊卑有别,风初瑾不过是庶出的身份,竟敢辱骂她?如此一推还是轻的惩罚了。 她一向看不惯别人流眼泪一副委屈模样,风九歌只想作呕,她端出一副风氏大小姐的架子,“父亲?你认为敢出言顶撞郡主的女儿,能得到父亲多少怜惜?风初瑾,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丢你们母女的脸可以,可若丢的脸是风府的,我不会饶过你们。” 她说完,背后便响起掌声,风九歌蹙眉,见来人是顾北彦后,心情便更加不愉快了。 一前一后撞到不喜欢的人,她今天的运气委实差了些。 掌声是来自顾北彦一旁的洛七染,他口气中带着份疏狂,“郡主可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传说风氏大小姐倾国倾城,脾气自然是极好的,却不料她竟有如此口才,当真是美人多才。 忽略洛七染戏谑的话,她扬袍离去,没再看地上的风初瑾。 洛七染与顾北彦一同站着,纸扇抵在他下颚,瞧着地上那抹紫色身影,他继续调侃道,“风二小姐这是打算栖于此地了?” 她此话一出,还跌在地上的风初瑾收回落在顾北彦身上的目光,站起,理了理衣裳,语气委屈,“长姐一贯如此,是我不得她的欢心,让两位王爷见笑了。” 风初瑾从小被温氏调.教得说话得体,也显得十分大方。 “风二小姐这是在与我们说笑?”洛七染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轻摇纸扇,“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言下之意便是她在做戏,被揭穿得彻底,风初瑾脸涨得通红,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虽说在洛七染面前丢脸没什么,可顾北彦在一旁,她爱慕顾北彦,自然是希望自己能以一种端庄姿态出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一旁的顾北彦,他脸上表情淡薄,眸光如月光般微冷,风初瑾才发现,顾北彦压根就没在意过她。 暗中,她咬牙,却只能够忍下这口气,都怪风九歌,她有一天一定让她好看! 洛七染喜欢美人是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他可是避而远之,对风初瑾这样的美人,他是无福享受了。 待风初瑾走远,他对比肩的顾北彦道,“我说你是着了什么道,风九歌于你不过第一次见,你表现得却像是相识已久,你该不会是瞒了我什么吧。”说罢,他狐疑地看了眼顾北彦。 当年之事,洛七染不知道,他也从未提过。 顾北彦负手站着,一身玄色蟒纹长袍将他衬得格外深沉,周身散发的气场是生人勿近,他不语,洛七染自讨了个没趣。 得,他算是知道顾北彦了,以前多高冷的一人,变性比变脸还快。 ——— 风九歌到御花园时,笙皇他们已经在宴饮赏月,绾后眼尖,示意了一旁的婢女,婢女便立刻搬了一把绣凳给风九歌。 “怎么过来得如此晚。”笙皇未开口,绾后便笑着道,婢女倒上花茶,是开春采摘的桃花,香味浓郁得过分。 “臣女未出门已久,差点走失在这皇宫,幸好有侍卫引路。”论说话高低的本事,风九歌不输给风初瑾。 她的确久未出门,皇宫更是少来,被亲封郡主时,也只是走走场罢了。 闻言,绾后立刻接话,“那郡主以后可要多来皇宫走动,万不要生分了。”皇后夏绾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生得灵动,笑起来便可勾人魂魄,不难想到洛樾笙会专宠这位皇后。 风九歌颔首,抿了口花茶,视线中便出现了两人,洛七染摇着纸扇,一副纨绔地走来,那双眸看着她,让风九歌颇为不自然。 洛七染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在朝中地位不高,却很得洛樾笙赏识,她自认与皇宫不沾边,洛七染如何确实不是她该关心的。 只是,棘手的是顾北彦。 “朕在时你也敢早退,当真是皮痒。”洛樾笙说着,语气却并没有半分责怪,看上去俨然是个好兄长。 洛七染嘴角的笑意更浓,他一把合上纸扇,“看来还是皇弟的不是了,行,方才酒没罚到,现在补上。” 正当洛七染喝完第三杯酒,湖旁便传来女子的尖叫,风九歌淡漠抬眸,听这声音,倒像是风初瑾,现在是在圣上面前,她这么叫,还真是不怕受罚。 果然,听到这声尖叫,洛樾笙立刻厉声呵斥,“何人?” 一旁的侍卫上前禀报,站姿尊敬,“是凤荣府的二小姐,不知道二小姐在湖面上看到了什么,臣等立刻去查。” 第8章 反将一军 湖面上有东西? 风九歌半撑着肘,闻言便也放下,见上头的洛樾笙扬袖走下,身后跟着夏绾,一旁还有一个着青衣的女子,默着不语。 风九歌刚到时便看到这位女子,见她眉宇间有几分气质像极了夏绾,虽然她不太理会宫中的事,皇后夏绾一族的人倒是了解得透彻。 如若没猜错,此人便是夏绾的妹妹,夏氏的二小姐,夏葵。 她的视线刚扫过去,便接到了那人的微笑,她冲自己点了点头,笑得十分柔媚,温温软软的,此女子周身散发的是濯清水而不妖的美态。 只是,风九歌不太喜欢,夏葵给她的感觉,与风初瑾并无不同,只是比起风初瑾这么急进的性子,她倒是好上许多。 受了人家问安,风九歌自然要还,她也只是象征性地点头,随后便将目光投射到不远处的湖面。 此刻的笙皇他们已到湖边,风初瑾啜泣着跪在石板上,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此刻是惨白的,像是吓得不轻,她倒是好奇了,究竟是什么将风初瑾吓成这样。 念罢,便迈步上前,御花园连排点着灯,将波光粼粼的湖面照亮,她才瞧清楚湖面上浮着个人,他周身的湖水成暗红色。 有人在这里被杀了。 其余女眷们见到活生生一具尸体,皆是吓得不轻,风九歌却一脸坦然,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她随沈少寺将覃寺门壮大这一年,没少杀过人,血流成河的场景她都见过,何况只是区区一具尸体,她眼眸中的平淡无波落入顾北彦眼中,又是另一层意思。 侍卫们将尸体打捞上来,湿透的人躺在石板上,模样狰狞,看来是没少受折磨。一侍卫上前探了探鼻息,抱拳道,“禀陛下,此人已死。” 旁的女眷连着皇后都后退了几步,洛樾笙大步迈前,待看到那人面容,一向深沉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负手站着的顾北彦,眸光中带着抹不易觉察的危险。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四目相对,顾北彦完全没有任何言语,眼底的挑衅却是实打实地存在。 他不过是还了洛樾笙一个礼而已,达到助兴目的就好。 一旁的夏绾倒强做出副镇定模样,挥手让一旁的侍卫拖人下去,就在那人被拖下去时,垂着的手从袖中露出,风九歌看到一个黑似焰火的标记,眸光微变。 她不露痕迹地偏过头,忽略了来自一旁的顾北彦的目光。 “兴许是哪个奴才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死了,大家莫怕。”夏绾将场圆回来,此刻的脸色并不好。 失足落水溺死也就罢了,可那人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风九歌还未开口,便听到洛樾笙底气十足的话传来,“今日便到此罢。”语毕,他扬袖,随后离去。 “真是对不住,改日本宫再宴请各位。”皇上走了,作为皇后的夏绾自然是在此地位最高的人。 一场宴会,最后以不欢而散结束。 偌大的御花园,女眷们稀稀疏疏地离去,风九歌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风初瑾,目光中带了几分厌恶。 风氏家主要宠谁,她无权管,风初瑾的出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风初瑾如此莽撞的性子,要独当一面实在困难。 要做风家的子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为风氏争取荣誉,而不是像今天一样,风氏的颜面被她扫落得干干净净。 “走吧。”风书屿看懂自家妹妹的意思,也不再多话。 就在他们迈步欲走时,身后传来洛七染散漫的声音,“小歌儿,你还没向某人告辞,怎就走了?” 闻言,风九歌止步。 小歌儿?什么鬼名字。 她与风书屿一同转过身来,不远处站着洛七染,他还是拿着手中的纸扇扇啊扇的,风九歌觉得与洛七染交流,委实难为自己了。 “小歌儿,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夫君在这儿就不理了?”洛七染继续在旁侧添油加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风九歌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她觉得,这个洛七染不仅皮痒,还嘴贱。 她本来是无意与洛七染纠缠,只是他每句话都提及顾北彦,就像是为了提醒她似的。 原本跪在地上的风初瑾站起,闻言,丹凤眼瞬间染上怒意,她带着恨意看向凤九歌。从宴会刚开始,她就处处碾压自己,让她在众人面前丑态百出。 凤九歌,你凭什么! 像是察觉到什么,凤九歌蹙眉朝她这边看来,风初瑾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王爷说笑了,阿九未婚,哪来的夫君?”风书屿在旁解围道,语气中尽是不卑不亢。 今夜这场宴会倒真是奇怪,一向不苟言笑的顾北彦竟对凤九歌起了兴趣,照风书屿的直觉来看,这一定不是件好事。 洛七染闻言,也不恼,继续瞎扯道,“檀王的衣袍还盖在郡主身上,俗话说……”还未等他说完,凤九歌快速踢了脚边的石子过去,蹭的一声擦过洛七染的侧脸,打散了他的黑发。 “……”这招出得极快,洛七染嘴角的笑容僵硬着,整个人仿佛傻了般,直至侧脸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他回神,接到凤九歌蔑视的眼神。 我去,女人都这么彪悍的?这个风府大小姐还当真是…多才多艺。 “抱歉,脚滑了。” 与洛七染的恼火相比,凤九歌就显得淡定许多,她不慌不忙地将身上的衣袍褪下,随后一挥手,玄色长袍稳当当地落在洛七染肩上。 旁站着的风书屿将外袍脱下,盖在凤九歌肩上,揽过她。也不知道绾后存得是什么心,跳霓裳舞也就罢了,在众皇室与朝臣面前,凤九歌算是大出了风头,但同样,也被人忌惮上。 也算不上是件好事。 “王爷,夜里冷易着凉,有这件衣服怕是会好上许多,臣女就先告辞。”她说着,与风书屿一道离去,身侧的风初瑾见状,立刻跟上去。 偌大的御花园此刻剩下洛七染和顾北彦两人,他看着凤九歌清瘦的背影,摸着生疼的脸颊,“你可当真想好了要招惹她?风氏的子女可都不好对付。” 第9章 为兄风范 凭借风书屿年纪轻轻便位居大将军这个位置,风府的确是不容小觑的,加上今晚凤九歌的表现,他倒是对这个如谜般的女子感兴趣了。 与他并肩站着的顾北彦不语,他眸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薄唇轻抿,丝毫没有担忧的顾虑。洛七染看着他这表情,心底也大概有数。 能被顾北彦看上的人,他倒是要好好查查了。 凤九歌是么? ——— 风荣府。 两辆马车停落,小厮搬来踏板,子衿撩起纱帐,随后风书屿抱着怀中的女子走出,尊贵的锦靴踏在踏板上,他表情淡然。 风初瑾从后面的马车中下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风书屿将凤九歌抱在怀中,动作轻柔地替她整理额发,看起来完全是个称职的好哥哥形象。 只是,这一幕落入她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风初瑾自小知道,庶出的子女与嫡出相差甚远,所以风书屿一直对她的态度都是平淡,谈不上冷漠,至少,没有他与凤九歌来得亲。 她在暗处咬牙,却还是上前一步,“长姐这是累了?”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风初瑾还特意问了一句,凤九歌睡觉本就是浅眠,风初瑾的声音重了些,将她从睡梦中吵醒,秀气的眉往里蹙。 “唔。”她不满地哼声,靠在风书屿怀中,侧了脸再次睡去。 凤九歌生得美丽,就连睡容也美得不可方物,恬静得如一幅画般。 “是我多嘴了。”接到风书屿扫过来的目光,她低头道歉,眼眸却立刻凝聚起一股恨意。 没再理会风初瑾,风书屿抱紧怀中的女子,迈步往里走去,一干侍女立刻跟上。风初瑾站在马车旁,隐在袖中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她死死地盯着风书屿离去的方向。 “二小姐。”小厮在一旁提醒道。 风初瑾生气是少有的事,就算是生气了,也不会当着婢女面上发作,毕竟她要树立在府内的威信,就要善待下人,只是今晚她受了不少气,此刻再好的性子也压抑不住。 “滚开。”她冷声道,随后也进了府。 白沙洲。 一间屋,镂空的雕花窗透出几点淡薄的月光来,凤九歌被安置在柔软的木床上,风书屿将锦被轻展,随后盖在熟睡的人儿身上。 他并没有立刻离去,反倒是停留了许久,子衿打了水,风书屿帮她擦干净手,骨骼分明的手轻抚过凤九歌的脸。 她熟睡的样子很美,仿佛一朵与世俗无染的莲。自从一年前凤九歌性情大变后,他们兄妹就从未好好相处过,她的模样七分神似母亲,风书屿一时没回过神来。 睡梦中的凤九歌抿了抿唇,模样有几分娇俏,风书屿轻笑,他有多久没见过自家妹妹如此可爱的一面了? “好好照顾她。”风书屿淡笑着,随后离开。 今夜的凤九歌着实是累极了,睡得很沉,月色凉如水,庭内桃花谢下。 ——— 翌日,晨光正好,凤九歌着一身淡白色纱裙,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身侧,白皙的手摆弄着一只短笛。 短笛由上好的玉所制,颜色青得很纯正,不掺任何杂质。 “小姐,老爷请你去正厅用餐。”子衿在门外传话。 闻言,凤九歌抬眸,窗边的位置恰好植了一株桃树,一根较长的枝桠伸进,桃花开得妖艳缤纷,她随意地应了声。 在她印象中,一家人一同用餐是少有的事,更别提是风氏家主传话来用餐了。 将短笛收进木匣中,她理了理衣衫,子衿进来帮她盘发,铜镜中的女子,眸光似水,精致的五官,朱唇轻抿,只是眼角处有一记不大的疤。 她不记得这疤是从何而来,只是疤的位置着实奇怪。 风氏受笙皇重用,自然是全族的荣耀,风府布置奢华,极显贵气。穿过假山拱门,凤九歌来到正厅,风氏家主他们已经落座,风书屿旁空了一个位置。 “父亲。”凤九歌简单行礼,随后坐在风书屿旁。 风氏家主旁还空了个位置,按礼数,是由已故的风夫人所坐,温氏没出席,倒是风初瑾坐在了温夫人的位置。 “大姐来晚了,让我们好等。”风初瑾笑着开口,命一旁的婢女摆盘。 面对风初瑾,凤九歌没什么好脸色,昨晚她在皇宫丢尽了脸,此刻还能笑着坐在这里,委实也是个人才。 婢女将菜肴摆好,整整一桌,是一般人家享用不起的奢侈。 凤九歌向来一个人用餐惯了,被这么一拘束,胃口自然小了,她提筷,一旁的风书屿递了碗粥过来,同时将她喜欢的桂花糕推到了面前。 “多谢。”凤九歌只是愣了一会儿神,随后便反应过来,礼貌地开口道,又像是有什么不妥,她加了一句哥。 风书屿的动作,让她想起很久之前,一家人一同用餐时,他也是这般照顾自己,处处体现得妥帖,的确是良好兄长的典范。 自从风夫人过世后,他们就没之前的亲,用餐也是极少数,更别谈风书屿会这般照顾她了。 对座的风初瑾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异常刺眼,她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毒,随后便笑眼晏晏地呈了一盘核桃酥给风氏家主。 “爹爹,这是女儿亲手做的,您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风初瑾懂得讨好风氏家主,连下厨也跟着去学。 很显然,女儿有孝心让风氏家主为之一悦,虽然是二房所出的庶女,风氏家主也十分宠爱这个女儿。 而凤九歌闻言,连眼眸都没抬一下,她夹了块桂花糕,味道却是不错,更难得的是,桂花不会这时节该有的,味道却纯正。 “喜欢?”风书屿一眼看破凤九歌的动作,她其实还与小时候差不多,喜欢一个东西,嘴上不说,却会付之以行动,一块桂花糕被她吃完。 凤九歌将筷子搁下,点了下头。 她的确是极爱这道糕点,先前风夫人在世时,时常会做这道糕点,味道自然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她也有很久没尝过这道糕点了。 第10章 蛛丝马迹 “若是喜欢,我吩咐厨房日日给你做一份。”风书屿语气温柔,看着凤九歌时,眼眸也染上分柔和。 凤九歌自小与兄长亲近,如若不是一年前变故,他们会如同原先一般。 风书屿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风初瑾便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羡慕,“大哥对大姐倒是真好,换成我一定会……” 她没将话说完,不过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风书屿和凤九歌是同母所出,会亲近点也是自然,但她就不同了,嫡庶身份有别,风书屿从未如此照顾过她,倒落了个看不起庶出子女的罪名。 闻言,凤九歌柳眉一挑,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父亲向来公正,子女同等,昨妹妹一同去了皇宫,丢了风府如此大的脸,只怕是谈不上平等。” 凤九歌一语道破,同时还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的确,昨夜在皇宫,风初瑾当众丢脸,她是代表风府出席的,自然是丢了风府的脸,她估摸风初瑾的性子,也不会将如此丢脸之事说与风氏家主听,在外头也肯定是力压风波。 如今被她一捅出来,她的脸色立刻难看下来,搁在膝上的手互相绞着,眸光带着抹恨意。 “爹爹,女儿……”风初瑾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双水眸看着风氏家主。 早饭用得差不多,凤九歌也不想多留,直接起身离去,她一向来去无礼惯了,风氏家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也没责备过她。 “那儿臣也先告退。”一旁的风书屿理了理衣袍,转身潇洒入了内厅。 两兄妹走了后,偌大的正厅便只剩下风氏家主和风初瑾,旁的婢女端着盘子站着,风初瑾从软凳上下来,拿准力道跪了下去。 她向来爱伪装惯了,演苦情戏也是信手拈来。 彼时,风初瑾哽咽着,还不时拿帕子拭泪,语气也弱弱的,“爹爹,女儿不是故意给风府丢脸的,昨在宴会上,大姐……” 她将昨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出,省略掉自己害凤九歌的事。 她知道风氏家主严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可凤九歌自从性情大变后,连风氏家主都不放在眼中,风氏家主虽表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底多少也会偏袒到她这一边。 她再将凤九歌害她出丑的事说出来,说不定就能好好惩罚凤九歌一番。 “女儿知道大姐不待见我,可我是真心对大姐,她..她却如此对我。”风初瑾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她偷偷瞥了眼风氏家主的脸色,却没见到任何波澜,心底一沉,难道是她演得不够真实? “昨夜之事就到此为止,初瑾啊,平日宴会你还会少去为好。”风氏家主留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还半跪在地上的风初瑾一时没回过神来,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眸光也变得凶狠起来。 她以为风氏家主多少会偏向她这边,谁料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那不就是在告诉她,昨夜的事是她自找而丢了风府的脸,与凤九歌毫无干系? 凭什么?凭什么风书屿向着凤九歌,就连一向公正无私的风氏家主也向着她? 不甘心,她不甘心! ——— 白沙洲。 庭院凋落的桃花瓣被扫成一堆,凤九歌坐在石椅上,炉上煮茗,香气肆意,她半眯着眼眸,眼前突然浮现昨夜那落水人手上的标志。 黑似火焰的标记。 整个楚洛只有司正大人手下养的那帮死士拥有,覃寺门与司正府多有往来,凤九歌自然是见过那个标记的,只是让她疑惑的是,死士怎么会死在御花园池塘中? 这也太蹊跷了。 她白如葱蒜的指尖划过光滑的杯沿,眸光带着分思索目光。司正府养了一帮死士,这件事极少数人知道,沈少寺还与司正合作追杀过一帮流民。 她想起昨笙皇的脸色并不好,还看向了一旁的顾北彦,一下子,凤九歌像是懂了什么,她放下茶杯,杯中的花茶洒了些许出来。 探子来报,说顾北彦在回城路上遇刺,她也夜访过檀王府,却没察觉到办点倪端,若是刺杀檀王的是司正的人,那矛头自然会指向与司正府交往频繁的覃寺门。 顾北彦是何等人也,自然是知道了行刺之人,只是他抓了行刺之人,却让他死于御花园,这又是出于何种打算? 让人死于皇宫,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刻意给宫中的人看,而唯一宫中的人,不就是当今的圣上么? 凤九歌机谨,很快就理出了头绪。 若刺杀顾北彦的人是司正的人,受了洛樾笙的指示,顾北彦察觉后,抓了司正的人,让其死于皇宫,就是给洛樾笙下马威看。 很显然,他的挑衅起了效果,昨晚就是很好的例子。 “小姐,少主来信。”正当她思索时,子衿递了一封信过来。 信函内容很简单,简洁扼要。凤九歌揉捻着信函,菱唇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容,其实她知道的,司正与覃寺门颇有来往,若顾北彦打算动司正府,覃寺门也会受到牵连。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覃寺门与司正府的界限划清楚。 沈少寺来信正是此意。 司正府么?凤九歌拿起茶杯,替自己重新倒了杯,不紧不慢地喝起,若是与司正府理清关系,这一点还好办,只是顾北彦那儿就麻烦了。 外头流言早已传开,说是檀王欲与当今圣上争权,其实这并不奇怪,顾北彦手握重权,是整个皇室的核心,洛樾笙忌惮他也实属正常。 “准备一下,晚上行动。”凤九歌抬眸,对一旁的子衿道。 既然是要紧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更要抢在顾北彦之前。 “要不要通知少主?这次的事…”子衿担忧道,司正府有一帮死士,光凭她们两个力量是不足以对抗的,危险一定存在,只是,凤九歌的性子是谁劝都没用。 她摆了摆手,阻止子衿再说下去,其实她的顾虑是正常的,只是这次的行动,牵连好几个势力,她没接触过顾北彦,不知道他的手段如何,若是司正府先被他灭门,到时候生出来的枝节怕是会越多。 第11章 夜探司正 是故这次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少寺让她知道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让她动手么?他在意的从不是她。 “这件事情对外保密。”凤九歌直起身,迈步往里屋走去。 庭院中,子衿站着,眸中闪过一丝光,不过很快就消失。 ——— 夜,京城各处都掌上灯,一片通明。 凤九歌着一身黑衣,将匕首藏于腰侧,步伐小心地往司正府探去。 司正府,深得洛樾笙信任,地理位置诡谲,不知道府内有多少机关,虽然在此之前她查探过,不过亲自上阵,还是需要十足把握的。 子衿跟在身后,皆是一身黑衣。 “入府之后,你抄东面,去司正府书房。”凤九歌压低声音安排道。 覃寺门与司正府的来往都被司正那只老狐狸记录起来,若是这些机密被顾北彦知道,那接下来的矛头就会指向他们。 沈少寺聪明,自然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就是当今圣上。 子衿领了命,轻功一跃入了府,凤九歌看了眼手中的竹筒,随后遮上面纱,翻身下了屋顶。 司正府虽不比风府奢华,但也是受重用的府邸,洛樾笙借司正的手去杀人,行迹败露,便将司正府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手段虽利落,到底还是少了些头脑。 她动作敏捷地探入司正后院,听到女子的娇言软语,顿时觉得这司正大人也太不机敏了,死到临头还在笙歌,当真是不知死活。 将手中的竹筒扔到房门口,竹筒内冒出浓烟,她压低声音喊了句走水,随后隐入黑暗中,早将司正府地图背熟于心,凤九歌随即趁着众人慌乱应付走水时,探到了司正府密室。 司正府的核心,便是这间密室。 覃寺门与司正府来往的生意繁多,其中不少也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这些卷宗落入顾北彦手中,那结果将不堪设想。 她轻推开密室的大门,“咻”地一声,一支银箭从暗处射出,凤九歌眼疾手快,侧身躲了过去,箭笔直地插入门柱,箭头还泛着白沫,是有毒的迹象。 凤九歌菱唇勾起一抹冷笑,虽听沈少寺说起司正大人善用毒,到底还是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她也终于知道,为何作为司正府核心的密室从不派人守住,原来还有这一层。 知道密室内的机关不再如先前那般容易,凤九歌便放缓了脚步,将腰间的匕首摸出,以便不时之需。 密室很暗,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凤九歌才来到一个大箱前,此箱上了锁,里面放的一定是卷宗,她垂下眸,灵活的手指左右摆弄了下锁。 既然卷宗在里面,这锁上便不会涂毒,司正还没傻到要害自己。 即便没有钥匙,凤九歌也有办法开锁,她这一年来旁的学得不多,手艺倒是学了不少,区区开锁还难不倒她。 箱子打开,凤九歌正要拿上面的卷宗,门外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立即翻阅了卷宗,看到覃寺门三个大字后,不再多想,塞入衣袖。 看来后院的事已经解决了,子衿那边也应该得手。 “什么人。”粗犷的声音由外传入,凤九歌立刻想到便是司正,她随沈少寺见过司正几面,声音自然是不会认错。 既然已经拿到要的,她也没理由再留下。 密室外,司正理着衣袍,身后跟着死士,个个手上都有黑似火焰的标记。 凤九歌透过窗看到那班死士,轻抿起唇,她没与司正府的死士过过招,不知道他们惯用什么招数,以她一人之力去对付死士,还是有难度的。 硬碰硬肯定不行,可若不出去,死士围攻这间密室,她也没多大的胜算。 密室外,司正占据前头,一双眸死盯着半开的门,无声地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死士领命,立刻冲入密室。 “砰”,密室门被一脚踹开,一大班死士涌入,个个手中拿着剑,目标便是窗旁的凤九歌。 剑过招,凤九歌丝毫不占下风,她身段灵敏,将一人反手扣住,匕首割断那人颈脉,接过那人的剑。 她练过几年剑,自认剑技不输他人,死士将她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拿着剑虎视眈眈,仿佛下一秒便会扑上来。 呵,她早料到今晚行动会失败,单挑这些死士,她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凤九歌细想着,目光瞥了眼旁搁着的盒子,司正善用毒,自然会在密室里藏毒,显眼的地方不会,平常的东西里便一定是藏毒的绝佳之地。 盒子看起来不起眼,偏偏是藏毒的好地方。 她眼疾手快,抄起那个盒子,顺手扔了出去,趁着死士用手遮挡时,凤九歌踹开窗户,整个人翻了出去。 她的脚刚落地,一只箭便笔直地朝她射来,凤九歌立刻侧身躲避,银箭从她的左臂擦过,划破衣衫,血立刻渗透出来。 该死,这箭上有毒。 她暗暗咬牙,室内的死士也跟着翻窗而出,提剑欲上。原本边上站着的司正此时迈步上前,疾言厉色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司正府。” 凤九歌隔着死士看向司正,一双好看的眼眸中泛着清冷的光,隐在面纱下的菱唇微微勾起,却不语。 她在思量对策,身边围绕的死士越来越多,剑端泛着冰冷的光,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凤九歌并未因此感到害怕,她瞥了眼受伤的左臂,箭划破衣衫,白皙的皮肤上隐着暗红色的血,周边已变黑。 她眸光微变,大概是箭上的毒发作了。 “给我生擒她。”司正等了半天得不到一句话,早已不耐烦,挥手下令,下一秒,死士听命而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笔直地穿过司正胸口,他两眼瞪圆,捂住心口倒下去。 而随即,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将死士全部撂倒。凤九歌抬眸,看到屋顶上的身影,眸光立刻变得深沉起来。 毒已经渗透,万一毒发就麻烦了,她要赶快回去。 只是,面前的人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如若是皇宫中的人,那她今日运气倒真是差了些。 第12章 巧进王府 凤九歌的目光随着那人从屋檐上跃下,她直起溅上鲜血的剑,准备与那人做个了断,正在她迈出一步,那人已到自己身侧。 隔着面纱,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顾北彦。 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司正已成为笙皇板上的鱼肉,顾北彦作为提刀之人,自然会先一步解决司正,只是,她也同样出现在这儿,难保顾北彦不会起疑。 凤九歌不再多想,直剑欲刺他,却被顾北彦躲过,他一把拉过她纤细的手腕,剑柄被他徒手打掉,凤九歌吃痛缩手,下一秒整个人落入顾北彦怀中。 “放开我。”她挣扎着,语气微怒,左臂上的伤火辣辣地疼,她的唇已经开始泛白,指尖也渐渐失去力气。 也不知道司正下的是什么毒,可有方法解。 “九九。”正当她挣扎时,顾北彦低沉开口,同时指尖挑落她遮在脸上的面纱,如此,她姣好的面容,以及那双美眸,便都落入顾北彦眼中。 闻言,凤九歌僵硬身体,他竟然认出了自己? 她夜访司正府,只是为了拿卷宗,而顾北彦,则是为了诛杀司正大人,如若她一早的行动便被顾北彦了然于心,那他为何还等到最后才出手? 直接现身杀了司正不是更快么? 既然顾北彦已经知道她的行动,也想必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而覃寺门,是沈少寺一手建起的,如若覃寺门成为顾北彦的下一个目标,那她,处境不就危险了? “檀王还是放开我比较好,毕竟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她的语气很淡,却在变相地告诉顾北彦,他们不熟,他没道理对她如此。 闻言,顾北彦轻笑,他生得极俊,连笑容都令人为之倾倒。 “九九,我们可不只见过一面。”是你忘了罢了。 被他一语堵住,凤九歌立刻恼火起来,宫中宴会时她便将话说清楚,他现在如此又是做什么? 还有,谁是九九? “放开。”她挣扎,左臂的伤口立刻剧烈地疼起来,她倒吸一口凉气,精致的五官此刻也染上疼痛。 凤九歌自小不怕什么,唯独怕疼,只是简单的小伤口她都可以疼个好几日,更何况是箭伤这么严重的伤了。 “很疼?”看着她几乎扭曲的五官,顾北彦的语气变得低沉沙哑,他一把揽起凤九歌的身子,抱着她出司正府大门。 他从以前便知道凤九歌怕疼,如若他早一步赶到,她便不会受伤。想到这儿,顾北彦的目光中带了分自责,他低眸,看着怀中的女子。 她磕上眼,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脸色愈发苍白,垂落的左臂伤口处,泛着白色的小泡沫。 是毒发的征兆。 他不再多想,加快脚步,只留下手下人,让他们血洗司正府。 司正府一夜间被屠满门,京城中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而夜行司正府的行动失败,凤九歌受伤,被带到了檀王府。 她睁眸,入眼便是素色纱幔,一袭袭流苏绕在头顶,轻轻摇动,她侧过脸,很快便发现了紫檀椅上的人。 陌生的环境。 凤九歌欲直起身子,却不小心扯到左臂的纱布,倒吸一口气,惊扰到了在椅上浅眠的男子,他缓缓睁眸,如一汪秋潭般沉静,就这么直直地扫过来。 “……”彼此无言,凤九歌也一时语塞。 她记得左臂上的毒发,顾北彦将她抱起,随后她便因为疼痛而昏迷过去,怎么,被他带来檀王府了么? 正当她微微失神片刻,顾北彦已来到自己身边,他拉起随着凤九歌动作而滑落的锦被,将她揽入怀中,一股很好闻的檀香袭入鼻翼。 “放开。”凤九歌语气带着冷意,昨夜受伤被他揽着也就罢了,到底还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檀王不要脸,她还要呢。 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的顾北彦抬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探了探,确定温度正常后,才唤人进来。 一干婢子进来,手中都端着不同器物,恭敬地站在一旁。 “九九,你毒刚解不久,身体虚弱,还是在此处呆上几日为好。”虽说是商量的语气,从他口中说出,却实打实成了命令。 凤九歌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不过很快被她掩下去。 在檀王府住几日?那她不就会沦落为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堂堂未出阁的郡主,与檀王相处一处,恐怕不招惹闲话都难,更何况,她昨夜是为了覃寺门而夜访司正府的,拿了卷宗,顾北彦一定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对了,卷宗。 “你把我的东西放哪儿了?”她挣脱不开他宽阔的怀抱,便只好抬头,望着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道。 知道她指的东西是何物,顾北彦轻笑,大掌抚过她柔软的侧脸,眼眸含笑,“你留着也无用,昨夜连着司正府一起烧了。” 他说着,语气却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司正府一夜间被灭满门不是他主使的一般。凤九歌低下眼眸,看着左臂上缠的纱布,还微微隐着血。 她之前受过的伤也不少,以往受伤,沈少寺都会陪在她身边,自从一年前宁蔓来了后,他也就不再陪她,连她疼不疼都不过问。 察觉到凤九歌的失神,顾北彦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虽然面前的人儿就是他要找的人,可她与先前的性格相差不少,以往的她总是眼眸含笑,时常缠着他,丝毫都不消停。 而现在的她,清冷得如朵高山上的雪莲。 他一句话拉回了凤九歌的思绪,她摇头,随后不着痕迹地将手自他掌中抽出,语气淡漠,“檀王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劳烦檀王送我回去。” 留在檀王府,对她来说并不安全,且不说京城中人心难测,说什么的都有。 她是覃寺门的人这层身份已被他所知,虽说檀王府与覃寺门并无恩怨,但覃寺门在短短一年中崛起,这样的实力让他人忌惮,顾北彦也一定会防着他们。 第13章 借阵东风 她留在檀王府这件事,以及昨夜夜访司正府这件事,联系起来的话就会惹大麻烦。 她抬眸,撞入顾北彦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他没开口,只是扬袖离去,命婢子替她梳洗。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凤九歌若有所思。 ——— 先前夜访檀王府是在晚上,见不到府邸内的景致,如今倒浏览了个大概,凤九歌便觉得这实在是个好居所。 就拿檀王府中的花园来说,她先前也去过皇宫,浏览过御花园的景致,却在两者比较之下更倾向前者。 亭台楼阁搭建在湖上,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檐上雕镂着精致的花纹,翘脚上系着铜制风铃,微风抚过,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音色格外入耳。 亭下淙淙流水泻下,缱绻着一片温柔意。 凤九歌坐在亭上,两名婢女在一旁伺候,炉上煮着花茶,汩汩地冒着热气,此刻阳光正好,凤九歌贪睡,此刻便倚着美人榻小眠。 鸟声悦耳,花茶的香气浓郁,倒真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如若没有人来打搅的话。 凤九歌正闭眸小眠,差一点便要去会周公,便被一道闲散并带调侃的话吵醒,她下意识地蹙眉,抬手遮住阳光,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人。 “小歌儿,你倒是惯会享受。” 这般欠收拾的话凤九歌想不到第二个人,她慵懒地揉了揉眸,看到洛七染,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檀王与洛七爷是手足,自然来往就多。 她斜靠在美人榻上,靠枕在下,婢女在一旁扇风,完完全全的郡主待遇。 洛七染着一拢红衣,衣角玦玦,尚余翠山修竹之姿,手执折扇,眼眸如星河般璀璨,他一步步走来,嘴角弯起笑容。 洛七染生得副好皮囊,有足以令全城少女倾倒的资本。 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擦伤了他的脸,凤九歌墨眸也染上分笑意,姿态悠闲地倚靠看着他,“王爷那日可被冷到了?”她指的是那日御花园中的事,当时她不过是想教训他一下,让他不要再信口胡说,本以为洛七染会长记性,没想到,他依旧是我行我素。 她的名字经他口说出,都有种恶心的感觉。 洛七染扬袖坐下,神色平静并无波澜,旁的一个婢女上前替他沏茶,他手中折扇上的图案便被凤九歌看清。 是一副梅花图,傲然生姿。 “有檀王在,本王自然是不冷的。”他眨眼回笑道,语气轻佻。 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凤九歌拿过一旁的杯子,轻抿了口茶。 她以一个郡主的身份留在檀王府,外界是不知晓的,而顾北彦的态度也着实让她奇怪,昨夜拿来的卷宗被他烧毁这种措辞,凤九歌是不信的。 司正已死,府邸被抄,那些藏于密室中的卷宗自然是没了,她手中的那份,便一定还在顾北彦那里。 虽然不知道他拿这些卷宗的意思,但现在很明显要做的事,就是拿回卷宗。 对她们覃寺门来说,顾北彦是支不容忽视的力量,自从覃寺门崛起时,沈少寺便策划了要推翻如今楚洛,替宁蔓复国。 而实现这个目标,势必要与顾北彦有所较量。覃寺门的机密,决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她低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心底有个计谋已悄悄策划好。 “王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她放下茶杯,语气不咸不淡。 洛七染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他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本王在府中呆着无趣,听闻郡主在此,便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凤九歌神情微变,洛七染知道她在檀王府并不奇怪,只是让她警惕的是,她是覃寺门之人这件事会不会被他知晓。 好歹洛七染也是皇家子弟,与当今笙皇是手足,覃寺门崛起一年里,没少受四方压力,其中也有来自宫中的。 洛樾笙要的是培养自己的势力,而不是放任他人势力在自己眼皮底下壮大。 她故作听不懂他话中意思,也忽略他眼眸中的笑意,“那倒是,王爷一向散漫惯了,呆在府中难免无聊,还会多走动为好。” 她目光停留在洛七染手中的折扇,觉得这把扇子挺好,她极爱桃花,其次便是梅花,洛七染折扇上的梅花有傲然之姿,桀骜不屈。 “此扇名唤云锦扇,乃是西域奇人所作,天下唯有一把。”他简单地介绍折扇来历。 西域奇人?就是那位从不露面的隐士? “那王爷可要收好了。”她拿杯,替自己倒上杯花茶。 洛七染眸中笑意直达眼底,将折扇收拢,“论起这梅花,你夫君便画得一幅好梅,我三番让他作画,都不得。” 他语调延长,将目光投射在凤九歌那张姣好的容颜上,眸光中带了几分狡黠之意,“不如小歌儿你去与你夫君说说,替本王描上幅腊梅。” 闻言,凤九歌思量片刻,倒不是往洛七染这番话上想,而是她如今身处檀王府,要离开虽然容易,但有顾北彦在,这件事便会棘手上许多。 如果能借了洛七染这股东风,她顺利出府,于她于他都无害。 想着,凤九歌便慢条斯理地从美人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裙,绣鞋踩在楼板上,她往后瞥了眼依旧坐着的洛七染,语气微冷,“不走?” 越快行动对她越有利,还有的是,檀王府把守森严,而如今她进来了,总要窃取些有利的情报以及找到她的卷宗。 洛七染是没想到她如此爽快便答应帮他这个忙,笑盈盈地站起,手执折扇,跟上凤九歌的步伐。 顾北彦看上的女子,果然性子够傲。 ——— 檀王书房在哪处,凤九歌不知,只是随着洛七染一同前往,她暗暗将四周景致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让顾北彦描幅梅花不难,只是她该如何开口?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见过几面,她只认得他的相貌,却不了解他的性子。 如此唐突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点。 她如此想着,目光投到走在前方的洛七染,既然是答应了人家,这个要求就是要做到的,她只想尽快出府,将卷宗交与沈少寺。 第14章 疑窦初起 子衿已得手,便会回覃寺门,而她若是不出现,难免不会落人口舌,再者,沈少寺也不尽是先前的沈少寺了,他处处维护宁蔓,将她拒之在外。 檀王府大,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主院。 汉白玉的柱子撑起一间屋,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屋眉上有块匾,其上题着‘九斋’二字。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书房名题为此样的,这檀王,也委实是个人才。 一旁的洛七染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自打本王与你夫君认识以来,便好奇九斋这名字的来源,如今本王倒是知道了。” 他偏过脸,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带着隐隐笑意,“是因为小歌儿你名字中有个九字,这九斋便名九斋。” 他此话一出,凤九歌倒没显得多高兴,不过是碰巧罢了,更何况,顾北彦口中唤的那个‘九九’,不是她。 赏了个白眼给他,凤九歌迈步往书斋里走,一旁守着的护卫见她和洛七染,纷纷半跪行礼,“拜见郡主,七王爷。” 洛七染摆了摆手,然后推开关着的门,语气闲散道,“檀王藏美人在府,可是别有居心。” 一见面便嘲讽顾北彦,这俨然已成了洛七染人生中的一大乐事,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挥洒地张开扇,不缓不慢地扇着。 凤九歌迈步跟在后面,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紫檀椅上的人,以及对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一时间,她略微偏过头,掩饰尴尬。 其实与顾北彦相见,本来就是件挺令人为难的事,尤其是她是覃寺门中人这层身份的暴露,顾北彦难免会防她。 “诶,我说你们俩个眉目传情也是够了啊,本王还在这儿呢。”一旁被忽略的洛七爷表示很不满。 凤九歌直接无视他,以及他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 用粗鲁点的话来说,洛七染的话就可以像个屁一样放掉,然后当他不存在。 见到凤九歌,顾北彦眸中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带上几分温柔,他朝凤九歌伸手,唤道,“九九,过来。” 饶是同顾北彦处了许久的洛七染见着他这般温柔模样,都惊愕于自己是不是见错人了,且不说顾北彦的举动,就凭这话,他都可以断定面前的人是被附体了。 凤九歌闻言,美眸轻颤,迈开一步。 “听洛王爷提及你画得一幅好梅,想见识一番,不知你许不许。”说话的本领,凤九歌拿捏得很好。 她来到顾北彦身畔,目光扫过一旁的紫檀架,未看到卷宗的影子,被他藏起来了么? 凤九歌眸光闪过一丝异样,对上顾北彦的目光时,多了几分思索,她未伸手与他,只是案台上搁着几本兵法书,一张空白宣纸上落了一个沈字。 提及沈字,凤九歌第一想到的便是沈少寺。 “你开口,自然是许的。”他眸光温润,大掌执起她的小手,将她揽入怀,一双好看的手从她面前伸过,提起毛笔。 凤九歌侧过脸,本想挣开,却又放弃。 罢了,早些离开也好,左右不都是被搂着,他一个大男人都无妨,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倒是一旁的洛七染这是着实开了眼界,他啧啧道,“本王是被你们欺负到了,还是让管家给本王找几个美人来。” 他说着便摇着纸扇离去,书房中只留下凤九歌二人。 下人们都很会察言观色,还顺道带上了门,屋内燃着檀香,味道令人提神。 凤九歌本意便不是看他画梅,何况她对书画也无多大兴趣,腰上缠着一只手臂,她的后背贴上顾北彦的胸膛。 沉稳的心跳被她感觉到,一时间,她小脸有些热,即便清冷,如此贴近她也不得不存着羞涩的意味。 她别开视线,落在左臂的伤上,司正府的毒沈少寺都无法研究出来,顾北彦是如何替她解得?再者,那张宣纸上的沈字,指得莫不是沈少寺? 风九歌思量片刻,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若借洛七染这股东风离开这王府,是绰绰有余,只是她还有些地方不解。 相传檀王同族一年前被灭,独活一人,便是如今的顾北彦。风氏因平叛居功,而她从未与顾北彦相见,他口中唤的‘九九’意指何人。 一抹忧虑神色染上风九歌的眉,久久未解。 ——— 洛七染好女色,流连烟花巷弄,这件事在整个楚洛早已不是秘密,反而成了百姓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料。 百闻不如一见,风九歌算是见识到了。 即便是在檀王府,这位洛七爷依旧我行我素,怀中拥着美人,俊秀的脸庞被美人缓缓抚摸,颇为享受。 她瞥了眼顾北彦,他却一脸平静如水,像是没看见什么似的。她算是好奇了,鼎鼎大名的檀王便是如此放纵自己的胞弟? “这青天白日下,七王爷这是做什么呢。”本想调侃他一句,却被洛七染不痛不痒地还了句回来。 “本王这是在抚慰受伤的心灵呢,小歌儿与你家夫君燕好,本王自然是看不过去。” 当着一群下人面,洛七染说话也毫不避讳,倒让风九歌生了要封他嘴的念头。 “呐,王爷要的画搁这,我们先去用膳。”风九歌将刚画好的梅花图放在小桌上,也不再看洛七染一眼,随着顾北彦一同去了前厅。 这一日下来,她对檀王府地形也算是摸透。 相传檀王府守卫森严,层层把守,今日她所见却是散漫,外人极难闯入的府邸却被她熟知,不得不说顾北彦将她带回来还是忽略了一点。 她以郡主身份在府邸住下,昨夜之事并无他人知晓,既然顾北彦会将她带回,便知晓如何隐匿她行踪,如此她就算出府了,他也不会伸张,更不会大张旗鼓地来找她。 如此甚好。 ——— 皇宫墙苑,妖娆之姿不少,亭台楼阁间,透出一抹森严之气。 鼎中燃着香,上座倚着一名女子,她着一身大红宫服,袖口上的凤凰彰显了她的身份。两名婢子在一旁伺候,一人揉肩,一人扶扇。 第15章 渐行渐远 袅袅琴音从珠帘中传出,弹得一首高山流水,余音妙不可言。 夏绾在座上小憩,殿外进来一个婢子,覆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原本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她摆了摆手,婢子告退。 原本的琴音停止,珠帘中的女子缓缓开口,悦耳的声音在殿内流转,“长姐可是已得消息?” 聪敏如夏葵,自然知晓方才婢子上前所报何事,她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挂着淡笑,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错。”夏绾抿了口茶,答道。 前几日皇家宴会,御花园中莫名出现司正府中之人,而就在昨夜,司正全府被屠,她在城中安排的探子将消息上报,即便是知晓是谁下的手,作为皇后,还是装样子地下令去查。 顾北彦,是个极难对付的人。 那日他进城途中,她安排了司正府中之人去刺杀,不料却失败,被他反将了一军,如今他做出这幅架势,摆明了便是要回礼。 “司正早有异心,如今借他人之手除之,长姐应当高兴才是。”夏葵抬起手,纤细的手指缓缓抚琴,一串优美的音律传出。 “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本宫自是高兴。” 只是除了司正,朝中为她们所用的人便少了一个,如今檀王地位处于皇室中心,朝中拥护他的人不少,他日抗衡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长姐莫不是怕檀王有一日不听号令,反叛灭国?”夏葵一语道破。 如今朝中局势分成几个阵营,夏相为一方的族人拥护当今笙皇,而以顾北彦为首的一方又有不少党羽,风氏手握兵权,也是难对付。 一年前顾氏全族被灭,顾北彦自然是知道是何人下手,如今臣服,不过是缓兵之计,养的狗凶狠了,反扑一口都难以对付。 洛樾笙怕就怕在有一日檀王夺权,到时候天下便归他所有。 “大哥在外也有不少党羽,若真有那时候,长姐也无须惧怕,如今我们只要静候即可。” 夏葵的话颇为有理,夏绾应声道,“是啊,还有二弟在,说来二弟也应快回京了,本宫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出府于风九歌来说本就不是难事,只是为了寻找名册的下落,她才答应留在檀王府,既然顾北彦有意防她,她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去。 而顾北彦于她的救命之恩,有机会她会还。 ——— 覃寺门在一年前崛升为江湖第一派,背后肮脏的生意也做了不少,司正擅用毒,而沈少寺需要的便是制毒秘方。 名册中记载了许多毒药往来生意,而司正刺杀顾北彦此事败露,顾北彦势必会拿司正开刀,那些名册便留不得。 干净的小院,植着风九歌爱的桃花,她推门而进,打扫院落的弟子见她,行礼,随后离开。 覃寺门中有属于风九歌自己的居所,此地偏僻安静,与沈少寺所居之地相隔颇远。 自沈少寺带宁蔓回来后,她便处处避着他,尽量减少与他相见的机会,于沈少寺而言,宁蔓才是他所爱,而她不是。 正当她欲迈步进屋,婢女子衿从外进来,行礼,“小姐,少主请你过去一趟。” 又来请她?记得上次沈少寺请她时,是她夜访檀王府后,他说担心自己还好生说理了一番,最后是不欢而散。 这次呢?还是要说教她一顿么? 风九歌柳眉一拧,随后转身,朝沈少寺所居之地走去。 除掉司正是沈少寺必然会做的事,既然他迟早要做,倒不如让她先动手。 风九歌犹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沈少寺时,就在那桃花树下,他一身白衣玦玦,负手而站,桃花妖治,却不及他容颜半分。 而如今,年岁渐长,他模样却丝毫未变,依旧是她心中的那副面容。 只是,他们之间,多了宁蔓。 就像是断崖,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便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我来了,有事便说吧。”自从知晓他与宁蔓的事后,风九歌见他时,语气总是不善,倒不是看不惯他,只是每见他一次,她便能想起那件事,痛彻心扉。 站在桃树下的沈少寺却未转身,只是伸出手,触摸着桃枝,朵朵桃花妖娆,一片花瓣飘落在他肩。 “小九,过来。”他唤她道,语气带着为兄长的宠溺。 风九歌知晓他一贯是好脾气的,语气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就在她失神间,脚步迈开,来到了沈少寺边上,与他并肩站着。 她一双美眸看着沈少寺的脸,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初见般,沈少寺摘下桃枝上的一朵花,戴在风九歌耳侧的鬓发上。 她生得本就美,未施粉黛也能如出水芙蓉一般,开得妖艳的桃花别在她耳侧,更衬得她貌美。 “……”风九歌无言,像是愣住。 他们的母亲是拜把的姐妹,所以风九歌从小便认识了沈少寺,如同青梅竹马一般,本来,她心属沈少寺旁人是无从知晓的,风夫人却看透了她的心思,没有反对。 如果,一年前宁国被灭时,沈少寺没有救下宁蔓,是不是他们之间,还会如往日一般,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真美。”沈少寺毫无保留地赞道,俊颜带笑,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就这么看着她,风九歌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说吧,这次让我去做什么?”风九歌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话,语气带着冷意,僵硬了沈少寺嘴角的笑容。 她知晓他的性子,这等事沈少寺先前做过,若是换成现在,他对她的只是歉意。 司正府被屠,名册还落在一本在顾北彦那儿,沈少寺身边的探子怎么可能查不到。他今天做出这般举动,无非是想让她替他拿回名册罢了。 毕竟,一旦有些证据被呈上去,覃寺门可能被灭全门。 被这么揭穿,沈少寺眸中闪过一丝无奈,风九歌如此聪明,自然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原本只是想与她好好相处,却不料还是被她看穿。 第16章 所谓栽赃 “昨夜你夜访司正,名册到手,只是现如今名册在檀王手中,他背后是半个皇室,覃寺门应当忌惮他三分,那名册便不能留。” 言下之意便是,要拿回名册,然后销毁。 风九歌心中一痛,明知道接下来问出的话会让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疼上一分,她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 虽然是她的失手让名册落入顾北彦手中,她应该去拿回来,可是覃寺门中如此多高手,他偏偏选她去。 是因为不在乎,就可以随便指示么? “小九,顾北彦喜欢你,这一点无可厚非。” 那一刻,风九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笑得两肩颤抖,慢慢地红了眼眶。顾北彦喜欢她?他是用什么眼力看出来的? 就凭顾北彦喜欢她,他就笃定她可以近顾北彦的身,拿到名册么?他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如若你不愿,我不逼你就是了。”最后,沈少寺妥协,语气中带着服软的意味。 不逼她?风九歌勾唇,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若是他不逼她,方才便不会说出那一句,他从未为自己着想过。 是了,他爱宁蔓,自然是不会替她着想,她风九歌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条可怜虫罢了。 最后,风九歌侧身,从他身边不带一丝眷恋地离去,“如你所愿,我答应。” 是她先爱上了,算她输,落子无悔,她这盘棋局,注定是要输得一败涂地。 看着她冷绝离开的背影,沈少寺眸中染上分哀戚,他并非不知晓推风九歌去顾北彦身边会是多么危险,但是…… ——— 风九歌回了自己的院子,命子衿闭门谢客。 脑中翻来覆去地都是沈少寺的话,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耳畔还别着那朵桃花,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就算是被当棋子用,他的意图是不是太明显了些,先前那般做出担心她的神情来,是为了什么? 若是她与顾北彦口中唤的‘九九’相像,他大可直言,三十六计中,美人计是为上乘,她不怨沈少寺,可他做出那般替她好的神情,太讽刺。 “九九?呵,九九。”风九歌眸中的恨意慢慢凝聚,她一把扫落妆台上摆放的瓶罐,铜镜中浮现出一张令人害怕的脸。 当替身么? ——— 是夜,风九歌回风府,却见整府灯火通明,下人们都还守在门边,见她下马车,管家上前道,“大小姐,老爷有请。” 风九歌颔首,刚进大堂,廊道口走来一个女子,穿着艳丽的风初瑾迈步走来,带着娇笑道,“长姐这是从哪儿刚回来?” 她那副自鸣得意的表情,似乎在炫耀自己,风九歌直接略过她,从她身侧经过。大堂上,风氏家主衣冠整洁地坐着,一旁坐着风书屿以及二夫人。 如此阵仗要做什么,风九歌不用想便知晓,能让风初瑾如此得意,便是她做错了什么事,风氏家主要罚她。 “女儿见过父亲,二夫人。”该有的礼数她还是做了,一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连眸中都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风氏家主没答话,倒是一旁的温氏开口,疾言厉色道,“跪下。” 还没等她开口,后面便上来两个下人,将她硬生生地按到地上,膝盖跪在石板上,风九歌微微咬牙,眸中恨意开始积聚。 “二夫人这是做什么?”她不卑不亢地开口。 温氏是偏房,一直在府里都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今日倒是露出了真面目,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我娘这是做什么,长姐还不知道?”一旁站着偷笑的风初瑾开口,眼底燃起一抹报复的快感。 她就是见不得风九歌好,能让她下跪受罚,也算是报了她当初在宴会上陷害自己的仇了。 呵,这算是联起手来要罚她了? 风九歌抬眸,目光瞥到一旁坐着未开口的风书屿,只见他眉宇上染上一抹忧虑,是担心她的神色,她投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过去。 “为父问你,昨夜你一夜未归,去了何处?”一旁沉默的风氏家主开口。 果然是为了昨晚的事么? “昨夜女儿一直在自己的院子,从未踏出房门半步。”风九歌答,却没有半分说谎该有的慌乱。 她是覃寺门中之人这件事风府里的人不知道,连风书屿她也没告诉。 “你撒谎!”一旁的风初瑾尖叫一声道,脸上带着气急败坏,她用手指指着跪着的风九歌,“昨夜你明明不在府中,长姐确定要瞒天过海,骗过爹爹?” 风初瑾的手段她见识多了,在府中胆敢监视她的人,她想不出几个,而风初瑾便是首个人选。 她今夜做出这般姿态,摆明了就是算到她会被风氏家主重罚,借此落井下石,好让自己上位罢了。 “那妹妹说,我应该在何处?”她回问一句,语气平淡。 风初瑾就算抓到把柄证明她昨夜的确不在府中,却不能找到证据说她昨夜去了何处,毕竟她还没有那么本事,更何况昨夜司正府全府被灭,是顾北彦下的手,风初瑾头脑简单,更不会怀疑到那儿去。 风初瑾脸上浮起阴险的笑容,她一字一句咬着道,“昨夜姐姐与人私会,一夜未归,其中的事情还需要妹妹详细说么?” 陷害她与人私通?风初瑾倒是挺有心机,要毁她的清白? 果然,她的话一出,风氏家主的脸色立刻难看下来,温氏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道,“瑾儿你可查清楚了,莫要毁你长姐名节。” 一个女人的名节极其重要,风初瑾陷害她与人私会,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成为百姓口中的笑柄,她无颜面苟活于世,必然会走上自尽的路。 这一招,倒是用得极好。 “女儿的婢女亲眼所见,我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诬陷长姐的意思,只是长姐做出如此之事,初瑾不忍风府名声被坏,才将此事告知爹爹。” 大堂中,温氏母女一唱一和,跪着的风九歌眸中闪过一抹杀意,她自知平时没有半分对不起她们之处,风初瑾此刻陷害自己,温氏还不忘落井下石,好让自己的女儿上位,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17章 一石二鸟 “九歌,是否如初瑾所说,你昨夜与人私会?”风氏家主一向公正,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而错怪风九歌,毕竟她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子女,不可能做出如此之事。 被问到的风九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答得淡定从容,“回父亲,女儿昨夜确是与人私会。” 此言一出,风书屿立刻偏过头来,“阿九,你胡说什么呢。”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承认与人私会,风氏家主必然会重罚她,她要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听到风九歌肯定的话,风氏家主显然被气得不轻,一旁的温氏母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人,将这败坏门风的大小姐关入柴房,听候发落。” 候着的下人欲上前拉风九歌下去,门外却进了一个家丁,他上前一步,附在风氏家主耳边道,“老爷,檀王来了。” 顾北彦?他来做什么。 “有请。”檀王如此大驾,他自然要迎,下人们便候在一边,没人上前去拉风九歌,而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风九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算计得逞的笑容。 传闻道顾北彦冷清,不会插手他人家事,更何况是这种败坏门风的丑闻。 院落外,着一袭水墨的衣袍,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一副君临天下之感,墨眸泛着冷意,棱角分明地冷峻,顾北彦款步走来。 “下官拜见檀王。”风氏家主候在一边,行了个大礼,却没听到顾北彦的回答,抬头时只见他已来到风九歌身侧。 这是顾北彦第一次来风府,比起宫中宴会,风初瑾这次才完完全全地看清了他的面容,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风书屿正准备扶起还跪在堂中的妹妹,却被一只手抢先了一步,他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神色微变。 “身上可有伤?”将风九歌扶起,他的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眉宇间尽是担心。 他这一问,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风九歌淡淡瞥了眼一旁的风初瑾,只见她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便慢慢勾唇,“没有。” “是本王的疏忽,本王这就带你离开。”全程目光都只落在风九歌身上的檀王一把抱起轻盈的她,往堂外走去。 风氏家主这时起身,做出阻拦的姿势,“王爷不可。” 风九歌怎么说都好歹是风府的子女,就这么被他带走,怎么说都不符合规矩,更何况,他们未有交集,檀王如此做,等于是毁了风九歌的名节。 “本王的女人,本王为何不能带走?”冰冷孤傲的眼眸扫过跪在一旁的风氏家主,语气带着几分疏狂。 半跪的风氏家主显得有些为难,一来二去也便想明白了,昨夜与风九歌私会的男子正是当今檀王。 “九歌尚未出阁,还望檀王自重。” 私会一事是风初瑾提起,如此她看着这幅情景,倒是觉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宜了风九歌!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边上未曾开口言语的风书屿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既然檀王有意带走舍妹,那就劳烦檀王照料舍妹几日,他日我当去接回。” 如此便算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顾北彦未作声,却迈步离府。 一场闹剧,不欢而散,风氏家主回房前,还特意看了眼风初瑾,同时方才作威作福的温二夫人此刻也是噤声不语。 “书屿,来我房中一趟。” ——— 马车中,风九歌懒懒地睡去,顾北彦将她揽在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给她靠。如此平白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睡眼朦胧中,看见一张绝代双华的脸,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在轻柔她的膝。 顾北彦做出这幅模样,普天之下怕是没几人会信,在战场上冷血无情的檀王,也会有如此温柔如斯的一面。 “呃…疼。”到底是新手,顾北彦力道未控制好,失手揉疼了风九歌,她嘟囔一声,一双水眸睁开。 柔柔弱弱的模样,像极了往日的她。 “九九。”他开口,语气带着分沙哑低沉,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头一次听顾北彦这样唤她,风九歌还会愣一会,不过现在她却已习惯,也自然地应了声,声音如同猫儿叮咛一般,柔弱无骨。 她只知自己应了声,不知道方才那声就像是一双小手,搅乱了顾北彦的心,同时,也搅乱了他的理智。 一点点靠近的容颜,直至两人之间眼中只剩彼此,马车中的气氛渐渐变得暧昧,风九歌未躲,也知晓接着会发生的事。 顾北彦的右手揽住她的身躯,左手扣住她的手,慢慢贴近,去寻她的菱唇。 “小九,顾北彦喜欢你,这一点无可厚非。”就在他的唇完全覆住自己的,风九歌脑海中突然浮现沈少寺的话。 原先心底所有的抗拒顷刻崩塌,她闭眸,掩下眼底的哀伤。 是啊,顾北彦喜欢她,她就该接受不是么? 翌日,天晴,阳光甚好。 风九歌坐在妆台前,一旁的婢子静候梳妆,她则是把玩着手中的短笛,抬眸望着窗外景色,唇角勾起。 沈少寺命她取回卷宗,首要之事便是回檀王府。先前是她离开,后脚便回来未免令顾北彦生疑,倒不如设个局,请君入瓮。 借着风初瑾对她心生恨意,若是知晓她的半分错处,必然会拿出来大肆宣扬,如此,她便顺着她的念头,让风氏家主对自己施以惩罚。 既然沈少寺说着顾北彦对她有意,势必不会放任她不管,听闻她有难定是第一时间来就她,果不其然,顾北彦来了,还将自己带回了檀王府。 过程虽然波折了些,起码她的目的是达到了,还借此打击了风初瑾一次。 早在宫中宴会时,她便看出风初瑾对顾北彦有意,既然如此,顾北彦此刻心仪之人是她,她倒不如借着顾北彦的手打压风初瑾。 一石二鸟。 想着自己的计谋得逞,风九歌自然是高兴,将短笛搁置一旁,对着铜镜中的婢子道,“王爷可在府中?” 婢子答,“回郡主的话,王爷此刻不在府中。” 第18章 王府机关 照她想顾北彦此刻也应该不在府内,每日朝奏定是少不了的,更何况,如今檀王与当今笙皇间的嫌隙拉大,顾北彦也会在暗中培植自己的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他不在府中,那么她今日便有机会去趟书房。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本郡主要小憩一会。”她装得在假寐,懒懒地摆手让一干婢子都退下。 婢子领命,纷纷退了出去,带上门。 风九歌睁眸,打量着后屋的窗,从这里翻出去便是通往后院,先去趟顾北彦的书房,如若卷宗不在那儿,便再去趟他卧房。 早些拿到卷宗她便能全身而退。 手脚利索地从窗中翻过,落地时却扯到了左臂上的伤口,虽说只是箭梢擦过,却因为毒性极强而蔓延到整个左臂,如此大动作,本因结痂的伤口倒是立刻裂开,素色衣袖染上些血渍。 她只是睥睨了一眼,便立刻动作轻盈地朝书房方向去。 因为先前已经将王府地形都摸透,她很快便探到书房,正门有人看守,她自然是不会从那里进去。 风九歌来回走了几步,看着书房后屋关着的窗,探了几下,随后从外将其打开。 顾北彦书房自然是重地,只是外头有那么多人看守,再加上整个檀王府戒备森严,很少会物品失窃,而他们也不会料到堂堂郡主会入室‘偷窃’。 将打开的窗小心关上,风九歌进了前屋。 书房摆设都很平常,许多卷子搁在紫檀架上,铜鼎中燃着香,是顾北彦身上的味道。 她轻手轻脚地翻阅紫檀架上的书籍,却没找到卷宗,莫不是被顾北彦藏起来了?可他要那卷卷宗有何用? 当今笙皇对他防范,他若结仇于覃寺门,便是腹背受敌。若他明智,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也很有可能。 她站定在书桌前,轻咬菱唇,外头都传檀王府戒备森严,那么机关自然是不少。若是书房中密室,那也不是没可能。 风九歌目光扫过一边室内,便落在挂在墙上的画轴上,边上的架子上摆着个花瓶,她仔细打量一番,便顺手将花瓶移开,果然,花瓶底下藏着个暗格。 果真有密室么? 她移开暗格,里面印着个手印,像是要有人将手按上去才可以启动开关。 风九歌咬唇,她自然知晓这个手印就是顾北彦的,可她该如何拿到顾北彦的手印? “砰。”就在她失手按在手印上时,一旁的暗门竟然开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怎么可能,这手印明明应该是顾北彦的,怎么可能会是她的? 疑惑归疑惑,风九歌还是迈步走进暗门,密室里点着几盏灯,灯光却很暗,她一路摸索过去,终于走到头。 密室内是间书房,里面成列着许多架子,堆着许多卷宗。 密室探秘什么的风九歌见多了,自然是不怕的,更何况这密室只有顾北彦出入,他也不会在里面设下机关让自己受伤。 取下一旁架子上的蜡烛,风九歌从首个书架开始找过去。既然有密室,顾北彦就一定会将卷宗丢在这里。 “王爷。”突然,侍卫的声音从外传进,风九歌一惊,随后将手中的蜡烛放回原处。 从这里出去肯定撞到顾北彦,可这密室里哪里是能躲人的? 风九歌摸着四周的墙壁,不小心失手按到什么,整个人被一道门带过去,门合上,密室恢复原来的样子。 ———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风九歌竟然到了顾北彦的卧房。 她站在软榻前,思虑几番,想必书房和他的卧房是连通的,所以从这里可以到书房,不过幸好她能够全身而退。 既然知道卷宗的下落,她也不差这一时拿回,更何况,她对这个檀王起了些兴趣,不为别的,单凭她的手印,竟然能开檀王府的密室,这一点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难道,她真的与这位檀王有过交集,他那日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唤她‘九九’,是当真有过九九这个人,还是她就是九九? 这一切谜团都开始浮出水面,她有兴趣留在檀王府,慢慢将一切都查清楚。 而正合风九歌的意,沈少寺晚间托人送来的信笺中提及,要留在顾北彦身边一些时日,找出一些檀王府的秘密,从而抓住顾北彦的软肋好威胁他。 “小姐,少主吩咐,即日起,我们便开始与檀王府合作,共同对付当今笙皇。”婢女子衿在一旁将原话复述。 风九歌折起刚写好的信,将其卷好交给她,“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毕竟子衿是覃寺门中之人,留在檀王府恐遭顾北彦怀疑,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子衿离去后,风九歌卧在软榻上,看着沈少寺的信笺,若有所思,他昨日才命自己到檀王府取回卷宗,今日便要与檀王合作,难道,是已经拿到了顾北彦的软肋?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既然覃寺门与檀王府合作,那么沈少寺一定拿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次的任务只是让她留在顾北彦身边拿到一些有利的情报,虽然符合他的个性,只是她总感觉有些不对。 可是不对在哪儿,她又说不出。 “算了,反正都是留,正利于查些什么。”风九歌笑,将短笛收入木盒中,命人抬水沐浴,毕竟她扯到了伤口,还是要做些处理,免得被顾北彦看到而产生怀疑。 婢女打开屏风,浴桶中倒入热水,洒入花瓣,水雾氤氲,轻纱缭绕的幔帐,风九歌命婢子退下。 烛火阑珊,轻纱上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风九歌缓缓褪去罗衫,着一身亵.衣,取出发间的银簪,如墨汁般的青丝披散开,她伸出玉足,整个人泡入温热的水中。 她将缠在左臂的纱布慢慢解开,露出一条丑陋的伤痕,新长出的嫩肉粉红,带着血丝,她拿出白帕,轻轻擦拭。 幔帐缭绕,被一双手掀开,一身银白锦袍的顾北彦进入,脚步声自后传来,风九歌立刻警惕,“何人?” 就在她欲站起时,手中的白帕不知何时被取走,顾北彦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离自己极近,他好看的墨眸中流转着温柔,“本王帮你洗可好?” 第19章 异样情愫 风九歌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白帕,环臂抱住自己,脸颊泛红,语气却带着些冷意,“檀王这是不懂分寸二字如何写?” 原以为顾北彦是个清冷之人,不近女色,却未料到他不但近女色,而且还做到了如此地步!委实气人。 她生气时,双眸圆瞪,鼓着两边腮,看起来十分有趣,顾北彦淡笑,伸手转过她的下巴,好脾气道,“本王对你,从来都没有分寸。” 这句话回得风九歌哑口无言,她还能说什么。 她恨恨地转过头,将自己尽量没入水中,幸亏她平时谨慎,沐浴时也穿着亵.衣,不然如此场面,她当真要尴尬死。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檀王还是回避吧。”她撂下话。 这几日相处,她脑海中勾画的顾北彦形象倾然崩塌,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无赖。 “九九,我们再亲近都做过,你又在害羞什么。”他话中意有所指,风九歌闻言,耳尖开始泛红,她自然是想到昨夜的那个吻。 虽然她没反抗,但不代表她是接受的,要获取顾北彦的信任,她便需要顺着他。 “你-你究竟出不出。”风九歌偏过脸,正巧看到顾北彦伸手解开腰间的带子,衣袍滑落,露出里面的一袭里衣,她下意识地闭嘴。 像是察觉到自己失礼,她连忙背过身去。 如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形象,她怕是此刻要动粗,虽说她留在这檀王府先要获取顾北彦的信任,可太逾矩的事她不会做。 他做出这幅举动,就算是瞎子也明白他的意图。 “顾北彦,你无赖。”她脸颊泛红地骂道。 白皙的肩被人扳过,那只手刻意避开她左臂上的伤,下颚被挑起,近在咫尺的是顾北彦那张放大的俊颜,他看着风九歌的唇,随后覆上去。 不像昨夜那般,这次他倒是快速放开了她,风九歌呼吸有些紊乱,脑海中坚定的信念一点点开始崩塌。 “本王只对你无赖。”他亲啄她的手,笑得有些痞气。 谁来救救这个人呐。 本以为顾北彦下一步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却不料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露出纤瘦的胳膊。 如若拿风书屿和顾北彦比,风书屿更精壮一些,毕竟是从小在军营里生活,体格可能更好。 就在她失神时,手中的白帕被顾北彦取走,他拧干,慢慢地擦拭她左臂的伤口,剑眉微微皱起,像是怕弄疼了她。 “……”到嘴的话被风九歌吞咽回去,她有些愣,心底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如若说起,她是郡主,而他是檀王,本应无交集的两人却在某夜相遇,顾北彦待她极好,与风书屿待她的好不同,他虽然行事果断,照料人方面欠缺了些,却还是做得很细心。 昨夜他替她揉膝,今夜却为她亲自擦拭伤口。 这些温暖是她这些年来未曾受过的,她有那么一刻是在享受这种幸福,即便她对顾北彦没有感情,却还是被他的温柔所打动。 “怎么了,弄疼你了?”看着她一副失神模样,顾北彦以为是自己力道太大弄疼了她,连忙收回手,语气带着担心。 风九歌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她这种性子,受了别人的好也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谢意,可她面对顾北彦却说不出来话来,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她心底泛起。 脑海中,有过些零散的回忆,那张蒙住的脸像极了她。 “傻了?”知晓风九歌的性子,顾北彦笑,伸手将她额前的发勾到耳后,他的九九怕害羞,一直都是如此。 后知后觉,脸泛红晕,尤比方才更甚。 风九歌不接话,顾北彦也没生气,依旧做着自己手头的动作,简单处理完伤口,将药膏涂抹在伤口处,缠上纱布。 “接下来我自己可以。”上药她不方便,可穿衣她还是可以自己来。 这次顾北彦倒是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是笑了声然后起身离开。 雾气本就氤氲,熏得风九歌脸更如成熟的柿子般红,她不自觉地伸出右手,指尖擦过唇,温热一片。 她本清冷之人,为何独独对顾北彦时,控制不了自己?胸口处的心跳得极快,她有些懊恼。 她不会喜欢顾北彦,这一点是肯定的。这种心跳是正常,不代表什么。风九歌如此宽慰自己道。 沐浴完后,婢子进屋收拾,风九歌穿着素色衣衫,赤着一双足。 檀王府的建筑极尽奢华,铺在地上的是冬暖夏凉的石,平坦干净,她擦拭着未干的长发,往里屋走去。 顾北彦对她倒是挺上心,安排的房间布置完全按照她的喜好来,就连门外都植着她所爱的桃花。 推门而入,却看到了一个不应出现在此的人。 “你为何还在。”风九歌的语气带着些嫌弃,她本以为顾北彦给她上药后会离开,却压根没想到他不但没离开,还姿态悠闲地坐在她的床上。 虽然口中是这样说着,她还是往一旁的妆台走去,将长发用木梳梳理一遍,她透过铜镜看向床榻上的人,“檀王的脸皮就如此厚?” 这还怎么赶都赶不走了不成? 床榻上的男人闻言,没有生气,反倒是低低地笑起来,风九歌发现,她和顾北彦相处时,这厮没事就喜欢笑,与百姓口中描述的檀王完全不同。 “九九,过来。”他放下手中的书籍,从身侧拿出一瓶银色药瓶出来。 看上去倒像是伤药。 风九歌犹豫一会儿,眸中闪过抹怀疑的色彩,毕竟她和顾北彦算不上熟,他怎么会这么好心给她药? 不过就算是怀疑,风九歌最后还是迈步走了过去,伸手拿过药瓶,拧开瓶塞,微微闻了口。 “你左臂上的伤痊愈后会留疤,这瓶是医首研制的去痕膏,有养肌复容的功效。”他缓缓开口,音色极为好听。 医首医术高明,享誉整个楚洛,这种药膏也只有皇室能够享用得起,她自小练武,磕磕碰碰也不少,虽不是极在乎自己的容貌,但对于女子来说,留疤便是不好的。 第20章 装模作样 “谢了。”她性子如此,不愿与不相熟的人多交流,能说句道谢已是不易,更何况,她心底始终存着个疑虑。 顾北彦既然已经知晓她是覃寺门中人的事,为什么还要将她留在身边,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极像他所思念之人,便可不顾危险? “早些睡,本王走了。” 庆幸的是,顾北彦最后是离开了,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处,她收回追逐的目光,缓缓下移,手中的药瓶冰凉,她随意搁在床头,翻被欲睡。 素色纱幔绕着床梁,她躺在软乎乎的床榻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倒不是认床,只是想起白日发生的事,令她不解。 沈少寺命她取回卷宗,却在她发现卷宗踪影后,又派子衿过来告知他已与顾北彦联合,共同对付当今笙皇。 朝中形势自表面看一片平静,暗地里却是互相争斗,其中有不少拥护前朝的遗腹。沈少寺的目的是替宁蔓复国,如此现在的首号敌人便是洛樾笙。 联合顾北彦是明智之举,可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沈少寺如此谨慎之人,是如何联手顾北彦的?到底抓住了何种把柄,让他答应了联手。 如此想着,却丝毫没有头绪,风九歌缓缓入睡,面容恬静。 ——— 那夜,风九歌做了个奇怪的梦,她在里面看到了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陪在一个男子身旁,磨着墨,而那个男子,竟然是顾北彦! 梦中的她也是吓了一跳,转眼便看见那名女子落入顾北彦怀中,两个人玩闹,一副夫妻模样。 许是梦境太过真实,让她猛然从梦中惊醒,额发被汗水打湿,她睁着一双眸直直地看着床梁,惊魂未定。 照她的记忆,与顾北彦第一次相遇是在夜访檀王府的时候,可梦中的那个女子,却是真真切切地与他在一起! 为何她会做如此梦境?果真只是偶然? 顾北彦口中的九九,莫非真与自己有关? 风九歌一时失了睡意,躺在软垫毡上翻滚几圈,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随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子衿。 “进来吧。”风九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水眸,斜靠在玉枕上。 只见子衿端着一盆水,在风九歌面前缓缓行礼,将案台举高,“小姐,是时候洗漱了。”说完,便将盆搁在一旁的木架上,将屋内的窗打开。 看着这照进的阳光风九歌才意识到此时已经几时,也难怪子衿会进来唤自己洗漱了。不过子衿如何进了檀王府,她明明昨日还留在门中不是么。 这时子衿已将白帕拧干,双手奉上。 “你是如何进的王府。”她明明嘱咐过她不要轻易来往檀王府,恐遭人谋算。 她是覃寺门中人这件事只顾北彦一人知晓,子衿若是频繁出入王府,难保不会引起顾北彦的注意,她可不想在提防他人时又受了他人暗算。 简单抹了把脸,风九歌从床榻上下来,坐到了梳妆台前。 子衿见状上前替风九歌梳理青丝,铜镜中倒映出她的脸,她答得不卑不亢,“小姐被檀王带走,少爷不是很放心,便让奴婢过来照料您的饮食起居。” 风书屿让她来的? 风九歌微挑眉,把玩着妆奁中的珠钗,语气随意,眼底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哦?是我长兄遣你来的,我还以为是我们的沈门主怕我完成不了任务,派你来监视我的。” 沈少寺让她用美人计引.诱顾北彦,可心底到底还存了分不信任,他是怕她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毁了他苦心经营替宁蔓复国的计划吧。 子衿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住,看着铜镜中绝美的女子,只觉得自家小姐真是料事如神,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少主也交代过奴婢过来好生照顾小姐。”子衿委婉地替沈少寺说情。 她虽是婢女,可风九歌从未将她当做下人看,在覃寺门也是以姐妹相处,她知道风九歌对沈少寺的情意,奈何命运弄人,少主竟喜欢上那位亡国公主,辜负了风九歌的爱慕。 只是沈少寺平日对她们这些同门之人一向不错,她或多或少也想添句好话缓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面对子衿的说词,风九歌只是一笑置之,她心底无比清楚,沈少寺既然能将她推到顾北彦身边,便已是对自己无情,他又何必要装模作样来关心自己,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之前在门中生活,随时会动武打斗,风九歌的装饰一贯是能简就简,况且她也不喜欢在发髻上插上许多珠花,将自己装扮得同只孔雀又如何,像风初瑾便是无头无脑的草包一个。 铜镜中的女子,只淡淡描了黛眉,吹弹可破的肌肤比雪更甚,一双眸尤美艳动人。明眸皓齿,举手投足间尽是惑人的风情,却并不显妖治,有淡淡的圣洁之感,令人倾倒。 “小姐这副打扮也是极美的。”子衿在一旁夸道,连她一个女子看着风九歌的容貌都为之一怔,更何况是世间这些凡夫俗子了,不过檀王怕不是凡夫俗子中的一人。 单单靠美貌就想引.诱顾北彦,便是典型的少脑子却根筋。 “你怕不是沈少寺派来恭维我的吧。”风九歌难得打趣,一抹笑意在她脸上绽开,像极开放的鸢尾,美不胜收。 沈少寺知晓顾北彦对她有意,再加上她的容貌在整个楚洛堪称无双,才想得一计让她入王府接近顾北彦以获取情报。 就在主仆二人拌嘴时,门外传来婢子的声音,是过来传话请风九歌去前厅用膳的。 虽然风九歌留在王府也有两日,可用膳一向是在房中,被传唤到前厅去倒还是头一遭,顾北彦又在打什么主意? “知道了。”风九歌轻轻答应,理了理身上的罗裙衣衫,极美的菱唇微勾,一抹算计跃动在她深不见底的眸中。 ——— 若不是这两日在王府内逛得也不少,风九歌怕是还要走失在这偌大的王府,顾北彦对自己的居所倒是挥霍得极致,处处亭台楼阁,琉璃瓦在光中熠熠生辉,无处不透露着气派二字。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3560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3560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