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嫁进金窝 卷四》 v第一章[12.12] 【正文开始】 正月里大宴不断,过了元宵,才消停下来,不过京城的勋贵官宦之家还是很忙碌,赴各家年酒的,自家设年酒的,转悠个不停。 顾云锦倒没这个烦恼,她养胎折腾不得,这些子年酒宴席的,便一并推了,也免了繁搅。 只不过,到了正月下旬,却有一场宴席,是她避不开的。 正月二十三,是赵文煊生辰。 赵文煊对于生辰是否大肆庆贺,倒是很无所谓,顾云锦有孕在身,钰哥儿还小,他反倒不喜欢折腾。 只是,如今他麾下聚拢一大批势力,这些人既要为主公庆贺,又要顺带表一番忠心,争先恐后的,而赵文煊也要适当笼络人心,并给予下边人表忠心的机会,这生辰宴,早非单纯的庆贺性质。 因此,便有了非举办不可的缘由。 顾云锦倒是很支持,王府的酒宴,是有详细的等级规制可循的,各司房按规矩准备便可,秦王的生辰宴,想必没有无脑之人敢以次充好,届时,她腹中胎儿已满三月,即便后宅女宾宴席由她主持,也无甚妨碍。 若是她真觉得乏了,晃一圈离开便可,没人会说什么。 这事情年前便敲定下来,元宵后,老良医确定顾云锦身体康健,胎也坐稳了,于是,这早已准备好的帖子,便发出去了。 这发帖子的事,还有个小插曲,那便是关于庆国公府。 昔日外祖家给予唯一的温情,早因章淑妃「病逝」一事荡然无存,赵文煊对庆国公府心生隔阂,日常提也不提。 只是,这些宫闱秘辛,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赵文煊虽贵为秦王,但生辰宴广邀宾客,若是把外祖一家忽略了,却也很不妥当的。 哪怕,庆国公府支持太子,这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太过冷面无情,对赵文煊影响也不好。 赵文煊表情淡淡,亲自提笔写了给庆国公府的请柬,字迹雄浑苍劲,力透纸背。 他一气呵成之后,把狼毫掷下,接过廖荣递上的温帕,拭了拭手,吩咐道:「廖荣,命人将请柬送到庆国公府。」 赵文煊话罢转头,见顾云锦面上略带忧色,便道:「锦儿,你莫要担忧,我无事。」 他沉声道:「既然他是虚情假意,我亦不放在心上,母妃之事,庆国公府到底参与多少,我必要查个清楚明白,若是……」 赵文煊顿了顿,黑眸闪过一抹厉芒,一字一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外祖父亲舅舅,也绝不例外。 「殿下不在意就好。」顾云锦松了口气,她只在意自己男人,至于庆国公府,若是真的,那也不冤。 二人说话间,廖荣早拿了请柬出门,亲自打发心腹送了过去。 章今筹与世子章正宏,一回府,这大红色的请柬,便呈到二人跟前。 「父亲,我们都去吧。」章正宏打开请柬,仔细看了,便道:「虽我们与秦王殿下政见不同,但殿下还是我家外孙,如今生辰,也该上门好生庆贺一番。」 末了,他又补充道:「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会在意。」 太子气量是比较狭小,但若是连这等寻常事也耿耿于怀,那就太过了。 章正宏与太子接触并不算多,太子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常常广邀朝臣,于是,这笼络党羽的事,便由章正宏负责,他还要协助处理其余事务,因此忙碌之余,倒不常与太子碰面。 不过,据他多年了解,太子还不至于如此。 因此,章正宏一番话说得很自然,话罢,还暗叹一声,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一头栽进东宫里,死活不愿意改投秦王。 太子虽年前已被放出来了,但经过通州常平仓一役,东宫明显大势已去,只余庆国公府一家还在孤零零地支撑着。 章正宏想到此处,眉心越蹙越紧,他忍不住再次劝道:「父亲,秦王殿下自幼重情重义,又有雄才大略,从前远在大兴倒也罢了,如今陛下召他回京,东宫又颓势已现。」 「庆国公府正应投于秦王麾下啊!」章正宏痛心不解,太子是外孙,秦王也是啊,且这选择并非小事,足以大大影响到庆国公府今后的繁荣昌盛。 在章正宏看来,太子顺利登基可能性已极小了,若是真由秦王称帝,他章氏一族即便占了母家名头不被清算,那恐怕也绝对讨不了好去,往后,大约便是闲置在一边罢了。 何苦呢? 明明不需要如此的。 章正宏话罢,偌大的外书房无人再发声,父子相对而坐,接下来,便是短暂的静谧。 外书房只燃了一处烛台,室内半明半暗,章今筹苍老的面庞沟壑纵横,半张脸映照在橘黄色的烛光下,另一半则掩盖在黑暗之中,他半阖眼睑,万般情绪俱遮蔽其下。 「宏儿,」章今筹倏地睁开眼,目光炯炯直视儿子,道:「这秦王生辰宴,便由你出席罢。」 他声音很坚决,显然已下定决心,「席间,可稍稍试探秦王一番。」 章正宏之前劝过很多遍,今夜老调重弹,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父亲居然答应了,他又惊又喜,忙利落应了一声,末了,他又询问道:「父亲,您为何不去?」 章今筹是秦王外祖父,他去不是更好吗? 「为父就不去了。」章今筹摇了摇头,眸色稍暗。 太子重归朝堂后,麾下有实力者几乎都跑了个精光,只余零星几个虾兵蟹将,太子努力一段时间,也毫无效果,他焦急之下,往昔的小缺点无限放大,暴躁、怀疑、敏感,早非章正宏认识的那个储君了。 章今筹心里还存着事,他必须先稳住太子,以免节外生枝。 因此,他是不能去的。 父亲能让步,章正宏已经很高兴,他也没多问,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章今筹目送儿子出了外书房,垂下眼睑,静静思索着。 儿子能想到的事情,章今筹如何不知?东宫如今已无一丝希望了,他苦苦筹谋半生,怎可让庆国公府历代积液,式微在自己手上? v第二章[12.12] 在太子被建德帝软禁的那一刻起,章今筹便心生退意,只是他与儿子不同,他经历的秘辛太多,这些水底下的事,亲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对,庆国公府将万劫不复。 这事必须从长计议,但偏建德帝这身子看着,也不等人。 年后,秦王生辰,这个契机终于来了。 秦王这孩子,表面冷峻,实则重情重义,作为外祖父的章今筹很清楚,若无意外,章正宏的试探成功可能非常大。 如此,庆国公府改投秦王,便悄然迈出第一步了。 章今筹眸色幽深,有些耷拉的眼皮子掩去一抹厉光,在第二步正式投靠之前,他必须解决一个隐患。 这般,方能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章今筹立即唤来心腹管家,吩咐道:「你尽快联系荷香。」 荷香,是章今筹多年前埋在坤宁宫的一个探子。 皇后进了宫后,便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到了她正位中宫之时,由于掌管了宫务,这方面得到了长足发展,开始有了自己一套完整的班子,不再倚仗娘家,身边用的,都是自己的人。 章今筹是个心思慎密之人,留了后手,他将特地培养出来的几个心腹,设法送进皇后选拔人的队伍里,多年下来,有被刷下的,有只能在外围的打转的,而其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便是荷香。 荷香是坤宁宫二等宫女,虽不能贴身伺候皇后起居饮食,但只要细细留神,未必窥不到契机。 章今筹要彻底解决的这个隐患,便是大女儿章皇后,只是这个急不得,必须找准机会一击即中。 大女儿随了父亲,也是心狠手稳,且豁得出去之人,事关重大,鱼死网破的岔子可不能出。 荷香与白露,是同一批进入坤宁宫的小宫女,不过她的年纪要大些,如今已有三十出头,她出身贫苦,家有恶父继母,遂干脆自梳后,留宫当了姑姑。 比起白露的平步青云,荷香就要逊色多了,她为人沉默寡言,只埋头苦干不会来事,始终没有混入主子贴身伺候的行列。 不过,也是她这性子,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因此被皇后分配了管理小宫女小太监的差事,在坤宁宫地位还是有的。 荷香由于当差年月够久,为人也可靠,虽话不多,但与坤宁宫上下交情还是不错的,日子过得颇为平静。 只是在正月十七这天,她的平静日子却被打破了。 荷香照常出去办了趟差事,回来窥了个空隙,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松开手,掌心里赫然有个小小纸团。 荷香迅速打开,小小的纸张上,当头便是一个特殊的图案,她眸光暗了暗,曾经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见到这个暗号了,没想到十几年,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突兀是突兀了点,但差事还是要办的。 荷香快速浏览一遍小纸条上的内容,主子让她注意皇后日常起居与一切行为,然后再寻得个万无一失的空子,最后伺机动手。 与小纸条一同来的,还有一个蓝瓷小瓶子,现正揣在荷香怀里,主子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小蓝瓶,毕竟御医太医医术高明,小蓝瓶之物并不能了无痕迹。 这任务与荷香预想的一样,当年为何潜伏在坤宁宫,她很清楚。 只是,不论是动用小蓝瓶,还是诸如落水、摔跤之类的意外,都必须从长计议,伺机而动,毕竟她并非贴身伺候之人,碰触不了皇后饮食起居,即便有其他协助之人,也是困难重重。 荷香眉心紧蹙,为防出纰漏,她还多看几次加强记忆,最后,才吹燃了火折子,将小纸条焚毁。 灰白色的纸张落地,荷香再用脚碾了碾,一切了无痕迹。 或许,她最近应与白露多接触些。 元宵过后,没多久便到了正月二十三,赵文煊生辰的正日子。 清早,明玉堂内屋,浮雕螭纹的黄花梨架子床上,低低垂落的两幅海棠红锦缎帐子中,传出一道轻柔的女声,「殿下,我们要起了。」 女声慵懒,带有一丝微微沙哑,为婉转莺声添了一分妩媚,顾云锦眨了眨美眸,嗔了身畔男人一眼。 锦被下的身子光溜溜的,顾云锦怀孕已满了三月,二人昨夜才敦伦过,他久旱逢甘露,事后也舍不得穿衣,要与她肌肤相接,密不可分相拥而眠。 一只大手缓缓移动,落在她的小腹上,此处如饱腹般微微隆起,却很有实在之感。 赵文煊轻笑一声,垂眸看她,道:「如今天色还早,再歇歇吧,你平日不是很爱困。」 顾云锦怀孕后,确实嗜睡了许多,只是今儿是男人生辰,她惦记着,一反往日酣睡之态,竟就早早清醒了。 迎客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赵文煊这身份,要他早早起身装备迎接的客人是没有的,他早些起来,不过全因今天会有建德帝的赏赐。 建德帝给儿子的生辰礼,一般是早上来的,只是顾云锦也不知道有多早,现在起来准备一下也是好的。 赵文煊透过锦帐缝隙,瞥一眼映在窗棂子上的天光,道:「如今早了,晚一些再起罢。」 芙蓉帐暖,他忽有些儿女情长,不舍得离开身畔爱人。 赵文煊进京后忙碌非常,早出晚归,而顾云锦嗜睡,一般这个时候未能清醒,他已经许久未似这般拥着她,二人细细说话了。 不过,他拥着身畔之人,又想了想钰哥儿,及掌下还在母腹的宝贝儿,一切劳碌也是值得的。 二人轻声细语说了许久,天色亮了许多,赵文煊估摸着时间差不错,只得起来,洗漱穿衣,准备到前面去迎接赏赐了。 赏赐不同于圣旨,并不需要全府人去迎接,因此赵文煊没让顾云锦起来,嘱咐她多睡一会,无需着急。 顾云锦点点头,她身怀有孕,又是皇家人,并没打算亲自迎客,等宴席差不多了,再过去便可。 赵文煊整理妥当,便出了内屋,顾云锦刚阖眼,便听见外面钰哥儿「咯咯」的响亮笑声。 小胖子刚好逮到父王,想必兴奋得很吧。 顾云锦微笑。 v第三章[12.12] 外间父子二人好生折腾一番,最后,内屋的软缎门帘一掀,赵文煊抱着钰哥儿进来了。 他轻轻松松将儿子搂在臂弯,迈开大步到了床前,将儿子放在顾云锦身边。 这床榻钰哥儿熟悉得很,一被放下,他立即盘着小胖腿坐好,仰起小脑袋瞅着父王,一眨不眨的。 赵文煊无奈,只得嘱咐道:「你与你娘一起,可不许调皮,若是打搅了你娘休息,父王回来是要教训你的。」 教训,是一个很陌生的词,钰哥儿其实没听懂,不过父王一脸严肃,沉着脸与他说话,很显然这并不是个好词。 小胖子顺利接收到父王的意思,瘪了瘪小嘴,回头看一眼含笑不语的母亲,没吭声。 赵文煊知道这小子懂了,又说了几句,便匆匆转身出门。 被留下小胖子很失落,他揪着锦帐,探头眼巴巴看着父王出了门,半响才撅着嘴转身,一骨碌钻进母亲的被窝里,搂着母亲不说话。 顾云锦早穿好寝衣了,儿子一起来就要钻父母屋的,赵文煊起身时,二人一并把丢在床角的衣裳穿了。 她摸了摸儿子委屈巴巴的小脸蛋,温声道:「钰儿是好孩子,要多听父王的话,可知晓了?」 在这里,男孩的教育一贯归父亲,钰哥儿渐渐大了,赵文煊疼爱之余,有时态度也稍稍严厉起来。 顾云锦从不干涉赵文煊教育钰哥儿,有时候见儿子委屈了,也不会护着,反而与他说要听父王的。 后宅妇人有很多局限,很多东西她也不了解,胡乱插手对钰哥儿有害无益。 小胖子把脑袋埋在母亲话里,小小地嗯了一声。 「钰儿真听话,等父王回来了,娘就告诉他,好让他知晓。」顾云锦夸他。 小小给了一棒子,当然得赶紧添个甜枣,小胖子果然高兴了,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便大声说:「好!」 添了一个精力旺盛的钰哥儿,最后,顾云锦也没能继续睡觉,母子二人在被窝里说了颇久悄悄话,等到了辰初时分,青梅便进屋,隔着锦帐轻声唤道:「娘娘,时候不早,您该起了。」 巳时末便要开宴了,此前,顾云锦须梳洗用早膳,再更衣装扮一番,现在起差不多了。 顾云锦依言而起,整理妥当后,果然时辰也到了。 今天她一袭粉紫色织金蜀锦宫裙,遍地绣了百蝶穿花暗纹,带了一整套点翠丹凤衔珠头面,奢华而不张扬,舒适度也不错。 顾云锦端详了大铜镜一眼,颔首道:「行了,先过去吧。」 碧桃给她披上大毛斗篷,旁边钰哥儿早穿戴妥当了,母子二人便出了正房,登上暖轿,往后宅举宴的隆庆殿而去。 隆庆殿。 诸多勋贵官宦之家的女宾,早济济一堂,人很多,朝堂文武、勋贵世家,乃至宗室里头有些脸面的都来了。 毕竟秦王是今上亲子,又是夺嫡大热门,不论是否他麾下的,这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得足足的,刻意不来,反倒引人侧目。 殿内无人高声喧哗,不过,这些女宾基本都是相互熟悉的,窃窃私语倒是一直有。 巳正三刻,殿外忽传来小太监尖利的传唱声,「顾侧妃娘娘到!」 殿内倏地寂静下来,老少女宾一致侧头看向大殿门口,对于这位独占秦王宠爱的顾侧妃,大家都很是好奇。 顾侧妃闻名遐迩,但见过她的人真不算多,能有印象的,就更少了。 须臾,一个身穿粉紫宫裙的娉婷女子出现在殿门前,她果然不负盛名,弯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双翦水明眸,琼鼻樱唇,雪肤润泽如玉,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端庄娴雅,落落大方。 灿若春华,皎如秋月。 好一个清雅的绝色佳人。 众人既惊叹又了然,应是如此,不然秦王再不慕美色,又如何独宠一人。 紧接着,乳母抱着钰哥儿也下了暖轿,众人了然,这个大胖娃娃,便是秦王长子,暂如今膝下唯一子嗣了。 女宾们的目光,不禁有意无意溜到顾侧妃腹部位置,听说,这位又怀上了。 诸人如何想,顾云锦管不着,她就着碧桃金桔搀扶,进了殿,女宾纷纷起身,品级低给她见礼;同品级的,或高她一级的,便互相行颔首礼。 诸人都是来参加秦王生辰宴的,顾云锦是主人家,没那个一品夫人不识趣,硬掰扯这些事,况且,皇家女眷身份还能高个半级,颔首礼足够了。 大殿内分主宾坐下,顾云锦说了几句开场白,便利落开宴开宴。 主位旁边设了一小案,这钰哥儿的位置,他挺直腰板坐在,人多也丝毫不露怯,反倒昂起小脑袋,好奇打量四周。 顾云锦侧头看一眼儿子,见他乖巧得很,便放了心,开始不动声色打量面前一众女宾。 庆国公女眷没来,国公夫人病逝多年,而世子夫人刘氏也不见人影。 顾云锦挑眉,她不来更好,也少了个刺头。 娘家武安侯府来得整齐,她无视嫡母许氏僵硬的笑脸,微笑对那边颔首。 顾云锦视线一转,瞥向左侧下首的最前边,这里所坐的女眷,俱是新投于赵文煊麾下的勋贵官宦之家。 她本想礼貌微笑点头的,不想一看过去,心下却微微一窒,有不悦漫上心头。 这一处勋贵官宦之家的贵妇人,身畔都带着女儿,本来带女儿挺寻常的,只是这些闺秀们却全是十五六年纪,含苞待放,穿着打扮虽各有特色,但齐齐盛装出席,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 这些闺秀们,显然很多都不是身边贵妇的女儿,哪能这般凑巧呢,人人都有个差不多大闺女? 更有甚者,各坐各的,「母女」之间的冰冷,远远便能感觉出来。 顾云锦表情如常,照旧微笑颔首,心底却冷哼一声,这些闺秀出不得前殿,在她面前晃悠也是白晃悠。 v第四章[12.12] 自己的男人被人觊觎,谁能高兴?反正顾云锦是不能的,她表面笑语晏晏,但之前的愉悦心情已一扫而空。 顾云锦以为,在场的都是大家贵妇,含蓄表现一番,再以期碰上正主就算了,再不识趣的行为,是无人能做出来的。 没想到,她错了。 世事无奇不有,还真有这般不要脸皮的泼皮货。 宴席到了一半,不少女宾们喝了暖暖的桂花酒,有些微醺,气氛热烈起来,这时,顾云锦左边下首有人拽着女儿出席,几步凑上前,扬声笑着说话。 「侧妃娘娘,我家这闺女是个好的,不若留下来,也好给娘娘做个伴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原来那一撮隐有别样心思的贵妇人们,也极为诧异。 她们家固然有些小心思,但也仅限于带些侥幸心理浅探一下罢了,同是女人,谁不知事不可为,也就是家里男人不肯放过任何机而已。 时下大多数男人,都认为妻妾一家亲,是可以完成的任务,而女人们则嗤之以鼻。 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大殿,立即雅雀无声,不论远近女宾,纷纷为之侧目,偏说话的人毫无所觉。 顾云锦蹙眉,闻声望去,见有一个身穿石青色锦缎衣裳的中年妇人,正拉着个十五六岁的粉衣少女,颠颠儿越过桌案,往主位行来。 宴席是分餐制的,中间是舞姬翩翩起舞的地方,一侧殿门,一侧主位,左右则是宾客们的坐席,地位尊者位置靠前,而越往后面,家里官爵越低。 中年妇人的位置虽在左下首,但却在靠墙面的最后方,明显身份不显,她如今正拽着粉衣少女,越过一排排案桌,无视远近惊诧莫名的目光,往顾云锦方向而来。 妇人发髻戴了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正一脸谄媚热络的笑意,她手里拽着的少女低低埋着头,顾云锦一眼瞥去,只看见对方的发顶。 顾云锦收了脸上微笑,美眸闪过一抹不悦,观这人的打扮行径,位置座次,必然是个无底蕴的暴发官眷,大约进京也没多久,勋贵官宦之家的行事规矩一概不懂,才在人前献丑。 好好一个待嫁少女,要送进王府后宅来「配伴」她,这心思昭然若揭,虽对方这举动成功可能性为零,但顾云锦仍旧相当不喜。 偏那中年妇人犹自不觉,仍兴冲冲地往前来,接着又说:「我这女儿乖巧得很,娘娘有了身子,她正好陪娘娘解解闷儿。」 这妇人的步伐与她的话语一般不间断,只是没能接近主位,便被两个敦实的婆子拦了下来,金桔缓缓步下,不紧不慢地道:「夫人请止步,莫要冲撞了我家娘娘。」 金桔语调如常,只是声音较平日冷了许多。 妇人愣了愣,须臾,才凑趣笑道:「这京城怎地这般多规矩,我从前在铜仁并非如此。」 顾云锦猜得没错,这妇人确实算个爆发户,夫婿姓邓,原是西南一军事要塞铜仁的守将,去年高升入京,她是平生头一回踏出西南,邓家在京城又无亲眷,诸般礼仪规矩无人教导,短短一年时间,已经出了不少洋相。 邓夫人虽不聪明,但也不是傻的,对自己闹笑话当然能察觉,因此她近来尽量少说话多吃饭,观察旁人言行,好学习一二。 策略是对的,只是执行起来也有困难,她性格大咧咧,又在民风开放的西南生活半辈子,积习难改,有时脑子一热,便固态萌发。 譬如这次。 铜仁是西南军事要塞,但由于地势险要,所居老百姓少些,军眷占了半数,加上西南民风开放,当众谈论儿女婚嫁之事常有之,她竟一急之下,在大殿上便拉着女儿的手,乐滋滋地推荐起来了。 邓夫人一贯自傲爱女,认为寻常武官般配不上,一直寻思要找个极好的,前段时间,她一直听夫婿夸赞秦王文韬武略,乃人中之龙,心中便暗暗记下了。 其实,她夫婿表面粗豪,实则心思细腻,否则也不可能从西南脱颖而出,这荐女儿之事,他完全没这想法,邓夫人完全是自个拿的主意,夫婿女儿一概不知。 只不过,这邓家姑娘如今俏面泛粉,不胜娇羞,站在母亲身后,不忘偷偷抬眼打量上首,显然是很乐意的。 顾云锦正垂眸看着这母女二人,这邓姑娘一抬眼,两人视线刚好碰个正着,对方如何想不得而知,反正她极度不喜。 云英未嫁的娇俏少女,正一脸娇羞期待,在觊觎她的枕边人,谁能高兴。 既然对方不要脸皮,就不要怪她出手反击了。 「陪伴我?」顾云锦一笑,目光有些玩味。 邓夫人忙把女儿往前推了推,讨好地附和道:「对,对。我这女儿能歌善舞,性子又老实,正好能陪娘娘解闷儿。」 此言一出,大殿中立即传出低低笑声,各家夫人掩嘴嗤笑,把女儿比作舞女姬人的,恐怕全京城仅此一家了。 诸人嘲笑之余,瞩目的焦点,便立即转移到顾云锦身上,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顾侧妃,将要如何应对了。 大殿中,并非全是已投靠赵文煊麾下的官眷,越王一方也是有的,顾云锦甚至能感受到,其中一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 这个时候,她轻不得重不得,轻了,必会让人蔑视;而重了也不行,一来这是赵文煊的生辰宴,她是主人对方是宾客,打脸太过便失了主家气度,二来她也会因此落了下乘。 一个把握不好,说不得,她还会成为京城近来的话题。 顾云锦心绪清明,淡淡抬眼,扬起一抹微笑,道:「王府诸事,俱由殿下做主,一个生人要进府,并非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可顺心如意。」 她声音不高,话语不疾不徐,但拒绝之意却很明显,邓夫人心里一急,忙张嘴打断,急急道:「那便找殿下说说?」 大殿上立即哄堂大笑,不少人前仰后合,笑得花枝乱颤,顾云锦虽心中不虞,但也差点被对方逗乐了。 「呃……」邓夫人方才脑子一热,如今看诸人反应,也知道说错话了,邓姑娘被笑得羞窘欲死,垂下头,眼泪就下来了。 邓夫人见状更急。 顾云锦摇摇头,跟这人文绉绉显然是不行的,她干脆直接点,速战速决了。 她笑道:「我以为,你家女儿的婚事,是由你夫婿做主的,不想,夫人与姑娘,竟能自作主张。」 儿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不假,但政治婚姻,很明显得由男人做主,而非邓夫人一般的无知妇孺。 顾云锦始终不觉得,一个能从地方杀上京城,并眼疾手快站队秦王府的男人,会是一个这般无脑之辈。 这男人有这么个妻子拖后腿,也是不易。 当然,这是人家的事了,她可管不着。 v第五章[12.12] 顾云锦一语毕,邓夫人立即哑口无言,她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立即便朝武安侯府方向看了一眼。 顾家诸女眷心领神会,上官氏辈分大年纪大,不好出面挤兑个小辈,于是,便由余氏出场。 「娘娘这话说得对!」 余氏高声笑道:「活了这半辈子,我从没听说过,一个姑娘家颠颠儿跑出来,就要找男人的,我是没出过京城,竟不知外边儿竟有这般恬不知耻的人。」 末了,余氏还掩嘴低声嗤笑,「哟哟哟,这都自荐枕席上了。」 邓夫人是母亲,能笑她不懂规矩,但不能说她没资格做主女儿婚事,余氏便瞄准对方软肋攻击,说话毫不客气,反正她觉得,一个姑娘家能默认母亲做这事,也不无辜。 京城不比西南,名声对于姑娘家而言,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大殿里济济一堂,坐了大半个朝堂官员的家眷,经过这一回,邓姑娘不要说嫁个好人家了,即便低嫁,怕也是难上加难。 大家贵妇不同于市井泼皮,即便挤兑人,也个讲究绵里藏针,点到即止,过了不但不美,还会影响自身,余氏说了两句,便住了嘴,只似笑非笑睨着邓家母女。 不过仅这两句,也足够了,大殿诸女宾完全领会,大伙儿再次哄堂大笑。 邓姑娘泪如雨下,年轻姑娘脸皮薄,见希冀的事已无望,再也承受不住当丑角的压力,她掩面痛哭,急奔出殿。 邓夫人惊呼一声,忙边呼喊女儿,边急急追上去。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转瞬间便跑出了大殿,这飞毛腿一般的速度,让女宾们愣了愣,随即又再次前仰后合。 顾云锦侧头,侍立在一旁的青梅会意,悄悄退下,忙命人看紧这邓家母女。 邓家人来做客,不论何等无礼出丑,也是要全须全尾送出去的,且这王府,不是什么地儿都能乱闯的。 邓家母女出去后,便没有再回过大殿,诸人哄笑一轮,这个倍让人尴尬的插曲,便揭过去了,顾云锦没打算扰了自家男人的生辰宴,便微笑带头活络气氛。 上官氏、余氏等人立即响应,在场基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瞬间画风一转,重新热闹起来。 这次一直到宴散,也再没有岔子出现,顾云锦的表现可圈可点,只是心中已索然。 上了暖轿后,她的微笑立即收了。 那对母女固然贻笑大方,但却还是将顾云锦一直回避的事情,赤裸裸摊开在眼前。 赵文煊如今剑指帝位,若败了不必多说,只是如果胜了,她将会一而再,再而三面对今日情景,他日来的不会是边城少女,而是京城各世家千金。 这倒犹自可,只要赵文煊不变,即便烦扰些,她也是能应对妥当的。 二人朝夕相对已久,男人的真心,她是能真切感受到的,也愿意相信他,毕竟,藩王身份亦足够尊贵,他若有心,恐怕早已妻妾成群,小星遍地了。 怕就怕,朝野上下给予的压力。 皇帝虽位居九五,坐拥天下,但只要不是想当个昏君,他还是会有这般那般的不得已与妥协。 很无奈,也很现实。 顾云锦怕就是怕这个,自从男人进京,正式加入夺嫡行列后,这个念头总是时不时涌现。 虽知这时还没个影子,提前担心实在不应该,顾云锦也努力调节自己,但痕迹始终是有了。 那中年妇人母女倏地跳出来,戳破了一贯掩饰的外衣,这隐忧便重新冒头。 顾云锦出神良久,直到暖轿回到了明玉堂,轻轻一顿落地,方惊醒了她,她深深吐了一口气,不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吗? 不来的总不来,该来的避不过,担心是无用的,倘若真有朝一日面对如此情景,顾云锦苦笑一声,她还是必须周旋下去的。 毕竟,她膝下还有钰儿,还有肚子里的小宝贝。 顾云锦深深吐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多想无益,届时坦然面之吧。 她下了暖轿,回屋洗漱更衣。 赵文煊未回屋,前殿的宴席散了后,他又领一干新老支持者再小聚一番,以示亲厚,到了酉时末,还未见人影。 小胖子今儿没午睡,眼皮子开始打架了,顾云锦便哄睡了他,让乳母抱他回屋。 白日的事到底留了些痕迹,有个淘气小儿在身边还好,钰哥儿回屋后,顾云锦一反常态没有发困,在软塌上坐着坐着,反倒出了神。 赵文煊回来时,正好看见这场景,昏黄的烛光下,顾云锦斜倚在软塌上,背靠引枕,正愣愣出神,连他挑起门帘子也没有发觉。 往日他回屋,她总是立即发现的。 赵文煊剑眉一蹙,没有进门,反倒轻轻放下门帘子,踱步出到正房前的回廊上,招来金桔李十七等人问话。 金桔早有准备,一早借机离了里屋,等着主子传召。 还是女子更懂女子的心思,哪怕金桔打小遭遇不同普通女孩,也没经历男女情事,但她还一语中的,直接切中要害,并将心中猜想陈述了一番。 殿下待娘娘的心意,她看得分明,没有顾云锦当局者迷的惘然,金桔对两位主子的前景很乐观。 殿下是个心智坚毅之人,怎会就范于他人胁迫。 赵文煊仔细倾听过后,心里有了底,方重返正房。 顾云锦出神间,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拥抱住她,熟悉的宽阔胸膛贴近,醇厚的阳刚气息环绕着她,她恍然回神,赵文煊回屋了。 「殿下,今儿可是喝了许多酒?」 这话实质是陈述,顾云锦已嗅到他身上酒气,忙命人捧了早准备好的醒酒汤来,道:「你快些喝了,醒一醒酒。」 赵文煊其实没醉,他清醒得很,他也很庆幸自己的清醒,若不然,他便很可能忽略了爱人的彷徨。 顾云锦将这份隐忧藏得极好,好到他一直没有察觉。 v第六章[12.19] 赵文煊接过醒酒汤,一仰而尽,将碗递了回去,他便立即挥退屋内所有下仆。 「锦儿,我有话与你说。」赵文煊转身面向她,黑眸注视着美眸,神色严肃。 这件事,赵文煊认为,必须开门见山说清楚,藏着掖着,很容易伤害了二人感情。 顾云锦有些疑惑,但还是正了正身子,应道:「好,我听着呢,你说。」 「锦儿,我这一生,能与你相知相爱,实乃大幸事也。」 赵文煊字正腔圆,神色认真至极,缓慢而清晰地道:「我此生惟愿与你携手终老,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二人相爱两生,不论前世今生,赵文煊都没有另纳他人的想法。 上辈子饮恨而终,赵文煊再世为人后,能再度与她携手相爱,他已感激涕零,日日小心呵护自己的小家,唯恐这不过梦一场,如何还会伤她的心? 他本不好女色,对姬妾成群毫无兴趣,又有了珍爱之人在身畔,此生足矣。 赵文煊一字一句说:「锦儿,我对你的心如何,你不知么?我怎会另纳他人?」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一贯含蓄的男人,正郑重表明心迹,顾云锦又惊又喜,眼眶发热,心中欢喜之情满溢,她偎依到他的怀里,让他紧紧抱着她。 她缓了缓,让有些哽咽的喉间缓了缓,方低低回答他的问话,「你的心意,我自然知晓,只是……」 顾云锦迟疑,赵文煊便轻放开她,让两人面对面,他关切道:「如何?」 「我怕你有朝一日,会身不由己。」顾云锦轻叹。 听清楚了她担忧,赵文煊一颗心放下,他一笑,道:「锦儿,你莫不是太小看自家男人?」 顾云锦眼,仰脸看他,赵文煊扬眉,神色笃定万分,他朗声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不愿意之事,谁也不能让我就范。」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赵文煊一听顾云锦的话,立即明白她担忧何事,只是,如今头上顶着建德帝也就罢了,若往后真登了顶,他绝不会让人干涉自己的决定。 朝臣,是用来协助皇帝处理大小政务,以及提出适当谏言的,至于采不采纳,便是皇帝的事。 赵文煊认为,若是当了皇帝,却连自己要睡多少个女人,睡哪个女人都做不得主,这帝位还有何意思? 他若要称帝,绝不会是这般一个窝囊君主。 「锦儿,你放心,我绝不负你。」赵文煊放轻声音说了一句后,竟当场举手立了誓,以彻底安顾云锦的心。 誓言一字一句,重重撞进她的心房,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顾云锦喜极而泣,投进他的怀抱,二人紧紧相拥,她哑声道:「我相信,我相信!」 自此之后,再不会有半分怀疑。 情到深处,二人紧紧相拥,唇齿贴合在一起,辗转厮磨,不愿分离半点。 两颗心亦紧密相连。 二人急切渴望彼此,希冀灵肉合一,一层层衣裳悄然落地,赵文煊将她轻轻放倒在软塌上,覆身而上。 「锦儿,可冷?」他轻轻吻着她耳下膏腴,低声问道。 正房底下燃着地龙,两侧火墙也放了炭盆,房里还有熏笼,即便屋外飘起雪花,室内依旧暖烘烘的,顾云锦呢喃道:「我不冷,我想与你在一起。」 「好。」 软塌上缠绵,屋内温度渐渐攀升,直到最后风平浪静,顾云锦已半睡半醒,云雨后的慵懒,日常的犯困,齐齐涌了上来。 她勉强睁开眸子,看了他一眼,赵文煊拥着她轻拍,「快睡吧。」 顾云锦便真的睡了,清理穿衣,俱由男人亲手包办,二人相拥而眠,一夜酣睡无词。 等到翌日,顾云锦才有空询问他,关于前殿宴席的事宜。 庆国公世子来了,她知道,她之前还听说了,东宫太子颓势难改,如困兽一般挣扎月余,却也徒劳。 在这种时候,庆国公世子来了,顾云锦难免联想其他。 赵文煊挑唇,淡淡道:「正如你所想。」 事情回到昨日。 赵文煊的请柬,虽说送到庆国公府去了,但按照太子如今困兽一般状态,未免东宫敏感,庆国公府的人,很可能不会出席。 他也不在意,反正请柬送了,大面子能圆上便可以了。 只是,庆国公府偏偏来人了,是赵文煊的亲舅,世子爷章世宏。 章世宏很早便来了,赵文煊刚接了宫中赏赐,头一位上门的宾客,便是他。 赵文煊城府足够深,神情动作一如既往,舅甥二人比肩而行。 「殿下,」章正宏面上有些愧疚,低声解释道:「父亲他有些不得已,只能不来了,你莫要怪他。」 章今筹不来,官方解释是身体抱恙,当然,京城里这些积年世家个个金睛火眼,心中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章正宏却没打算敷衍外甥,直接将事情摊开说明白,他叹了口气,道:「你外祖父日常也念叨你的,只是如今……」却暂不好多往来。 「你外祖父为人古板,你勿要与他心生隔阂。」章正宏反复替父亲解释。 赵文煊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章正宏方脸大耳,五官一如他记忆中般严肃,只是如今却眉头深锁,低低替父亲说话,唯恐父亲被误会。 要说古板严肃,其实他这舅舅便是表率,他对妻子不体贴,对儿女不算慈爱,但却有另一个好处,他很孝顺。 v第七章[12.19] 快五旬的人了,头上顶着一个老父事事做主,只能听从不能违抗,他却丝毫不觉被束缚,反倒毕恭毕敬乐在其中,且俱赵文煊所知,章正宏为人不擅于灵活变通,章今筹对儿子将来当家,其实不算很满意,早已越过儿子,开始培养长孙了。 就这样,章正宏还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日日尽心打理一应事务,劳心劳力。 赵文煊有探子在庆国公府,这些事他都知道。 他默然,从前未封王就藩时,外祖父舅舅都很疼爱他,只是疼爱之余,外祖父给他的印象是城府极深,而舅舅虽严肃,但却没这种感觉。 经过一系列事宜,赵文煊已证实了,外祖父的「疼爱」水分极大,那么舅舅呢? 他瞥一眼章正宏隐有愧疚的侧脸,相对而言,其实舅舅看着更真诚些。 依照章正宏的性格年纪,章淑妃之事,他更有可能不知情,毕竟当时章今筹正值壮年,处理事情有心有力,涉嫌到杀女之事,即便是亲生儿子,也必然不会轻易吐露。 只不过,赵文煊对这一切,都依然持保留态度,事情一日未曾水落石出,他都不会再相信庆国公府任何一人,章正宏也不例外。 等章正宏的话告一段落,赵文煊便微笑点头,道:「本王自然不会见怪外祖父。」 「如此极好。」章正宏如释重负,攒紧的眉心放了开来。 这个话题揭过之后,他的声音轻松不少,道:「听闻殿下后院又传出孕讯,这是大喜事。」 章正宏面上有关切,他本想说让外甥不要专宠一人,多纳几个,子嗣繁茂才是正道,只是想起赵文煊自小有主意,如今膝下又有子,便把到口的话咽下,只说:「殿下如今长大了,拿正主意便好。」 他并未因赵文煊儿子非女儿章芷莹所出,便心有不悦,对章正宏而言,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他虽惋惜女儿重病,但从没希望外甥就此暂无子嗣。 事实上,章正宏对赵文煊的感情,甚至要超过章芷莹,他本人是个孝子,对女儿竟敢忤逆一事,感到异常震惊而不喜,且膝下女儿又多,而外甥只有俩。 章正宏心中所想,赵文煊不得而知,只是对方这趟的目的,他却心下了然,庆国公府有倒戈的苗头了。 果然,舅甥二人边走边说,进了前厅,分主宾坐下,喝了盏茶后,章正宏沉吟片刻,便叹道:「太子殿下被封多年,不想前段时间禁足,东宫竟是……」颓势明显,再难改变。 赵文煊闻弦歌而知雅意,眸光不动,面上却待些许忧虑关切,道:「庆国公府开国功勋,延绵百余载,这……」可万万不能就此沉寂。 未尽之言,二人俱清楚明白,章正宏又叹了一声,说到底,他还是很担心庆国公府。 章正宏也不会说什么,让外甥若登基需尽弃前嫌之类的话,政治立场带来的负面影响,不是一句话可以消除了,他心里明白。 只是想到他此行的目的,以及父亲日前的决定,章正宏精神一振,若是庆国公府投向秦王,那一切便不同了。 章正宏来之前,便打算先试探一番,若是可以,便可稍稍表露,只是如今浅探的结果不错,到表露时,他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虽在座二人是舅甥,但庆国公府坚定不移地力挺太子已多时,如今东宫形势急转直下,他却立即欲另投他人,章正宏有些羞于启齿。 赵文煊心绪清明,微微一笑,他直接道:「太子是储君,先前庆国公府支持东宫,乃是常理,只是本王与太子,俱是章家外孙,若外祖父与舅舅愿意改弦易辙,本王欢迎至极。」 他表面态度和熙,但实则心中淡淡,庆国公府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既然对方主动凑上来,不用白不用。 只是,这事与往日恩怨毫无干系,章淑妃「病逝」一事,赵文煊是必要查个清楚明白的,若章今筹父子有所牵扯,他一概不会手软。 他恩怨分明,但却并非毫无城府。 舅甥相谈甚欢,只是真正大喜的,唯有达成目的的章正宏,赵文煊心内无波无澜,只冷眼旁观。 「那母妃的事,如今进展如何了?」顾云锦听罢问道。 赵文煊怀里抱着胖儿子,捉住要揪他发冠小手,训道:「钰儿可不许调皮。」他斥了儿子一句,转头对顾云锦说:「庆国公府倒戈,正好能顺势挖一挖。」 二十年前的秘辛,想必该灭口的都灭了,该消弭的证据也早扫干净了,欲再获悉当年真相细节,谈何容易。 能剩下来的,想必仅是几个主子,他们不会轻易开口。 章家背弃太子及坤宁宫,便是一个契机,依赵文煊对他这姨母的了解,你不让她好,她肯定也不会让你好过,到了山穷水尽之际,大概就是鱼死网破之时。 那个时候,便是赵文煊获悉真相的最佳时机。 他那外祖父老谋深算,这情形肯定在意料之中,他又会采取什么防御措施呢? 不过,不管有什么措施,暂时稳住皇后都是必须的,因此,不论私底下与秦王府有何进展,庆国公府明面上,必然不会立即倒戈,以免引起坤宁宫的巨大反弹。 这些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冰封湖面暗藏汹涌,那他便拭目以待。 赵文煊微微挑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父王这个笑,与平日格外不同,小胖子顿时注意到了,他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立即便紧紧盯着,小脸写满疑惑,赵文煊话罢瞥一眼儿子,便撞上一双滴溜溜的黑眸。 有小胖子在,多紧绷的气氛也很容易变轻松,赵文煊被儿子这般直勾勾瞅着,心中沉郁不禁消散,他无奈道:「钰儿,你怎地这般看父王?」 小胖子伸手,摸了摸父王的嘴角,又用肥短的小手指戳了戳,刚才这里笑得很奇怪,但他又说不出来,想了想无果,只得侧头看向母亲求助。 果然,还是母亲更了解儿子,顾云锦笑道:「父王刚才想了不好的人,你不认识的。」 她乘机教导儿子,说:「你还小,有许多事儿不懂,要多听父王的,可知晓?」 小胖子看看母亲,又看看含笑的父亲,大声应道:「嗯!」 他又大力点了点小脑袋。 赵文煊唇畔弧度加大,这回的笑真心实意,他抬起大手,轻拍了拍儿子的背部。 小胖子瞬间抛开刚才疑惑,哈哈大笑投入父王怀里,兴奋地手舞足蹈。 秦王生辰宴过后,赵文煊与庆国公府达成共识,章家表面不动声色,依旧站在东宫阵营,实际上,暗地里已悄悄向秦王靠拢。 庆国公不方便出面,作为章家的代表世子章正宏,与外甥秦王的接触,不经意间便多了起来。 章今筹久经宦场,深谙处事之道,虽秦王看在亲缘份上,不计前嫌,但作为投靠一方的庆国公府,必须多多做出表现。 v第八章[12.19] 庆国公府是开国功勋,章今筹掌家数十载,有很多经营,是连皇后太子也不知道的,他暗暗动作,积极做出表现,以示投诚的决心。 东宫是一无所觉的,但越王却是很快得到消息,他轻易便猜出了章今筹的想法,挑眉道:「庆国公这是要转投秦王麾下?」 语气是疑问,但实际上他一点不诧异,这也算情理之中的事了。 靖海伯有些忧虑,道:「这般,秦王便如虎添翼了,怕是对我们不利。」 庆国公府是积年世家,树大根深,绝不能小觊,况且章今筹支持东宫多年,籍着太子名头,也拢了不少资源在手。 通州常平仓一案,秦王越王默契联手击垮了东宫,虽太子没废,但双方都获利极大,赵文煊不但彻底站稳脚跟,还迅速聚拢了不少势力,而越王在事后,也一如他所料,建德帝开始出手,在朝堂扶持他。 如今,越王正大肆扩张势力之际,却碰上庆国公府倒戈,靖海伯担忧让秦王强上加强,将不利于他们一党。 军事力量他们已注定逊色了,若朝堂再不能压过秦王,将来想谋求名正言顺登基,然后迅速接手建德帝的权柄,再赶在大兴兵马抵达京城前,放倒秦王,就极困难了。 靖海伯忧心忡忡,越王却一笑,道:「外祖父此言差矣。」 「哦?殿下有何见解?」靖海伯疑惑。 越王徐徐道来,「外祖父难道以为,我那父皇会不知此事么?」这是不可能的,他都知道了,建德帝不可能不知。 「秦王更强没关系,父皇要的是平衡,想必不是打压秦王,便是进一步扶持我等了。」越王微笑,既然没见出手打压秦王,那建德帝的策略,必然是后者。 靖海伯恍然大悟,击节赞叹。 越王微笑不改,眸色却暗了暗。 方才所说,俱是表面之言,其实细思之下,他除了等待建德帝进一步扶持以外,根本并无其余有效应对措施。第一,即便他揭破庆国公府改辙之事,也不能阻止章今筹改投秦王,万一影响皇帝的扶持策略,反倒糟糕。 第二,也是最重要一点,他根本无法控制建德帝思想行为,让皇帝认可他为最终继位人。 路越走越窄,如今越王只能尽量增强实力,尽量展现自己的优秀,让建德帝肯定他。 这一轮严冬渐渐消逝,春天来了,积雪慢慢融化,光秃秃的树木吐出新芽,嫩绿与残余的雪白处处,交织出一幅初春的景象。 春回大地,生机蓬勃。 赵文煊的差事已圆满结束,灾民平安度过寒冬,春天一到,便急不迫待返回原籍,准备到当地县衙领了种子,开始春耕。 今年春天来得早些,收成应能比前几年好。 上至建德帝,下旨户部小官,俱松了一口气,一年比一年好就行,不然长此下去,常平仓只出不进,即便有南方调粮,也不是个事。 毕竟,减产是全国性的事,南方只是轻一些罢了。 有了这里利好消息,一直因夺嫡而气氛微妙的朝堂,也松乏下来。 一直忙着示好秦王的章今筹,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再次分神关注坤宁宫的事了,他将放在宫中的探子都整理一遍,细细选出能帮助荷香的人,然后将情报以及人员名单交给心腹,传进宫里去。 同时,还有一封密信,重点嘱咐荷香,抓紧时间之余,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坤宁宫。 内殿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挥之不去,皇后放下药碗,喘了口气,低头连连漱口。 她含了一颗蜜饯,重新抬头,厌恶地蹙了蹙眉,吩咐白露,「白露,你让人推开窗。」 白露应了,忙命小宫女去打开窗扇,她不忘细心嘱咐,不要把窗开太大。 皇后摇头,道「无碍的,开大些吧,本宫快喘不过气了。」 她病了足足两个月余,喝了许久的药,口舌已经被汤药的苦涩麻痹了,嗅到这气息,更觉憋闷至极。 好在这冬天过去,她的病也要好起来了。 是的,赵文煊没打算让皇后马上就死,那毒下了两次便暂停了,皇后熬了两个月,终于缓了过来。 她的心情还算好,因为病要好了,而太子那边也稳定下来了。 其实,东宫的境地一直不好,仅余一个暗怀鬼胎的庆国公府还支持着,只是皇后身体不好,太子难免报喜不报忧,皇后的耳目基本不在朝堂,且病榻上精力不济,她便觉得,太子总算稳住了。 隔扇窗被推开,清爽的气息铺面而来,皇后只觉身心舒畅,她眺望窗外明媚春色,须臾,便道:「命人备辇,本宫要到御花园转转。」 屋内确实憋闷得慌,皇后病势见好后,也不是头一回出门了,诸宫人不以为奇,也没劝,只快速准备一应事宜。 白露替皇后添了一件厚衣裳,又取来斗篷,伺候主子披上,方才将她搀扶起来,往殿外行去。 皇后瘦得厉害,颧骨高耸,眼窝凹陷,去年的衣裳尺寸已完全不能用了,如今身上穿的,都是新赶制出来的春装。 白露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皇后搭在她小臂的手上,这只手骨节分明,全无往昔的丰润感,且因骤然消瘦,还凭添了密密的细纹,很有一种干瘪感。 她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原因无他,谁不想活命?谁愿意给他人陪葬? 皇后登上凤辇,十六名大力太监动作一致,步伐整齐划一,抬起凤辇往殿门行去。 为首一名大力太监,俯身抬辇时,他飞快瞥了眼左侧回廊,那地方立着一个宫女,二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宫女便是荷香,皇后出行,中庭人多忙乱,她混在其中毫不起眼,目送描绘精致凤纹的舆轿出了宫门后,她收回视线,瞥向另一边角落。 角落有几个小宫女正偷偷地看热闹,其中一个接触到荷香视线,心领神会,找了个借口,便溜出了宫门,通风报信去了。 等中庭平静下来后,荷香举步,也出了坤宁宫,遥遥尾随凤辇。 皇后坐在凤辇上,她一贯是正襟危坐,以保持中宫威严的,只是如今沉疴已久,她体力难支,便斜斜靠在大引枕上。 这引枕是白露特地准备的,皇后不禁点头,白露虽远不及岑嬷嬷能干,但胜在老实细心,伺候人还是不错的。 v第九章[12.19] 重病之人比常人难侍候多了,皇后卧病两月,白露精心照顾,无微不至,因此,她对这心腹难免改观很多。 凤辇的帘子被挂起,徐徐春风吹拂,进了御花园后,满目嫩绿,皇后瞥见有一旁盛开的山茶,心中一动,便吩咐道:「往左边去。」 若说皇后最爱什么花,那必然是垂丝海棠,御花园最左边有好大一片垂丝海棠林子,春天花开时,皇后总会去逛逛,如今见了山茶,便想了起来。 困在屋里也够久了,皇后忽然很是期待。 白露连忙指挥凤辇掉转方向,一行人走了一段,便远远望见海棠林子,垂丝海棠已开了大半,一整片绯粉,绚丽而灿烂。 皇后的嘴角微微扬起。 为首大力太监一边稳稳前行,一边仔细打量眼前,很快,便找到了目标,他不动声色,开始往那处行去。 凤辇前进的方向,向来是由前头的大力太监引领,花林子很大,主子也没有指定在何处停轿,他技术纯熟,目标地方看着也寻常,很容易便遂了心愿。 凤辇停下,皇后被搀扶下来,眼前便是一条小道,她抬脚进了甬道,走了两步,忽觉得身上还有余力,于是顿住脚步,吩咐左右,「本宫自行走一段罢。」 白露等人忙松了手,退后几步跟着,她们这些多年伺候的人,也不觉诧异,皇后向来赏景,都爱一人在前踱步,不喜搀扶。 这小道不大,仅勉强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宫人自然不可能与主子挤的,因此一左一右搀扶皇后的人,实际上,就走在小道两旁的泥地上,昨夜下了春雨,泥地很滑,白露二人走得提心吊胆,唯恐脚下打滑带倒主子。 如今,她们倒是松了一口气。 皇后立在原地眺望片刻,方缓缓举步前行,白露等人静静跟着,不发一言,以免搅了主子兴致。 这般走了十来步,又一阵微风拂过,花树摇曳,有不少粉色花瓣离了枝头,纷扬而下。 如此美景,实让人心旷神怡,坤宁宫一众从主到仆,不禁轻快起来。 不料,这时却变故陡生。 小道是冰裂纹铺地,表面磨得格外平整的不规则石片,按照自身形状,拼凑起来铺成路面,这石片大小不一,皇后举目四顾之时,脚下不停,一脚踏在一块不大的石片上,竟觉脚下一空。 众所周知,石板铺就的地面,若是工匠手艺不好,个别石板下面就会不同程度中空,人踏在其上边缘,石板便会还立即向着力点倾斜,好像跷跷板一般。 皇宫匠人的手艺,自然不会不好,只是若是道路使用久了,风吹雨淋的,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要是负责检查太监没有及时发现,维修不到位,这中空还会愈发严重。 皇后踩踏的这块石片,明显属于很严重的情况,她一惊之下,身子已倏地一歪。 她努力要站稳,可惜久病的身子无力,挣扎只是徒劳,反倒大惊之下,脚下一滑,人便重重地往一边泥地倒去。 「娘娘!」 「娘娘小心!」 事发十分突然,人摔倒的速度也是极快的,等白露等人大惊之下扑上去时,皇后已经重重落地。 她运气不好,后脑勺刚好磕在一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石头虽不尖锐,但有了人砸下力道与速度相加,也相当厉害了,一声闷响过后,皇后已不省人事。 皇后脑后有鲜红的血液沁出,浸湿了鬓发,顺着石头,迅速淌落到泥地之上。 白露第一个扑上前,忙扶起主子,大石头上一块褐红,异常醒目。 她惊慌至极,忙垂眸看怀里的主子,只见皇后双目紧阖,已失去意识,脑后还不停有鲜血滴下。 白露颤抖着手,将手指探到皇后鼻下。 不幸中的万幸,皇后还有呼吸,白露定了定神,忙一边接过干净的帕子,给主子捂住伤处,一边选了个粗壮宫女,命对方赶紧背上皇后。 皇后若是意外身故,在场所有人罪责难逃,一个死字是跑不掉的了,因此诸人不管平时关系怎样,如今都齐心协力,赶紧将皇后背上凤辇。 有人已飞奔去太医署了,大力太监一等皇后上了辇,立即便抬起,以最快速度返回坤宁宫。 白露等几名大宫女,有幸享受了一把坐凤辇的待遇,可是她们一点不高兴,眉心紧锁,愁容满面,有胆小的,已经一边落泪,一边跪地祈祷了。 坤宁宫一众簇拥着凤辇,火速离去,垂丝海棠林子恢复平静,只余原地上,那一块带血的石头。 不,其实附近还是有一个人的,这人便是荷香,她立于隐蔽之处,冷眼旁观,将事情始末尽收眼底。 终于成了。 原来,这事是荷香一手策划的,并用上庆国公府暗藏的人脉,布置许久,终大功告成。 荷香待在坤宁宫十数年,可不是白待的,她一边沉默办着差事,一边仔细观察皇后的一举一动,大到皇后的性情言行,小到言行举止,爱好习惯。 她知道,皇后最喜欢明黄色绣九风的凤袍,嵌红宝的点翠头面;说话看人时,喜欢腰背挺直,微微抬起下颌;用膳前必先用一碗汤品,才会继续进食,等等诸事,不一而足。 十数年时间,日积月累的,足够荷香了解皇后很深。 皇后本规矩严谨,封后不久,便有张贵妃盛宠乃至独宠,她痛恨之,因此,更严格要求自己,以示自己与狐媚子是不同的。 这甚至已经到了,每迈出一步的距离,都几乎一致的地步。 皇后喜欢御花园左侧的垂丝海棠林子,每逢春日必会观赏一番,偏她赏景色时,更爱一人独自在前缓步。 这个计划,是专为皇后量身打造的,从轿子落地的地点,皇后的习惯,皇后的步伐距离,石板的松动,甚至旁边的那块大石头,都一一算计在内。 缺一不可,换了一个人也不可。 荷香足足谋算了一个月时间,又使上了手头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方才堪堪布置妥当。 前几次,皇后也出门了,可是却没去海棠林子,荷香不着急,只静静等待。 终于,耐性等待有了结果。 荷香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身,静静离去。 v第十章[12.19] 主子有命,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小蓝瓶药物,以免留下痕迹,如今「意外」已成功发生,只是任务是否能完成,却还要看天意。 希望皇后这一下子,磕得足够重。 皇后这一下子,磕得确实足够重,严重到连建德帝也惊动了,他近年来,首次驾临了坤宁宫。 内殿忙碌一片,不断有宫人急急进出,淡淡的血腥味从不断被掀起的门帘子溢出。 建德帝眉心紧蹙,沉声问道:「御医可来了?」 太医署中,御医的医术最高明,不过御医却是专门给皇帝治病的,其他人就算是皇后太子,也使唤不得。 建德帝对皇后并无好感,只是一国之母逛御花园时,因滑了一跤便磕死了,这也死得也太失体面了,他一收到消息,便命人召了御医。 大总管梁荣听了主子问话,忙上前禀道:「回陛下的话,御医还未赶到。」 建德帝眉心没有松开,转身往正殿行去。 赵文煊收回视线,转身跟在后面。 不但他来了,连太子、越王、安王三人,也齐齐出现,皇后是中宫,是嫡母,她生命垂危,即便是死对方张贵妃的儿子越王,也得候着。 消息到时,朝会才刚散,四名皇子便随着建德帝,赶到了坤宁宫。 其实张贵妃等妃嫔也该来等着,只是贵妃娘娘腰杆子硬,直接说身体不适不来,其他小妃子早如同虚设,建德帝干脆大手一挥,让后宫诸人不必来了。 一行人进了正殿,建德帝刚在首位坐下,三名御医便气喘吁吁赶到了。 皇帝没说废话,让他们赶紧去救治皇后,于是,御医们又满不停蹄去了。 御医一进内殿,太医们立即大喜过望,忙退后几步,让出位置来。 这情况看起来很严重,御医心中一沉,脚步不停,赶紧行至榻前。 只见皇后面色苍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脑后的伤口还没能止住鲜血,明黄色的衾枕湿了一大片,医女不断绞了热帕子,探手擦拭着血液,铜盘的水立即殷红,一盘接一盘地换着。 这情况很不妙,若再不能止血,恐怕皇后熬不了不久,就得薨了。 再不得宠的皇后,也是皇后,若是就这样死了,恐怕负责救治的一干人等,罪责难逃。 宫里的差事一贯难当,稍不留神,就得给贵人们垫背,这也是太医们见了御医,喜出望外的原因。 御医人数不多,只有三个,为首一个须发皆白,是建德帝的铁杆心腹,他见状立即蹙眉,当即立断,喝道:「替皇后解了衣裳,我要施针。」 老御医有一手金针刺穴的绝活,效果立竿见影,只是却从未用过在在后宫女眷身上。 后宫妃嫔,乃皇帝的女人,御医太医不同于太监,他们年纪不管老少,皆是身心健全的男人,平日替后宫妃嫔诊脉,都需要放下帘帐,腕上垫了丝帕,室内同时须有多名宫人在场,以此避嫌。 太医们很注重这点,因为不管妃嫔等级高低,是否受宠,一旦涉及此事,他们绝对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如今,老御医已顾不上了,头部止血的针法,需要涉及一部分上身穴道,针灸之事,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情况危急,他也不敢隔着衣裳施针,只得咬牙让人替皇后解衣。 他年纪很大了,又是皇帝心腹,皇后还不得宠,应该无碍的。 白露等人听了,忙上前伺候,又指挥人抬来屏风,挡在床榻前。 其他人不是老御医,赶紧退开避到屏风之后,并背对屏风,面对房门方向,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想听不想看。 皇后很快被宽了衣,上身仅余一件小兜,老御医取出金针,煅烧片刻,快速往皇后身上刺去。 他手法又快又稳,不消片刻,便在皇后头上身上扎了数十针,效果立竿见影,她后脑勺上出血的速度大大减缓,片刻后,终于止住了。 老御医、白露等人齐齐松了口气,太好了。 老御医赶紧替皇后包扎伤处。 等待半刻钟,他取下金针,试了试皇后脉搏,心终于放下来了。 接下来撤了屏风,又是开方子、熬药、灌药,一连串事情折腾开来。 再说坤宁宫大殿。 建德帝领着几个皇子,正端坐等着,只是在座的天家父子数人,只有一个太子是真担忧,其他人心思各异。 赵文煊面无表情,垂下眼睑,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他不相信意外,不相信凑巧,那么,是谁动的手呢? 他抬起眼帘,扫了眼一脸焦急的太子,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其实,大约便是庆国公府罢。 刚得知皇后发生意外那一刻,赵文煊立即联想庆国公府,他心下一凛,看来,他母妃之死,庆国公府绝对不仅仅是事后纵容而已。 赵文煊面沉如水,正月时,他算是接受了外祖家的投靠,庆国公府暗地下不遗余力表现,明面却依旧是东宫阵营,未曾改变。 是什么让章今筹如此顾忌呢?要知道庆国公府要投靠秦王,早晚也是要示于人前的,一直这般遮遮掩掩,并非长久之策。 若长此以往,即便赵文煊这外孙再重情重义,恐怕也会心生隔阂吧,这便与庆国公府的初衷相违背了。 庆国公府的暂时遮掩,与不久后皇后的意外相结合,答案呼之欲出。 庆国公府必定有把柄落在皇后手里,相当重要,且事关新主秦王,章今筹若要毫无顾忌改弦易辙,必先把这个致命隐患根除了。 究竟是什么致命隐患,才让章今筹如此忌惮呢? 这唯一的可能,便是章淑妃之事了。 庆国公府当年必定插了手进去,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皇后手里握着这般把柄,章今筹如何敢轻易举动? v第十一章[12.26]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一切都分析得清楚明白,赵文煊垂下眼睑,遮住冰冷的目光。 好一个庆国公!好一个外祖父! 他将目光投向内殿方向,平生头一次,由衷希望皇后不要死,这事情的真相,只能从对方手中得到。 好在最终,事情如了他所愿,皇后没死成。 一群御医太医折腾许久,建德帝等了一个时辰后,正要起驾回御书房处理政务时,内殿终于有了动静。 内殿诸人鱼贯而出,见了礼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出列,恭敬禀道:「微臣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的伤情暂已稳定。」 经过御医们一番忙碌,皇后的伤口止了血,又包扎妥当后,再灌了汤药,伤情终于不再恶化了。 不过,皇后依旧没能清醒,至于何时会醒转,御医也不敢肯定,毕竟人的头部至关重要,这般狠磕一下,有什么后遗症实在难说得很。 不过,性命基本是没妨碍了。 建德帝也没责怪御医们,只挥了挥手,让诸人退下,他起驾回御书房,事后,按惯例赏赐一些东西到坤宁宫,便没再来过了。 再说赵文煊这边,既然事情告一段落了,建德帝也离开了,诸皇子便相继离开。 皇后这事儿,闹得挺大的,最起码顾云锦当日便得了消息。 她很惊讶,好好一个皇后,逛个御花园,居然摔一跤差点磕死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赵文煊冷冷挑唇,道:「我从不相信意外。」尤其是至关重要的「意外」。 顾云锦微蹙眉心,她怀孕后,赵文煊怕她多思多想,很多事情没告诉她,因此她虽明白事有蹊跷,但具体来龙去脉,却不太了解。 赵文煊从不隐瞒她,便挥退下仆,将所有了解到的真相,以及他的猜测 ,一一细述。 顾云锦震惊,失声道:「庆国公竟也涉及母妃之死?」 到了如今,外祖父一词可以免了,她不寒而栗,章淑妃是庆国公的亲女儿啊,家族养育了她,要进宫回馈家族也就罢了,怎可为了利益说杀就杀? 且听男人之言,当时,也不是章淑妃不死,庆国公府就得完了,不过仅仅就是少些权柄利益罢了。 这庆国公的心,究竟是不是铁铸的,怎地这般冷硬无情。 而且杀了一个还不够,当初携手的另一个女儿,如今碍事了,也要毫不留情杀了。 顾云锦突然很庆幸,看来她娘家武安侯府,还是很不错的。 赵文煊听罢问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云锦很心酸,整件事情里边,最受伤的就是他,幼年丧母,无依无靠,头顶还有一个佛口蛇心的亲姨母,不动声色要置他于死地。 她握住他的手,这事太沉重,也不知如何安慰。 反倒是赵文煊率先抛开旧事,出言打散沉凝的气氛,他还安抚她,「锦儿,你莫要担忧,我无事。」 他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事你莫要多管,我会好生处理的,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胎,把我们的孩儿生下来。」 赵文煊伸出另一只大手,轻轻覆盖在她已开始隆起的腹部,掌下很温热,很实在,他不禁微笑,道:「你要我们的孩儿,养得跟他的哥哥一样白胖。」 提起这个话题,沉重的气氛尽数散了,顾云锦嗔了他一眼,不是想要小闺女么?养得这般胖,若长大减不下去,如何好找女婿? 她取笑道:「如果孩儿们都这般胖,你可抱得起?」 这话可质疑了赵文煊的能力了,他不干了,立即反驳道:「怎么不能?」 一手一个,还是很轻松的,他想了想,若是三个,也是能抱起的。 赵文煊如此这般道来,顾云锦无语,就算真有三个孩儿,她也很难想象,严肃沉稳的秦王殿下,怀抱着三个大小不一的胖团子,在逛花园的情景。 距离皇后磕伤,已经过了两天,她虽依旧没能清醒,但情况却已稳定下来了,生命安全无虞。 一直密切关注此事的庆国公章今筹,立即便收到了消息。 他接过心腹管事递上情报,垂眸快速扫了一遍,面色阴沉如水。 章今筹本来打算,此事成功后,庆国公府便立即投向秦王,以免夜长梦多。 建德帝身体一直不好,若是变故突发了,庆国公府还挂着东宫名头,会影响日后前程。 只是,这一役耗费了庆国公府诸多人力,他深埋多年的探子都尽数动了起来,精心谋划,却功亏一篑。 「事后痕迹,可都处理干净了?」章今筹放下情报。 事已至此,惋惜无益,把尾巴扫干净了,不要牵连到自身才是当务之急。 章今筹虽然心狠手稳,但也深知此事骇人听闻,他小心翼翼,唯恐被外人知晓,尤其建德帝,皇宫是人家地盘,要成功避开实在颇为艰难。 好在即便艰难,他也做成了,事后,他第一时间命人把痕迹清理干净。 心腹管事拱手,回道:「回主子的话,宫中反复清扫,已不留痕迹。」 其实,这事主要是靠荷香的推演,其他需要动作的地方极少,基本无迹可寻。 章今筹颔首,「你在传话进宫,让荷香伺机行动。」他沉吟片刻,说:「必要时,可动用那小蓝瓷瓶。」 小蓝瓷瓶里的是剧毒,只可惜隐蔽性不强,若荷香用了,太医必定能诊断出皇后是中毒身亡的,到了那个万不得已的情况,只能牺牲这个心腹了。 章今筹细细思量过,荷香背景「清白」,与庆国公府毫无牵连,届时,快速斩断两者间唯一联系的线,便可确保无虞。 v第十二章[12.26] 他轻敲了敲书案,这个机会只有一次,不得已的话,只能如此行事了。 心腹管事再次拱手,应道:「奴才……」领命。 他话未说完,便被「哐当!」一声响打断,书房大门被猛地推开,以合页为中心,旋转半圈撞上另一边的隔扇,「啪」一声被反弹回来。 章今筹二人立即闻声望去,来者正是章正宏,他伸手挡住反弹回来的大门,也不顾手上生疼,反倒兴冲冲地举步进门,扬声说道:「父亲,父亲!」 他十分欣喜,「儿子得了宫中传信,说皇后娘娘虽未能清醒,但已性命无虞!」 章正宏确实很欣喜,他母亲早逝,膝下仅有一子二女,作为长兄的他,一贯以照顾来两位妹妹为己任,可以说,他对俩妹妹的感情,比对亲女儿重太多。 只可惜,妹妹们刚长成,便不得已入了宫,从此再不得见,小妹妹章淑妃,还英年早逝,让他心痛饮恨。 当初章正宏提议转投秦王,不是没想过大妹妹母子的,在他看来,秦王是小妹妹亲子,即便日后称帝,因政治缘故必须打压前东宫,但血脉亲缘到底仍在,届时大妹妹自然是太后,再封太子一个闲王,虽然二人不如意,但富贵日子还是有的。 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毕竟章家养育了他,他必先为庆国公府考虑。 只是不论如何,章正宏也没想大妹妹出意外的,这二日,他一直密切关注宫中,因此得到消息的时间,仅比章今筹慢了一些。 他一贯严肃,难得这般喜形于色,不顾礼仪,直接兴冲冲奔到父亲书房,告知这个好消息。 章正宏把门掩上,又接着道:「大约,娘娘很快便能醒转。」 站在书案之前的心腹管事闻言,眼神闪了闪,他随即低头,给世子爷行礼。 章今筹颔首,苍老的面上皱纹舒展,欣喜道:「娘娘无碍,实乃大幸事也。」 他一边与儿子说话,一边抬手挥退管事。 管事心领神会,立即拱手,无声告退。 他出门前,侧头瞟一眼屋里的章氏父子,二人正喜上眉梢,管事收回视线,迈出门槛,轻轻把门掩上。 坤宁宫。 内殿中,白露正守在皇后榻前,她形容憔悴,往日黑白分明的眸子隐透血丝。 不仅是她这样,坤宁宫不少宫人都如此,皇后昏迷三天,贴身伺候的人几乎没合过眼,宫中最卑贱的就是奴才,一个不好,她们性命堪忧。 白露此时也顾不上其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把这个坎迈过去。 御医宣布皇后情况稳定下来后,又过了一天,不过她还未见清醒。 倏地,白露的身体晃了晃,旁边几人惊呼一声,忙将其搀扶住,有人劝道:「白露姐姐,你先歇一歇罢,这般熬着,也不是法子。」 白露有些犹豫,想了片刻,刚要答应,怎料点头前往榻上一瞥,她似乎看见皇后的眼皮子动了动。 她又惊又喜,赶紧定睛一看。 没错! 皇后眼睑紧闭,不过却能看到其下的眼珠子在滚动,白露精神一振,急道:「娘娘要醒了,赶紧去召御医!」 说话间,她已扑倒皇后榻前,屏住呼吸,焦急轻唤,「娘娘,娘娘。」 内殿立即沸腾了起来,不少宫人喜极而泣,除了奔出门召御医的,其余人也如白露一般,小心翼翼跪在榻前,面带期盼等着。 她们方期盼没落空,皇后眼珠子滚了片刻,眼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 「本宫……」这是怎么了。 皇后刚醒来,一阵恍惚,她脑后疼得厉害,只是嗓子却干涩得紧,话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口腔内又苦又涩,她轻易辨认出这是药味,不禁蹙了蹙眉。 「娘娘,娘娘你可算醒了。」白露一边打发人去取温水,一边道:「您已经昏迷三天了,好在如今终于醒转。」 这么一提醒,皇后瞬间想起受伤前的事来,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惯会施展阴谋的她,立即觉得这并非凑巧。 她登时大怒。 只是皇后先前「病了」两个多月,早虚耗了身体,如今又经此变故,头部受伤又失血极多,她虚弱至极,这么一怒,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阙过去。 白露颇为了解主子性情,她忙劝道:「娘娘,你莫要动怒,如今你可怒不得,但先养好身体为要。」 皇后也知道这个道理,这身体可经不起折腾了,她只得勉强压下怒气,努力让自己先不去想着桩事儿。 温水已经倒来了,白露忙上前,避开皇后伤口,力道轻柔托住主子颈脖,抬起些许,伺候她喝几口温水。 皇后强忍疼意,咽了几口,才觉得嗓子眼好些,白露也不敢多喂,忙将茶盅移开,小心伺候她躺好。 躺了三天,其实身体会僵得厉害,不动还好,稍稍一动,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了,皇后不禁微微动了动身躯。 这么一动,皇后却发现了大问题。 她的下半身,好像无法移动。 不,不对,这并非无法移动,而是连知觉都没有了。 皇后身上虚软,但仍能清晰感觉到上半身,微微一动还是可以的,但这种正常知觉,到了腰部,却戛然而止,以下位置,似乎与她本人毫无关联。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她虽非医者,但也不是无知小儿,当然意识到事情不妙。 她立即再次使劲挪动下身,刚才应该是错觉。 事实证明,那并不是错觉,皇后使劲挣扎几下,脑后摩挲到软枕,一阵阵让人窒息般的疼痛袭来,只可惜下半身依旧纹丝不动。 她又痛又惊,眼前一黑,竟再次昏迷了。 v第十三章[12.26] 白露等人见状大惊,急急呼唤道:「娘娘,娘娘!」 最后是御医赶来了,给皇后扎了了几针,才让她幽幽醒转。 建德帝有旨,命御医好生替皇后医治伤情,几名御医也不敢怠慢,坤宁宫的人一到,急急便跟着赶过来。 皇后一睁开眼,便将眼前老御医,她认得对方是御医之首,立即急急问道:「御医,本宫下身竟无法挪动,你快快替本宫诊治一番。」 她拼尽全力说话,但其实声音极小极虚弱,一不留神,便听不清楚。 不过皇后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虽声若蚊呐,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一室皆惊。 老御医一凛,当即替皇后诊了脉,又细心检查了一遍。 皇后的下半身确实无法动弹了,直白点说,就是瘫痪了,究其原因,自然是三日前的重伤。 老御医摇头叹息。 皇后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前一黑,险些又阙了过去,不过,这回有御医在跟前,及时扎了两针,她才缓过来。 「本宫不是伤了头吗?为何会祸及下身?」皇后面色苍白,拒绝相信。 「头颅为十二经络的诸阳经聚会之地,百脉所通,乃一身之主宰。」老御医显然也能理解皇后的痛苦,他捋了捋胡须,细细讲述,「娘娘磕了后脑,力道又如此之重,很容易损伤阳经,而令其他位置留下病症。」 事实上,皇后的伤实在很重,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错了,当时若没有老御医的独门金针之法,恐怕她流血不止,早已一命归阴,如了那幕后之人之意。 老御医话罢,也没多说,室内死寂片刻,方听见皇后哑声问道:「那本宫这病症,可能治好?」 「不瞒娘娘,微臣遍阅医册,亦见过娘娘这般病症,不过有些人能渐渐恢复,有些人却再也不能。」老御医有句话没说,无法恢复者,远远多于有起色者。 老御医在太医署已四五十年,深知宫内当差之道,不过他还是存有医者之心,最后,又对面色阴沉的皇后劝道:「娘娘身体虚耗得厉害,当务之急,应好生治伤,并调养身体。」 他暗叹,皇后这脉象,明显身体损耗极厉害,若是不好生调养,只怕阳寿不长。 皇后醒了,不过瘫了。 不足半日,有门道的人家,都收到消息了,一时人人惊诧。 秦王府是头一波得到消息的,赵文煊当即冷笑,这蛇蝎毒妇能经这一遭,也算大快人心了。 当时他就在屋里,因此顾云锦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她惊讶,却不会可怜皇后,毕竟,两家有血海深仇。 不过,她很快也没空注意这些事儿了,顾云锦被告知,自己怀了双胎。 顾云锦如今怀孕已满了四个月,她发现,自己这胎怀得比钰哥儿时要大一些。 钰哥儿在娘胎,刚满四月时还不太明显,是进入了四个月以后,腹部才开始快速鼓起的。 顾云锦也不担心,因为老良医每隔几天,便要把一次平安脉,结果一直是「娘娘脉息强劲,与小主子俱安好」。 从前她听说,妇人头胎,腹部一般会小些,她大约也是如此罢。 谁知这回,老良医把了平安脉后,却沉吟片刻,半响方捻须道:「娘娘腹中怀的,是双胎。」 顾云锦大吃一惊。 在古代,双生子被视为不祥之兆,富贵人家尤其忌讳,是不允许同时留在家里的,心硬些的,刚出生便要溺毙一个;即便是心软舍不得,也得偷偷送走一个,然后宣布只得了一个孩儿。 时下以宗族为单位,涉及气运、不祥之兆等事,就不是小家能决定的了,族人忌讳,即便偶尔有开明大胆的父母,孩子也是留不下来的,不及时送走隐姓埋名,恐怕等待孩子的,只有被迫夭折的下场。 而被送走的那个孩子,只能一辈子无法认祖归宗,连父母也难相见。 富贵之家都尚且如何,何况皇族? 皇家是绝不允许双生子出现的,这不祥之说,谁敢冒险,万一牵涉到整个皇族,影响了国运,那该如何是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旦被知悉,皇帝乃至整个宗室,都不会允许两个孩子同时活下来。 再者,若诞下双生子的是后宫妃嫔,或者是有机会继承帝位的皇子女眷,还会有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真由双生子之一继位,而皇帝的双生兄弟有不臣之心,两人相貌基本一致,那么这鱼目混珠的事也很让人忌讳。 所以,皇家的双生子,必定只能留下一人的。 当然,以上问题仅限于双生男孩,若诞下的是龙凤胎,那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龙凤胎乃大吉之兆,一贯被世人视为天降祥瑞,皇家女眷一旦产下龙凤胎,娘三地位必然陡然飙升。 顾云锦不在意地位,她只希望孩儿们安好,且俱能养在膝下。自己怀的是龙凤胎固然好,但万一真是两个男孩儿呢? 顾云锦虽清楚,不祥之说乃世人愚昧所致,但她又如何能扭转这根深蒂固的观念呢?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无法与整个社会抗衡的。 她惊惶,她担忧,纤手放在已隆起的腹部上。 前路艰难,她头一件要做的,就是先保住两个孩儿的性命。 顾云锦想起赵文煊,若有他出手,这一点必然是能保证的,只是,男人很疼她不假,真心实意也毋庸置疑,但他到底是个名副其实的古人,他会忌讳这事吗? 他知道后,会不会头一个劝她,让她放弃其中一个孩子。 顾云锦脸色有些苍白,双胎绝对瞒不过赵文煊,只是不管怎样,她身为亲娘,保全孩儿们责无旁贷。 「娘,娘!」小胖子本偎依在母亲身边,母子连心,他立即察觉了亲娘的不安惊惶,他慌了,也不知如何安抚母亲,只赶紧站起来,搂住她的手臂。 v第十四章[12.26] 「娘无事,钰儿莫要惊慌。」顾云锦深吸了口气,担忧无济于事,她得静下心来,好好想个对策。 不过,这事太大了,顾云锦即便再理智分析,也难免忧心记挂,她有些神思不属,连儿子也没顾得上哄了。 钰哥儿很乖,他人小但很敏感,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吵不闹不折腾,只一直偎依着母亲,小脸很无措,小嘴儿也抿得紧紧的。 赵文煊回屋时,看见的就是母子二人这副模样,顾云锦微蹙柳眉,正在沉思,并未发现他回屋。 小胖子倒是看见父王了,只是他一反常态,也没兴奋扑过来,只瘪了瘪小嘴,委屈巴巴地将小脸靠近母亲。 「锦儿,」赵文煊剑眉一蹙,挥退下仆,行至软塌前,在母子二人身边坐下,他板着脸,道:「你有了身子,正该好好调养,怎能多思耗神。」 他声音有些严厉,但字字句句俱是关怀,黑眸中难掩心疼担忧。 顾云锦恍觉男人归家了,她抬眸看他,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又有些胆怯,怕孩儿的父亲,也要坚决舍弃他,并剥夺他的生存权利。 顾云锦不敢说话,不料,赵文煊却说了,他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锦儿莫慌,孩儿们的事,我早有了对策。」 她大吃一惊,倏地侧头,美眸瞪大,一瞬不瞬看着赵文煊。 他知道了,他为何知道的? 按照往日他一贯作风,若无紧急公务,一回府便会直奔明玉堂,老良医应该来不及禀报才是。 赵文煊抚了抚她的小脸,柔声安慰道:「锦儿莫怕,我早知知悉此事,只是从前并不能确定,我便不让人告诉你。」 说到此处,他很是不悦,这是对老良医的,赵文煊本打算若真确定了,自己便抽出时间,陪伴在顾云锦身边,如此便能及时安抚她。 没想到,这老头不等他回府,结果也没先报上来,便一股脑告诉了顾云锦。 老良医虽笃定顾云锦坐胎很稳,先知道也无妨,但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口快了点,赶紧蹲守府门,等赵文煊一回来就禀报。 赵文煊愠怒,不过也没空呵斥老良医,他立即便赶回明玉堂,要安抚顾云锦。 他知道此事,已有大半个月。 很多医者,本事确实有的,妇人怀胎时,他们便能诊出双胎单胎。月份越浅时察觉的,医术越高明。 秦王府那老良医,本领虽不及司先生,但也是有些能耐的,他在顾云锦怀孕三月出头时,便隐隐察觉出双胎脉息。 老良医大惊,也不敢乱说,只偷偷禀报了赵文煊。 虽老良医一再表示还不能肯定,但赵文煊早开始苦思良策。 他如今神色温柔,无一丝厌恶忌讳,让顾云锦喜出望外,她紧紧握住他的大手,颤声问道:「殿下,你不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四个字,她吐不出来。 赵文煊却懂了,他认真道:「锦儿,我怎会如此。」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既更笃信了冥冥中事,另一方面,又豁达了许多,上一辈子他且不在意这些不祥之说,更何况如今。 赵文煊很珍惜失而复得的爱人,二人的骨血,怎么会不捧在手心?退一万步说,即便真不祥,他也得先护下来,再设法扭转过来。 这世上,不是有很多高人圣僧么?肯定有办法的。 赵文煊另一只大手抬起,轻轻覆盖在顾云锦隆起的腹部上,这里厚实而温暖,正孕育着二人骨血,他道:「那等无稽之谈不值一提,此乃你我骨肉,我是他们亲父,自竭尽所能护佑他们成长。」 不需要再多言,男人坚定的眼神说明他的决心,顾云锦眼眶倏地一热,小半日的忧心惊惶,俱化作热泪,潸然而下。 她哭着扑进男人怀里。 「锦儿,莫要哭了。」赵文煊一边轻拍着她的背部,一边安抚着,他对老良医很恼火,这老头年纪大,也不能重责,少不得罚他几年俸禄。 顾云锦哭了许久,才止住了泪,赵文煊亲手绞了热帕子,给她细细抹干净脸,方上了榻,将她母子二人都搂在怀里。 她偎依在他宽阔的怀里,静静听他对孩儿们的安排。 赵文煊声音压得极低,道:「待孩儿们生下来后,若是一男一女固然好,倘若真是……」 顾云锦忍不住抬眸,一瞬不瞬盯着他,纤手揪住他的衣襟。 赵文煊轻拍她,继续说:「我们便对外说生了一个,另一个就先养在屋里。」 顾云锦忍不住插言问道:「以后会送到外面吗?」 她当然想将孩儿都养在身边,只是若仅能宣布生了一个,那另一个孩子的存在,必定得捂着紧紧的,小时候还好,能养在屋内,等大了些,总不能一直拘着他的。 那他得以什么身份在府里、外头行走? 要称孩儿为她娘家远方侄儿或侄女么? 只是如此一来,两个孩儿样貌这般相似,没有谁是傻子。 顾云锦一瞬间转过诸般念头,都觉得不妥,柳眉不禁紧蹙。 赵文煊却道:「你我的孩儿,当然是要称你我为父母,当这府名正言顺的主子。」他怎会这般委屈自己的骨肉。 顾云锦大喜,急急追问道:「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赵文煊早想好了对策,也确认了其可行性,如今细细道来。 原来,他打算若真得了双生子,便让顾云锦出了月子后不久,便立即再次「怀孕」,十月之后,便能再「诞下」一孩儿。 不过,这般一来,只能委屈双胞胎里的弟弟,年龄要小上一岁多点了。 这个计策确实可行,赵文煊把府里牢牢握在手里,届时再把明玉堂人员筛选几遍,确保万无一失,深宅大院的,要多隐藏个孩儿一年,并不难。 v第十五章[12.26] 赵文煊打算,等孩子长到几岁,届时就可以正常生活了,毕竟孩童相差一岁,个头相同也是常事。 顾云锦连连点头,想了想,她又有些忧虑,「那孩儿若长得太相似,那该如何是好?」 「一母同胞,年龄相近,容貌相似实属寻常。」赵文煊神色自若,只要能成功把开头几年瞒过去,让一切成为事实,后面就容易多了。 顾云锦想了想,双生子小时一模一样倒不少见,但渐渐长大后,差别就会出现的,她再在服饰打扮上注意些,也不是不行。 她的心定了定,点了点头。 赵文煊一直垂眸,关注着顾云锦,这时见她情绪基本平复了下来,便温声道:「你勿要担忧,好生养胎才是正道。」 他仔细询问过老良医了,怀双胎比怀单胎吃力多了,顾云锦身子骨纤细,恐怕比寻常妇人还要不易。 赵文煊大手覆在顾云锦腹部,眸中有心疼有怜惜。 他又看一眼正乖巧坐着的钰哥儿,不忘嘱咐道:「钰儿,你要听话些,在家里可不能折腾娘。」 一家三口正坐在软榻上,赵文煊倚着引枕,一边一个搂着娘俩,小胖子正坐在父王的大腿上,闻言立即点了点小脑袋,表示自己很听话的。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刚才钰哥儿一直没说话,见到母亲哭了,他也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不过却没做声,如今见父母重展欢颜,他方好了起来。 小胖子一手揪住父王衣摆,一手揪住母亲衣摆,抬起小脑袋,笑出几粒小米牙,腮边却还挂着泪。 赵文煊二人心内软热,他抬起大手,摸了摸小胖子脑袋,温声夸奖道:「钰儿是个好孩子。」 他替钰哥儿抹了泪,又捉住儿子小胖手,伸到顾云锦腹部,微笑说:「钰儿,这里有弟弟跟妹妹了,若真是两个小弟弟,你是哥哥,要多护着他们。」 母亲隆起的腹部,小胖子摸过很多次,他每次的反应都大同小异,一脸的惊讶好奇,如今又轻轻摸了摸,他大声应道:「好!」 顾云锦把儿子搂在怀里,歉意道:「是娘不对,娘今天吓到钰儿了。」 每个孩子,她都一样疼爱的。 小胖子现在已经一岁半了,能理解的话语,或表达的意思又多了许多,他听了顾云锦的话,先摇了摇头,接着又撅起小嘴巴,亲了亲母亲的脸颊,最后环抱着母亲颈脖,侧脸偎依着母亲。 赵文煊张臂,将眼前母子俩,俱环抱在怀里。 不,应是是母子四人才对。 皇后并非懦弱之人,下半身瘫痪已不可更改,她清醒后几天,缓了一些,便开始彻查起当天的事情来。 后宫之中,两巨头平分秋色,虽张贵妃势力不比中宫小,但明面上,宫权还握在皇后手里的。 这件事已不仅仅是皇后的私事了,因此张贵妃不敢阻挠,这让调查十分快速且顺利。 事实上,建德帝与张贵妃,也很关注这件事,物伤其类,谁也不会轻忽自己的安危,皇帝甚至已暗中调查过一波。 只是,有联系的所有地方,都被反复翻了又翻,却并没发现问题,一切事实显示,这是个意外。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庆国公府,庆国公府是开国功勋,经营了一百余载,这类世家,或多或少在宫里都有人脉,现在或先帝时期出过妃嫔的人家,人脉会多些,反之相对会少。 世家的人脉大多不起眼,除非另有心思,否则都不会近伺候主子们,毕竟这些眼线的作用,并非要谋害主子,而是及时传递一些宫中的消息,好让世家触角的保持敏锐。 皇宫中需要用的人手太多,关系错综复杂,很难将这些眼线彻底剔除干净,皇帝自身篱笆扎得严,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于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积年下来,这一小撮眼线已经融入皇宫了,毫无破绽。 庆国公用启动的,就是这些探子。 那这些探子是否很厉害呢?毕竟,连建德帝都不能查到真相。 答案当然不是的。 这些眼线的功能,也就是传递些宫中大面上的消息罢了,并无任何厉害之处,皇后磕伤之事,之所以调查不出来,是因为里面的动作很小,小的几乎没有。 唯一的,也就负责检查宫中石板小路是否损坏的探子,给那块石板动了一下手脚,让它中空情况加剧罢了。 探子是个工匠,手艺极好,并没留下破绽,工作范围又在附近,数十年如一日出没,无人发现他的不对。 仅此而已,其余的,全靠荷香根据皇后生活习惯推断。 没有动作,自然不会留下痕迹,大内密探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凭空看清真相。 这也是章今筹为何敢命人在宫中动手的原因,毕竟一旦牵扯进去,恐怕整个庆国公府会吃不了兜着走。 建德帝心生忌惮,杀鸡儆猴少不了。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庆国公与荷香小心翼翼,好在谋算是成功的,这事不论如何,都成了意外。 至于宫里的主子是否相信,事后又如何再三清洗皇宫人手,加强身边防卫,那就是后话了。 建德帝也没能查清,病榻上的皇后,必然是要无功而返的。 她完全不相信这是意外,张贵妃、秦王、越王等人俱有动手可能,甚至连建德帝,也是她暗暗怀疑的对象。 皇后养了半月,伤势渐见起色后,便开始大肆清洗后宫人手,尤其是坤宁宫,除了白露等贴身几人,她几乎把中下层的人汰换了半数,方堪堪住手。 当然,她还是对自身安全还很不放心,贴身活计、膳食、汤药等事,除了铁杆心腹,其余人一律不准靠近,若有半分嫌疑的,立即逐出坤宁宫不说,还要打进慎刑司重重惩罚。 一时,坤宁宫内风声鹤唳,太监宫人战战兢兢,当差再不敢多走一步多看一眼,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这般情形,却大大有利于赵文煊,他的探子虽被刷下一些,但剩下的那部分,因为资历老,位置得到了不成程度的提升,甚至有一个,还成为了中层人员。 人数精简了,但得到的消息却更为深入,且更容易,赵文煊对坤宁宫的掌控力度,更胜从前。 赵文煊也不着急,吩咐徐非传信一干眼线,还有白露,命诸人暂且蛰伏,先保存自身,不必动作。 v第十六章[01.04] 他现在对坤宁宫唯一的目的,便是知悉当年的真相,以皇后如今状态,很难。 赵文煊需要静静等待一个契机。 后宫风云变幻,这些顾云锦统统没空关注,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养好胎,平安把孩儿诞下。 「娘娘,您慢一些。」碧桃金桔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起主子。 顾云锦点头,实则她的动作已经很小心很慢,她护着腹部,缓缓在室内踱步,进行今日的例行运动。 双胎并不好怀,给母亲的压力更大,进入孕期四个月后,腹中孩儿快速发育,个头增大,她的肚皮吹气球般鼓起,到了如今怀孕六月,已与当初钰哥儿八月的时候差不多了。 顾云锦一直很小心,尽量减少进补,以防胎儿长得过大,母体会承受不住,要知道,如今可没有剖腹产。 她也不敢吃太少,唯恐让孩儿们身体吃了亏,要知道双胞胎本来个头就偏小,身体较单胎要娇弱些。 顾云锦按照老良医拟定的方子,少量进补,日常多吃鱼肉鸡蛋蔬菜,给腹中骨肉提供足够的营养。 日常运动每天不断,不过,她比怀钰哥儿时更小心几分,因为以前顾云锦听说过,动作若剧烈,双胞胎孕妇会更容易诱发宫缩。 这般小心翼翼,精心呵护,效果是很好的,老良医每次把平安脉,都说母子俱极好。 赵文煊顾云锦松了口气。 别看顾云锦如此注意,其实赵文煊也不清闲。 他确定顾云锦怀的是双胎后,第一时间,便修书一封,命心腹立即送往青城山,希望钰哥儿义父没出门,能将他请到京城来。 妇人产子,本就凶险,更何况双胎?有医术高超的司先生在场,安全便更有保障。 赵文煊同时着手的,就是封锁顾云锦怀双胎的消息,好为以后再次「怀孕生子」,打下合理性基础。 这点不难,平安脉一贯是老良医诊的,他是赵文煊心腹,嘴巴自然紧紧的。 最后,还要重新筛选明玉堂以及附近的人手了,此事事关重要,赵文煊再三挑选人手,确定万无一失后,才安排下去。 顾云锦身边的陪嫁,如今只留下碧桃一人,其余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另行安置了,这些都是武安侯府出来的人,都有亲眷在侯府,以防万一,还是先打发了好。 虽即便娘家真知悉了,也没有理由坑害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顾云锦不希望将把柄递过去。 她身边的大丫鬟,还是原来三个,陪嫁的碧桃,还有赵文煊给的金桔青梅。 这三个丫鬟也大了,时下勋贵官宦之家,丫鬟一般二十岁便到年龄配人,碧桃等人也有十八九了,顾云锦便打算给她们寻个好夫婿。 愿意留在府里的,就找个能干的管事之类的,若是想出去嫁个良民,顾云锦也要命人好好物色一番,好全了这一场主仆情谊。 几人原来不愿意的,死活说要伺候主子终身,顾云锦不答应,时下可不兴单身说法,不嫁人的丫鬟,即便晚年荣养,也很孤寂的。 她让碧桃几个下去认真考虑清楚。 没想到,次日,此事便有了意外发展,徐非与李十七,同时求了赵文煊,一个希望迎娶碧桃,另一个则早与金桔看对了眼。 顾云锦大为惊诧,李十七与金桔也就罢了,两人出身相同,会心生情愫很正常,但徐非看上碧桃,实在颇为不可思议。 徐非真的很优秀,否则也不能当上暗卫首领,他长相刚毅,身姿矫健,武功高强,除了出身欠缺了点,他比京中不少世家子强。 说实话,如今徐非身份半明半暗,知道他存在的人也不少,作为秦王麾下头等心腹,,要想娶个中级官宦千金,也是没问题的。 而碧桃脸圆圆的,模样清秀,人虽不笨但也不聪明,不是顾云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这贴身丫鬟放在王府一众宫人中,真不算出众。 顾云锦也没察觉这两人有多熟悉,碧桃陪伴她多年,从当初百般艰难到如今,虽二人名为主仆,却有一半姐妹情谊了,她衷心希望碧桃能嫁个良人,幸福和乐一生。 这人最好是良民身份,那碧桃的子女,就不必为人奴婢了。时下观念,宰相门人七品官,能当贵人的奴才,要比当小老百姓好上太多,只是顾云锦心底深处,始终不这般认为。 徐非倒是良民身份的,也足够能干,而且赵文煊还说,他这心腹很有责任心,是个良配,只是顾云锦怕对方并非真心喜欢碧桃,因此很犹豫。 赵文煊无奈,干脆直接召了徐非来,让徐非当面说清楚。 这个身姿挺拔,一直干脆利落的暗卫统领,竟也面带窘态,支吾了半响,才说了实话。 徐非说,碧桃很好,温暖热心不忸怩作态,他第一次见她,就注意到了,或许碧桃不够貌美,但他觉得她比貌美姑娘好。 顾云锦没有立即表态,徐非有些着急,想了想,他又补充说,小时候,他爹告诉他,长大娶媳妇时,千万不能挑貌美的,要选像他娘一般心底善良,大方又温暖的。 徐非未家破人亡时,有一个幸福小家,父母恩爱慈和,他的母亲,便是如碧桃一般的好女子。 他失去一贯的冷静,神色隐带焦急,补充的话有些笨拙,却也恰好说明心里在意。 顾云锦在之前,已经细细了解过徐非这个人,见对方如此情状,便彻底安下心来,笑着松口,答应把碧桃许配给他。 徐非立即谢恩,并忍不住瞟了内屋门帘一眼。 门帘后,几个偷听的大小丫鬟无声暗笑,碧桃的脸红得似要滴血。 金桔碧桃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经二人提议,婚事先定下来,等过一两年,顾云锦这边稳定了,她们才肯放心嫁人。 至于还剩一个青梅,就坚决表示对嫁人没兴趣,她本人不乐意,顾云锦也只得随她去了。 心里惦记的事都已经有了结果,顾云锦安心养胎,她本来以为,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在明玉堂生产的,不想一日,赵文煊却告诉她,建德帝到郊外避暑,他要带她母子一同前去。 春雨绵绵的季节转眼过去,进了初夏,一连数日,温度陡然攀升。 建德帝年迈,冬天怕冷,夏天怕热,近几年每逢夏季,他要到京郊的西山行宫去避暑。 初夏启程,直到暑气尽去,秋风渐起,方起驾回宫。 皇帝一去几月,王朝的权力中心,也一并转移,满朝文臣、武将,皇子勋贵们,也是一并随驾前去的。 v第十七章[01.04] 避暑一行,上至皇帝,下到勋贵官员,其实都携妻带眷的,当然,这也并不是非带不可,按照常理,顾云锦如今这情况,应是不去为好的,毕竟她要避免颠簸的。 可是,赵文煊考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顾云锦母子一同前去。 他记忆中,建德帝就是这次去行宫避暑,山陵突崩的。 上辈子赵文煊身体不佳,无心关注京城诸般事宜,因此他知道的都是大事,详尽细节不甚了解。 皇帝突然驾崩,未能留下只言片语,偏太子积弱,而另两位皇子同时对帝位虎视眈眈,京中风云变幻可想而知,赵文煊反复思量过后,还是觉得把顾云锦母子带在身边,方是最稳妥的。 西山行宫就在京郊,不过就五六十里距离,路上小心谨慎些,应能无妨。 顾云锦一听赵文煊的话,便立即点头答应了,要是这世上谁最珍视她母子二人,非眼前男人莫属,这决定必然经过他反复思量后,才提出来的,她毫无疑虑。 四月初八,大吉,宜出行,建德帝皇驾便启程往西山行宫而去,后面跟着皇子、勋贵朝臣等车驾,浩浩荡荡,前头皇驾到了行宫,最后的官员还未起行。 赵文煊是今上亲子,当然紧随皇驾后面而行,顾云锦早早便起来了,她精神不错,夏季衣着也轻松不少,她登上软轿,被小心翼翼扶上车驾。 这车驾是特制的,颠簸程度减轻,短塌上铺了厚厚几层锦被,松松软软,顾云锦路上感觉还行,反倒是赵文煊紧张得很,一路使人过来问了二三十遍,自己还抽出时间过来看了几次。 顾云锦确实没感到不适,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她柔声软语安抚了他,又顺道安慰了碧桃几人一番,不过可惜效果不太明显,她们依旧一脸严肃,连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主子。 她无奈,便搂过钰哥儿,好生与儿子说话玩耍。 小胖子每逢出门总是格外兴奋,这一路,他已经巴在车窗边上,掀起帘子往外瞄了好几次,直到母亲唤他,他才乐颠颠地跑回来。 钰哥儿如今已快要一岁八个月了,是个很壮实的小胖墩,然而他虽然胖,但身手却格外灵活,乳母单独一人的话,别想逮到他。 他的身量,在同龄人中算颇高,蹬蹬蹬跑过来,两三下便爬上加高的短塌,他不忘同时蹬掉脚丫子上的小鞋子,然后在软塌上颠了颠。 短塌垫了几层锦被,很软很有弹性,小胖子颇爱这个游戏,不过他也没忘记母亲唤他,一骨碌便爬到母亲身边坐着,亲亲热热嚷道:「娘!」 小胖子如今懂的事更多了,虽然他还不太懂弟妹在母亲腹部的意思,但却很明白,如今母亲可经不起折腾,他使劲儿了,母亲就该不舒服了。 儿子搂着她的手臂,小胖脸凑过来,在手臂上挨挨蹭蹭,很老实也不敢调皮,顾云锦很窝心,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痛苦,之后又慈心抚育的辛劳,统统都是万分值当的。 「钰儿莫要折腾了,跟娘和小宝宝说话可好?」她微笑搂着儿子。 「好!」小胖子大大应了一声,他不忘伸出小胖爪子,在母亲高耸的腹部摸了摸,他知道小宝宝们就待在里头。 小宝贝们日常有伴儿,本来就很活泼,如今似乎知道出了门,更加兴奋,哥哥一摸他们,他们便倒腾起来了,小胳膊小腿踹得顾云锦肚皮有些疼。 钰哥儿更高兴,自从小宝贝们胎动后,日常与宝贝玩耍,便是小胖子的兴趣之一,母亲肚皮微微突起两处,他赶紧各轻抚了抚。 小突起缩了回去,似乎害羞了,不过,等会他们又试探性再出来,哥哥赶紧又摸摸,小宝贝们便不再立即缩回去了。 小胖子极欢喜,咯咯笑个不停。 顾云锦摸摸他的小脑袋,夸赞道:「钰儿是个好哥哥。」 母子二人轻声说话,又与小宝贝们玩耍,不时嬉笑,再次来看娘俩的赵文煊见状,薄唇不禁微扬。 车行辘辘,一早出发,午后便到了,皇驾自进了行宫不提,而赵文煊等皇子,却是到各自的别院安置的。 行宫不是谁都能住的,建德帝避暑几年,赐下不少土地,西山上便修建起大大小小的别院,这就是随行官员住的地方。 皇子们的别院本来就有,也不用再建,且还距离行宫不远,参与小朝会、面圣等都十分方便。 赵文煊早就命人打点好别院了,三位主子一到,直接入住便可,西山空气清新,顾云锦睡一觉起来后,只觉得更舒坦了许多。 赵文煊的心才彻底松了下来。 这趟行宫避暑,皇后也去了,她虽身体不便,但仍惦记着儿子,唯恐张贵妃完全掌控了后宫,会更容易给太子使绊子。 她在,起码有一半宫权在她手里。 太子亲自把皇后从凤驾上抱下来,换乘辇舆,到了栖凤殿,他又把她抱下来,要放到早准备好的轮车里。 皇后这半年折腾得太厉害,体重起码减了三分一,太子低头看一眼母后瘦削的面庞,脂粉掩盖不住憔悴,再想她如今竟不良于行,心中难免酸楚。 眼前是生身之母,又一直关怀他,为他殚精竭虑,太子对皇后,还是很有感情的。 他小心推着轮车,往栖凤殿行去。 如今早有轮车存世,外形类似现代轮椅,可供不良于行之人使用,皇后的轮车,自然是豪华舒适版,只是不论坐轮车的,还是推轮车的,都高兴不起来。 「儿子无能,让母后受委屈了。」太子很惭愧,不是为了他,皇后也不必颠簸到行宫来。 皇后摇头,道:「你我母子,自是一体,何来委屈不委屈之说。」 自瘫痪后,皇后性情阴霾了许多,不过这些并不针对儿子,面对太子,她表现依旧如往常一般。 她话罢,又不忘勉励太子一番:「安阳伯等人虽倒戈,但那等有二心之人不要也罢。如今,你总算缓过来了,你莫要泄气,这几个月来,你父皇身体渐佳,日子长着呢,鹿死谁手,还尚且不知。」 庆国公是个很谨慎的人,皇后没死成,醒来后一再加强身边防守,荷香这二等宫人,根本无法近身分毫,下毒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他为防皇后对娘家起疑,反而安排一些地位普通的官员,陆续投靠到东宫麾下。 这些官员,都是章今筹早暗中收服的,这么一来,就造成了东宫渐渐回暖的虚假景象了。 天气暖和了,建德帝的身体也大大见好,看着似乎还能挺上几年,这般看来,东宫的希望与前景,还是有的。 皇后母子对庆国公府愈发倚重,深信不疑,而太子的信心也回来了不少。 安置好皇后,母子又叙话一番,太子方离了栖凤宫,往他的寝宫方向而去。 太子的寝宫,当然不在后宫范围,从栖凤宫回去,途中会经过皇帝的宣德宫附近,这里偶尔会碰到一些奏事的朝臣,他便刚好便碰上自己的亲舅舅,庆国公世子章正宏。 章正宏紧赶两步,上前行礼问安后,他便询问道:「路途稍有颠簸,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可安泰?」 v第十八章[01.04] 章正宏认为,庆国公府转投秦王,是正确的决定,但想起大妹妹大外甥,他还是有一丝愧疚,好在他严肃惯了,板着脸也看不出来。 当然了,转投秦王府跟记挂亲妹妹,是两码事,皇后出事后,章正宏一直很惦记这个性情骄傲的大妹妹,见了太子,不忘问上几句。 提起这个话题,太子眸色一黯,不过,他与亲舅舅并不算亲密,储君的威仪还是端着的,听罢问话,便矜持颔首,道:「母后精神尚佳,身体未见不适。」 「如此极好,如此极好。」章正宏连连点头,他见太子闭口不言,自己也找不到话题,他无奈,只得关心了几句后,便告退了。 章正宏退到道旁,目送太子仪杖走远,方转身离去。 建德帝虽出行,但每日政务还是有的,御驾抵达西山行宫后,他还不得歇息,须批阅奏章。 一直到了晚间,诸般事务方堪堪处理妥当,建德帝放下朱笔,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 梁安赶紧伺候建德帝净了手,又奉上一盏新沏的热茶,喜滋滋道:「陛下如今身体大安,实乃社稷之福也。」 这两个月,建德帝身体确实好了很多,像这般连续批阅奏折到晚间,从前是想了不敢想的,梁安劝主子多休息之余,心中也是很欢喜。 不提什么建德帝好了,他才会继续好的话,梁安确实忠心耿耿,他很期盼主子龙体安建。 这一点,建德帝当然清楚,他笑骂道:「你这奴才,也懂什么社稷不社稷的。」 梁安嘻嘻笑着,凑趣道:「奴才不懂,奴才只盼着陛下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他伺候建德帝几十年,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万岁之话,只很真诚期盼主子能康健百年。 建德帝失笑摇头,感慨道:「朕也不敢奢望期颐,只要能这般再活个三年五载,便已不错。」 梁安急急道:「陛下如今身体大安,莫说三年五载,即便是十年八载,也是理所当然的。」 建德帝搁下茶盏,握了握右手,这手以往只要疲惫了,便会微微颤抖,如今批了半日奏折,却未曾如此。 其实他也觉得,再活十年八载未必可以,但三年五载还是没有问题的。 建德帝敲了敲御案,既然如此,他之前准备的计划,便需要适当调整一番。 先前,建德帝想着越王秦王哪个上位都可以,实际是笼统的想法,到了实际操作上,他肯定得挑出一个最优秀者,将其扶持起来,然后再把其他两个彻底打压下去。 这样,才能避免了一场大的动荡。 虽大殷超国力还算强盛,但这些因不必要折腾而引起的消耗,还是能免则免。 本来,建德帝对自己的身体信心不大,原本想着,正月过后,便着手这件事,日后到了最后关头,他或许还有可能,会先一步废了太子。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严寒渐去,正月没过完,建德帝的身体却大有起色。 御医诊过脉,都说陛下龙体大安。 养了几月,建德帝精神身体都好了许多,既然如此,策略便需要调整了。毕竟,没哪个皇帝尚健在时,会希望有一个年富力强、权柄在握的继承人,在旁虎视眈眈。 这二年,还是继续保持平衡吧。 越王缓步进了瑶华宫。 瑶华宫,正是张贵妃在西山行宫的寝宫,自建德帝开始每年避暑以来,这宫殿修整过好几次,如今,不过仅在规格上象征性略逊于栖凤宫些许,论精美堂皇程度,甚至更胜了一筹。 张贵妃见了儿子,十分欢喜,忙招手道:「昫儿,母妃许久不见你,你近来可是不得空闲?」话罢,她关切看向儿子。 其实也没多久,也就七八天时间,不过越王常给母妃请安,突兀空了一段,就显得久了。 「这不是要到行宫避暑吗?儿子近日公务缠身,竟是少了给母妃请安,还望母妃赎罪。」越王语气正经,面上却带笑,说话时不忘抱拳拱手,给母妃凑趣。 母子二人向来亲近,张贵妃笑骂道:「你这孩子,快坐到母妃身边来。」 越王笑着起身,直接往另一侧首位一坐,姿态轻松闲适。 张贵妃关切打量儿子,却见他眼下有淡淡乌青,显然最近确实非常劳碌,她清亮眸光微黯,沉默半响,才叹道:「昫儿,你莫要怪你父皇,你父皇是皇帝,自是有难处的。」 越王幼时,确实是建德帝的掌中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飞了,只可惜随着他年纪渐长,父子分歧越大,渐行渐远。 要问张贵妃最遗憾无奈是什么,非此事莫属了,以前她格外不理解建德帝,但后来皇帝身体渐渐不好,她也不舍不得再倔着了。 夹在这对父子之间,张贵妃其实也有深深的无力感,她再叹一声,道:「都是母妃的错。」 虽然她完全使不上劲儿,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儿子小时候,父子二人可是很好很好的。 「母妃说的什么话,此事与你何干。」越王不赞同,他拍了拍母妃的手,笑道:「路是儿子选的,不论最后如何,儿子也不后悔。」 无论建德帝与越王之间,是如何的矛盾重重,二人都对张贵妃非常好,在她面前,二人总是尽量避免说这些话题。 略提一句后,越王便立即岔开话题,关心起张贵妃的衣食住行起来。 张贵妃注意力渐渐被转移,再次欢喜了起来。 暮色渐现,母子二人叙话许久,越王方告退离开。 他出了瑶华宫,回头看了一眼,又远眺了皇帝寝宫方向片刻,面上轻松之色渐收了,沉默举步前行。 张贵妃让他不要怪父皇的话,越王始终不肯正面作答,大约在他心底,还是有些怪的吧。 秦王在西山的别院,名八珍馆。 别看这名虽为「馆」,但实际占地面积,却比京中王府还要大,毕竟京郊的土地,没有城中这般紧张。 白墙朱栏,凉榭锦厅,有小山有流水,溪水潺潺,步步有佳景,精雕细琢间,却有着与京中王府截然不同的风格。 顾云锦身心舒畅,精神比在京中还要好了几分,每天的固定运动时间,从院子里转圈,改为在园子的大道上遛弯,赏景运动两不误。 v第十九章[01.04] 当然,她没忘记领上钰哥儿。 小胖子与母亲一样,是相当喜欢这个别院,每天陪伴母亲出门,便是他最高兴的时刻,撒欢地蹦跶着,一时奔向前,一时跑向后,小小一个胖墩子,精力十足,端是不知疲倦。 钰哥儿身边跟着一大帮人,还有暗卫一直跟随,顾云锦也放心得很,任由儿子折腾个够。 这般下来的效果,明显是好的,顾云锦脸色红润,气色极佳,除了腹部比一般孕妇大些以外,看着再好不过。 一家三口都很满意。 「娘,娘!」 小胖子在前头揪了一朵花儿,兴冲冲跑了回来,递到母亲跟前,「我给娘的。」 钰哥儿如今还差三个月,便足两岁了,腿脚更加灵活不说,说话也连贯了许多,短句子已经难不到他了,不过,他不爱唤「母妃」,就喜欢亲亲热热地叫「娘」。 小胖子踮起脚尖,小肥手抓了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要递给母亲,怒放的牡丹比他小拳头大多了。 这小子本来对湖里的大朵大朵的荷花更感兴趣,只可惜他够不到,站在岸边纠结了半响,才放弃了荷花,转头祸害道旁的牡丹。 花匠精心呵护的牡丹遭了殃,小胖子揪下几朵大的,认真比较一番,才选了朵他认为最好的,要给他母亲。 顾云锦微笑,摸了摸儿子小脑袋,问道:「这是给娘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正是对这世界好奇的时候,偶尔祸害个花草的,她也不呵斥,长大就懂了。 小胖子笑嘻嘻,重重点了点头。 孝心可嘉,顾云锦夸赞道:「钰儿是个好孩子。」 话罢,她便伸手要接过儿子手上的花儿。 钰哥儿却不干了,他缩回手,避开母亲,接着有踮了踮脚尖,把花儿往上递了递。 顾云锦疑惑,一想,又笑道:「钰儿可是要给娘戴上?」 她猜对了,时下兴行簪花,小胖子今早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便见到几个小丫鬟头上簪了鲜花,他好奇盯了半响,便记在心上了。 如今听了母亲问话,小胖子忙不迭点头,大声说道:「娘戴花花。」 顾云锦含笑,欣然应允。 金桔青梅一左一右搀扶着主子,半点不敢松手,于是,碧桃便上前,把小胖子抱起来,顺便把花梗长度处理一下,并指导小主子给插在哪个位置。 小胖子很认真,在碧桃的帮助下,成功把花儿簪在母亲的发鬓上,他拍着小肥爪,咯咯笑着。 顾云锦怀孕以来,脂粉便不用了,首饰也相应减少,月份渐大,她打扮越发简单,今儿出门,如绸云鬓上,不过斜斜簪了支白玉钗子。 她肤白如玉,面色红润,如今多添了支娇艳的牡丹花,倒了增添了别样风情。 最起码小胖子他父王见了,是表示很欣赏的。 赵文煊归家,第一时间便来寻母子二人,小胖子见了父王,忙挣扎着从碧桃怀里下去,撒开脚丫子冲上去。 「钰儿今儿可有调皮?」赵文煊不慌不忙俯身,接住小炮弹般冲过来的儿子,顺势抛了抛。 小胖子咯咯笑着,嚷嚷道:「父王,还要!还要!」 父子俩好生嬉闹一番,赵文煊便把儿子抱坐在臂弯上,信步往正微笑看着二人的顾云锦看去。 小胖子忙不迭伸出小胳膊,指着母亲头上的牡丹花,邀功道:「我,我给娘。」 话罢,他又往那边被祸害的牡丹丛指了指,表示自己是从哪里采的花。 赵文煊含笑,仔细端详顾云锦一番,见她气色极佳,玉颜与牡丹花互相辉映,于是,便不吝夸赞儿子,道:「钰儿真不错。」 小胖子更兴奋,在父王怀里蹦跶着,小肥爪拍得啪啪响。顾云锦见了,很无奈,「你的手也不疼?」 小胖子嘿嘿笑着,使劲儿摇头。 好吧,他自己不觉得疼就好。 顾云锦今儿遛弯也差不多了,于是,一家人便折返,赵文煊放下儿子,挥退金桔青梅二人,自己亲自搀扶着她,慢慢往前行去。 这么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要走得这么缓慢,其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偏赵文煊乐在其中,他一边与儿子顾云锦说话,一边不忘抚了抚她的高隆的腹部,抽空嘱咐里头两个小宝贝儿。 一行人回了屋,歇了歇后,赵文煊便面色一整,说起正事来,「锦儿,大约再过一旬左右,我会安排你与钰儿,先行离开八珍馆。」 今天是六月初七,再过半月,到了六月二十二,便是赵文煊记忆里,上辈子建德帝驾崩的日子,很突兀,无一点征兆,皇帝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下,便咽了气。 因此,不论前世今生,都免不了一场大风波。 赵文煊在出京避暑前,便暗中将别院的人手全汰换了一遍,别院安全系数比京中王府高出不少,因此他才会决定,将顾云锦母子,带在西山来。 他准备,到了六月中旬,再让顾云锦母子悄悄离开。 建德帝驾崩后,西山行宫必然是风波爆发的第一处地方,八珍馆毗邻行宫,即便防御再厉害,依然让人不够安心。 顾云锦闻言心头一跳,定了定神后,她轻声问道:「殿下,我与钰儿,可是要回王府去?」 她隐隐能猜测到,局势恐怕会有大变化,不过她并没宣之于口,只是神色难免有些紧张。 「不,并不是回到京中去。」赵文煊摇头,「我在京郊又处庄子,那边更安全,你与钰儿,先到那边去。」 赵文煊在京郊有两个秘密据点,他打算让顾云锦母子到那里暂且安置。 这二处庄子隐藏着六七千兵马,其实那边更安全,但此处事关重大,兵马成功入驻之后,他连悄然传信都慎之又慎,毕竟,京城乃天子脚下,有的是心明眼亮的人,一个疏忽大意,很可能满盘皆输。 v第二十章[01.04] 暗中藏兵京郊,被建德帝察觉,恐怕父子关系已不顶用了。 因此,赵文煊才会拖到最后几天,才安排母子二人前往。 他打算让顾云锦领着小胖子,悄悄上了送补给的马车上,无声无息离开西山。 顾云锦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她郑重应了,又嘱咐一句,「殿下,你要多注意,万不可以身涉险。」 赵文煊微笑安抚她,「嗯,我知道的,你放心,我很快就来接你与钰儿回京。」 计划本来尽善尽美,只是两辈子之间,却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让人骤不及防。 六月十五。 建德帝竟毫无征兆倒下。 六月十五,午后,建德帝正于宣德宫召见阁臣。 这两个阁臣,一个名陈书义,一个名张南元,二人皆是是铁杆的保皇党,眼见建德帝龙体渐安,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二人恭敬禀事之余,难免暗暗欢喜。 建德帝对这两个心腹,也是印象颇佳,待诸般事宜议罢,他没有立即挥退二人,而是呷了口茶,继续闲话几句。 皇帝这般恩宠,对臣子来说,实属荣耀,张陈二人压下激动,毕恭毕敬回了话。 正在这个君臣和乐的时候,建德帝的话语却倏地顿了顿,半响,他眉心紧蹙,抬手去抚一边额头。 「陛下?」陈书义张元南见状心头一紧,忙急声探问,「陛下可是龙体不适,可要召御医?」 只是,二人问话尚未结束,建德帝的龙体却突兀一歪,重重侧倒在御案上,他倒下的位置很靠边,身躯立即顺着案沿,向地面滑下去。 「陛下!」 「陛下!陛下!」 殿中所有人悚然一惊,梁安已惊呼着扑过去,他站立的位置不远,堪堪在建德帝落地之前,将人扶住。 梁安低头一看,建德帝面如金纸,唇色煞白,与方才模样判若两人。 他心跳漏了一拍,忙抬首急急呼道:「来人!快去召御医!快去!」 骤然慌乱的大殿中,立即奔出几名御前太监,撒开脚丫,不要命的往外奔去。 事发之时,赵文煊正等着宣德宫一侧的候见处,与他同在的,还有不少朝臣,以及越王。 这候见处,就在宣德宫的一处偏殿,离正殿不远,因此那边的骚动,很容易便被候见处诸人察觉。 梁安最后一句疾呼,尖锐而高亢,几乎要破音,赵文煊一侧头,隐隐也听见了,他倏地抬眸。 他侧头,刚好与越王的眸光对上,二人相视一瞬,同时站起,疾步出了候见处,急急往正殿而去。 赵文煊眉心紧蹙,在他记忆中,上辈子建德帝是七日后才驾崩的,之前一切正常,并无任何病卧情况。 难道这辈子有了变化? 答案是肯定的,秦王越王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十数个官员,一行人抵达正殿,便得到建德帝确实突然倒下的消息。 越王秦王心头一凛。 建德帝已经被小心抬回寝殿,一行人立即赶上去,赵文煊、越王,以及一些朝中重臣,入内候着,其余人便忐忑等在外头。 殿内气氛极其压抑,垂首侍立的宫人太监虽勉力镇定,但面上隐隐带着慌乱。 御前伺候固然凌然于众人,只是建德帝这棵大树一旦倒下,依旧树倒猢狲散,一朝天子一朝臣,近身伺候的人同样不例外。 赵文煊环视一圈,面色愈发凝重,脚下不停,直奔里头的龙榻而去。 明黄色的龙榻上,建德帝面色煞白,甚至隐隐带着一层灰色,身上衣裳来不及更换,只双目紧紧闭合,一动不动。 这情形,是个人见了,都知道皇帝要不好,赵文煊心中倏地一沉。 越王亦然。 赵文煊蹙眉,「梁总管,御医何时能到?」 梁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仔细算计了御前太监脚程,又算了算行宫太医署的距离,难掩焦虑,「回殿下的话,约摸还要一刻。」 现在焦急也无用,只能静静等待御医赶到。 在御医赶到之前,太子先来了,他面上血色尽失,看着竟比榻上的建德帝好不了多少,抬眸瞥向两个弟弟时,目光有深深的忌惮。 压抑的氛围,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好不容易,终于把御医盼来了。 老御医是被强壮的御前太监背着奔过来的,虽很颠簸,但必自己跑好多了,他一落地也顾不上给皇子们请安,便连爬带滚来到龙榻前。 一看清建德帝的龙颜,老御医心中咯噔一下,他赶紧上前,给皇帝请脉。 指下脉象浮且缓,无力而紊乱,夹杂无规律停顿,老御医又赶紧探了探建德帝呼吸,皇帝鼻下气息极浅极急。 皇帝这是要不好了。 老御医颤抖收回手,额间瞬间沁出密集汗珠,顺着脸上深深的沟壑而下。 「诸位殿下,陛下乃脑卒中之症,情况万分凶险,微臣要立即为陛下施针。」老御医语气急促,当机立断。 脑卒中,就是中风,皇帝对自身的安保工作,还是做得非常到位的,这次突然倒下,是自身之病所致。 建德帝病况来势汹汹,施针是唯一能试图挽救的机会,这里人太多,老御医不放心,他一边飞速翻开针包,一边蹙眉扫了眼左右。 v第二十一章[01.12] 赵文煊不待老御医把话说完,便立即沉声道:「诸位,我等且先暂退。」 这话太子越王也要说,可惜被抢了先,二人虽心中不悦,但此时绝不能不识大体,因此立即同声附和。 诸人鱼贯退出内寝,沉默候在外殿。 老御医这套针法十分复杂,内殿很久没传出动静,不过门帘子却是半开的,诸人可瞥见里头忙碌的景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陆续续又有重臣获悉消息,户部尚书廖令安、庆国公章今筹、武安侯顾青麟、安阳伯靖海伯等人,马不停蹄赶到。 这些人都能入殿等候,还有更多的朝中文武,俱已等在殿外广场。 大殿内外气氛沉凝到了极点,人头黑压压一片,却鸦雀无声,诸人屏息而立之余,忍不住暗暗揣测,这是要变天了? 不过这也不好推测,毕竟,这数年间,建德帝好几次病重垂危,最后都挺过来了。 难说得很。 在朝中文武来得差不多的时候,缓半拍接到消息的后宫妃嫔也赶到了。 说是后宫妃嫔,其实来的也仅有皇后与张贵妃二人罢了,其余人等,早如同虚设多年,即使知道了消息,也不敢冒头往这边凑。 张贵妃先来的,这位一贯雍容美丽的贵妃娘娘,不待轿辇停稳,便急急下了辇就奔进殿,她惊慌失措,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旁边有宫人及时搀扶,才免了重重扑倒在地的命运。 她是真担忧建德帝,连越王这么大一个儿子也视而不见,直直就往内寝而去,见里头在施针,她也不敢进去打搅,只焦急地来回踱步,一张温柔似水的俏面,早失去了往昔淡定从容,急切担忧之色难掩。 皇后后脚赶到,她腿脚不好,是被背进门后,再放进轮车坐着,由宫人小心推过来的。 皇后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因赶得急,她没有均上厚厚的脂粉,蜡黄的脸色掩饰不住,夏季衣衫轻薄,华丽的凤袍完全遮不住她的骨瘦如柴。 她眸中戾气一日比一日重,骤眼看去,竟不似一国之母,反倒似阴测测的像个恶鬼。 殿门这般大的动静,大殿诸人俱察觉了,闻声望去,不少人吓了一跳,这,这竟是皇后? 被这个身穿凤袍的妇人扫一眼,竟觉背心一凉,大殿放置的冰鉴冒出丝丝寒气,让人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想的,皇后来了,不管贵妃皇子,还是阁臣尚书,都得立即恭敬行礼问安。 这种场合,不管张贵妃平日多受宠,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现在都得把面子功夫做好,否则独宠多年的她,一顶恃宠生骄、嚣张跋扈的帽子就摘不下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其实对越王也是很有影响的。 张贵妃并非无知之人,当即敛了面上神色,便上前给皇后行礼问安。 纠缠十多年的死敌在眼前垂首屈膝,皇后心中快意可想而知,她一一扫过大殿中所有行礼的人,大半年时间以来,她再度深切体会到了皇后的高高在上。 皇后的视线在越王、赵文煊身上顿了顿,方颔首道:「诸位无需多礼,起罢。」在场除了这几人,更多的是朝中重臣,她也让不敢多耽搁。 皇后心中快意不过一瞬,因为她没有忘记建德帝这个大问题,太子迎上前,她忙问道:「你父皇现如何了?」 太子眉心紧锁,「回母后的话,御医、太医们,正在内殿提父皇施针。」 随即,他便将建德帝召见阁臣时突然倒下,被抬回寝宫,御医表示情况严重等事,简单叙说一遍。 皇后母子面色沉沉,若说谁最不希望建德帝驾崩,这二人要属其中之一。 东宫刚有了回暖迹象,太子正要重整旗鼓,以求再次聚拢势力。 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但实际上,现在东宫的境地,并未比年初好上太多,一旦建德帝就此崩了,太子登基肯定无望。 母子二人如何能不心焦,皇后甚至连赵文煊、安阳伯等人都忽略了。 大殿一时十分沉默,等候的人多了不少,气氛沉重程度同样有增无减。 这般等待让人心头压抑,偏张贵妃根本站不住,只能不停踱步,并不时往里头张望,皇后心烦意燥,忍不住喝道:「张贵妃,若你着实站不住,就立即回去罢,此处本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按照宫规,其实内廷嫔妃们,无召是不能轻易出入内宫的,当然,皇后是国母,遇上这种皇帝病危的特殊情况,她是能过来候着的。 贵妃虽位尊,但严格按规矩来办,她确实不能来。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建德帝十多年的态度谁不清楚,因此,张贵妃消息灵通进出自如,甚至比皇后要便捷多了,瑶华宫比栖凤宫要远一些,但她硬是早到了一步,这就很能充分说明问题了。 众人也不觉得有异。 但是,这些若拿到明面上来说,张贵妃还是理亏的。 对于正心焦难耐的张贵妃来说,皇后这句突如其来的打压话语,却正中她要害,她脚步一顿,美眸陡然一厉,目光似利剑,倏地射向皇后。 她平日温柔可亲的神色,已一丝不见,嗤笑一声,冷冷睨着皇后道:「陛下曾下了口谕,这寝宫,本宫自可来去自如,无需通禀。」 张贵妃根本不惧怕皇后,对方既然不识相,她不介意用事实嘲弄一番,「这寝宫每一个宫人俱知晓,,皇后娘娘若不信,只可随意召个人来问问?」 话罢,张贵妃下颌微抬,冷哼了一声,继续关注内殿,根本无心与皇后多说。 这脸打得真够啪啪响的,皇后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大实话,她再纠缠下去,自讨没趣不说,还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其实,笑话早就开始看了,如今大殿中的视线,或明显或隐晦,俱聚集在皇后身上,皇后只觉窘迫万分,浑身血液往头上冲,蜡黄的脸最终涨得通红。 赵文煊淡淡打量皇后,很好,对方这个狼狈模样,实在非常让人快意。 他暗嗤一声,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投向内殿。 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内殿终于有了动静,老御医为首,领着一众御医太医,鱼贯而出。 众人刷一声抬头,目光紧紧盯住老御医,皇后与张贵妃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急不迫待问道:「御医,陛下如何?」 老御医花白长眉紧蹙,神色沉重,哑声道:「陛下之病很是凶险,微臣施针亦收效甚微,若是陛下一日内未见清醒,只怕……」 v第二十二章[01.12] 凶多吉少。 老御医神色沉重,哑声道:「陛下之病很是凶险,微臣施针亦收效甚微,若是陛下一日内未见清醒,只怕……」 凶多吉少。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建德帝即便能清醒,情况也未必好,不过,醒着总比不醒好。 老御医的话如平地惊雷,一语落下让人心脏骤停一拍,随即砰砰砰地狂跳起来,擂鼓般的心跳声,就响在耳边。 不少重臣额间以冒出冷汗,很明显,这次是来真的。 张贵妃失声痛哭,立即抬脚,就要奔进内殿。 「站住!」皇后大喝一声。她呼吸沉重,浑浊的眼眸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张贵妃,冷声道:「陛下病情凶险,你怎可单独入内?」 皇后只差明晃晃的说,她不相信张贵妃,绝不可能让对方独自入内了。 其实,若建德帝意识清醒,或者这事没闹得这么大,张贵妃要入内,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毕竟以往皇帝几次病重,她就是这么干的,根本没皇后知道的余地,更别提质询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有了这么多「外人」在,情况截然不同。 皇后这话说得也不算错,一经提起,张贵妃即便再受宠,她这般想进去,面前一群重臣也是不会答应的。 毕竟,所谓真情他们完全不知,即便真知道,也无从分辨真假,张贵妃有儿子在夺嫡,能发生的情况多得去了。 须发皆白的首辅杨鹤年上前,恭敬拱手道:「贵妃娘娘,请留步。」 杨鹤年历经三朝,为官清廉,鞠躬尽瘁,即便是建德帝,也颇为敬重这位老臣,因此他说的话很有分量。 张贵妃心急如焚,偏不得不顿住脚步,她气恨难当,盯着皇后面色涨红,恨不能生啖其肉。 越王自不可能看着母妃受欺,他已抬步上前,道:「杨首辅此言有理。」 他先附和着,然后提议道:「父皇情况凶险,我等几个身为人子,不守候榻前如何能安心?」 「请诸位阁老一同入内,诸位以为如何?」越王安抚性拍了拍张贵妃的手,示意她暂且按捺。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诸位重臣其实也很担忧建德帝情况,于是,便立即表示同意。 内寝并不大,赵文煊等皇子进去了,几位阁臣连同皇后贵妃也进去了,再加上伺候的人以及御医,便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只能在外殿等着。 他们的待遇已算很好了,毕竟有瓦遮头,还有冰鉴,殿外黑压压一群更惨,被烈日暴晒一个多时辰,如今夕阳西下,却还热得很,身上官袍又厚重,湿了一层又一层,已经有人挺不住中暑倒下去了。 滴水未进,汗水潺潺,偏无人敢抱怨半句,只静悄悄等着,那几个中暑倒下的,被抬走缓了缓,也不敢耽搁,稍好些便赶紧回来了。 这么一等,便是月上中天,晚膳不见踪影,也无人敢提,所有人皆站着守候。 内殿落针可闻,赵文煊身畔站着的正是杨鹤年,这位老臣年纪很大了,这般站了半天,实在熬不住了,身躯不禁晃了晃。 他立即伸手扶住,打量一眼杨鹤年,对方面色发青,已微阖双目说不出话来了。 赵文煊蹙眉,这么干熬着,这些年纪大些挺不住的,别建德帝还没事,阁臣都给倒下了。 入阁既讲究能力,也要求资历,资历是一层一层熬上来的,能当阁臣的,最年轻也有四十余岁了,更多的,则是五六十的。 偏偏这种事情阁臣不敢开口,其余人也不会轻易冒头。 「梁总管。」赵文煊压低声音道。 梁安听得清楚,压下心底焦虑,上前道:「殿下,奴才在。」 赵文煊微蹙剑眉,道:「梁总管不若先安排一下,让杨阁老等人轮流退下,用些膳食。」 退下是委婉说法,其实意思是让这些老头子轮流歇歇脚,毕竟建德帝不知多久才能醒来,若真让他们水米不进,干站一整天,肯定要出事。 「阁老们年纪大了,想必父皇若清醒,也会十分赞同。」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至于他们这些年轻人,熬一下就熬着吧。 道理梁安都懂,他也清楚若阁臣都倒下,建德帝即便醒来也不会乐意,只是他一个奴才却不能挑起这个话题。 如今既然秦王提出了,他从善如流,道:「陛下以往最体恤老臣不过,想必会欣然应允。」 话罢,他召来一个御前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不但阁老们,即便外头有上了年纪的,也能轮流歇脚用膳。 这点主,梁安斗胆也做了。 紧接着,阁臣们便能轮流下去了,不论他们以往如何保持中立,丝毫无投靠党派的意思,此时也不禁面露感激之色。 人老就是不中用,赵文煊此举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越王挑起眼帘,瞥了赵文煊一眼,建德帝脸色很差,可见情况确实凶险,他方才看似安静,实则一直在沉思后着,这施恩之举倒是没空留神。 他收回视线,到了这等时候,这些小恩小惠已不再重要,既没能留意就算了。 御医又小心给建德帝灌了第二次药。 诸人一直守到半夜,老臣们已下去歇过第二次脚了,诸皇子终于有了动静。 毕竟都是人,一些生理问题都是需要解决的。 当然,以上都是次要问题,他们最重要的借机进行一些安排。 赵文煊出了大殿,沿着回廊,转进用于更衣的小侧殿,跟随他一起进行宫的廖荣等人,早守候已久,立即闪身跟入内。 其中一人立即返身掩住殿门,并附耳在门上,小心倾听外边动静。 v第二十三章[01.12] 廖荣与其中一人守在内屋门前,谨慎左右扫视。 赵文煊与剩下两人脚步不停,直接进了里屋。 「你二人立即设法出行宫,立即传信冯勇,命所有据点做好准备,需随时可进军京城。」 赵文煊压低声音,继续道:「尤其京郊两处据点,一旦再次传信过去,便立即挥军西山。」 开春以来,冯勇领着麾下将士,化整为零,早陆陆续续抵达京郊,并潜伏下来,前后足足有七万精兵悍将。 这些,大部分是赵文煊的私兵,少部分是秦地的护卫军,俱是精挑细选的勇悍之军,赵文煊没有动边关的军队,因此建德帝未能察觉。 这七万军士若要聚在一处,是不可能的,因此分别藏在京郊、宛平、通州,以及远一些的昌平、顺义两地,京郊离城里最近,只匿六七千人,余者俱在其他几处。 不过,即便距离最远的昌平、顺义,也只需急行军一个白天,便能赶到。 赵文煊已经万分确定,这辈子发生了些许变化,建德帝驾崩显然会提前了,好在他已做足准备,即使早上数日,也妨碍不大。 这是这么一来,赵文煊本来想安排顾云锦母子先行离开,只得放弃了。 「你们回去后,将行宫之事当面禀明侧妃。」赵文煊彻夜不归,明显是出了事,他并不认为隐瞒能让顾云锦放心,反倒是说个清楚明白,能让她心里有底,会更稳妥一些。 虽然,提前离开的计划搁浅,但别院守卫重重,也很安全,赵文煊吩咐尽数启动所有防卫后,末了,他又嘱咐道:「八珍馆有暗室,必要时,让李十七等人伺候侧妃及小公子避进暗室。」 赵文煊早做好两手准备,这暗室十分隐蔽,即便放开别院让人来搜,一时半会也搜不出来,里面备了床铺被褥、水米干粮等等,若有万不得已之时,躲进去,挺到赵文煊回援军不难。 这暗室唯一的缺点,就是建在地底下,难免会阴冷些,并不适宜孕妇孩童久居。 赵文煊跟前两个小太监打扮的人,实则是他的心腹暗卫,二人仔细听了,一一记下,方利落应了。 这更衣时间不宜过长,赵文煊抓紧时间吩咐下去,整理妥当,便出了小侧殿,回到建德帝跟前守着了。 那两个小太监打扮的暗卫,模样普通,服饰也不起眼,小心翼翼窥了个机会,便溜出建德帝寝宫范围,接下来有自己人接应,就轻松很多,折腾一番,顺利出了行宫。 赵文煊进门后,越王瞥过来,二人视线短暂相接,立即分开。 大家都明白对方去干了什么,譬如越王,方才他其中一项安排,便是命人潜出行宫,传信手下心腹,让下面立即准备起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方面,便是越王手底下的兵马了。 越王跟太子不一样,他在建德帝的默许下,通过联姻拥有一部分兵权。越王妃之父成国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兼任五军营武臣,京郊三大营四十八个卫,其中有两个卫是他亲信死忠。 刚才越王经过外殿时,这翁婿二人已不动声色交换过眼神。 赵文煊与越王冷冷扫过对方,表情不变,不动声色继续站定,静静候在建德帝龙榻前。 这哥俩短暂的视线交锋,不是没人察觉,只是诸位阁臣犹如老僧入定,垂下眼睑仿若不见。 建德帝一直没有清醒,老御医每个一刻钟便请一次脉,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越发凝重。 张贵妃的泪水似乎无穷无尽,她从下午开始直到现在,哭泣几乎没停过,越王苦劝了几次,她也实在筋疲力尽了,如今方缓了片刻,正倚在建德帝榻前专注看着,眼圈红肿。 对比起张贵妃的真情流露,皇后只隐带哀戚的表情,就显得很不够看了,哪怕她装得十分逼真。 这般熬了大半天,皇后这虚弱的身子已吃不住了,不过也只能倚在轮车上咬牙硬撑着。 赵文煊感觉恐怕是最好的,他年轻力盛,习武多年又身强体健,一顿不吃,半夜不睡,依旧精神奕奕,不过这些却不好表现,因此他垂下眼睑,籍此稍稍掩饰一些。 这般整整耗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之时,建德帝终于有了反应。 他终于醒了。 建德帝眼珠子滚了几下,终于吃力睁开眼皮子,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张贵妃的白皙面庞,她一腔担忧已瞬间转为狂喜。 他心内一软,刚要出言安慰,但立即,他便发现了不对。 建德帝发现,他除了一双眼珠子,浑身上下竟每一处能动的地方,身躯僵直无法指挥,口不能言,拼命使劲,却只徒劳无功。 张贵妃狂喜,扑向龙榻,「陛下!陛下!」 喊着喊着,她的泪水又下来了,不过这回,却是喜极而泣。 建德帝醒了,一切都不同了,皇后垂下眼睑,不敢再阻挠张贵妃上前。 她宽袖下一双枯瘦的手,攒紧瞬间又放松,吁了一口气,最起码皇帝能醒是好事。 赵文煊沉声喝道:「御医何在?」 御医太医们已听到了动静,忙急急赶上来了,为皇帝请脉。 张贵妃及后面一群人,立即退后一段,让出位置。 前面御医们动作不停,那边厢皇子朝臣间,亦立即引发骚动,阁臣们喜形于色;越王神情微妙,心中百感交集;安王则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当皇帝还是亲爹比哥哥好。 赵文煊眸光微微一闪,前世轨迹与今生情况交集,他基本能肯定,建德帝这回是挺不过的,关键是,会不会留下口谕或遗旨。 上辈子,建德帝实在小朝会上突然栽倒的,很快咽气了,甚至没能等到御医赶到,众目睽睽之下,他没留下一言半语。 没有遗旨没关系,不是早封了太子么?于是,一干老臣以及东宫党要奉太子为新君。 越王肯定不干的,因此当即翻脸,兵戎相见。 这辈子,建德帝的病情有小许变化,影响却很可能是巨大的,若是他临终前留下遗旨,就必将倾覆京城如今局面。 除去山东、大宁等地的班军,还有二十万京军正拱卫京师,这些京军全部掌握在建德帝手里,统帅俱是他的心腹亲信,一旦皇帝留下遗旨,给这些铁杆保皇党立了新主,那么,这新主便会立即接手这二十万大军。 另还有金吾、虎贲等皇帝亲卫军,也一并归到新主手里。 v第二十四章[01.12] 赵文煊早在之前,便已经预料过最坏的情况,因此他潜伏在京畿附近的兵马,俱是身经百战的勇悍将士,不说以一敌十,但最起码自保是没问题的。 藏匿下七万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若增多,恐怕暴露的风险便会大增。 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他便领顾云锦母子退守一处,等后续援军赶到,再行决断。 他抬起眼帘,静静盯着前头,等待结果。 前面情况却不怎么好,老御医刚把三指搭在建德帝脉门片刻,面上欣喜神色已再不见,顷刻便灰暗下来了。 老御医颓然松了手,又仔细替皇帝检查一番。 建德帝眼睛尽力瞪大,身躯却浑然不动,老御医立即便发现了他的不妥。 「陛下,陛下。」老御医低声唤道。 建德帝想应声,可惜有心无力,他又急又怒,却只能使劲眨了眨眼睛。 老御医心下沉沉,皇帝这是中风后的症状了,若是能好好养着,日后或许能好些,只是现在问题是,皇帝脉象明显已是强弩之末,他再也没有机会好起来了。 老御医这般脸色,背后的皇子朝臣们不见,但旁边的御医太医们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轮流给皇帝诊脉检查。 本来,御医太医们诊过脉后,就该聚在一起讨论出具体的救治方案了,只可惜他们如今对视一眼,却齐齐闭口不言。 太子作为皇长子,刚才被赵文煊抢先一步,如今见状立即问道:「父皇病情如何?你们还不细细道来。」 这边的骚动早停下来了,能站在里面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太医们的不妥,他们很快便察觉了,气氛立即凝重,诸人一瞬不瞬盯着太医们。 一群御医太医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老御医,毕竟他医术最高,又是御医之首。 内殿落针可闻,紧张得仿若能让人窒息一般,老御医战战兢兢出列,佝偻着身子拱手,道:「陛下口不能言,身躯不能动,据脉象而言,恐怕……」 老御医一咬牙,道:「……恐怕就在今日。」建德帝这脉象,药石无灵,铁定挺不到天黑。 偌大的寝殿一片死寂,片刻后,爆发出一声悲鸣,张贵妃泪如雨下,「不,不可能的,不会这样的。」 她转身扑向龙榻,双膝着地跪在榻前,紧紧握住建德帝的手,哀泣道:「陛下,陛下!」 建德帝神智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听力也没问题,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老御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明白。 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逃不出一个死字。 建德帝不甘,怨愤,可惜他全无办法,甚至连一个小指头也无法动弹半分。 不过,皇帝到底是皇帝,一瞬间的激动过后,他很快便回归到现实状态。 皇位继承人,还没有最终确定。 相同的想法,其实阁臣们也有,老首辅杨鹤年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微臣斗胆,请陛下留下旨意。」 太子是有的,但大家都明白,建德帝不属意太子,太子也基本无望帝位了,他斗不过两个弟弟的,即便能被称两天陛下,估计也很快会被拉下来。 建德帝的难处,杨鹤年也很清楚,他话罢,便看向老御医,询问道:「不是可有方法,让陛下留下只言片语?」 老御医踌躇片刻,硬着头皮道:「微臣暂且一试。」 他那套金针绝活,或许有些许效果,但恐怕会将建德帝仅存的阳寿再损耗些许,现在已没办法了,他犹豫片刻,只能用了。 老御医当即取了金针,给建德帝头上身上扎了数十支金针,又命人熬了酽酽的独参汤,撬开皇帝牙关给他灌下去。 人事已经尽了,老御医退到一边,不再多说一句,面前将有一个皇子会是他的新主,他还想捡回这把老骨头。 诸人紧张关注龙榻上的动静,屏息以待。 建德帝喉头咯咯几声低响,可惜依旧无法成言,他使劲挣扎着,可惜四肢如同灌满了铅水,纹丝不动。 良久,他额头有汗水滑下,依旧徒劳无功。 建德帝呼吸急促,他眼珠子还能动,扫过面带惊惶的太子,视线顷刻即离,太子已不成气候了,不过徒居东宫罢了。 他又扫了后面的秦王、越王一眼,即便他无只言片语留下,帝位最终必会落在其中一人手上。 建德帝的目光停留在越王身上,须臾,还是移开了。 他阖上双目,如此,便罢了。 张贵妃低低的哀泣就在耳边,建德帝睁开眼,看向她,秦王越王都是有能力者,虽然京城会经历一番动荡,但最终会平息,他对祖宗传下的江山,其实并不担忧。 放下朝堂之事后,他唯一牵挂的,只有面前泪水涟涟的憔悴女子。 若是秦王胜了,恐怕她的日子会极不好过。 虽曾约定,生同衾,死同穴,他若崩了,她便殉葬随行,黄泉路上再携手前行,但真到了这一天,建德帝怎舍得让她英年殉葬。 张贵妃不过四十出头,比建德帝足足小了二十岁。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浑浊的眼眸中,有不舍,有眷恋,更多的是担忧。 张贵妃与建德帝是真心相爱,他虽口不能言,但眸中之意,她一眼便懂。 她抹了脸上泪水,勉强止了眼泪,扬唇微笑道:「你莫要担心我,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吗?」 建德帝闻言,心下急切,可惜他只能拼命眨眼睛。 张贵妃松开一只手,从颈间扯出一条赤金链子,链子下面是一个花骨朵状吊坠,她手指轻动,花骨朵竟被打了开来。 花骨朵里面竟藏了一刻褐色的药丸子,张贵妃将其捻起,直接放进嘴里咽下。 v第二十五章[01.12] 这是两人约定好了以后,她让建德帝给她的一枚毒丸,说好随身携带,以免他先走一步,她赶不上他。 「我不想寻你,还是你寻我的好。」 张贵妃轻轻笑着,轻声细语,如平日她撒娇时的低喃,「我知道,你给我的那枚毒丸是假的,不过,我已早换上一枚真的了,可不能让你骗了我。」 她唇角上翘,很有些得意洋洋,是他平日最爱的模样。 建德帝却大惊,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张贵妃,不过,她给自己换的毒丸确实厉害,话刚罢,她得意表情已陡然一收,面上隐隐现出痛苦之色。 「母妃!母妃!」同样大惊的还有越王,他扑上前,用力拍了张贵妃的背,想让母妃把毒丸吐出。 那毒丸是张贵妃精心准备,入口即化,又怎么有可能再吐出? 张贵妃呼吸急促,唇角已溢出一丝黑色血液。 越王大急,疾呼,「御医!御医还不滚过来!」 张贵妃猛抬起头,喝止御医,「都退下!」她硬忍痛苦,伸手搂住二人,「昫儿,你听母妃说。」 越王泪如雨下,「母妃,你说,你说!儿子正听着。」 「母妃舍不得你父皇,想与你父皇在一起,母妃不好,你,你莫要怪母妃。」张贵妃一字一句,说得愈发艰难。 「儿子不怪母妃,母妃莫要放在心上。」越王声音哽咽,欲伸手抱住张贵妃。 他刚要抬手,一侧手臂却被张贵妃捉住,不待他有所反应,手里已被塞进一个东西。 两人侧身对着众人,靠近龙榻的另一侧身子不在众人视线之下,兼建德帝龙榻有帐帷勾起并垂下,明黄的帐帷刚好在两人身边,母子之间隐晦的动作,刚好被遮住了,无人察觉。 越王心中一动,迅速握住手,便东西捏得紧紧的。 张贵妃手臂微微使劲,与儿子分开些许,她释然一笑,「那就好,母妃放心了。」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再多说,回身转向龙榻。 「陛下,妾不好,妾耽误了时间。」张贵妃神色隐忍着痛楚,但她尽力放轻松,微笑着。 张贵妃一张绝美的面庞上,还带有欢喜、期盼,她起身坐在榻沿,探进锦被之下,握住建德帝的双手。 她抬眸,凝视建德帝眼眸,笑道:「陛下,妾先行一步,你万万记得来寻我。」 二人凝视片刻,她轻轻将螓首伏在建德帝的胸膛,再也不动。 张贵妃毒发身亡,气息全无。 建德帝呼吸急促,眸中闪过一抹深切的痛苦,他努力垂下眼睑,看着胸前人的发顶。 他其实早在年前,便已准备好了一道圣旨,新帝继位后,便将西山行宫赐予张贵妃,她随时可移居,即便新君并非越王,她亦不必看人眼色过日子。 只可惜,这道圣旨如今却是用不上了,建德帝一颗心仿若浸泡在热水中,疼痛万分,却有烫得舒畅。 他呼吸急促到了顶点,陡然停下。 张贵妃服毒殉葬,或者说她是殉情,爱人在眼前香消玉殒,竟让建德帝激动之下,直接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就驾崩了。 内殿中有一刹那的死寂,紧接着,皇子阁臣们双膝着地,开始低声悲哭。 哭声从内殿传到外殿,从外殿传到门外广场,再由广场传遍整个行宫。 如波浪翻滚一般,所到之处,所有人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跪下,齐声哭泣。 不管真心假意,不管大声小声,都必须要竭尽所能表示自己的伤心悲拗。 丧钟响起,皇帝驾崩。 钟声传遍整个西山,西山遍布大小别院,有些位置的勋贵官员,基本都挤在这了,整个西山被震动,红色一类喜庆物事迅速被取下,换上素色。 有资格哭灵的,必须马上出门赶往行宫。 行宫中,皇子阁臣们哭了一轮,便该退了出来,让梁荣领人伺候建德帝梳洗更衣。 这个空档,却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行皇帝驾崩,我等悲痛万分。」 说话的人是内阁次辅上官衡,这老头是个相当古板的人,三纲五常犹如烙印,深深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不是东宫党,却天然拥护当朝太子。 说话间,上官衡上前一步,对太子深施一礼,恭敬万分道:「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恭请太子殿下即位。」 所谓即位,就是称帝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可不是玩笑话,老皇帝一断气,朝臣宗室等便会立即参拜新皇帝,这其实便算是即位了。 先定了名分,即使还未举行登基大典,这位也是新皇帝了,期间也大臣们被称为陛下。 上官衡的意思很明显,意思就是要先参拜新帝,正了太子的名分。 只可惜,东宫早已势单力弱,外殿中重臣各有心思,即便是中立派,也不会就此出头,因此上官衡话语落下,响应者寥寥。 按照常理,太子继位理所当然,但实际上,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在场很多是秦王、越王麾下的人,谁愿意奉太子为新帝呢? 今天一旦承认了,他日即便两位皇子推翻太子,登基为帝,簒逆之名也洗刷不掉了。 谁会乐意? 大家都站着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v第二十六章[01.20] 最担心的情况出现,太子急了,皇后更急,虽后宫不涉及前朝大事,但她是国母,是太后,还是能说一句的,她立即扬声接话,「上官大人此言甚是。」 此话如泥牛入海,四周一片沉寂,须臾,靖海伯缓步出列,沉声道:「上官大人此言差矣。」 他不待上官衡等人反驳,便立即接着说:「大行皇帝在朝时,对东宫何等态度,上官大人想必了然。」 「大行皇帝虽未废太子,但此乃年迈之故,其意满朝皆知,今大行皇帝虽崩殂,但我等身为人臣,怎可逆了圣意?」靖海伯面色沉凝,声音严肃。 不得不说,靖海伯的话有几分歪理,一贯不善言辞的上官衡噎住了,颤抖着手指指着靖海伯,「你,你」了半天,却挤不出半句话。 上官衡气得满脸通红,那边厢,却有安阳伯、武安侯等秦王一党的人出列,齐声附和。 面对这个问题,秦王、越王立场相同,他们麾下没有笨人,此时不出力,还待何时? 一场战役已经触发,中立派悄悄退后,不发言不表态,更不往前凑。 「大胆!」 皇后大怒,她直起身躯,眸光如冷箭,射向靖海伯,厉声道:「太子乃大行皇帝亲册,祭告了天地、社稷、太庙,布告天下,持金册金宝,是皇帝位名正言顺继承人,你区区一个靖海伯,怎敢质询半句?」 她枯瘦的身躯爆发无穷力量,话语掷地有声,让大殿中静谧了片刻。 其实,皇后说的全是正理,先帝崩了,太子确实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点不假,只可惜形势比人强,不要说太子没正位,即便是真称帝了,该拽下来时,半点不含糊。 在场的人,过半数已站队,主子是否能顺利称帝,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剩下一小半,中立党占绝大部分,都到了这地步,谁愿意出头主持正义,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肯定撑不住的。 只有几个认死理的老臣,如上官衡,会出言附和皇后,剩下的,全部非暴力不合作。 皇后气得脸涨个通红,恨恨拍了下扶手,她无计可施时,忽瞥见人群中的庆国公,她忙向父亲打了个眼色。 章今筹一直沉默,此等十万火急的情况下,皇后一时也没分神去分析为什么。 章今筹顺利接受到皇后的眼神,也如她愿上前一步,开口说话。 「老夫以为,靖海伯所言甚是,大行皇帝圣意,我等身为人臣,断断不能悖逆。」这时正是表忠心,并彻底与东宫分割开的最后机会,绝不能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余下的,只能以后再处理了。 章今筹字字清晰,苍老的声音不高,一字一句落在皇后母子耳朵里,却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二人心神难稳。 皇后不敢置信,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死死瞪着面前一脸正色的父亲,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着章今筹,「你,你……」 她余光刚好看到赵文煊,对方只冷着一张脸,淡淡看着她。 这一刹那,皇后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她浑身打哆嗦,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后的身体,其实是很虚弱的,虚弱到经不起半点风雨,因此,赵文煊也没再给她进一步加重毒素,这副残破的身体,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水米未进,也未曾阖眼,早绷到了极限。 方才突然爆发了一次,如今又经受这般重大打击,皇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眼前一黑,一头从轮车上栽下来。 「母后!」 太子便立在皇后身畔,忙急急俯身,刚好把皇后捞住。 冷眼旁观该告一段落了,赵文煊此时淡淡开口,道:「既然有了分歧,此事便等奉了先帝梓宫回京后,再行议论罢。」 建德帝是在行宫崩的,梓宫须尽快送回京城,在乾清宫停灵,然后由新帝主持丧仪,领着文武百官哭灵的。 赵文煊这话,只是个推脱之词,意在暂时将此事搁置,如果他没料错,大行皇帝的梓宫肯定不能马上回京。 不过,待能回京时,必定会有一个新帝出来主持丧仪。 他的眸光不经意掠过越王,越王刚好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接一瞬,闪过激烈火花。 赵文煊此言一出,不论是秦王党,还是越王党,皆纷纷附和,少数几个上官衡般的老臣极力反对,不过并无作用。 太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惜已经没什么人关注他。 在诸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此事便被这么暂定下来了,皇后被抬到偏殿,让御医进行诊治,其余人等,便密锣紧鼓的动作起来了。 这该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换上全身孝服,再说其他。 其实皇帝年纪大了,这些东西,按规矩都一直在悄悄准备起来了,建德帝又昏迷了将近一天,需要调整补充的,已经连夜在整理了。 孝服有现成的,下去换上即可。 大殿内外的人,才暂时散去,只不过此次散了,稍后再回来时,就不是所有人了。 越王快步进了更衣的侧殿,靖海伯等人紧随其后,侧殿大门立即被掩上。 「殿下,我们需立即动作起来。」靖海伯神色凝重。 越王没捞到名正言顺,但好在太子即位也被阻止了,这是个好机会,太子没能被尊为新帝,建德帝手上权柄肯定不能被其接管。 这些权柄中,最重要的就是兵权,而能当上建德帝心腹者,就每一个鲁笨的,肯定会按兵不动,保持中立。 太子向来沾不上兵权,而秦王底下将士暂时赶不过来,三位皇子中,只有越王手里有一小部分兵力。 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只要及时把秦王太子干掉,越王就是最后胜利者。 靖海伯一群人喜形于色,越王却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从怀里取出一物,这是张贵妃临终前塞给他的,是一个小小的锦囊。 张贵妃临终前悄悄给儿子这个,肯定不是普通信物,越王不动声色收好,离了大殿,便立即取出细看。 锦囊打开,从里面倒出一物,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印章。 越王眸光触及这枚印章,倏地一凝,旁边几声抽气声,靖海伯惊道:「殿下!这……」 v第二十七章[01.20] 这并不是寻常之物,印章为长条形,青玉精雕而成,宝钮为盘龙吐珠,这盘龙,是五爪龙。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龙是帝王专用的,即便越王是今上之子,亲王尊位,也不过只能用蟒罢了。 张贵妃给儿子留下建德帝之物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枚玉宝,此乃建德帝私人凭信,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用途,便作为调遣京营兵马的副印。 这玉宝,绝不可能是张贵妃偷偷窃取的,这只能是建德帝给她的。 只不过,却是数年前给她的。 当年,秦王远在大兴,京城参与夺嫡的皇子,只有太子越王二人。 建德帝更看好越王。 那一年冬季,建德帝头一次大病,病情来势汹汹,他差点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即便后来有些起色,那也不过稍好罢了,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 建德帝不是没有担心过,万一他突然驾崩,后事该如何。 他是皇帝,坐拥祖宗传下的江山,头一件想的,当然是皇位继承人。 越王比太子优秀太多,只是由于之前建德帝的平衡之道,两人势均力敌,东宫麾下,有不少有实力的拥护者。 若真有那一天,太子是嫡长子,又祭告过天地、社稷、太庙,昭告天下被封为储君,他登基称帝,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并不是建德帝乐意看见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要废太子,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建德帝唯恐有失,便将这枚副印放进锦囊中,交到张贵妃手里,并嘱咐了,一旦有个万一,便将此物交到越王手里。 后来,冬天过去,建德帝身体好转,他废太子的念头渐消,平衡想法再次冒头。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身体总是这般反复着,建德帝也习惯了,觉得自己会驾崩的念头倒没有了。 反倒是越王,为了压下太子,他愈发明目张胆聚拢势力,结党营私,剑指帝位,建德帝对爱子隔阂渐生,并越来越大,已不可修复。 到了最后,便有了秦王进京,加入夺嫡阵营之事。 三个儿子比较起来,建德帝最看好秦王。 若非今年寒冬过后,建德帝身体渐渐大安,恐怕,他就要按照原定计划,将秦王彻底扶起来,其余二人打压下去。 不过一切没有如果,如今建德帝突崩,三足或者两足鼎立的局面,已经不可改变了。 再说回这枚副印,第一年冬天过去后,建德帝其实萌生过取回来的想法,不过张贵妃却有所察觉,每每碰上,她便提前说起其他,转移了他注意力。 建德帝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那时候还颇为看好越王,两次过后,便罢了。 直到今年冬末,他最终定下了主意,这回态度就坚决多了。 张贵妃与他相爱多年,他的心思如何不了解,她不乐意,甚至发了脾气,就是不愿意交还。 这么一折腾,冬天过去了,建德帝身体渐好,计划也相应调整了。 他其实不愿意张贵妃伤心哭泣,想着自己身体康健,至少还有几年时间,便打算慢慢哄着,说清楚道理,再把副印取回来。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毫无征兆的,建德帝便倒下了,因此那枚玉宝,还一直留在张贵妃手中。 她一接到建德帝病倒的消息,便从暗格中取出副印,随身携带,以防有变。 后来,果然用上了。 虽说君心难测,但越王曾是建德帝爱子,父子两人亲密无间多年,越王其实颇为了解自己父皇,建德帝这几年的态度变化,他了然于心,甚至对方的最终选择,他亦能隐隐察觉。 母妃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懂。 越王倏地攒紧掌中玉宝,喉头有些哽咽。 「殿下,事不宜迟。」靖海伯等人看得分明,个个欢欣鼓舞,按捺下满腔激动,低声劝着越王。 越王抬眸,收起印信,「走。」 话罢,他便大步往外行去。 「殿下,越王一干人,正往行宫外而去。」 行宫有赵文煊安插的眼线,此等关键时刻,当然要盯紧越王几人动静,那边一跨出殿门,这边消息便报到赵文煊跟前。 赵文煊颔首,越王往行宫外去了,才是正常举动,亲王身边的护卫数量差不多,谁了无法拦住谁,更何况西山行宫有虎贲军守卫,暂不能轻举妄动。 「命所有明暗探子,紧随其后,传报越王行踪。」 他说话间出了殿门,不过,却没立即离开行宫,方才赵文煊已命人立即传信各个据点,集结军队,并命先头部队往这边赶来。 八珍馆的防卫问题,也一再嘱咐过了。 西山行宫,暂时还能保持平静,他离开前,还有一桩事需要处理。 赵文煊脚下不停,步履稳健,很快转到一处小侧殿。 皇后昏阙过去,便被抬到此处。 相较起正殿悲哭声不断,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这地方实在冷清太多。 赵文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廊下,让本已心中惶惶的守门宫人大吃一惊,愣了愣后,忙手忙脚乱行礼。 他视而不见,只大步迈过门槛。 「殿下,殿下请留步。」 v第二十八章[01.20] 秦王一言不发,抬脚便进,让守门宫人惊诧,她慌忙上前阻止,急道:「殿下请容奴婢入内通禀。」 廖荣抬起一臂,直接拦住宫人动作,他一蹙眉,「殿下脚步,岂容你等干涉。」 「可是,……」 这么纠缠间片刻功夫,赵文煊已直接进了内殿,他的到来让所有人惊诧。 赵文煊扫了殿内一眼,淡淡道:「都退下。」 皇后被抬过来后,太医也跟上前诊治了,刚刚方让她有醒转迹象。 他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秦王明显来者不善,他抹了抹额上冷汗,连药方也没开,忙脚底抹油溜了。 侍立在一旁白露垂下眼睑,她知道,最后的时刻要来临了,因此她一言不发,静静跟着太医后面退下。 白露是大宫女之首,其他宫人一贯以她马首是瞻,如今虽不知内情,但心生怯意之下,俱相视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赵文煊短短一句话,竟直接让皇后身边清了场。 刚睁眼的皇后正见这一幕,又惊又怒,她费力坐起,死死盯着赵文煊,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通了一事。 「白露是你的人!」皇后胸前剧烈起伏,目光怨毒。 唯有这缘故,方才一幕才能解释清楚,想起她平日对白露的信任,皇后气恨之余,又深深忌惮。 庆国公背叛一事,她当然没有忘记,那么章今筹叛离东宫后,所投靠之处,除了眼前表情冷峻的青年以外,再第二人。 父亲临阵倒戈,让她母子仅有的胜算化为虚无,即便太子已马不停蹄赶回正殿,主持丧仪,亦徒劳无功。 能赞誉他的,做不了主;做的了主,不会在意这点子孝子表现。 皇后即便不愿意接受,其实心里也明白很,东宫大势已去,她母子二人即将被碾落成泥。 越王不会让皇后母子好过,而秦王,观这一照面的表现,估计也很悬。 其实,现在是赵文煊脱离东宫后,二人的首次见面,皇后本不是胸襟开阔之人,如今新仇添上旧恨,她表情扭曲,配上她瘦得脱型的脸,很有几分狰狞之感。 她一副恨不得扑过来的模样,赵文煊却没有马上说话,他一拂衣袖,坐在正对床榻的太师椅上,抬眸打量榻上之人。 面前妇人瘦骨嶙峋,虽衣裳华贵,但已不良于行,她神色扭曲,是人却更似鬼,赵文煊微微勾起薄唇,细细欣赏仇人极不堪的一面。 他这般打量片刻,皇后怒极,在她要爆发之前,赵文煊淡淡说了一句话,「皇后前几月病卧在床,感觉如何?」 皇后一愣,她不是笨人,对方言下之意马上领会,「你,原来是你!」 她年岁不小了,多年来殚精竭虑,去年冬天又特别寒冷,因此病后并不觉得有异,但如今一经提起,种种疑惑之处便浮上心头。 皇后身体一贯不错,就算偶有小病,也几日便愈,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病卧数月。 这一切原来都是有人幕后指使,皇后呸了一口,恨道:「你竟敢暗害本宫。」 算算时间,赵文煊自立门户后,便立即对她动手,且更有可能的是,他早勾连白露多时,只不过在等待时机罢了。 若皇后能走动,恐怕她会扑上去,可惜不能,她余光瞥见榻前小几上一小鼎,捡起便朝对面狠狠一掷。 黄铜铸造的小鼎沉甸甸的,来势凶猛,直击赵文煊面门,他却不放在眼内,抬手随意一拨,小鼎便转了个方向,砰一声重重砸在墙壁上。 「暗害?」赵文煊讽刺一笑,「西南奇毒这等厉害药物,也不过皇后娘娘手上,才仅存些许,本王不过完璧归赵罢了。」 西南奇毒这个名词,让皇后浑身一震,她目光微微闪烁,随后又恢复原状,冷哼一声,她昂首道:「本宫养你多年,不想却养出了个狼心狗肺之人,本宫真后悔当初没加重药量。」 是的,皇后是真心后悔,她目光怨毒,「或许,本宫在你幼时,便不该留下你这个小崽子。」 赵文煊冷笑一声,何谓颠倒是非和黑白,皇后如今表现淋漓尽致,不过他时间有限,今日却不是来跟她辩论的。 「若非你这蛇蝎妇人毒害本王母妃,本王自可承欢母妃膝下,何用你养?」他黑眸厉光一闪。 赵文煊的话,完全出乎皇后所预料,她从没想过,这养子居然厉害如斯,连当年这桩隐秘事也翻了出来。 「你!你……」皇后色厉内荏,「本宫不知你说什么,凭空捏造事实,也想本宫蒙冤受屈?」 「岑嬷嬷供述之言,想必不会有假。」 赵文煊站起,缓缓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一脸惊骇的皇后,是非曲折,他早有定论,此行并非为对质而来。 酝酿得差不多了,他便淡淡道:「本王誓必以仇人母子之血,来祭奠母妃在天之灵。」 赵文煊冷冷瞥了一眼榻上皇后,面上有一丝鄙夷,「庆国公府百年世家,不想却出了一个谋杀手足的蛇蝎妇人。」 他眸光闪过一抹厉光,声音虽不高,但一字一句十分坚定,话罢直接转身,大步离开。 没有人能怀疑赵文煊为母报仇的决心,皇后也不能。 她又惊又俱,若赵文煊成功登顶,恐怕等待她母子二人的便是绝境。 皇后在宫闱浮沉数十载,见过太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她更知道,外边臣民所看到的,必然是胜利者希望他们看到的。 难道她们母子要落得这般凄惨的结局? 「你站住!」 皇后一个激动之下,竟从榻上滚落下来,咚一声砸在地面上,疼痛让她面目扭曲,不过她不忘尖声疾呼,「你不想知道毒害你母妃的主谋吗?」 赵文煊倏地顿住脚步,薄唇紧抿,他知道,他一心想要知道的真相,就在眼前。 皇后盯着他的背影,呵呵笑着,「当年我不过进宫数年,如何有能耐悄无声息毒害淑妃?进宫前我亦不过一闺阁千金,又如何能取得那般厉害毒物?」 v第二十九章[01.20] 她声音嘶哑,笑得颇为渗人,「这一切,都离不开你那好外祖父。」 当年,确实如皇后所说,她一个养于深闺的千金,又刚进宫数年,要想做出如此大事,根本不可能。 头一个,章家在太医院有心腹太医,那这个心腹太医,是皇后能轻易威逼利诱得了的吗? 绝不可能,当年的皇后,自己尚且倚仗着庆国公府,半如何有足够的权势威逼,又如何能有足够大的利益诱惑对方呢? 这一切,少不了她的父亲章今筹。 当年元后薨了,建德帝有立章家女为后的意思,可惜又觉得章家荣宠太过,会后患无穷。 当时皇后膝下有皇长子,距东宫不过一步之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野心勃勃的章今筹如何肯错过? 皇后秘密传信回庆国公府时,其实章今筹已早一步得到消息,并已作出决断。 他毫不犹豫舍弃了小女儿。 皇后能收买太医换药,是章今筹早已示意的;事前一切人手配合,也是他安排的;事后抹平痕迹,还是他亲自吩咐下去的。 至于此事关键西南奇毒,便是章今筹在那个时候,秘密送到皇后手里的。 没错,西南奇毒的最初主人,便是章今筹。 这是庆国公府一个门客所献,这门客是个落魄药师,机缘巧合得了这毒,他视若珍宝,若非后来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他也不会献于庆国公,以求庇护。 当然,这药师后来也死了,章今筹弄清此药效果,又得知不可复制后,便立即命人灭了口。 这西南奇毒,章淑妃用得不多,剩下那些,皇后也没还回去,后来还用在了赵文煊身上。 这毒虽毫无痕迹,但了解过药效的人,很容易便有所猜测。 当初赵文煊「大病」,章今筹不是没有察觉的,皇后的谋算,也很容易推断,不过,其时庆国公府正全力扶持东宫,他便默认了。 甚至到了年前,皇后连续并病卧数月,再结合赵文煊安然无恙,章今筹也隐有揣测。 不过他想着,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祖孙二人各显能耐,章今筹的筹谋便更容易成功。 前面大半部分,皇后知无不言,章今筹背叛了她母子二人,早暗暗倒向秦王,她本心胸狭隘,怎可能让对方好过,便是死,她也得拉着对方垫背。 至于最后那一截子,赵文煊能猜出来,他目光冰凉如水,好一个外祖父!好一个庆国公! 赵文煊缓缓转身,垂眸睨了勉强坐起在地上的皇后一眼,微微挑唇,笑意有说不出的讽刺,「外祖父自幼疼爱本王,并不是你这蛇蝎毒妇能随意污蔑的。」 他仿若全然不信,扔下一句话,就要再次转身。 「哈哈哈哈哈哈,污蔑?」皇后嘶哑的笑声如被砂砾碾过般,刺得人耳朵生疼。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她那狠心虚伪的父亲,能欺骗很多人。 皇后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不过,她可不会让章今筹顺心如意,背叛她母子二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喝道:「你站住!」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反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沉甸甸的凤簪。 这凤簪嵌了红宝,沉甸甸的,是皇后多年来最爱的一支,鲜少换下,此时她一手捏着簪头,一手启动了某处机括,整根金簪竟自簪头处整齐断开。 这簪身比寻常金簪粗了不少,原来内有乾坤,皇后从里头抽出一卷纸笺,这纸笺卷得十分结实,摊了开来,竟有三张信笺。 她放声笑着,将信笺扬手掷向赵文煊,「你仔细看看,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你的好外祖父!」 赵文煊抬手,一把抄起三张信笺,这次偏殿之行,目的终于达到了。 他展开信笺,垂目看去。 皇后藏在凤簪的这两张信笺,年代久远,纸张已微微发黄,不过保存得极好,字迹仍十分清晰,赵文煊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皇后与章今筹亲笔。 第一张信笺,是当年皇后写给庆国公的,上面记叙了她从乾清宫探听到的立后消息,上面还隐晦的表明了,跟妹妹章淑妃比起来,她上位能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她希望父亲能「当断则断」。 第二张则是庆国公的回信,他果然「当断则断」了,并示意大女儿该怎么配合他的一个「断」法。联络太医,换了药物,等章淑妃病得差不多了,便是西南奇毒登场的时候。 最后一张,便是事成之后,庆国公再三叮嘱情况严重,未免他日露馅,让皇后务必把两人通信毁去。 皇后身处深宫,传递消息不易,这等杀女密事,哪怕是心腹,能少一人知道,便少一人知道的好,因此,章今筹写了密信,用火漆密密封了,命人送进宫去。 当然,这密信没有署名,也没有用印。 事成以后,他又怕落下证据,再三严词要大女儿销毁通信。 皇后心思深沉,怎可能照做,她不但没有销毁信笺,反倒将自己写的第一封信复述一遍,将三张信笺密密收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发生变故,能要挟庆国公。 她那父亲太狠心,不得不防。 看吧,今天果然用上了。 皇后瞥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突然有所感悟,她恨意滔天,既然她母子好不了,那章今筹也别想好。 「看吧,你仔细看清楚,这就是你的好外祖父。」 皇后咯咯笑着,说不尽的讽刺,「你母妃碍了他的脚步,他便毒杀了她,本宫握有他的把柄,他便百般设法取本宫性命。」 皇后视线不离赵文煊,目光怨毒,阴测测道:「日后有一天,你不能如他的意,他也会除了你的。」 赵文煊一目十行,将信笺看罢,他闭目,掩去刻骨恨意,倏地转身,大踏步出了偏殿,徒留皇后在原地疯狂嘶笑。 v第三十章[01.20] 偏殿大门外,候着白露等人,赵文煊淡声吩咐,「看好她。」他不会让她轻易死去。 白露心中一颤,之前谁联系她的,已不用多说,既然九十九步都走了,现在最后一哆嗦,她也不含糊。 「奴婢遵命。」白露声音沉稳,利落福身应了。 「奴婢等遵命。」后面诸多宫人太监对视一眼,也犹犹豫豫应了。 事实上没谁想死,东宫倾覆就在眼前,偏秦王越王都是皇后仇敌,多大的忠心,在自己的小命面前,还是得倒退一射之地的。 赵文煊面色沉沉,大步离开,徐非立即上前禀报:「启禀殿下,传信各处据点的人,已经出发了。」 他换了一身太监服,趁乱混进行宫。 「别院可平静?」赵文煊见了他,立即询问:「侧妃与小公子可好?」 「别院风平浪静,娘娘与小公子俱安好。」徐非拱手,「殿下,我们要留在别院,还是前往据点?」 「西山不安全,我们前往据点,你立即命人回别院,吩咐准备起来。」 这个准备,主要是针对顾云锦娘俩的,趁着这个空档,赵文煊出了行宫,直接向左。 左边,正是庆国公别院方向。 紧跟其后的徐非、廖荣对视一眼,从对方眸中看出担忧,庆国公固然该千刀万剐,但最好不要由主子亲自动手,尤其是在这个勋贵官宦云集的西山上。 主子一旦事成,便是称帝,本朝以孝治天下,弑祖绝对是个洗刷不去的污点,哪怕这个祖是外祖。 只是赵文煊眸中隐隐泛上赤红,声音较平时暗哑不少,显然正恨意当头,二人暗叹,只能稍后见机再劝了。 此时的行宫,慌乱中有一丝放松,负责守卫行宫的禁卫军统领虽中立,但他没打算同时得罪两位皇子,对双方人马频繁进出行宫,睁只眼闭只眼。 就连越王、秦王前后脚出了行宫大门,他也视而不见了。 徐非选的人,一出行宫,便立即与主子分道扬镳,直奔八珍馆。 「启禀娘娘,殿下命属下转告娘娘。」传信心腹跪地请安,利落将话说清楚,「殿下很快便会回转,届时会立即携娘娘与小公子离开别院。」 他抵达别院后,暗卫副统领一边安排下去,一边命李十七将人带到顾云锦跟前,亲自传话。 顾云锦仔细听罢,颔首,「我知道了,快起来吧。」 昨夜赵文煊久久未归,她便知道要大事不好,果然,他半夜便派人回来,说建德帝要不好了。 顾云锦身怀六甲,哪怕心中存着事,也不敢彻夜不眠,不过她睡得不大好,早早便醒了,得了建德帝病危的消息不久,行宫的丧钟便响起。 建德帝驾崩了。 顾云锦一边命人赶紧取下所有红色装饰,换上素色,一边忐忑地等待着。 赵文煊每次传信,都不忘命人转告她最新情况。 夺嫡这事儿,要么一步登顶,要么彻底失败,没有第二条路,万幸的是,建德帝临终前没有留下遗召,赵文煊虽然没能占便宜,但也没吃亏。 顾云锦心中稍定,一等传话暗卫退下,便立即吩咐碧桃几人,「赶紧收拾起来,行装尽量轻便,衣物几身便可,首饰可有可无,最要紧的,是把安胎丸、小儿消暑等药物,以及之前准备的物事带齐全。」 此次离开,必要轻车简从,尽快抵达目的地,衣物首饰这些日常用品并不重要,关键是药物,以及之前准备好生产用品等物。 如今顾云锦怀孕已满了八个月,诸般产前准备已妥当了,她本人倒不怕吃苦受罪,唯一担忧的,就是腹中的骨肉。 双胎一般都会提前一些生产的,这快速赶路,恐避免不了颠簸,顾云锦十分庆幸自己孕期养得好,虽肚皮硕大,行走不易,但精神身体一直都很好。 虽老良医肯定会同行,他少不了带各种药物,但这玩意儿宁滥勿缺,万一短了,届时都不知往哪里寻去。 还有产婆、乳母等人,俱要统统带上,顾云锦虽感觉良好,但也不敢肯定腹中宝贝何时降世。 碧桃青梅领了命,立即领人奔进内屋,抓紧时间收拾,金桔则急步出了正房,往院外而去,她负责督促产婆、乳母等人简单收拾后,再领到这边来。 一屋子人进进出出,忙乱地收拾着,顾云锦安静坐在明堂主位上,她安生不出岔子,便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娘!」 小胖子偎依在母亲身边,仰头看向母亲,他虽小小一个人儿,也知道事情不同寻常,小胖脸上写满不安,手里还紧紧攒着母亲裙摆。 「钰儿莫慌,」顾云锦抬手,摸了摸儿子小脑袋,安抚道:「无事的,只不过是我们要出门了,你父王等会就回来,领我们离开。」 首座的太师椅很宽,即便顾云锦这笨重的身子坐上去,仍松乏着,她小心挪了挪身子,空出一小个位置来,「来,钰儿,坐到娘身边来。」 小男孩对父亲总是笃信与崇敬的,这与对母亲的感情完全不同,小胖子一听见父王会回家领着他们,他紧绷着的小胖脸立即松了松,忙大声应了。 钰哥儿如今手脚很灵活,爬上个把太师椅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他更懂事了,知道母亲腹部有着弟弟或妹妹,他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往上使劲儿,蹬了几下还没上得去。 候在一边的丫鬟见了,忙两步上前,小心翼翼抱起小胖子,把他放在太师椅上。 钰哥儿一坐稳,立即紧紧搂住母亲胳膊,并侧着头,把小胖脸贴在母亲手臂。 他一反平日调皮捣蛋,安静不语格外乖巧,只时不时昂起小脑袋往门帘子方向张望,看看父王回家没有。 「娘的钰儿真乖。」顾云锦抬臂搂住儿子,小胖子立即松手,并侧身回抱着母亲。 顾云锦正要再安抚儿子几句,忽然听见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比较远,多而繁杂,有些沉重,应该是一群人抬着重物,从院子外急急经过。 顾云锦一惊,忙招来李十七,问究竟发生何事。 女主子怀着孕,唯恐受了惊吓,李十七本不欲告诉她的,但既然如今问了,他便一五一十说来。 v第31章[01.29] 原来,别院外头有人放火箭,虽然不多,但那箭是特制的,箭头多多缠了浸泡油脂的棉布,有的箭矢落对了地方,便引起小范围火灾。 副统领分出一小部分暗卫出去击杀敌人,大半留守原来岗位,别院的太监宫人负责灭火。 由于敌人有备而来,火箭来自各个方位,好在别院有一处大湖,水源充足道路四通八达,灭火倒不难,不过,顾云锦所居的院子临近湖边,就不免被她察觉。 顾云锦听罢,忙问道:「那敌我双方情况如何?」 「娘娘请放心,八珍馆防卫重重,疥藓小疾,顷刻可灭。」唯恐女主子担忧,李十七立即解释清楚。 这些人,很明显是越王提前准备的,不过之前建德帝好好的,他暗度陈仓潜伏不了多少人手,赵文煊在来西山之前,便已预料过各种情况,八珍馆防卫力度远超水平线,这小阵仗很快就能解决。 果然,没过多久,李十七便再次前来禀报,说敌人已尽数歼灭,诸多小火苗也差不多都扑熄了。 他还告诉顾云锦一个消息,副统领打发探子出去转了一圈,发现越王火箭虽大部分针对八珍馆,但其余秦王麾下的一些要员,也被招呼到了,不过,火箭数量不多,人员应无大碍。 顾云锦点头,人没事就好,其他身外物不算什么。 武安侯府也是秦王麾下的,不过恺哥儿还小,林姨娘母子没来,她也省了担心亲娘小弟。 这事暂告一段落,顾云锦便连连催促碧桃等人,让她们抓紧时间,毕竟赵文煊随时可能赶回来。 时间很紧,大概他一回来,便要出发了。 人总是经不起念叨的,顾云锦这边刚想罢,赵文煊便急急赶了回来。 八珍馆被火攻,哪怕他已收到火势全灭,顾云锦母子安好的消息,一进门依然直奔回屋。 时间倒回些许。 赵文煊刚出行宫,打发了心腹回八珍馆,他翻身上马,径自奔向庆国公府章家的别院。 赵文煊在寻找皇后之前,便将身边簇拥的勋贵大臣都打发了,他即将离开西山,让这些人赶紧回去自家别院,该略作收拾的收拾,该带上家眷的带上家眷,两刻钟后在八珍馆汇合,逾时不候。 两刻钟实在太短,一群人急急散了,赶紧奔回去收拾。 当然,赵文煊此举其中一个重要目的,便是支开庆国公。 偏殿一行,结果一如他先前揣测,赵文煊略略摩挲捏在手里的三张信笺,薄唇挑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眸光冰寒入骨。 因当初建德帝每年避暑,便给跟来的朝臣都赐了土地建别院,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反正庆国公府被赐予的地皮比较远,赵文煊一行打马疾奔了盏茶功夫,方远远望见章家的宅子。 这时候,章家一行正急急跨出大门。 庆国公府别院离得远,章家的人不是不知道,因此他们赶得更急了,章今筹人还在路上,派去报信的家人便赶回去了,让赶紧收拾起来。 这次避暑,章家没带女眷,男人们更清楚事关重大,也不敢耽搁,随意捡两套换洗衣裳,便立即往大门方向赶去。 章今筹刚进大门片刻,儿子孙子便到了,几人立即掉头。 出了大门,正要登车,几人忽听见远处有马蹄声疾疾。 马蹄声不少,十分急促而有力,章今筹举目望去,一队数十人的黑衣护卫,正簇拥着为首一骑,带起浮尘阵阵,快速往这边而来。 当先一骑上,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他头顶紫金冠映着阳光,闪耀着熠熠金辉。 「祖父,」章家长孙惊呼,「是秦王殿下!」 章家这位长孙,名兆钦,已将近而立之年,他又惊又喜,「殿下这是来接我们了。」 这两句话的功夫,秦王一行又近了些,章今筹虽年迈视力有所欠缺,但也看清楚了,他一贯严肃的苍老面庞露出满意之色,脸上皱褶舒展,颔首捻须。 「父亲,我说的没错,」世子章正宏也很欣喜,「殿下果然是重情义之人。」他并未有因外祖家迟迟才投靠而心生隔阂。 章正宏这句话,说到章今筹心坎去了,他微笑点头。 秦王府一行转瞬即至,赵文煊一提缰绳,胯下浑身乌黑的宝驹嘶鸣一声,双蹄离地,骤然停下。 宝驹前蹄落地,打个响鼻站稳,赵文煊武力过人,骑术极佳,全程坐得从容淡定。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垂目扫了眼前章家一众,神情冷峻,身后一众护卫勒停马匹,环绕在主子身后,同样面无表情盯着面前诸人。 这般阵势,明显来者不善,章家诸人笑容一收,惊疑不定。 「殿下,我等已收拾妥当,正要前往八珍馆。」章今筹有不祥预感,不过他人老精明,久经风雨,依旧笑语晏晏,看着十分淡定。 赵文煊眸底有刻骨恨意,他一句话也不想与这虚伪的老头多说,直接将手里的信笺甩先对方,冷冷道:「母妃当年被人毒害,本王身为人子,自当为她报仇雪恨。」 章今筹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他立即接过信笺垂目一扫,一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容的神色,终于维持不住了,老眼有急色,面上闪过慌乱。 他唇角抿成直线,眸底还有恼怒,这信笺,很明显是大女儿当年没销毁,偷偷截留下的。 一贯从容淡定如章今筹,首尝哑口无言的滋味,他脑中急转,明知道此时该立即撕撸干净,但却想不到半句推脱说辞。 现在正值关键时刻,想不到法子,只怕整个庆国公府都要遭殃,短短一刹那,章今筹头上沁出冷汗。 同样震惊的,还有世子章正宏,他失声惊呼,「殿下此言何意?」 他小妹妹章淑妃,竟然是被人毒害而死,章正宏心中巨震之余,对外甥特地找过来却百思不得其解。 外甥这模样,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章正宏抬头看向对面的赵文煊,对方只冷冷看着他,他一颤,又侧头看身边父亲,却见父亲面上竟一阵青白,神色万分凝重。 他心中咯噔一下,似有所悟。 不可能的。 v第32章[01.29] 章正宏劈手夺过父亲手上信笺,这是他近五十年来,首次这般对父亲无礼,他已顾不上了,低头便急急翻看这几张信笺。 他目眦尽裂,匆匆看过一遍,犹自不信,又仔细从头看了一遍。 父亲的笔迹,章正宏最熟悉不过,哪怕信笺上没有印鉴署名,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还有大妹妹的笔迹,他也没有错辨。 他的小妹妹,竟是父亲与大妹妹合谋毒害的! 章正宏为人古板,但很孝顺,他少年丧母,父亲吃够了继母的亏,虽正当盛年,却没有续弦,他自觉父爱如山,更加倍孝敬父亲。 母亲给他留下了两个妹妹,章正宏已十分怜惜心疼,加上母亲临终前,一直拽着他的手,让他好好护着妹妹们,他一直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 章正宏一直以为,自己的家是很和谐的,父亲虽严肃,但慈爱,两个妹妹姐妹情深,在父兄的呵护下长大成人。 后来,两个妹妹进了宫,章正宏不舍,但君命难违,这也是章家的荣耀。 两个妹妹中,其实他更喜爱小妹妹多一点,章淑妃性格温柔,对父兄姐姐关怀备至,人心肉做,怎么也是有些许偏颇的。 可惜后来小妹妹英年早逝,他遗憾痛惜,好在宫里还有大妹妹,小外甥能在姨母的照顾下健康成长。 怎料,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家竟是这般丑陋不堪。 章正宏情绪剧烈翻涌,身躯筛糠般抖着,他眼前有些模糊,伸手一抹,原来竟是落了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父亲,父亲!」 章正宏喉头哽咽,顿了片刻,才能继续说话,他伤心愤怒,大声质问:「父亲,你为何要这般做?小妹妹她,她是你的亲女儿啊!」 他满腔激愤喷涌而出,活着大半辈子,头回诘问父亲,只是一个孝字深入骨髓,他嘴唇了哆嗦半响,始终无法说出更过分的话。 章今筹铁青着脸,没有回答,反倒是旁边的章兆钦愤愤不平,他插话道:「父亲,祖父此举,必然是为了庆国公府,您如何能质问祖父?」 章兆钦这句话,可算捅了马蜂窝,章正宏孝顺父亲,可没有孝顺儿子,他本质是个古板的老父亲。 话音未罢,章正宏倏地转身,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一声脆响,章兆钦半边脸被扇的通红,身子被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可见章正宏激愤之下,手劲有多大。 这还未够,章正宏呼吸粗重,双目通红,怒吼道:「滚!你不是我的儿子。」 他本想说,自己没有这般狼心狗肺的儿子,但想到真正动手的人是自己的生身之父,已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虽话没出口,但章正宏目中却闪过一抹悲凉。 章正宏这句话很重,尤其勋贵官宦之家,并不是能随便骂骂的,章兆钦低了头,默默站稳不敢吭声。 儿孙的折腾,终于让章今筹开了口,他看了一眼长孙,蹙眉喝道:「好了,都住嘴。」 章今筹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章正宏虽脑子不够灵活,为人迂腐不知变通,但却有个好处,他是真孝顺,哪怕如何激愤,也能先缓一缓。 当务之急,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秦王。 赵文煊扫一眼羞愧不敢抬头看他的章正宏,又瞥向一脸警惕防备的章今筹,事实证明他舅舅并不知情,但也影响不了他此行目的。 「锵」一声剑鸣骤起,赵文煊拔出配剑,锐利的剑锋闪烁着幽幽冷光,直指章今筹,吐出一句话,「本王今日要以你心头之血,告慰母妃在天之灵。」 赵文煊脚尖一点,魁伟的身躯轻巧落地,章今筹佯作镇定的表情终于龟裂片片,现出惊骇之色。 「殿下,父债子偿,我愿为父偿命。」章今筹跄踉退后,章正宏却抢先两步,挡在父亲跟前,他面有深切愧色,但态度很坚定,挺身而出。 赵文煊冷笑一声,也不多说,手一挥,后面立即上前两名侍卫,将章正宏架开押住。 章今筹已急急退了十数步,见势不好,又拔腿往后狂奔。 赵文煊双目含冰,正要提剑上前,不想这时,已方却有一人闪身上前,拱手抱拳,砰一声利落跪在他跟前,并大声道:「殿下,八珍馆来报,娘娘已将要整理停当,我等立即返回,正好可以启程。」 来人正是徐非,他久久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正准备硬着头皮阻拦时,刚好八珍馆的消息传来,他也算找到个借口。 离开西山刻不容缓,不过八珍馆内有怀孕妇人及孩童,怎么也得略作收拾,这些事情无需赵文煊亲自插手,他便籍此空档,先处理皇后庆国公之事。 现在八珍馆将要整理妥当,他们便该立即返回了。 当然,即便再十万火急,也不差诛杀章今筹的这刹那时间,徐非知道自己瞒不过主子,话罢后,便直接请罪,他恳切道:「属下有罪,还往殿下三思,莫要为此猪狗不如之辈,玷污了殿下一世英名。」 西山上官宦之家密集,他们身处大路上,不时还有车马急急往行宫奔去,虽然这些人不敢停下观看,但赵文煊若此时亲手杀了章今筹,绝对掩不住。 章淑妃死因,是宫闱秘辛,绝不能示之于众,这么一来,即便赵文煊他日登基,一个亲戮外祖的帽子就摘不下了。 要报仇,要章今筹死,其实又很多更好的法子。 赵文煊不是不懂,只是他乍闻真相,欲手刃主谋之心压过一切,名声之类便暂按下不提。 徐非话罢,赵文煊的动作顿了顿,后面数十名黑衣护卫已齐齐跪地,声音整齐划一,「请殿下三思。」 赵文煊缓缓阖目,现场气氛短暂凝滞。就在这个当口,附近却突兀响起「咻咻」箭鸣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高呼:「走水了,走水了!有火箭!」 他倏地睁眼,剑眉微微蹙起,徐非忙趁机道:「殿下,这恐怕是越王安排的,不知八珍馆那边如何?娘娘可有受惊吓?」 赵文煊冷冷瞥一眼章今筹,回身一翻上马,一提缰绳,往八珍馆而去。 徐非等人大喜,立即跟上。 「徐非,你命暗卫跟上去,随时掌握庆国公等人行踪。」 赵文煊听取了谏言,没有当场格杀章今筹,这仅是暂时性的,他可没打算放过对方,这西山乃至京城很快会混乱起来,他冷冷吩咐道:「若章今筹遇险,不必救援。」 v第33章[01.29] 徐非等人的忠心他知道,最初憋着的那口气窒了窒后,理智重新驾驭情感,如今诸般事情迫在眉睫,处置章今筹只能先放一放。 秦王一行掉转马头离去,章今筹脚下方停了下来,他年纪大了,这般急奔百八十步,气喘吁吁。 他蹙眉沉思,章正宏虽气愤不理解,但见父亲此刻这副狼狈模样,还是沉着脸上前搀扶住他。 「祖父,我们如何是好?」 章兆钦撞撞跌跌赶上前,东宫倾覆就在眼前,秦王是死仇,越王更是宿敌,偌大的庆国公府,竟前无去路,他神色惊惶。 「早知近日,又何必当初,种什么因,便该得什么果。」章正宏硬邦邦抛下一句。 章今筹老脸又黑了几分,瞥一眼儿子,没有说话,沉吟良久,方道:「我们先回京城。」 这西山很快便乱起来了,庆国公府瞩目多年,如今没有倚仗,正是个显眼靶子,他还没想到解决方法,不过先离开却是必须的。 几人折返,往大门前的车马行去,方才一番变故,驾车的家人躲起来了,章兆钦吆喝几声,才战战兢兢出来。 章家祖孙三人正要上车,打算先回京城,不过很可惜,他们最终没能成行。 又一阵马蹄声响,纷乱而繁杂,从另一条路传来。 火箭攻势,确实是越王早已安排下来的,主要目的是掩护他离开西山,当然,若能借机攻下八珍馆,那就更好了。 后者当然是不可能,八珍馆守卫森严,围攻一行铩羽而归,险些被灭个干净。 负责总领这次行动的,是越王的小舅子,成国公府世子卫建安,要不是下面的人死命护着,恐怕他也得折在八珍馆外。 好不容易逃脱了,他带了二三十个残兵狼狈往山下逃窜,恰恰好,当头遇上正要登车的庆国公等人。 庆国公早暗中投靠秦王,卫建安是知道的,新仇加旧恨,他半句话不说,立即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瞄准章今筹就是一箭。 成国公府世代从戎,卫建安自幼习武,臂力过人,这破空之箭声势凌厉,「咻」一声直奔章今筹前胸。 章家诸人大惊失色,他们都是耍嘴皮子动脑子的文官,遇险脑子一空竟无从躲避,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章正宏惊呼一声,「父亲,小心!」 他急急奔上前,欲挡在父亲身前。 章正宏是个真孝子,绝不可能看父亲横死当场,若真万不得已,那就让他挡了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隐蔽在暗处的暗卫却没有答应。 这暗卫是赵文煊刚派过来的,先前他们也一直跟随在主子身边,章家诸人的表现俱看在眼里,他们觉得章正宏为人还是可以的,主子恩怨分明,肯定也不会想舅舅死,于是,他们便出手了。 暗卫食指一弹,一刻小石子倏地弹出,后发先至,抢在箭矢到来前,准确落在章正宏脚下。 章正宏急奔中一脚踏上去,猛地一滑,就要摔倒。 暗卫很满意,章正宏摔倒避开就好,至于那歹毒的章老头,死了更好,也免了他们主子回头亲自杀了,还得背一个弑祖之名。 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面对致命危险,章今筹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倏地伸出手,一把将眼前就要摔倒的儿子扶住,并往前一推。 那激射的箭矢瞬间便至,「噗」一声闷响,穿透了章正宏的右胸,那箭矢力道极大,带着他的身体连连倒退两步,才砰一声倒地。 不过,章今筹有先见之名,将儿子往前推了几步,这并不能殃及他。 父亲就在眼前轰然倒地,章兆钦大惊失色,忙连爬带滚扑上前去,欲搀扶起他。 这么一下子,不管平日章兆钦是何等推崇祖父,如今他也眸带惊恐,满脸防备地看着章今筹。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庆国公啊!」 卫建安一行打马而来,他一身狼狈,脸面手上、衣襟俱染上了斑斑血迹,此时正仰头狂笑,一脸讽刺,「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庆国公居然胜过猛虎啊!」 他一箭没能射杀章今筹,此时心中一转,倒是另有主意。 这庆国公府是秦王母家,若能擒了去,改日不管要挟秦王还是另有用途,他都能记上一功。 禁卫军睁只眼闭只眼,越王离开西山比先前想的容易多了,卫建安虽成功掩护,但也算不上功劳,后面折兵损将的,他正愁不知该如何交代,如今正好。 他大喜,也不待章今筹答话,立即挥手,吩咐手下道:「赶紧的,把这几个姓章的给我捆上,押回去。」 章正宏即便没死,恐怕也差不多了,被忽略不算,兵士们立即翻身下马,抽出腰带捆了章今筹祖孙,抬起扔上马背。 章兆钦奋力挣扎,被兵士狠狠一脚踹在腹部,登时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卫建安等人不敢久留,禁卫军虽说保持中立,但建德帝刚崩,他们便公然放火箭,这便跟越王秦王离开完全不同性质,他们押了人便要匆匆离开。 不过,这其中却发生了个小插曲,卫建安一行本是狼狈逃窜,人多马少,过半数是两人骑一匹马的,本来马匹不够,章兆钦年轻有劲,稍缓过劲后,又一直挣扎不休,给押住他的人带来很大麻烦。 这般折腾了一阵后,卫建安恼了,干脆拔出腰刀捅了章兆钦一记,吩咐把他扔下。 反正不过是个孙辈,想来跟秦王也无多少情谊,不过作锦上添花之用,不要也罢。 有一个庆国公在,那便足够了。 一行人动作利索,迅速打马而去,原地徒留章正宏父子二人,一个右胸中箭,一个腹部中刀,殷红的血喷溅了一地。 隐蔽在一旁的暗卫有三人,其中两个暗中跟上章今筹,剩下一个,则迅速跃出,落在章家父子跟前。 他探了探二人鼻息,还没咽气。 暗卫出手如电,点了二人伤口周围穴道,血流速度缓了缓。 这些暗卫们身份特殊,比一般人受伤几率要大太多,因此他们身上,是备有紧急药物的,这名暗卫先掏出一个瓷瓶,取了两颗药丸子给二人服下,先吊着一口气。 然后,他又快速给二人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 v第34章[01.29] 庆国公府门前刚好停着马车,前面几辆的马匹,都被卫建安拿了去,仅剩稍远处一辆还有马在,暗卫将二人抬上去最后一辆车,驱车往八珍馆而去。 路上,他召唤到一个同伴,便让对方先赶回去,请示主子该怎么办。 这两人再耽搁下去,是必死无疑的。 「把车赶到行宫侧门,抬进去让太医诊治吧。」赵文煊已经回到八珍馆,一边命令立即准备出发,一边大步往顾云锦所居院子而去。 八珍馆倒是有两名良医,只是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西山,顾云锦怀孕八月,赵文煊是万万不会把良医留下的。 「殿下,太医能给治吗?」廖荣疑惑,那可是行宫,那是太医署的太医,就这样能抬进去吗? 赵文煊淡淡道:「会的。」 建德帝已崩,行宫群龙无首,秦王越王俩皇子中的胜者,就会是新帝,能在皇宫打滚多年并安好的,没有一个笨人,章正宏父子不但能顺利进门,太医也会尽力救治。 事实证明,赵文煊说得很对,章正宏父子果然得到了太医署全力救治,他们虽几度垂危,但最终还是把命保下来了。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解决了章家父子的事后,赵文煊随即又道:「徐非,既然章今筹被卫建安掳了去,跟踪暗卫便撤回来罢。」 庆国公落在越王手上,待遇绝对不会比他亲自出手好,赵文煊挑唇冷笑,不能手刃仇人固然遗憾,但这个结果还是能让人勉强接受的。 虽历史由胜利者谱写,但当代之下,谁能瞒过谁?徐非等人心焦劝阻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帝王若留下这般恶名,绝不是好事。 赵文煊本来打算风声平息后,再回京暗下处理这事的,谁知一转头,章今筹便被卫建安掳了,天意如此。 徐非立即应是,并马上打发人赶上传话,将人手撤回来,深入敌营并不容易,章今筹此人,并不值得他们折损暗卫。 说话间,赵文煊脚步不停,已经进了院门。 「殿下回来了!」廊下的小丫鬟一边见礼,一边扬声往里头禀道。 顾云锦母子喜出望外,小胖子脚一蹬,便跃下太师椅,他一边蹭蹭地跑出去,一边大声嚷道:「父王!父王!」 钰哥儿腿脚灵活,也不用人搀扶,自己熟门熟路趴在门槛上,脚一蹬,便利索翻出正房,扑向他的父王。 赵文煊俯身,一把抱起小炮弹般扑过来的儿子,刚上了回廊,正房门帘子便撩起,顾云锦就着丫鬟搀扶,小心翼翼走过来。 「殿下,一切俱已收拾妥当,产婆、乳母也收拾好了。」顾云锦也不啰嗦,直接道:「我一切都好,并无不适。」 赵文煊一眼看去,顾云锦虽肚皮硕大,行动不便,但面色红润,精神不错,她说的确是实话。 「好,我们马上就走。」 赵文煊一声令下,院里早准备就绪的诸人立即动了起来,他将怀里的钰哥儿交到乳母怀里,俯身小心抱起顾云锦,转身往外行去。 顾云锦身子笨重,即便有人扶着,也走得很慢,赵文煊担心她心里焦急,赶得快容易动了胎气,干脆自己抱了娘三,才能放心。 他身强体健,怀里的重量不算什么,步伐又快又稳,不忘低头安慰顾云锦,「锦儿,没事的,只不过这西山形势复杂,我们需要尽快离开,与冯勇汇合。」 「我知道,我不担心,你无须记挂我。」顾云锦抬臂环住他的颈脖,稳住自己身子,她知道,现在这情况,她照顾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帮忙了。 今日之前,马车便准备好了,只不过,现在已不需要掩人耳目离开,赵文煊直接舍弃了运送供给的小车,将顾云锦送上来西山时的大马车。 赵文煊回身,将儿子也抱了上来,放在他母亲身边,抚了抚小胖子的小脑袋,道:「钰儿,父王不得空,你要替父王好生照顾母妃与弟妹,可知晓?」 他神情严肃,仿若把未满两岁的小儿当成人看待,偏钰哥儿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了,忙大声应道:「我知道!」 「好孩子。」赵文煊微笑夸赞,时间很紧,他再嘱咐顾云锦几句,便下了车,翻身上马,吩咐出发。 八珍馆门外,已聚集了很多车马,这些都是赵文煊麾下诸人,如安阳伯、武安侯、等人的,秦王吩咐逾时不候,他们不敢怠慢,匆匆回去带了家眷,便赶过来了,两刻钟只少不多。 别院侧门大开,车马护卫队鱼贯而出,还有一队带甲骑兵,当中一高大青年身穿蟒袍,骑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宝驹,这人正是秦王,他神色一如既往,举止自若,可见成竹在胸。 一直探头了望的诸勋贵朝臣见状,心中登时一定,事关身家性命,不管先前多看好哪位皇子,到了这关口,心中难免惴惴,秦王镇定好啊,证明早有后手。 秦王府车驾亲卫队过去后,他们赶紧驱车跟上去,带甲骑兵断后,并分出一般护在队伍左右。 这队骑兵人数不过数百,但气势磅礴,显然是真正经过沙场洗礼的,有了他们护卫在侧,诸文武勋贵的心又放了放。 一行人并未受到西山禁卫军阻扰,速度很快下了西山,往西南方向疾奔而去。 刚下了西山不久,负责跟踪越王的探子又有消息传来,越王果然往京营方向而去,正好进入他们事先设计好的伏击圈。 是的,赵文煊早猜测到,越王会往京营而去,在半月前,他便准备在某段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圈,虽建德帝提前驾崩,但人手也及时到了位。 这归功于他前世的记忆。 上辈子,即便赵文煊再不怎么关心京城,建德帝驾崩前后的大事,他还是很清楚的。 京畿一带的兵力,主要是京营二十万大军,以及金吾、虎贲等皇帝亲卫。前世,建德帝同样驾崩得很突然,根本没留下只言片语,当时,由于没有秦王的介入,太子与越王还是平分秋色的。 由于建德帝的平衡之道,通州常平仓一事被压下了,东宫基本没有损伤,太子不但没有劣迹,反而拥护者众多,先帝崩了,他上位是件很正常的事。 照例,他应该顺理成章接受朝堂、兵权等,所有建德帝手上的东西,越王不过苟延残喘,日后收拾便可。 但很奇怪的,越王居然能接手了京营一半兵马,足足十万大军,加上他岳父成国公掌握的两个卫,他兵力甚至要胜太子一筹。 几次指挥得当后,越王竟反胜太子,若非赵文煊及时赶到,他恐怕会真能干掉太子,顺利登基称帝。 问题来了,越王是怎么接管京营一半兵马的呢?要知道京营的统领者,都是建德帝的心腹,能当皇帝心腹并掌兵权的,可不是庸碌之辈,能被轻易诱惑或者蒙骗的。 太子才是新主啊? 这般仔细分析一番,答案呼之欲出,这必然是越王在建德帝临终前,得到了皇父的掌兵信物了。 赵文煊猜测是副印,毕竟虎符这玩意,谁也轻易不能乱碰的。 v第35章[01.29] 而且这肯定并非正常渠道得来的,否则,建德帝不如干脆留下遗诏,传位与越王,这不更合情合理吗? 这事既然前世发生了,这辈子也很可能再来一次,赵文煊便提前在去京营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伏,欲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事成了。」徐非声音中有喜意,「若是能一举击杀越王,那便再好不过。」 赵文煊摇头,「我方人手不足,越王应能突围而出。」 京营的必经之路,正在建德帝的眼皮子底下,即便悄悄设下埋伏,也不能偷渡太多人手,亲王的亲卫队伍人数不少,越王放在自己身边的亦必然是好手,即便狼狈些,他也应能逃脱。 若是连这都无法突围,越王上辈子也干不成这许多事了。 赵文煊之所以命人设伏,与越王围攻八珍馆同理,侥幸灭杀越王倒是其次,他最主要的,是欲先削掉对方身边大部分党羽。 士气有时很重要,越王不过刚开头,跟随他身边多年的心腹便死伤大半,这很折损士气。 赵文煊话罢,不再多说,再次询问顾云锦可安好,得到肯定答案后,他下令,全速前进。 先与麾下大军汇合,才是头等大事。 越王得了副印后,立即带领一干心腹,在亲卫队护持下,迅速下了西山,往京营疾奔而去。 当务之急,须先持了副印,接管京郊三大营,只要二十万兵马到手,大局初定。 一干心腹不论文臣武将,个个跨马而行,拼命赶路,颠簸不能让他们胆怯,诸人心内鼓噪,热血沸腾。 胜利显然并不能毫无波折便得到的,没多久,他们便在一条必经之道上遭遇了伏击。 突如其来箭矢如飞蝗一般密集,自两边高坡而下,骤不及防,瞬间让越王一行乱了阵脚,惨叫声四起,夹杂着利箭没入肉体之声,以及鲜血喷溅的「嗤嗤」低响。 「快!来人,保护殿下!」 亲卫统领也非庸碌之辈,他迅速反应过来,急急打马到越王身边,一边打落箭矢,一边吩咐手下人杀上高坡,先把伏击者从源头灭了。 赵文煊派来的伏击者固然百里挑一,但越王随身亲卫也未见逊色,牺牲了一部分掩护者后,很快便有人冲上高坡,高坡上立即混乱了起来,箭矢立即减少,下面越王一众能喘口气,顺便分出更多人攻上去。 伏击者首领不等越王等人趁机离开,立即一声令下,箭矢停下,高坡冲下一半人手,杀入人群。 这些冲下去的伏击者,是有明确目标的,除了紧着招呼越王所在那块后,余下的,就直奔后面一干跟随的心腹去了。 亲卫们当然先紧着护住主子,而越王这群心腹,是文臣多武将少,伏击者一时犹如猛虎入羊群,等亲卫队反应过来后,他们已瞬间杀倒一片。 越王恨得咬牙切齿,忙分派人手过去,才护住了剩下那部分。 在此时,高坡上的伏击者首领已搭弓上弦,闪着寒芒的利箭正对越王左胸,他箭术高明,能一弓发三箭,手一松,「咻」一声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三支利箭声势若奔雷,眨眼间便到了越王近前。 越王会武,但不算高明,他大惊之下,当机立断掷出手中佩剑,打落其中一只利箭。 一直护在主子左右的亲卫统领奋力一击,暂杀退围攻他的两名袭击者,抬手格开了又近了一步的箭矢,不过他动作晚了些,只打中其中一箭。 剩下的最后一支箭,不偏不倚,正正对准越王胸膛。 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跨马跟在越王身边的靖海伯大吼一声,他奋力一跃,竟直接扑到越王身前,利箭「嗤」一声闷响,没入他的右边肩胛骨。 「外祖父!外祖父!」越王扶住靖海伯,目眦尽裂。 「殿下,你快走。」 靖海伯年纪不小了,已经快有六十,这一箭虽没正中要害,但对他的损伤亦很大,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勉强提着一口气说:「殿下,你别管我,先突围要紧。」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情况严重,挣扎着要回到自己马上,以免妨碍越王突围,看他的样子,似乎唯恐拖累外孙,决定留下来了。 越王阴柔的俊脸上,还沾着外祖父点点灼热的鲜血,他仪态风度统统不顾,怒吼道:「外祖父,你说的什么话!」 他怎么可能留下外祖父在这?外祖父不过伤了肩部,只要医治及时,肯定无碍的。 越王吩咐心腹暗卫与靖海伯一骑,护着他,再接过身边人奉上的配刀,厉声喝道:「统统给本王下来,全力突围!」 他扫了眼前诸多伏击者,这账只得日后再算。 一时间,越王一方士气大振,迅速收拢人手后,虽艰难,但历经一番血战,亲卫们到底也护着主子,突围而出了。 伏击者没有追赶,对方人数其实要多出不少,他们是靠地理优势,及一开始的箭阵先声夺人罢了,任务既已完成,首领便下令迅速救治己方伤员,并押解上俘虏,一行人飞快打马,往西南方向奔去。 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及神机营。 五军营是步军,三千营是三千骑兵组成的,而神机营,则专司火器。 京营这三部分组成,是由百多年前的太祖定下来的。 太祖对火器兴致勃勃,寄以很高的期许,只可惜现实上不大给力。如今制作工艺粗糙,哑炮、炸膛不在半数以下,且这火炮笨重,运输极艰难,射程却不远,而所谓木仓械,更不见踪影。 神机营形同虚设,只有个名头在,现今依旧是冷兵器的天下。 三千营骑兵固然精悍,但人数不多,因此京营中,一贯是由五军营为重,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周阳胜,也稳坐京营头把交椅。 越王一行突围而出后,直奔京营,目标便是这个周提督。 只要拿下他,基本大局便定了,伏击者的主子是谁,越王心知肚明,他对秦王恨得咬牙切齿。 周阳胜刚刚接到建德帝驾崩的消息,他正要赶往西山,不想,却听下边人禀报,越王已到了辕门。 他眉心一跳,越王来得也太快了。 「走,出去看看。」 越王为何而来,不言自喻,只是周阳胜也没丝毫怠慢,该迎出去就迎出去。 v第36章[02.04] 五军营提督内臣之下,设二武臣,越王岳父成国公就是其中之一,建德帝驾崩时,他刚好前往西山禀事,因此也随女婿一并返回。 一进辕门,成国公立即命人找军医来,周阳胜出来时,刚好看见被匆匆抬走医治的靖海伯。 越王一众颇为狼狈,不少人身上负了伤,衣衫染血,面上犹带杀气,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两皇子之间,这么快便开始了短兵相接? 周阳胜久经官场,又领军多年,目光毒辣,一眼就看明白了八九分,只是他也不多说,只上前按规矩给越王施了礼。 他状若无事,越王一行却不能如此,时间紧迫,早一步处理妥当,才是上策。 成国公大喝一声,「周提督,你可认得此物?」 周阳胜蹙眉抬头一看,越王已经副印取出,托于掌中,他一惊,「这是……」 他当然认得这个玉宝,数年前,建德帝大病后唯恐有变,遂将副印交到张贵妃手里后,还特地给周阳胜打过招呼。 作为建德帝的铁杆心腹,周阳胜当年对主子的想法心领神会,若是当年真变天了,越王手持副印来接手京营,他肯定二话不说从了。 但问题是,如今几年过去了,局势早已今非昔比,主子的心意也必然不是一成不变,再见到这枚副印,周阳胜踌躇了。 偏偏,建德帝已经崩了。 从,还是不从? 周阳胜固然忠心,但如今老主子已经没了,他走的是仕途,当然得想想自己的后路。 两位皇子中,周阳胜其实对秦王更欣赏,秦王少年就藩,二三年时间,便将藩地兵将收复得妥帖,要知道军队这玩意, 其实更讲究实力,要想让下面人心服口服,非手腕过人本领过硬不可,若不然,凭你是皇子藩王,也能把你供起来。 秦王文能治理藩地政务,劝农桑,务积谷,百姓安居乐业;武能统领麾下兵将,如臂使指,北拒鞑靼,护一方平安。 相较之下,一直留在京中党争夺利,孜孜以谋取帝位的越王,就明显逊色多了。 不提太子,其实周阳胜更偏向秦王,只是思绪百转千回后,对建德帝的忠心仍然占了上风,既然这副印前几年已打过招呼,那越王应是从正常渠道取得的,毕竟,这玩意也非别人轻易得见。 越王将玉宝交到周阳胜手上,他仔细辨认过真伪后,暗叹一声,立即跪地,认了新主。 周阳胜一下跪,越王心中大定,他忙俯身,亲自将对方扶起来,「周提督无需多礼,你尽忠职守,父皇在天之灵得见,必万分欣慰。」 随着这新的主从关系出炉,京营被越王持副印接掌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被军中大小将领知晓。 「既然提督大人已认出印信,我等自然要遵从大行皇帝遗旨。」 某卫统领颔首,如是对身边的副统领说道,而他面前这位副统领年约三旬,生得浓眉大眼,正是先前雪灾时,与赵文煊合作过的西平候世子胡钦中。 胡钦中顿了顿,半响方道:「统领大人,胡某并不以为如此。」 「哦?这是为何?」 统领很诧异,侧头看过去,只是他话到一半,便不能继续说下去了,雪白刀光一闪,他人头落地,鲜血喷涌,碗口大一个疤,他只能十八年后再当条好汉了。 胡钦中手里握着方才迅速抽出的配刀,刀身垂下,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他头上脸上溅了不少血液,也不在意,只随手一抹。 其实,更看好秦王的,不仅仅是周提督,还有西平候父子。 自打京城夺嫡之势愈烈,胡氏父子难免格外关注三位皇子,太子就不说了,经过一轮仔细的观察分析,秦王与越王之间,二人将目光放在秦王身上。 西平侯府表面不动声色,是个铁杆保皇党,但实际方向已经向秦王倾斜。 如今建德帝已崩,越王来接掌京营,这是最后一次站队机会了,胡钦中当机立断。 他头顶这位统领,是提督周阳胜的心腹,胡钦中不可能策反对方,于是他利落一刀,将对方放倒。 自从看好秦王以后,胡钦中也适当布置了一番。他杀了统领之后,就着营房里的冷水洗了手脸,略略整理一番后,若无其事出了营房,把房门掩好,并迅速去联系自己的心腹。 由于他早有准备,顺利放倒了统领的几名心腹,整个卫便掌握在手中。 接着,胡钦中马不停蹄,去寻找他的父亲西平候。 京营的两位武臣,一位是成国公,而另一位则是西平候,两父子早已密议过多次,乍闻越王接掌京营之事,父子二人的反应大同小异。 等胡钦中迅速赶到父亲处时,西平候胡振山的动作已经结束了,他手底下本有三个亲信卫,又借机掌控了两个,加上儿子这一个,父子两人手上共有六个卫。 胡振山见了儿子,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说,立即吩咐下去,命手下将士立即悄悄准备行装,半个时辰后出发。 父子俩曾经仔细分析过秦王越王,越了解,越笃定,即便越王持印信来接掌京营,他们可不相信,秦王会毫无准备,束手待毙。 他们认为,胜利必将属于秦王。 今日一旦他们听了越王指挥,他日恐怕讨不了好,历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父子二人相当有默契,要在这情况不明之时,做一回送碳人。 京营共有四十八个卫,胡家父子掌握了六个,他们不大满足,打算浑水摸鱼,趁着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刻,多多将军士纳入手中。 条件也是现成的,所谓悄悄收拾准备,不可能无声无息,毕竟六个卫足足有将近三万人,这种事主要是瞒上,附近肯定有人察觉,立即便往自家统领处禀报了。 在这种时候,这些人收拾着干什么,不言自喻。 人有从众心理,有时候势单力薄,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只得按捺下来了,毕竟枪打出头鸟,但是胡振山父子这一动作,就让他们的心活了起来。 这些建德帝的心腹,未必就人人看好越王,军营更崇拜纯粹的力量,越王一味只待在京城争权夺利,委实比不上秦王英武。 这驻扎在附近一圈统领,或主动往这边打听的,或由胡振山煽动一番的,西平候此人委实是个人才,居然短时间内就坚定了对方心意,成功策反了这些统领。 越王还在与周提督初次会面,好好笼络一番,不想此时,胡振山已经领着下面一干人,拔营起寨,迅速从另一侧离去。 v第37章[02.04] 等消息传到越王周提督跟前时,老狐狸胡振山已经走出老远,这两人如何震怒不说,却已无法追上去并截住对方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看京营空了近一半。 胡振山带走京营二十个卫,足足将近九万人,基本都是精锐部队。 他们还打了太子的名号,说有储君在,越王并未名正言顺,那副印来路不明,不可轻信。 胡振山也是气人,走就走了,还说大行皇帝立有储君在,太子才是名正言顺,越王那副印来路不明,不可轻信。 越王气得七窍生烟,可惜奈何不了胡振山,他与周阳胜只得加强守卫,预防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余下的二十来个卫的统领,表面如常,心思却各异,其中有坚定不移跟随周提督的,也有饮恨自己没有收到风声,好跟随胡振山一起离开的。 只是不管如何,如今再想离开恐怕不能了,他们干脆把心一横,直接拥护越王。 如今只有齐心协力,干掉太子秦王,将越王推上帝位,他们才能讨得了好。 胡振山此一举,虽直接削减京营一半力量,但也意外促使了剩下统领们同心协力,他们目标空前一致,越王的脚跟算是站稳了。 这时候,卫建安终于回来了,他一身狼狈不堪,手下仅剩二三十个残兵,虽越王倚重成国公,见状俊脸也不禁阴了阴。 卫建安知道自己差事算办砸了,他也知机,忙命手下将庆国公押上来,将功赎罪。 「殿下,这庆国公是秦王外祖父,又早暗中投到秦王麾下,只要使用得当,能有大作用。」 瘌痢头也是自己的儿子好,成国公只得赶紧帮腔,况且就他看来,章今筹确实有些用处,他拱手,道:「即便将这章老头杀了祭旗,也能大挫秦王一方锐气。」 其实,让成国公说实话,秦王此人文韬武略,他真不认为能一杆子打倒,他不知道对方有何后手,不过若能在大兴援军到来前,将其拿下,就已极好了。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且越王确实也不能真将小舅子如何,他瞥一眼卫建安,先吩咐他进去处理伤口,然后才细细打量章今筹。 章今筹很狼狈,被捆绑着横置在马背上跑了几十里,老骨头都快被颠断了,不过祸害遗千年,他居然无甚大碍,缓了缓,便能睁开眼睛。 越王与他对视一瞬,笑了笑,吩咐左右,「拖下去,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 成国公说得不错,这章今筹确实用处不少。 一干人并不知道秦王与外祖家已闹翻,所以,章今筹还有些价值,他能继续好吃好喝被养一阵子。 章今筹铁青着脸,却垂下眼帘没有做声,此一时彼一时也,他是文臣,势力都在朝堂之上,如今已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这些力量起不到半点作用。 老话说得好,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章今筹没了筹码,即便有千般谈判技巧,也使不出来。 作为一个阶下囚,他甚至不敢说出与秦王撕破脸的事,否则,祭旗是他唯一下场。 章今筹被拖下去后,有探子来报,说秦王一行下了西山后,继续往西南方向而去。 越王沉吟片刻,询问周阳胜,「周提督,我们何时拔营为好?」 即便越王没有统过军,他也知道兵贵神速,为防有变,他其实应该立即出发,先把太子越王拿下,才是上策。 但问题是,胡振山刚刚带着近十万精锐出走,这么大一件事肯定捂不住,现在整个京营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浮动,现在绝对不是出征的好时机。 以越王对赵文煊的了解,对方肯定早做了准备,要想立即将其擒住很难,而且最重要的是,哪怕胡振山打着太子旗号出走,他要投靠的,也必然是秦王。 不论秦王事前如何准备,有了这近十万大军,他已与越王呈分庭抗礼之势,越王一方若仓促出战,恐怕要吃大亏。 越王心念转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决定立即出发,他询问领兵多年的周阳胜,听取其意见。 周阳胜沉吟半响,最后说道:「今夜三更造饭,四更整装,五更拔营。」 越王想到的事情,周阳胜也懂,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给小半日时间将士平整心绪,再积极调动一下战前气氛,明日清晨就出发。 赵文煊在京郊有两处秘密据点,藏了七千精兵,集结的命令传下去后,统领冯勇迅速点齐兵将,往西山方向赶去。 走了一半路程,便迎面遇上赵文煊一行,冯勇眺望片刻,看清人后,当即大喜打马上前,给主公见礼。 「快快起罢。」赵文煊满意颔首,「冯勇当记一功。」 冯勇确实该记一功,从去年的准备,到今年开春潜入京城,再小心隐藏,七万大军无声无息潜伏下来,少不了他的用心布置。 不过,冯勇也不居功,他出身微末,投身秦王护卫军中从小兵当起,幸得主公赏析,才能一展所长,他感激涕零,从此忠心耿耿。主公信重他,交予他重要任务,更让他心内振奋。 冯勇很激动,大声应道:「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二人利落几句说罢,赵文煊也不啰嗦,立即下令继续赶路。 若他是越王,接掌京营后,便会立即出兵奠定胜局,所以,赵文煊必须保证在大军汇合完毕前,他一行不在对方能追击到的范围内。 冯勇带来的七千精兵簇拥秦王一行,这些兵将面容整肃,气势凛凛,动作整齐划一,明显经过沙场洗礼,跟着秦王离开一众勋贵朝臣见状,个个心中大定。 秦王早有准备,再好不过。 古代即便是官道,也不过是黄土路罢了,这一路急赶,即便顾云锦所坐的车驾是特制,也免不了颠簸,好在软塌铺了厚厚几层锦被,尽量将不适感降低到最低。 饶是如此,顾云锦的感觉,其实也并不算好,不过,她一直没表现出来。 赵文煊惦记着她娘俩,不但命廖荣随车伺候着,一发现不妥立即禀报,他还多次折返车驾,自己亲自看着。 「锦儿,你可是身体不适?」赵文煊蹙眉。 顾云锦表现一直寻常,瞒过了所有人,却骗不过父子二人。 母子连心,小胖子年纪小说不出来,但他一反常态,全程偎依着母亲,抿着小嘴不说话,不时伸出小胖手,摸摸在娘腹里格外活跃的弟妹。 赵文煊观察入微,与她心灵相通,一眼就看出顾云锦略有不适,他蹙眉,欲转头吩咐车队速度缓一些。 话未出口,便被顾云锦制止了,她抓住他的大手,急道:「殿下,无需如此。」 v第38章[02.04] 「我只是没平日那般舒坦,却没有不适,还不需要缓下来的。」 这是实话,赵文煊珍视她母子,顾云锦同样看重腹中骨肉,若真到了不得不缓的程度,她肯定会主动说话。如今她觉得还能接受,孩子们也好,她不赞成减缓速度,给男人拖后腿。 「若我真觉得不适,肯定会告诉你。」顾云锦捉住赵文煊大手,放在她高隆的腹部,孩子们虽很活跃,但他们平时偶尔也会这样。 赵文煊仔细观察顾云锦面色,又召了老良医进来,把过脉后,确实并无不妥后,他才勉强放了心,「你若不舒坦了,需立即遣人告诉我。」 顾云锦郑重应了。 队伍继续前行,刚入了夜,赵文煊分别接到几处探报。 其一,他这边的飞鸽传书,已顺利抵达几处秘密据点,几处军队迅速集结完毕,信报发回来时,已经往这边赶了。 距离最远的据点在昌平、顺义,不过也只需急行军一个白天,便能抵达京城。赵文煊正带人往那边赶,时间缩短不少,估计最晚在午夜前,所有军队便能汇合完毕。 其二,越王手上果然有信物,现已成功接管京营,可惜武臣之一胡振山不服,煽动并策反不少统领,足足带了近九万军士,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出走。 赵文煊眸中精光一闪,却不动声色按捺下来。 最后一个消息,便是西山上的。 太子无兵权,对两弟弟之间的对战无法插手,他心中如何想不知,但表面上孝心可嘉,正勉力操持建德帝丧仪。 一时,如上官衡般的迂腐老臣,便大加赞赏太子至孝,另外对不见人影的秦王越王颇有微词。 不过,也仅此而已,上官衡响应者寥寥,大部分中立派都恍若不知,只管闷头哭灵,绝不表态,显然聪明人还是占据绝大多数的。 赵文煊嗤笑一声,这消息他随即抛在脑后,开始凝眉思索对胡振山的安排。 西平候胡振山,上辈子投靠的却是越王。 前世,越王接掌京营并不算顺利。提督周阳胜忠心于建德帝不假,但其时东宫未遭皇帝厌弃,周阳胜左右权衡,最后拒绝承认越王,他认为越王那副印来路不正,老主子中意的继位者应是太子。 这时候,胡振山却策反半个京营,转投越王麾下,他说,副印是真的,他相信大行皇帝欲传位越王。 前世,西平侯府与东宫之间偶然发生过龌龊,胡振山不甘心日后逐渐被剥夺权柄,又想占据从龙之功,让家族更上一层楼,他觉得越王可堪扶持,把心一横,当机立断。 这些细节赵文煊不清楚,但一点不妨碍他的判断,胡振山此人乃彻头彻尾的投机者,他离了京营,绝不可能投靠太子,他的目的地只能有一个,那便是秦王。 这战役当然要赢,只是若能斟酌一番,给再披上一件光鲜亮丽的外衣,那便更好了。 接下来,赵文煊一行陆续与几个据点的兵马汇合,到了戌时左右,他手底下已经有两万余人,他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在通州往西的一处秘密据点停了下来,吩咐安营扎寨。 这庄子在一座小山上,附近土地不算肥沃,却沟壑纵横,行路颇难,易守难攻,是一处天然屯兵之地。 且还有很关键的一样,这庄子过去不远,便是一处常平仓,赵文煊曾经主持开仓赈灾,他知道这处常平仓没被动过,还是满的。 赵文煊在很早之前,便看好这里了,将要抵达时,他便分出兵力,先命人把常平仓拿下。 虽然他没想着打持久战,但世事变幻无常,该有的准备还是需要装备起来的。 亥时,最后三处兵马终于赶来到,七万精兵便齐了。 子时末,有哨兵通传,胡振山果然来了。 这一路颠簸,虽比不上在屋里,但顾云锦并无不适,肚子里的小宝贝们很乖,待着好好的。 前面报信的人来了,廖荣探头出去片刻,缩回来喜滋滋地说,已经到地方了,稍后上了山上庄子,便能住下歇息。 诸人闻言精神一阵,脸上露出下来,顾云锦亦松了口气。 眼看一切都好,最后却出了点小意外,驾车太监勒停马车时,最左边的马匹却一个趔趄,折了蹄子,立即跪倒在地上。 大马车咯噔一下,瞬间往左前方倾斜。 刚坐好的顾云锦虽被及时搀扶住,但这般一惊,早已很是疲惫的她,立即觉得腹中一紧,开始闷闷疼痛起来了。 她柳眉紧蹙,抬手捂住高隆的腹部。 车内诸人大惊失色,赶紧奔下车高声唤老良医。 赵文煊一个箭步上了马车,他呼吸急促,神色紧绷,急急问道:「锦儿,你如何了?」 顾云锦捂住肚子,痛得脸色泛白,赵文煊心下悬起,神情紧绷。 「大约只是动了胎气。」顾云锦只觉得腹部闷疼,好在羊水没破,也没出血,情况应该不太糟糕。 她忍痛说了,不过却没能安抚住赵文煊,他依旧心急如焚,连声召老良医。 老良医急急赶到,一探脉搏,果然说顾云锦动了胎气,好在还算轻微,他立即取出特制的安胎丸,给她服下,接着又施了针。 缓了片刻,顾云锦觉得疼意渐减,神情终于松了下来,她拍了拍赵文煊的手,「我无事。」 她又抚了抚儿子小脑袋,「娘好着呢,钰儿莫要哭了。」 小胖子方才很着急,拽着母亲裙摆,吧嗒吧嗒掉眼泪,谁抱他也不走,如今见母亲好起来了,他破涕为笑,仰头让顾云锦给他抹干净湿漉漉的小脸。 赵文煊安了心,夸赞儿子几句,便直接抱起顾云锦,下了马车,往庄子而去。 外面不少勋贵朝臣下了车舒展筋骨,即便是女眷们,也在探头探脑,秦王车驾出了小岔子,自然诸人瞩目。 忽见帘子一挑,秦王亲自抱着顾侧妃下车,他迈开大步进了庄子,后面廖荣抱了一个小童,紧跟其后。 月光下,秦王身躯伟岸,步履稳健,怀里宫装女子裹了披风,看不清相貌,不过她抬臂环着秦王颈脖,露出一截子皓腕皎洁如月色。 顾侧妃听说怀孕已八月,如今看样子是无碍的,这形势下,大家都松了口气。 v第39章[02.04] 老良医嘱咐顾云锦,让她近日要好好休息,这夜色已深了,早些歇下才是正理。 赵文煊抱了她,直接进了正房,将她安置在床榻上,顾云锦刚坐稳,便说自己无碍,催促他出门办事即可。 她当然知道时间紧迫,男人关心自己,顾云锦清楚得很,无需现在刻意表现,她会照顾好自己跟儿子。 赵文煊仔细打量过她,见她脸色确实好了不少,便嘱咐几句,起身匆匆出了正房。 妻儿歇下,免了后顾之忧,赵文煊便全神贯注处理外务。今晚是个不眠夜,临时设置的外书房灯火通明,秦王麾下谋士及勋贵官员,俱急急赶来,欲共商大事。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诸人精神奕奕,不见半分倦怠疲乏。 赵文煊安排好防务后,打开外书房大门,让诸人鱼贯入内, 众人刚坐稳,便有消息来报,胡振山领着大军,已经找到了方向,如今正疾奔而来。 不多时,胡振山将麾下兵马留在五里之外,自己领着亲卫以及一干统领,直奔辕门,求见秦王。 此时,七万秦地精兵已经驻扎下来,黑夜下,篝火燃烧,营帐一个连接一个,望不见边际,将士们该巡哨的巡哨,该戍卫的戍卫,分工合作,军纪严谨。 这大军虽安安静静,但肃杀之气铺面而来,明显经历过实战,这将士们见没见过血腥,其实很容易分辨出来。 胡振山等人从戎多年,自然深得其中三味,一路行来,触目惊心。 真正精锐与普通士兵比较起来,有时候差个两三倍人数,要以少胜多不是难事。胡振山在京营多年,他太清楚没有经历过战争,兵士无论平日怎么练,都是有区别的。 京营当然有一定消除劣势的法子,中都、大宁等地每年会调兵士戍卫京城,这些就是班军,以求带动起本土士兵的血性,以免养废了。 不过,这还是很有区别的。 胡振山相信,京营将士经历几次战争后,能迅速成长起来。只可惜以秦王之势,大约不用等到几次之后,便已奠定胜局了。 他很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胡振山与统领们对视一眼,在大家的目中看到了庆幸。 在辕门出等候片刻,赵文煊亲自出迎。 「末将参见主公!」胡振山等人拱手,利索单膝下跪,一句话便定下了此事性质。 赵文煊眸光一闪,随即他面带微笑,亲自扶起领头的胡振山,「西平候请起。」 胡振山被扶起,面上带有激动之色,接着,他神色一正,将越王持「来历不明」的副印,前来接掌京营,周提督信以为真之事一一道来。 末了,胡振山强调,他们不愿被蒙骗,逆了大行皇帝之意,于是,便愤而出走,投靠明主。 这个明主,当然是赵文煊了。 胡振山表示,观建德帝生平行径,必是要传位于秦王殿下,他们为人臣子的,遵从圣意理所当然。 一席话冠冕堂皇,说得慷慨激昂,胡振山身后诸统领纷纷附和,随后,他们便顺理成章再次下跪,正式见过主公。 赵文煊没有阻止,正身受了一礼,正式拜见过后,他笑着扶起胡振山,欣然勉励几句。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就是有意思,这么一来一往,赵文煊便已顺利接手了胡振山等人,以及他们带来的大军。 诸人携手,返回外书房,寒暄几句后,赵文煊眸底暗光一闪,便道:「楷固,按你所见,如今有何上策?」 赵文煊麾下本有七万秦兵,如今又添胡振山带来的近九万人,在兵力上,已经胜过越王,胜利显然不难,那接下来继续追求的,便是如何胜得好看,不要落下个篡位之名。 毕竟,建德帝生前没废太子,东宫仍在。 「末将匆匆出走,一路追踪殿下脚步,竟未能及时想出良策。」胡振山拱手,面露愧色。 他对秦王之意心领神会,只是他初来乍到,怎好贸贸然指手画脚? 胡振山给自己定位很明确,听从指挥,努力完成任务,好立下从龙之功,即便不能成为新帝肱股,西平侯府也必然能更进一步。 秦王文韬武略,麾下又有谋士文武,必然早有了计策。 赵文煊微微一笑,这胡振山是个有脑子有眼色之人,时间紧迫,他也不再废话,直接吩咐道:「楷固,今夜仍需你奔波一趟,你领八万军士,前往西山,投奔太子。」 胡振山脑子一转,立即明白过来,秦王的意思,是先要越王杀了太子,然后秦王一方再以此为名,诛戮越王。 京营一分为二,近十万兵马往秦王这边来了,瞒不过人,太子也肯定知道,至于为何又折回西山去,这说辞便由胡振山掰了。 太子未必相信,但他不得不上钩,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不拼一把,等秦王、越王决出胜负后,等待他的依然是个死字。 这是个阳谋。 胡振山此次的任务,就是确保太子死于越王阵前便可,然后他立即走人,气愤之下,「投奔」秦王。 「末将领命!」 这事儿天亮后就不好办了,言简意商议过后,胡振山点了八万兵马,夤夜启程,往西山而去。 胡振山带来有将近九万人马,这么一去,几乎全领走了,麾下那些统领有了重要任务,也一个个摩拳擦掌,精神抖擞。 原京营出来了二十个统领,其中跟去了十九个,剩下一个,却是西平候世子胡钦中。 胡振山是个很有心计之人,他既然决定投奔秦王,就投奔了个彻彻底底,他特地将独子胡钦中留下,借口领着剩余几千人,实际以此表示赤诚。 饶是赵文煊清楚胡振山投机本性,也不禁欣赏对方的干脆利落。 「末将见过殿下。」 胡钦中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父亲留下自己的意义,议事暂告一段落后,他故意落后一步,见秦王出了外书房,便上前见礼。 v第40章[02.04] 「末将也给顾侧妃娘娘带个安。」 胡钦中看似恭敬低头,实则一直用余光关注着秦王,见他此言一出,秦王虽神色不变,但已立即抬眸看过来,他心下了然,看来自己判断正确,这顾侧妃能独宠,可不仅仅源于秦王不在意女色。 胡钦中没打算弄巧成拙,一语过后,他几乎没有停顿,立即接着说:「昔日在京郊,犬子蒙侧妃娘娘施以援手,才得以有惊无险,末将夫妇感激涕零,只可惜一直未能当面致谢。」 这话里的当面致谢,说的当然并非胡钦中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周氏。 顾云锦当初回京后,为了避免皇后出幺蛾子,一直借口怀孕闭门不出,也不见客,这正合了西平侯府之意,他们想继续维持保皇党身份,不与皇子们过从甚密,又暗地里看好秦王,想埋下一个投靠的引子。 如今可以旧事重提,以拉近双方关系了,胡钦中深施一礼,情真意切道:「侧妃娘娘心善,末将一家铭感五内。」 赵文煊很明白,不过听人夸赞顾云锦,他心内还是愉快的,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颔首道:「不必如此,她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世子一夜奔波,还是早些下去歇息吧。」 胡钦中相貌粗豪,实则心思细腻,很懂得点到即止,闻言便笑着告退,下去不提。 赵文煊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收回视线,低声询问顾云锦母子情况,得到安好的答案后,他便点了一队兵马,改装一番,跨马出了营地,往西山方向疾奔而去。 此时,夜色沉沉,正是丑正时分。 八万大军动静可不小,不单单秦王越王一直派探马关注着胡振山行踪,即便是如今势单力薄的太子,也是能及时收到消息。 胡振山从京营出走后,便一直循着秦王踪迹,投奔而去,虽很让人咬牙切齿,但也算正常举止。 谁料到了这个时候,画风竟突兀一变,胡振山将八万兵马留在外面,自己带着统领们进去了,几刻钟功夫后,他竟愤愤而出,转头带着兵马直奔西山。 胡振山这是投靠被拒了? 若真如此,秦王未免太过倨傲了吧,要知道现在这局面,八万大军能起到关键性作用,即便胡振山提了很过分的要求,应下来亦无妨。 退一万步说,他日新帝登基后,再清算旧账也不是不行的。 「本王那四哥,可不是鲁莽愚笨之人。」越王摇头,冷笑一声,「他是要挣个名正言顺。」 周阳胜无言以对,是啊,是个傻子都不会把兵马往外推,何况秦王。 他沉默半响,道:「八万兵马,总要比十数万好对付些。」 这是句大实话,因此即便知道秦王用的阳谋,他们也不得不接。 一夕之间,秦王麾下竟冒出七八万大军,先不论秦王能耐,竟能悄悄在建德帝眼皮子底下潜藏了近十万人,但说目前境况,周阳胜已觉得万分棘手。 西北秦军,一贯骁勇善战,又久经战场洗礼,可不是同等数量的京营军士能与之比拟的,再加上胡振山带去的九万京营精锐,要战胜对方,谈何容易。 秦王设下阳谋,将兵力一分为二,给了他们各个击破的机会,越王周阳胜即便明知对方谋算,也不得不咬钩。 越王一拍桌案,「既然如此,我方便趁此机会,先尽歼胡振山一众。」 太子人手不足,收到消息要晚一些,等信报到时,胡振山已夤夜带着大军,抵达西山脚下。 不等太子消化情报,胡振山便已到了行宫大门前,求见太子殿下。 老实说,太子也不是真蠢笨如猪,其中违和之处,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此刻的他,犹如一个身处黑暗中彷徨无助之人,死亡已近在眼前,胡振山的到来,给他带来一线光明,即使隐隐察觉前头是死路,也忍不住疯狂奔过去。 他甚至会不断安慰自己,或许能走出一条生路也未定。 因此,太子对于胡振山的到来,激动夹杂着欣喜居多,远远胜过了心中忐忑。 胡振山微微抬起眼睑,扫了眼一身明黄,正大步行来的太子,利索行了个礼。 太子急忙上前,俯身亲自扶起胡振山,「快快请起,西平候无须多礼。」 「西平候此来是……」太子面带疑惑,虽大家心知肚明,但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两句。 胡振山闻言,面上露几分愤愤之色,他随即掩下,将越王持副印接掌京营,他不服出走等事情一一道来。 当然,先前「投奔秦王被拒」一事,胡振山略过了,只说他认为太子才是储君,他们应当拥护太子登基,并将一众乱臣贼子剿灭。 他老脸上隐带投奔拒的难堪,又急切盼望得到新主赏识,最后言语愤愤,明显想诛杀越王秦王,一雪前耻。 胡振山表面粗犷,实际极有谋算,演得是惟妙惟肖,端是把太子一颗心又往实处放了放。 跟随太子一同前来的老臣们不知前情,对胡振山是大加赞赏,夸了又夸。 一群人边说边走,刚到偏殿坐下的不久,胡振山便道:「殿下,我等应该立即出兵,一鼓作气,先将乱臣贼子灭了,然后再奉大行皇帝梓宫回京。」 「西平候此言差矣,」上官衡蹙眉,摇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等应该先等秦王越王两败俱伤,再行出兵将其歼灭,方为上策。」 说到底,能混到内阁次辅位置的人,即便是迂腐老头,他也不是个傻子,即便不通军事,一些显浅道理,还是懂的。 显然太子也是这么想的,上官衡话罢,他点头道:「上官阁老此言甚是。」 胡振山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有些为难,叹了一声,道:「末将如何不知渔翁得利之好处,只可惜……」 「可惜什么?」太子忙追问。 「渔翁得利想法固然好,只是太子乃储君,众矢之的也,怎能安坐一旁,静观两王相斗?」 胡振山这话翻译成通俗版,越王秦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你太子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后让你来捡便宜? 更大可能是,先联手干掉太子这储君,解决后顾之忧,再一决高下。 胡振山此言一落,偏殿内立即寂静,他扫了凝眉不语的众人一眼,又补了一刀,「更何况,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末将出来得急,没能带上粮草,这大军日常用度,仍需好生张罗。」 八万人的吃喝,可不是小数目,最起码西山上的存粮供应不上两天。退一万步讲,即便真能坐山观虎斗,你也得先把粮草给供应上吧,不然等到真能捡便宜那天,大军都饿死了。 想要兵将卖命,你总不能给人家吃稀的吧?一天三顿干饭管够,是不能少的。 v第41章[02.09] 既然无法节流,就只能开源了。 京营里有储备粮食,京城里面也有,还附近的常平仓。 越王周阳胜驻守京营,那里的粮食不用想;至于常平仓,过去几年赈了灾,空了不少,赵文煊去年主持赈灾时早有算计,还满仓的都在西边,如今他一驻扎,太子不可能越过他够到粮食。 最后一处地方,便是京城了,京城是天子脚下,里面常平仓不止一座,且必须常年保证满仓,若能从此处取得粮草,便再好不过。 只是,这明显不可能。 秦王越王的位置,刚好分别在西山一左一右,三者连成一条线,太子左边是越王,右边是秦王。 秦王与越王,会允许太子回京城,既有城池驻防,又有足够粮草,然后坐等渔翁之利吗? 肯定不能的,秦王越王不但会阻截太子,他们也不允许对方回京。从一开始,他们就防备着其余两者,昨日起,回京路上必已重重设伏,最少能挺到大军赶到。 若太子硬要如此行事,说不得,双方还会就此先联手干掉太子,再一决高下。 悄悄开源的法子显然行不通,胡振山一一分析过后,太子的脸僵住了,老臣们愁眉不展。 「楷固领兵多年,眼光独到,依你所见,孤如何行事方为上策?」太子没掌过兵,只能虚心向胡振山讨教。 终于来了。 胡振山一挑眉,锵声道:「殿下,末将以为,兵贵神速,我等应先将秦王越王其中一方拿下,粮草,局势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我方正士气高昂,应立即先选一贼营,明日一早便奔袭,攻其不备,这般更易取胜。」 太子思前想后,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大掌狠拍一下扶手,「好!正该如此。」 打铁趁热,胡振山立即吩咐副官,命生火造饭,先让将士们吃饱了歇歇,天亮就出发。 既然策略定了下来,那么接着便应先选个「贼营」,胡振山提议,他对京营熟悉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此先向越王下手更好。 太子多年来,派了过很多探子到秦地,他其实很清楚秦地将士的悍勇,此刻想来深觉赵文煊是块硬骨头,己方对上实在胜算不大。 相对而言,越王比较软柿子一些。 太子点头同意了,决定明早奔袭的对象选定越王。 诸事议定后,胡振山微微蹙眉,沉吟不语,似乎有些为难,太子见状便开口询问,「楷固,可是有何难处?」 胡振山犹豫片刻,在诸人的鼓励下,便说出了自己的困难,「末将领大军出走不足一日,如今又返回袭击,只怕麾下将士难免心有疑虑。」 半日之内奔波三地,又回头攻打京营,这行为确实很反复,胡振山拱手,「若有太子亲自领军,将士们自无此顾虑,还能大振士气,旗开得胜之时亦不远矣。」 太子闻言,忍不住瞥了胡振山一眼,不过旁边上官衡等人却深以为然,齐声附和,认为太子亲自领兵,荡平乱臣贼寇,此乃应有之事。 胡振山看似恭谦,实则已隐隐带些胁迫,偏上官衡等一众迂腐老臣还连连催促,太子无路可走,犹豫片刻,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他心底深处其实很不安,但此时此刻,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很快,天际便泛出鱼肚白了,太子乘了明黄华盖的车驾,与大军一起出征。 刚刚出发没多久,胡振山便接到探报,京郊大营造饭整装,越王一方准备拔营。 太子心中一动,忙问:「不知越王是否要大战秦王?我等可否偷袭京营,取了粮草回西山。」 胡振山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只得解释道:「恐怕,越王正要向我方而来。」 你有探马,人家也有,大军一动,消息便会传过去,粮草是大军命脉所在,真危险了,即使对方真在大战秦王,恐怕也会飞速赶回来,运粮走不快,肯定能截住一战。 且据胡振山推测,越王周阳胜心绪清明,他「投靠西山」真相瞒不住,二人恐怕正打算趁机分而击之,先把较弱的他消灭掉,日后再专注对付秦军。 即便不能完全消灭,趁机削弱也是好的。 胡振山对此早有预计,亦做出了相应安排,以便顺利完成任务的同时,把损失减到最少。 不过,这些都是不能与太子说的,于是,胡振山便简明扼要的解释一句。 太子闻言,眉心立即蹙起,胡振山便道:「殿下,这是个好机会,我军虽人数少些,但都是精锐,若能大败越王,即便不能取得京营粮草,趁机直奔京城也是好的。」 秦王越王互相防备,都不允许对方返京,若是越王大败,这个平衡即便不能打破,也会动荡一些,若能趁机硬闯,突破防卫圈返回京城,太子的脚跟便算站稳了。 即便他日秦地援军到了,围困京城,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先解燃眉之急要紧。 想法很美好,最起码太子心动了,他不再迟疑,开始催促胡振山,让大军速速赶路。 太子胡振山一行,与越王周阳胜大军,最终在京郊一片开阔地相遇,双方都持了趁机大败对方的想法,二话不说,便挥兵向前。 太子车驾重重护卫,他十分紧张,命小太监撩起车帘,他站在车辕上举目眺望。 鼓声擂罢,双方喊杀声冲天,往对方阵营冲过去。 这种场面很让人热血沸腾,太子紧紧握拳,目不转睛盯着。 正在这个时候,胡振山不动声色打马离开太子车驾,他挥了挥手,拱卫太子车驾的防卫便露出一个空子。 一个千户打扮的男子驱马上前,这人正是赵文煊,他身边若有似无簇拥着一圈军士,这些军士服饰并无差异,实则仔细辨去,他们气势与周围普通兵士完全不同,坚定而凛然。 他们都是秦王亲卫。 赵文煊本来无需到此的,但他还是来了。 他抽出三支长箭,搭弓上弦,瞬间拉开,瞄准明黄车驾上的太子。 手一松,箭矢离弦,去势极凶猛,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咻咻」声,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太子后心。 v第42章[02.09] 前世,太子于阵前给了他三支利箭,让他的妻子当场魂归地府。 今日,赵文煊特地赶来,便是为了将这三箭还回去。 旭日高升。 锐利的箭头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一点刺目光芒,箭矢如流星,转瞬间便到了太子后心。 明黄车驾旁,还是簇拥着太子亲卫的,可惜大家全神贯注防备着前方,这从后而来的冷箭悄无声息,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赵文煊臂力过人,选取的角度又刁钻,亲卫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矢「噗嗤」一声,没入太子后心。 正在车辕上焦急眺望的太子,忽觉后面有大力袭来,他往前跄踉一步,同时又觉得左胸部位一凉,他低头一看,三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身躯,明晃晃的箭头从左胸探出,箭头上染了血。 这是他的心头血。 太子急剧失去生机,在倒下之前,他硬提起一口气,费力转过身躯,往他直觉的方向看去。 身边已经大乱,太子却完全不觉,他视线穿过喧嚣的人群,远远望去,正正好对上一双冰冷黑眸。 他的四弟,秦王赵文煊,正一身京营千户服饰,跨于马上,冷漠地看着他,对方手里还提着一张长弓。 「为……」为什么? 太子话未说完,身躯便轰然倒地,他双目圆睁,表情不可置信,已绝了气息。 赵文煊收回视线,掉转马头,毫不留恋打马离去,他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然而,他还是留下原地,看着太子断气。 离开了大军范围,赵文煊策马狂奔,他终于为前世的爱妻报仇雪恨。 胡振山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一见太子倒地,他立即振臂疾呼,「逆贼尔敢?越王大胆!竟敢派人暗害太子殿下。」 他大吼一声后,早有准备的诸统领齐声附和,落在很多没有留意的军士耳朵里,便成了越王暗杀了太子。 当然,其中也是有不少明白人的,不过既然是明白人,就不会做出不明白的事来。 这般,将屎盆子往越王脑袋上一扣,胡振山一行的任务便完成了。 这边的骚动,越王一直关注着,见此他只冷笑一声,也不多说,只继续挥军往前,直扑敌军。 越王今日来之前,便料到对方要干什么,对方要名声大义,而他要的则是机会,以求最大程度削弱秦王的兵力。 各取所需,谁也不必抱怨谁。 越王周阳胜抓紧机会,来势汹汹,好在胡振山也是历练多年的老将了,他早有准备。 任务完成,便应该收拾收拾走人了,不过对方来势凶猛,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己方铁定会造成重大伤亡,这需要讲究策略。 胡振山先重责越王暗害太子,先声夺人,然后三进三退,将兵法运用得淋漓尽致。 越王一方大军,本是京营军士,突然间被人换了身份,他们开头难免不适应,加上敌军本是昨日同袍,交战双方下手时十分微妙,因此这战况胶着不起来。 胡振山抓紧机会,且战且退,成功将兵马撤了回来,按着规划好的路线离开。 越王大怒,急命大军追赶,纠缠了十几里路后,胡振山还是顺利脱身了。 双方损伤并不严重。 胡振山一边使人到西山报信,命人把情况说得严重些,他「迫不得已」,带着「剩余」军士,投奔秦王去了。 自此,秦王越王便呈现双方对垒之势。 顾云锦沉睡中,觉得有人坐在床沿,静静看着自己。 她很累,月份大了,颠簸了半天,精神高度紧张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放松下来后,疲惫便涌上心头。 环境陌生,顾云锦没有让儿子分开寝室,而是让小胖子留在她身边,母子二人沾枕即睡,一直到中午,仍未清醒。 朦朦胧胧间,她察觉有人坐在床沿,专注看着自己,她先一惊,又一喜,忙睁开眼眸,果然是赵文煊。 男人神情有些奇怪,似凝重,又带些刻骨痛苦,还夹杂着欣慰痛快。 不过,这一切一切,都在她睁眼的瞬间,转化为关切疼惜。 「殿下,这是怎么了?」顾云锦见他一身戎装,偏又颇为普通,仿似是军中寻常武官装束,她见过秦军军装,并非这个模样的。 不同寻常的打扮,再加上方才一闪而逝的神情,她有些悬心。 「无事,你莫要多思多想。」赵文煊忙安抚她,「方才我出去一趟了,刚回来,还未换衣。」 赵文煊直接站起,在她榻前换衣,他早挥退了屋中伺候下仆,如今也没唤人进来,亲自动手,洗了手脸,再换回日常装束。 顾云锦躺在榻上看着他,她月份大了,没人帮忙的话,一个人很难起床。 「你都两天没睡了,若是有些空隙,你要抓紧歇歇。」 他年轻,精力充沛,两天两夜没歇,依然神采奕奕,不见半分疲惫之态,但适当休息也是很必须的。 顾云锦心疼自家男人,不过她不知道外面情况,只稍稍劝了几句。 赵文煊上前搀扶她坐起,笑道:「我今晚回来,与你跟钰儿一起歇。」 二人转头,去看床榻里侧的钰哥儿,小胖子手脚摊开成个大字,正呼呼大睡。 「这小子,」顾云锦嗔道:「不许他睡了,再多睡今晚又该折腾了。」 「嗯,现在也中午,他该起来用膳了。」 v第43章[02.09] 赵文煊扬声唤人,金桔碧桃等人鱼贯而入,熟练搀扶顾云锦,伺候她梳洗更衣。 赵文煊俯身,一把抱起儿子,抛了抛,「钰儿,该起来了。」 小胖子揉揉眼睛睁开,懵懂半秒,发现父王正抱着他玩抛高高的游戏,立即咯咯笑了起来,「父王,再来!再来!」 顾云锦微笑看着父子二人。 「不许再玩耍,要用膳了。」 「不嘛,娘,……」 一室欢声笑语,驱赶了赵文煊方才回忆起的阴霾,他微笑,拍了拍儿子的肥屁屁,「好了,听你娘的,先用膳。」 小胖子噘嘴,「那好嘛。」 一家人用罢午膳,赵文煊继续出外书房,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 他没打算拖多久,这场战役需速战速决,以免殃及京郊百姓,让整个京畿之地人心惶惶。 期间,不断有探马回报越王一方消息,赵文煊斟酌一番,最后决定,今日修整半日,明天清晨,大军便出发,一举歼灭越王。 接下来,便是大战前的商讨,这场战役并不复杂,到了掌灯时分便议罢,赵文煊吩咐散了,让各人回去,武将养足精神,准备明日之战。 正当他准备回屋之时,廖荣却通禀说,安王已经到了,在辕门外求见。 西山的消息,也一直传来,不过相对平静,唯一一处异常,便是中午时分,安王下山了,直奔秦王营地而来。 算算时间,太子被越王暗杀的消息传回西山后,安王便立即出发了。 赵文煊挑眉,「把他带过来罢。」 「四哥,小弟有一事相求。」 安王一进门,竟就抱拳「砰」一声双膝着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还要倒头就拜,不过却被赵文煊制止了。 赵文煊立即站起,大步行至安王身边,俯身双手扶起他,「你我兄弟,骨肉至亲,有事便细细道来,何须如此。」 安王自认不聪明,但他也不笨,皇家的兄弟请,有时候真不值一钱。不提远的,就说如今,太子出战越王,不管真相如何,结果太子是死在阵前了,眼看着四哥秦王与越王之间,还会有一场决战。 他是个知道好歹的人,即便四哥是举手之劳,于他却有涌泉之恩。 只是赵文煊既然说了,安王也不再啰嗦,他直接说出来意,「小弟无能,不能襄助四哥,如今却要恳求四哥,望能让小弟亲报杀母之仇。」 赵婕妤无辜枉死,安王怎能忘记?虽他答应了母亲,要好好生活不许报仇,但母子二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赵婕妤担心儿子螳臂当车,报仇不成反祸及自身,因此方在垂危反复嘱咐罢了。 张贵妃殉葬了,但越王还在,如今有机会手刃仇人之子,安王如何不心动,如何不渴望。 他往日乐呵呵的表情已一丝不见,微胖的圆脸带着祈求,紧紧盯着四哥。 赵文煊沉吟半响,皇家固然骨肉相残不断,但这些都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不论是他或者安王,想要彻底结果越王,只能战场上。 「你是想随我出征。」赵文煊对手刃越王没有执念,但他必须绝了后患,安王若想亲手杀了越王,反而对他有益无害。 一个弑杀兄弟的名声,安王背上了,不过他背得心甘情愿,「是的,四哥。」 他不会打仗,不过给越王一刀,却是完全没问题的。 赵文煊答应下来,这个顺水人情对彼此有利,他不介意助安王一把。 安王大喜,连连致谢,赵文煊微笑推却。 兄弟二人说了几句,赵文煊沉吟半响,却话锋一转,说道:「六弟,有一件事,四哥欲提前告知于你。」 安王疑惑,「何事?四哥只管说来。」 兄弟二人坐下,赵文煊面色一正,道:「本王欲削藩。」 这个想法,赵文煊近来一直有,他本人是藩地起家,实力雄厚,可谓深知藩王对中央政权的潜伏危机。即便等太子坐稳帝位,他再从大兴挥军,也未必不成大事。 其实,大殷朝历代皇帝,不是不知道藩王的危险性,削藩也一直有,只是太祖当年给藩王的权利太大了,削藩也不是那么好削的,几代皇帝下来,才削到赵文煊如今这个地步。 对于此事,藩王与皇帝立场相对,赵文煊随着位置发生变化,看法亦是截然不同。 少年就藩秦地,经营了近十年后,其实赵文煊本人已成了实力最雄厚的藩王,远胜于其他人,他觉得,自己登基后,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大肆削藩。 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几代皇帝为之努力,一直追求的最理想状态,将在他手中实现。 赵文煊并非因为答应帮助了安王,才如此说,不过他与这弟弟感情还不错,提前知会一声也可以的。 安王很明白,反正他的藩地又小又偏,以后留在京城当个逍遥安乐的王爷,也是很好的。 「此乃朝廷大事,四哥做主便好,小弟笨拙,不敢妄言,不过能留在京城也很不错。」 赵文煊回了屋,与顾云锦钰哥儿共榻而眠。 小胖子白日睡得饱足,夜间精神抖擞,这父子二人折腾一番,最后被顾云锦呵斥几句,才讪讪倒头睡觉。 一夜无词,次日寅时,赵文煊悄悄起了,今天是他与越王决战之日。 他动作小心,不过顾云锦心有牵挂,还是醒了,她身子不便,只躺在床榻上,侧头看着他整装。 赵文煊展臂,廖荣领人小心伺候他穿上锁子连环甲,整装完毕后,小太监捧着龙鳞紫金盔,候在一边。 v第44章[02.09] 赵文煊并非首次亲身征战,顾云锦却头回见他一身整齐戎装,这身铠甲很重,足足有五六十斤,他动作自如,无一丝负重凝滞感,男性阳刚魅力,挥洒得淋漓尽致。 顾云锦却无心关注这些,他整理妥当后,返身回到榻前,她只握住他的手,「我与钰儿等你回来。」 万语千言只化作一句。 赵文煊颔首,温声道:「好。」 卯时,天色渐渐亮起,大军出发。 越王一方的探马,一直关注着秦王阵营,大军刚启程不久,京营那边就收到消息。 有敌来袭,自然秣兵厉马,准备迎战。 越王周阳胜短暂商议一番,决定主动选取有利地形,陈兵布阵,以占据地利。 双方在汤县往北十里外的一处坡地相遇。 越王一方选择了一处较开阔的缓坡,他处于高位,左边有丘陵,有利于骑兵小分队引领步兵穿插分割敌军,而在后方五六里地以外有一处小峡谷,他在里面设了埋伏。 万一己方真呈败势,越王可以迅速退往峡谷,利用埋伏给追击的敌军反攻。 越王周阳胜从不敢小觊秦王,这是综合所有因素后,能在短时间内布置出的最好结果。 有探子一直暗中窥视,不断将消息传回去,赵文煊眉峰不动,手一挥,「全速前进。」 「殿下,敌军占据高地,我方恐怕要吃亏。」胡振山捻须。 越王大军身处必经之路,占据了缓坡高处,那么便将低处的开阔地留给了秦王一方,他们地利上吃了亏。 「无碍。」赵文煊言简意赅。 易县附近这块地方,除去少量峡谷丘壑,整体地形相对平缓,所谓坡地,高低相差不会太大,越王方固然占据了些许地利优势,不过也仅此而已。 赵文煊这次志在速战速决,前锋部队大部分是秦军,秦军勇悍,尤其擅长强攻,相形之下,越王占据的些许地利无甚妨碍。 与之对比,赵文煊更注重越王大军后方峡谷的异动。 探哨工作从不间断,秦王一方探子,都是身经百战的哨兵,惯会察看各种蛛丝马迹,越王在峡谷的布置虽很小心很隐蔽,但毕竟时间太紧,难免露出小许痕迹,被哨兵察觉出异常。 赵文煊凝眉思索片刻,招来冯勇,如此这般安排下去。 胡振山早已不语,该说的他已说了,这场战役是秦王亲自指挥,他适当表现一番即可,太过啰嗦,反倒显得畏缩了些。 双方大军终于相会。 旌旗招展,沙尘滚滚,一个照面后,越王心中先一沉,对方前锋基本是秦军,黝黑的甲胄,整齐划一的动作,秦军气势凛然,如出鞘利刃,仿佛顷刻间便要插进敌军心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阳胜及麾下统领们神色凝重更甚越王,彼此对视一看,心弦紧绷。 越王眯眼眺望,对方中军处有一个位置守卫格外严密,他那四哥必然在此处。 「殿下,兵贵神速,我方应该立即进军。」周阳胜很忧虑,强敌当前,因尽力抓住一切优势为好,秦王大军刚到,若是让对方缓一缓后,局面对已方更不利。 越王颔首,「周提督所言甚是。」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越王周阳胜一声令下,大军立即动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 牛皮大鼓被敲响,沉闷而厚重的鼓声一声紧过一声,进攻的信号传遍大军上下,周阳胜拔剑,呐喊道:「进攻!」 流水般的红甲兵士从坡上冲下,赵文煊镇定自若,一挥手,冯勇举起大刀,怒吼一声,「弟兄们,进攻!」 骑兵当先而出,紧接着就是步兵阵,喊杀声震天,大地仿佛在颤动,两军相触,血腥味立即弥漫在空气中。 秦军悍勇远超预料,他们久经战阵,十分熟稔,一入战争如鱼得水,手起刀落,砍杀敌军动作干脆利落,让头回经历大型战役的京营军懵了懵。 没有人是天生杀人狂,即便平日演练过千百遍,真到了身处鲜血喷溅、头颅满天飞,身边人顷刻气绝身亡的场景,还是会心惊胆颤的。 京营大军未必不优秀,也许历练几回后,他们就会成长起来了,但开头,他们难免露怯。 战场上千钧一发,哪怕慢了半拍,带来的结果也是致命的,一时间,越王方先头部队倒下一片,战局呈现一边倒态势,高地优势没有让他们占到丝毫便宜。 越王咬牙,先前准备只能先用上了。 他命令一下,左边丘陵后杀出十来队红甲兵士,骑兵开头,步甲随后,冲向秦王大军。 赵文煊神色不动,一挥手,胡振山立即领大军迎上去,厮杀开来。 越王一方混乱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了,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适应期,面对生命危机,大家接受能力提升到顶峰,咬着牙冲了上去。 虽如此,但气势已经远不及对方了,且双方战力差距不小,越王一方免不了被压着打。 战争一开始,赵文煊一方已奠定胜局,一个多时辰后,秦军越杀越勇,殷红鲜血让大地染上赤色,越王大军已渐渐溃不成军,已经有小兵胆丧,悄悄往后逃命而去。 一个退了,另一个也跟着退,情况渐渐不受控制。 如今当逃兵后果相当严重,士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么干的,一场战役中,一旦有一方开始出现溃逃现象,距离彻底战败已不远矣。 越王面色铁青,吼道:「周阳胜,鸣金收兵,按照原定计划往峡谷退去。」 鸣金声起,各卫统领浑身浴血,声嘶力竭地大吼,指挥着麾下兵士,按照原定计划退去。 这回动作快了很多,大军迅速收拢,急惶惶往峡谷逃去。 赵文煊下令,「诸军追截到峡谷口便停下,严密驻守,不得踏入峡谷半步。」 v第45章[02.09] 他分出一部分兵力,追截越王残军,余下的大军,则由他本人亲率,往右边而去,绕道直奔峡谷另一边出口。 这般绕道足足远了十几里路,不过另一边峡谷口早有布置,他到时,越王肯定还在。 越王穿过峡谷时,下了一道命令,让布置启动。 他早在峡谷上方设了檑木滚石,还有密集的箭阵,等秦王大军过了一半时,檑木滚石齐下,箭雨齐发,不但能灭杀敌军,还能把秦军一分为二。 届时,越王便能回头吃掉头一半秦军,剩下那一半,就容易多了。 想法很好,怎料现实不大相同,七万秦军太过悍勇,越王无奈之下,只能改了命令,让秦军过了三分之一,便立即动手了。 不然,哪怕只有一半秦军,他也无法确保自己能吃下。 然而事实上,计划落空了,秦军倒是一路追击上来了,把越军杀了屁滚尿流,可惜人家就是不入峡谷。 秦军不但不中计,他们还把峡谷口守住了,断了越军后路,让越王等人出了峡谷不久,遇上埋伏后,也无法往回撤退了。 越王咬牙,肯定是己方埋伏消息泄露了,他那四哥得了消息,不但不中计,反而倒过来设伏。 为今之计,只能硬杀出重围,奔回京郊大营,依仗营地之利防守并修整了。 地皮隐隐颤动,未等越王杀出重围,赵文煊已率大军赶到。 眼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越王扫视战况一圈,阴柔俊美的面庞阴沉沉的,紧了紧手上长剑,「来人,把那章老头押上来。」 此次大战,越王把庆国公也带上了,捆一捆扔上马背,让他一个心腹亲卫押着。 乱军厮杀中,百余名军士齐声呐喊,「秦王且住手,看看这人是谁?」 亲卫们分开,上半身被捆得紧紧的章今筹被押出来,昔日叱咤朝堂的老人如今一身狼狈,花白的头发披散着,头上身上沾满黄土,精神不再,看着像老了十岁。 冯勇等秦军见状有些犹豫,他们不认识庆国公,不过能在这个时候被押出的,很可能是主公极亲近之人,他们心有顾忌,进攻的动作稍缓,让越军得以喘息,慌忙迅速往后退回去。 赵文煊举目眺望,距离有些远,这个位置其实看不清人脸,不过那人必是章今筹无疑,他扫一眼对方衣着打扮,果然没错。 对面的兵士继续呐喊,如今战场安静不少,他们的声音愈发清晰,「只要秦王让开道路,我军便不杀此人;只要秦王三天不进攻,我军便放了此人。想必秦王殿下,不会置……」不会置亲外祖的性命于不顾。 「我秦地将士浴血奋战之果,不会为任何人放弃。」赵文煊气沉丹田,扬声说话,战场上相对安静,他的声音传遍四野。 三天时间,能发生太多事,赵文煊怎可能为了一个仇深似海的章今筹,放弃他麾下将士奋力血战的成果? 当然,他不等对方喊出章今筹身份,便出言打断,将影响降至最低。 赵文煊举起手中长剑,「我方将士听令,进攻!」 一时间,秦地将士士气大振,不等越军完全退回,便火速掩杀过去。 越军心胆俱裂。 赵文煊紧接着,再次提气扬声道:「越王麾下诸军,本王念在汝等本是京营军士,无意参与叛逆,如今便给予汝等一个改过自新机会。」 「但凡弃械举手投降者,一概不杀。」说到底,大部分军士不过听从上峰调遣罢了,赵文煊没打算杀戮殆尽,打得差不多,就可以劝降了,这些并非外敌。 「降者,兵士以无罪论处,武官事后酌情降职。」 赵文煊话毕,身边百十名军士齐声重复,一时间,劝降之声响彻整个战场。 越王目眦尽裂,直接一扬手,长剑挥向章今筹,他如今再不知道庆国公与秦王有了龌蹉,就是傻子了。 一个花白人头飞起,章今筹身首异处,他眼眸圆睁,死不瞑目,这个自私狠毒的老头子,终于结束了他的一生。 越王杀了庆国公,可惜没能阻止战况恶化。 赵文煊劝降话语一出,被杀得两股战战的越军简直喜出望外,毕竟,能活命谁想死,不论哪个皇子登基,对于普通兵士来说都是没差别的。 「砰!」 有兵士掷下兵器,举起双手,眼前举着长矛的秦军忽略他,继续往后而去。 「砰!砰!」 「砰砰,砰……」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潮水一般,越军纷纷扔下兵器,举手投降,并按着秦军指示,空着手往一边退出,越王阵地很快清空一片。 中层武将慢了一拍,也开始扔下兵器,与赦免所有罪责相比,秦王说酌情降职,反而更让他们安心,毕竟他们也有错。 不过,他们都是听命行事,罪责不重,且中层武官人数众多,不可能尽数替换的,大约他们能保持原职戴罪立功。 大势已去,不少统领见状,也纷纷扔下了武器,他们还有家人在京,如今情形,越王必然称不了帝,从龙之功捞不上,保住一家老小性命也是要紧的。 最后,越王身边仅剩数百名亲卫,以及周阳胜麾下心腹。 周阳胜暗叹,他是京营提督,投向越王的第一号人物,即便所有人能免罪,他也不能,如今索性战死了,也算对得住老主子多年信重。 剩下来不足一千人,都是顽固死忠,赵文煊再无顾忌,直接下令,除了越王,余者尽数歼灭。 一轮一轮箭雨远攻过后,这不足千人已倒下八九,最后剩下不过数十人,冯勇直接领人杀过去,成功活捉越王。 赵文煊缓缓策马向前,旁边的安王早已等不及,他提剑猛冲上去,在越王面前两步刹住。 「你还记得我母妃之死吗?」安王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当初,赵婕妤之所以会发生意外,还是小越王无意中引起的事件,他恨极这母子二人,微胖的脸庞扭曲,「你母妃虽死了,但你还在,我今日便要为母雪恨。」 「呸!」 v第46章[02.13] 越王虽被人押着,但神色一如既往高傲,他下颌微抬,挑眉道:「成王败寇,本王既留京参与夺嫡之后,事败身死亦浑然不惧。」 他冷冷扫了一眼安王,嗤笑道:「你这无能之辈,今日之所以能站在此处,不过沾了秦王之光,若不然,你能奈何?」 「不要说本王母妃是主动追随父皇而去,即便她还在,你又能如何?」越王没说错,若非张贵妃主动殉葬,安王确实不能如何。 事实虽如此,但泥人尚且有三分气性,更何况安王,他气得双目通红,大喊一声,举起长剑,「噗」一声直直戳进越王心窝。 「将越王带回去,安葬在夏陵。」赵文煊勒住战马,没有继续前行。 夏陵,是建德帝陵寝。 同是夺嫡对手,赵文煊对越王观感要比太子好上太多,就让越王陪伴张贵妃身边吧。 越王一死,大局已定,赵文煊随即率军返回西山。 他进了行宫,直奔宣德宫灵堂,给建德帝梓宫上香叩拜之后,首辅杨鹤年便出列,他深施一礼,恭恭敬敬道:「如今大行皇帝已崩,太子殿下又被逆王所杀,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社稷故,老臣恭请秦王殿下即皇帝位,统御万民。」 话罢,杨鹤年撩起前摆,双膝着地跪下,他年纪大了,一贯颤颤巍巍的,此时这动作却相当利索。 不管真相如何,太子就是被越王暗杀了,秦王携安王出兵讨逆,安王诛杀逆王于阵前。 大行皇帝膝下有六位皇子,头两位乃元后所出,可惜早夭了,第三、第五分别是太子与越王,如今也没了,皇子仅余两位,即是四皇子秦王,以及六皇子安王。 安王此人,一贯是透明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论是按照长幼有序,还是看个人能力,继位者非皇四子秦王莫属。 西山留守群臣,基本都是聪明人,不论是原先的中立者还是保皇党,一等杨鹤年话罢,诸人立即恭恭敬敬跪下,并紧随其后附和。 秦王已是板上钉钉的新帝了,他们即便不奢望有功,也但求无过。 赵文煊俯身扶起杨鹤年,「诸位请起,本王何德何能,敢居皇帝之位?」 杨鹤年闻言大惊失色,刚站起又硬要跪下,他泣道:「殿下,您万万不可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啊!」 他身后诸臣又再苦求。 这是一场君臣心知肚明的戏码,即便要登基,也不是一说便上的,怎么也得谦辞个数次。 杨鹤年领着一众文武泣泪苦劝,赵文煊却自觉能力不足,再三推辞,这般来回几次后,他终于迟疑了。 自来文臣口舌皆犀利,杨鹤年虽垂垂老矣,但功力反愈发深厚,他见状立即乘胜追击,苦诉一番,表示秦王若是不答应登基,社稷百姓便危矣。 赵文煊无奈,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留下的基业陷入如此困境吧? 于是,他终于答应了。 杨鹤年大喜,连忙领着群臣后退几步,整理衣冠一番,重新双膝着地,三跪九叩大礼参拜。 「微臣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大礼参拜过后,即便还没举行登基大典,赵文煊亦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了,他抬手,「诸卿平身。」 「谢万岁!」 …… 「娘娘,您慢些。」碧桃金桔一人一边,小心翼翼搀扶着顾云锦。 顾云锦颔首,丫鬟婆子簇拥着她,出了门,登上轿舆。 轿舆很宽大,明显并非亲王侧妃级别,还有最关键一个处,便是它虽比较缓慢,但要比马车平稳太多。 顾云锦这趟不赶时间,也再无任何顾忌,庄子距离京城也不算远,当然选择轿舆。 她这是要回京。 赵文煊即位为帝后,立即便想把顾云锦母子接回京城,那庄子一贯隐蔽,条件实在不算好,他唯恐回出岔子,命老良医再三诊过脉,确定她情况颇佳后,便命徐非廖荣前去,护着轿舆回京。 他很想自己前来,可惜实在无法抽身。 赵文煊如今正奉大行皇帝梓宫回京,这活无人能替代,一旦缺席,他这新帝立即便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本朝以孝治天下,皇帝当然不能不孝。 顾云锦修书一封,严词拒绝他来,加上情况实在不允许,赵文煊只得罢了。 她坐稳了以后,轿舆被小心抬起,抬轿的大力太监经验丰富,即便地势不平坦,顾云锦也没感到颠簸。 她舒了一口气,相较之下,缓慢如龟速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反正她不赶时间。 「娘娘,你如果有不适,一定要告诉奴婢们。」碧桃再三嘱咐。 「嗯,我知道的。」顾云锦没好气。 碧桃嘿嘿笑着,雀跃之情掩饰不住。 其实不单单是碧桃,整个车厢乃至明玉堂一众伺候者,都按捺着激奋之情,从昨日消息传回庄子后,她们便是如此。 顾云锦没拘着丫鬟们,即便是她,不是也欣喜万分吗?登顶称帝反倒是其次,她庆幸他大战后安然无恙,并彻底荡平一切隐患,日后一家人再无掣肘。 只不过,欢喜一日,也该按捺下来了,要知道,她们此行不是回秦王府了,而是直接进宫。 赵文煊称帝,顾云锦作为他后院女眷,当然是被接入宫中的。 「碧桃金桔,」顾云锦扫了车厢内一眼,「还有青梅。」 v第47章[02.13] 「我们如今欢喜一些,也是无碍的,只是进了宫,万不能再如此。」建德帝驾崩才几日,现在是国孝期间,不管心中如何想,都应该一脸哀戚,尤其身处皇宫大内。 「你们三人不但要严于律己,且还须约束底下一众丫鬟婆子,往不可懈怠,可知晓?」话到最后,顾云锦板着脸,一面正色。 「奴婢等遵命。」 金桔等人都不是笨人,主子话里意思一听便知,她们一贯严守规矩,也就是这次事太大了,她们才喜形于色,主子一提醒,她们立即醒悟,自此牢记于心,时刻注意不提。 赵文煊出征时,留下了一部分兵马镇守大本营,如今大事已了,这个庄子不再需要驻防,于是,留守秦军便直接护着顾云锦母子出发,也省了另遣人过来。 披甲军士开路,一直护送轿舆抵达京城,兵将太多入城会引起百姓恐慌,于是,统领挑选了一部分军士继续京城,余下的折返大部队。 早有哨兵打马奔向皇宫,将消息再次送到赵文煊跟前。 赵文煊此时已是新帝了,他奉着先帝梓宫,率先进了京城皇宫,领着宗室群臣哭灵一番,他待不了多久,又得马不停蹄处理堆积下来的政务。 登基大典只是一个加冕形式,实际在赵文煊正是被朝臣参拜那一刻起,权利便立即移交,这几日堆积了不少政务,其中有些十万火急的,他必须马上处理。 杨鹤年等阁臣们,也一并跟随皇帝处理政务,紧急的政务处理得差不多时,他们有幸一观新帝着急的模样。 新上任的大总管廖荣出去一趟,快步回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便一掷朱笔,倏地站起,匆匆往殿外而去。 阁臣小心交换几个眼神,皇帝未即位前,他们也接触过不少,陛下虽年轻,但一贯冷峻稳重,何成见过这急色难掩的模样?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顾侧妃并小公子抵达皇宫了。 让所有知情者大吃一惊,顾侧妃抵达皇宫,皇帝竟亲自迎到皇宫大门,诸人咂舌,这位侧妃娘娘了不得,而有了这么一个厉害亲娘,只怕小公子前程会更加顺遂。 外人的想法如何,赵文煊并不放在心上,他到了宫门时,正好见到顾云锦轿舆,他立即便上了轿。 「父王!」小胖子正趴在侧窗处,掀起一线帘子往外瞄着,母亲不许他大掀帘子,他正委屈着呢,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却见到他父王。 小胖子登时乐了,撒开脚丫子蹬蹬蹬扑过来,方才的小委屈立即抛于脑后,「父王,我许久不见父王。」 钰哥儿快两岁了,口齿伶俐不少,中短句子都能说清楚了,赵文煊一把抱起他,他正撅着小嘴,诉说自己的委屈。 赵文煊抱着儿子颠了颠,落座在顾云锦身侧,仔细打量她一眼,见她精神尚佳,面色也红润,才放下心来,摸了摸儿子小脑袋,说:「父王不对,父王下回再不出门许久了。」 近一段时日以来,小胖子确实只短暂见过父王几面,得到承诺后他很高兴,歪着小脑袋想了片刻,他又提出意见,「我出门。」 他的意思是,下次出门,让父王带上自己。 赵文煊很欣慰,儿子大了,懂得思考后讨价还价了,因此立即颔首应了,「好,父王下回若出门,肯定带你。」 小胖子咯咯大乐,赵文煊颠了颠儿子,侧头看向顾云锦,关切道:「锦儿,这两日休息得可好?」 他出征在外,她必然是忐忑的。 顾云锦微笑,「我很好,钰儿也很好,你无需挂心,紧着办前面的事便可。」这个关键时刻,能不出岔子就不出岔子。 一家几口笑语晏晏,外面廖荣指挥着抬轿的大力太监们,把轿舆引向养心殿。 本朝皇帝寝宫,都是在乾清宫,不过大行皇帝崩了以后,梓宫也会在乾清宫停灵一段时间,这段日子,新帝便另寻暂居之所。 养心殿便是赵文煊暂居之处。 轿舆进了养心殿,小心停下,赵文煊将儿子交给金桔,他亲自抱了顾云锦,下了轿往正殿行去。 「殿下,我自己下来走吧。」顾云锦扫了中庭一眼,殿内殿外太监宫人跪地行礼,虽然他们都低着头,但人数颇多。 赵文煊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这都是我的心腹。」 顾云锦一想也是,遂不纠结了,她侧头笑道:「如今,我就该称你为陛下了。」 她语带打趣,赵文煊睨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不过就是个称谓,你爱如何唤都行。」 信步进了内殿,赵文煊小心将顾云锦安置在榻上,坐在她身边,面色一正,十分严肃对她道:「我们相处,如从前一样便可,你若要与我生分,我可不答应。」 顾云锦凝视他,他很是认真,她昂首睨着他,「你的誓言我记得真真的,生分你倒是想得挺美。」 她皱了皱俏鼻,神态颇有几分刁蛮,赵文煊看着却欢喜,他立即假意讨饶,「是,请娘娘宽恕则个。」 顾云锦状似高傲,颔首语带矜持,「好吧,我且宽恕了你。」话罢,她忍不住笑了。 二人嬉笑几句,赵文煊展臂,顾云锦偎依进他怀里。 接下来的日子,顾云锦便在养心殿住下来了,这是赵文煊特地安排的。 建德帝的后宫虽然并不热闹的,但以前留下来的老妃子总有一些,作为一个宽宏大度的新帝,赵文煊让她们慢慢搬离,无需着急。 当然,这并不是顾云锦必须要住养心殿的原因。 赵文煊没想着委屈顾云锦母子分毫,她一入后宫,就必须居于坤宁宫,本朝历代皇后寝宫。 她是他唯一的妻。 目前有两个障碍,头一个,便是再次病卧昏迷的章皇后,即便她直接移走了,赵文煊仍打算先把坤宁宫大肆翻修一番,将对方所有气息痕迹抹干净,再让顾云锦母子迁入。 另外一个,就是章芷莹,这个名义上的秦王妃。 建德帝已经驾崩了,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女人无需留着了,赵文煊没打算让她「病逝」,毕竟,即便病逝了,她还是在玉牒上留下一笔。 即使顶着压力不封她为后,原配痕迹也留下了。 赵文煊怎可能答应? 只是现在他刚即位,一切军政要务需尽快上手,且大行皇帝的梓宫还停在乾清宫,千头万绪,还腾不出手来。 v第48章[02.13] 他已经有了想法,等缓些时日,便将此事彻底处理妥当。 「娘!」 小胖子一早便起来了,不过他被乳母哄着,没让打搅顾云锦休息,他老大不乐意应了。这不,正殿刚有动静,他便撒丫子奔过来了。 钰哥儿直奔母亲榻前,扒住榻沿,就想往上爬。 他怀里抱了个小藤球,显然有些难度,小胖子尝试几次都没成功,他便停下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顾云锦被搀扶坐起,含笑看着儿子,也不让宫人帮助他。 小胖子只停顿了一瞬,便一把将藤球扔上榻,然后迅速爬上来,蹬蹬蹬冲到床角,捡起藤球回到母球身边。 「娘,给!」小胖子乐呵呵,将藤球给母亲。 「钰儿真乖。」顾云锦夸他,这小藤球是钰哥儿心爱之物,轻易不给人碰,不过父母除外。 小胖子笑呵呵。 顾云锦给儿子脱了小鞋子,又摸一把明黄色的衾枕,话说这龙床不但被她母子二人睡过,还被小胖子反复折腾无数遍,想来历朝以来,就数它最委屈了。 她暂住养心殿,便已让外头起了不少骚动,若是再传出她睡的是正殿龙榻,估计更了不得。 赵文煊为防那些迂腐老臣叽叽歪歪,对外说她领着儿子住偏殿,饶是如此,顾云锦盛宠之名,已悄悄传遍京城,比以前热烈瞩目多了。 不过,这些八卦,顾云锦只当闲暇时解闷用的,笑笑便过去了,她与赵文煊二人,目前最关注的就是她腹中双胎。 此时已是六月末,顾云锦怀孕快九个月了,老良医以及有经验的产婆都说,她快要生了。 也是,双胎一般都会提早生产。 赵文煊近日颇为焦虑,即便政务缠身,也一日几次回来看她,他还多次询问徐非,有司先生的消息没有? 这种时候,有医术高明的司先生在,不但让人安心,还能更有保障。 当初确诊顾云锦怀了双胎后,赵文煊便立即打发心腹往青城山去。可惜很不凑巧,司先生出门了,行踪不定,下面一直没找到人,徐非也没办法,只得如实禀报了。 正当赵文煊万分失望之际,遍寻不见司先生却自己出现了。 他游历之时,听闻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这新帝便是先帝膝下第四子。 先帝第四子不就是他的好友秦王吗?还是他义子的亲爹呢。 好友一家适逢大变化,刚好他也想念义子了,司先生本是洒脱之人,说走就走,于是直奔京城去了。 赵文煊喜出望外,领着小胖子迎了出去,把司先生请进宫。 司先生是隐士高人,并不将俗世富贵权利放在心上,赵文煊即便黄袍加身,待好友亦无丝毫改变,二人相处一如既往,无任何间隙。 反倒是小胖子,他早不记得前事了,听了父皇介绍,他睁大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好奇看着司先生。 司先生捻须,含笑回视他。 小胖子是个胆大的孩子,对司先生颇有好感,蹬蹬蹬走过去,仰起小脑袋,大声唤道:「义父!」 「好孩子,好孩子!」 司先生大喜,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得合不拢嘴,他虽洒脱,但还是很疼爱这个小义子的。 事有缓急轻重,顾云锦临产在即,赵文煊也不客套,直接说了出来,二人立即决定,先去给她诊脉。 一行人直奔养心殿。 双方颇为熟悉,那些子避讳之事便可以免了,顾云锦腕子垫了丝帕,司先生三指轻按她脉门,凝神细听。 半响,他含笑松开,拱手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脉息强劲,母子均安。」 赵文煊很高兴,他刚要说话,不料司先生接着又抛出了一句话。 「娘娘腹中怀的正是双生子,一龙一凤,正合成了个好字。」 「逸之,此言当真!」 赵文煊顾云锦又惊又喜,对视一眼,虽对司先生医术笃信,他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真是龙凤双生?」 顾云锦喜极而泣,孩子无论男女她都一般疼爱,只是若能够刚好一男一女,日后不必遮遮掩掩,让孩子受不必要的委屈,那就再好不过。 司先生含笑点头「确是如此。」 俗世之陋习,害人不浅,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能幸免,他从不相信,但也很替好友夫妻高兴。 感谢的话若多说,反倒显得生分,偏如今国孝期间,酒宴是不能有的,赵文煊欢喜过后,拍拍司先生的肩,有些歉意。 司先生不以为意,反倒转过来安慰好友,他许久不见义子,正是亲热的时候,让赵文煊自个儿忙碌去,他与钰哥儿好好说话便可。 他抱起小胖子,抛了抛,十分感慨,「不过大半年没见,我这义子便长了许多。」小胖墩沉甸甸的。 钰哥儿高兴极了,「义父,再来,再来!」 「好!」司先生哈哈大笑,「这小子跟从前一样,是个调皮的。」 从前即便进宫后,赵文煊也没让御医给顾云锦诊脉,这回得了司先生的确诊后,赵文煊不再像往日一般讳莫如深。 他心里踏实了,更不愿委屈孩儿们,于是,京城中,很快便悄悄流传起一则消息。 「嘿,你听说了吗?」一圆脸贵妇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养心殿那位娘娘,怀的是双胎。」 v第49章[02.13] 「早就听说了。」答话的妇人嘴巴有些尖,她撇撇嘴角,意有所指,「我就说,人的福气是有限的。」 尖嘴妇人不得丈夫宠爱,但凡听到有出嫁妇人过得好,她总要嫉恨,这顾侧妃自赐婚后一路顺遂,她早就很不是滋味了。 顾侧妃昔日在潜邸时,便独宠于陛下跟前,又生了长子,如今陛下称帝,更被直接接到养心殿,与陛下同居一处,这已经不是所谓「不喜美色」能解释清楚的了。 京城很多人暗暗猜测,这大约又是一个张贵妃要出现了,且看形势,这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新帝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册封后宫当然在后面,不过在京城诸人眼里,这一个贵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了。 尖嘴妇人暗暗嫉恨已久,如今窃喜着,顾侧妃看来福气到尽头了,若产下双生子,哼哼,陛下必然厌弃她。 这边尖嘴妇人嘀嘀咕咕,那边厢圆脸贵妇却不再接话,她蹙眉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即便这事是真的,娘娘自然也要龙凤呈祥的。」 圆脸贵妇只打算八卦一下,可没想着惹祸上身,她啐一口,难怪这人不得婆家欢心,这张破嘴多年不知道改改,若两人不是表姐妹,她才懒得跟这人说话。 况且,她可不认为顾侧妃会被陛下厌弃,毕竟对方都快生了,双胎脉象也早诊出来了,为何之前没传言,偏偏现在有了。 双胎跟单胎,怀孕时腹部大小是有差别的,陛下肯定知道的,要厌弃,早就厌弃了,还用等到亲自迎进养心殿再厌弃吗? 更何况,陛下身边的小道消息,是那么好传出来的吗?圆脸贵妇是个聪明人,嗤笑一声,不再跟蠢妇说话。 像她这样伶俐人还有许多,大家虽偶尔八卦一番,但实际上,都等着皇帝的后着。 是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已经能猜到放出消息的是哪位了。 外面暗流涌动,养心殿却万分和谐,顾云锦一觉醒来,赵文煊照旧已上朝理政去了。 她梳洗用膳后,照例小心运动一番,在凉亭坐下喝了盅温水,顾云锦便问道:「钰儿呢?」 碧桃接过茶盅,「殿下清晨便起了,与司先生出了门。」 小胖子活泼,很快跟义父熟稔起来了,一大一小相处得极好,司先生闲云野鹤惯了,也不乐意拘在宫中,于是,他便携了钰哥儿,两人出宫闲逛去了。 赵文煊毫无异议,于是,司先生很快便出名了,宫内宫外,都知道大皇子殿下刚出生时,便认了个高人为义父,这高人是陛下至交,陛下十分乐意让高人领大皇子出门。 暂时,大皇子是陛下唯一子嗣,陛下对高人之信重,两人关系之好,由此可见一斑。 小胖子高兴坏了,出了两天门,他简直乐不思蜀,每天早早便起,乐颠颠去找他义父去了。 儿子不黏她了,顾云锦有些小失落。 好吧,有人给带孩子也是很好的,她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一番。 「我们回去吧。」顾云锦并不太累,歇一会就好了。 她遛弯的地点,就在养心殿正殿门前的中庭处,距离大门不过二三十步远,也不用轿舆。碧桃金桔等人小心扶起主子,一行人往正殿而去。 顾云锦拾级而上,她微微仰头,今天天气不错,一大片白云遮住太阳,不怎么热,还有丝丝凉风。 她身心愉悦,上了回廊,正要继续举步,不料这时,却突然感觉腹部猛地往下一坠。 紧接着,便有水意汩汩而出,顾云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金桔,碧桃,我要生了。」 金桔几人正突兀主子无端停下脚步,刚要发问,不料顾云锦却放出大招,她们愣了一瞬,立即便紧张起来了。 「快!快去召稳婆!」 「来人,快去禀报陛下!」 「娘娘,您疼吗?小心脚下。」 …… 养心殿如被打开了机括,瞬间急速运转起来,这生产的步骤,一应宫人都反复演练过几遍,因此她们虽面带急色,却丝毫不乱。 赵文煊赶过来时,顾云锦已经被送进产室了,他呼吸急促,在门前来回踱步,不停询问道:「司先生回来了吗?」 司先生与钰哥儿很快折返,小胖子听说母亲要生弟妹了,他虽不懂,但依旧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了,他揪住义父衣领不放,小胖脸板地紧紧的。 「钰儿莫要紧张。」司先生拍了拍怀中小胖子,同时不忘安慰好友,「娘娘脉息脉息强劲,并无异常,定能母子均安。」 司先生每天给顾云锦把一次脉,对她身体状况最了解不过。 只是赵文煊依旧无法淡定,司先生了解当局者心情,也不多劝,径自走开,细心安慰怀中的小胖子。 酸胀过后,便是疼痛,一浪接一浪,汗水濡湿了顾云锦衣襟鬓发,沁入她的眼眸,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皮子,只是她却无心关注。 她正咬牙忍着,也不敢用呼喊宣泄疼痛,以防泄了力气,后劲不足。 产婆们告诉顾云锦,一切比想象中顺遂,大约天黑前,小主子们便能出来了。 顾云锦抬眸,瞥一眼还亮堂堂的窗棂子,好吧,大概不用太久。 产婆们经验老道,说得果然没错,到了申正时分,顾云锦便觉疼痛已经积攒到了一个极点,她忍无可忍,痛呼出声。 随着这声痛呼,积压已久的疼痛找到宣泄口,一股脑涌向那方。 「哇!」 一声嘹亮婴啼后,紧接着,便是产婆高兴得几乎要变调的大嗓门,「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 顾云锦勉力仰头,看着产婆小心抱着的襁褓,小女婴红彤彤的,闭着眼睛,正张着小嘴哭泣,嗓门一点不比她哥哥当年小。 她微笑,正要说话,不想腹部疼痛又起。 再度老牛拉车地使劲儿,约摸一刻钟左右,又一声婴啼声响起。 v第50章[02.13] 「恭喜娘娘,您生了位小殿下。」龙凤呈祥,产婆话音一落,一屋子人喜笑颜开。 顾云锦筋疲力尽,陷入昏睡前,她瞥了小儿子一眼,嗯,这小子嗓门比姐姐小一些,不过也响亮,显然身体也很好的。 六月的最后一天,顾云锦顺利诞下龙凤胎,母子均安。 她体力消耗殆尽,匆匆看一眼小儿子后,便昏睡过去,再次睁眼,已是次日凌晨。 墙角燃了三两支巨烛,烛光柔和昏黄,能看清屋内,却不至于太明亮影响她安睡,她恍惚片刻,方回过神来。 床榻一侧几步外,有两个小悠车,她侧头看去,悠车微微晃荡,赵文煊正俯身在旁,微笑看着。 「锦儿醒了。」 这边一有动静,他马上察觉了,侧头看她,快步行至她身边,「我命人准备了好克化吃食,你先起来用一些。」 赵文煊简单吩咐两句,回头看她,「锦儿,辛苦你了。」 万语千言,只化作这一句话,赵文煊语气难以描述的柔和,眸底有怜爱有疼惜,更有满满的欢喜。 「我不辛苦。」其实肯定是很辛苦的,但想到那两个小不点儿,她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赵文煊抚了抚她微微泛白的小脸,「我们有三个孩儿,就足够了。」 他声音轻柔,却很坚定,「昨日我问过逸之,他说能配些药物,长期服用,既能调养妇人身体,还能避子。」无需多服,一月一次便可,一举两得。 这个问题,赵文煊从前与顾云锦说过,老实说,她很感动,古人讲究多子多福,他却时刻惦记着她的身体,自觉膝下有儿有女,心已足矣。 要知道,男人此刻已称帝,他却依旧初心不改。 顾云锦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眨了眨美眸,把水意压回去,她扬唇,「好。」 二人相视而笑。 「锦儿,我们的小闺女小儿子,容貌肖似娘亲,长得比他们哥哥秀气多了。」 等顾云锦用膳完毕,赵文煊便喜孜孜地炫耀起他闺女小儿子来了,他先小心把女儿抱起,放在她身旁,又再次折返悠车,抱小儿子抱过来。 顾云锦定睛一看,发现还真不是钰哥儿父皇偏心,有了小就觉得更好,小家伙们真长得比哥哥秀气。 钰哥儿随着年龄增长,早已能看清楚五官了,他随了父皇,眉浓黑飞扬,眼眸偏狭长,宽额高梁,虽一直都胖嘟嘟的,但长大后必是个阳刚十足男儿。 与哥哥刚出生时相比,小儿子小闺女模样秀气很多,小小的,顾云锦刚抱到怀里,就觉得比钰哥儿当年要轻了不小。 双胞胎嘛,体重当然要差些,不过赵文煊说了,司先生诊脉后表示,姐弟二人在娘胎时养得很好,身体康健,很不错。 这样就很好了,顾云锦心满意足,把怀里的小闺女交到赵文煊手里,她暂时抱不了太久。 「陛下,你不歇一歇么?」看男人这个兴奋模样,显然是一夜没睡了,顾云锦无奈,大约很快就要上朝了吧,稍歇一歇也是好的。 赵文煊确实一夜没合眼,不过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奕奕,半点不见倦色。 他嘴里应着,脚下却没挪动打算,给顾云锦掖了掖锦被后,怀里抱着小闺女,一会低头看看,一会又抬眸瞅瞅小儿子跟孩子娘,笑意从未消去。 龙凤双胎,自古乃祥瑞之兆,若是出自皇家,那就更了不得了,少不了被冠上国运昌隆之类的预示。 若是刚好刚好碰上新帝登基,那效果更不言自喻。 双胞胎出生的时机其实不算好,是国孝期,大行皇帝刚驾崩半月,全国陷入哀戚氛围中,虽身份尊贵,但总有些憋屈。 虽心存嫉妒者不敢叽歪,但暗地里总有了嘀咕的由头。 只是一切,都被祥瑞之兆打破了,新帝刚刚即位,膝下便添了一对龙凤胎,意味了什么? 这意味着天降大吉,王朝将更为昌盛,天下将更为太平。 虽洗三,满月宴依旧不能进行,但喜庆已掩盖不住,人们欢笑赞叹几句亦无妨,这等大喜,即使大行皇帝在世,不也同样欢喜吗?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京中勋贵文武欢欣同时,不少人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流传出的小道消息,就是为了先抑后扬。 还有心思灵活的人猜到了,听说大皇子殿下的义父是位高人,医术尤为高明,想必诊出了脉息,陛下大喜之余,才开始造势吧。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这顾侧妃膝下有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中还有龙凤胎,一个贵妃之位,一世荣宠尊贵是少不了的了。且她膝下儿子,还是皇帝如今仅有的子嗣,将来还能有更多期盼。 相形之下,一直病卧在床的秦王妃章氏就不够看了,看来,日后中宫被打压是必然之事了。 有好事者开始观望,新帝的登基大典在一个月之后,再后面就是册封后宫了,这内廷想必又是好戏连场。 不过,赵文煊却没有如这些人的意,顾云锦诞下双胞胎后,他一腾出手来,便开始处理这件事了。 庆国公府。 这是一座开国功勋府邸,从太祖时期便延绵至今,赫赫百余载,可惜在今朝,遭逢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先是世子爷、大少爷重伤,这父子二人一个右胸中箭,一个腹中中刀,双双被人捅了个对穿,几番挣扎徘徊,方捡回了一条小命。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国公爷章今筹死了,死因讳莫如深,死状却异常诡异,身首异处,两者被人被马踏得七零八落,间杂还中了几发乱箭,连个全尸也没落下。 他生前心腹不言不语,只管闷头干活,稍亲近些的窥见情况却胆战心惊,这死法一般人遇不上,国公爷这是上战场了? 怎么秦王,哦不,是陛下,陛下好歹是章家外孙,怎么没有保一保? 没保住也就算了,毕竟战场瞬息万变,很难确保谁平安的,只是为何,陛下也没命人收殓一下? 满府人都不知道国公爷去了何处,好在世子及时醒了,撑着一口气,吩咐人循着线索,方在血腥满地的战场找了回来。 v第51章[02.17] 除此之外,世子爷一声不吭。 积年世仆见惯了富贵人家的阴私,很多人暗暗揣测,陛下这是与母家有了龌蹉? 这得有多大龌蹉,才能连面子功夫都不做啊? 庆国公府人心惶惶,气氛低迷,管事出面吆喝过几次不管用,索性不理会了,他们还慌着呢。 在这种氛围下,庆国公府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两列黑衣护卫动作迅速而整齐,在世子爷寝室门前排开,房门被打开,倚在引枕上喝药的章正宏抬头。 一个高大俊美的玄衣青年出现,缓缓踱步进了寝室。 「陛,陛下。」章正宏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 他伤没好,便撑着起来祭奠了章今筹。对于这个害了亲妹妹,又把他推出去挡箭的父亲,章正宏感情很复杂,但到底孝顺了几十年,他勉强起来上柱香,也算了结了这场父子情分。 章正宏受伤很重,能活下来,也算上天保佑加御医圣手回春了,身体加精神的双重折磨,让这个年近五旬的男人瞬间憔悴,双颊凹陷,衣衫空荡不少。 他见了赵文煊,就要挣扎起来行礼,「微臣叩见陛下,请陛下恕微臣失仪之罪。」 「舅舅有伤在身,这等俗礼便免了罢。」 赵文煊按住章正宏,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面色虽依旧苍白,但目中已有了神采,与重伤垂死已完全沾不上边。 他点了点头,根据日前御医回禀,说章正宏情况彻底稳定,已完全没有性命之忧,只需日后仔细调养便可,赵文煊才抽空过来的。 他厌恶章今筹,连带不喜庆国公府,但这舅舅却是真无辜,赵文煊没打算早早抖露消息,直接把对方给气死。 「舅舅先把药喝了罢。」赵文煊瞥一眼他手里的半碗药,没有落座,反倒挥退屋中所有下仆。 章正宏忙一仰而尽,咽下苦涩药汁后,他迫不及待问道:「陛下有何要事?」 赵文煊刚刚即位,又得了龙凤双胞胎,肯定忙得连轴转,出宫来庆国公府,肯定不会单纯来探望舅父。 想到龙凤胎,章正宏苍白的脸露出欣喜,「恭喜陛下喜得小皇子小公主。」 他转念间又想起自家一堆破事,神色黯然下来,「微臣愧对陛下。」 赵文煊不是个迁怒性子,况且认真算起来,章正宏是幼时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了,他不愿意苛责对方,「过去的事情与你无关,舅舅休要再提。」 「朕此次请来,是有一事要想向舅舅坦言。」提起这事,赵文煊的声音冷了几分,他淡淡道:「朕不希望章芷莹占据元后之位。」 章正宏骤不及防,大吃一惊,他虽古板不知变通,却不是真愚笨,脑子一转,竟就隐隐窥测到真相。 「难道,难道芷莹她……」她也参与其中。 是了,必是如此,否则赵文煊为人一贯重情重义,章芷莹是他的亲表妹,即便他再宠爱顾氏,也不会如此苛刻对她,连名分也不愿意给。 章芷莹必然是协助章今筹或皇后,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 章正宏离真相只隔了一层纸,一经提醒,顷刻便戳破。他不可思议,又惊又怒,不可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空药碗「砰」一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赵文煊提起榻前小几上的瓷壶,倒了一盅温水,递了过去,章正宏喝了温水,方勉强止住咳嗽。 他抬头谢恩,眼角有些湿润,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悲怆。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竭尽全力,将此事处理妥当。」面对皇帝外甥,章正宏羞愧难当,偏又格外恼恨章芷莹,手紧紧抓着茶盅,指节泛白。 赵文煊颔首,「如此极好,朕先回去了,舅舅好生歇息,不必相送。」 他信步出了庆国公府,翻身上马后,侧头瞥了一眼。 府门上匾额高悬,「敕造庆国公府」六个大字苍劲有力,记载了这座府邸百年繁荣。 赵文煊收回视线,打马而去,黑衣护卫紧随其后。 他不迁怒亲舅,但对庆国公府隔阂已深,日后这国公之位会由章正宏继承,不过,也仅此而已。 次日,庆国公府上了一道折子。 这折子是世子章正宏上的,上面说道,他的女儿章氏芷莹自返京后,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老父母,实不孝至极,今陛下已即位,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无法担当一国之母重责,故此特地上折奏请,让章氏下堂。 轻飘飘一道奏章上去,却犹如巨石投入湖面,激起无数浪花,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这章正宏莫不是悲伤过度,疯了? 哪怕再不得宠的皇后,也是皇后啊,眼看着女儿要封后了,有亲爹会这么拖后腿吗? 他们却不知,这折子是章正宏思索了一夜,才最终下笔的。 章芷莹是先帝圣旨赐婚的秦王妃,要想解决这事,得用上非常手段。本朝以孝治天下,自来父母出面状告子女不孝,百发百中,从没失手,出嫁女约束小些,但同样存在。 不需要缘由,不需要证据。 一国之母能是个不孝之人吗? 当然不能,甚至章芷莹留在玉牒上,都会沦为皇家耻辱,必须抹去。 此举虽能达成目的,但同样自伤八百,庆国公府的名声洗不清了,但章正宏仔细思虑过,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他毫不犹豫,提笔就写。 庆国公府愧对陛下良多,章正宏认为这小许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况且,这章芷莹还是父亲皇后硬塞过去,此举只勉强弥补了过去的错误。 章正宏递上了最合适的台阶,赵文煊自然顺势而下,他提了朱笔,当即批了个「准」字,并命宗人府把章氏一名抹去痕迹。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反倒安静下来了。 v第52章[02.17]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庆国公府是皇帝母家,章世子是皇帝亲舅,而那位被父亲代替自请下堂的章王妃,正是皇帝亲表妹。 这是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双方才会如此行事。 京城中从不缺聪明人,皇家历来多秘辛,再结合庆国公无端「病逝」,章世子父子在西山被贼寇重伤,不和谐信息呼之欲出。 要想活得长,这类皇家阴私最好不听不问,即便知道了也得硬说不懂,更被提上杆子打听了。 反正章王妃当不了皇后,也轮不上他家女儿,这浑水实在没必要趟。 京中呈现一片诡异的平静,明明每个人都关注,却没有一个开口。 赵文煊也不理会,达成目的便成了,他是皇帝,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庆国公府借口闭门守孝,任何亲朋好友拒不接待,也顺理成章避开风头。 此事无关利益,过上一年半载,也就淡了。 批复了庆国公府折子后,赵文煊放下朱笔,直奔养心殿,一来邀功,二来记挂儿子闺女们。 「陛下,你真好。」 由于赵文煊捂得好,顾云锦并不知道他昨日的动作,此刻又惊又喜,美眸瞪大,正亮晶晶看着他。 心爱之人满足又感动,兼心中一直惦记的事办妥,赵文煊心下大畅,他低头,亲了亲她的樱唇。 二人还要说话,不想却听见隔壁 「哇」一声婴孩哭声骤响。 赵文煊剑眉一蹙,拍了拍顾云锦的纤手,起身疾步往次间行去。 啼哭的是龙凤胎中的姐姐,这姐弟出生后不久,便养在隔壁次间。实在不是顾云锦偏心,钰哥儿从前就养在她屋里,换成两个小的就挪了出去,而是小闺女实在太折腾人了。 顾云锦一胎生俩,损耗不小,正该月子里好生养回来,闺女声音嘹亮,又很有小脾气,一个不如意便要啼哭,她一哭,弟弟也跟着哭,赵文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忍痛把两小的挪到隔壁。 顾云锦想着反正就隔了一道墙,也就答应了。 「玥儿这是怎么了?」赵文煊接过小闺女,熟练地轻拍哄着,让乳母叹为观止,即便见了多次,她依旧咋舌不已。 赵文煊给闺女取小名玥儿,小儿子则是琛儿,三个孩子,都是他的珍宝。 他声音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偏玥姐儿不大赏脸,扁了扁小嘴巴,继续嚎啕大哭。 「父皇,妹妹哭。」钰哥儿蹬蹬冲进来,皱着小眉头说话。 小胖子很友爱手足,对新生的弟妹给予最大的热情,一天要跑过来看许多遍,这不,他正在外面踢小藤球,听见妹妹又哭了,忙扔了藤球,急急跑回来。 也是父母教得好,弟妹还在娘腹时,钰哥儿就跟两小互动无数遍,他一点不觉得弟妹出生会分薄父母宠爱,反倒乐孜孜地。 钰哥儿说话时,不忘踮起脚跟望一下弟弟的悠车,根据他的经验,小弟弟很快也会哭的。 果然,琛哥儿小脑袋蹭了蹭襁褓,小嘴儿努了努,「咿呀」一声哭起来了。 小胖子腿脚灵活,嗖地窜上去,赶在乳母抱起琛哥儿之前,抓住悠车一边,轻轻晃着,「弟啊,不哭。」 他见过一次乳母这般哄琛哥儿,就学会了,一边伸出小胖爪轻推悠车,一边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往里面看着。 稚子憨态可掬,而且很聪明,饶是赵文煊心疼闺女小儿子,见状也不禁面露微笑。 「父皇的钰儿是个好孩子。」不但聪敏,还爱护手足。 钰哥儿百忙中抽空回头,露齿一笑,两排小米牙又密又整齐。 琛哥儿其实是个乖巧的孩子,只要姐姐不哭,他就安安静静的,饿了就吃,拉了就哼唧两声,好带得很,哥哥摇晃着哄了一阵,他就收了声。 赵文煊耐心哄了玥姐儿许久,她才抽抽噎噎住了嘴,可把她父皇心疼坏了。 顾云锦还不许下榻,她翘首盼望很久,次间的哭声终于歇了,帘子一掀,赵文煊抱着女儿,衣摆揪了一个小胖子,后面跟着抱了儿子的乳母,一行人进了门。 「你还说要个乖巧小闺女呢,我们玥儿可淘气得紧。」顾云锦嘴上抱怨着,动作却十分轻柔,把玥姐儿搂在怀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爹娘哥哥都疼你,你有甚可哭?」 小女婴睁开眼睛,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定定看着母亲,看着顾云锦心都要化了。 小胖子早就熟练地蹬掉小鞋子,爬上榻坐在母亲身边,他搂着母亲胳膊,也探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蛋。 「玥儿不是还小么?」赵文煊可不赞同这话,一边接过小儿子坐在床沿,一边反驳道:「小孩儿都是这般,长大就乖巧了。」 「她哥哥跟弟弟可不是如此,就她皮。」顾云锦笑了,男人这是女儿还是自家好啊,不过话说回来,她不也如此。 被夸奖的小胖子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拍着小巴掌。 赵文煊反正不同意,他坚持认为,他闺女是很乖巧的女孩子,大殷朝最高贵的公主。 他小闺女一点不皮。 赵文煊称帝后,从前的秦王府便成了潜邸,如今这座潜邸里头,还住了一个主子。 这人便是王妃章芷莹。 其实所谓主子,也就是外人说法罢了,府里有些头脸的管事早得到风声,不把这位当回事了。 章王妃这名义上的主子,亦当到头了,昨日庆国公府世子上了奏折,状告女儿不孝,认为其无法承担国母重责,替女儿自请下堂。 陛下准了。 世子章正宏当天下午,便派遣马车到新帝潜邸,要把女儿接回府。 v第53章[02.17] 福宁殿。 大丫鬟月季捧着个填漆茶盘,大步进了内殿,往床榻上瞥一眼,吩咐道:「快,给她灌下去。」 月季是个识时务又能干的人,自投靠新主后,渐渐便成为富宁殿之首,底下一众太监宫人都听从她的吩咐,此言一出,马上有两个小丫鬟应了,急急上前。 填漆茶盘放着的是一碗酽酽的参汤,小丫鬟小心接过,往床榻走去。 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正是王妃章芷莹,她脸色蜡黄,眼窝深深凹陷,瘦骨嶙峋,活脱脱似骨头上蒙了一张皮,竟浑然不像个能喘气的活人。 其实,自上京以来,章芷莹的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她本是一个犹如温室娇花般的女子,需要人用心呵护着,捧着哄着,才能逐渐怒放。 一朝毒计被人识破,遭遇了一场暴风雨,便彻底毁了她的根基,加上以后日子不如意,凋零得更快。 到了后期,她甚至需要良医每天诊脉,设法延续她的生命了,毕竟那个时候,她还不能死。 这般煎熬许久,章芷莹已到了强弩之末,她大概经不起一点折腾了,月季担心最后时刻出岔子,特地咨询了良医所,然后熬了酽酽一碗独参汤,好给对方吊着口气。 两个小丫鬟动作熟练,很快给章芷莹把参汤都灌下去了。 片刻后,章芷莹微微起伏的胸口有力了些,呼吸也重了两分,月季满意点头,这样就好,能撑会庆国公府就行。 软轿已经抬到正殿门口了,月季吩咐婆子把昏迷中的章芷莹架起来,送到软轿上。 大力太监抬起软轿,往二门而去。 月季紧随其后,出了第二道垂花门,她与庆国公府的婆子是进行交接,交接成功后,章芷莹被抬上庆国公府马车。 车夫细鞭一扬,马蹄声哒哒,月季目送那马车驰远,片刻后,她转身折返。 她该收拾收拾,尽快离开潜邸了。 当今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他答应了放过所有转投者就真放了,章芷莹是独身回去的,一众陪嫁都能脱离了庆国公府,从此自谋生路。 月季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从今日起,她就是个良民了。 章芷莹被抬回庆国公府后,隔日便断了气,为她哭泣的,只有一夕老了十岁的刘夫人。 章正宏本对这一连串事件深恶痛绝,只是前两个主谋,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大妹妹,他孝顺父亲惯了,对皇后也自觉有负母亲重托,一股子郁气只憋在胸口上下不得。 但这个对象换成亲女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章正宏厌恶女儿至极,没来看一眼不说,还吩咐把消息捂下来,以免对陛下有所影响。 一直到了十天后,庆国公才悄悄发了丧,静静就把章芷莹后事处理妥当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自此,庆国公府门户紧闭,章正宏出孝后也没有起复,只承了爵位,赋闲在家。 彻底解决章芷莹之事后,赵文煊心情愉快,他的登基大典在十天后,他打算尽快立自家锦儿为后。 钦天监算出最近的黄道吉日,他圈了一个,在登基大典的一个月后。 顾云锦一胎生俩,损耗不小,赵文煊打算让她坐满双月子,好生调养一番,以免亏了身子,届时出了月子几天后,正好封后。 一切密锣紧鼓地准备起来了,谁知却出了个岔子,赵文煊正式登基半个月后,大行皇帝继后章氏薨了。 赵文煊自西山行宫离开当日,章皇后又哭又笑,情绪激烈起伏,虚弱至极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爆发一瞬便萎了,事后立即病卧,昏迷多清醒少。 她在隔日接到噩耗,太子战场殒命,尸体抬回西山时,章皇后挣扎起来看了一眼,当场吐血昏阙,此后便再没有醒过来。 白露等人得过赵文煊的话,不敢怠慢,忙找了太医过来,勉强吊住了皇后一口气。 赵文煊腾不出手来搭理她,章皇后便一直留在西山行宫,没有挪动,这般苟延残存居然也维持了一个多月。 最后,皇后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断了气。 赵文煊很恼火,他没再搭理皇后,一来因为确实繁忙,二来对这么一个昏迷不醒,就剩一口气的仇人,他要报复也无从下手。 章皇后死了也就死了,居然死之前还要再戳他肺管子。 赵文煊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封后大典,不想当头被人浇了一瓢子冷水,大典不得不延后不说,他还得为章皇后的后事操心。 皇家秘辛不能宣扬,一个孝字压在头顶,新帝登基本万众瞩目,赵文煊哪怕捏着鼻子,也得把面子做足。 天下臣民看着呢,不求孝感动天,也得让人无法挑剔。 两者叠加,赵文煊心中憋屈可想而知,顾云锦只得设法劝解他。 「她也算受尽折磨,一无所有而死,你已经为母妃报仇雪恨了。」 「我如今笨拙得很,等上两月再举行大典也是好的。」顾云锦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她生产后好生调养,一个月来,腹部虽平坦不少,但真没瘦多少,她坐的还是双月子。 也不知道有双下巴了没有。 「你怎么就笨拙了?」这话赵文煊不同意,在他看来,顾云锦从前美则美矣,就是纤瘦了些,但仿佛一用力就能伤了她,床第间也添了几分小心,他爱她越深越心疼。 其实顾云锦如今不算胖,顶多就丰腴罢了,她双颊丰润,面若桃花,某些不可言说的位置更汹涌几分,褪去青涩,举手投足间有说不出的风情。 赵文煊瞥了她胸前高耸处一眼,嗯,丰腴一些也很好,他表示相当满意。 「孩子们都在呢。」顾云锦成功捕捉到他的视线,恼羞嗔道。 赵文煊盘腿坐在软塌上,怀里抱着小儿子,腿上坐着大儿子,小胖子好奇,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 这般安慰一番后,赵文煊心中那股子郁气倒散了不少,他低头对着大儿子亮晶晶的眼眸,笑着说:「你娘夸钰儿呢,说钰儿是个好哥哥,很懂得爱护弟弟妹妹。」 小胖子恍然大悟,他乐呵呵笑着,不忘看看小弟弟,又探头看看娘怀里的小妹妹。 v第54章[02.17] 顾云锦嗔了他一眼,赵文煊但笑不语。 不过,别看男人现在糊弄钰哥儿,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自从有了闺女小儿子,赵文煊关心爱护大儿子不减半分,还常常领着小胖子带弟妹。 赵文煊私底下与她说过,长幼有序,且大儿子很聪明,他以后这位子,是要传给钰哥儿的,这其中利益太大,更要从小协调好兄弟间的关系。 其时男人很认真,说他两个儿子都是一母同胞,只要从小合适引导,教育妥当,他日手足间不说亲密无间,也定能保持和睦。 赵文煊一脸严肃,让她日后也要多注意,不能有所偏颇。 顾云锦很惊喜,她其实在怀孕时,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不过那时候赵文煊并未称帝,说这些为时尚早。等她诞下孩子后,正要寻个合适时间讨论一下,不想,他却主动提出,并一再叮咛她。 百姓家兄弟阋墙,很多时候都是老人家处理不当所致,一味均贫富或者过分偏心,都会使兄弟离心,她家是帝王家,不但要注意孩子们的感受,从小引导也必不可少。 顾云锦郑重应了。 小胖子站起来,颠颠儿跑到母亲身边,凑过来看小妹妹,玥姐儿醒了,今儿没哭,她睁大眼睛定定与哥哥对视,那黝黑双眸子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湿漉漉地惹人怜爱。 钰哥儿欢喜极了,他凑过来,吧唧亲了一口妹妹的小脸蛋。 「钰儿要抱妹妹么?」 小胖子闻言又惊又喜,忙不迭点头。 顾云锦微笑,先将女儿交给乳母抱着,然后把钰哥儿搂在怀里坐着,小胖子学着母亲模样,伸出两只小胖手,乳母小心翼翼将玥姐儿放在他手里。 顾云锦伸手在下面托着呢,乳母其实是把玥姐儿给她抱着,小胖子就占个假把式,钰哥儿还小,谁也不敢单独给他抱孩子。 赵文煊昨日领钰哥儿抱过弟弟,这种亲子方式让小胖子格外兴奋,抱了弟弟一会,他就高兴了半天。 不过,抱的时候,小胖子可是万分严肃的,他板着小脸一动不动,小心翼翼托着妹妹,瞪大眼睛看着妹妹,就怕妹妹哭鼻子。 玥姐儿没哭,撅了撅小嘴巴,对哥哥眨巴眨巴眼睛。 「钰儿,你还小力气不够,自个儿的时候,可不能抱弟弟妹妹呢。」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发生,玥姐儿琛哥儿每人配了八个乳母,数十个太监宫女伺候,日夜轮班不停歇盯着,可出不了岔子,顾云锦只是要告诉钰哥儿道理。 钰哥儿认真点了点小脑袋,「我知道。」 顾云锦抬头,赵文煊正含笑看着娘三,二人相视一笑。 「钰儿把妹妹给乳母吧,她要饿了。」其实赵文煊是顾忌顾云锦没出月子,不能抱孩子太久。 「嗯」,钰哥儿抬头,看向候在榻旁的乳母,乳母上前俯身,他小心翼翼将妹妹交出去,并紧紧盯着对方。 乳母熟练地轻拍着玥姐儿,玥姐儿「咿呀」一声却没哭,小胖子方如释重负。 他收回视线,站起蹬蹬蹬走到父皇身边,盘着胖腿坐下,探头探脑看小弟弟。 「钰儿要抱弟弟?」男声沉稳,含笑。 「要!」童声稚嫩,很是兴奋。 …… 深秋时分的武安侯府,洋溢着火般热情。 不过寅时,府里便灯火通明,各房主子早就起了,诸人忙着穿戴整理。 「人都来齐了吗?」侯夫人上官氏按品大妆完毕,便连声催促道:「今儿是大日子,可不能耽搁了。」 今天是钦天监选出黄道吉日,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将在今日封后。 这要受封的顾皇后,正是她武安侯府的女儿。 自打章王妃下堂后,皇后便呼之欲出。皇后之位坐稳了,东宫还会远吗? 武安侯府诸人这段日子以来,是走路也带风,好在大家长顾青麟是个老成谨慎人,一再叮嘱教训子孙,谨言慎行,万万不可给娘娘及殿下们惹下麻烦。 顾家众人压抑下满腔兴奋,在外一如既往,碰上意有所指的恭贺时,只谦逊说一切但凭圣意。 偷着乐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正式封后这天,大家的欢欣之情再也压抑不住,喜笑颜开,连带府里下仆也多赏了半年月钱。 顾青麟捻须,对二儿子说道:「你给我顾氏添了个好女儿。」 一堂和乐,上官氏笑吟吟招手,让林姨娘领恺哥儿上前来。 「今天委屈你与恺儿了。」上官氏执了林姨娘的手,又一脸慈爱地摸了摸恺哥儿小脑袋。 今天是顾云锦的大日子,偏生母林姨娘不能进宫朝贺,许氏倒是能进宫了,只是她心里大约还是不得劲的。当然,以后人前,她都必须挤出笑脸来,否则一家人包括两个亲儿子,都饶不了她。 林姨娘很遗憾,更多的则是欢喜,笑意仿佛从心里沁出来一般,「我进不进宫都不打紧的,娘娘与小殿下们安好便可。」 「娘娘上回遣人传话,说改天接我与恺儿进宫。」林姨娘说到此处更高兴,她看看小儿子,略带遗憾说:「就是恺儿怕是不认识姐姐了。」 恺哥儿比小胖子还小两个月,上次到秦王府看望姐姐外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小孩子忘性都大,虽林姨娘日日提起,他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但模样却早记不清了。 乖巧秀气的小男孩知道母亲伤感,他仰头道:「娘,我姐姐。」 林姨娘颇觉安慰,抚了抚儿子小脸。 恺哥儿年纪小,「姨娘」一直没学会,他只会叫「娘」,这在嫡庶分明的勋贵世家是大忌讳,偏偏在场诸人都面无异色,只含笑听着。 有时候,这些所谓规矩之所以不能打破,只是因为利益不够大,林姨娘作为当朝皇后生母,两位皇子殿下、一位公主殿下的亲外祖母,她是武安侯府的大功臣,腰杆子早已挺直,与往昔绝不可同日而语。 上官氏与她母子说话时,笑语晏晏的众人都安静下来,笑眯眯倾听着。 「恺哥儿多见娘娘几回,肯定就认识了。」世子夫人余氏是个伶俐人,早视林姨娘为亲妯娌了,她凑趣道:「大皇子殿下与恺哥儿年纪相仿,舅甥正好一起玩耍呢。」 v第55章[02.17] 恺哥儿虽名义上还是庶子,但待遇早已与嫡子无异,祖父、伯父、父亲都相当看重他,顾青麟招手,笑道:「恺儿,到祖父跟前来。」 顾青麟待恺哥儿很好,祖孙平日很熟稔,恺哥儿立即撒丫子跑到他跟前,被抱到祖父腿上坐着。 祖孙二人说了几句,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上官氏忙出言催促。 男丁们先到祠堂给列祖列宗报了喜,然后才到二门登车,出了大门往皇宫奔去。 林姨娘领着恺哥儿出了颂安堂正房,目送诸人走远,她方收回目光,折返自己的院子。 「三太太,您小心脚下。」颂安堂婆子很热情,声音甚至有些谄媚。 九月二十六,大吉,新帝册封正宫皇后。 正日子前一天,皇帝已派遣官员祭了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到奉先殿行了礼。 当天,顾云锦子时便起,沐浴梳洗,换上簇新里衣,展开双臂。金桔碧桃小心捧起皇后礼服,伺候为主子一层层穿戴。 皇后大礼服深青色,领、袖口、衣襟等处施以红色缘边,其上金织云龙纹样,衣身绣有精致翟纹,共一百四十八对,翟纹中间有圆形轮花,两者交错排列。 中单、翟衣,蔽膝、大带、副带,一层接一层披上,再饰以玉佩、大小绶等物,足足到了天明时分,顾云锦终于穿戴妥当。 不论主仆,都松了一口气,到底是穿好了。 皇后礼服穿戴复杂,制造同样不易,赵文煊两个多月前便命尚衣监开始制作,尚衣监日夜赶工,足足八十余日,直到两天前,才堪堪完工。 顾云锦低头瞥一眼衣襟上的翟纹,绣线细如毫发,根本看不出痕迹,纹样栩栩如生,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件衣服了,它还是一件艺术品。 「娘娘,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你戴上凤冠吧。」 金桔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大红托盘上前,托盘底部垫了暗红锦垫,其上是皇后的九龙四凤冠。 凤冠上饰翠龙九,金凤四。正中一龙衔大珠,其余衔滴珠;珠翠云四十偏,大小珠花各十二树;还有垂珠结、钿花、红蓝宝石等。 整个凤冠宝光璀璨,制作繁复令人叹为观止,金桔碧桃小心翼翼捧了它,诚惶诚恐,四只眼睛不敢离开片刻,唯恐有所损伤。 青梅伺候顾云锦坐下,她微微闭目,让金桔青梅把九龙四凤冠戴上。 脑袋上忽地一沉,脖子像是矮了三寸,顾云锦睁眼,吁了一口气,果然如想象中一般重。 宫人捧了大铜镜来,顾云锦抬眸端详,镜中人翟衣凤冠,威仪非常,今天她为了配合大典,画了一个浓妆,也是以端庄威严为主。 饶是如此,镜中年轻女子依旧妍丽,她如今身形比从前略略丰腴,两颊也丰润些许,姿色更脱俗,美眸波光流转,顾盼神飞。 从前闺中被束缚,如今挣脱所有枷锁,凤凰展翅高飞。 「娘!」小胖子嚷嚷,「娘美!」 钰哥儿醒了,也好生穿戴一番,被乳母抱了过来,他一见母亲,眼睛登时一亮,灵活挣脱乳母下地,蹬蹬蹬跑了过来。 他觉得母亲今天看着很不同,不过说不大明白,只反复说:「我娘美! 」 金桔慌忙一把搂住小炮弹般的钰哥儿,「小祖宗,今儿可扑不得。」 她又笑着对小胖子说:「殿下,如今该唤娘娘母后了。」 母后一词,小胖子有印象,他也唤过,近段时间里,他父皇总是搂着他,让他唤顾云锦为母后。 钰哥儿一抬头,母亲正笑吟吟看着他,他灵机一动,立即大声嚷嚷道:「母后!」 「钰儿真乖。」 顾云锦俯身,摸了摸儿子小脑袋,她这身虽足够威仪漂亮,但也很沉重,这动作做得颇不容易,她温声对小胖子说:「你昨天答应了父皇,今儿要乖乖听话,不许调皮,可还记得?」 今天是亲娘的大日子,钰哥儿当然要到场一起见证,可惜玥姐儿及琛哥儿还太小,只能待在屋里了。 小胖子记得,他用力点了点头,又伸出肥胳膊,指了指隔壁次间,示意带上弟妹。 顾云锦遗憾摇头,「弟弟妹妹还小,今儿就不去了。」 钰哥儿瘪了瘪小嘴。 「等弟弟妹妹大些,我们再领他们出门,可好?」顾云锦耐心哄儿子。 小胖子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母子又说了几句话,金桔便禀道:「娘娘,吉时到了。」 吉时已到,顾云锦领着儿子出了殿,一整套皇后仪仗陈列在养心殿中庭处,她登上描绘了金龙彩凤的礼车,而乳母着抱着钰哥儿,上了后面一舆车。 传唱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起驾!」 长长的仪仗队伍直达太和殿,太和殿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勋贵文武、宗室朝臣,按品级由大到小肃立,从太和殿内部起,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广场处。 除了留出一条道供仪仗经过以外,整个大广场站满了人,人虽极多,但却鸦雀无声,施礼太监远远见了皇后礼车驰来,扬声道:「奏乐!」 吉乐奏响。 礼车在太和殿前停下,一身皇后礼服的顾云锦被搀扶下车,登上台阶后,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她一个人继续,金桔等人松手退下。 顾云锦站在大殿门前,抬头望去,赵文煊正坐在七层高台上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含笑看着她。 虽遥远,但她却仿佛能看清他目中鼓励,顾云锦本已紧张起来的心奇迹一松,她回以一笑,举步步进大殿。 她缓步行至大殿中央,按照施礼太监唱声,恭敬跪在拜位之上。 v第56章[02.21] 内阁首辅杨鹤年为册封正使,户部尚书廖令安为册封副使,一人捧了册封圣旨,一人捧了金册、金宝。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皇考亲赐之妃顾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柔嘉表度,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今朕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这道圣旨,是赵文煊斟字酌句亲笔所书,通篇赞美之言,训示告诫半点也无,不提满朝文武听罢心思如何,反正久经历练的杨鹤年是无任何异样的,他虽老迈,但声音一点不小,抑扬顿挫将圣旨宣读完毕。 「臣妾恭领圣旨,谢吾皇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云锦双手接过圣旨,又接了金册金宝,站了起身,随即,杨鹤年廖令安退到一侧,领着大殿内外的勋贵朝臣双膝下跪。 「扑通扑通」的跪地声如海潮一般,从大殿之内蔓延到殿外大广场,顾云锦抬头,赵文煊早自宝座上站起,大步向她走来。 她迎了上去,二人双手交握,相视一笑。 赵文煊转身,与顾云锦携手返回高台,踏过七层玉阶,二人并肩立在高台之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整齐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紧接一波,响彻整个太和殿内外。 赵文煊并肩顾云锦,二人俯瞰整个天下。 大典结束后,帝后携手,登上礼车,往坤宁宫而去。 内务府早已抓紧时间,将坤宁宫大肆翻修一遍,能换的都换过了,顾云锦环视一圈,除了大体格局,已不能看见上一任主人的半分痕迹。 三个孩儿还小,他们还跟随亲娘住在一起,起居寝室就设就西暖阁,西暖阁本就分隔了两间,刚好钰哥儿一间,龙凤胎一间。 等顾云锦接受外命妇朝拜完毕后,乳母知机,早把小主子们哄回屋去了。 「锦儿,其实今夜,也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赵文煊体格强健,今天大典的体力消耗程度,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句实话,赵文煊能给爱人正妻名分,他的喜悦不下于她,今儿一天笑意未曾褪下,入夜后,便意有所指对顾云锦说话。 话说,自从顾云锦怀双胞胎后,他就一直吃素到如今,今儿终于解禁,兴致勃勃在所难免。 男人目光灼灼,顾云锦脸上火热,她虽然身体疲累,但精神头很不错,今天这大日子,拒绝他好像不大好。 她嗔了他一眼。 赵文煊笑意加深,顺势凑上来,「皇后娘娘,在下伺候你沐浴,如何?」 最后两个字,尾音拖长上挑,说不出的诱惑暗示,顾云锦粉颊艳红如火。 赵文煊亲了亲她,轻笑,都是三个孩子亲娘了,还这般害羞。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的。 赵文煊双臂一展,将佳人抱起,大步往隔间浴房而去。 顾云锦俏脸埋在他胸前,醇厚的刚阳气息愈发浓郁,她一双玉臂悄悄环上他颈脖。 …… 封后大典过后,便进入隆冬,在白雪纷飞之中,旧的一年悄声无息过去。 次年,赵文煊建元景安,当年即是景安元年。 景安元年,皇帝下旨册封太子,大皇子赵广策乃中宫嫡出,既嫡且长,遂被册为皇太子。 同时,中宫嫡出皇次子被封为齐王,亲王爵;中宫嫡出皇长女被封为永安公主。 阳春三月,每一处都焕发盎然生机。 武安侯府侧门打开,里面驰出数量马车,当先一辆既大且宽,装饰华美,明显是侯府主子座驾。 一行车马辘辘而行,直奔皇宫。 「林恭人,您与七公子请随奴婢来。」青梅等了已有片刻,一见林姨娘领着恺哥儿下车,马上迎上去。 顾云锦被封为正宫皇后,顾继严作为皇后亲父,按例被封了承恩公,这承恩公不世袭,只一代,是作为恩赏而封下的。 既然顾继严是承恩公,那么嫡妻许氏顺理成章就是一品夫人了,而作为皇后生母,林姨娘同时被封为正四品恭人。 这是朝廷承认的品级,林姨娘虽依旧是妾,但身份已截然不同,要知道,顾家长孙顾士铭之妻,因为夫君还是个七品小官,所以她也就是个七品孺人罢了。 林姨娘名正言顺接人待物,不需要依仗所谓二房之名,面子里子都齐全了。 她每月都会带恺哥儿一起,进宫看望女儿,青梅常负责引路,两人也很熟悉,林姨娘便笑道:「有劳青梅姑娘了。」 「林恭人太客气,可要折煞了奴婢。」 一行人进了宫门,林姨娘便抱起恺哥儿,上了一个小轿子。 原本按规矩,林姨娘母子只能步行的,但皇宫当家作主的是赵文煊夫妻,这些也不是不能变通。 小轿抬进坤宁宫,林姨娘母子刚下了轿,便见钰哥儿在中庭踢藤球,几个小太监正陪着玩,旁边还有一群太监宫人伺候着。 小胖子听了动静,一抬头便见恺哥儿,他眼前一亮,忙奔过来,「外祖母,小舅舅。」 舅甥两个年级相仿,一起玩耍多次也熟悉,小胖子见了恺哥儿,忙要拉他一起玩耍。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林姨娘很守规矩,拉着儿子行礼,她总是唯恐给女儿外孙招祸,进宫前后,都会反复告诫恺哥儿。 v第57章[02.21] 恺哥儿很乖巧懂事,虽年纪小,但还是歪歪扭扭行了礼。 小胖子才两岁多,不过主子行事他也懂不少,外祖母硬要行礼,他便嚷嚷道:「快快免礼。」 青梅笑着说:「殿下,七公子要先见娘娘呢。」 小胖子闻言一回头,他的母后接到报信,已经笑着迎了出来。 他瘪了瘪小嘴,好吧,回去看看弟妹也是好的。 玥姐儿与琛哥儿有九个月大了,不大会走,不过已能满炕乱爬,「啊啊哦哦」叫嚷响亮,两人能把软塌翻个底儿朝天。 两小的见了哥哥,欢喜地咯咯笑着,小胖子牵着小舅舅,迅速爬上软塌,与弟妹说着火星语。 恺哥儿在姐姐宫里也很自在,他紧跟着大外甥也爬上去了。 顾云锦与林姨娘含笑看了一阵,在榻沿落座,一边照看着孩子们,一边说着体己话。 「娘,你有何话便说罢。」顾云锦早发现母亲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不过等了很久也没见开口,她干脆主动询问,「在女儿这边,你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可是家里有人让你与恺儿受委屈了?」 顾云锦蹙眉,父亲被封承恩公,不过出于各种考量没搬离,二房仍在武安侯府居住,有祖母上官氏这聪明人在,应该不会有这问题才是。 「锦儿你放心,我与恺儿很好。」林姨娘忙摆手,她有一个皇后女儿,太子外孙,谁敢让她母子受委屈?她只是担心女儿罢了。 林姨娘不再迟疑,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方忧心忡忡道:「锦儿,听说朝中不少重臣上了折子,奏请陛下择选吉日,下旨选秀,以充盈后宫,延绵皇嗣。」 请皇帝选秀的奏折,其实去年十月就有过,只是,赵文煊将该官员呵斥罢免后,下面便安静下来了。 一直到了前段日子,九个月过去了,才再度骚动起来。 皇帝驾崩,国孝期为三年,实际是二十七个月。 这三年里,原应该举国守丧的,只是这么一来,整个国家就会停摆,誓必引起巨大动荡。因此,历朝历代,总会适当调节一番,绝不会让上至皇帝,下至臣民俱不事生产的。 到了本朝,大行皇帝驾崩后,头三个月里,是要严格按照规矩守孝的;三个月过后,就松乏多了,日常生活恢复了不少;到了九个月以后,民间嫁娶就可以进行了,不过鞭炮喜乐等还不能用。 剩下的日子,就是禁礼乐,直至满了二十七个月。 民间都已经松乏下来了,更何况新皇帝,要知道,新帝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天后即释服。 新帝释服后,总有些想拍马屁的官员,会上折子奏请皇帝选妃,若是皇帝有这意思,便会顺势应下来。 当然,若是新皇帝认为,二十七日完全不足以体现自己孝心,坚持守足三年孝的,也不是没有。 赵文煊去年虽呵斥了那上选秀折子的官员,但他显然没有守足三年孝的意思,九月时间一到,这类型奏章便多起来了。 开始零星几个,渐渐就多了起来,几天后,不少有分量的朝臣也开始上折子。 虽顾皇后独宠至今,但大家都不认为,皇帝陛下继续这样下去,选秀会有的,封妃也会有的。 有心思的人家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皇帝年轻有为,英武不凡,又坐拥江山,纵观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这些人家的女儿,也不无思慕之心。 当然,上折子的朝臣,也不是全部抱着塞女儿进后宫心思的,诸如户部尚书廖令安等人,他们只觉得皇帝广选后宫,延绵皇嗣乃应有之事。 不过,皇帝却一如既往,否决以后发还。 昨日,连内阁首辅杨鹤年,也上了一道折子,说皇帝陛下膝下虽有两位皇子,不过仍显得单薄了些,充盈后宫,再多添一些更为好。 杨鹤年将这风波推向顶峰,一贯静观其变的武安侯府诸人坐不住了,顾继严回家后,便告知了林姨娘,让她进宫先知会皇后娘娘一番。 林姨娘忧心忡忡,作为一个女性,她很敏感,早就发现了女儿与皇帝有真感情,她唯恐女儿伤心失意,甚至会因此与皇帝闹僵,母子几人遭遇冷待。 她在后宅待了多年,对所谓爱情早很理智,她更担心现实问题。 「锦儿,这世间男儿多是这般,若有朝一日真……」 林姨娘既忧且虑,执了女儿的手,几经斟酌,才艰难安慰道:「你万万不要忘记,你还有钰儿几个。」 亲娘的担心,顾云锦知道,但她依旧笃信赵文煊,「娘,我知道,但陛下必不会如此。」 「锦儿,你……」 女儿死心眼,林姨娘又急又气,「你若独身一人,你爱如此,娘也不说什么,只是你如今膝下有钰儿几个,你总得多想一想。」 「娘!」顾云锦提高声音,让焦虑的林姨娘安静下来,然后她方道:「娘,我相信他。」 她微笑。对,她早已决定,无论如何都信任他,坚定不移。 这一句相信,让刚回宫的赵文煊听了个正着,笑意在他唇畔扬起,薄唇弧度越来越高。 他欣喜,欢愉之意难以压抑,自胸腔溢出蔓延全身。 她相信他就好,他会把一切处理妥当。 赵文煊大步进了内殿,朗声道:「锦儿放心,我自会处理妥当。」 声音掷地有声,如他心中之意一般坚定。 林姨娘一惊,忙回头见礼,她鲜少见皇帝,因赵文煊一贯避嫌,知道她来便会继续处理政务,今天是猜到母女会说何事,方才折返。 他不希望顾云锦不安,要回来安抚,不想却听到让他身心愉悦的话。 赵文煊不待林姨娘跪下,便免了礼,并示意廖荣去搀扶。 v第58章[02.21] 对方是顾云锦亲娘,他觉得自己需要说两句,便言简意赅道:「林恭人无需担忧,此事朕自会处理妥当。」 林姨娘手脚无措,却见女儿笑盈盈上前,动作自然与皇帝十指交握,也没行礼,皇帝笑容柔和,不以为忤。 榻上的钰哥儿欢呼一声,光着脚丫子下地,蹬蹬蹬扑过来,龙凤胎「啊啊哦哦」大声叫嚷,蹭蹭往榻沿爬,慌得乳母们赶紧上前拦住。 林姨娘很懵,这就是皇帝与女儿外孙之间的日常相处?忽然她有些明白,或许女儿说是真的。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皇帝真会有这般真挚的爱情吗? 答案是真的。 赵文煊等事情酝酿到了顶峰,便出手干脆利落解决。 刚好有朝臣当朝提出此事,赵文煊抓住这个倒霉蛋,狠狠削了一通,表示,朕选不选秀,纳不纳妃,乃是家事,朝廷文武应该多多操心朝政公务,不要把眼睛放在后宫。 当然有人会说,皇帝家事即是国事,陛下延绵子嗣尤为重要。 赵文煊大怒,说朕膝下不止一子,如今太子已立,再说这话就是居心叵测。 他抓住这个有小心思倒霉蛋,作为典型,当场削了官。 经此一事,皇帝陛下的心思,大家都能领悟了。没小心思的那群人想了想,觉得也是,太子已经立了,万一真出了意外也有二皇子在,皇帝不愿意选秀立妃,也不是不行。 有小心思但聪明的那部分人,也偃旗息鼓了,皇帝心意坚决,反应很大,他们没打算触怒龙颜,得不偿失。 剩下一小撮不肯死心的,被赵文煊雷厉风行解决后,这件事便完全过去了。 顾皇后继续独宠。 坤宁宫。 清晨,廖荣轻手轻脚进了内殿,隔着明黄色帐幔轻声唤道:「陛下,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起了。 几乎是廖荣话音刚起,帐幔里便响了一低沉男声,「朕知道了。」 廖荣噤了声,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入,招呼伺候宫人太监们捧着铜盆热水巾子等物,悄声无息入内,准备伺候主子梳洗。 帐幔之内,赵文煊正拥着顾云锦安眠,习武之人向来警醒,廖荣一入内殿,他便睁了眼,遂出言打断对方话语,以免惊醒怀中之人。 他垂眸,微熹的晨光透过帐幔缝隙,落在怀中人俏脸上,顾云锦正美眸紧阖,好梦正酣。 赵文煊微微一笑,昨夜二人鏖战半宿,酣畅淋漓,他精神抖擞,她倒是身疲骨乏,倒头就睡。 他又爱又怜,低头亲了亲她的粉颊,才轻轻松开她,翻身而起。 赵文煊固然舍不得她,只是他还要早起上朝。 下榻之前,赵文煊不忘回身给她掖了掖锦被,时值隆冬,即便有地龙火墙,他也怕她睡梦中受了寒意。 他正要收回手,顾云锦眼睫却颤了颤,她睁开惺忪睡眼。 「陛下」,她的声音低低的,明显带些许沙哑,有晨起缘故,也少不了昨夜欢愉时声沙力竭的功劳。 「嗯,我在。」赵文煊轻拍着她,温声应道:「你且多睡些,我先去上朝。」 生理构造使然,在夫妻敦伦之事上,女子天生容易吃些亏,顾云锦确实疲惫得很,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安了心,便瞬间堕入黑甜乡,再次沉沉安睡。 赵文煊略坐片刻,外面廖荣见时辰不早了,再次低声提醒,他只得撩起锦帐下了榻。 坤宁宫内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不过这一切都几乎没什么声响,诸宫人都伺候许久了,大家早知道陛下严禁弄出动静,以免打搅皇后娘娘。 顾云锦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懒懒起身,不过这也无妨,她上无太后需要请安,下无嫔妃庶皇子打搅,日子惬意自在,每天睡到自然醒。 不过,顾云锦其实是个生活规律的人,如果没有皇帝陛下夜间纠缠,她每天都会早早起身。 男人昨夜笑着打趣,她既然三千宠爱在一身,就得把整个后宫的活计挑起来,好生接收皇帝的雨露。 这话说得有几分歪理,在其位谋其事,顾云锦便努力挑起了这活计。 赵文煊大喜过望,竭力播撒了一轮雨露,顾云锦丢兵弃甲,不敌皇帝强攻,昏昏沉沉,最后还是他心疼了,才鸣金收兵。 「钰儿几个去哪了?」用罢早膳,顾云锦便询问起几个孩子来。 选秀风波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如今是次年冬季,钰哥儿已经四岁出头,龙凤胎也有两岁多。 钰哥儿已开始描红认字,他很聪敏,渐渐知道了太子的意义,有了责任感,日常虽依旧该玩就玩,但到了该学习用工时候,他是很严肃认真的。 赵文煊对小太子万分满意。 至于龙凤胎,小姐弟俩也长开了,能跑会跳,性子早就能看出来了。 琛哥儿是三个孩子里最文静贴心的,虽也玩闹,但跟着哥哥姐姐们出门,他身上总是最干净;而他的姐姐玥姐儿就厉害多了,上房能揭瓦,下水能捞鱼,疯玩疯闹,每天变着法子折腾。 随身伺候永安公主的太监宫人,不得不增加一倍人手,没办法,他们被折腾得够呛,不得不轮班歇一歇。 顾云锦抚额,说好的乖巧小闺女呢? 「回娘娘的话,」青梅搀扶主子在软塌上坐下,又奉上一盏热茶,「太子殿下一早便起了,正跟着周大人描红习字呢。」 这周大人便是太子太傅,赵文煊精挑细选,给钰哥儿选了几个老师,负责日常教导,毕竟他日理万机分不开身,想时时亲自教导儿子,也有心无力。 不过,赵文煊也很懂循序渐进,小胖子还小,学的暂时很简单。 说罢钰哥儿后,青梅便有些支吾了,顾云锦眉心一跳,「那两个小的呢。」 青梅看着小主子们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她也很疼爱他们,事情不大的话,常常帮忙掩饰,但如今主子直接问了,她也不得不直接说。 v第59章[02.21] 「二皇子殿下与公主殿下,往前面去了。」 青梅避重就轻,这个前面,说的其实御书房,赵文煊家里就娇妻爱儿,所以很多规矩相当放松,顾云锦母子是能随意进出后宫,往他那边去的。 顾云锦很懂分寸,即便往前面去了,也不会在朝臣跟前露面,但三小的就不同了,高兴起来,到处乱窜,他们父皇却从来不呵斥。 赵文煊说,孩子还小,长大就懂事了,看看钰哥儿。于是,他也不让顾云锦拘着闺女小儿子。 钰哥儿渐大,确实已懂事了不少,如今两小却是越来越闹腾,顾云锦如何不知,她有些头疼。 「我们过去看看罢。」 御书房。 「动作快一些,别磨磨蹭蹭的,陛下快要下朝了。」 说话的是大总管廖荣的徒弟小安子,他师傅是伺候陛下上朝去了,下面这些杂事他能做主。 小安子正指挥下面人,给门帘前不远的炭盆子添炭,这御书房虽地龙烧得旺旺的,但常常有人进进出出,放上个大炭盆子很有必要。 殿内正忙碌个不停,忽然,御书房的门帘子被挑起些许,一个小脑袋伸了出来,往里头瞄了瞄。 这是一个白皙粉嫩小女孩儿,约摸两三岁大,一身锦衣还穿了件大毛皮裘,小脸蛋颇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的,她很机灵,一看清屋内只有太监宫人,便手脚并用往门槛上爬。 皇帝的御书房,门槛比别的地方高,小女孩攀爬挺不容易,守门的太监忙抱起她,小心放到屋里。 小女孩成功着陆,她回头招手,嚷嚷道:「弟弟,弟弟快来!」 原来,小女孩身后还跟了一样大小的男童,小男孩动作不紧不慢,低头扫一眼身上衣裳,他今天穿了件雪白的狐裘,于是,他没往门槛上扒,果断抬手,示意守门太监抱他进去。 守门太监点头哈腰,忙小心翼翼将这个小祖宗也抱了进去。 两个小家伙胜利会师,于是立即手牵手,撒丫子往里面奔去。 屋里宫人太监早跪倒一地,「奴才(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公主殿下,两位殿下万福金安。」 这两个小孩儿,便是顾云锦两年多前诞下的龙凤胎,一眨眼也这么大了,他们机灵得很,这些规矩日日得见,父皇母后说话动作也学了不少,玥姐儿大声道:「免礼。」 「谢两位殿下。」小安子领着一众宫人起身,他笑着凑过来,讨好道:「殿下们,陛下很快下朝了呢。」 玥姐儿嗯了一声,直奔炭盆子方向,慌得小安子等人赶紧拦住。 小姐弟俩聪明得很,当然知道不能凑过去,离大炭盆子还有五六步远,便停了下来,玥姐儿低头往身上掏。 她把皮毛手套利索扒了,露出一双玉白小手,在兜里左掏右掏,居然掏出一把栗子,足有八九粒之多。 玥姐儿指挥小安子,命他把栗子埋进炭盆里烤着,小安子苦着一张脸,回头看向殿下们的乳母。 乳母很无奈,小主子很有主见,她们根本拦不住。 小安子只得颤颤巍巍挪过去,把栗子埋了,他想着,大约陛下不会降罪的,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还烤了地瓜。 小姐弟俩没见父皇,御书房待不住,转眼有奔出去了,乳母等一行人赶紧追出去,小安子纠结着看着炭盆,到底没敢把栗子扒出来。 皇帝很快下朝了,带着一群重臣回御书房议事,刚说了几句,朝臣们鼻子抽了抽,他们怎么好像嗅到烤栗子的味道? 有人不自觉往炭盆瞟了瞟,不会吧?御书房里还有人敢偷靠栗子? 这人是刚从京外调任回来的,所以比较诧异,其余人则一脸淡定,不就是烤个栗子么?上回他们还见过烤地瓜呢。 少见多怪。 赵文煊薄唇微微一扬,招手让廖荣近前,吩咐他去唤两小回来。 廖荣赶紧出了门,不过很快,他匆匆回来了,后面没跟上两个小的。 他上前,附耳在皇帝陛下耳边说了几句。 原来,玥姐儿跟琛哥儿本兴匆匆奔来的,只可惜快到御书房门口便被截住了,皇后娘娘驾到,一进偏殿还没坐下,便就命人把两小的逮过去。 赵文煊一挑眉,也不打机锋了,他迅速将昨夜早已想好的决定说出,并利索分配了任务,就挥退了诸臣。 他随即站起,出了御书房往偏殿大步行去。 「你怎地这般能耐?老是往御书房炭盆埋东西。」顾云锦气结,「你上次不是答应母后不干了么?怎地又烤上栗子了呢?」 琛哥儿比较乖巧,这些事情都是玥姐儿出主意并领头的,顾云锦有些头疼,她这闺女调皮得紧,偏她父皇总是惯着,她只能当严母了。 偏玥姐儿是个小机灵,很懂得讨好母后,好比此刻,她背着小手站在顾云锦跟前,委屈巴巴憋着小嘴,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母后,让人舍不得再说她。 赵文煊刚进殿门,便见两小的一般模样,正背着小手排排站,可怜巴巴看着他们母后。 他立即心疼上,忙大步上前,「他们还小,以后会懂事的。」 赵文煊抱着闺女小儿子,两小的立即搂住他的脖子,巴在他颈脖,他心疼得不行,忙辩解道:「玥儿烤个栗子没什么,他们很乖的,从不打搅我议事。」 这句倒是实话,父皇与朝臣议事时,玥姐儿与琛哥儿从不扰乱的。 「你很不必生气,他们……」赵文煊还要继续维护,顾云锦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改口道:「他们也有些许不对,我与他们说说,他们下次肯定不这般的。」 顾云锦睨了他一眼。 赵文煊赶紧抱着两小到一边榻上,与玥姐儿琛哥儿如此这般细说一番,整体意思就是,母后很生气了,这活儿下回还是不要干了。 两小的偷偷觊了母后一眼,顾云锦板着脸,他们只得怏怏应了。 事情完满解决,顾云锦表示原谅小姐弟了,于是,玥姐儿琛哥儿欢呼一声,蹬蹬蹬跑上前,缠着母后撒娇去了。 v第60章[02.21] 顾云锦坚持半响便绷不住了,搂着小姐弟哄着,她还是很疼爱孩子们的。 今天赵文煊下朝比较晚,说了几句,便到了午膳时分,钰哥儿也下学了。 「我们先用膳。」赵文煊俯身,将三个孩子都抱了起来。 两小欢呼,钰哥儿则有些小别扭,他读书了,觉得自己长大了,老是再让父皇抱,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不过钰哥儿却很喜欢被父皇抱着,尤其是与弟妹一起,他又舍不得拒绝,仍有些胖嘟嘟的小脸很纠结。 知子莫若母,顾云锦抚了抚大儿子的背,笑道:「你也还小的,先让父皇抱着,等过得两年,正式进学了再不抱。」 钰哥儿高兴了,他看看顾云锦,又侧头看看赵文煊,父王正含笑看他。 他抱住父皇颈脖,大声说好。 赵文煊体格强健,抱着三个孩子毫不吃力,步伐迈得稳稳的,不过,他侧头看看身伴爱人,走得极慢。 顾云锦抬手,虚挽了他的胳膊,二人相视一笑,往殿外行去。 宽大的红漆回廊下,偶尔有雪花飘进来,一家大小五人紧密相连,温馨气息萦绕不去,孩童嬉笑的声音,撒了一路。 【番外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以后,自然是要重新培养心腹重臣的,一转眼六七年过去,这京城春风得意的人家,早已换过一茬。 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家,少不了武安侯府,哪怕顾家比之从前,反倒是低调了许多。 武安侯府出了一个顾皇后,还是当朝皇太子外家,仅凭这两点,顾家人想低调也低调不来,更何况,今上膝下所有子嗣,皆是出自顾皇后。 这是何等的荣耀。 当今初登基之时,曾经拒绝了满朝文武选秀的奏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诸臣偃旗息鼓之余,其实是有不少人嘀咕着,估计陛下不用两年,便会改变主意。 让这些人始料未及的是,景安帝从未有过改变主意的迹象,多年来,与顾皇后鹣鲽情深,目中再容不下第二人。 这除了真爱,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男人们又惊又叹,不过也仅此而已,女人们的感觉就复杂太多了,钦羡、祝福是最正面的,更多的是带上淡淡的妒意,更有甚者,暗地里咬牙切齿的嫉恨。 然而,这些都影响不了景安帝与顾皇后,也影响不了武安侯府。 在京中勋贵世家的艳羡目光中,武安侯顾青麟七十大寿到了。 这老头意志风发,越活越精神,人生七十古来稀,不论平日武安侯府多低调,这日子都是要大办的。 一大早,宫中便降下赏赐,有皇帝陛下的,有皇后娘娘的,还有皇太子殿下的,最后少不了二皇子与公主两位殿下的。 早来的客人眼热不已,武安侯府众人春风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刘夫人先稍坐些许时候,约摸再过一个时辰,便开宴了。」林姨娘领着一个贵妇往花厅行去,两人笑语晏晏。 她有了朝廷诰封,早已能名正言顺接人待物,多年来,上官氏、余氏等人手把手带着,倾囊相授,林姨娘认真学着,虽不说长袖善舞,但赴宴待客早无可挑剔。 刘夫人是新贵平津伯的嫡妻,一贯是受人追捧的,只是平日颇有几分高傲的她,如今却亲切得很,挽着林姨娘胳膊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姐妹重聚,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林妹妹你放心,我还不知道么?」刘夫人十分体贴,拍了拍林姨娘的手,「今儿你家忙碌得很,行了,你也不用紧着我了,先忙活去吧。」 林姨娘笑着点头,继续招待其他女宾,她笑意不断,只是偶尔总会忍不住往外面瞥去,有些许心不在焉。 今日,武安侯府会有两个特殊小客人到来,林姨娘早命贴身丫鬟去大门等着了,可还未见人。 恺哥儿其实也惦记着,向来懂事规矩的他跟随在祖父身边待客时,也忍不住往外张望。 「恺儿莫悬心,祖父已命人在街口等着了,一见两位殿下车驾,便会立即报进来。」祖孙俩其实都牵挂着,只是顾青麟城府够深,面上丝毫不觉,还抽空安慰了孙子。 顾青麟见过太子殿下,不过,二皇子与永安公主却未曾有机会一见,他也很期盼。 没错,这两个小客人就是玥姐儿与琛哥儿,最近这姐弟俩缠着父母,说是要去外祖母小舅舅家玩耍,他们还没去过呢。 他们俩已经七岁大了,赵文煊想着出宫看看也无妨,得了父皇允许,他们便迫不及待来了,刚好碰上顾青麟七十大寿。 此行便冠上贺寿之名,不明真相的顾青麟心中大畅。 已时过半,大管事终于远远望见两位殿下的车驾了。虽两小是微服出宫,但伺候的人一减再减还是不少,随行车马很多,再加上明暗护卫重重,这些人再低调精气神也是不同的,一眼便知。 大管事大喜,一边迎上去,一边打发人飞奔回去禀报主子们。 大马车直接进了内巷,被迎进内门。 顾家的主子们找了借口离开,赶紧出迎。 皇后娘娘传了话,说殿下们微服出宫,不必扰乱寿宴,但顾家主子们既知情,该有的规矩便一点不能少。 小殿下们是顾家外孙不错,但他们却先是当今骨肉,龙子凤孙,皇权凌驾一切。 大马车停稳,武安侯府诸人齐齐下跪行礼,车帘子一挑,一个粉妆玉砌的女童出现,她不用宫人搀扶,竟就直接蹦下车,唬得顾家众人魂都没了。 不过,玥姐儿身手敏捷,脚尖触地稳稳站住,她笑道:「诸位快快请起。」 玥姐儿外表娇俏,但实际跟文静一点沾不上边,完全与赵文煊当初期盼乖巧小闺女背道而驰,当然,皇帝还是认为自家女儿万分好的。 玥姐儿活蹦乱跳不说,去年还缠着赵文煊说要习武,她机灵得很,知道母后这边难说话,先说动父皇成功率更大。 赵文煊果然招架不住,很快答应了,并出头为小闺女说服母后。 玥姐儿对习武兴趣极大,完全不畏辛苦,学了一年,基本功很是扎实,这等小高度完全不放在眼里。 v第61章[02.28] 武安侯府诸人不知情,才瞎担心一把,林姨娘与恺哥儿老神在在,一点不意外。 若玥姐儿是被搀扶下来的,他们才担心呢。 玥姐儿叫起众人后,回头招手,「弟弟快下来,你怎么这么慢?」 琛哥儿倒不是慢,只是同胞姐姐太快了,嗖一下就窜了出去,他掸了掸宽袖,不慌不忙站起,缓步下车。 既然玥姐儿都习武了,他自然是不能少的,要知道赵文煊的育儿计划中,两个儿子自幼习武是必须的,既能强身也有了自保之力。 琛哥儿天赋比姐姐高,其实武艺学得更好,只是他没有直接跳下去,也不用人搀扶,缓步下了马车。 两孩子一动一静,虽年幼,但举手投足间皇家威仪尽显。 顾青麟等人定睛一看,与太子极为肖父不同,两小五官其实很有母亲的影子,琛哥儿极俊美,但一点不女气;而玥姐儿妍丽,眉梢眼角却带一丝英气。 他们虽满面稚气,但已经能看出长大相貌必然极好。 玥姐儿琛哥儿已懂得不少人情世故,不用母后嘱咐,他们也知道在顾家,是不能只管与外祖母小舅舅亲热,忽视其他人的。 姐弟笑吟吟打过一遍招呼,当然,林姨娘恺哥儿还是会亲热些,随后便让诸人散了,他们自行玩耍即可。 顾家等人又说亲热地说了几句后,便散去了,小姐弟拉着恺哥儿,撒丫子开始到处乱逛。 这般逛着逛着,却逛出了一个岔子。 「这不是顾家小七吗?」 越往里去,就越热闹,突兀旁边岔道转出一个男童,与恺哥儿一个照面,便阴阳怪气地说话。 这男童约摸十岁年纪,长得肥头大耳,颇有分量,他是淮阴侯府傅家唯一的独苗,家中女眷精心呵护有些过了,不但身材向横发展,他还很有些跋扈。 恺哥儿聪明伶俐,读书颇有天赋,进度比同龄人快些,偏傅小胖这方面不出色,淮阴候是严父,恨铁不成钢时,不但狠狠呵斥一顿,还会把恺哥儿拿出来比较一番。 傅小胖深以为恨,并将恺哥儿视之为阶级敌人,每每碰上,只要没有大人在,他总要冷言冷语一番,心中才能顺畅些许。 恺哥儿并不怎么理会对方,他自幼懂事,兼林姨娘怕儿子在众人夸耀中迷失方向,总是一再告诫儿子,并分析娘俩在府中地位的由来,他年纪虽幼,但行事比同龄孩子有分寸很多。 瞥了傅小胖一眼,恺哥儿收回视线,一手牵一个小的,就要无视对方走过去。 傅小胖气结,冲出两步挡在舅甥三个面前,怒道:「好你个顾小七,没听到我说话吗?」 他顺便扫了两个小的一眼,模样俊俏,但很脸生,傅小胖没放在心上。 双方接触间,附近还有一些孩童在玩耍,大家张望过去,也没放在心上,这一幕见得挺多的,按照往常惯例,傅小胖吆喝一顿,恺哥儿视若无睹,很快就过去了。 不过,今天他们注定意外了,因为有两个小的在。 玥姐儿定睛一看,傅小胖双手叉腰,下颌扬起,居高临下觊着他们,那鼻孔格外明显。 她登时怒了,岂有此理,这哪来的胖子,居然敢拿鼻孔看她姐弟两个,还敢骂她小舅舅? 这胆儿而忒肥了。 不待众人反应,也不待微服跟在后面的宫人护卫上前呵斥,玥姐儿娇喝一声,「好你一个胖子!」 说话之前,她便已经两步冲上前,一拳由下往上,狠狠的打在傅小胖的下巴上。 傅小胖骤不及防,「哎哟」一声被打倒在地,他这胖其实是虚胖,一点不结实,轻易摔了个七仰八叉,他捂着下巴,疼得龇牙咧嘴,「呸」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 吐沫伴随一个乳牙落地,乳牙滴溜打了十来个滚,才停了下来。 傅小胖定睛一看,大惊失色,他倏地转头看向玥姐儿,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指着对方,「你,你……」从没吃过这种大亏,他一时竟组织不了语言,好将心中愤慨震惊表达一番。 「你什么你,指什么指?」 玥姐儿兴奋极了,她觉得自己习武一年,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按住还躺在地上的傅小胖一顿胖揍,将一年所学尽数使在他身上。 恺哥儿:…… 围观孩童及各家仆役:…… 众人目瞪口呆,护卫们愣了愣,赶紧上前分开两人,那胖子还在挣扎,万一伤到公主殿下,事情就大发了。 琛哥儿却制止了护卫们,他姐姐完全占据上风,压着傅小胖打,傅小胖哎哟叫疼不绝于耳,那胡乱挥舞的起拳头却被玥姐儿敏捷避开,一点碰不到。 双胞胎心灵相通,琛哥儿知道自家姐姐正兴奋得很,撸着袖子要大干一场,既然如此,就委屈委屈傅小胖吧。 反正他姐姐人小力弱,那胖子也无大碍的。 护卫们心领神会,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公主殿下是女孩子,习武才一年,傅小胖最多就受点皮肉伤罢了。 护卫们放了心,便跟着后面围观了,他们还顺带阻止了傅家仆役上前,好让殿下能尽兴。 傅家的婆子丫鬟奋力挤了几次,护卫大哥气定神闲,轻易拦下,也有机灵的婆子早转身奔回去找傅家主子,他们也不拦着,反正等大人来了,公主殿下早该打累了,正好收场。 果然,等傅家老中青三代夫人赶到时,玥姐儿果然尽兴了,她眉飞色舞,睨了一眼抱头蜷成一团,还在哎呀叫疼的傅小胖,微微娇喘住了手。一旁乳母赶紧掏了帕子,伺候小主子擦汗净手。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傅家诸人惊呼一声,赶紧拨开人群,冲上去搂住傅小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小胖的亲娘正是淮阴侯夫人张氏,她与婆母一边一个扶起儿子,婆媳二人心疼得险些掉了泪。 靠山终于来了,自觉安全的傅小胖终于放下护住头脸的手,一张淤青点点,夹杂着些许红肿的猪头脸便露了出来。 「哎呀!」 张氏大惊失色,她心疼得不行,恨恨地瞪着还在擦汗的罪魁祸首,怒道:「这是哪来的……」 v第62章[02.28] 「这位夫人请慎言!」护卫首领厉喝一声,打断张氏未尽之言,他横眉冷目,眸光似剑,吓得张氏心头咯噔一下,吞下了那半截子话。 「张氏!立即给我闭上你的嘴!」 说话的是傅家太夫人,淮阴侯的祖母,傅小胖的太奶奶。傅家四代同堂,这位太夫人年愈七旬,经历三朝,见多识广,虽万分牵挂曾孙,但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不妥。 此处已经是内宅范围,武安侯府也是积年世家,怎会轻易允许多名男子入内?这些人明显身份特殊。 或许说那小女孩身份特殊吧,这些男子显然是她的护卫,他们虽服饰普通,但气势与寻常人完全不同,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张氏是侯夫人,护卫呵斥阻止起来态度强硬,腰杆子之硬可见一斑。 傅太夫人打量玥姐儿一眼,这般年纪的女孩儿,她再联系武安侯府顾家身份,心中忽一动。 只是不待她细想,后面便传来一声惊呼,「公主殿下!」 傅家报信的婆子说得很严重,作为主人的顾家人当然得出面,不过她们没赶上傅家夫人的速度,落后一步,后面还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大小贵妇。 林姨娘眼尖,一眼就看见粉颊红扑扑,衣襟有些凌乱的玥姐儿,她心中一急,惊呼出声,提起裙摆就冲上去,「玥儿!殿下,您可有伤着了?」 她心中急切,搂住玥姐儿翻来覆去看着,生怕自己外孙女儿被打伤。 「外祖母,我可厉害了,那胖子骂小舅舅,我把他……」 玥姐儿明显还兴奋着,拽着林姨娘的袖子,兴致勃勃地说她如何胖揍对方,什么身手敏捷,出拳带风之类的,小脸掩不住的骄傲。 「外祖母,姐姐好得很。」 众人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又见一个眉目清隽的男童缓步踱出,对林姨娘说话,他道:「我们出宫带了不少护卫。」 林姨娘一听,一颗心才放下来,她方才惊慌之下竟忘了在场的护卫,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后面跟着的顾家众人已围了上去,紧张地嘘寒问暖,这男童女童的身份,已经揭晓,诸人目瞪口呆,慌忙整理衣冠行礼。 场面大反转,傅夫人张氏的一张脸变得青白,她婆婆也如此,就连二人拉着的傅小胖,也知道事情不好了,猪头脸难掩畏惧。 傅太夫人厉喝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殿下请罪?」冒犯公主殿下罪名可大可小,万幸殿下没有受伤。 这永安公主可是帝后掌上明珠,唯一的爱女,傅家众人战战兢兢,也顾不上心疼傅小胖的伤了,只祈求公主殿下宽宏大量。 「诸位免礼,都起来吧。」 作为姐姐,玥姐儿当仁不让,她笑吟吟叫起众人,也不追究傅小胖,反而赐下了伤药,对于这个拳靶子,她如今看着颇为顺眼。 诸人谢恩起身,不少人顺势暗暗将余光投向龙凤胎,每年宫中都有大宴,其实很多人是见过二皇子以及公主的,只是当时离得远,小孩子长得也快,加上两小又换了个打扮,才会一时没认出来。 龙凤胎俊眉修目,轮廓间有数分相似,顾皇后极美,小姐弟更肖母,小小年纪已隐见风流。 事不关己的人有闲心关注姐弟俩的相貌,而傅家则大松了口气,太好了,殿下没追究。 不过这心也不能全放下,若是陛下娘娘也不在意,这事才算过去。 事后,在傅家人的祈祷中,皇帝皇后真没呵斥不说,反倒赐下了伤药等物,好安抚一下心惊胆战的可怜拳靶傅小胖。 淮安侯府感激涕零之余,又庆幸不已,因为此事,傅家女眷们对傅小胖严厉起来了,再不溺爱,傅小胖陷入水深火热,后来居然还相当成器。 这些后话还远,如今先不提。 再说玥姐儿与琛哥儿,小姐弟两个玩耍了一天,直至夕阳西下,宴席要散了,他们只得依依不舍告别可小舅舅外祖母,准备回宫了。 车驾刚出了门,迎面又是一辆大车而来,这是钰哥儿不放心弟妹,特地来接了。 小胖子如今早不胖了,习武几年彻底消了奶膘,不但很是结实,还抽了条儿,比同龄人高上半头,已能隐隐看出长成后的英武之态。 钰哥儿果然肖父,容貌身材,性情才智,皆是上上等,赵文煊很满意大儿子,朝臣对皇太子很期待。 小姐弟俩一听哥哥来接他们了,立即欢呼雀跃,撩起车帘便冲过去,钰哥儿忙迎出来。 赵文煊夫妻教育很成功,手足三人感情极好,不提玥姐儿叽叽喳喳,即便是琛哥儿,也一反平日不紧不慢的优雅之态,拉着哥哥的手,兴奋地说今天的所见所闻。 钰哥儿含笑听着,一手拉一个,回身登车。 车行辘辘,载着三人回宫,他们的父皇母后,正翘首以盼。 【番外二】 「殿下,咱们真要去吗?」 说话的人十五六岁,圆脸杏眼,一身灰蓝色小厮装束,打扮是男的,不过听声音却是个女孩,她满脸不安,动作间很有些畏缩,见前头的主子没有搭理她,忍不住壮着胆子又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被唤作「公主殿下」的人,却是一个青衫公子哥,他肤色白皙,样貌极为俊美,眉梢飞扬增添几分英气。 他没好气,转过身来,敲了杏眼「小厮」的头一下,「公什么主,叫公子。」 这公子哥正是玥姐儿,十五六岁正是精力十足的年纪,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能折腾的主,父皇母后不拘着她,她天天往宫外跑,这不,今天居然决定去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那是花街柳巷,永安公主乃陛下唯一掌珠,爱若珍宝,就算不出岔子,往那溜一圈也不是好事儿,贴身宫女翠环吓得两股战战,苦着脸跟在主子后面挪着。 虽说被主子信重是好事,但老是这般折腾惊吓,她也受不住好不好。 「你若不想跟着,那便先回罢,本公子自行过去即可。」 若非翠环自小伺候她长大,玥姐儿还懒得带这丫头呢,她也知道去八大胡同不大妥当,所有人都打发了,就剩一个翠环。 翠环其实一点不觉得荣幸,只是她可万万不敢折返,劝不了主子,她只得跟着,万一出了岔子也好歹能顶一下,「不,不是的公子,奴婢要去的。」 「哦不,是奴才,奴才去的。」主子一瞪眼,翠环马上醒悟,连忙改口。 v第63章[02.28] 她偷偷打量附近,陛下在公主殿下身边放有暗卫,打小就有,安全措施做妥当了,才敢让这位主儿到处跑。 虽然附近未见痕迹,但这么一想,翠环安了心,她忙跟上走出一段的主子,「殿下,您等等奴婢。」 「啪!」 翠环脑门又挨了一记,她哭丧着脸道:「奴才说错了,公子原谅奴才吧。」 玥姐儿兴冲冲领着翠环进胭脂胡同,这胭脂胡同不愧是八大胡同之首,处处门庭开阔极为大气,雕梁画栋,虽有纸醉金迷气息,但一点不低俗。 想来也是,没两把刷子的东家,亦无法在胭脂胡同站住脚跟,这里来往之人非富则贵,需求与一般星斗小民是不同的。 即便开青楼,也得迎合客户需求嘛。 如今刚过响午,楼里虽营业,但生意跟晚上差远,胡同人不多,玥姐儿兴冲冲从胡同这头逛到那头,再随意捡一间,准备进去见识见识。 她在茶坊酒肆时,偶尔会听到有人谈论胭脂胡同,讨论者不论年纪大小,基本都是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再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唇畔泛着她看不大懂的笑。 玥姐儿本就是好奇心重的人,且还是行动派,既然引起了兴趣,当然要逛一逛。 她从头到尾逛了一遍,这胡同虽然有些特别,但在她眼中也不外如是,有趣的必定还在楼里头。 那就看看呗。 玥姐儿兴冲冲往里面跑,刚要进大门,不想里面却急急奔去一条人影来。 这人出现很突兀,又仿似要拼命般奔着,迎头就往玥姐儿身上撞。 玥姐儿吓了一跳,好在她习武多年,身手敏捷,一旋身利索避开,两人擦着身子而过,她站在原地,那人速度不减,继续往外面冲。 这人居然是个年轻姑娘,一身蓝衫整洁但洗得发白,还有些凌乱,大约在奔跑中掉了簪子,一头乌发披散着,这么匆匆的擦肩而过,玥姐儿发现对方颇为貌美。 「站住!」 一个花枝招展的婆子紧随其后,她身后涌来好几个护院打手,婆子怒道:「快!快给老娘抓住她!」 这是要逼良为娼? 玥姐儿知道什么是娼,也知道青楼是干什么的,虽然她并不了解具体流程与细节。 如今,居然遇上逼良为娼现场,她立即娇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逼良为娼,好大的狗胆!」 玥姐儿利落出手,瞬间放到两个护院,那婆子见了怒火三丈,「知道老娘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小子居然敢来闹事儿?」 这里是胭脂胡同头一家,没有背景真立不住,婆子腰杆子硬,一般人她不放在眼里,玥姐儿为了低调,特地穿了料子普通的衣裳,乍眼一看,真不足为奇,这胡同每天来去不知多少个。 护院陆续赶来,婆子一边吩咐人拿下玥姐儿,一边命人追上已经跑出胡同口的蓝衫姑娘,「呸,没人能够糊弄老娘。」 那姑娘是婆子真金白银买来的,价格很公道,只是对方并非真想卖身,只走投无路之下想骗点银子,一直装乖巧配合,手里却攒着把下三滥药物,乘身边人放松,她朝着对方眼睛撒过去,拔腿就跑,居然能出了大门。 婆子冷哼一声,也不看看这什么地,居然敢骗到这里来。 玥姐儿习武天赋不算上佳,与父兄弟弟相比犹如云泥,小时候学基本功还好,到了拼天赋的时候就差远了,这一点她一直耿耿于怀。不过话说回来,名师教导,又多年苦练还是有效果的,她身手也算中等。 因此,一直随身守护的暗卫们老神在在,没打算出手,殿下自保没问题,他们就不打搅殿下雅兴了。 经历多了,人就很难一惊一乍。 果然,玥姐儿眼看围攻护院越来越多,双拳难敌四手,后面那姑娘又被赶上捉住,她一个横扫千军,将面前几人逼退,脚尖一点,几个纵身落在那姑娘身边,将两名护院打倒。 她下手不留情,那两个护院磕在墙上,其中一个不幸折了胳膊,疼得一声惨叫。 「来人,统统给我上!」婆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将这两个女的都捉住!」 婆子混迹烟花之地多年,眼睛利得很,定睛一看立即发现玥姐儿是个姑娘家,对方气质不大一般,她本来有些迟疑想息事宁人,不想这么一下子,她大怒之下,立即命人将对方捉住。 先捉住再说吧,不行就放了,反正对方理亏。 护院越来越多,潮水般涌过来,玥姐儿渐渐吃力,偏那姑娘不但一味躲在她身后,还不停尖叫拖后腿。 玥姐儿耳膜发麻,不禁蹙了蹙眉。 暗卫首领见火候差不多了,公主殿下应该过足瘾头了,他便打算挥手,让兄弟们上。 不想,这时候事情有了变化。 一群人纠缠间,早已出了胡同口,大街上人来人往,很快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时候,有一条黑色人影一闪而出,加入战局。 这人身手极俊,一个轻纵,便从人群后落到圈子中心,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他一个连环踢,便已放到七八个护院。 玥姐儿定睛一看,对方是个青年男子,一身黑色劲装,气势凛然,动作利索,她这么一抬头功夫,对方又放到几个人。 两人联手,十来个护院很快躺倒一地,哀嚎挣扎,爬不起来。 玥姐儿被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她很高兴,抱拳道:「小弟谢这位大哥施以援手,……」 黑衣青年转眸看来,不待玥姐儿把话说完,他便打断道:「这些闲事并不适合你管,下次莫要出手。」他目光犀利,一眼便看清对面是个女子,又加了句,「还有这衣裳,也莫要再穿。」 这青年随意站立,腰背格外挺直,一身肃杀之气难掩,他从戎六载,刚调职至京不过半月,今天休沐出门与好友小聚,不想却遇上这事。 他虽初踏京城,但来之前就已经了解过各方势力,作为错综复杂的八大胡同亦在其中,哪怕他对此地不屑一顾。 这胭脂胡同乃八大胡同之首,能在这里立足的青楼,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主子,她们虽然卖笑,但行事也有分寸,毕竟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贵人遍地,一个不慎便容易给主子招麻烦。 这里的青楼当然进新人,但逼良为娼的下作事却绝不会干,她们买人讲究自愿,价格公道,银货两讫。 青年淡淡扫了眼逃出来的那姑娘,对方还躲在后面的瑟瑟发抖,这女子不无辜。 v第64章[02.28] 玥姐儿明显是个被家人娇养的世家贵女,天真烂漫,涉世未深,才会横加干涉。 青年虽为人不热情,但却十分正直,眼见玥姐儿不敌,方会出手相助。 好好一个姑娘家,被逮进了青楼,即便马上有家人赎回,也不是好事,万一宣扬出去,一辈子便受了影响。 青年出发点很好,但显然不大会说话,对这玥姐儿这年轻姑娘,依旧像呵斥手下兵丁一般,张嘴就是训斥。 玥姐儿长得这么大,唯一受过的呵斥仅来自母后,父皇也没训过她,这么青年硬邦邦甩了两句过来,让她剩下那半截子感激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她噎了噎,辩解道:「这姑娘遭遇不平,我方会出手相助。」 玥姐儿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这天下是她父皇的,她向来很有主人翁思想,遇上平民遭遇豪强迫害之事,义愤填膺之余,会出手帮忙解决是必然的。 青年的意思很明显,让她莫要多管闲事了,玥姐儿不认同,但对方好歹帮助了自己,她也不会甩脸子,只忍气吞声解释一番。 青年闻言蹙眉,俊脸有不悦之色,玥姐儿本天潢贵胄,除了对家人撒娇外,从未讨好过外人,见对方沉了脸,她也来气了。 正在这时,有一清朗男声笑道:「公子莫要生气,我这兄弟不会说话,心却是好的。」 一白衣公子挤开人群,利索行至二人跟前,「啪」一声合上折扇,笑语晏晏搭话。 白衣公子姓张名之砚,正是黑衣青年的好友,不过他不会武,等挤进来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张之砚性格与好友是两个极端,最擅长交际,他眸光一转,并明白了个八九分,于是,便笑吟吟地将其中关系给玥姐儿解释一番,虽言简意赅,但十分到位。 玥姐儿恍然大悟,有些赧然,不过,她并非不能认识错误的人,于是,她便要向黑衣青年致以歉意。 怎料她刚抬眼,还未说话,黑衣青年便道:「世情复杂,莫要什么闲事都插手,」他扫了这胭脂胡同一眼,蹙眉道:「这地方并不适合你来,赶紧回家去吧。」 青年很严肃,语带训斥,再度让玥姐儿噎了噎。 那边厢,候在一旁的婆子窥到机会,忙插嘴道:「我们群芳阁从不逼良为娼,所有姑娘都是自愿进来的。」 婆子说话时,那美貌姑娘正要悄悄遁进人群,她一边打发人去抓住,一边对三人解释道:「这女子独身找到我们这里,说要卖身给家人换钱,求了又求,我才答应的。」 「怎料她写了卖身契,收了银钱,却要逃跑。」婆子虽气愤,但说话很客气,因为她看出三人都并非普通出身。 事情了解清楚了,玥姐儿心情复杂,她正要说话,不想这时那蓝衫姑娘却挣脱护院捉拿,扑到她跟前,「噗通」一声跪下。 「公子,你救人小女子,小女子不胜感激,请你,请你……」 能找上青楼卖身并逃跑的,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这女子市井打滚长大,样貌虽美,但还独善其身到现在,是有两把刷子的,她见自己被逮住,很可能真要卖身青楼了,干脆把心一横,视线投向三名帮助她的男子。 她一眼看中玥姐儿,对方气质斐然,容貌俊美,涉世未深但古道热肠,对比其他两人,明显好谋算太多。 蓝衫女子心头一动,这分明是个世家贵公子,即便能进府当个妾,也是好的。 「还请公子再救我一救。」蓝衫女子拽住玥姐儿衣摆,微微仰首,美目带祈求,泪水蜿蜒而下,端是楚楚可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从玥姐儿这个角度下去,其实刚好能看到蓝衫女子最美一面,只可惜她不是男子,对方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她虽涉世不深,但人却很聪敏,女子此言一出,再结合对方情态与婆子方才话语,玥姐儿顷刻明悟。 她一时索然无味。 偏生这时,旁边黑衣青年冷冷嗤笑一声,玥姐儿循声望去,对方眸中似有嘲意。 玥姐儿登时一怒,她本不是个隐忍性子,好在明理,想到对方帮助了她,又勉强再忍了忍。 她低头看向蓝衫女子,对方仍一脸期盼,目光楚楚,她僵着脸探手入怀,掏出钱袋子,扔给婆子,「这钱给她赎身了,你把卖身契还给她。」 既然管了,半途撒手不是玥姐儿作风,但她也不是傻子,这闷亏咽下去,噎得她难受,她蹙眉对蓝衫女子道:「本公子的家,不是你能进去,你取了卖身契就回去罢,日后莫要再行骗。」 「妇人之仁。」 黑衣男子再次冷嗤,他见事情已罢,抬脚便走,转身前留下一句,「小姑娘,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张之砚捂脸,对玥姐儿抱歉一笑,跟上好友,低声道:「你能会说话点吗?」 黑衣男子不以为意,他会打仗领兵行了。 「女子怎该装扮成男子到处走动?」黑衣男子说出心中结论,「她爹娘没教好她。」 玥姐儿气得浑身打哆嗦,怒喝一声:「你是谁?够胆子就报上名来!」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京营副前锋参领楚风是也。」 楚风年纪不大,但官职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并非凭借祖荫,他一语说罢,直接离去,并没回头给玥姐儿半个眼神。 对方潇洒至极,玥姐儿却气疯了,只可惜楚风速度很快,一晃眼便闪身进了人群,再看不见,她只得咬牙切齿回了宫。 刚踏进坤宁宫正殿大门,玥姐儿便听见母后对父皇说起挑选驸马之事,她脑子一热,大声嚷道:「父皇,母后,选那个叫楚风的当驸马就好!」 【番外三】 赵文煊膝下只有一女,掌上明珠,爱若珍宝,要给玥姐儿寻驸马,他其实是很不乐意的。 自家小闺女这不是还小么?怎么就得找上驸马了呢。 只是顾云锦说得很有道理,时下千金闺秀,普遍是十二三岁就看好对象,两家有了默契,在及笄前定下亲事,过一两年便成婚。 大家挑女婿,肯定捡好的选,这么一来,优秀的都被挑了去,剩下的多为歪瓜裂枣。 夫妻二人是帝后,选定几个暗示他们不许定亲,再观察几年慢慢定下不是不行,只是这么一来,就会耽搁其他落选者,毕竟,男子定亲时间本来就大几岁。 v第65章[02.28] 最关键的是,早选晚选,结果也是一样的。顾云锦认为,没必要耽搁人家成大龄青年了,要知道如今普遍早婚。 玥姐儿都有十四五了,看起来也差不多,等选中以后留几年,成婚就合适了。 女儿长大了,终归是要成婚的,赵文煊老大不乐意,不过还是接受了顾云锦的说法,开始给爱女拣选夫婿。 老丈人看女婿,总是各种不满意,往日觉得颇为优秀的才俊,如今左看不行,右看不合适,不是这个人才家世差了点,就是那个家里环境复杂了些。 反正皇帝看了一年出头,玥姐儿及笄了,依旧没有选中一个合适的。 其实不但赵文煊,即便是钰哥儿琛哥儿,也能给这些才俊挑出无数缺点,兄弟二人有志一同,认为这个那个都不配尚主。 顾云锦很无奈,本来,她以为自己闺女婚事还是不难的,毕竟本朝对驸马没有限制,尚了主依旧能照常当差为官,世家子若尚了主,只会为家族平添荣耀金贵。 京城世家对尚主很热衷,尤其景安帝只有一女,很多人早早就瞄准玥姐儿了。 偏就是这样,赵文煊反而不乐意,说这些世家忒功利了些,不配他爱女,统统给否定了。 不能说世家不功利,只是这些勋贵官宦之家传承多代,家中子弟教育资源丰富,成才率更高,一旦都否定了,驸马选择面便窄小了许多。 这直接增加了挑驸马的难度,偏赵文煊格外难侍候,顾云锦每每看中一个人选,他考察一番后,最终就给否了,这般循环了一年多,她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横眉怒目道:「一个月内必须有结果。」 选京外人家赵文煊表示不放心,然而京城就这么大点,颠来倒去就这些适龄子弟,早来回扒拉好几遍了,顾云锦能肯定,再选几年,还是这个结果。 赵文煊讪讪,只得应了下来,并保证安抚一番,才平息了顾云锦的怒火。 二人刚开始琢磨几个优秀人选,不想玥姐儿匆匆奔回坤宁宫,一入大门便嚷道:「父皇,母后,那个叫楚风的当驸马就好!」 她父皇母后大惊失色,玥姐儿却越想越满意,这法子不错,看那姓楚的敢不敢再这般嗤笑她,连正眼也不给她一个。 至于时下女子对亲事的担忧,玥姐儿完全没有,她的君,驸马是臣,只有她说驸马听着的,下降后公主夫妻住公主府,且驸马也不能纳妾不能有通房。 赵文煊文治武功,大权在握,玥姐儿是他唯一掌珠,其他诸如主弱臣强,阳奉阴违之类的事完全不用担心。 她对男女情爱之事未开窍,登时觉得这主意万分好,平生唯一一人敢打她脸,她以后就要压着他一辈子。 哼! 玥姐儿觉得自己主意极佳,正得意洋洋,那边赵文煊已板着脸道:「玥儿,这楚风是谁?」 皇帝咬牙切齿,这姓楚的小子是哪冒出来的,竟敢诱拐他爱女? 玥姐儿连忙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她求成心切,连自个儿偷逛胭脂胡同的事也和盘托出。 「玥儿,母后说过你多少次了?出宫就出宫,不许到处折腾,你怎么就是不听。」 顾云锦很心累,自家闺女打小胆子大,偏她父皇还宠着惯着,长大后天不怕地不怕,三天两头出新鲜主意,幸亏她老子是皇帝,不然这日子不用过了。 不过,好在玥姐儿虽折腾,但却没有长歪,她是一个正义善良的好孩子,不然也干不出拔刀相助的事儿来,这也是顾云锦没有狠下心教管的最终原因。 「这楚风是京营副前锋参领?」 顾云锦对楚风印象不错,见玥姐儿一个女孩子被人围攻会出手相助,并一再劝诫她回家,显然是个正义之人,就算他说话方式并不怎讨喜,但也不能掩盖一番好意。 而且,楚风还一直待到事情解决后,才转身离开。 赵文煊刚要询问玥姐儿一些细节,便听到顾云锦的话,他蹙了蹙眉,「若这人寒门出身,怎配我们的女儿?」 他一脸不悦,显然对楚风极不满意,不过顾云锦也不以为意,每每提出一个驸马候选人,赵文煊都是这个表情,她都习惯了。 「他未必就是寒门出身,况且,你不是说不要世家子么?」顾云锦没好气。 赵文煊噎了噎。 「我觉得这个楚风不错。」对比起唯唯诺诺的世家子,楚风明显能治玥姐儿一些,顾云锦对这点尤为满意。 身为一个母亲,其实没人愿意看见女婿压制女儿的,顾云锦当然不例外,只是玥姐儿的情况特殊,她这辈子注定不可能被夫君压制的,这种情况下,驸马态度强硬一些,才会更合适。 不然,在父皇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出宫当家作主后,这日子还不知该如何鸡飞狗跳。 最关键的是,顾云锦希望爱女婚姻幸福,琴瑟和鸣,显然一个敬畏公主的驸马,无法做到这些。 以往那些世家子,顾云锦虽认为不错,但细品下来,还是觉得欠缺了点什么,并非不可替代,所以赵文煊否决时,她才没说什么。 至于缺了点啥,顾云锦也说不出来,直到楚风出现,她才眼前一亮。 顾云锦明显很满意楚风,一再催促赵文煊去查个仔细,他只得应了。 皇帝要查一个京营中等武官,还是很迅速的,当天下午,楚风的详细信息便出来了。 原来楚风真并非寒门,他是赵文煊心腹楚毅膝下长子。 楚毅是赵文煊头等心腹,未登基前,他便在大兴效忠主子麾下,与冯勇是同一级别的,只是冯勇进京多年,而楚毅则留守在大兴,驻守边关。 主臣二人很熟悉,楚毅也进京述职多次,只不过,他儿子却一直留下大兴,赵文煊没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这次楚毅调任赴京常驻,举家迁往京城,楚风也一并调任了,目前在京营。 老子英雄儿好汉,楚风骁勇善战,才智过人,屡屡立下战功,虽年轻便居四品官位,但都是他一到一枪拼杀出来的,绝无半分虚假。 楚风虽寡言少语些,但为人正直,能力出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且最关键的是,他虽今年二十有一了,但因为之前身处军营,一直未有婚配,身边很干净,一个通房俱无。 楚家不兴这一套,楚夫人最常干的事,也就是催促大儿子回家定个亲罢了,儿子主意正,她也很无奈,不敢随意做主。 这般调查下来,不但顾云锦心中大动,即便是赵文煊也迟疑了。 v第66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家是最亲近的心腹,楚风也相当优秀,过了这个村,再想找个同样的店就难了。 赵文煊命人前往大兴军营,双管齐下,再次详尽调查楚风为人生平,结果出来后,即便是挑剔老丈人如他,也不过说句,性子冷了些,怕是不懂讨玥姐儿欢心。 楚风是个很好的驸马人选,而且玥姐儿因后面又偶遇对方两回,再次吃了闷亏,气结之下,一再催促父皇,赵文煊犹豫两日,最终下了决定。 好吧,便宜那小子了。 一道圣旨从皇宫发出,宣旨天使直奔楚家,早被皇帝暗示过的楚毅夫妻喜意难掩,而楚风则万分惊愕。 他片刻后回神,恭恭敬敬接了圣旨。 圣意难违,过两年,他大约便是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陛下唯一掌珠花落他家,只是楚风并未有欣喜。 他垂眸,视线落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忽地就想起那个热爱女扮男装的俏丽少女。 胸腔突然闷闷的疼。 幸福的美好时光极易消逝,一转眼,已是几年过后。 不提驸马楚风的又惊又喜,以及玥姐儿得意洋洋的婚后生活,赵文煊咬牙切齿嫁了爱女后,他便着手准备禅位之事了。 他记得从前与顾云锦闲谈时,偶尔提起各方风土人情、瑰丽景色时,她那双美眸闪过的光辉,虽转眼即逝,但他还是记住了。 赵文煊并非热衷权柄,临死前也得抓住不放的帝王,钰哥儿长大了,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他便干脆撒手,去干其他向往之事。 他与爱人还未老迈,正好携手同行,将足迹遍布整个大殷朝。 景安二十年正月,皇帝禅位于皇太子。 皇太子赵广策同时继位称帝,尊皇父为太上皇帝,尊母后为太上皇后,并加封了同胞弟妹。 太上皇放权干脆利落,好在新帝也被他培养好几年了,接手时才没有手忙脚乱。 无事一身轻,禅位大典次月,赵文煊便携了爱妻离京,畅游天下去了。 哦,同行还有他们的小儿子。 琛哥儿聪敏非常,可惜心思不在朝堂大事上,用他的话说,父亲哥哥都很能干,朝臣也不少,他就不凑和了。 他更喜欢游山玩水,这次之前,便跟随他的义父出过一次远门了,足有半年之久,让哥哥姐姐眼热得不行。 琛哥儿与玥姐儿见哥哥有义父,他们也要,司先生便乐呵呵地收了,经常来京城看他们。 「我们再回京城时,大概能抱外孙子了。」顾云锦回头看一眼渐远的京城。 这次出门,刚出阁一年的玥姐儿本也嚷着要跟,不过驸马爷楚风当时便黑了脸,后来小两口不知如何折腾,总之她虽一脸遗憾不舍,但到底决定留在京城了。 顾云锦想起女儿女婿,不禁微笑,这小两口明明在意对方,不过却愣是别扭,不过,若是父皇要训斥楚风,玥姐儿总是要出来护着的。 赵文煊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是常这般对我说吗?」他目光柔和,凝视顾云锦一张依旧美丽的玉颜。 二人说着说着,顾云锦有些瞌睡,昨夜惦记出行,她兴奋辗转,也没睡好。 「睡吧。」赵文煊抖开披风,裹住她,搂入怀中。 顾云锦美眸阖上,陷入沉睡,这胸膛温暖如昔,让她格外安心。 特制的大马车继续辘辘前行。 「啊!」 顾云锦睡了半个时辰,忽就惊醒,她紧紧捂着胸口,一瞬间,额际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她又梦见年少时反复出现的梦境了,那个梦自她出阁后,多年没有出现过,顾云锦本渐渐淡忘,谁知今天再次重来。 那梦一反少年时的朦胧,格外清晰,梦中她竟也是秦王侧妃,与赵文煊倾心相恋,有了一个孩儿,可惜一家三口惨淡收场,孩儿病逝,她与阵前中箭而亡。 梦境并未因为「她」死亡而结束,反倒继续下去,「他」阵前吐血,抬回秦王府后,三日后溘然而逝。 她伤心欲绝,痛彻心扉,方倏地惊醒。 「锦儿,怎么了?」赵文煊轻拍着她的背,一手替她抹着汗,他见顾云锦脸色惨白,十分惊惶,忙安抚道:「莫慌,不过是梦魇罢了。」 顾云锦慌忙转头看他,将梦境说了一遍,她强调,那梦很真,自小纠缠她的,二十年后,又再次出现。 由于顾云锦出阁后没再做这梦,因此赵文煊是头回听说,他呼吸急促一瞬,便缓下来,将她搂入怀里,温声道:「不过是个梦罢了,你慌什么?」 在他的细心安抚下,顾云锦便将这事当成个普通的梦,甚至觉得不大吉利,刻意抛在脑后不再想。 赵文煊轻抚她后背动作不变,眸色却深了深。 今生的幸福美好,已抹平前生绝大部分伤痛。赵文煊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忆过上辈子的事了,原来,他与锦儿有夙世因缘。 缘定三生,赵文煊忽然很期待。 他另一只手往下,握住她是小手,大手小手相当有默契,自然十指紧扣。 车行辘辘,二人静静相拥,春风拂开车帘子,进入车内,吹不去一室温馨。 【番外四】 父皇禅位哥哥,哥哥极位称帝,玥姐儿便被加封为长公主,她觉得生活其实变化不大,唯一就是父皇闲了,而哥哥则更加忙碌,好几天没能见上一面。 好吧,哥哥忙碌国家大事,当然更重要,这理儿玥姐儿还是懂的。 v第67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般日子过了一月,父皇突然说,要携母后畅游大殷,弟弟也去。 玥姐儿登时眼睛一亮,立即接话道:「我也去。」 这般兴奋的话语刚说罢,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头似乎有些闷闷的,没有以前出门玩耍时的万般痛快。 她似有所觉,立即侧头,见楚风黑了脸,直直盯着她。 玥姐儿无端心虚,嗫嚅片刻,下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她耳边响起母后柔和的声音,「玥儿,你先回去想想,你如今成了家,不是一个人了,做主意时,要与楚风商量着来。」 方才的感觉一直说不出来,母后一语中的,玥姐儿恍然,对啊,她不是一个人了。 母后多次嘱咐她,成家以后,不能胡乱耍小脾气,要多多尊重驸马,他是与你一生相伴的人。 回府的路上,玥姐儿偷偷看楚风侧脸,她从前只能从字面理解这句话,但今天恍惚间,似乎有了更深刻感悟。 楚风一直没吭声,出了宫门,他便如往日一般翻身上马,护着她的轿舆前行。 玥姐儿突然更心虚。 她大婚已经一年,驸马除了有些约束她,待她真的不错,那种感觉与父皇母后不同,不过却很让人欢喜,约束一些,她也不在意了。 楚风虽为人寡言,但像这般直接黑脸确实头一次,她越想越在意,不如,就说和一下吧。 永安长公主向来是骄傲的,除了母后呵斥,她几乎没低过头,这次却亲自命人准备楚风爱吃的菜,仔细准备一番,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打发人去请驸马。 宫人匆匆折返,说驸马正在练剑,让殿下先进膳,他晚些再回屋。 玥姐儿从没碰过这种软钉子,说句实话,即便她今日请的是刚登基的皇帝哥哥,哥哥哪怕忙得不可开交,也是会挤时间来的。 她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长大的,一时小脾气也来了,不是说她是君,他是臣吗? 怎么就请也不来了呢? 她气冲冲奔到演武场,在看见楚风舞剑身影那一刻,却泄了气,玥姐儿顿住脚步,突然觉得剑锋闪耀的白光有些刺眼,眨了眨眼睛,泪水就下来了。 她懂事后很少哭,即便习武吃了苦头,她也不吭一声,不知为何现在却无端落泪。 一只大手给她抹了泪水,常年习武的人指腹很粗糙,刮得她粉嫩的脸颊生疼,玥姐儿却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委屈宣泄而出,随着泪水一起。 楚风搂着她,掏出丝帕给她抹泪,「莫要哭了。」 他从前一贯用更吸汗的细棉布帕子,但成亲后,他便换了丝帕,因为她打小喜欢用丝帕。 楚风这气也生不下去了,低叹一声,只抱着她,让她的眼泪浸湿他肩膀衣衫。 「我从前爱穿男装出门玩耍,父皇也乐意,后来你说不许到处折腾,我也少了很多了。」 成婚以后,帝后对楚风很好,视若半子,楚风虽亲近了很多,但一贯也恭敬有礼,他唯一提出过的出格要求,便是关于玥姐儿的。 他说市井鱼龙混杂,公主千金之躯,寻常茶楼酒肆坐坐无妨,至于其他复杂些的地方,不应该前去。楚风知道玥姐儿身边有暗卫,建议暗卫们要及时制止。 顾云锦大喜,欣然应允。 从前她一个人管教女儿,总有丈夫儿子出来护着,并帮忙遮掩,她有时看闺女可怜巴巴,自己也心软,如今有了楚风当有力助手,最好不过。 她命暗卫们听驸马的,并压下女儿抗议,玥姐儿虽然不乐意,但也只得从了。 玥姐儿这一年来,是安分了很多,也听从母后的话,跟驸马好好相处,不许使小性子,夫妻感情进展还是很快的。 她其实为了楚风妥协了很多,不过,随着夫妻感情渐深,这些问题已被甜蜜取缔,玥姐儿也没觉得不好。 不想,今日脱口而出一句话,楚风却给了脸色她看,玥姐儿从前压抑下来的情绪一瞬爆发,「你看看你,母后说你很好,让我多听你的,我便听了,我……」 「你如今却凶我!」玥姐儿攒粉拳,泄愤砸他胸膛,刚开始很使劲,两下过后,手下却轻了不少。 楚风任她捶打很久,直到她累了,才抬起大掌,攒住她的拳头,哑声说了一句,「你可有想过我。」 你畅游天下去了,剩我一人孤零零在京城,如何是好? 他声音很低很哑,万般情绪,皆在这句话中。玥姐儿听得真真的,忽然心中难受得很,一抽一抽地疼。 她仰头看他,他那双黑眸有难舍有痛苦,不过俱都深深压抑在深处。 玥姐儿哑口无言,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情感蔓延心头,她突然很不舍,她回抱楚风,喃喃道:「我也舍不得你,我只是说说罢了。」 她认真想了想,若真随父母离了京,她必定会惦记楚风,再难无忧无虑玩耍,京城羁绊了她,楚风让她生了根。 「我不去了,我哪里也不去。」玥姐儿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离京,也要带上我的。」 「我们要像父皇母后一般,一直在一起的。」 楚风薄唇轻扬,笑得从没见过的畅快喜悦,他轻轻道:「好。」 他永远忘不了揭开红盖头那一刻,又惊又喜,从来未有过的欢欣。她得意洋洋,说你以后要听我的了,他当时也回了一句「好」。 婚后楚风疼她宠她,却没有全听她的,他犹豫过,怕她不喜,好在今日也得了她一颗心。 「玥儿」,心意相通的二人拥抱片刻,他轻轻唤着她的小名,很温柔,没有半分初遇时的冷漠。 玥姐儿抬头,眨巴眨巴眼睛。 「我们要个孩儿吧。」 v第68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风当年被赐婚时二十一,如今已快二十六了,这个年纪还没孩子,实在很少见。从前他要尚主,情有可原,只是很出人意料的是,他成亲后也不急,母亲催促也给推搪过去了。 父母相濡以沫,帝后鹣鲽情深,他看在眼里钦羡不已,希望与妻子有了感情后,才要孩子。 宫廷有算计日子的法子,楚风便暗暗用上了,如今,他觉得已能撤了。 「要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儿。」楚风暗忖,他们的女儿可要严格管教,不能让她像母亲一般折腾。 「好啊!」 玥姐儿成亲后,父皇母后夫君都没有催促她要孩子,婆母更是不敢催,她对孩子的印象来自侄儿侄女们,想起皇帝哥哥膝下几个小团子,她很喜爱,兴冲冲应了。 若这孩子是她与楚风的,必然会更让人欢喜,玥姐儿欢喜想了一阵,忽然蹙眉道:「我皇后嫂子刚大婚三月便有了孕信,为何我这许久也没有孩儿。」 她小舅母就是成亲一年多也没怀上,外祖母命人请了大夫把脉,说是宫寒,难以受孕,后来还是义父给开了方子,调养半年才怀上。 玥姐儿很担忧,「楚风,你说我是不是宫寒了?」她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义父刚走不久,要许久才能再来,那我岂不是要等很久才能调养身体?」 「不行,我要赶紧给义父写一封信,命暗卫送过去。」玥姐儿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立即回头欲要去写信。 方才旖旎温馨气氛一扫而空,楚风啼笑皆非,这好好的,怎么就扯到宫寒上去了? 小妻子知道啥是宫寒吗? 他忙搂住她,「玥儿莫慌,你肯定没有宫寒?」 玥姐儿狐疑打量他,他好像不会医术的吧。 「你义父医术高明,常来京城,肯定有给你把过平安脉,若是真有毛病,早就知道了,还用你去请?」楚风发现,自从娶了公主,他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一年赶上从前十年的量。 玥姐儿闻言,想了想觉得很对,她苦恼,「那我为何没有孩儿呢?」 「我从前想着你不适应,敦伦之事少了些,大约便是这个原因。」楚风一脸严肃正经,「我们如今频密一些,应很快便能怀上。」 床第间那事儿挺羞人的,玥姐儿粉颊泛绯,不过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楚风每隔一段日子,总会让她歇好几日,他就忍着或练武宣泄精力。 嗯,大约就是这么回事了。 玥姐儿点了点头,「那我们……」话到一般卡了壳,这话羞人,她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下去。 楚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暗暗一笑,顺势接过话茬,他也很正经道:「自当如此,你年纪不小,也该当娘了。」 话罢,他牵了他的公主娇妻,二人携手回了寝殿,紧挨在一起用膳后,楚风便哄玥姐儿回屋,美其名曰,抓紧时间敦伦育人去了。 辛苦耕耘数月,结果很喜人,玥姐儿果然怀上了。 即将当娘的公主殿下成熟许多,小心翼翼十月过后,她为楚风诞下一对龙凤胎。 一儿一女,一次全了。 【番外五】 月黑星疏夜,寂静无人时。 山林旁的小道中,突兀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一辆小车疾奔而来,车夫拼命抽打马背,他神色惊惶,衣襟血迹斑斑。 没多久,后面又有马蹄声响起,一行十来骑急急追赶,这些人黑衣蒙面,手提沾血大刀,目标是前面的小车。 骑马速度总比车驾快些的,后面马蹄声渐渐清晰,车夫愈发焦急,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拉车大马一个趔趄,折了蹄子,惨嘶一声,被迫停下。 车夫把心一横,转身对车厢内道:「夫人,你赶紧领姑娘逃进林间。」话罢,他抄起身边已微微卷刃的长刀,下了车往后面迎过去。 车厢立即钻出一中年妇人,手里拽了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母女难掩惊惶凄楚,只是老仆用命换来的时间耽搁不得,她们赶紧拔腿往林间冲过去。 贼人杀了挡路老仆,还是追上来了,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妇孺,解决轻而易举,其中一人扬刀,劈向小女孩。 小女孩绊了一跤,眼睁睁看着雪白刀光骤起,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噗嗤」一声长刀入肉的声音,小女孩身上一重,原来母亲扑过来,为她挡了刀,她睁开眼,是母亲痛苦难掩的脸。 母女凄然,难道伸张正义的人,都该一家死绝吗? 贼人冷笑一声,拔出长刀,欲利索解决这事,好回去给雇主交差。 正当这时,转变从天而降,一个偶然路过的青年发现凶案,他解决了这些贼人,救下这对母女。 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见一青衫男子突兀出现,一个轻纵便到了眼前,利索将这苦追她们一路的贼人放倒。 他面如冠玉,目似明星,踏月而来,俊美潇洒得不似凡间之人。 终于安全了,小女孩抱着母亲,哀哀哭泣,连声呼唤。 青年在母女面前站定,伸手在妇人背上轻点两下,勉强止了点血。他微微蹙眉,此举作用不大,对方被一刀戳中心脏,没有立即咽气是因为意志力。 妇人也知道,她勉强张了几下嘴,断断续续说:「侠,侠士,小妇人冒昧,想请求您一事。」 「夫人请说。」青年沉声说话,声音如金玉交击。 妇人拽了拽小女孩,将她推出去,「小妇人夫家人口凋零,她日后孑然一身,求侠士收留了她吧。」 妇人目露祈求,她知道自己要求很冒昧,但这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她不能不这么做。 垂死的母亲目露希冀,小女孩瑟瑟发抖,青年点了点头,「我会命人将她照顾成人。」 妇人勉强提着的一口气散了,闭目咽了气。 v第69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林子中想起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声,过了许久,青年才抱着小女孩出了林子,「你母亲与家人,我会命人安葬。」 他说话时眉心紧蹙,此处虽距京城十分遥远,但仍是他皇兄治下,如今竟出现灭门追杀之事。 这青衫青年,正是当朝陛下亲弟弟,齐王殿下赵广睿,赵文煊顾云锦的小儿子,小名琛哥儿。 他酷爱游历,与父母同行一年多分道扬镳,后面他又走了许久,便打算看望义父去,不想刚到青城山脚下,就遇上了灭门惨案,他急追一路,在最后关头救下女孩。 怀里的小女孩比他侄儿大不了多少,一夕亲人死绝,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广睿心生怜惜,出言转移她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盈儿,大名韩盈袖,是我爹爹取的。」小女孩说起父亲,抽抽噎噎,她不忘圈紧眼前人的颈脖,这是她唯一依靠。 赵广睿暗叹一声,他从未有过哄孩童的经历,如今不得不绞尽脑汁设法。 他直奔义父隐居之地,到了之后,童子告诉他,司先生受友人邀请,刚出门没几天。 义父这友人他认识,若无这突发情况,赵广睿大约会直接追上去的,只是眼下却不能,他放下昏睡过去的韩盈袖,便立即飞鸽传书,先将这灭门惨案调查清楚。 他固然不爱朝事政务,但这天下是他们赵家的,皇位上坐着一母同胞的兄长,既然遇上了,当然得操心一番。 赵广睿底下有暗卫人手,虽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追赶着不爱人跟的主子,但有需要时,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结果便出来了。 韩盈袖的父亲是个县令,治下有个小铜矿,他刚调任过来不久,便发现猫腻。知府杨忠义伙同底下一串人,剥削旷工,欺上瞒下,每年吞下很多银钱,旷工累死致残者无数,不过俱都掩下来了。 他是个正直之人,嫉恶如仇,先佯装贪婪一起分赃,掌握证据后,辗转往上一递,杨知府一干人落网,旷工得以安抚,并重见天日。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只可惜这杨义忠是有依仗的人,事情过了风头,后面损失了大财路的人不甘心,买了杀手,装扮成「江洋大盗」,等韩县令升迁后,等在其举家赴任的路上,欲灭其满门。 此事件性质极其恶劣,况且这事于整个王朝虽不算大,但这幕后指使者,却影影倬倬指向京城某世家,赵广睿思索一番,便提笔写信,传书京城,让皇兄处理去了。 韩盈袖正高烧卧榻,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有人替她报仇雪恨了,数个月后,等事情解决后,赵广睿才告诉了她。 韩盈袖遭逢大变,这数个月里一直断续生病,八岁大的小女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对救命恩人极为依赖,除了病卧,基本都要待在他身边。 她是忠良之后,又孤苦伶仃,赵广睿对其颇为怜惜,韩盈袖很乖巧懂事,也不打搅到他,他就由得她了。 这般半年过去,赵广睿打算离开青城山,在此之前,他为韩盈袖安排了个好人家,她过去后,便能正常生活,长大成人。 他缓声说出安排后,韩盈袖眼泪哗哗,只抿着小嘴,紧紧拽着他的衣摆,死活不愿。 赵广睿拧眉,「你不愿?你到他家后,便能正常生活,日后也有人为你操持亲事。」他又温声安抚,「你不必不安,这人家是我特地看好的,是厚道人家,没有女儿,会待你很好的。」 好说歹说,韩盈袖就是不肯,问急了,就说一句,她要留在青城山。 赵广睿无法,只得随她去了,日后若到了年纪,也不是不能安排。 既然这样,赵广睿便将韩盈袖留在青城山,这地儿有童子,义父司先生还会常回来,她能生活得很好。 毕竟,他不能一直留在此地。 赵广睿特地挑了晚上,等韩盈袖睡了以后,他再离开。 他本来以为,这善心之举,也算告一段路了,最多以后等小女孩长大,再关照一下即可。 谁料他错了。 赵广睿足尖轻点,刚纵身几个起落,便发现了不对,他回头一看,韩盈袖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他走的路线其实不适宜步行,小女孩寝衣单薄,拼命在荆棘中穿行,她手上身上有划伤,小手、雪白寝衣血迹斑斑,甚至小脸还划了一道。 她知道他不允许自己跟,抿着小嘴,一言不发走着,见他回头便停下脚步,可怜巴巴看着。 她小脸尖尖,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如今一双大眼盛满泪水,她却勉力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赵广睿试探性又一个轻纵,小女孩赶紧努力跟着,也不吭声。 他轻叹一声,到底养了大半年,感情还是有的。 赵广睿回身拎起小女孩,飞身回了屋,命童子给她上了药,叹息道:「你好好睡,我明日带你一同离开。」 就这样,赵广睿多了一条小尾巴。 日后出行,他也不甩开暗卫了,赵广睿是被人伺候长大的,他自觉不会照顾人,还是让其他人来吧。 这点韩盈袖没意见,反正她只认赵广睿,他肯带着她就好。 生死关头被人救下,对方还为她报了大仇,韩盈袖对救命恩人万分依恋,这种依恋本来无关其他,只是随着年岁渐长,竟发展成爱恋。 青年俊美非常,行走间潇洒如风,气度斐然又魅力无限,身边有这么一个优秀男子,一颗渐渐盛放的少女心会沦陷,实在是很平常的事。 只是赵广睿不但全无此念,且一无所觉,毕竟韩盈袖打小就是这般,他也习惯了,等对方及笄后,他便吩咐找个好人家,准备让她成家。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父母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欣慰。」他如是说。 她一直惶恐的一天终于到来,韩盈袖浑身颤抖,一直不语,在他以为她默认之时,她一把拽住他转身时扬起的宽袖。 「我不想成亲,不,我不想嫁予他人。」她仰头看他,他一双深邃眼眸如星,韩盈袖陡然爆发勇气,「我如果要嫁,就只嫁予你。」 「荒谬!」赵广睿首次失去镇定,眼前已长成的少女眸含爱恋,他大惊失色,「简直荒天下之大缪。」 他恍然,原来一直养在跟前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少女,竟还对他起了思慕之心。 赵广睿无法接受,要知道,他虽为韩盈袖打算过终身大事,但心中对她的印象,其实一直还停留在晚辈上面,否则,他也不会带着她出门。 赵广睿厉声呵斥,「你有此念,不过是年少无知罢了,日后不必再提。」 v第70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为什么不可以。」虽拒绝是意料中事,但真到了这一刻,韩盈袖依旧感觉到了锥心之痛,她眼泪婆娑,颤声问道:「是我配不上你么?」 这是她心中最大隐忧,恋慕越深,她越自惭形秽。 「胡说!」多年相处,还是有感情的,哪怕与情爱完全无关,赵广睿蹙了蹙剑眉,耐心解释道:「我已而立之年,你不过刚及笄,我侄儿只比你小两岁。」 不是同一辈人,怎么硬扯在一起? 她却会错了意,先是一悲,「你有妻?」随即又一喜,目有期盼,「我愿为妾。」 只要能伺候他,长伴在他身侧,为妾也是极好的。 「荒唐!」赵广睿闻言大怒,对方在他跟前养了多年,怎能自甘为妾,他怒道:「你并非身不由己,为何要自甘下贱?你可对得起九泉下的父母?」可对得起他多年费心? 他拂袖而去,身后响起少女心碎的哀泣,「我,我并非自甘下贱,我只盼长伴在你身侧。」 韩盈袖哀伤至极,哭喊之声凄呛,赵广睿脚下微顿,须臾继续摔门而出。 事后,赵广睿自我检讨一番,觉得自己这些年到处游历,倒是松散了些,若是像少年时在京城那般,谨守男女大防,绝无这烦恼。 既然发现错误,就要及时纠正。后面几天,他一直避开,觉得韩盈袖只是小女孩心思,隔开就没事了。 韩盈袖哭了一夜,最后决定努力争取一把,她不甘心就此离开他,若最后不能如愿,她便到青城山隐居,也不嫁人。 一个避开,一个到处寻找,结果当然赵广睿胜了一筹,不过,几天后,他却又有了另一个问题。 他的母后来信了,说是要给他定一门亲事。 顾云锦很尊重儿子的选择,不过,她却不乐意一直看着儿子单身,从前她与小儿子约定,若是到了三十,他还未选定妻子,她便要做主了。 那时候赵广睿才十七八岁,离三十远得很,而且母后的要求合情合理,他一口答应。 十几年过去,他不提起这事就要忘了,顾云锦却记得真真的。 随信而来的,还有几幅仕女图,与画中人的详细家世背景介绍,这是顾云锦筛选出来的,她尊重儿子,先给儿子过目,让他选一个。 赵广睿翻了翻,发现画中女子基本都是十五岁,跟韩盈袖同龄,甚至一个还小点,只有十四。 他恍然,原来自己婚配,对象都是这般小的么? 其实细想也是,京中的贵女,十五六肯定会定亲,否则就得当老姑娘了。 赵广睿翻了翻,将仕女图扔下,话说他游历许久,与被束缚在闺阁的千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说不到一处,也相处不来。 他自小见父母情深,长大后,对自己的伴侣理所当然这般要求。那些闺阁千金不适应四下走动,但婚后若把妻子仍在京城王府,也不是他所希冀的。 赵广睿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韩盈袖,随即他暗骂自己一声,扬声唤人进门,让把这些乱糟糟的画像收起。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终于找到人的韩盈袖,她一眼瞥见桌案上的画像,黯然神伤,「原来你欢喜大家贵女?」 她即便父亲在世,也就是个小官之女罢了,跟画中气质高雅的闺秀不是一个档次。 「胡说!」赵广睿蹙眉,「这是我母亲送来的,我并不喜。」 他想起方才忽然浮起的念头,不禁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娇美少女,她戳破那层纸后,眸中恋慕再难掩饰。 韩盈袖跟随他很久,对他的心思也能揣摩到一些,此时福至心灵,她心脏漏跳一拍。 她壮了壮胆,鼓起勇气奔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 赵广睿身躯一僵,顿了顿,才要推开她。 单恋的少女极其敏感,他这么稍稍一顿,让韩盈袖心中捕捉到什么,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再也不放。 她仰起头,要亲他的薄唇,他僵了僵侧头,樱唇落在他的嘴角。 「不要推开我,我以后都听你的。」她喃喃道。 她既然抱住了他,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她就一辈子不放手。 后来,顾云锦接到小儿子回信,信中说,请父皇母后恕罪,他已经自己选了妻子,正要带回京拜见父母。 后来的后来,赵广睿携韩盈袖北归返京。 她很雀跃很忐忑,她从前不怎么听说过他的家人,不知道原来他父母兄姐俱全,下面还有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她跟他进了京城城门,又进了内城,她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二人竟然往金碧辉煌的皇宫去了。 他携了她,直入宫门,毫无停顿,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天子迎上来,皇帝年轻俊美,神态动作亲昵,拍了拍赵广睿的肩膀,喜道:「琛儿,你终于回来了,父皇母后可盼了很久。」 韩盈袖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听见身边人没好气道:「大哥,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小名。」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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