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福窝养妻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小夫妻久不说话,难得有机会,自是你侬我侬腻在一块,男人要小妻子陪他用晚膳,连沐浴时也带着她,让她坐在浴房的软塌上陪着说话。 回到床榻,两人拥抱着,轻声细语说了很久的话,完全不觉时间流逝,直到郑玉薇揉着眼睛困了,秦立远方搂着她歇下。 一晚闲暇过后,第二天男人依旧繁忙,继续神龙见首不见尾,而郑玉薇,则多了一个活动地点,便是前院大书房。 郑玉薇已经很久没到大书房淘书籍了,她这两个月来,翻来覆去翻着的,就是上回从前院带回来那几本游记。 男人见过不少次,也很眼熟了,他那晚无意瞟了一眼,倒是心疼起来了。小妻子困在锦绣堂,怕是无聊得很,偏自己也没能抽出空来陪伴。 秦立远告诉郑玉薇,他能肯定,姜氏手头绝对没有几个人了,而且,自上回平面人一事后不久,他干脆将锦绣堂通往前院的道路扫干净,从前院安排人手过来,余者不论任何理由,都不许往前凑。 他这是方便小妻子往前院去,只不过,两人老说不上话,这些许小事,他也忘了嘱咐李嬷嬷等人,因此郑玉薇一直不知。 男人的意思是,她可放心往前院去。 郑玉薇自是高兴,在锦绣堂待久了,她也挺无聊的说,有个地方转转很不错。且男人偶尔待在大书房处理公务,她也可以像以前一般陪伴着。 两人都欢喜。 「平安」,秦立轩抬眼,看向贴身长随,蹙眉询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这一个月,外头风声很紧,抄家流放数不胜数,菜市口血流成河,整个京城闹哄哄一片。秦立远早已嘱咐弟弟,没事不要到处乱窜,以免牵扯到什么事情上头,被某些兴奋异常的愣头青御史逮住,往上头给递上一本。 秦立轩将兄长的话放在心上,加上他失了心上人,不得已另娶,一时灰心丧气、意志消沉,也没有往外跑的念头。 不过,他到底惦记周文倩,便隔几日打发平安出去一趟,打听她的事。 其实,周文倩年纪不小,未婚夫家也赶的急,她成亲的日子甚至比秦立轩要早几天。 周文倩嫁入夫家后,秦立轩实际上也不能打听到什么事,只不过,在这种时候,听到她夫家仍安好,他心下便能稍安。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周文倩夫家仍在,她才能安好。 往日秦立轩问这话时,平安总是很快就回答说,周姑娘家与从前一切无异。 只是今天,平安却支吾了片刻,仍没能说出话来。 秦立轩心下一紧,他惊道:「难道倩儿家出事了?」他呼吸立即粗重起来,腾地站起身,往平安方向走了几步,急道:「到底如何了,平安你倒是说啊。」 平安小心翼翼窥了眼,眼前主子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也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禀道:「奴才今日去打听,说是吴家犯了事,家主与吴家大爷已经没了,吴二爷怕再次被牵连,已经连夜收拾好细软,昨日出京,往老家去了。」 吴父也是两党麾下官员,他急着要儿子娶周文倩,正是觉得事有不好,急病乱投医要自己找给护荫,他品阶不高,清洗时赶不上头趟,不过最终也是避免不了。 周文倩的大伯哥吴大爷也为官,今上雷霆之怒,连秋后都不愿意等,坐实罪名后,于是,吴氏父子二人迅速命丧菜市口。 吴家二爷是周文倩夫婿,他还是个举人,没中进士,于是便幸免了,他被吓破了胆子,贱卖宅子后,连夜带着老娘媳妇往老家去了。 平安其实昨天就收到吴家离京的消息,只是主子没询问,他便佯作不知,让吴家走了个干净。 这不但是因为他很清楚大书房那边的意思,且私底下平安对伺候多年的主子也有感情,他觉得那周文倩不像个好的,走了倒好。 不过,显然秦立轩不是这般认为。 他乍闻此事,只觉得天塌地陷,一时头脑中嗡嗡鸣响,一个跄踉,几乎站不住脚。 平安赶紧上前,搀扶着秦立轩,将主子扶到一边的玫瑰椅上坐下,他焦急,连声叫道:「二爷,二爷!」 秦立轩半响说不出话来,平安急了,刚转身要唤人请大夫,手臂便被抓住,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平安,不要去。」 「你先下去吧,让我安静片刻便可。」秦立轩表情怔忪,又嘱咐道:「不许惊动母亲与大哥。」 他双目含悲,隐有水光。自周文倩定亲后,秦立轩其实也只是希望她过得好,至于他自己,能与心上人一同待在京城,也算有些慰藉。 只是如今,连着些许慰藉都不能留住,怎么不能让秦立轩黯然神伤呢? 平安不敢多说,只得退下,守在房门外。 过了一盏茶功夫,里头秦立轩唤取酒来。 平安闻言头皮发麻,上回主子醉酒磕破头,整个院子的奴仆都被责罚了一顿,他身为贴身伺候的首当其冲,挨了几个板子,哼哼了不少时候方好,现在又来了。 他暗咒周文倩,本来二爷看着已缓了不少,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料,又来了。 平安臀下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苦着脸摸了把,只不过,主子的吩咐他不敢不应,只得立即回了一句奴才遵命。 他不敢惊动大书房跟钟瑞堂,又怕再生事故,打发人去取了酒后,平安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事来。 平安随手招来一个小幺儿,附在他耳边吩咐几句,小幺儿连忙撒开腿,往储玉居奔去。 秦立轩酒量不算好,张秋词匆匆赶来时,他已有五六分醉了。 「二爷,二爷。」平安小心敲敲门,往房内喊了一声,「二夫人来看您了。」 房里头声息全无。 平安做主打开房门,将许秋词让了进去。 张秋词独身进了屋,绕过透雕花鸟纹的多宝阁,见秦立轩正侧身坐在罗汉榻上,曲臂垫着头颅,伏在炕几上。 炕几倒伏着两个酒瓶子,室内酒气萦绕不散,秦立轩并不太清醒,她故意走出脚步声,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张秋词眼神闪了一下。 她随即举步上前,来到秦立轩身边,试探性轻唤了一声,「夫君。」 v第二章 秦立轩动了动,等了片刻,他唔了一声,以手撑额抬起头。 他酒量不好,两瓶子下去,已神智略有迷糊,隐隐头疼骤起。 秦立轩反应有些迟钝,他定定看了片刻,仍没做声。但张秋词也没等着,她柔柔一笑,眸光带有关切,轻声道:「酒能伤身,夫君可不能喝太多。」 「我没有喝太多。」秦立轩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这人是他的妻子,他垂下头,静默半响,闷声回了一句。 张秋词已连续送膳近两月,平安每天都要不经意提上一句,渐渐的,秦立轩已习惯了生活里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的眼神太柔和,语气太关切,此时正值秦立轩情绪低落、心中苦闷之际,不知不觉中,他便回了一句。 张秋词没有贸然碰触他,反是脚下一转,于炕几的另一侧落座,她侧头看向秦立轩,语气轻柔的说:「夫君,可是为周家妹妹的事伤神?」 秦立轩闻言猛地抬起头,望向许秋词。 张秋词没半分躲闪,蹙眉看着他,叹道:「只可惜,周家妹妹已为人妇,否则,将她迎进咱家,夫君便无需伤神了。」 她神色黯然,话语徐徐,听着万分真切。 秦立轩呆愣了片刻,方喃喃问道:「你,你同意我迎倩儿进门?」 他惊诧,自周文倩之事被家里知悉后,不提母亲姜氏的激烈反对,便是长兄,亦是持反对意见的,秦立轩在家里,还是头一回听到赞同此事的声音。 秦立轩虽不通俗务,性情也有些天真,但他不是傻子,生与侯爵之家,他自然知道妻妾之间是不可能同心同德的。 他爱倩儿,若倩儿进门,那张氏的处境,肯定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秦立轩酒醒了几分,他抬目看向张秋词,却见对方确实很是真切,不是作伪。 他心中纷乱,眉心紧蹙。 只是秦立轩此话一出后,张秋词本关切的神色掠过黯然,她垂目,轻声道:「夫君不欢喜我,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亦想夫君展颜,若周家妹妹能进门,那是再好不过。」 话到此处,张秋词面上有些哀戚之色,「周妹妹进门后,与我姐妹共侍夫君,若夫君疼惜周妹妹之时,不要忘了我,我便是心满意足。」 张秋词面容清秀,气质温婉,她有些神伤,话罢后,又抬眼期盼地看着秦立轩。 秦立轩呐呐,他想起这两月对张氏的冷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片刻后,他方说了一句,「那自是不会。」 张氏看着像是个贤良的,若真能娶倩儿进门,她也是这般好,那想必他疼惜倩儿之余,也不会冷待她。 只是想到已经出了京,不知去往何方的周文倩,秦立轩眸光再次暗了下来,他心中闷疼又起。 如今说这些,是与不是,已全无作用。 张秋词见此,心中了然,她亦知要见好即收,于是,便柔声询问周文倩之事。 自与周文倩分开以来,秦立轩其实满心苦闷,只是他的心事,对着母亲与兄长却不好倾诉,与下仆更不可能提及,憋的时日久了,他也很难受。 此时再遭打击,秦立轩喝了不少酒,有几分醉意,眼前坐有一个满眼关切的张秋词。 他本不愿意说的,但架不住张秋词一再柔声安慰,不经意的话总说在他的心坎处,于是,秦立轩便忍不住略略倾吐。 张秋词认真听着,时不时惋惜一番,又蹙眉心疼夫君,这般几次,便让半醉的秦立轩诉说的欲望大增,话渐渐多起来了。 说到伤心处,秦立轩落下男儿泪。 张秋词母性大发,一再劝解着夫君,慢慢地,两人的距离拉近。 最终,两人坐在炕几同一边,秦立轩想到与周文倩大概此生无法相见了,他头痛心痛,伏在张秋词肩上悲泣出声。 张秋词万分温柔,轻拍着他的背,嘴里温声安慰着,开解他,心疼他。 房门外。 平安侧头,将耳朵伏在隔扇门上,小心翼翼地倾听里头的动静,过了许久,没听到里头有桌倒椅飞的声响,他方放下心来。 他站直身子,吁了一口气,看来这回,这方法是使对了。 郑玉薇往返锦绣堂与前院间,这般闲适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了一桩奇事。 她手上执着一枚小小圆形玉佩,这玉佩透雕牡丹花纹,左侧有一个小小蝴蝶,精雕细琢,端是精美绝伦。 且这玉佩通体血红,放置在玉白的掌心内,宛若托着殷红的心头血。 这是一枚极为罕见且珍贵异常的血玉佩。 按说,像宣平侯府这这种累世勋贵,且先祖是开国功臣,二百年下来,有这般宝贝实在不足为奇,秦家是有家底的人家。 郑玉薇将目光从血佩上移开,望向眼前的黄花梨木匣,嗯,这匣子也精美,很能衬托血佩的珍贵。 但问题是。 郑玉薇抬头,眨了眨美眸。 这,这血佩是她的啊! 她低下头,提起血佩,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番,没错,就是那枚。 这血佩是一对的,蝴蝶一左一右,蝴蝶在右那一枚现放置在锦绣堂,是她的嫁妆之一,只是这枚,她早已遗失多时。 去年潭拓寺一行,追逐周文倩之后,郑玉薇便发现自己丢失了血佩。这血佩很珍贵,美景立即领人回到那小土路上,借着夕阳余晖来回找了好几遍。 只可惜一无所获。 郑玉薇当时脚下疼痛,没打算亲自去找,况且这么多人都找过了,她不觉得自己眼神特好,大家都看不见就她能看见。于是,惋惜一番就过去了。 v第三章[10.08] 郑玉薇当时不是没有猜测过,会不会是失落在草丛里头去?只是那茅草又高又密,几百米穿行下来,谁知道掉哪了。 还有最重要的,她不想有第三人得知那事,便是忠心耿耿如良辰美景亦如是,所以便顺势揭过算了。 郑玉薇抬头环顾一圈大书房,现在谁来告诉她,这血佩怎么就在她夫君手上了。 能将物件置于匣中,并妥善放在多宝阁上的抽屉里,除了大书房的主人秦立远,不作第二人选。 正当郑玉薇一脸茫然与不可思议之时,大书房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宽大厚重的透雕回纹隔扇门被推开。 是大书房的主人回来了。 秦立远一抬眼,表情茫然的小妻子正侧首看过来,他目光一定,落在她手上。 男人顺势往后面瞥了眼,紫檀木制的多宝阁上,雕有花鸟纹的抽屉被拉开,小小的黄花梨木匣开启,那枚小小血玉佩正提在他爱妻手里。 秦立远立即扬唇,眉梢眼角带上笑意,他挥退跟随进来的下仆,举步往小妻子身畔行去。 男人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轻语从喉间溢出,他微笑,「你怎么把这玉佩取出来了。」 秦立远上前搂住小妻子,接过她手里还在晃啊晃的小血佩,低头亲了亲她的粉颊。 郑玉薇不可思议,她仰头看着夫君,话说,她男人怎地这般一脸自然。 她美眸眨巴眨巴,粉唇撅了撅,半响方说道:「这,这玉佩从前是我的。」 难道是男人路过捡到,他就认为是他的了。 郑玉薇打量男人一番,她夫君不像个随意到捡个玉佩,便颠颠儿藏起来的人啊。 她回头瞟了那黄花梨匣子一眼,那个匣子挺精致的说。 秦立远笑得别具深意,他瞅着小娇妻,悠悠说了一句,「我知道。」他当然知道,不知道能这般密密地收起来么? 男人眉眼带笑,低头看着小妻子表情立即惊栗,她双目圆瞪,小嘴微启,定定地看着自己。 秦立远暗笑,他薇儿这表情可爱极了。 「我,你……」 郑玉薇瞠目结舌,突然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好了,她心中又震惊又混乱,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自己好像没听懂。 偏眼前五官英挺的夫君还嘴角噙笑,温柔着凝视着她。 千头百绪瞬间而过,郑玉薇侧头,看了眼被夫君握在手心的血佩,又仰脸瞅着男人,她疑惑,「夫君,我不懂。」 郑玉薇粉唇微撅,俏面上有些小委屈,男人一看又要逗自己了,都不肯立即告诉她。 她能肯定里面有文章了,但又毫无头绪。 男人宠她宠得厉害,加上孕期情绪起伏有些大,郑玉薇美眸眨巴眨巴,看着委屈极了。 秦立远俯身,在郑玉薇脸上亲了亲,他搂着小妻子走了几步,来到紫檀大书案后,拥着她在太师椅上落座。 他将爱妻置于腿上,抱在怀里,覆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心上人救我一命,并赠我以定情信物,我珍而重之,自当好生收藏,密密安置。」 男人语带轻笑,说罢,他扬了扬手上的小血佩。 秦立远话里信息量不少,虽他眸带戏谑,但郑玉薇还是立即抓住他话里要点。 小血佩的主人是她,而她平生就救了一个人。 「你,你……」郑玉薇不可置信,她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中年大叔!」 电光火石间,郑玉薇突然忆起早前府里之事,人皮.面具一词划过脑海。 她此刻眸光既惊且疑,但又隐带了然。 若如此,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她在那过程中失落玉佩,被男人捡了去,收于大书房中。 郑玉薇又想起从前一直疑惑的事。 男人感情炽热而真挚,她沉溺期间自是欢喜无限,只是随着相处日久,夫妻渐加了解,郑玉薇又百思不得其解,只因仅凭海棠花树下那片刻会面,哪怕她皮囊再好,夫君亦不似会就此倾心。 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就不想,只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忘记了此事。 刹那之间,所有疑惑迎刃而解,当初海棠花树前,秦立远眸光暗光浮动,目中隐带柔情,都在这一刻得到最好的解答。 秦立远笑而不语,只俯身吻住爱妻微嘟的小嘴儿。 郑玉薇乍闻此事,难免惊讶,但欢喜之情却悄悄冒头,溢满心间,只是想到两人成婚近半年,她腹中已为他怀上了骨肉,男人却一直笑看她偶尔的小困惑,没打算告诉她。 她又有些小气愤。 郑玉薇轻咬粉唇,避开男人的亲吻,玉手拍了她胸.膛几下,气道:「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 秦立远不疼不痒,被推开也不在意,只噙着笑意凝视着她。 男人表情宠溺,目光既爱且怜,柔情满溢。 夫君眸光似海,郑玉薇却有些恼羞,侧头睨着他,憋了半响,只吐出一句,「你骗人,我不跟你好了。」 其实男人也没骗她,只是一直含笑不语罢了,但郑玉薇觉得委屈了,就直接给归类了。 小妻子神情灵动万分,粉颊染霞,似嗔似怒,让秦立远心醉神迷。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走进她的心。 v第四章[10.08] 秦立远俯首,额头贴着小妻子额头,声音低哑,眸光似陈年醇酒,能醉人心魄,他道:「那可不成,你只能与我一个人好。」 郑玉薇被吸引在这目光中,她低低回了一句,「那你不许骗我。」 「我的薇儿。」男声低叹,他轻轻道:「我绝不骗你。」 夫妻间的小小情趣,秦立远并不认为是骗。 郑玉薇也知道,只是她有些小气恼罢了,成亲后夫君疼她到骨子里,无人能比她更清楚。 她心下不平,娇娇抱怨着,男人温柔哄劝着,两人渐渐吻在一起,薄唇细细怜爱着樱唇,极其悱恻缠绵之能事。 小夫妻深吻一番,久久方气喘吁吁分开,只是目光胶着,难舍难分。 郑玉薇美眸隐带羞意,她臀下有物事因亲吻而觉醒,正巍然耸立,紧紧抵住她某个不可言说的缝隙。 郑玉薇坐立难安,她不禁挪了挪身子。 这个动作,让小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出声,郑玉薇娇躯一软,便偎在男人怀里。 她自怀孕后,身体竟愈发敏感,偶尔男人睡前亲亲摸摸,就让她隐隐有些情动。 郑玉薇成亲后,虽与夫君有床笫交欢,男人疼她时,撩拨一番,她也能体会欢情,但她到底年少,未到年纪,平日是没有这方面的渴求的。 近些时日的敏感,让郑玉薇觉得颇为难以启齿,好在男人公务繁忙,夫妻不常碰头,她刻意忽略下,倒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此刻正在男人眼底,郑玉薇又羞又怯,她闭上美眸,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不肯再抬头。 秦立远黑眸早泛起波澜,他呼吸粗重了几分,伸手抚过娇妻粉颊,哑声道:「傻薇儿,这有什么。」 早在小妻子怀孕之初,秦立远已仔细地询问过大夫,得知不少妇人有孕时的变化,郑玉薇敏感些,正合了当初大夫之言。 他温声安慰之时,眸光一暗,那大夫也说过,怀胎三月之后,夫妻可有适当床事。 秦立远大手一动,抚上小妻子腰腹。 郑玉薇怀孕四月出头,腹部早已隆起,秦立远轻柔地抚摸着掌下弧度,那感觉实在得让他热意盈胸。 他垂首,附在小妻子怀里说了一句话。 郑玉薇羞不可抑,她只双手攥拳,抓住男人腰间衣物,伏在他怀里不说话。 秦立远站起,将小妻子抱坐在紫檀大书案,紧紧拥抱着她。他身体也绷紧得厉害,孕期满三个月后,由于时间凑不上,二人是首回。 他夜夜娇妻在怀,也憋得厉害。 「夫君,」郑玉薇有些慌,她低低唤了一声,「咱们不要在此处。」想到男人日常在家处理公务时,便是在此处伏案,她便羞得慌。 小妻子表情有些焦急,秦立远自是不想为难她,便双臂一展,把她横抱起,迈开大步往碧纱橱行去。 至于这张大书案,日后有的是机会。 进了碧纱橱,秦立远将小妻子放在美人榻上,自己紧抱着她。 「薇儿,薇儿。」 男人为二人宽衣的动作很急,但到了正式动作的时候,有万分轻柔小心,待箭在弦上之时,他凝视榻上娇妻,轻声道:「被怕,我会很轻的。」 郑玉薇很信任男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只是这般仰躺着,日光自窗棂子的绢纱透进,室内一览无遗,她能从男人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白皙的身子,他想必也看得很清晰。 就算知道做得是无用功,郑玉薇亦不禁以手轻掩,她侧首垂眸,难为情地嗯了一声。 娇声软语几不可闻,但秦立远听得分明,他微微一笑,凝视娇妻,缓缓与她合二为一。 这日午后,碧纱橱的美人榻上,小夫妻二人耳鬓厮磨,柔情缠绵,小小的方寸之地充斥着悱恻之意。 动作轻柔,自然耗时延长,两人折腾过一番,高挂的日头已经偏西,有暮光映在窗棂子之上。 秦立远唤了温水进房,亲自为小妻子清洗一番,并替二人穿上衣衫。 当初因郑玉薇在碧纱橱待的时间不短,因此此处也常备有几套衣裙发簪之物,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郑玉薇忍不住想,男人当初会不会也暗搓搓地想过这事,只不过没来得及动手,她便怀上了。 「薇儿,怎么了?」秦立远身心舒畅,眉目带笑,上榻搂住娇妻,温声问道。 他的大手轻抬,习惯性抚上郑玉薇隆起的腹部。 秦立远话音刚落,突然,他掌心下猛地一动。 那力度很小,但却急促而有力,秦立远登时大惊失色,他呆愣片刻,立即翻身而起,急道:「这是为何?」 男人提起声音,连声呼唤下仆,只是他坐不住了,一跃跳下美人榻,急步往外边行去,衣袖带翻了小书案上的一个青瓷笔洗,他亦犹未可知。 郑玉薇呆了片刻,连忙呼唤几声,告诉男人这是正常胎动,他也仿若未闻。 她听到书房大门被猛地拉开,随即,便是男人沉声吩咐立即请大夫的声音。 秦立远声音难掩紧张焦虑。 郑玉薇轻唤了两声夫君,他便迅速回到碧纱橱里。 「薇儿,」秦立远握住她的头,沉声愧疚道:「是我不好。」 男人剑眉紧蹙,他方才动作已极为轻柔,只在到了要紧关头,他动作难免会急上几分,应是这情难自禁之处伤了着孩儿了。 秦立远呼吸短促,宽额上竟沁出汗珠,眸光急色难掩。 v第五章[10.08] 「夫君,并非如此。」郑玉薇见男人如此,她心疼,忙解释道:「嬷嬷都告诉我了,四月之后,孩儿便会动了,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事有凑巧,小夫妻欢好过后,便碰上了首次胎动。 郑玉薇并没感觉到不舒服,因此,她能肯定,孩儿并无不妥。 她手执丝帕,细细给男人拭去额上汗珠。 「当真?」 秦立远见郑玉薇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他的眉心方松了些。 郑玉薇执起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柔声说:「他大了,自然要伸伸手蹬蹬腿的。」 秦立远神情认真,大手覆在小妻子腹部,细细感受掌下。 郑玉薇腹中孩儿仿佛一朝放开束缚,开始活泛起来,他歇了歇,便又蹬了蹬母亲的肚皮。 秦立远感觉着掌下动静,等孩子动了几下,没再折腾后,他又抚了抚小妻子紧实的肚皮。 他抬头对小妻子说:「嗯,里头这般紧窄,他大概待得有些憋屈。」 郑玉薇忍俊不禁,只是男人表情严肃,很显然,他是真的这般认为的。 于是,她抿着粉唇,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夫君的话表示了赞同。 欢喜漫上郑玉薇眉梢眼角,她微笑垂眸,凝视着还在低头细细研究她肚皮的男人。 不多时,须发花白的钱大夫便到了,他诊治一番,很肯定地表示,侯夫人母子均安。 秦立远与老大夫出了碧纱橱,男人剑眉微蹙,仔细询问了某些事宜。 钱大夫连连保证,此事并无妨碍,便是没有如此行事,胎儿足了日子,亦是会动弹一番的。 听闻此言,男人的心方完全放下,他微微扬唇,方才甚是沉凝的神情松懈,赏了大夫,并使人送返。 他随即抬脚,转身往碧纱橱方向行去。 「二夫人,老奴已打发人请大夫去了。」唐嬷嬷回到张秋词身边,轻声回禀道。 「嗯」,张秋词点了点头,顺着唐嬷嬷搀扶的动作起身,往床榻行去,她嘱咐道:「不要忘了使人候在钟瑞堂。」 「二夫人放心,老奴早打发人去了,只等太夫人一起,便马上禀告。」唐嬷嬷有些心疼,小心扶主子躺下,「二夫人无需担忧,好好歇息便是。」 出了门子果然不同,连生了病都得小心在意,生怕惹了婆母不喜。 她姑娘更不易,明明好好的,还得硬弄出病来。 没错,张秋词本没病,她只是见火候差不多了,昨夜便让唐嬷嬷取出一床厚被子,先捂出一身汗,然后将几间屋子的冰拢在一起,便如愿病了。 今晨起来,她头昏沉沉的,便立即使人去钟瑞堂及请大夫。 「那个姓周的,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碧莲手脚麻利伺候主子,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咱当奴婢的,也不会如此呢。」 碧莲愤愤不平,她家夫人出身高那人不知凡几,偏偏要俯身弯腰,二爷跟前一再夸赞对方。 张秋词近日往前院而去,回来面对这群陪房,言语间难免会透露一二,是以,碧莲是知情的。 她深知兹事体大,也不敢再随意说话,只不过,这内屋只有张秋词陪房心腹,她便小声念叨几句。 这回,没等唐嬷嬷说话,张秋词便刷地睁开眼,她眼神锐利,蹙眉直直看着碧莲,道:「你若再让我听见一句这般话语,我便送你会娘家去。」 周文倩不知廉耻,张秋词当然知道,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如果事情顺利,秦立轩日后将会出入储玉居正房,碧莲若还是如此口无遮拦,要是不慎被他听见,那已好转的情况将立即急转直下。 贴身下仆的语言,很多时候都会贯彻主子的思想,秦立轩出身高门,虽然有些天真,但他不是傻子,涉及周文倩,他能很敏感。 再小心谨慎的讨论,都没有闭口不言来得保险。 秦立轩是没有大能耐,但他确是张秋词此生归宿,她只能依靠他,别无选择。再高傲的女子,没了夫君的尊重与喜爱,那苦果只能自己咽着。 张秋词表情认真,声音虚弱,但很是严肃,她不是说笑的,她苦心经营的日子,可不容许任何人来打破,包括陪伴伺候她十余年的碧莲。 碧莲怯了,她立即低头,慌道:「奴婢不敢了,姑娘不要赶我走。」她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嘴巴,急急说:「奴婢再不乱说话。」 「如此最好。」张秋词眉心稍松。 「老奴会看着这丫头的,若她再说,便立即禀报二夫人。」唐嬷嬷瞪了碧莲一眼,轻声对主子说:「您先歇着吧。」 张秋词点了点头,闭上双目。 再说秦立轩这边,午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仍没见到张秋词到来,不禁问平安,「平安,二夫人来了么?」 自那日醉酒后,每日午后,张秋词都会准时来到前院,陪伴着秦立轩,并柔声劝解他。 有人赞同他,细心劝慰他,说句实话,秦立轩确实好受了很多。 不可避免的,他对张秋词的观感便同步好了起来。 他开始逐渐接受对方。 这里面除了有张秋词自身的努力外,她还碰上了一个不错的时机。 因周文倩这桩破事,姜氏秦立轩母子间是狠狠地折腾了一场。 秦立轩对母亲的感官与兄长是不同的,他幼年丧父,秦立远兄代父职,为人向来严厉,大哥反对,他潜意思里就觉得理所当然,一点没有抗拒。 v第六章[10.16] 但姜氏不同,母亲在秦立轩心中是温婉慈爱的,他从前觉得,母亲应会体恤自己的心,与他一起说服兄长,让他娶周文倩进门。 但没想到,他在姜氏这里便折戟沉沙,母亲的反应甚至比兄长还要大得太多。 秦立轩没有怨恨母亲,他对姜氏一如既往濡慕有加,但不知为何,那事过后,他便不大乐意往姜氏跟前凑。 张秋词年长于他,思想成熟于他,轻声细语间,便不经意宽慰了秦立轩的心。 秦立轩心头刚好空出些许缝隙,张秋词无意间,算是变相占据了些许原来姜氏的位置,这不是情爱,但亦有不亚于情爱的施为空间。 今日过了往常时候,他未见张秋词,便询问起平安。 平安连忙回到,「禀二爷,二夫人生病了,今晨才请过大夫,现在应仍在歇着,怕是不能来了。」 秦立轩蹙眉,道:「今早你为何不告知于我。」他话语间有些不喜。 平安马上请了罪,但他随后又说:「是二夫人一早使人过来嘱咐的,说她无事,二爷近来方稍展欢颜,不许我等扰了二爷。」 秦立轩站起,说:「我去看看她。」随即,他举步往外行去。 他进了储玉居正房后,有些不自在,秦立轩除了新婚夜呆了一宿外,他便没来过这里。 秦立轩当然知道,这种行为是有多冷待他的妻子,他脚步顿了顿后,方继续往里屋而去。 张秋词正倚在床头湖蓝色撒花引枕上,皱着眉喝了药,她一放下药碗,便见帘子一挑,秦立轩进了门。 「夫君!」张秋词立即唤了一声,她万分惊喜,苍白的脸上染上红晕,只凝视着秦立轩,目光再也没移开。 秦立轩心中那些许别扭,便立时被抛到脑后,他上前坐在床沿,问道:「你生了病,为何不使人告诉我。」 张秋词笑着摇摇头,声音虚弱但温柔地说:「夫君本已烦忧,我不过些许小病,不能再让你分神。」 她主动握住秦立轩的手。 前些日子,张秋词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秦立轩便没抗拒。 张秋词为人温婉大方,向来都是善解人意,一直关怀备至,秦立轩没见过对方这般虚弱的样子,他一时心中软了软。 说了几句话后,他嘱咐张秋词躺下歇息,顿了片刻后,秦立轩说道:「你先歇着,我晚膳后在过来。」 他想,若自己继续忽视储玉居,怕是下仆们会不把张秋词放在眼里。 秦立轩对于心里接受了的人,会很替对方设想,张秋词虽然远不到这个程度,但他也不乐意对方落到那个境况。 张秋词闻言万般欣喜,她目中隐有泪意,温柔凝视着秦立轩,轻轻答道:「好。」 秦立轩瞥见张秋词眸中水意,他心中一叹,声音又软和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歇着,我晚膳后便过来。」 郑玉薇小夫妻俩,自那日找到小血佩后,感情更是一日千里,便算秦立远难有空闲,他们也是要努力寻找机会腻在一起,两人好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 而秦家二房,从秦立轩愿意来储玉居起,张秋词便一时大方劝解,一时柔情安慰,她为人聪敏,每每都恰到好处,这般时日久了,她在夫君心中的位置便不断得到提升。 秦立轩是生理正常的少年,身体易有冲动,而张秋词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很自然的,二人便有了夫妻之事。 说身体交流能主宰情感,这话是不正确的,但不可否认,床事确实能促进陌生夫妻的情感。 虽与周文倩不同,但张秋词在秦立轩心中的地位,确实在突飞猛进。 再说姜氏,几次三番下来,她手上人手所剩无几,再加上秦立远高度警惕,她动弹不得,只能蛰伏下来,以期往后。 一时间,宣平侯府内很是和谐,各房融洽,欣欣向荣,向好的方向不断发展。 至于秦立轩那心上人周文倩,她的日子却不好过了。 「啪!」清脆的一记巴掌声,在满室白幔的灵堂骤然响起。 送走了最后一批吊唁的宾客,一身素衣的吴夫人自灵牌前转身,猛地扑向跪在上首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狠狠地一个耳光扇过去。 「你这个贱婢!」 吴夫人恨极,她揪住年轻女子发髻,使劲一扯,让对方仰起脸,然后抡圆胳膊,用另一只手使劲扇女子耳光。 那年轻女子弱质芊芊,容貌娇怯,但吴夫人毫不怜惜,她看见这模样就火光大盛,一连十几个耳光扇下去,那女子唇角都溢出血丝,她犹未肯停,反倒是又打又踹,劈头盖脸招呼下去。 吴夫人近来丧夫丧子,现在已是吴家最近的第二场白事,前一场,她送走了夫君长子,不想,现在又是次子。 她看见这次子媳妇就生气,本想着这周氏是安国公府亲戚,赶紧娶回家以求郑家庇护,却没想到当初定亲时周家说得熟稔,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吴夫人依旧夫死子丧。 这也就罢了,次子领着家眷返乡后,本吴夫人想着能安生生活了,却不料不足一月,她次子又逝。 她恨这儿媳没用,连男人都看不住,且相信命理的吴夫人认定,都是这周氏八字不好,迎了这贱婢进门后,家里就没一件好事发生过。 吴夫人双目欲喷火,手下动作又快又狠。 旁边丫鬟翠儿欲上前护主,却被一群婆子拽住,她虽力气奇大,但亦抵不过好几个膀圆腰粗的妇人,挣了几下,婆子们大怒,干脆连她也一并打了。 吴夫人的次子媳妇,正是周文倩,她身娇体柔,而婆母体型相对粗壮,又有两个仆妇押着她,她无法挣扎,只得跪着挨打。 过了盏茶功夫,进来茶饭不思的吴夫人后继无力,方气喘吁吁地松开手,将周文倩掼在地上,她恨恨地往对方胸前踢了一脚,方被丫鬟搀扶着,停了下来。 满面淤伤、嘴角破损的周文倩,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缓了片刻,方勉强缓过气来,她捂住泛疼的胸口,抬起眼,恨恨地瞪着吴夫人。 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被人碰过一指头,如今被这婆母这般暴打一番,想撕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周文倩一扫平时柔弱的外表,眸光怨毒,直直射向吴夫人。 「呵呵呵,这才对,平日装什么柔弱。」吴夫人冷笑,她不是男人,二儿媳那娇怯模样骗不了她,她早就知道姓周的表里不一。 v第七章[10.16] 吴夫人挑唇一笑,她居高临下,睨着周文倩,不屑道:「瞪什么瞪!信不信我天天命人打你一顿。」她厌恶周氏目光,一如厌恶周氏这人。 吴二爷虽死,但周文倩仍是吴家媳妇,她又无子,以后关起门来,还不是吴夫人爱怎么磨搓便怎么磨搓。 她满腔恨意找到宣泄口,心中暗忖,绝不会让这周氏过一天好日子。 周文倩唇角紧抿,口腔中一片浓重腥甜,她往下咽了咽,死死盯着眼前的婆母,半响,才吐出一句,「我母亲是安国公府老太君侄女,国公爷是我表舅。」 吴夫人闻言轻嗤一声,若安国公府在意周氏,当初便不会拒绝帮助吴家,那时吴家父子被压,她领着周氏前往国公府门求见,可是连门都没能进去。郑家如何看待周氏,可见一斑。 她表情讥诮,就要出言讽刺。 不想,周文倩快了一步,她接着说道:「表舅是保皇党,吴家是废太子一派,那种时候,郑家可不能沾染我这吴家儿媳。」 说到这里,周文倩眸色微暗。嫁进吴家后,因为近日这一连串事故,她才知道什么是两党,什么是夺嫡,而安国公府又是何立场,她当初选择的这户人家,又是何等的强弩余末。 她心中大恨,这样一户人家,韩老太君居然将其列入自己的选婿单子。 只不过,周文倩明白,现在并非不平的时候,她还是先设法弄妥眼前这老婆子吧。 哼,她可没打算一辈子在这吴家受人磨搓。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吴家不过就是个乡绅人家,安国公府要插手,也不怕沾染麻烦事。」 她慢慢爬起来,旁边的翠儿也挣脱婆子钳制,奔过来扶住主子,周文倩盯着吴夫人看了半响,方淡淡道:「我母亲早晚要来看我的,你以为能瞒过她吗?」 话罢,周文倩又往旁边瞟了一眼。 吴夫人心中一震,周文倩瞟的地方,正是她小儿子,以及大儿子留下的一双儿女所在的位置。 周文倩的话,听着很有几分理据,而她当了官夫人多年,自然很清楚,什么叫做贫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那边的小儿子及孙子孙女,正是吴夫人的软肋。 吴夫人垂下眼帘,没有作声。 周文倩目光一闪,接着又开口,道:「我与二爷夫妻一场,虽时不长,也有恩义,我没打算为难吴家。」她顿了顿,伸手抚上自己淤伤的脸面,声音沉沉接了一句,「只是,这吴家我无法待下去了。」 她迎着吴夫人抬起的双眸,揉了揉脸,说:「请夫人写一纸和离书罢。」 是的,自吴二爷身死那一刻,周文倩就开始谋划这事,她青春年少,绝不可能一辈子为那个男人守寡,吴夫人今日一顿暴打,正好让她有了发挥的机会。 吴夫人双瞳一缩,呼吸骤然急了几分,周氏嘴里那套恩义说法,她半点不信,而且她还很清楚,对方这是不愿意守节了。 若按吴夫人本意,她铁定要一口回绝的,儿子没了,她便要替他看好媳妇的,只不过,现在安国公府却如一座大山,悬在吴家的头上。 周氏嘴里的话,未必就能信,只是吴家现在有功名的男人都没了,只剩下一屋子孤寡,吴夫人又不敢冒险。 现下的吴家早经不起任何打击,吴夫人一时举棋不定。 那边厢,吴大爷的遗孀急了,她夫君不在,唯一依靠便是一双儿女了。她一咬唇,狠了狠心,伸手在四岁的儿子手臂上使劲一掐。 吴家小少爷手臂骤然一痛,他还是个孩子,便忍不住哇地大哭出声。 他旁边两岁的妹妹见祖母癫狂,早已怯怯,现下哥哥又哭了,她也忍不住,便一起大哭出声。 吴大奶奶连忙拥住两个孩子,含泪哄着,「别哭。」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吴夫人,她猛地侧首看着一眼,那头寡妇弱子哭成一团,委实可怜。 吴夫人呼吸又重了几分,若说儿子是吴大奶奶的命根子,那对于她来说,小儿子与孙子何尝不是? 她缓缓回过头,定定盯着周文倩,而周文倩虽钗斜鬓散,衣衫凌乱,身上万分狼狈,但却也气定神闲,一副笃定的模样。 吴夫人静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你这么个金贵儿媳,我吴家招待不起,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话罢,吴夫人瞥向身边嬷嬷,吩咐取纸笔过来。 须臾,文房四宝取到,吴夫人沉着脸,提笔蘸墨,写下一纸和离书,而后掷笔,冷冷说了一句:「周氏自去吧。」 而后,吴夫人直接转身,往后房门而去。 一个婆子捡起那张纸,递到周文倩面前。 周文倩垂眸,接过和离书,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方折叠起来,放进怀里收妥。 今日虽挨了一顿打,但她一直苦思冥想的事也办成了。 当然,周文倩对吴夫人乃至吴家,依旧好感全无,厌憎非常。她扫了已收住眼泪的吴大奶奶等人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往灵堂之外行去。 至于她那短命鬼丈夫吴二爷,周文倩连余光都没有往那边扫上一眼,她直接大步离去。 她身边的丫鬟翠儿见状,连忙急急跟上。 周文倩以帕掩面,领着翠儿匆匆往后院行去。 她摸了摸衣襟,里头放着那张和离书,周文倩打算尽快离开吴家,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只不过。 周文倩有些青紫的眼角眯了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个人要处理掉。 她冷冷一笑。 不想,这动作牵扯到周文倩面上的伤,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二奶奶,您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吧。」旁边搀扶着主子的翠儿听见了,连忙说道。 翠儿身上也有伤,但她身体很好,不同于周文倩,这些皮肉小伤她并无妨碍。 v第八章[10.16] 周文倩闻言点点头,不过,她又说了一句,「往后不要再称我为二奶奶。」 翠儿点头,「是的,姑娘。」 周文倩忍着疼,领着翠儿直奔二房所在的院子,至于那个害她成为寡妇的婊.子,就让她多安生片刻吧。 她进了院子,直奔正房,不想,刚撩起门帘跨进屋子,却见到了一个预想之外的人。 一个身穿湖蓝色薄绸衫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圆桌边,她背对着房门,并不能看见其相貌,不过她乌黑如绸、色泽油亮的云鬓高挽,露出优美如天鹅一般的白皙颈脖,身段苗条而纤长,绣纹精致的宽带在柳腰间一束,更显其盈盈一握。 光是一个背影,便能笃定,这是一个顶级美人儿。 美人儿听见门帘响动,便转过身来,她凤目长眉,鼻梁秀挺,一点红唇极为丰润,五官相当艳丽。 最妙之处,便数她身前那处高耸,当真巍峨耸立,偏她穿了件紧窄的抹胸裙,小小的布料推波助澜,让那处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以及大片雪白的美肌。 这妖娆的美人儿回头,见是周文倩回房,她微微一笑,说道:「回来啦。」 随后,她又接着轻声问道:「你怎么弄成这般,跟个乞丐似的。」 美人儿微微蹙眉,语气十分熟稔,忽略掉她话里的古怪意思,倒像是在心疼周文倩。 那边厢周文倩一见此人,却是双目喷火,她恨极此人,加上近日屡遭挫折,火气上头,立时便撕去一切伪装。 「贱人,谁允许你擅自进主母正房?」她吩咐翠儿,「把这贱人拽起来。」 蓝衣女子一副施施然的模样,再对比起她此时的狼狈,让周文倩恨上加恨。偏吴夫人早已找了借口,抽调了她院子的仆妇,她身边仅剩一个陪嫁翠儿。 翠儿立即领命上前。 那蓝衣女子很了解周文倩,早带来了几个仆妇,这些人原侍立一角,见此情形,立即上前挡住翠儿,两三下将其押住。 「你这是想干什么?」 对方人多势众,周文倩却不惧,她冷冷一笑,盯着蓝衣女子说道:「你是妾室,竟敢冒犯主母,是想被提脚卖出去?」 蓝衣女子名霓裳,她本在细细欣赏周文倩脸上伤痕,心中愉悦,不想突闻此言,脸色登时一变。 「是么?」 霓裳再次说话,声音不复轻柔,变得冰冷,她不惧周文倩威胁,但这话却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她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着周文倩,嘴里吐出一句话,「看来,你倒是和你那贱婢娘一样,皆是如此心肠狠毒。」 周文倩闻言瞪大眼,怒喝一声,「你这个婊.子,居然敢侮辱我娘!」她随手抓起身边一个瓷瓶子,向对面掷过去。 霓裳闪身一避,花瓶掉落在地上,「噼啪」一声粉碎,碎屑溅起,散落一地。 霓裳有备而来,她微微偏首示意,立即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老鹰抓小鸡般擒住周文倩,将她押住。 周文倩一扫平日娇怯,眸光狠厉,恨声叫骂。 其中一个婆子怕主子不高兴,干脆撕下周文倩一块裙摆,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让她骂不出来。 霓裳见状,勾起丰润红唇,她缓缓踱步上前,微笑看着周文倩,继续道:「不过你倒是有所不知,我并非卖身奴婢,吴家也没有纳妾文书,我是一个自由身的良民,你可卖不得。」 说到此处,霓裳像是想起极为厌恶之事,她表情瞬间有些扭曲,两大步走到周文倩面前,狠狠揪住其散乱的鬓发,俯身凑近对方。 两人的脸相距十分近,霓裳冷冷盯着周文倩,一字一句恨道:「我忘了还有黑人牙子了,你娘最擅长这一套,想必你也学了去。」 霓裳见周文倩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她愈发恨得深,吸了一口气,她退后些许,冷笑道:「周文倩,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她这般说话,很明显从前认识对方,周文倩闻言,虽心中愤恨,但两眼也不由自主往霓裳脸上睃去。 霓裳极美,她未进吴家门时,是一个画舫里头的头牌姑娘。 画舫,即是水上妓院,周文倩称对方为婊.子,就是源于此处。 周文倩嫁进吴家时,吴二爷便有一个爱若心肝的宠妾,那人便是霓裳。 霓裳仗着吴二爷宠爱,基本不来正房请安,周文倩见过对方几次,她只觉这妖姬一脸浓妆艳抹,就个魅惑男人的婊.子。 不过,今日倒是很稀奇,霓裳一反常态,只施了薄薄一层脂粉,要不是对方熟悉的体态,周文倩光看脸,怕是难以认出人来。 周文倩皱着柳眉,看向霓裳的脸,乍一看,有些陌生,但片刻后,就渐渐觉得熟悉起来。 蓦然,一个早已遗忘多时的脸庞出现在她脑海,周文倩大惊,她使劲摇了摇头,不,不,不可能是那个人。 只是面前明艳的五官,却是越看越像。 「想起来了,」霓裳挑唇一笑,顿了顿,吐出四个冰冷的字,「我的姐姐。」 原来这霓裳,竟是周文倩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当日韩氏上京时,骗了霓裳母女出门,走出没多远,韩氏约好的黑人牙子出现,母女二人被卖掉。 霓裳微垂眼睑,居高临下盯着惊骇万分的周文倩,说道:「你们母女让我当了婊.子,而我只让你当寡妇,是不是很便宜你?」 她话罢,眸中闪过一抹深沉的恨意。 若说霓裳恨谁,那就必定是韩氏母女独占鳌头了。 周家是江南大族,霓裳周文倩之父虽是一普通旁支,但她生来,也算是一个闺阁千金,虽不幸丧父,但若要求放低些,选个人品优秀的耕读之家,或者经商之户,倒也能过着不错的日子。 只可惜,霓裳遇上一个心如蛇蝎的嫡母,能当黑人牙子的,又岂是心地良善之辈,自然是要利益最大化的,她年幼但极美,母亲亦风韵犹存,于是,母女便被卖到天底下最腌臜的地方去。 霓裳当年仅十三,进了妓院当天,便被一个喜好亵玩幼女的富商看上。那已五十有余,肚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包了她一个月,极尽玩乐之能事。 一个月后,富商很满意,大手一挥,替霓裳赎了身,领回家继续把玩。 v第九章[10.16] 那富商年纪不小,但那方面兴趣却很大,他养了一大群女子,闲暇时轮着玩乐。而霓裳是新人,自然备受其重视,让她每每苦不堪言。 这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日子过了几个月,那富商年纪大了不知保养,居然一夜之间死在另一个新欢身上。 富商已死,其夫人深恨霓裳一群人,自然是要将她们处理掉的。她不想再回妓院,于是便生出逃跑念头。 只可惜,霓裳没出府门就被抓住了,正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时候,她遇上了府里的老夫人。 当时霓裳脑子一热,拼命挣脱钳制,扑到老夫人脚边,呜呜咽咽地说了自己的身世,求助于那位据说信佛的老太太。 她很幸运,那老夫人确实心慈,亦知自己儿子荒唐,叹了一声后,让人放了霓裳,并吩咐下去,让妥善安排这群可怜的女子。 托老夫人的福,霓裳幸运地再次成了良民,虽然本朝例,妓子伶人一类从良,五代不许参加科考,这户籍会划下烙印,但她到底不是贱籍了。 霓裳心系两事,一个是母亲,另一个便是远赴京城的仇人。 她匆匆返回那妓院,却发现母亲已绝望之下,以头触柱而死。霓裳的伤心化作仇恨,让她对韩氏母女恨上加恨,当即,她便决定上京,伺机报复仇人。 霓裳辗转一番抵达京城,经过一轮巨变,她早非昔日吴下阿蒙,她知道,安国公府自己惹不起,于是,她细思一番,便打算从周文倩夫君身上下手。 「拜你们母女所赐,我连名字都换了。」霓裳冷冷盯着周文倩,说道。 周父给她取名周文漪,这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霓裳不想玷污它,因此,从良后她另取一名,好让周文漪此名,能停留在她记忆中的最深处。 霓裳很珍惜此刻的劫后余生,她虽打算报复韩氏母女,但却没打算搭上自己,因此她自周文倩定亲后搭上吴二爷起,便已想着事后便立即抽身离开。 她一个次等平民,可不敢碰触国公府威严。 霓裳已收拾好行装,打算今日离开吴家,返回江南,寻一个普通的憨厚汉子,好好生活下去。 这院子的正房,便是霓裳新生活前的最后一站。 周文倩垂目低下头,没再说话。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敌众我寡,且她已与吴家闹翻,估计若她倒霉了,吴夫人反倒拍手称快。 她欲暂避锋芒。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 霓裳想起旧事,满腔恨意难平,兼她这些时日发现了一事,安国公府那边,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在乎韩氏母女。 她敛目略略沉思,就这么走了,真让人颇为不甘。 霓裳余光瞥见地上碎瓷,她顿了顿,又扫了周文倩青肿的脸颊一眼,微微一笑。 她俯身,挑了尖锐且稍大的碎瓷捡了一块,踱步回到周文倩面前,朝压制着对方的俩婆子点点头。 俩婆子会意,手上紧了几分。 霓裳蹲下身子,迎着周文倩惊恐的目光,抬起手晃了晃碎瓷。 接着,她在周文倩呜呜的惊呼声中,将碎瓷贴紧对方的脸。 周文倩觉得火辣的脸颊轻触到微凉,本来在剧烈摇头的她不敢动了,她嘴里嘟着布块,只能发出呜呜声,根本无法摆脱困境。 霓裳微笑,轻声说道:「我的姐姐,我也不给你划多深。」就留个疤就好。 她迎着周文倩惊恐的目光,用无辜的语气笑道:「姐姐你不要动,万一不小心划重了就不好办。」 霓裳话语轻柔,但手上毫不留情,她攒住碎瓷,紧贴着周文倩的脸颊,稳稳地施力并一拉。 「呜,呜呜……」 与此同时,周文倩嘴里虽堵着布块,但喉间仍发出尖声,她眼角沁出一颗眼泪。 这回的泪水,货真价实。 郑玉薇怀孕七个月时,秦立远接到一道急令,禁军暂停轮休,全员宿卫京城。 男人所在的京师三大营,是禁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身居高位,自是不例外。 其实,禁军本就拱卫京城,只不过,非备战时期,军中会安排低阶士官们轮留休假,以便其返乡探亲,虽数量极少,但也是有的。而如秦立远一般位居要职者,不当值时,还能返家。 现在老皇帝旨意一下,就必须全体成员常驻军营了。 现在内无动乱,外无战事,好端端来了这么一道圣旨,便是宅在家里安心养胎的郑玉薇,也知道事有不对了。 只是,这并不妨碍她此刻心情低落。 郑玉薇扶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吩咐下仆为夫君准备行装,很多东西京营都有,但到底不必家里的用得妥当。 「薇儿,让下边去办就行,你安心歇着。」秦立远拉住小妻子,拥着她行至罗汉榻处坐下,温声道。 小妻子脸上表情惊讶过后,带上有些无措,男人看得心疼,他下颌碰触在她的鬓发,怜惜地蹭了蹭。 秦立远大手抚上郑玉薇腹部,圆润而高耸的肚皮分外实在,里头的孩儿突然踹了他一脚。 隔着衣衫,郑玉薇肚皮凸起小小的一块,秦立远欢喜,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个小小凸起。孩儿似乎也高兴与父亲嬉戏,他收回小拳头或者小脚丫,又立即使劲踹了一下。 郑玉薇骤不及防,微抽了一口气,她家小宝贝踹人挺疼的。 秦立远既欢喜孩儿活泼,又心疼小妻子受疼,他干脆下了榻,蹲下.身子,微微垂头看着郑玉薇圆润的腹部,大手抚摸着那处,对着尚在娘胎的孩儿说道:「你要听话,可不许太折腾娘。」 他想了想,又道:「待你出来了后,爹爹再带你玩耍,可好?」 秦立远表情认真,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地与孩子打着商量。 郑玉薇眼角有些热,她没有打趣夫君,反倒接了一句,「他知道的。」 v第十章[10.16] 不知这次秦立远需离家多久,能不能在她生产前回来。 郑玉薇知道男人不舍之情绝不亚于自己,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难受,他娇宠着她,将她的心牵挂在他身上。 她握住秦立远的手,嘱咐道:「倒是你,出门在外,万事须多加小心。」京营各方势力盘踞,这回情况非比寻常,他这回出门,很可能面临一场血雨腥风。 男人手很大,因常年习武,没有寻常勋贵子弟的细腻,反倒很是粗糙,但就是这双大手,让她异常安心。 「嗯,我自晓的,」秦立远起身,坐下搂住郑玉薇,亲了亲她的墨发,温声劝慰道:「你无需惦记,事情妥当后,我便会归来。」 「倒是你,我留了王虎在家,守卫锦绣堂,你有事吩咐他即可。」秦立远再次嘱咐小妻子。 王虎,是府卫中其中一个统领,为人精明强干。 这回,秦立远出门不知多久,留怀孕且不久将要临盘的妻子在家,他无法安心。 后宅还有一个姜氏,自廊道事件后,她一直不动,像是在潜心吃斋念佛。 男人毫不相信这继母会老实,只是现在还不是分家的时候,他便按捺不动,但是,这也不代表他会任由对方出幺蛾子。 秦立远摒弃前后院大防,留下一队精卫,直接守卫锦绣堂,听命于郑玉薇,而王虎正是小队统领。 这动作简单且粗暴,却十分有效,面对铁面无情、见多识广又有纪律性的府卫,所有一切阴谋都无法施展。至于锦绣堂小厨房所用之物,早已由前院直接调拨,跟后宅不同一个系统,无机可乘。 男人细细估摸一番,确定小妻子身边毫无缝隙,方罢。 秦立远见小妻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又说:「我若有话,会传于王虎转述,余者皆不可信。」 他微微蹙眉,看来,三皇子这边收到的消息没错,老皇帝怕就在这几个月了,他怕心思迥异的皇子们生事,放回下了这么一道圣旨,禁军随时待命。 只是皇子们多年来明里暗里交锋,窥视帝位之心路人皆知,一旦老皇帝山陵崩,新帝登基,怕就是清洗这群兄弟的时候了。 这种清洗,通常血腥而彻底,都是龙子凤孙,谁愿意束手就死? 多年下来,皇子们手上各自纠结了不少势力,其中或多或少涉及武官将领。 因此,老皇帝驾崩后,传位圣旨一下,必定就是京城混乱之时。 「若是到了不得已之时,」秦立远沉吟片刻,附在小妻子耳边,用仅容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会传话王虎,让你等离开府里。」 不论圣旨传位的是否三皇子,秦立远作为三皇子党的重要一员,部分兵权的实际掌握者,都备受瞩目,那么他府里家眷,便是要挟他就范的好棋子。 男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已经安排妥当,若当了那时候,王虎便会护着郑玉薇等人提前离开,前往安全之地。 郑玉薇郑重点头,秦立远又附在她耳边,细细地说了一段。 她仔细听了,认真记下,待男人说罢,她有些忧心忡忡,轻声问道:「那你呢?」 郑玉薇攒紧男人几根粗大的手指,心里禁不住担忧。 秦立远微微一笑,温声道:「你放心,我方才答应了孩儿,日后要领他出门玩耍呢。」 他抚了抚爱妻鬓发,俯身向前,亲了亲她洁白如玉的额际,眸光专注而柔和。 她母子俩安好,方是他安心的根源。 「他出门了?」 钟瑞堂稍间的小佛堂里,姜氏正捻着佛珠,她双目微闭,嘴里说了一句话。 这么冷不丁的一句话,陈嬷嬷却很明白,她连忙回到,「是的,侯爷已经出了门。」 她迟疑片刻,窥了眼主子的背影,又接着禀道:「太夫人,侯爷留下府卫,直接圈住锦绣堂。」 秦立远毫无顾忌,直接让皆是成年男性的府卫进驻后宅,瞎子也知道他防的是谁,府里世仆中暗流涌动,大家开始有意无意对钟瑞堂敬而远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是行不通,秦立远正眼看向钟瑞堂,哪怕他长期离府,不过一句话,姜氏这边便无计可施。 姜氏闻言,手上动作顿住,片刻后,她沉默睁开眼,缓缓站起。 陈嬷嬷忙上前扶住主子,往外行去。 她小心窥了姜氏平静的侧脸一眼,心中暗叹,如今继母子间弄成这般,陈嬷嬷心底深处,其实是不愿意主子继续下去的,一旦侯爷震怒,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不如趁着现下侯爷还肯顾及二爷,勉强愿意保持表面平静时,见好即收,才是正途。 侯爷手里要人有人,要物有物,一旦事情越过了他的容忍底线,他能将事情解决得无声无息,姜氏说到底,不过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挡? 也别提二爷,以二爷那性子,他轻易便能被瞒得死死的。 只是这些话,陈嬷嬷只埋在心底,不能说出口,她伺候姜氏数十年,深知前事纠葛,很清楚这些话说了也无用。 二十年时间的爱恨纠缠,早已让姜氏心底有了执念,利益反倒稍退了一步。 果然,陈嬷嬷扶着姜氏回到里屋,她便再次见主子走到五屏风式镜台前,拉开左下首一个木屉,取出一挂熟悉的香木手串,握在手里,垂目不语。 陈嬷嬷深知主子此时不需伺候,她便退到一边,静静侍立着。 辰正时分。 一辆宽敞的蓝绸大马车哒哒而行,来到城东偏南处的一处宽阔胡同。 大马车后面还跟了两辆车,一行三辆马车拐进胡同,又走了一段方停下。 为首的大马车车帘子撩起,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跳下车,他大约十四五年纪,样貌颇为清隽,看衣着打扮,是个读书人。 青衣少年抬头瞥了前头门匾上「周宅」二字,收回目光,反倒弯腰撩起车帘,毕恭毕敬地说道:「伯父,是这地方了。」 v第十一章[10.23] 大马车里头答应一声,随即,一个年约四十有余的中年男人下了车。 中年男子对清隽少年很满意,他抬手,捋了捋长须,道:「文正无须担忧,你是我周氏子嗣,老夫忝为周氏族长,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中年男子眉目端正严肃,声音低沉稳重,看着很能令人信服。 清隽少年正是周文正,他面上闪过感激之色,忙抱拳拱手,深深一揖到地,道:「文正谢过伯父,文正无用,只能努力考取功名,为周氏门楣添辉。」 周族长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赞同道:「理应如此,同为周氏一族,不论嫡支旁支,俱应力争上游,光耀周氏门楣。」 他话语一转,又说道:「文正年方十五,便有秀才功名,已是不错。」 十五岁中秀才,周氏一族不止周文正一人,更小些的也有,但在这般坎坷的环境下,他能考取功名,便让周族长很欣赏。 「不过,你切不可就此生骄,应潜心苦读,争取早日中举。」周族长怕周文正松懈,随后不忘训示一番。 周文正恭敬应是。 这时,后面马车的人都已下了车。 周族长微微抬首,长随得令,举步上了台阶,执起黑漆大门上的其中一个黄铜门环,扣起门来。 周文正便退至周族长身后,安静侍立着。 短短几个月时间,韩氏的心情跌宕起伏,她还没从独女定亲出嫁的喜悦与不舍走出来,便收获一连串噩耗。 吴家父子获罪,不到两日,便被处决,女婿吴二爷连夜收拾细软,携家眷出京返回家乡。 竹篮打水一场空,千般谋算尽付东流。 吴家的官是当不成了,又被吓破了胆子,灰溜溜地返回易州老家,韩氏母女机关算尽,周文倩到头来,不过就成了一个乡绅之家的举止子。 因此,周宅近日来,一直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中,主人家正在整理财物,准备近日赴易州而去。 就算吴二爷他日能中高中进士,也并非短时间内的事了,韩氏膝下仅一滴骨血,她自是离不得女儿的。 吴家遭逢巨变,那日周文倩匆匆离京,母女二人未能见上一面,韩氏惦记得很,早恨不得两肋生翅,立马就赶到易州去。 只是,周文倩离京太过匆忙,手头上绝大部分嫁妆都来不及安排好,于是,只得便使人托予母亲。 韩氏膝下仅一女儿,当初周文倩出嫁时,她将当初卷来的财物以及置下的产业,大部分都给做了陪嫁,自己手头上只余下些许。 因此,周文倩的嫁妆,虽与郑玉薇这等公府千金远不能比,但对于普通官家来说,还是相当丰厚的,当初嫁妆单子送到吴家时,很是令人大吃了一惊。 周文倩母女手上的固产,是当初韩老太君命人出面帮助购置的,有安国公府的面子在,不但价钱合理,且位置也不错,没有背景的人家是买不到的。 因此,韩氏虽然说要往易州去,但这些子田庄店铺,她却是舍不得出手的,她想着,若是女婿中了进士返京,要再想买,就难了。 她思量一番,决定留下。 既然不卖,那就要留下心腹家人打理,为这事,韩氏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期间又归置了其他财物,耗时足足三月出头,方堪堪打理妥当。 韩氏联络了镖局,约定两日后,便启程前往易州。 这日早晨,韩氏再次检视了要带往易州的行装一番,正打算回房歇息时,一仆妇神色惊慌上前禀报,说是有一中年上门,自称是周氏族长,已被迎进前院正厅奉茶。 韩氏闻言,惊疑不定,她们是周家人不错,但不过就是旁支而已,她嫁进周家二十年,对嫡支以及族长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周氏族长不是在江南么?怎么就出现在京城了?还突兀寻上她家门。 她家与嫡支向来无甚联系,且周家是大族,族中子弟有出息的不少,周族长要在京城落脚,有的是地方。 不过,中年人这点倒是对上了,韩氏听闻,周氏族长今年就是四十出头。 韩氏茫然又讶异,然而,她还是匆匆抬脚,赶往前院。 在古代社会,宗族很重要,族规,相当于国家律法之外的补充;而族长,是一族最高领导者,拥有最大的实际权力。 若来人正是周族长,韩氏可轻忽不得。 韩氏赶到前厅时,抬头便见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主位上,下手两溜玫瑰椅也分坐了好几个人。 那中年男人蓄有长须,双目炯炯有神,相貌十分威严。韩氏一见,再联想对方身份,心下无端稍怯,她没再留心其他,连忙匆匆上前,福身行礼道:「小妇人周门韩氏见过族长。」 韩氏被唤起,她问了一句,「不知族长前来小妇家中,是为何事?」她面露难色,又说:「小妇寡居,独身在家,怕是……」 她想着,自家与嫡支向来无联络,难道族长是来借宿?那就太不方便了。 只是,韩氏话音落下,周族长却捋须未答,她正心下疑惑时,忽又听见身后左侧传来一清亮男声。 「儿子见过母亲。」 说话的人正是周文正,他深揖到地,然后温言问道:「儿子多日不见母亲,不知母亲是否安好?」 韩氏闻言转身,目光投向他,她一怔。 她有将近两年时间没见过周文正了。 当初,周文倩私会秦立轩事发,韩老太君发话当日,这母女二人便被请了出安国公府,由于事发仓促,而周文正存在感向来很弱,因此不论是郑家诸人,还是韩氏母女,都把他给忘了。 郑家虽然当时忽略了过去,但马上就想了起来,照理说,他们应该把周文正送回去才是,但世子郑霁元得知此事后,沉默了片刻,透露出欲将这个少年留下的意思。 在韩氏抵京,周文正便落户安国公府前院,他居住在郑霁元不远处,而且也跟一同读书习字,因此,他的情况,郑霁元是最清楚的。 郑霁元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参加科举一项,所有,读书只是他需要掌握的其中一种技能罢了,并非重点照顾对象。不过就算如此,他身份非同一般,安国公府所聘请的先生亦不可小觑。 周文正启蒙先生只是个秀才,又被迫辍学两年多,即使跟着十岁的郑霁元一起读书,他也是远跟不上进度的。 v第十二章[10.23] 先生讲课时,他虽不怎么懂,但也从不打断,只认真听讲,等歇息时,在请教先生或郑霁元。 周文正态度恭谦,从不过分打搅两人,他头悬梁锥刺股,刻苦学习,且平时待人有礼,持身端正,又深知感恩。因此,先生与郑霁元对他印象很好。 撇开怜悯叹息一类的情感,郑霁元觉得,这也是合适的投资对象。因此,他便向父亲说了此事。 安国公府要保持繁荣,掌舵者必须又识人之明,既懂得威慑人心,又要明白如何及时施恩。因此,郑明成很注意培养儿子这方面的能力。 周文正是郑霁元首次选择的施恩对象,郑明成觉得不错,式微时帮扶一把,不过举手之劳,那怕周文正他日成就不大,安国公府得到的回报也比付出大。 郑明成点头后,周文正便得以留下了,他感激涕零,愈发用心苦读,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功名。 至于抛下周文正的韩氏,她这二年里,居然从没想起这庶子一次。一者,因为她本不在意对方;二者,则是一波接一波的烦心事,完全占据她的心神。 这么骤然见面,因为周文正的称呼,以及对方轮廓仍在的面庞,韩氏愣了片刻后,倒把他记起来了。 「起来吧。」 韩氏微微蹙眉,这个消失依旧的庶子无故出现,让她有些不喜,不过,周族长凑巧在,她顿了顿后,便淡声让他起来了。 周族长见此,也不打算废话,他直接沉声道:「韩氏,你昔年夫丧,主动分了家,你膝下有嫡出子嗣一名,因此分去大半家财,倒也说得过去。」 他捋了捋长须,抬目看着转过身的韩氏一眼,又道:「此事,老夫已修书询问过,据都是实情。」 周族长说着,取出一分契书,正是韩氏当日分家时所录,他修书询问时,让人把这契书取回,以便明晰财产。 他没停顿,继续说道:「如今,文正长大了,已有秀才功名,正是执掌家业的时候。韩氏你代管数年,也费心了,今日便交还给文正吧。」 周族长抬目,看着韩氏大惊失色的脸,眸光陡然锐利,缓缓又接一句,道「我周氏家财,向来由男丁掌管,万万没有落于妇人之手的道理。」 说罢,他扬了扬手上的分家契书,对跟着自己一同进门的另几个人说道:「劳烦诸位了。」 这些人,是官府派出来的文书与衙役。 周族长与顺天府通判是老友,这次来京城,探望老友也是目的之一,他向老友提了一句后,通判便直接遣了几人,随他一起登门。 一个文书接过契书,翻了翻,开始与同伴估算起财物价值。当初韩氏进京,变卖了产业,抵达京城后又重新置产,这些都需要变通估量一番。 而韩氏这边,却毫无动静,她面色忽青忽白,呼吸变得急促,鼻翼翕动,嘴唇紧抿,半响不发一言,脚下也没挪动分毫。 她心脏急促跳动,手脚冰凉,万万没想到,这庶子竟是要抢夺自己的财产来了。 韩氏思绪百转千回,想厉声拒绝,却又想不出靠谱理由。 古代分家,家产只有男子能承继,真正属于妇人的财产,只有她本人的嫁妆。若一个家里,没有儿子只有女儿,父亲去世后,那这就叫绝嗣,家财是要收归族里的,最多就给女儿留一份嫁妆,仅此而已。 周文正记在韩氏名下,当初她以其是嫡子的名义,才能顺利卷走大部分家财,直奔京城,这些财产,说到底,其实是属于周文正的。 不过,韩氏潜意思里并不这么认为,周文正向来生活在她的手底下,面对这么个木讷蠢笨的庶子,她完全不放在眼里,这些钱财,她从没想过再吐出来。 也是因为如此,韩氏才会将绝大部分产业收拢,俱给周文倩陪嫁过去。 怎知如今,半途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昔日蠢笨如猪的庶子,竟领着周氏族长来索要她的钱财。 偏偏在周氏一族中,不论嫡支旁支,周族长皆拥有仲裁权与决策权。 韩氏大急,眼珠转了转都没想出方法,偏偏那头,周族长见此,已再次出言催促了。 她避无可避,只得拉下脸,直接拒绝,「族长,我是文正母亲,他年岁不大,正好由我拿着,等他长大后,再交还给他。」 周族长蹙眉,他沉声道:「文正今年已经十五,且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掌管家财正是时候。」 不提周文正十五,单说他有了功名后,便足以籍此做主自己诸般事宜了。 秀才,见县令无需跪拜,已是一个能与七品官对话的身份了。 韩氏没想到,这个庶子已经有了功名,情况急转直下,她心乱如麻,偏那边厢周族长眉眼一厉,喝道:「韩氏,还不动弹。」 韩氏一惊,她干脆把心一横,尖声说道:「我日前已将所有钱财产业,俱给我女儿陪了嫁,那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了,那物事已不姓周,它们姓吴。」 韩氏说罢,梗着脖子直视周族长。反正都陪嫁过去了,她绝不可能交出来。 「无知妇孺。」 周族长嗤笑一声,他弹弹衣袖,板着脸严肃至极,道:「我周氏家财,焉是你一个妇人能随意处置的。」 周文正其实一直关注着这事,从前若他出面状告官府,倒是能取回家财,但这般行事对他的影响却很大。 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本朝以孝治天下,韩氏正正是嫡母,礼法上地位甚至高于他的生母。子告母,本是大忌,要是韩氏再稍稍折腾,周文正的功名便撸定了。 弊大于利。 周文正不甘,却毫无办法,好在前些时日,他结交同族亲人时,恰好得知周氏族长正在京城,他大喜,当即上门拜访并求助。 周氏在江南是大族,人口众多,周族长不可能得悉所有族人的情况,特别是旁支,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知道后不会主持公道。 周文正很清楚,周文倩离京匆忙,所有财产都在韩氏手里,他如实告知周族长。 周族长便派人打听过,确有其事。 一行人来之前,便已做足准备功夫,而实际上,将周家财产全部陪嫁出去,韩氏确实没有这个资格,就算嫁妆在周文倩手里,周族长亦是能追回来的。 如今倒是省了这个功夫。 周族长也不废话,直接命人在宅子里搜,随即,他冷冷看着尖叫着欲阻挡的韩氏,说了一句话,「韩氏,若你在耽搁老夫行事,那老夫便做主将你休出周氏。」 韩氏顿了顿,面上闪过犹豫,周族长随即又补上一句,「你那女儿,我亦一并除族。」 v第十三章[10.23] 韩氏动作定住了,周族长这句话,正正戳到她的要害,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却不能不在乎女儿。 不要以为周文倩出嫁后,除族便对她毫无影响,与之相反,那影响力是巨大的。 除族,对于古代不论男女,都是致命一击,事关重大,除非是此人做了不可饶恕的行为,否则族里都不会做出如此决定。 吴家虽然暂时不在朝官,但亦是有规矩的乡绅之家,吴二爷是举人,要是他的夫人被娘家除族,那将是奇耻大辱。 单凭这一点,吴家便能直接将周文倩休出,最轻的,估计也得贬妻为妾。 周族长此言一出,韩氏便脚下生根,再也挪移不动了。 一行人有备而来,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搜出田庄、屋宅、店铺的等契书后,文书直接收起,并大笔一挥备了案,过些时日,周文正去衙门取更换过的新契书便好。 至于银票钱财等物,文书留起,以便核实过其他物事后,再一起估量,因为,韩氏本人也有嫁妆在。 文书很公正,银钱以及家具书画等物,他估算过分家契书上的金额后,按比例分开了,并没将粗苯物事尽数给韩氏。 不过,周文倩当初为了能勾搭上权贵子弟,打听消息等事所费不少,韩氏嫁妆也不丰厚,就算文书已减去路费及两年生活所耗,她那边也所剩无几了。 最后,周族长做主,从周文正承继的家财中,取出适当份额为周文倩嫁妆。 周族长、文书,见证衙役、以及周文正几人,俱在归还财产契书上画了押,此事便告完满结束。 周文正把银票钱财收妥,下仆将中小件家具、书画、瓷器等物搬上板车,他因准备与韩氏闹翻,为了不牵扯上郑家,早已从安国公府搬了出来,这些物事正好用上。 他顶着韩氏阴冷的目光,长揖到地,恭敬而有礼道:「母亲,儿子日常读书多有不便,不能与母亲同住,文正告辞,请母亲见谅。」 从周宅搬出的物事,装了十几辆大板车,而大头是银票银钱以及固产,包括足下这座二进宅子,也在归周文正名下了,韩氏能动的,不过是剩余那些粗苯家具罢了。 韩氏身躯微微颤抖,周族长周文正等人恍若未见,直接扬长而去,打道回府。 原地,只剩下一个嘴唇哆嗦的韩氏,她站了半响,直接瘫软在地,片刻后,哭嚎声起。 周文倩一路颠簸,再次踏足京城时,正是午后。戴着面纱的她一进门,迎接她的正是钗乱鬓散,哭得双目通红的韩氏。 她大惊,连忙上前搀扶母亲,「娘发生何事了?」 周文倩说话间,略略扫了四周一眼,眉心蹙了蹙。 此时,屋里只一个脂粉糊了老脸的韩氏,下仆们知道主家发生了大事,不敢往前凑,皆缩到外头去了。 「倩儿?」韩氏哭得眼前发昏,她愣了半响,才发现女儿回来了。她当即垂足顿胸,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 周文倩越听,脸色越沉,最后,她沉默了足足半盏茶功夫,方对母亲道:「娘莫怕,嫁妆没了就没了。」 她虽如此说,但眸底依旧闪过沉沉的阴霾。 「那个小兔崽子,早知道出城后,应该一并把他给卖掉!」韩氏后悔莫及,当初,就不该看那个庶子是个木讷老实的,就给留下来。 「卖掉」这词一出,周文倩面上马上一黑,她不自觉抬手,隔着面纱抚了抚脸颊。 「倩儿,」韩氏未觉,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嫁妆少了这许多,那该如何是好,吴家怕是不依。」 说到此处,她话语一滞,惊诧抬头,问道:「倩儿,你怎么回来了?」 周文倩目光阴沉,避开母亲最后一个问题,只答道:「无须顾忌吴家。」 韩氏不解,微微蹙眉,她刚想再问,又见女儿面上覆着一层面纱,不觉转过话锋,「倩儿,你戴着这个东西作甚?」 说着,她随手一扯,给女儿揭下面纱。 厅堂死寂了片刻,随即,韩氏尖叫声倏地又起。 在母亲的哭嚎身体中,周文倩僵着身子,抬手抚摸到脸颊上,那里有一道浅粉红色的新疤。 几个管事仆妇被仔细检查过一遍后,方被引进锦绣堂,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带路,领着她们往里头走。 仆妇们面色如常,自侯爷离府,府卫进驻后宅,她们到锦绣堂给夫人回事时,都需如此,早已见怪不怪。 锦绣堂与钟瑞堂双方的纠葛,侯府世仆们虽不敢多说,但一个眼神交流间,大家都心知肚明,管事仆妇们回家后关起门,肯定会议论几句,但明面上却闭口不言。 沿着抄手游廊而上,过了月亮门,拐进南边的几间抱厦前,一个身穿青缎掐牙比甲的清秀丫鬟迎面而来,与众人打了招呼。 这个丫鬟便是美景,作为主母的陪嫁大丫鬟,哪怕是在府里当差十几年的管事媳妇们,也不敢怠慢,忙笑着应了几句。 美景进屋通禀过后,便回头领着管事媳妇进门,两名黑衣护卫没有离去,他们一左一右,分站在隔扇门之外,细心留意里外动静。 这几个人是他们领进来的,他们必须保证不出幺蛾子。 仆妇们鱼贯进屋,恭敬地给上首的郑玉薇请了安,被叫起让坐后,方在下手斜签着坐了。 「蔡嫂子,这月的月钱都发妥了么?」郑玉薇询问。 蔡嫂子恭声回道:「禀夫人,俱已发放妥当。」说罢,她呈上手上账册。 一个小丫鬟上前,接过账册,递到侍立在主母身侧的良辰手上。 郑玉薇点了点头,对账核实之事无需她管,待她下头的人核对两遍后,结果便会报上来。 随即,几个管理后宅的仆妇们,一一给郑玉薇汇报了差事完成情况。 郑玉薇仔细听了,这府里多年的管事媳妇确实不错,办事干脆利落,条理分明,她手下陪房再监管一番,事情便错不了了。 她理家根本无需耗费太多心力,虽现下身子沉重,但依旧游刃有余。 大管事孟东日前大病了一场,他年纪不小了,病愈后精力不如从前,抓着前院事务也就差不多了,郑玉薇没打算连后宅也一并压到他身上去。 v第十四章[10.23] 再者,京中风声一日比一日紧张,男人如今却出门在外,郑玉薇若没有事情分散注意力,她必会更加惦记着,多思多想,反而不美。 如今这般张弛有度,反而最合适,回春堂那老大夫也很是认同。 处理完家中事务后,郑玉薇顿了顿,开口嘱咐道:「诸位,如今京中局势紧张,怕是无人不晓的。」 她扫了认真听说的众人一眼,继续沉声说道:「府里头要继续严守门户,日常菜蔬等物需要采买的,一律继续报到前院去,一并采买。后宅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进出。」 自秦立远出门后,郑玉薇与老管家一致认为,此时需严守门户,于是,她下令,关闭大小府门,除了一个采买用的小角门外,余者不得进出。 老管家选了积年忠仆,每天上午,让这些人进出小角门采买以及打听些市井消息,其余时间以及人员,一律不许经过。 宣平侯府谨守门户,严阵以待。 其实,如今在京城,这样做的不仅仅一家,据郑玉薇所知,就连平头百姓都尽量减少出门次数了。 主母训话完毕后,众仆妇起身,齐齐恭声应是。 郑玉薇点了点头,便让众人散了。 她坐了一个多时辰,腰有些酸软,便被搀扶着起身,要走上一走。 正在这时,却有小丫鬟来禀报,说是侍卫统领王虎求见。 郑玉薇心中一跳,王虎为人严肃,恪守规矩,必要的事,他是绝不会求见的。 秦立远出门前,曾嘱咐过她,说有事会通过王虎传信,这大半个月来,男人窥得空隙,倒是修书两封,关怀过她与孩儿。 她心中想着,应是夫君消息来了,连忙唤人叫进来。 李嬷嬷命人搬了一个插屏式小座屏风出来,横放在抱厦中间位置,接着大开抱厦厅所有隔扇门。 郑玉薇扶着大肚子,回到首座上坐下。 王虎很快来了,他刚跨步进了屋门,便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座半透明绢纱屏风,不过,他始终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只恭敬地问安。 郑玉薇将他唤起,询问何事,王虎道来,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并非秦立远传信回来了,反倒是外头有人想递信进侯府,是给秦立轩的贴身小厮平安的,王虎派人追随而去,却是找到送信的,正是橡子胡同里的一户周姓人家。 王虎请示,主子欲如何处理此事。 统领王虎尽职尽责,他把那户人家给调查了个清楚明白。 据他所说,那周宅里,居住着母女二人,母亲娘家姓韩,而女儿不足二十,夫家日前被撸官位,她随着离京,但日前刚独身回来。 王虎顿了顿,又接了一句,说那女儿把头发放下,作未婚女子打扮,因而他猜测,大约是被休或者和离了。 一年前,秦立远调查周文倩时,领任务的另有其人,而王虎当时执行任务在外,他倒是不太了解那桩破事,这回是重新给查了一遍。 说罢,王虎抬手,托起一个小竹筒,他道:「若夫人要知道信上内容,请容属下细看后转述。」 秦立轩虽不是王虎的主子,但却是宣平侯府二爷,没有主子的示意或者必要,他不会主动看里面的东西。 郑玉薇听到周宅时,嘴角不由得微抽了一下,此刻忙拒绝道:「不必了,王统领。」 听了王虎的话,再结合原文,她不难推测到,周文倩这是又杀回来了。 事情她清楚,但该如何处理又是一个难题,私心里,郑玉薇并不愿意让这二人再勾搭在一起的。 但问题是,恐怕她是拦不住的。 周文倩是铁了心要找秦立轩的,现在虽因特殊时期的门禁,她能挡上一挡,但无需太久,外头最终会平静下来。日后恢复正常,周文倩再找上情郎,两人互通有无,那郑玉薇这个嫂子就里外不是人了。 秦立轩与周文倩的纠缠,她挡不住不说,硬插一手还会惹得一身腥。 且最重要的是,她夫君对这事的态度。 从前,秦立远给她细细分说过这桩破事,从他的言语以及行为中,郑玉薇不难看出,只要弟弟大事上不出差错,男人是不会紧紧拘束着对方的。毕竟,秦二快及冠了,算是个大人了,适当的尊重是要有的。 郑玉薇沉吟片刻,最终,她下定决心,开口道:「王统领,你看过信后,若无虞,便原样交到平安手上罢。」 王虎拱手应是,随即告退后出了抱厦。 「夫人,」良辰与美景一起搀扶郑玉薇,一行人出了抱厦,往前头正房行去,她有些疑惑,问道:「您为何不阻止那周姑娘?」 良辰听美景说过潭拓寺后山那事,很是愤愤不平了一番,王虎禀报时,她侍立在一边,事情大概也能猜得出来,视周文倩如阶级敌人的她,自是不乐意看见对方得逞的。 她蹙眉,嘀咕了一句,「当初她可气人了。」 郑玉薇抬手,止住欲训斥良辰的李嬷嬷,笑道:「如今身份不同了,我倒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涉及家中二爷,我就不便插手了。」 对于一直忠心耿耿的两个贴身大丫鬟,郑玉薇也很有感情,她解释一番后,看良辰恍然大悟,方微笑不语。 良辰不笨,不过就是没成婚,这些子夫家关系她感触不深,再加上一时气愤,才没想起来,郑玉薇点一点,她就透了。 想起成婚,郑玉薇倒是又忆起近来冒出的念头,良辰美景不小了,比她大了一岁多,虽丫鬟一般二十才配人,但寻摸着也差不多了。 郑玉薇不想委屈两人,从前便想着,放了她们身契,让她们嫁个良民,日后儿女也不必为人下仆。她还打算,过些时日,问了二人意思后,便让李嬷嬷寻摸一番。 如今见了王虎等人,郑玉薇倒是心头一动,这些精明能干,虽出身贫寒孤苦,但俱是良民,以侯府为家的府卫们便不错。 大家小姐身边的丫鬟,出去后,也是家境尚可的人家相当乐意迎娶的对象。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这话不是说笑,这些大丫鬟们,自小跟在小姐身边,不但有香火情,连见识本领都超人一等。 府卫们若是能娶到侯夫人的陪嫁丫鬟,那好处还要翻上几番。 郑玉薇扬唇,笑道:「良辰美景,你们夫人今日发觉,咱家这府卫不错,将来给你们各配一个,给嫁过去。」 v第十五章[10.23] 「夫人!您……」 两个丫鬟又羞又急,但偏郑玉薇身子沉重,她们片刻不敢撒手,只得咬唇垂首不语,不过,那耳根子倒是通红了一片。 郑玉薇含笑,与眸光一亮的李嬷嬷交换了个眼神。 平安得了小竹筒,不敢怠慢,赶紧往主子跟前一递。 不久后,郑玉薇便接到消息,他匆匆出门去了。 王虎看过传信,也得了主母意思,他往前院递过消息后,便开了门禁,让秦立轩顺利出了府。 秦立远留下来的府卫分成两拨,一拨固守锦绣堂,另一拨则继续拱卫侯府,俱由王虎统领。 王虎从前院里分出两人,尾随秦立轩而去,负责护卫他的安全,这要紧时候,他怕出了乱子就不好收拾。 消息递到锦绣堂,郑玉薇只点了头,示意知道了,从做下决定那刻起,她就了然事情后续进展。 比较让她惊诧的,倒是另一回事。 秦立轩刚出门没多久,储玉居那边便使人报信,说是二夫人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自然是要请大夫的。 郑玉薇身为长嫂,当然要表示关心弟妹,于是,她打发人请大夫后,便询问张秋词病情一番。 那丫鬟面带急色,说主子晨起时已有不适,只是说并无大碍,不让请大夫。只是,过了不足两个时辰,张秋词忽而就呕吐不止,很是吓人,唐嬷嬷连忙派她过来了。 郑玉薇闻言,当即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主母,基本每个院子都会放上一些 耳目,以便掌控后宅情况,储玉居自然有。秦立轩张秋词有了夫妻之实,夜里行房过后,肯定会叫水,这动作瞒不过耳目,因此郑玉薇是知道的。 身为一个怀孕的小妇人,郑玉薇早些时候虽不怎么孕吐,但还是会有的,因此她一听呕吐这词,就遐想翩翩。 不会这么凑巧吧。 郑玉薇定了定神,挥手打发报信丫鬟。 钱大夫很快就到了,午膳前,储玉居喜讯传来,张秋词真的怀上了,胎儿已有一个多月大。 郑玉薇心情有些复杂,赏了报喜丫鬟后,又命李嬷嬷选些物事送到储玉居,贺张秋词之喜。 至于亲自贺喜,郑玉薇就不去了,她身子沉重,外头不比锦绣堂,生产前,她压根没打算出门。 她命人传话管事仆妇,日后储玉居所需,要更紧上几分,便算表了一番心意。 「夫人,那周表姑娘与二爷,是无论如何都要搅在一块的,您阻几个月,根本无补于事,反而自己落不得好。」李嬷嬷见自家姑娘有些怔忪,她忙柔声劝说。 在李嬷嬷看来,这事她姑娘插不了手,也不能插手。 郑玉薇回神,笑了笑,对李嬷嬷说道:「我知道的,我可不会为了别人为难自己,嬷嬷不要担心,」她就是有些惊讶,这事怎么这般凑巧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许秋词早一日发现怀孕,她估计,秦立轩也不会拒绝出门看周文倩的。 「老奴看着,那二夫人是个有成算的。」李嬷嬷想了想,说:「夫人无需替她多想。」 那倒也是,观张秋词此人,并不是个自哀自怨的。反正秦周二人早晚要混在一起,她此时有了孕,一旦生下嫡子,便无任何后顾之忧了,周文倩怎么折腾,估计她也能从容应对。 「嗯,我知道的。」郑玉薇点点头;「先用膳吧。」 她有些困了,还是用过午膳后,先歇一歇吧。 午后睡了一觉,再次醒来,郑玉薇精神满满,刚与腹中孩儿说了片刻话,王虎便遣仆妇来报,秦二回来了。 王虎让仆妇转述,说是并无差错,郑玉薇点点头,也没在意。 她打发了仆妇后,略坐片刻,被良辰美景搀扶起身,走了大半个时辰,刚想停下歇歇,不想,一个意向不到的人来到锦绣堂。 这人便是张秋词。 郑玉薇满心疑惑,这张秋词来找她有何事?这时间太过凑巧,难道是秦立轩要与周文倩双宿双栖,她来求援的? 她摇了摇头,张秋词并不像一个这样的人。 在秦张两家结亲前,郑玉薇与张秋词见过数次,虽是寥寥数面,但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极不错,她觉得,对方是一个头脑清明、胸有丘壑的女子。 事实上,张秋词进门后一切作为,俱符合郑玉薇当初的印象。她一步步走近秦立轩身边,时至今天怀上了孩子。 郑玉薇并不觉得,张秋词会多欣赏秦立轩,只不过,这世道对女子极严苛,张秋词哪怕不喜秦二,她要在秦家站稳脚跟,拢住夫君与生下嫡子,都是必须的。 张秋词做得极好。 对于张秋词的的到访,郑玉薇是万分不解,不过她也没打算怠慢刚诊出身孕的妯娌,便立即打发人,先迎对方到花厅奉茶,她马上便来。 「夫人,这二夫人突然到访,不知有何事?」 良辰搀扶着郑玉薇,行至软塌旁坐下,她一边与美景为主子略略整理衣饰,一边疑惑问道:「她难道要夫人主持公道吗?」 不得不说,张秋词来得确实凑巧,让知悉事情经过的众人都有所疑惑。 毕竟,这是秦二夫人进门后,首次造访锦绣堂。 秦立轩成婚时,正是秦立远夫妻与姜氏矛盾升级,钟瑞锦绣两堂暗流汹涌的时候,郑玉薇甚至连张秋词敬茶认亲都没有出席。 张秋词是个聪明人,她虽不知前后,但宣平侯府里诡异的气氛却感知无误,她能猜测到一些,因此,近半年时间,她一次都没有出现在锦绣堂。 v第十六章[11.02] 换而言之,自洞房那次匆匆瞟一眼后,秦氏妯娌是没见过面的。 因此,良辰方觉得,这二夫人是来求援的。不过,储玉居这消息也太灵通了,要知道二爷早上才接到书信出门,刚回来不过一个时辰功夫。 要知道,张秋词进门不足半年,也没有掌管中馈。 听了良辰问话,郑玉薇倒是摇了摇头,她始终觉得,如张秋词这么一个进退有度的人,不可能遇事就先惊慌的,想当初那么艰难的局面,她都顺利给打开了。 「好了,咱们别胡乱猜测了,出去看看就知道。」郑玉薇笑笑,站起身,往外头行去。 张秋词此行,必然有求于锦绣堂,求援可能性不大,或许她想打听些消息,或者刺探大房的态度亦未可知。 见到人了,一切都能明白。 郑玉薇身怀六甲,身子沉重,而张秋词是妯娌,一家人,她也无需穿戴隆重,略略整理衣饰后,便扶着良辰美景的手,往前头行去。 沿着抄手游廊而上,绕过两棵枝条虬结的海棠花树,便到了小花厅。 郑玉薇跨步进了厅中,抬眼便见张秋词,她一身淡雅衣裙,面容恬静,正端坐在两溜玫瑰椅的左侧第二张。 张秋词见她进门,便站起迎上前两步,屈身见礼。 郑玉薇站定,笑语虚扶,并还了个礼。 张秋词果然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她与郑玉薇保持足有七八步距离,并没打算再接近。 她忆起领自己进门,此刻守在花厅外的府卫,眸光微闪,看来,她那婆母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 张秋词顺势起身时,视线微垂,落在自己的腰腹,心下倒是略略一沉。她从没打算与大房对上,希望婆母脑子够清楚,不要损伤秦家兄弟的情分。 与秦二相处一段时间,张秋词很清楚,她这夫君脑子里缺了一根弦,在他眼里,母亲慈和,长兄严厉但极好,一家人再和谐不过。 秦立轩父亲去世多年,长兄承爵已久,他时至今日,已久能保持这种想法,侧面很能反应出一个事实。 那便是他与长兄关系必定极好,一路平顺,并没有遭遇残酷现实的磨砺。 这般极好。 张秋词希望,秦氏兄弟的好感情能一直延续下去,将来她的孩子能依仗着伯父与侯府,谋个好前程。 想起姜氏,她的眉心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蹙,有这么个闹心的亲婆母,也是一件极为烦扰的事。 小花厅里。 妯娌二人见过礼后,便各自落座,小丫鬟捧着填漆小茶盘上前,奉上热茶。 郑玉薇接过茶盏,呷了口茶,随即放下,笑着说道:「二弟妹,我与从前一般,唤你秋词可好。」 「自是极好。」张秋词扬唇,笑意盈盈。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张秋词没再废话,直接笑着说:「大嫂,我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哦?」郑玉薇面上微带惊诧,侧头询问道:「秋词有何事?且细细道来,若事有可为,我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张秋词那白皙的清秀面庞上,露出了感激之色,她抬眼说道:「如此,我先谢过大嫂了。」 郑玉薇眸中适时露出疑惑之色。 「是这样的。」 张秋词接着就开口,说出这趟前来的目的,她道:「二爷未成亲前,因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女子,他为人纯挚,与此女情愫暗生,却因两人家世相差甚远,只得各自婚嫁。」 说到这里,她抬目询问道:「想必大嫂有所耳闻?」 张秋词表情如常,像是诉说着一对无关紧要的小情侣,说到两人劳燕分飞时,面上甚至露出些许惋惜之情,一点都不似说自己的新婚夫君。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顶着她直直的目光,点了下头。 姜氏秦立轩当初那般折腾,宣平侯府人尽皆知,张秋词进门后,只要有心,肯定能打听出来。 更别说,在秦张两家定亲前,郑玉薇是暗示过张秋词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于是,便直接承认了。 张秋词见郑玉薇点了头,又接着说下去,她微叹一声,目露惆怅,道:「那姑娘是个命苦的,嫁人没几个月,便守了寡,夫家不想耽搁她,便一纸和离书放她回娘家另嫁。只可惜,她路上遇见意外,倒是伤了脸,怕是不好议婚了。」 什么?周文倩居然毁容了! 郑玉薇闻言惊诧万分,这倒是她意料之外了。 原文她只看了前头一半与结局,后面一截子再无兴趣,便撒了手,是以周文倩是否毁容,郑玉薇是不知道的。 此刻她有些恍然,若原文亦如此,那这就难怪周文倩要巴着秦二了,一个毁容的女子,还是再嫁之身,在这古代,确实是难觅好夫家的。 放低要求倒不是不行,不过她觉得,周文倩是绝不可能看上那起子既小门小户,又垂涎妻子嫁妆的男人。 只是不知道,周文倩那伤到底是深是浅。 郑玉薇心中惊异,面上却不显,一如既往地目露疑惑,听张秋词继续说下去。 「那女子是个可怜人,又与二爷有几分缘分。」张秋词目露怜惜,她道:「我想着,若是将她迎进门来,伺候着二爷也是好的。」 张秋词此言一落,郑玉薇震惊了,她这是要替秦立轩纳周文倩为妾? 「你……」郑玉薇顿了顿,却不知从何说起,按说,张秋词很清楚这事才对,她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张秋词一笑,道:「二爷心软,看不得人受苦,这主意是正好。不过,娘却不喜周氏,因此,我想着若是大哥大嫂同意了,那便更好。」 她说罢,便抬眼看着郑玉薇。 v第十七章[11.02] 郑玉薇到底受过好几年的贵女教育,对于古代贵妇的心理也能揣摩到一二,刚才消息太过突兀,因此她吃惊,缓了缓,心中一转,她倒是有些明白了。 她面上波澜不兴,微笑地接过话,道:「秋词如此贤良,秦家之幸也,只是侯爷的意思,我却是拿不定的。」郑玉薇顿了顿,想了片刻,又说:「要不,你稍等几日,我再与你说。」 王虎自有与秦立远传信的渠道,当初男人出门前,特地嘱咐过她,家中有事,可通王虎告知他。 郑玉薇原不敢擅用这渠道,只秦立远来过两次信,里头都是惦记关怀她母子之言,且在信笺末尾,还让她回信。 因此她知道,京营通信管制应不算太严,又或许男人另有手段,自己偶尔去信,是无妨的。 是以,她今日便如此说话。 张秋词自然说好,又笑语了几句,她便适时告辞。 郑玉薇站起,让良辰替她相送,待得张秋词离了花厅,她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原路返回。 回到屋里后,郑玉薇吩咐取来纸笔,将此事细细写了,然后用漆封住,再使人唤来王虎,让他将信件传于秦立远。 王虎领命而去。 待一切事了,郑玉薇用过晚膳,梳洗后卧于榻上时,憋了半天的美景方疑惑问道:「夫人,二夫人她……」 美景面露难色,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这世上真有如此贤良大度的妇人?好吧,就算有,但据她观测,二夫人也不像这种人吧。 郑玉薇放下手上书卷,睨了美景一眼,笑道:「你安心吧,咱家这二夫人,可聪明着呢,用不着你担心。」 想透彻之后,郑玉薇颇为佩服张秋词,这道理很多人都懂,但真身临其境,能这般理智而当机立断的女子,却是极少。 夫君只有一个,谁能忍心在自己心头上割肉。 张秋词主仆出了锦绣堂,便直接转向东,一行人往储玉居而去。 「二夫人,……」 碧莲与唐嬷嬷虚扶着主子,她心有疑惑,又愤愤不平,只不过,张秋词教训她多次,她不敢再随意说话,心中气恨也只支支吾吾。 唐嬷嬷一皱眉,瞪了碧莲一眼,碧莲便怯怯抿唇不语。 再走了几步,便到了花园子边缘的开阔处,张秋词缓步走在白玉甬道上,与身后仆妇拉开几步距离。 张秋词拍了拍碧莲的手,对唐嬷嬷摇了摇头,她这丫鬟是个好的,以前憋不住话,最近训了几回,倒是大有长进了。 「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妥当的法子。」她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张秋词声音极低,只容她们三人听见。碧莲闻言似懂非懂,不是很明白,不过,她倒能察觉到主子的意思,那就是不让那贱婢好过。 这就行了,碧莲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张秋词仅说了一句,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她唇角微微扬起,面上似笑非笑。 人放在外面,她鞭长莫及,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本朝律,毋以妾为妻。意思是绝不可以抬妾为妻,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两者界限分明。 有妾无妻的男子,是未婚男子;若丧偶男子,则需要另聘闺秀为填房,妾室,哪怕是二房,也不在考虑之列。 如此,纳进家门后,周文倩便是妥妥的妾,一辈子的半婢,主母坐着她站着,主母用膳她布菜,主母闲坐她打扇,谁也挑不出岔子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且以秦立轩那性子,张秋词也绝不会那般做,反之,她会好好待这「新妹妹」。 这些就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张秋词并不在意,打蛇向来要正中七寸,才是正道。周文倩进门后,必然是随主母住在储玉居的,届时,给对方安排给小跨院,便算极好了。 储玉居时什么地方? 储玉居正是张秋词的地盘,届时要施展手段,拿捏住对方的七寸,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别的不说,单单一点,让周文倩生不出儿子来,那便完事皆吉了。要知道,勋贵官宦世家们,后宅主母一代接一代,很多手段与物事,皆是周文倩之流无从得知的。 因此,哪怕她与秦立轩爱得死去活来,天荒地老,也是不妨事的。 妾,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 「二夫人,当心些。」 行至台阶前,唐嬷嬷搀扶着张秋词,忙轻声嘱咐道。 张秋词点了点头,抬步上了台阶,沿着廊道继续走着。 她的手覆在腰腹位置,微微吁了口气,当务之急,是她必须尽快生下嫡子。 没有儿子,女人便立不起来。 张秋词自觉比不得大嫂,郑玉薇不着急,因为男人的心牢牢地系在她身上,且夫君说一不二,自己不同,还是争取诞下麟儿为好。 她抚了抚腰腹,希望这次是男胎。 一行人回了储玉居,张秋词跨进正房,等在首座的秦立轩闻声抬起头。 「夫君,」张秋词笑意盈盈,迎上前去,握住秦立轩当时手,眸含柔光,道:「妾身,幸不辱命,大嫂答应了去信与大哥说上一说。」 「如此甚好。」秦立轩早站起身,搀扶着张秋词,他面上有欣喜,又带着愧疚,低头看着妻子,道:「词儿,委屈你了。」 今早,他竟接到久违的书信,信笺中虽语焉不详,但周文倩却隐有轻生念头,秦立轩当即大惊,而后心急如焚,他来不及知会妻子一声,便急急出了门。 朝局瞬息万变,竟牵连到倩儿一个弱女子,让她无辜守寡,又和离出门,后还伤及了脸面。 v第十八章[11.02] 周文倩心神俱伤,要不是有老母在堂,怕是也不会返回京城了,不过,就算如此,她依旧常有轻生之念。 韩氏哭哭啼啼,说是女儿怕是寻不着人家了,若是她一朝老死,那女儿恐马上追随。 秦立轩虽苦苦劝说,但收效不大。 虽说男人多重皮相,此话确不假,谁不喜欢伴侣容貌俊秀呢?但秦立轩对于放在心里的人,却并非如此,他见周文倩如此情状,心疼如绞,一时脱口而出,说是想照顾对方。 男人要照顾无亲缘的女人,基本只有一个法子。 秦立轩那话出口后,心反倒是定下来,若周文倩愿意,他希望迎她进门为妾。 今非昔比,从前秦立轩肯定不会如此想法,他觉得这是玷污了心上人,只是现今这般情形,细思一番,这竟是唯一的出路。 面上有疤,视为大凶之相,哪怕周文倩脸上疤痕不深,但有就是有,时人很看重这个,家境能过得去的,都不会愿意讨这样的儿媳妇。 韩氏母女闻言犹豫,秦立轩一再劝说,她们终是答应了。他立即往回赶,希望尽快落定此事。 但出了周宅没多久,秦立轩发热的头脑就冷静下来了,他发现,这事儿不好办。 母亲兄长不必说,便是一向说欢喜周文倩的张氏,他也有了一丝不确定。 秦立轩心怀忐忑,回到了家中,不想,一进家门,喜讯便迎面而来。 张秋词有孕,他将要为人父,秦立轩是欢喜的,只是,今早的事压在他心头,便将这喜意浇熄了过半。 他本来想与张氏商量那事的,但现在这境况,秦立轩也说不出口。 倒是张秋词察觉了他的心神不属,主动出言相询,秦立轩犹豫,但架不住妻子一再柔声劝说,他便如实道来。 张秋词听罢,不但立即欣然应允,且主动提出,由她出面,求得大嫂同意,再让大嫂劝说大哥,大哥只要不反对,事便算成了。 秦立轩自然惊喜,他连连表示赞同。 接着,便有了张秋词出门,到锦绣堂一行的事发生。 秦立轩搀扶着妻子,让她坐下歇息。他握着张秋词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为了曾经有过的些许小人之心而惭愧,又看着妻子刚怀了身子,便费心为自己奔波而怜惜。 「词儿,你真好,我日后定当待你更好。」秦立轩温柔凝视妻子半响,方轻声说了一句。 确实,妻子今日一举,不但解了他燃眉之急,且更能从侧面看出她的心意,若说从前两人相处得不错,经过这事,张秋词是彻底走进秦立轩的心。 张秋词满目柔情,面带娇红,她轻声说道:「我只寄望,夫君不要忘了我娘俩。」 秦立轩站在张秋词身前,他将妻子搂住,立即回道:「词儿,我绝不会如此。」 「嗯,夫君我相信你。」张秋词偎依着秦立轩,微微点头。 夫妻间温情脉脉,她面色婉柔,半响,方微微垂眸,遮住目中思绪。 那天将信交给王虎后,隔日下午,男人的回信便到了。 郑玉薇捧着大肚子,斜靠在美人榻上,把信封上的火漆拆了,拿出信细看。 信中依旧是关怀她娘俩的温言细语,郑玉薇粉唇噙笑,细细看下来,最后在信笺的末尾处,看到了秦立远对那事简单的回答。 男人让她无需多管,二房有了主母,那破事儿就交给张氏处理便可。 末了,他又嘱咐几句,让小妻子放心调养,产婆乳母之类的事儿,他早已安排妥当,她无需费神。 夫君其情殷殷,关怀怜惜之意跃于纸面,郑玉薇唇畔笑意愈深,心中甜蜜。 她又仔细看了一回信,方仔细将信笺放回信封。 良辰从镜台下的木屉取出一黄花梨匣子,捧上前来,郑玉薇将匣子打开,把手里的信放置其中。 她顺手翻了翻,匣子内的信不多,仅数封,不过全因男人身处军营,传信不易。 她把匣盖阖上,良辰小心放回原处。 郑玉薇沉吟片刻,然后吩咐美景,让她往储玉居跑一趟,传话张秋词,就说,侯爷并不反对。 男人的意思,郑玉薇很了解,他这是不耐烦理睬这桩破事了。 其实,这倒实属平常,时人看妾室之流,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是个物事。伺候主母,供男人取乐,便是她们的定位。 先前,因秦二欲娶周文倩为妻,秦立远才会反对的。 妻者,齐也。一个不稳妥的妻室,能带累一个能力不错的男人,更别提如秦立轩般本领不大者。 但若是纳妾,只要弟弟没有干出宠妾灭妻之事,或许弄得膝下连嫡子都没有,他肯定不会分神搭理的。 郑玉薇估摸着,对张秋词能力的肯定,估计也是促成秦立远完全撒手的理由之一。 她吩咐美景传了话,这天下午过后,秦二纳周文倩进门的事宜便忙活开了。 也不知道是否张秋词之功,反正姜氏这回倒是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钟瑞堂与锦绣堂一般平静。 这事儿,郑玉薇交给蔡嫂子了。 张秋词虽怀着身子,但依旧尽心劳力,她协同蔡嫂子,打理房舍、布置新房、遣派仆妇等等,事无巨细皆费心劳力,虽是纳妾礼,依然办得有声有色,给足将进门的周氏脸面。 她这样做,效果是显着的,据储玉居耳目报来,秦立轩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再劝说妻子不要劳累,以免伤了孩子,且便是这一个月时间,他依旧歇在正房。 虽然,两人一人睡外屋,一人睡里屋,但这事也很了不起了。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是秦立远,在时下的大家规矩里,妇人怀孕后,男人是不歇在她屋里的,若有身子的是正妻,那就更悲剧,不但不能同房,还得给夫君安排女人睡。 v第十九章[11.02] 张秋词让他回去,也说要给底下丫鬟开脸,好伺候夫君,但秦立轩坚定拒绝了。且他不但拒绝妻子的安排,便是连母亲赏下来的丫鬟也让一并退回去,独身睡在储玉居正房外间。 郑玉薇击节赞叹,张秋词这一手实在漂亮。 她不但在夫君心中地位飙升,还免了让一屋小星儿扎眼睛,最重要的是,给将要进门的周文倩埋下多少钉子。 按这发展程度,若日后周文倩给秦二哭诉,说主母为难她,怕秦立轩最多也就将信将疑,且很有可能觉得是误会。 说不定,他还会让周文倩放宽心,细细体会张氏的好。 周文倩这回,是碰到硬茬子了。 郑玉薇兴致盎然,关注着储玉居连场大戏。 没办法,怀孕的日子无聊,夫君不在身边让人牵挂,外头一日比一日紧张的风声更让人不安,偏郑玉薇身子沉重,她不敢多思多想,以防伤了孩子,只好努力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在郑玉薇怀孕快八个月的时候,周文倩被一顶粉色小轿,从角门抬进了宣平侯府,往储玉居内左侧的小跨院而去。 从此,宣平侯府二房就多了一个贵妾周姨娘。 隔日,郑玉薇领着良辰美景一干丫鬟,如往日一般听转播,正当几人津津有味地听了一半,却有一各小丫鬟来报,说是二房的周姨娘到了锦绣堂院门外,说是欲与郑家表妹一聚。 小丫鬟也知道不妥,但周文倩说是夫人表姐,她不知底细怕耽误事,只得怯怯地往里头报去。 良辰美景原坐在小杌子上,听到此言,当即气愤站起,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要不是理智还在,两人立时便要冲出去理论一番。 「夫人,这人脸皮子甚厚。」美景对桃林一事耿耿于怀,立即咬牙挤了一句。 郑玉薇摆摆手,两人便没再作声,她抬首,吩咐那小丫鬟道:「你传话下去,我无周表姐,不过这府里倒是有个周姨娘,你一切按规矩办事即可。」 妾是半个奴婢,无论这妾贵还是贱,而侯夫人的表姐则是主子,若郑玉薇今日见了她,或者让周文倩进了锦绣堂,她的身份便会特殊起来,非但张秋词不能随意拿捏她,便是下仆们也同样高看她一眼。 周文倩倒是想得美,只可惜别人也不全是傻子。 不要说昔日的所谓表姐妹,经过一连串的变故后,早已毫无情分,就算周文倩依旧是安国公府表小姐,只要她当了秦二的妾,郑玉薇依旧会如此行事。 无规矩不成方圆,妾就是妾,妻就是妻,自打周文倩小轿进门那一刻,此事便无法更改。 给了周文倩脸面,便是明晃晃打压了妯娌,郑玉薇身为超品侯夫人,秦氏宗妇,哪怕与周文倩关系亲如姐妹,亦绝不可能如此行事。 更别提,两人之间还有如此之多的龌蹉。 郑玉薇晒笑,这周文倩以为世上,还就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呢。 不过,她也无需生气,两人身份早已天差地别,她根本不必再留神此人。 廊下那小丫鬟见主母没有呵斥,很是欢喜,遂安下心,脆声领命而去。 她快步走过穿堂,出了院门,没等周文倩询问,便站在台阶上道:「我家夫人正在歇息,姐姐们也没听说夫人有个周姓表姐。」 小丫鬟颇为气愤周文倩给自己挖坑,她下颌微扬,高高在上,垂目俯视阶下周文倩,目光带些鄙夷,拖长调子道:「周姨娘,你还是回去吧,若有事禀告二夫人即可。」 话罢,小丫鬟便转身回去,半个眼神也没多给周文倩。 翠儿闻言气愤,脚下一动,便要追上去理论,周文倩却手微微一抬,不动声色地挡住她。 周文倩面色微沉,瞥了守在院门的黑衣府卫一眼,那府卫们面无表情,不动如山,仿若没有看见方才闹剧。 「走吧。」她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莲步轻移,一如方才来时一般。 只不过,周文倩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攒成拳,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周文倩抬眼,扫了这描金绘彩的宽敞廊道一眼,眸光暗沉,虽不如人意,但这宣平侯府她最终还是进来了,只可惜,却是无甚依靠。 想起早晨时,一再嘱咐她要到正房请安,并细细说着张氏好处的秦立轩,周文倩红唇抿紧。 周文倩很清楚,当初秦立轩对她是何等情深,而现今不过是半年时间,张氏便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由此可见,对方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看来,她还是先在二房站稳脚跟再说吧。 在郑玉薇看来,二房的事,早大局已定,周文倩与张秋词,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现在,不过就看周文倩有没有踩到主母的底线罢了。 其实客观说来,若张秋词不将感情投放在秦二身上,在此事上,她是利大于弊。最起码,有了周文倩这个糟心角色,能吸引姜氏太多注意力。 作为母亲,多半是喜欢操心儿子的房里事的,哪个亲娘乐意儿子只守着媳妇过日子,尤其秦立轩还是唯一的儿子。 若没有周文倩,姜氏赏下通房丫鬟,秦立轩不乐意的话,那这错处便要归了张秋词的,婆母要折腾看不顺眼的儿媳,有的是让你说不出苦处的法子。 但若是秦立轩没拒绝,一屋子小星,哪个正房能不扎眼睛?且最让人糟心的,还在后头。庶子庶女若有了,那坏处不必多说;但若没有,那便是正妻不贤的证据。 现在好了,有了周文倩,一切都有了最佳解释。毕竟,秦立轩之前为了她有多折腾,宣平侯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周文倩确实有心计,但若没有她,谁能保证别的妾室心地纯良?且对方便是一开始良善,有了亲儿女后,那也不可能没有小心思的。 勋贵官宦之家中,如郑明成秦立远般专情者,实乃凤毛麟角。 哪个男人没有妾室通房? 哪个都有。少则两三个,多着十来二十个,更有甚者,家里玩了不够,还往外头寻摸的。 一个周文倩虽烦些,但能抵那么多糟心事,张秋词认为,太值当了。只要这周氏生不出男胎,她十分乐意把对方留下。 就譬如她的婆母姜氏,本来对儿媳独霸儿子不喜,但现在张秋词怀孕,秦立轩歇在正房也不过睡在外屋,余下的时间,都留在小跨院了,姜氏的不喜之情便转移到周文倩身上了。 尤其是姜氏第二次赏了丫鬟,却遭秦立轩再度拒绝的时候。 姜氏当然不会自降身份,亲自训斥儿子妾室,但她只需吩咐一声,就够让周文倩喝一壶了。 v第二十章[11.02] 新仇旧恨相加,周文倩刚进门,便屡遭姜氏折腾。秦立轩怜惜命途坎坷的心上人不假,但他同时也是极孝顺的,此刻夹杂其间,实在是为难至极。 有人吸引火力,张秋词着实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能安心养胎。天知道,她自归秦门,便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二房鸡飞狗跳,张秋词却悠闲舒心,这般下来,便是忠仆如唐嬷嬷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周姨娘进门后,确实有万般好处。 嗯,只要小跨院那边,生不出儿子便可以了。 再说锦绣堂这边。 郑玉薇听了几天转播后,因张秋词手段高明,情况一边倒,她逐渐便没了兴趣,闲暇下来,又开始惦记男人了。 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旺盛的生命力,压抑不住记挂秦立远。 外头风声愈紧,老皇帝已经有几天不朝了,想想他老人家的身体,便是不通朝事如郑玉薇者,都知道要大事不好了。 她心下愈发忐忑,焦虑得厉害,哪怕从原文知道,三皇子是最终胜利者,亦不能让她镇定自若。 其中多少艰难险阻,疾风骤雨,又岂是轻易能带过去的。 郑玉薇控制不住自己,她有时候会胡思乱想,要是,情况与原文不符呢? 这个念头一旦浮起,便立即被郑玉薇压下去,顺便呸呸两口,好的灵坏的不灵。 只是,思想这玩意儿,便是本人也很难彻底控制的,郑玉薇虽尽量转移注意力,但这个念头总在不经意间浮起,让她栗然一惊。 哪怕郑玉薇努力调节,但这些忧虑与惊惶总在不经意出现,半月过去,她因怀孕而丰腴的脸颊消瘦了些,虽依旧唇红齿白,但却瞒不过身边伺候的人。 她由于年纪不大,怀孕后一直悉心调养,避免进补过度,让胎儿过大,因此,她现八个多月身子,腹部虽隆起,但身材只是圆润了一些,看起来一点不胖。 她这么消瘦些许,马上就能看出来了,一众陪房忧心忡忡,李嬷嬷变着法子让她多吃些,良辰美景费心思逗主子高兴。 郑玉薇知道这样不好,她也一直努力配合,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便是男人自上回后,就没再传信过来,郑玉薇也努力忽略着,每每想起时,她立马抚摸腹部,默念着孩子,半响后待平静些,就干些其他事。 如此,又过了几天。 这日清晨。 天蒙蒙亮,郑玉薇侧躺着,拥被而卧时,她终于收到男人的消息了。 厚底皂靴踏在庭院的白玉甬道上,一下紧接一下,脚步声沉稳有力但相当急促,由远而近,迅速往正房方向而来。 郑玉薇此时已经怀孕八月出头了,再过一个来月,便是瓜熟蒂落之时。 她身子沉重,已不能仰卧,李嬷嬷几人轮流领着小丫鬟,守在里屋,以便随时伺候。 卯正时分,正是郑玉薇平时酣睡之时,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她却睡得不安稳,朦朦胧胧间,似乎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 她心中栗然一惊,瞬间睡意全无,倏地睁开双眼。 郑玉薇侧耳倾听,她发现,那脚步声竟非幻觉,是确有此事。 且这脚步声沉重,不是穿着绣花鞋的女仆能走出来的。 那是,王虎? 郑玉薇心中一震,连忙以手撑床,欲要坐起。 睡在脚踏上的美景很警醒,她听到动静,赶紧一个轱辘爬起身,一把撩起镂金折枝花云鹤纹杏黄锦帐,嘴里急急问道:「夫人,可是要翻身。」 此时,已有小丫鬟掌了灯来,郑玉薇就着美景搀扶坐起,抬手止住她的话,沉声吩咐道:「伺候我更衣。」 这种时间,王虎匆匆赶赴锦绣堂,怕是有大事。 庭院里的脚步声一路奔至正房前,方堪堪止住。 美景也留意到了,她连忙取了一套常服,回来欲伺候主子穿衣。 这时候,李嬷嬷撩起内屋门帘子,进了门,急步来到拔步床前,禀报道:「夫人,王统领求见。」她语气有些急,很显然,也知道事关机要。 果然是王虎。 郑玉薇面色沉凝,目光坚定,她点了点头,吩咐加快速度穿衣。 李嬷嬷上前,与美景一同麻利伺候郑玉薇换上常服。 她惦记主子,不过卯时便起了,往正房行来,刚好遇上王虎。李嬷嬷也是经过事的人了,她一边手上有条不紊动作着,一边嘴里连连打发小丫鬟,让其赶去小厨房,让备些好克化的膳食。 不过盏茶功夫,郑玉薇便打点妥当,她站起身,被搀扶着出了内屋。 事态紧急,连往日的绢纱屏风都省了去,郑玉薇一坐在上首,便让赶紧把王虎请进门。 王虎跨步进门,也没抬头,垂目行礼后,他不待主母发问,便立即沉声禀道:「夫人,侯爷刚刚传信回府,命属下马上带夫人等出府。」 「落脚之处,一切俱已准备妥当,请夫人稍加整理,巳时前出门为宜。」说罢,王虎奉上书信一封。 郑玉薇点点头,马上应道:「自当如此。」随即,她示意美景上前接过书信。 王虎闻言松了口气,主子传书两封,其中一封给他,信中命他尽快领夫人出城,前往早已准备好的地方落脚。主子语气严厉,很显然事情紧急,他方才就怕夫人是女流之辈,不知道厉害,零零碎碎收拾太久,耽误了时间。 如今看来,他主子果然目光如炬。 随后,郑玉薇道:「后院众人,交予我知会,王统领自去可也。」 王虎立即应了是,行了礼退出,急步往前院而去。虽早有准备,但这会子真出门,他要安排的事情亦是极多,一刻也耽误不起。 v第二十一章[11.09] 等王虎出门后,郑玉薇接过美景递上的信,她垂目一看,正是秦立远亲笔。 她拆了火漆,展开信笺,快速浏览。 这信极短,只有几句,说的话语王虎禀报无异,只在信末添了一句,「吾甚安,勿念。」 字迹苍劲有力,正是男人所书,不过笔迹有些急切,很显然是匆忙之下写下的。 郑玉薇心中急跳,很显然,这是京中巨变要来了。 「李嬷嬷,」郑玉薇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沉声吩咐道:「你立即命人,赶往钟瑞堂、储玉居两地,道明此事,并说……」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晨正时分,需赶到第二道垂花门外,逾时不候。」 提前了半个时辰。 听秦立远说过其中关窍的郑玉薇,深知其中厉害,要是晚了半步,九门关闭,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本就不易,她可不能落于他人之手,成为秦立远掣肘。 虽然事情不一定,但这个险不能冒。 郑玉薇本想晨初时分就出发的,但转念想想,现在已是卯初,张秋词等人应未起,不足一个时辰准备,也太紧了些,因此她才稍松了松。 李嬷嬷领命,立即拔腿出门,吩咐稳妥人传话去了。 「良辰美景,」郑玉薇抬头,道:「按咱们早商定的法子,收拾起来,行囊些便好,无需繁复。」 之前,秦立远给她透过底,说是可能需要离府。有备无患,这段时间里,郑玉薇早就暗暗开始做准备,如良辰等心腹,虽闭口不言,但早就参与到计划中,是一清二楚。 就连需要带上何物,主仆几人都反复讨论过。 这时郑玉薇命令一下,良辰美景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 此时,天色依旧昏暗,但锦绣堂灯火通明,整个院子都忙碌起来。 李嬷嬷吩咐妥当后,返身回了正房,她见郑玉薇神色凝重,忙上前轻声道:「夫人,先用些早膳吧,老奴吩咐厨下备了些好克化的。」 大人能饿,但腹中小的可饿不得,更何况,等会儿就出门,午膳都不知能否出如常,更应吃得饱些。 李嬷嬷微微蹙眉,她转头吩咐小丫鬟,让小厨房多备些点心,路上可以用。 郑玉薇点头,确实如此,随即她站起,被李嬷嬷搀扶着往稍间行去。 道理她都懂,但郑玉薇挂心夫君,心中烦扰,有些食不下咽,却是难以控制的。 不过,她依旧努力咽着,选些非汤水的食物,尽量多吃些。 郑玉薇抬手轻抚腹部,心中默念:宝宝,你出生时,你爹爹肯定能好好守着咱娘俩。 清晨的储玉居,天蒙蒙亮,该上值的仆妇早已起身,无声的忙活开了。 守门的婆子打了个哈欠,刚准备抽开门栓,一阵猛烈的拍门身从外头响起,她眉头一皱,刚准备吆喝一声,不想外面那人已连连催促起来。 门外人自称是锦绣堂来传话的,有要紧事儿。 守门婆子一慌,连忙开了门,把人迎进去。 事情很突然,庭院里有了一阵小骚动。 正房内屋的张秋词刚睁眼,便见唐嬷嬷急急撩起门帘,撞了进来,「夫人,夫人,锦绣堂来人传话了。」 这种时候?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暗自心惊。 张秋词一边坐起,一边沉声吩咐道:「马上将人让进来。」 一个头上梳着圆髻,斜插一根金簪子,衣衫周正的中年仆妇进了门。很明显,这人是锦绣堂的体面仆妇。 张秋词吩咐让座,那仆妇只谢了,却来不及坐,立即就张嘴将事情交代个清楚,末了,她再次强调一点,「二夫人,夫人说了,晨正时分,需赶到第二道垂花门外,逾时不候。」 「我知道了,」张秋词面色凝重,她点点头,道:「你回去回禀大嫂,就说储玉居晨正必定赶到。」 那传话仆妇应了一声,便告了退,急急走了,连打赏的荷包都没来得及要上。 内屋一众人见此,心中愈发提起。 「嬷嬷,你亲自去。」张秋词抬手止住碧莲的问话,吩咐道:「先去唤了二爷,将事情仔细说了,然后……」她沉吟片刻,「再告知那周氏,逾时不候。」 唐嬷嬷立即抬脚往外走,昨夜,秦立轩歇在小跨院。 随即,张秋词命令碧莲等收拾细软,以轻便日常用度为要,粗苯财物器具等统统不动。 于是,正房便立即忙活起来了。 再说唐嬷嬷这边,她进了小跨院,让人进房回禀了,片刻后,秦立轩便命她进门。 「二郎,这天还未曾亮透,姐姐这是有何事?」账内,传出一个娇柔的女声。 秦立轩吩咐把帘帐挂起,丫鬟应是,随后又掌了一盏灯。橘黄的烛光并不强烈,投向月洞门式架子床上,一抹微黄映照着周文倩半边脸,她肤色白皙,看着柔媚动人。 「词儿为人稳重,必定有了要事,方遣人来。」秦立轩吩咐传人进来后,立即起床披衣,并没见周文倩微垂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冷光。 秦立轩见进门的是唐嬷嬷,当即大吃一惊,他急急道:「唐嬷嬷,竟是你过来了。」他眉心紧蹙,问:「可是词儿身体不适。」 说罢,秦立轩也不顾身上衣衫为曾齐整,急忙套上鞋,要往外头行去。 v第二十二章[11.09] 「禀二爷,二夫人安好。」唐嬷嬷马上安抚秦立轩,她见对方如此,心中欣慰,脸上亦露出微笑。 苍天有眼,总算让她家姑娘开始否极泰来。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床上一眼,见周文倩垂眸不语,那半边脸颊倒是很白嫩。唐嬷嬷心中暗嗤,再怎么掩饰,那疤痕还是有的。 秦立轩闻言停住脚步,唐嬷嬷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耽误,赶紧细细地说了一遍。 他听罢,眉头深锁,秦立轩虽不同俗务,但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事情大发了。 秦立轩回头看了眼一脸惶恐的周文倩,又想起身怀六甲的张秋词,两者在他心中地位相差无几,但此刻妻子有孕,明显要弱一些,于是他便更惦记正房。 秦立轩温言安抚周文倩几句,并嘱咐她尽快收拾妥当,若来不及,扔下便是。随即,他便匆匆出门,赶往正房去了。 「周姨娘,」唐嬷嬷留了下来,她微笑看着周文倩,道:「夫人吩咐我传话,让姨娘不要耽搁,锦绣堂那边说了,逾时不候。」 唐嬷嬷面上功夫十足,不会留人话柄,但她是积年的老嬷嬷了,不动声色间,气势甚至超过周文倩。 主子没有示意噤言,世仆圈子里消息传得飞快,储玉居众人,早就知道了周文倩巴巴赶去锦绣堂认亲,却连院门都没进就灰溜溜回来的事。 一众世仆最明白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在周文倩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被人暗暗嗤笑个透底,一个二房的妾室,居然妄想与侯夫人攀亲? 甚至有那等闲人,连韩氏母女投亲安国公府,不久后,便被扫地出门的事都扒出来了。 为何被赶?联想一下二爷从前的行为,大伙儿心知肚明。 唐嬷嬷深知此事,心中鄙夷,眼眸扫向周文倩之时,隐隐透了几分。正房主母的陪嫁嬷嬷,只要不落下明显把柄,根本不惧一个姨娘,哪怕对方身份特殊。 周文倩唇角紧抿,她冷冷瞥了唐嬷嬷一眼,吩咐道:「下去吧。」 她的语气高高在上,睨着周嬷嬷,正房与小跨院清楚彼此,谁也不必装。 想起已赶往正房的秦立轩,周文倩的脸色又阴了几分。 姜氏从手上摘下一枚红宝戒指,蘸上胭脂,然后展开一块丝帕,将戒面稳稳地按在帕子上,片刻后,方取开。 她垂目端详,殷红的缠枝花纹别致而精巧,清晰地印在雪白的帕子中间。 姜氏抬眼,将丝帕交给陈嬷嬷,道:「嬷嬷,你将帕子放到那地方去。」 陈嬷嬷接过帕子,却没有应声,她眉心紧蹙,面上忧心忡忡,顿了片刻,终是说出一句,「太夫人,二爷如今好着呢,二夫人又怀上了,来年便是您含饴弄孙之时。咱们……」 她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要是触怒侯爷,怕是二爷的面子也不管用啊。 从前,陈嬷嬷倒不是不赞同主子行事,毕竟同时嫡出子孙,若二爷的血脉能继承侯府,谁不乐意?只是现在,侯爷显然心知肚明,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宣平侯府一家仰仗侯爷,就算事儿成了,钟瑞堂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少年时起,便支撑起一个勋贵大族,若说秦立远没有雷霆手段,陈嬷嬷是不信的。 她觉得,此刻见好就收,方为明智之举。 陈嬷嬷瞥了主子一眼,将姜氏神色不动,看着依旧温婉如昔,她心中暗叹,二十年已过去,人也死了多年了,活人再纠结旧事,只会自己为难自己。 只是,她亦很明白其中关窍,只得从旁劝道:「这是咱们手里最后一个人了,若是……」 姜氏一笑,抬眼淡声说道:「这人不用也就白不用罢了,我那继子是个厉害人,这回不用,怕以后也难用上了。」若她没猜错,待对方腾出手来,便是秦家兄弟分家之时。 她抬目,扫了眼一室低调但隐透奢华的里屋,这钟瑞堂,怕是呆不了多久了,秦立远必定设法将她一同分出去。 姜氏扬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宣平侯府太夫人,若是连钟瑞堂都住不了,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垂目,收敛笑意,只可惜,那继子与他父亲一般无二,入了眼的人自如珠如宝,除此以外,便是不屑一顾。 姜氏抬手,止住陈嬷嬷话头,只淡声吩咐道:「嬷嬷不必多说,送过去罢。」 陈嬷嬷只得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外头有些闹哄哄,是仆妇们在收拾物事,室内只余姜氏一人,她静坐片刻,站了起身,缓缓行至镜台前,俯身拉开木屉,取出一个黄杨木匣子。 姜氏打开匣子,取出一挂香木手串,她将手串放在掌中,垂目细细端详。 陈嬷嬷所顾忌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姜氏不甘心,她这一生就仿似一个笑话,要是腾不出半点浪花就被赶出门去,恐怕,她到了死的那一天,亦是无法瞑目的。 姜氏凝视那手串,呼吸渐急,她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平静下来,将手串放回匣子了,阖上匣盖。 那人虽死了,但她想让他知道,她并非可有可无的人物。 若对方能恨她,那就更好了。 晨正之前,郑玉薇便坐着肩舆出了锦绣堂,到了第二道垂花门之外时,她见此处已停了十来辆篮蓬马车。 这些马车很宽大,但外貌却十分普通,统统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王虎上前见了礼,然后请郑玉薇上了第二辆马车。 这马车外表蔽旧,但内里却非常舒适,里头有桌有榻,布置精细,应有尽有。 良辰美景搀扶着郑玉薇,上了车,在矮榻上坐下,她微微松了口气,这车准备极妥当,软塌柔软异常,怕是会免了她不少颠簸之苦。 要知道出了城后,所谓官道,也就是平整些的黄土路罢了,郑玉薇怀孕八个多月,要是颠簸太过,她担心孩子受不了。 等了片刻,姜氏与储玉居几人都到了。 郑玉薇刚让人吩咐王虎,让尽快出发时,后面却传来一阵小骚动,她微微蹙眉,让李嬷嬷去看看发生何事。 李嬷嬷出去片刻,便回来了。 原来,是周文倩按照吴家经验,带了很多行装,足足能装一大车。 v第二十三章[11.09] 但问题来了,这大马车就准备了十来辆,连人带物挤得满满的。为了节约空间,就连身为侯夫人的郑玉薇,都领着李嬷嬷几人,及她们的些许行囊,都上了一辆车,这哪里腾出一辆车给周文倩放行装。 要知道府卫们的安排,便是周文倩本人,都是安排到与体面仆妇同一辆车的。 郑玉薇闻言无语,她、张秋词、姜氏都轻简装出门了,偏周文倩一个姨娘标新立异。 周文倩无甚嫁妆,在宣平侯府不是秘密,她实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好带的。 不过,事情已被解决了,府卫铁面无情,将一应物事全部截住,温和大度的主母张秋词立即出面,安抚了周姨娘,并建议让对方与她与秦二同车。 秦立轩也安抚了几句,于是,二房诸人便和谐共车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车队立即出发,驶出府门后,兵分几路,各自出了城门,再合归一队,继续前行。 车上有两个孕妇,且郑玉薇已快足月了,王虎不敢让马车走得太快,从晨正都酉初,赶了几十里路,一直到了暮色四合,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时,才到地方了。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庄子,从表面看来只属寻常,但这地儿是秦立远却精心挑选,用心布置的安全之地,地方隐秘且护卫力量层层叠叠,就是以备今日的不时之需。 进了庄子,大马车速度丝毫未改,不动声色地分开行驶,直到行至各自预先安排好的地方时,车上众人才得知,终于到地方了。 虽然大马车已经尽量布置舒适,但在没有避震的古代,车子走在黄土路上,要想一点颠簸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郑玉薇略有不适,但她知道此事要紧,觉得没有太大不妥,便忍耐下来。 车队带了一大夫,每隔两个时辰,王虎便让大夫为两孕妇诊脉,确认无虞后,方继续前进。 抵达庄子后,些许不适与旅途疲惫叠加,让郑玉薇有些睁不开眼,但她依旧打起精神,招来王虎,让他立即派人回京城,打探各方消息,每日禀报。 她惦记夫君,也悬心娘家,若是待在此处当聋子瞎子,怕是焦虑会得无法安心养胎。 王虎应是退下,郑玉薇方梳洗沐浴,她累得很,也没心思关注周围环境,草草用了些好克化的膳食,便上床歇息。 这一觉,郑玉薇睡得极沉,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清醒过来。 啾啾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深秋的京郊温度略低,但空气很清新,有一种城中没有的草木香气。 郑玉薇深吸了口气,自然的气息令人放松,她闭目感受一番,果然如大夫所说,歇了一夜后,身体便缓过来了。 她抬手,微微撩起绣榴开百子纹杏红帘帐,往外看去。 这庄子虽不若侯府厚重气派,但也很是整洁舒适,墙面刚粉刷过,窗棂榻几、衾枕帘幔簇然一新,很显然经过精心准备。 能如此费心为她准备的,只能有一人。 郑玉薇唇畔不觉扬起微笑。 阳光透过窗棂子上的绢纱透入,金色的阳光中,有微小的灰尘在飞舞。郑玉薇出神凝视片刻,笑意略敛,她更惦记夫君了。 她玉白纤手收回,转而覆盖在高隆的腹部上,不知道孩儿出生之时,男人能回家了吗? 郑玉薇愣了片刻,便扬声唤人伺候,今日,她还有不少事情要理清楚。 坐在小杌子上做针线活的良辰美景闻声,立即将手里东西往篮子里一扔,立即上前伺候主子起身。 昨天主子累,今早,李嬷嬷不让太多人进里屋,以免扰了郑玉薇安眠,只留了良辰美景守着。 郑玉薇被搀扶起身,梳洗过后,换了一身浅紫色蜀锦常服,头上松松挽了个堕马髻,再斜插一根碧玉簪,便罢了。她身子沉重,不想弄得太复杂。 用罢早膳,她命人传来王虎,先询问京中消息,得知要晚一些才能回转时,郑玉薇便顺道了解这庄子情况一番。 庄子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二房等人居住主宅建筑群,剩下这边,便是郑玉薇此刻所在的地方。 其实这么说,也有些不对,因为明面上,郑玉薇也是「居住」在主宅的。在侯夫人的正院里,守卫依旧严密,蔬菜食材供应不断,仆妇丫鬟出入,俨然与锦绣堂无异。 实际上,秦立远暗度陈仓,将怀孕的小妻子安排到远离主宅之处。这地儿白墙黑瓦,占地不小,却与主宅隔了一座小山丘,男人早已下了严令,两边守卫须严密,以防有人浑水摸鱼,窥得这边的玄机。 郑玉薇闻言点头,粉唇微扬。嗯,这样很好,姜氏无任何可乘之机。 男人除了迫不得已之事外,果然如他所承诺的一样,竭尽所能,让爱妻只需专心养胎,好生下孩子。 带着姜氏离开,进驻庄子,实乃秦立远夫妻不得不做之事。否则不然,届时若京中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男人安排妻子避到安全之地,徒留下继母及弟弟一房,这是一件极为让人诟病之事。 要知道,继母也是母,本朝以孝治天下,这是皇朝的根本之一,就算新帝存心偏颇,怕也极不好办。 将姜氏独自送往他处,效果一般无二。 皆因,他留下来的这群府卫,人手实在不足以兵分两路,若是厚此薄彼,万一这过程中,姜氏受了伤,秦立远便立即落入一个更窘迫的境地。要知道,新帝即位,他与一群心腹,正是备受瞩目的时候。 不过,地方是秦立远的,人手也是秦立远的,这些问题,他稍费些心思,便能解决。 郑玉薇点头,让王虎自去忙活,她随即又召了蔡嫂子、刘妈妈二位管事媳妇进来。 庄子守卫不用她操心,但日常事务就不能少了,因此郑玉薇选了这两个最有资历,平日办事最稳妥的内宅管事一同出门,以便打理琐碎事宜。 王虎却并没离开,见郑玉薇有些诧异,他回禀道,侯爷吩咐过,除了锦绣堂原本诸仆,夫人若要见其他人,他不必避讳,需就近守卫。 郑玉薇闻言,心下欣然,便笑着说了句,「辛苦诸位了。」 王虎拱手,然后领着七八个黑衣府卫,安静侍立在大堂两侧。 蔡刘二人进门后,郑玉薇便吩咐,让她们前往主宅处理事务。若碰上要紧事,便回禀过来,若是一般事宜,二人从权处理即可。 至于小山丘这边,李嬷嬷管着便行了。 最后,郑玉薇严肃地告诉二人,她居住在此地之事,万不可泄露半句。 蔡嫂子、刘妈妈在侯府当管事媳妇多年,自是心知肚明,两人齐声应是。 v第二十四章[11.09] 郑玉薇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其实,便是泄露了也无妨碍,这边被府卫护得严严实实,姜氏无可奈何。只不过,这除了避免烦心事外,这也是两仆妇该做的。 二人都是积年管事了,郑玉薇对她们的嘴巴倒能放心。 将事情简单处理一遍后,就差不多了,王虎见状,便领着府卫告退。 郑玉薇喝了半盏茶,刚站起身,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两圈,不想,主宅那边便马上有消息传了过来。 原来,竟是周文倩怀孕了。 蔡嫂子二人刚赶到主宅,二房那边便打发人来说,周姨娘身体不适。 这等小事,刘妈妈直接让大夫过去诊脉。只是不想,这么一诊,居然诊出一个月身孕出来了。 于是,刘妈妈便让府卫把消息递过去了。 郑玉薇主仆口瞪目呆,这周文倩进门不过半月,居然怀了一个月身子。 这,这不就是婚前苟且吗?周文倩够厉害的,居然连大半月的时间都等不及,就与秦立轩滚了床单,还滚出一个孩子来。 「那二夫人她……」美景话语迟疑,一脸惊诧。 要是张秋词这胎是女,而周文倩反生下男孩,平白无故多了个庶长子,那该如何是好。 郑玉薇这些陪房,算是深知二房之事了,估计亦秦立轩为人,他绝对不会同意让周文倩打掉孩子的。 几人是勋贵大宅的家生子,深知庶长子的要害之处,要是周文倩生了长子,二房形势怕是要不好。 「你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郑玉薇摇头失笑,睨了几人一眼,道:「不要小看你家二夫人。」 她一点不觉得,以张秋词心智,会让周文倩生下一个心腹大患庶长子,哪怕是生了,怕也长不大。 郑玉薇只是惊异此事罢了,倒是一点不替张秋词担心,她反而希望周文倩这胎是个女儿,毕竟,生母虽百般不好,但纯挚孩子到底无辜。 她吁了一口气,二房关系错综复杂,自己从没打算插手。 「这是岂有此理,」唐嬷嬷咬牙切齿,恨道:「那贱婢不知廉耻。」 事关要紧,便是稳重如唐嬷嬷,也气得手脚颤抖,她眉心紧蹙,身躯还在打哆嗦。 「嬷嬷你气什么?」张秋词面上无波无澜,她淡声道:「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咱不能先气坏自个。」 「那万一,那姓周的贱婢生了儿子,那……」唐嬷嬷忧心忡忡,就算她姑娘一索得男,两男孩年岁太接近也不好。 自周文倩进门后,钟瑞堂果然她们所料有了动作,且若不是这次紧急出门,唐嬷嬷正打算补上一着,防止有所纰漏。不想,对方竟能如此行事。 若周文倩腹中是男胎,说不得,人家还会使些手段,让孩子早出生。 张秋词垂眸,半响说了一句,「二房不需要庶长子,也不需要只小一月的二少爷。」 说实话,张秋词并不愿意对个胎儿或者孩子动手,但若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 她声音虽轻,但很坚定。唐嬷嬷等人气愤过后,心也定了,是啊,虽然麻烦些,但也不是没有手段。 张秋词沉思片刻,先让碧莲绞了个冷帕子来,敷在脸上,随后,便命人请大夫。 她胎没坐稳,颠簸一日,身体不适最正常不过。 暂时,张秋词没有掺和到这桩破事里的想法。 大夫就在小跨院,片刻后,秦立轩便与大夫匆匆赶来,他面上喜悦已被忧心取代,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握住妻子的手。 张秋词昨天疲惫,虽无大碍,但脸色本就比平时稍差一些,被冷帕子一敷后,清秀的面庞更显苍白,看着颇让秦立轩忧虑。 他蹙眉,「昨日大夫不是说,好好歇歇便无碍的,词儿今日脸色怎地如此难看。」 昨夜,秦立轩便歇在正房外屋,不过他也累,一夜沉睡,不知里屋情况,晨起也没打搅妻子,嘱咐两句,便被小跨院的人唤了去。 此时,小丫鬟已放下帐幔,秦立轩忙吩咐让大夫进来诊脉。 这大夫医术精湛不假,但也是人精子,他细细诊过脉,也没说其他,只道夫人昨夜未能安眠,以致身子略有不适,需卧床好生休养。 秦立轩闻言,好生愧疚,昨日他睡得死,居然一丝不察。 他又问了是否会有妨碍,那大夫捋须,说只要休养一段时日,再服些安胎药,便全无妨碍。 随后,那大夫开了药方,交到唐嬷嬷手里,说了一句,但服无妨,便退了出去。 这边厢,秦立轩心怀愧疚,又怜惜妻子,忙嘱咐张秋词好生卧床休养,不得劳神。 他陪着张秋词服了药,正打算多陪陪她,不想,小跨院又打发人来了。 来人哭天抹泪,没等到仆妇通禀,便在正房前哭嚎道:「二爷!二爷!大事不好了,太夫人派人给姨娘灌打胎药啊!」 内屋诸人大惊,张秋词以手撑床,正要起身,被秦立轩一把按下,他沉声道:「词儿,你歇着。」 张秋词苍白的脸上有急色,她蹙眉道:「那怎么行,我……」 她的话被秦立轩止住,他严肃说:「你想想孩子,」待张秋词凝住动作后,他复温声劝慰,「你好好养胎,将胎儿坐稳,便是大善。」 张秋词只得点头同意,她仰脸急急道:「夫君,你快到小跨院去,晚了怕来不及了。」 这事秦立轩懂,事情紧迫,他也不多说,拍了拍妻子的手,便起身急步而去。 目送秦立轩出门后,待得脚步声走远,张秋词慢慢躺下,脸上已不见任何焦急之状。 v第二十五章[11.09] 张秋词早就预料到姜氏举动,她若是没有「不适」,怕是这谭浑水,她无论如何都得趟一趟。 她厌恶庶长子,姜氏同样不会乐意有庶长孙,若是寻常姨娘,怕是姜氏就算不喜,也会容了,但这人偏偏是周文倩。 此事掺和进去,触怒姜氏,到时候吸引了对方注意力,怕是张秋词难得的舒心日子就会立马结束,重新步入水深火热中。但若是不阻止,她在秦立轩面前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形象,就会瞬间崩塌。 因此,她必须及时「身体不适」。 「二夫人,你先歇下吧,老奴派人盯着,待有了消息,再回禀您。」唐嬷嬷嘴角噙笑,语带关切,显然周文倩倒霉,她很高兴。 张秋词服了安胎药,确实觉得眼皮子沉重,于是她点点头,便睡了过去。 秦立轩赶到小跨院,急步冲进正房时,正正看见让他大惊的画面。 两个膀粗腰圆的仆妇押着周文倩,其中一个伸手扼住她的下颌,使巧劲一掐。 周文倩被迫仰头,张开嘴,她分明经过了一番剧烈挣扎,此刻鬓散钗落,一身雪白寝衣凌乱,很明显是直接在床上被拖下来的。 陈嬷嬷一手稳稳端起药碗,上前两步,就要往周文倩嘴里灌。 秦立轩目眦尽裂,他两大步冲上前,一脚往陈嬷嬷腰侧踹下去。 陈嬷嬷是姜氏乳母,平日很得秦立轩尊重,但他此刻情急,也顾不上了,这一脚踹得又狠又猛,直接把陈嬷嬷踹翻一个跟头,重重掼倒在地上。 秦立轩又两脚,往押住周文倩那两个仆妇踢过去,嘴里怒喝一声,「好大胆的狗奴才!」 他为人温和,平日酷爱舞文弄墨,陶冶性情,像这般厉声喝骂下仆,倒是破天荒头一回,可见秦立轩确实气狠了。 两仆妇算是姜氏心腹,但她们敢奉命压制周文倩,却没胆子冲撞秦立轩,二人心知肚明,要是吃了亏也是白吃的,主子不可能给讨回公道,于是,两人慌忙松手避让。 周文倩失持,就要摔倒,秦立轩赶紧张臂接住她,急声问道:「倩儿,你可好?可有喝了那药?」 周文倩侧过面,避过有伤疤的那边脸颊,摇摇头,低声说:「我没喝那药。」她凄然落泪,声音转悲,道:「只是,太夫人容不得这孩儿,我怕……」 她垂目,掩面哀哀哭泣。 周文倩掩去眸中恨意,她万万没想到姜氏这般心狠,连亲孙子也不要,二话不说就派人灌药。 她自知与姜氏素有龌蹉,这次进门又是为妾,秦立轩越重视她,大妇便越容不得,她怕是举步维艰。 周文倩不知道秦立轩的爱能维持多久,但有了张氏的前车之鉴,恐怕也不大稳妥。 她非但不想掉进泥里,还想母凭子贵,当上个老封君。 只可惜,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周文倩在安国公府待过一些时日,这些子所谓大家规矩她也懂一些,这些世家大族,一般情况下,正房没生出儿子前,是不允许妾室怀孕的。 周文倩肯定生不了嫡子的,若是连长子都争取不了,她还挣个啥劲? 她嫁过一次,早非完璧,因此,她在秦立轩兴高采烈告诉她事成的那天,干脆灌醉了他,成就了好事。而周文倩运气也好,当月就怀了。 正当周文倩万分喜悦,雄心再起的时候,姜氏的人却来了。 周文倩心中恨极,这孩子是她的依仗,这回幸好秦立轩来得及时,药碗被踹翻了,但若是有下回,那又该如何是好? 她偎依在秦立轩怀里,柔弱的娇躯微微颤栗,看得彷徨惊惧至极。 秦立轩心疼,他将周文倩抱回床上,扯过锦被为她盖上,握住她的手轻拍了拍,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我前去与母亲细说,必定无事的。」 他回头,蹙眉看了陈嬷嬷几人一眼,冷道:「还不下去!」 秦立轩吩咐平安,「平安,你先在这里守着。」他随即站起,匆匆往外行去。 秦立轩出了院门,往西边而去,无需多久,便到了姜氏处。 陈嬷嬷等人早回来一步,姜氏已知道此事,她蹙眉看着儿子,很是不悦,道:「轩儿,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她想起周文倩这一胎,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周文倩丧夫,此时本应还在热孝期,但她和离了,倒能钻个空子。 在大周朝,对于纳妾这方面,礼制比之娶妻,实在要宽松太多,因为说到底,妾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周文倩拿了和离书,归了娘家,只要侯府不嫌晦气,这些不成问题。 姜氏被儿子跪地苦求,儿媳又从旁劝说,她想着不过就是个妾,纳了就纳了,没什么了不得,遂点头同意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周文倩如此不顾廉耻,前任丈夫死了不足百日,她迫不及待就拉着男人厮混了。 要知道,她再过大半月,就能进秦家门了,就那么等不及吗? 姜氏冷冷一哼,在外头怀上的,焉能肯定必是秦家的种。 「娘,那日实乃我酒后无行,与倩儿不相干。」秦立轩也知道这事不妥,但怀都怀了,打掉是万万不能的,他哀求母亲,「娘,你责备儿子吧,但万不可打掉孩儿。」 「与她不相干?」 姜氏哪怕面上功夫极好,也被儿子气笑了,她抿唇,冷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需要庶长子的。」 她瞥了一眼面前的儿子,知道跟他说不清楚,干脆也不多说,直接下了结论。 姜氏在后宅多年,可不比秦立轩,周文倩那小心思,她自是明了。因此,在对方进门第一天开始,钟瑞堂每天都会送避子汤过去。 想到此处,姜氏目光转冷,避子汤大寒,若是刚怀孕的妇人每天服用,那胎儿必定要不好的,现今周文倩不见一丝不妥,显然她是当面喝下去后,转身就催吐的。 周文倩阳奉阴违,令姜氏大为光火,所以她一收到消息,便命小厨房熬了堕胎药,再让唐嬷嬷亲自过去灌了。 她绝不会如了对方的意。 姜氏话音落下,秦立轩一窒,母亲这话是真的,除了那些骤起的人家,自小他能接触到的大族,这个就是潜规则。 v第二十六章[11.18] 他无言以对,只是亦绝不妥协,顿了半响,方道:「反正我不承爵,倒没有这方面忧虑,将来手上的产业,照样给嫡子多分就是了。」 秦立轩想了想,觉得这样很不错,他没大能耐,将来孩子是要依靠伯父提携的,他大哥可有主意了,该扶哪个不扶哪个,肯定没错的。 这样想想,他有没有庶长子,问题也不大,况且,倩儿这胎未必就生了儿子。 儿子无心一句「不承爵」,倒是戳到姜氏心窝子去,她面色阴了阴,眼睑微垂。 偏秦立轩还在一脸期盼,连连催促着。 姜氏沉默片刻,抬起眼,看着儿子,半响后,方抿唇点了点头。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秦立轩一脸坚定,显然就算有了张秋词,周文倩在他心里分量依旧不轻,若要硬着来,恐怕会伤了母子情分。 这半个月来,因为周文倩,母子二人屡次争执,此刻看着秦立轩的脸,姜氏恍觉,儿子最近待她跟前的时候,是少了一些。 秦立轩对母亲敬爱依旧,但不可否认,两人常常有分歧,确会对感情有影响。 姜氏就一个儿子,秦立轩是她的终身依靠。 她眸光微沉,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张氏吧。她这儿媳不是个简单人物,站在张氏的立场,对方是绝对不允许那贱婢生下长子的。 姜氏与周文倩素有旧怨,加上事涉亲儿,她毫无顾忌,气愤之下,方会直接出手。现在那口气缓了些,又明晰儿子心意,遂冷静下来了。 她看着儿子欢喜的容颜,微微笑了笑,抬手抚了抚他的衣襟,温声道:「娘就生了你,做的事儿,还不是为你着想。」 秦立轩愧疚,低头道:「儿子不孝,下次绝不会气娘了。」他想想,自己确也荒唐,难怪娘气愤,只是要落了倩儿腹中骨肉,却是万万不可。 姜氏目光慈和,轻声嘱咐道:「你记住就好。」她眸带柔色,看着儿子乖乖点头,唇角扬起。 母子二人说了好一番话,秦立轩惦记周文倩,怕她身体不适,于是,便告退离开。 姜氏目送儿子出门后,微微垂眸,牵唇冷冷一笑,有张氏在,那贱婢是生不出儿子来的。 自张秋词进门后,姜氏头回觉得,这儿媳妇还不错。 二房好戏连场,姜氏秦立轩母子轮番折腾,郑玉薇却并无心思再听转播,俱因,京城里已有了连翻变化,让她坐立不安。 秦家一行人出城次日,京城便开始戒严,城门出入排查极严,大小车队都不给放行。 郑玉薇暗自心惊,看来这回老皇帝是不行了,幸好他们早一步出了城,否则便被堵在里面不得出。 这般又过了半月,京城竟是关闭城门,严禁出入。 不过,好在王虎等人另有通信渠道,虽皇宫大内之事不能得知,但外围消息仍能不间断,方让庄子这边不当聋子瞎子。 只可惜,王虎与秦立远虽有紧急联系手段,但非万不得已,不能动用,而男人那边形势估计一触即发,是以,一直没能传信过来。 他的消息,郑玉薇便不得而知了。 她深知自己有孕在身,不能多思多想,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郑玉薇的夫君,以及父母亲人,都在京城身陷那个大漩涡里头,她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不担心。 她只得尽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努力进膳休憩,再进行适当的运动,保持生活规律,保证娘俩的健康。 王虎原想把消息捂住的,但这般行事,郑玉薇更是焦虑不安,一日要打发人问上个十好几遍,他询问过大夫,说这般更不好,不得已,他只得和盘托出。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个月,那老皇帝坚韧,居然一直没断气。 而此时,郑玉薇怀胎已经将近九月,再过段时间,便是临盘之时。 产婆乳母等人早已就位,产室亦早已布置妥当。郑玉薇虽然惦记京城那边,但亦丝毫不敢怠慢自己与孩子,她吩咐李嬷嬷等人,再三检查稳婆乳母以及产室,必须不出一丝纰漏。 虽这些人都是秦立远精心挑选的,但涉及娘俩安全,查多少次也不嫌多。 现已是九月末,雪花飞扬,地龙早已烧起来了,屋里暖烘烘的。 李嬷嬷从产室回来,照例对郑玉薇回禀道:「夫人,并无不妥之处。」 郑玉薇点了点头,她示意李嬷嬷坐下。 李嬷嬷便在软塌前的藤墩子上坐了,她习惯性捏捏主子的腿,见无甚浮肿,遂安下心来。 郑玉薇孕期虽丰腴一些,但因调养得当,倒是不胖,只要不站立时间过长,腿上也不怎么浮肿。 「嬷嬷,也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情况。」郑玉薇叹了口气,蹙眉说道。 其实她最想知道,怎么这老皇帝病危这么久,就是不断气,真是吊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只是这种话,哪怕在绝对心腹面前,也是不能说的,郑玉薇在此间多年,深深知道皇权的厉害,某些话,哪怕是死了也不能出口的。 于是,她便折中一下了。 但这个答案,主仆都清楚,李嬷嬷是回答不了的。她劝慰主子道:「夫人,早些午歇吧,免得现下睡迟了,晚上便走了觉。」 郑玉薇点点头,现在是未时,正是她平日午歇的时候,她身子重,多歇息些也是好的。 得了主子的话,良辰上前,与李嬷嬷一起搀扶郑玉薇,美景则吩咐小丫鬟取来热水。 郑玉薇洗漱过后,正打算宽衣上床,谁知她耳朵一动,却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行来。 经过这段日子,郑玉薇对这脚步声很熟悉,来人正是王虎。 郑玉薇心头一凛,随即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了。 难道是有消息了? 李嬷嬷等人也听见了,主仆几人对视一眼,郑玉薇深深呼吸几下,尽力让自己平静些,抬脚急匆匆往外走去。 良辰美景扶住主子,李嬷嬷已经快上一步,往外头行去。 v第二十七章[11.18] 郑玉薇刚在首位坐下,王虎已经被李嬷嬷领进来了。 这位向来老成稳重的府卫统领,此刻一脸凝重之色,他俯身行礼后,不待郑玉薇叫起,便急急说道:「回禀夫人,陛下龙御归天了。」 几个时辰前,京城里突然响起钟声,沉稳而浑厚的钟鸣足足撞九九八十一下。 皇帝驾崩。 蛰伏在城中的府卫数罢钟声,便立即将消息传出城外,接头人一路打马急奔,将消息传与王虎,王虎不敢怠慢,立即奔至郑玉薇这边,通禀此事。 屋里众人面色皆十分凝重,谁都清楚,最激烈的碰撞,已与几个时辰前开始。 此事涉及整个宣平侯府,主仆千余口的命运就看眼前,他们无从使力,但同样不能心如止水。 郑玉薇缓了片刻,见王虎仍未起身,便道:「王统领快起罢。」她见对方站起后,便说:「此事我已清楚,王统领若再有消息,不可隐瞒于我。」 这种事情,短则盏茶功夫,慢着十天半月,便能尘埃落定。 王虎沉声应是,然后告退离开。 接下来,郑玉薇无心午睡,只是她也使不得劲,只得躺在床上,硬闭上眼睛。可惜她思绪纷乱,很是清醒,实无法入眠。 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与孩子说话,「宝贝,你爹爹在你出生时,应是能回家守着咱们了。」 孩子及时动了一下,郑玉薇心内柔软,扬唇呢喃道:「你也觉得对,是不是?」 这般躺了个把时辰,郑玉薇依旧毫无睡意,便起来了,她努力按捺住思绪万千,照例被搀扶着走了一轮,方停下歇息。 「夫人,今日早些用膳可好。」李嬷嬷询问。 主子没睡着,她自是知道,郑玉薇早些用了膳食,也好早些安睡。 郑玉薇点头同意了。 李嬷嬷亲自出门张罗膳食,在这间隙,又有仆妇来禀,说是蔡嫂子急急前来,说是有要事求见。 郑玉薇蹙眉,主宅那边,住着姜氏与二房几人,现在她心里惦记着京城,倒是不大想搭理。 只是,蔡嫂子亲自过来,怕是事儿大了。 不会是张秋词孩子没了吧? 郑玉薇想了想,也就这些事才算大了,她蹙眉片刻,遂命人把蔡嫂子叫进来。 真是糟心事一件接一件。 王虎与几个府卫领着蔡嫂子进了院子,丫鬟打起门帘,蔡嫂子面色青白,看着既惊且惧。 郑玉薇抬眼瞥见,秀眉紧紧蹙起,那边又出啥幺蛾子了,她一时心下烦躁。 蔡嫂子刚跨进内屋,就噗通一声跪下,她不待主子问话,便悲声哭嚎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侯爷他战死,身首异处了。」 蔡嫂子呼天抢地,声音洪亮,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堂上众人心胆俱裂。 乍闻此言,郑玉薇心中巨震,她定定坐在上首,一动不动,粉唇微微颤抖,脑中刹那空白。 蔡嫂子嘴巴依旧一张一翕,但她却无法听见对方说的话,郑玉薇耳边轰鸣,又觉周围万分安静,大家都在放缓动作。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忽觉脸上湿热,她抬手抹了把脸,玉白掌心濡湿一片。 她有些喘不过气,重重地呼吸着,手足冰冷,偏在此刻,腹中却狠狠抽痛一记。 郑玉薇忍不住抬手捂住高隆的腹部。 这抽痛剧烈而迅猛,疼得她难以忍受,但偏就是这剧痛,然郑玉薇立时恢复知觉。 时间仿似过去一些,但其实不过就是瞬间,此刻,不过是蔡嫂子话音刚刚落下之时。 这个电光火石间,郑玉薇猛地抬起头,眸光陡然锐利,紧紧盯住哭嚎声未歇的蔡嫂子,嘴里厉喝道:「贱婢焉敢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拿下。」 那边厢,王虎头脑反应亦不慢,巨惊一瞬,他马上反应过来。 「好一个贱婢。」王虎暴叱一声,声如洪钟,抬起脚,往蔡嫂子心口一踹,他怒极喝道:「竟敢诅咒主子,惊吓主母,不想活了吗?」 王虎能当上府卫统领,武力值必定过人,他愤怒下踢出一脚,力道惊人,把蔡嫂子丰腴的身体踹得飞起,从门前正中位置砸到厅堂一侧墙壁,然后再砰地一声,重重落到地上。 蔡嫂子嘴里喷出鲜血,溅了一地,已人事不省。 王虎一摆手,身后两个府卫出列,拎起蔡嫂子,拖出去关押。 他虽怒极,但脚下也有分寸,这人暂时不能死。 「夫人身体可有不适?」王虎浓眉紧蹙,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盘,这般惊吓,可会不好。 他谨守本分,向来禀事回话从不抬头,这回担忧之下,不禁微微抬首往上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王虎大吃一惊。 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郑玉薇已是面色青白交加,满头满脸大汗,弯腰抱住腹部,显然疼痛至极。 刚才那一下子抽痛后,顿了一顿,紧接着,排山倒海地疼痛向她袭来,郑玉薇抱腹痛苦,连蔡嫂子被拖出去也没能留意。 「夫人,夫人,已经请大夫去了,您忍一忍就好。」这是李嬷嬷的声音。 郑玉薇感觉胞宫一阵阵收缩,她艰难抬首,看着李嬷嬷惊慌的脸,摇了摇头,勉强说:「嬷嬷,扶我去产房,我要生了。」 她此刻疼痛难忍,但心中恨极。 v第二十八章[11.18] 好一个姜氏!好一个明目张胆的半阳谋! 蔡嫂子的主子是谁,无需多言,对方明知无法近她身前,亦无法动用任何鬼祟手段,竟是想出法子,在这个关键时刻,吆喝了这么一句话。 这算是一个阳谋。 男人安危太过重要,郑玉薇提心吊胆许久,乍闻此言,哪怕瞬间就反应过来,也不可避免着了道,俱因她是个怀胎近九月的孕妇,心中巨惊刹那,便动了胎气。 俗话有说,七活八不活,她正好差些许时日才到九个月。 郑玉薇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了那妖妇的肉。 夫妻二人皆仔细思量过,觉得待在此地已无缝隙,郑玉薇方安心养胎。 只是万万没想到,姜氏竟有能耐,将手伸到后宅顶层管事媳妇里头不说,居然,还能在秦立远老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安稳多年。 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李嬷嬷闻言心下沉沉,只是她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镇定自若,转头吩咐左右,道:「赶紧抬滑竿来。」 郑玉薇看着不能走动,背着也不行,不过好在,先前她们预设过多种情况,给备下小巧的竹制滑竿,室内室外都能用,如今正好使上。 她吩咐过后,回身柔声安抚主子,「夫人,没事的,只是早了半月。」 说十月怀胎,实则,大多人都不是刚好踏在正日子上的,妇人们普遍或早些或迟些,诞下腹中孩子。 大夫已经说过,约摸再过半月左右,郑玉薇便随时可能生产。 李嬷嬷告诉主子,也告诉自己,不过十天半月,并无妨碍的,那些所谓俗语,根本不值一提。 主母看着不妥,堂上主仆慌了片刻,但她们训练有素,又加上有李嬷嬷王虎二人主事,于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不消片刻,小巧玲珑的滑竿便抬了过来。 这滑竿是专门准备的,非常结实,又铺有厚厚的锦垫椅套,很是舒适。 郑玉薇被搀扶上了滑竿,两名粗壮的仆妇迅速抬起,一众丫鬟婆子护在左右,飞快往产房行去。 产室就设在正房一侧的耳房处,地方虽较正房这边小些,但也很宽敞,早些时日,地龙便天天燃着,以防突然需要使用,因此,现在室内温度恰恰适宜。 大夫匆匆赶来,隔着帐幔给郑玉薇切了脉,他凝眉表示,夫人受大惊,确是要生产了。 王虎目送滑竿进了耳房,浓眉紧蹙,焦急踱步几个来回,他终于见大夫提着药箱出门了,忙上前一把拽住,急声问话。 大夫便又说了一遍。 王虎松开大夫,面色沉凝,他招来一个心腹,抬手将颈间一直贴身挂着的小铁牌扯下,交予心腹,吩咐道:「赶紧传信京城,伺机禀报主子。」他沉吟半响,又说:「就说夫人受惊,正在生产。」 他声音十分凝重,那心腹接过铁牌,一拱手,赶紧疾奔出门,领人打马下山,飞速赶往京城方向。 时间回到早上。 今上山陵崩,皇宫悲哭一片。 只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浑厚钟声,御前大臣们当场宣读了遗诏,确定新帝的身份。 大行皇帝属意的继位者,便是一向仁厚恭谦,又能力卓绝的三皇子。 明里暗里持续了十多年的夺嫡,今日有了最终结果,紧接着,满朝文武跪见了新帝。 只是,若要以为事情就此落下帷幕,那便大错特错了。 众皇子争夺帝位多年,你来我往,我进你退,各种仇恨恩怨就不说了,单单对皇位那昭然若揭的野望,彼此便是心知肚明。 兄弟有这心思,新帝怎能容得下? 就算新帝宽宏大量,这点真容下了,但兄弟们十几年间,各自在麾下纠集了庞大的各方势力,他若不把这些党派尽数肃清,那又如何能大权在握,好安心端坐在龙椅之上? 在今日之前,皇子们都知道,这场战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旦己方溃败,不但本人,就连妻妾儿女、麾下党属及其家眷,都会万劫不复。 因此,诸党早已做好各方准备,传位圣旨一旦宣读,便是一场血战的开始。 喊杀声响彻京城,普通百姓家门窗紧闭,缩头不出,以防累及自身。 殷红渲染了太和殿的汉白玉台基,并一路延伸至宫门里外。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刀刃刺入人体的噗呲声,喊杀声,临死前的哀嚎声,让这座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凌乱而沾满血腥。 三皇子手上掌握了不少兵权不错,但有四、六两位皇子由于母家原因,也并不比他逊色多少,且这兄弟俩有了共同的敌人,更默契地联合在一起,欲先把燃眉之急解决再说。 形势严峻,新帝一方竟暂落下风。 万幸的是,老皇帝早有准备,昔日保皇党如安国公等人,已顺利成章奉诏尊新帝为主,率老皇帝早已备妥的兵力,与新主合成一处。 虽然儿子们各种撬墙角,暗自扒拉老子手上的兵权,但不可否认,老皇帝虽年纪大了,但他并不糊涂,几十年天下之主不是白当,手上力量仍旧远胜与皇子们。 这回虽只调动了能动的一部分,但也足矣,不消多久,这场血战的形势便扭转。 四、六两党支撑了一段时间,便隐有溃败之势,三皇子振臂一呼,朗声说此刻降者,皆恕其无罪。顷刻之间,对方阵营很多兵士便扔下兵器,两位皇子当即下令,斩杀了不少,方止住这趋势。 不过,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不过是在负隅顽抗,失败不过迟早之事。 就在此时,新的变化出现,对面兵士突然分开,押出不少锦衣华服的男女老幼出列。 这些正是朝中官员家眷。 早在两党落入下风时,他们的主子便下了命令,分出小波兵力,让逮住官员们的家眷,最好是握有兵权者,以供要挟之用。 三皇子一边早有预料,自是派人阻挡。 v第二十九章[11.18] 且一些老牌保皇,以及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他们触觉敏锐,早早已经做好应对准备,且又时间紧促,两党兵士奔这些人家去的,皆一无所获。 当然,他们也没有空手而归,高位官员不行,那就将目光转向中阶。 中阶官员极多,两党兵士往这些人聚居的坊市胡同一扑,总会有所得。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些官员家眷。 两位皇子自知,要以这些官员家眷性命,逼迫三皇子让位,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当即立断,要求出城。 城门多日前已经关闭,负责守卫者正是老皇帝心腹之一,他们出不去。 行事前想着,若不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真面临瓮中捉鳖,死亡近在眼前,两位皇子又想活了,且他们的母家在外驻军队颇有人脉,或许能卷土重来亦未可知。 三皇子并没犹豫太久,他一挥手,示意放人。 这些中阶官员,虽各党派都有,在大事面前,要说三皇子看中他们性命多于歼灭两党,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事情一旦放在明面,便不能这么说。 不要说三皇子素以仁厚谦和的面目示人,便是非如此,他也不希望还未登基称帝时,便落下一个罔顾官员性命之名 只是,若要三皇子纵虎归山,留下后患无穷,他却是不乐意的。 他对秦立远施了个眼色,秦立远心思清明,立即慢慢退了出去。 三皇子命老皇帝的心腹安国公将人引出去,随后,他悄悄摘下一枚私印,交给贴身太监林常。 林常悄悄将私印交给秦立远。 秦立远立即退出皇城,领手下将士打马从另一城门而出,提前伏于城郊。 安国公也是历经世事之人,无需他人知会,他便懂得拖延时间,且两党狼狈败退,又带有人质,根本走不快,等出到城门处,秦立远等人早已埋伏妥当。 出了城门,四、六两位皇子走了十几里,觉得差不多了,便扔下哭嚎不停又走不快的人质们,以及一些伤势太重的兵卒,转身飞速逃去。 安国公一接过人质,立即领人追杀上去,追了十几里地,在一处窄坡前,与秦立远前后夹击,厮杀了一个多时辰,翁婿二人将叛军尽数歼灭,并活捉两位皇子。 两人立即打马回京,向新帝回禀战况,新帝龙心大悦,此时,大事已尘埃落定。 紧接着,新帝便马不停蹄地处理其他事宜,正当这时,铠甲染红的秦立远却接到了一个消息。 传信是王虎送过来的,这名府卫统领本跟随在秦立远身侧,接到那边递过的传信后,他窥了个时机,便上前低声禀报了主子。 夫人受惊,正在生产。 然而,就是这么八个字的简短口信,却令刚斩杀叛军无数,仍依旧冷静沉着、不动如山的秦立远大惊失色。 他倏地转头,锐利眸光直直投向那府卫。 秦立远呼吸急促,只是不待他有所动作,安国公却已大怒,他一手揪住秦立远衣襟,声音高扬,急急问道:「我女儿如何了?」 郑明成刚好站在秦立远身边,府卫附耳禀报的话,他也隐约听见了。先帝已崩,昔日顾忌尽去,如今事涉独女,他惊怒交加,立时大喝一声,「你这小子,是如何照顾我女儿的。」 说话间,他不忘紧紧盯住那禀告的府卫。 秦立远也没在意岳父的动作,他的心神,已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占据。 那府卫统领被主子与主子他泰山这般盯着,两个气势凛然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府卫压力很大,但他所知实在不多,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无能,所知亦仅此而已。」 府卫统领急忙跪下请罪。 这边厢的骚动,被不远处的新帝所察觉,郑明成大怒之下,尽管压着嗓门,这边也能听得清楚。 他的贴身太监林常上前,将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新帝信任秦立远等人,同样亦颇为了解心腹们,宣平侯府那起子破事,他早就知道得清楚,先前为了大局,秦立远不得不隐忍,现在倒是不必了。 新帝立即道:「深之,此间大事已定,余下不过是些琐碎杂事,你夫人受惊早产,当立即赶回去为好。」 他眉心微蹙,自己手下一干心腹,皆秘密将家眷送离京城,现下距离京城甚远。 新帝待这些同甘共苦的心腹确实极好,在这纷乱的时候,他不忘吩咐,让太医随行,务必要让宣平侯夫人母子均安。 秦立远惦记小妻子,心焦如焚,他谢了新帝后,领了太医,立即赶出皇宫,往城外而出,连岳父那处都忘了打个招呼。 当然,郑明成此刻也不在意这些。 秦立远领着太医出了城,只是速度并不算快,全因太医并不能骑马,只坐在马车上赶着路。 他心下焦虑,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了,留下一队府卫护着太医前进,他迅速打马狂奔。 秦立远连连扬鞭,赤驹撒开四蹄,发力奔驰,此马乃名品,渐渐便于后头府卫拉开距离。 男人一马当先,疾驰近两个时辰,终于远远看到那个隐蔽的庄子。 负责了望的府卫见主子归来,连忙将消息递下去,待秦立远奔至庄子近前,大门已缓缓开启。 秦立远没有下马,他大手一提马缰,那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直接跨过高高的门槛,冲进庄子。 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不绝于耳,秦立远跨马绕过主宅,直接往小山丘一侧饶过去。 一人一马冲进小山丘另一侧的宅子,入了主院,秦立远猛一扯马缰,赤驹人立而起,方猛地止住前进之势。 秦立远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上前见礼的王虎,沉声问道:「夫人可安好?」 他身形高大,此刻一身灰黑铠甲,猩红披风,本应十分英武,看着赏心悦目。只不过,秦立远刚刚经过连场厮杀,铠甲上、披风上、手臂上,都染上了斑斑血迹,甚至连线条冷硬的面庞上,都喷溅上了一些。 本来殷红的的血迹,经过半日时间,早已变得晦暗,但此刻映照在最后一抹昏黄暮色之下,再配上男人严峻的神色,实让人心惊胆颤。 v第三十章[11.18] 院中忙碌的仆妇丫鬟们,是一眼也不敢多看。 不过,秦立远并没留意这些人,他观察力极强,视线一扫进院子,便紧紧盯住那个丫鬟频繁出入的耳房。 正好,此时有一丫鬟端出个黄铜盆子,他锐利的目光触及里头殷红的血水时,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男人垂落在身侧的大手立时紧攒成拳,咯咯作响。 这边王虎跪地请罪,垂首道:「禀侯爷,属下无能,让夫人受了惊吓,大夫切过脉,说夫人要生产了。」 他此刻万分愧疚,主子信任他,将夫人安危交给他,而他却并不能完成任务,有负主子重托。 秦立远无心再说,他一个箭步上前,立在耳房的窗前,侧耳倾听里头动静。 小妻子的低吟立即窜入耳内,那声音痛苦而隐忍,已带些嘶哑,可见她是疼极了。 秦立远呼吸一窒,左胸处陡然抽痛一下,冰冷与颤栗立即传遍全身,他大手微微颤抖,立刻不加思索附在窗棂子跟前,扬声急道:「薇儿,薇儿,我回来了,你莫怕,要好好的。」 里面的痛吟顿了顿,等了片刻后,他方听见里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小妻子声音很低,听着虚弱而无力,应了一声非但不能平息秦立远的急切,反倒令他心下焦灼如焚。 他倏地迈开长腿,两个大步就到了耳房门前,抬起手就要推开虚掩的大门。 守在产房门前的仆妇将状急了,赶紧拦住他。 那仆妇顶着主子冷厉的视线,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侯爷,这女人产房,您可进不得。」 自古以来,孕妇产室并被认为有血光,是污秽之地,男人是不能进的,尤其是当家的男人。 但这仆妇见秦立远毫不介意,自是知道此话不能说,好在她亦是机灵人,眼珠子一转,赶紧禀道:「侯爷,你进出帮不上忙,且会带出乱子,您这一身又不甚整洁,恐惊吓到夫人,反倒不妙。」 秦立远垂目,瞟了眼身上成片的暗红血迹,顿了顿,方放下手。 这般确实不妥。 他焦虑盈胸,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惶恐,只得附在门上,高声说:「薇儿,我就在外头,你别怕,乖乖听话,把咱孩儿生下,可好?」 话到最后,男人低沉的声音竟带上一丝哀求。 秦立远自知小妻子当然会竭尽全力,但他此刻实在心下难安。 从前大夫便千叮咛万嘱咐,说郑玉薇年少,怀孕生子比寻常妇人难些,需仔细调养,方能不损分毫。 秦立远虽今日不在爱妻身边,但对她的情况确实了如指张,他很清楚,差上几天,小妻子怀孕方足九月。 他的下颌紧紧绷住,喉结上下滚动,一种别样的惶恐攀上心头,让他后脊发凉。 秦立远心智坚韧,当家多年,即使多艰难的境地,他亦镇定沉着,上一回尝到这种感觉,要追溯到年少时父亲病逝那会。 旧事倏地滑过脑海,让秦立远心脏猛地一缩,他剑眉紧蹙,连忙控制住自己思绪,不许胡思乱想,他家薇儿肯定能好好的。 只是那隐忧却已挥之不去,尤其等了片刻,产房里的小妻子并没有回应他时,他焦虑更深。 秦立远低头扫了自己一身血污,踱了两步没能推门,但若让他离开此处去更衣,脚下却无法挪动。 他剑眉紧蹙,一腔忧惧愈盛,硬朗的英俊面庞更显冷峻,来回急急踱了几步,他站定,沉声道:「大夫何在?先前替夫人诊脉的大夫是何人?」 那头,王虎急急冲进不远处的抱厦,把老大夫一把拉起,拽着往耳房行去。 「回禀侯爷,」老大夫拱手,答道:「正是老夫先前替夫人诊脉。」 秦立远心焦如焚,如何有心思听对方长篇大论,他抬目,盯着大夫,直接说:「休要废话,夫人如何了?可安好?」 他刚刚厮杀过一场,身上气势未完全收敛,凛然之息远胜平日内敛时,兼之满身猩红血迹,此刻又眉目冷厉,那老大夫胆颤心惊,只得抱拳急急回话。 「禀侯爷,夫人虽受惊早产,但之前调养得极好,只要一切顺当,影响并不大。」老大夫想了想,又说:「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即可。」 秦立远闻言,心下稍松。 只不过老大夫言下之意,是必须在一切顺当的情况下,才能影响不大,他想起还未应声的小妻子,心下又提起。 妇人生产不易,此乃常识,便是秦立远身为男子,亦能知悉。 他惦记产房情况,偏此刻又无仆妇进出,秦立远想抓个人问问也无法,他只得从新回到门前,提声道:「薇儿,薇儿你可好?」 门外的骚动,郑玉薇并不清楚,一波接一波、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让她神智开始迷糊,方才她似乎听见夫君的声音,挣扎应了一声,便已半昏迷。 郑玉薇虽早产,但其实一切算顺利的,宫口已渐渐打开了,不过她到底年纪小些,之前又受了惊,阵痛了一段时间,便有些后继无力。 一股带着辛甘的苦涩暖流灌进口腔,有一只手轻柔地按捻着她是下颌,郑玉薇其实也很是口渴,她下意识张嘴吞咽,那只手随之松开,另执起丝帕,轻抹她额上细密的汗珠。 随着温热的甘辛入腹,须臾,郑玉薇精神一振,清醒过来。 李嬷嬷端着一把青瓷小壶半跪在榻前,她眉心紧蹙,面带担忧,一见郑玉薇睁眼,又惊又喜,忙道:「夫人醒了便好。」 她忙把青瓷小壶再次凑前,对郑玉薇说:「夫人,很顺利的,宫口开了六七指了,你再忍忍,就能把小主子诞下。」 事实上,不知是否是精心调养的原因,郑玉薇这回生产,超乎寻常的顺利,不过一个来时辰的功夫,宫口已开了大半,比普通头胎产妇好了百倍。 照现在的情形下去,只要郑玉薇不昏迷,没有力竭,很快便能顺利生下腹中骨肉。 「咱小主子是个好的,」李嬷嬷欢喜,她轻抚了抚郑玉薇高隆的腹部,低声笑道:「这么小一个,就懂得心疼他娘了。」 宫口快速打开,自然阵痛更加猛烈,车轱辘地疼痛让人难以忍受,她喝了酽酽的温热参汤后,只觉四肢百骸重新有了力量,她垂目看了一眼腹部,目光坚定,这是她与夫君的亲骨肉,必定要安生产下。 郑玉薇不管老话不老话的,她只知道,自己这情况,胎儿八月时肯定要比七月发育得好,且她怀孕已将近九月,只要顺利生下,孩子必定是好的。 v第三十一章[11.23] 嗯,自己也要好好的,她还要跟男人白头偕老呢。 郑玉薇汗潺潺的小手握紧,按照产婆的指导有规律呼吸,蓄力争取宫口尽开后一举生下孩子。 正在此时,她骤然听见秦立远的声音。 男人回来了! 她大喜,忙扬声应道:「夫君!」 门外,秦立远侧耳倾听,终于得到回应的他,面上难掩激动,他听见郑玉薇声音有力不少,可见精神比方才好出许多,他欣喜,急急问道:「薇儿可好?」 「我好极,夫君勿要忧心。」郑玉薇精神大振,男人的回归,似是为她打了一记强心针。 「那便好。」秦立远应了。 他向来听说女子生产不易,但从未这般直面过,刚才那盆子血红的水,恍惚在眼前再次掠过。 秦立远此刻心中百转千回,顿了顿后,声音哑了几分,他道:「薇儿,你定要好好的。」 孩儿是他与爱妻骨肉,他期盼已久,男人实在说不出割舍的话,就那般隐晦一句,便让他不自禁闭了闭目。 但随即他立即睁开,眸光坚定。 对于秦立远来说,两者不能舍弃,但相较而言,还是他的妻子重要。 男人大手紧攒成拳,只盼望秦氏列祖有灵,保佑他妻儿平安。 秦立远语意模糊,但郑玉薇福至心灵,偏能完全洞察,她心中一热,立即脱口而出,「夫君,我与孩儿定能平安。」 小夫妻心有灵犀,秦立远担忧之余,心下柔软,他道:「孩儿这般调皮,待他出来,我定要好生教训一番。」 郑玉薇闻言,不禁扬唇,她正要再说,不料又一波强烈的疼痛袭来,她一时也答不上话,只立即揪紧被角,咬牙苦忍。 这个小混蛋,待他出来,就让他爹给打屁屁。 郑玉薇百般煎熬,好在她肚子里的小混蛋还算乖巧,折腾了亲娘一番,便顺利落草。 子时刚过一刻,正是月上中天之时,耳房中,一声嘹亮的婴啼骤起,宣告新生命的诞生。 「是个哥儿,是个大胖小子!」稳婆高声道喜,并麻利地给孩子打理妥当。 郑玉薇乌发濡湿,眼前模糊,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她虽折腾了几个时辰,早已筋疲力尽,但仍挣扎着仰起身子,要瞥了一眼那个大红的襁褓。 一张十分小的脸蛋儿,红彤彤的,眉毛颜色很淡,眼缝儿有些浮肿。 真丑!郑玉薇心中评价。 但她唇畔却扬起深深的弧道,心满意足地软倒在床榻上。 小襁褓放在郑玉薇的身边,她心内安稳,只觉眼皮子千斤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沉浸进黑暗中。 她累得昏睡过去了,待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一夜过去了。 郑玉薇睁眼,几乎同时,她侧头往身侧望去。 除了小襁褓外,她还看见了一个大脑袋,粗黑有光泽的黑发以冠束起,男人平日看着偏冷硬的眉目,此刻柔和到极致,正面带微笑,垂眸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裹。 「薇儿醒了。」秦立远立即抬头,他抬手抚了抚小妻子鬓发,柔声说:「辛苦你了。」 话罢,他俯身亲了亲郑玉薇的脸颊。 男人一手护在襁褓一侧,另一只大手摩挲着爱妻小脸,这榻上两人,便是他的生命的全部。 久违而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日日记挂的夫君近在咫尺,孩儿平安诞生,郑玉薇无限欢欣,她与男人眸光相接,两人痴痴凝望。 半响,郑玉薇想起前事,有男人在旁,所有愤恨痛楚尽数化为委屈,她微微蹙眉,语带撒娇道:「是辛苦得很了。」 「咱们孩儿,本应半月后才出生呢。」都怪那个老妖婆。 若说郑玉薇从前忌惮姜氏,厌恶姜氏,那是必然的,毕竟几次她险之又险。只是说到底,对方没能造成真正伤害,她对其的感觉肯定不若此刻强烈。 这回若不是她调养得当,加上运气不错,恐怕也难说得很。 为母则强,想到有人敢对襁褓里的小家伙动手,郑玉薇气恨难平,若是此刻有人要将姜氏杀死,她绝对能目不转睛围观。 秦立远面色也沉了沉,显然他的想法与小妻子一般无二,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道:「薇儿放心,你母子受的委屈,我会百倍讨回来的。」 男人声音不高,但话语坚定,带有彻骨寒意,他眼眸微微一咪,闪过冷光。 他这继母,竟能把手伸进侯府管理班子,虽是后宅,但也倍显能耐,并蛰伏多年,成功在他的精心谋划上钻了空子。 她凭什么就以为,他会一再忍耐下去。 「薇儿,外面事情已妥当,咱们不必有所顾忌。」秦立远已被侵犯底线,这回再无掣肘,他决定将所有隐患清除。 男人垂目,看着榻上的小妻子,她小脑袋依在雪青色软枕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看着并不比他出门前丰腴。 秦立远心疼,他自是了解过,怀孕妇人,该月份越大越丰满才是,他出门许久,薇儿看着就没长一点肉。 男人垂头,又亲了亲妻子。 嗯,能彻底解决老妖婆就好。郑玉薇满意,不过,她立即被男人话里带出的另一事,给吸引了注意力。 「夫君,你是说,……」郑玉薇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秦立远明白小妻子所说何事,提及此,他微笑点了点头。 v第三十二章[11.23] 「那太好了!」郑玉薇喜形于色,事情尘埃落定,不但宣平侯府前途光明,还有一点很重要,便是她可与娘家恢复联系了。 小妻子笑靥如花,美眸亮晶晶,秦立远欣然,他唇畔笑意加深。 室内气氛温馨,郑玉薇突然想起一事,她侧头,睨着夫君,有些迟疑问道:「夫君,你怎么进来了?」 产房、月子房,两者在古人眼里,皆是带污秽的地方,男人是不许进的,尤其秦立远还是当家男人。 「我进来怎么了?」秦立远对那起子传说俗语不屑一顾,他娇妻爱子都在此处,他自然也是要在这里的。 待郑玉薇诞下麟儿,太医诊脉,宣布母子均安后,他放下心,便立即转身回了正房,快速梳洗更衣,连黑发也来不及擦得干透,便赶了回来。 秦立远兴致盎然守着心爱的妻儿,一夜未合眼,依旧神采奕奕。 他只觉精力充足,虽连日来高度紧张筹谋,又厮杀大半天后疾奔数十里,但两者带来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 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如此,秦立远深切体会到此话的正确性。 他抚了抚襁褓,微笑对小妻子说:「你看看咱孩儿,他很是懂事,不很折腾娘亲。」 从前疾言厉色,说是要教训儿子的话,早被秦立远抛在脑后,他疼惜地看着襁褓里头的小脸蛋,只觉孩儿万般好。 「你看看咱孩儿,长得真俊。」男人微笑赞叹。 郑玉薇无语,她垂目望了眼襁褓,话说,这张红的跟猴子屁股有得一拼的小脸蛋儿,哪里就能看出个美丑来了。 「脸这般红。」亲娘小嫌弃撇嘴。 「李嬷嬷说了,小孩儿脸蛋越红,将来必定肤色白皙。」红脸孩儿他爹严肃反驳,他点了点头,总结道:「咱孩儿长大后,必定是个俊美公子。」 还俊美公子? 郑玉薇噘嘴,「夫君你看,他眉毛这么浅。」 孩子他爹认真观察片刻,表示不同意,「咱孩子眉毛浓密,只是此时颜色浅些,待过些时日,便不会如此。」 秦立远最后得出结论,他道:「孩儿他娘极貌美,便是男孩子不随娘,咱孩儿长相亦不会差的。」 好吧,夫君说自己极美,这点郑玉薇总不会反驳的,她睨着小襁褓,忍不住笑道:「好吧,就让你当个俊美公子好了。」 秦立远伸出手,轻轻探向襁褓,只是看着儿子不及自己半个巴掌大的小脸蛋,他微微蹙眉。 男人凝眉细想片刻,大手虚虚握拳,改为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轻触儿子脸蛋儿。 大手指谨慎摩挲着小红脸蛋,指下触感极柔软、细嫩。秦立远的心变得同样软和,他眉梢眼角染上笑意,薄唇高扬,英俊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温情。 不过,小宝贝似乎察觉到骚扰,他小脑袋动了动,吧唧吧唧小嘴。 孩子他爹立即大惊,急急收回手,对小妻子道:「可是我扰了他睡觉,他不喜了。」 「没有的事。」郑玉薇正色,对秦立远道:「你动作这般轻,哪里就能扰了他。」 秦立远闻言安了心。 不过小宝贝不是很给面子,他别扭片刻,就张开小嘴,「咿呀」一声后,就哭了开来。 宝贝很健康,声音很洪亮,让一对新手父母慌了手脚。 郑玉薇端不住了,她急急凑到襁褓边上,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拍着,嘴里轻声哄着,「宝宝你乖,别哭了,你爹扰了你,咱不理睬他,可好?」 她知道宝宝听不懂,但她焦急非常,也想不出其他法子。 秦立远更急,他浓黑剑眉紧蹙,已转过头,连声召唤被被他让出去的乳母等人。 婴啼声一起,李嬷嬷已领着乳母们,撩起门帘进了屋。几人赶到床前,小心替孩子检查一下尿布,发现没湿。 「哥儿是饿了。」李嬷嬷肯定道。 小夫妻眸光不离襁褓,秦立远闻言立即道:「那便伺候他用膳。」 郑玉薇来不及囧那句「伺候用膳」,便忆起一事,她急忙给李嬷嬷打了个眼色。 在这个没有疫苗、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年代,母亲的初乳,对于孩子来说是宝贵的。早在怀孕伊始,郑玉薇便开始给夫君以及李嬷嬷等人潜移默化,为的就是今日。 男人听说对孩儿极有益处,他早欣然应允,而李嬷嬷虽有些疑惑,但被郑玉薇磨了几次,也觉得不错了。 如今郑玉薇胸前饱涨,正好是时候。 李嬷嬷屏退诸人,独留下一个乳母在屋内,再绞了一个热帕子,伺候郑玉薇擦拭并弄妥当。 秦立远矮身坐在榻沿,大手稳稳搂起郑玉薇,让她靠坐在柔软的秋香色引枕上,他怜惜小妻子,柔声问道:「薇儿可会乏累?」 郑玉薇仰脸看着男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张臂,小心翼翼地将大红襁褓抱进怀里,这个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东西伏在母亲怀里,小嘴巴一张一翕,却让郑玉薇眼眶一热,险些掉下眼泪。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怀中孩儿是她的骨血所凝,人世间最亲密的关系莫过如此。 她侧头,看向夫君,男人心头灵犀,同时从大红襁褓移开视线,看向小妻子。 小夫妻从彼此的眸光中,轻易察觉到对方激动的心情。 「夫人,夫人,」李嬷嬷见主子眼睛有水意,急了,她连忙说道:「月子里不能哭的,要是落下病根就糟了!」 秦立远一惊,立即凝眉嘱咐爱妻,「薇儿可哭不得。」 郑玉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哽咽感,笑道:「你们休要惊慌,我不哭。」 v第三十三章[11.23] 李嬷嬷伺候郑玉薇松开衣襟,指导她将孩子凑上前,宝贝儿粉嫩小嘴微启,努力吮吸。 那边乳母有些怔忪,哪有大家夫人亲自给孩子喂奶的,不都是让乳母喂么?夫人产后喝上一剂药,便给回奶了。 不过侯爷明显支持,乳母更不敢多想,她连忙上前,细说如何让孩子吃得更舒服。 小宝贝很使劲,就算吮了一阵子,仍没东西下肚,他依旧锲而不舍,一张小脸憋得更红。 孩子他爹心疼,好几次想说要不算了,让乳母先喂着吧。但每每想到小妻子说的好处,男人又把到嘴的话给咽回去了。 终于,小宝贝的辛劳好不容易有了回报,郑玉薇感觉到有东西被他吮吸过去了,她心下当即一松。 看儿子这般不易,她的心亦焦急得紧。 小宝贝大口吞咽,努力吃了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过他小,吃不了多久,便饱了,乳母把孩子接过去,在一旁小心哄着。 男人亲自动手,伺候郑玉薇整理好衣襟,他将小妻子抱着躺回榻上,笑道:「咱孩儿力气真大,是个好样的。」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看着孩子吃不到的急切。 郑玉薇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这么个绝世好爹在,她这温柔似水的母亲角色,大概是不能按设想好的剧本进行了。 侯夫人诞下麟儿,侯爷大喜,重赏了庄子上下所有人等,一时,这个郊外的偏僻庄子喜气洋洋。 「嬷嬷,那边的事妥了吗?」张秋词见唐嬷嬷进门,忙急声问道。 昨夜,便有府卫进驻主宅,围守姜氏暂居的院子,院内一应人等不许进出,便是供给等物,也是被府卫重重检查过才能递进去。 姜氏是压在张秋词头上的一座大山,储玉居对那边的状况向来十分在意,就算这回出门在外也不例外,唐嬷嬷早大发了人关注那边。 这回这么大的动静,张秋词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她素知这婆母心思极深,甚至张秋词猜测,姜氏很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歹毒谋划。 进了秦家门半年有余,大面上都是消息,张秋词都清楚了。她抽丝剥茧,再联系郑玉薇怀孕后,固守锦绣堂的举动,不难得一个结论,姜氏秦立远这对继母子之间,很是不妥当。 姜氏一个继室,生有亲子,不过可惜,家里的爵位却是原配生的嫡子继承的。 姜氏折腾所谓何事,张秋词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她嗤之以鼻,就秦二那本事,还想继承爵位,别是把宣平侯府都给拖垮了吧。 张秋词并不是一个不务实际的人,她从定亲之初的展望,便是坐稳秦二夫人的位置,再生下嫡子,然后养育孩子成人,再让儿子依仗侯府与伯父,立起门户,娶上一房儿媳,她便功成身退,可以含饴弄孙了。 在这个环节里,侯府的当家人显得十分重要,他是否愿意提携侄儿很是关键。张秋词长于簪缨世家,对家族的力量分外了解,若有长辈拉着,比独身奋斗好上百倍不止。 她一直为之努力,不过,自发现了姜氏这么一个不和谐因素,便让张秋词很是不安,她怕秦立轩与兄长最终会反目。 万幸的是,侯爷通达大度,并没有因婆母而牵连秦立轩。 秦氏兄弟感情依旧极佳。 张秋词暂时松了口气。 但没等多久,又出了状况,这回很明显是姜氏又折腾起来了,而且看动静,情况极大。 张秋词听闻郑玉薇诞下麟儿后,心下惴惴,这不是没到日子么? 事情很明显,必定是她那婆母的手笔。 她很不安,对于婆母的不切实际,一再拖后腿,张秋词固然切齿痛恨,只是姜氏与二房不可分割,她很担忧此事会牵连这边。 只是,她对此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把影响减至最低。 因此,张秋词一收到府卫围住姜氏院落后,当机立断,立即让唐嬷嬷往小跨院动了手,希望籍周文倩留住秦立轩。 「回禀二夫人,」唐嬷嬷急步赶上前,附在张秋词耳边,小声禀道:「已经妥当了。」 唐嬷嬷的话极轻,只容主仆二人听见,「小跨院那头,刚打发人去请了大夫,二爷也在那呢。」 张秋词闻言稍稍放下心,她早就发现,秦立轩不同俗务,无甚消息渠道,按照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习性,倒有机会拦住他。 能下这种命令的,不作第二人选。而秦立轩是姜氏亲子,要是他得知此事,必定要扑腾开的。依张秋词看来,这回侯爷估计不想忍耐了,所以才会声势全开,毫不掩饰。 她喃喃道:「现在只希望,二爷能专心留在小跨院。」 唐嬷嬷神情凝重点了点头,主仆二人,从没像此刻这般期盼过,秦立轩必要深爱周文倩。 「好了,」张秋词站起身,往外行去,「我们到小跨院去,看看周姨娘如何罢。」她不亲眼看着秦立轩,实在不放心。 唐嬷嬷应了一声,连忙跟上,一行人急匆匆往小跨院行去。 院落被围已大半天,陈嬷嬷惶恐不安,她害怕的一天,终于要来了么? 乳嬷嬷坐立难安,偏姜氏风平浪静,她端坐在首位,手握一挂香木手串,看似闲适依旧。 不过,仔细看过去,便会发现有所不同,她双目微垂,端详着手上珠串,向来温婉的清秀面庞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兴奋,陈嬷嬷完全感觉不到,她惊惧非常,在堂上踱过来走过去,根本站不住。 就这么吓一吓,能成么? 院落被围住,消息不通,郑玉薇母子平安的消息,姜氏主仆并不清楚,但看着阵仗,蔡嫂子肯定动手了。 郑玉薇身边守卫严密,起居饮食方面,蔡嫂子一点插不上手,甚至连近身回话都不能,姜氏无计可施,只得定下这唯一可行之策。 陈嬷嬷觉得事情很玄乎,被吓一吓肯定有的,但据她从前观察,郑玉薇年纪虽小,但也不似毫无主意之人,蔡嫂子大概很快便被戳穿的吧。 v第三十四章[11.23] 她抬头望了眼上首的姜氏,暗叹了一声,主子多年压抑,苦心筹谋又不得,怕是早已想岔了吧。 陈嬷嬷苦劝不得,她如今回想从前,主子高嫁进侯府,竟并非是福。 「嬷嬷,你怕什么?」姜氏见陈嬷嬷如此,便开口说道:「难道他能杀了我偿命不成?」 「反正咱们都要被赶出去的,做不做都一样。」姜氏嗤笑一声。 她就不信,那继子能明目张胆要了自己的命。 既然如此,那就行了。 陈嬷嬷没有答话,她抬目看着主子迥异与平日的神情,咽了一口涎沫。 姜氏觉得,最坏的后果,不过是被扫地出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陈嬷嬷却不敢这般认为。 她觉得,能协助皇子夺嫡的侯爷,应该有更多的手段才是。 人家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耍手段,难道真没法子办妥一个内宅妇人吗? 不过就是继母子罢了,便是有二爷的面子在,涉及人家根本,怕也是不顶用的。 陈嬷嬷看着姜氏笃定的神情,不敢苟同,只是该说的,她都说过许多遍了,毫无作用下,再讲也无益。 堂上主仆二人沉浸各自情绪,一旁侍立的丫鬟婆子虽暗自惶惶,但亦不敢多说半句。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多人快速行至。 房内众人尽数抬头。 靛蓝色的撒花门帘被猛地撩起,堂上众人赫然发现,外头已分列两行黑衣府卫。 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他步伐不紧不慢,步近堂前,抬脚进了厅堂。 「都下去。」秦立远面无表情,淡淡吩咐一句。 他是宣平侯府的天,命令一下仆妇们无所不应,立即鱼贯出了此间,堂上独余姜氏与陈嬷嬷。 府卫见陈嬷嬷不动,立即出来一人,要强行驱逐她。 陈嬷嬷呼吸急促,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但现下形势,她很担心主子。 「嬷嬷,你先下去吧。」姜氏温声吩咐道,她边说边抬眸,看着面前气势汹汹而来的继子。 陈嬷嬷重重喘了几口气,依言退下,只是这情形,看着就要不好,她出了门,苦思片刻,忽想起一人或可解,忙急急抬步往外而去。 那些府卫也没管她,竟让情急的陈嬷嬷直接奔外头去了。 堂上,秦立远并没向往日一般,见面后先见个礼,反倒是直接迈开脚步,行至两溜雕花圈椅的上首,捡了左侧位置坐下。 他姿态看似闲适,落座后缓缓靠在椅背上,双手虚握于腹前,右手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只不过,秦立远面无表情,下颌紧绷,表明了一件事,他并非来闲话家常的。 府卫给主子上了茶后,留下几个侍立一旁,余者便迅速退出厅堂,把门掩上,守在外头。 室内仅余姜氏与秦立远二人。 这继母子都没吭声,室内很安静,姜氏拨弄手上珠串片刻,斜睨了那边一眼。 厅堂一侧开着隔扇窗,此时日近黄昏,一抹昏黄的夕阳照射入厅,室内光线染上橙红。 圈椅上的男人宽额高梁,眉目英挺,在这个角度看上去,竟与她印象中的那人有七八分相似。 刹那间,许多姜氏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就这般在记忆中接踵而来,如大潮汹涌,一时难以停歇。 她目光凝住,喉头无端哽咽。 二人沉默片刻,秦立远冷冷挑唇,扬起一抹讽笑,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夫人大概以为,我是拿你没办法的吧。」 继母的行为,已踏过他的底线,兼此刻大局已定,秦立远再无顾忌,已到了可以解决这一切的时候。 男人猛地抬起半垂的眼睑,目光如冷电,倏地投向姜氏。 这目光与印象中那人截然不同,让恍惚的姜氏骤然惊醒,她迅速恢复神智,收回目光。 她没有答话,反倒垂眸看了手上的珠串。 那人目光并如此摄人,他面容带着一丝苍白,那是常年体弱所致,他为人彬彬有礼,神情一贯温和,便是到了极为难之处,亦不会有如此侵略之态。 就是到了被迫与她同房,痛苦万分之时,亦只是隐忍至极,匆匆完事离开。 被牵引而出的记忆,影响着姜氏心绪,她面上阴晴不定,片刻后,手上猛一收,攒紧那香木珠串,方能收回神智,专心关注眼前之事。 「那你待如何?」姜氏情绪不佳,兼此刻与继子撕破脸,平日温婉一丝不见,清秀的面上有些阴沉,挑唇反问道。 秦立远没说话,锐利的眸光放在姜氏手上。 方才姜氏的动作,让他留意到她手上的东西。秦立远倏地抬眼,盯着对方,沉沉开口道:「这手串如何在此?」 他的声音冷厉,显然不悦至极,「你敢擅自窃取我父亲遗物。」 这香木手串,秦立远很熟悉,秦父未去世之前,一刻舍不得离身,全因此乃他的心上人,早逝原配萧氏所赠。 佳人早逝,徒留他孤零零在世,偏秦父身负宣平侯府重责,上有老母在堂,下有嗷嗷待脯幼儿,他不能紧随爱妻而去,只能此物寄托相思。 秦父病逝时,秦立远悲痛非常,又要照顾年迈祖母,打理丧事,他见父亲手上的珠串不在,只以为秦父忘了拿,事后没寻得也没空纠结。 v第三十五章[11.23] 没想到,却是被姜氏趁乱拿了去。 从小到大,秦立远无数次撞见父亲把玩着手串的情景,他印象格外深刻,一眼便能认了出来。 男人对早逝的父母极为崇敬濡慕,姜氏这一行为深深扎了他的心,他眼眸一咪,声音转冰,「我父母亲的遗物,非你所能擅动。」 一句「擅自窃取」,深深刺痛姜氏的心,继子的话分外笃定,很显然了解清楚,她不可能得到那人心爱之物。 姜氏呼吸急促。 随即,秦立远又补上一刀,「父母亲的遗物」一言,提醒了姜氏刻意忽略多年的事实。 这手串是萧氏所赠,他才会这般珍稀,若非如此,他当不屑一顾。 萧氏!萧氏! 姜氏未见过这女人,却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底下。萧氏占据了夫君整颗心,不留一丝缝隙,就算死了,亦如此。 夫君是她的,爵位是她儿子的,什么都是萧氏娘俩的。 姜氏恨极,她抬起眼,目中迸射处一道厉光,切齿道:「凭什么我不能得。」她想起继子此次前来因有,冷冷道:「这是你们秦家欠我的。」 姜氏心潮起伏,心中最阴暗不甘一面再无法压抑,话到最后,她声嘶力竭。 没错,就是秦家欠她的,姜氏回想这不堪的二十载,一双手猛地攒紧成拳,额上青筋暴突。 秦祖父壮年意外逝世,独子承继爵位,秦父身子不好,但娶妻萧氏后,很快就生有儿子,这本极好。 秦父夫妻鹣鲽情深,庄太夫人是过来人,兼独子体弱,纳妾亦非好事,庄氏有了孙子,就很满意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萧氏诞下麟儿不足一载,竟染疾身故。秦父悲痛欲绝,煎熬之下,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差了几分,而更糟糕的是,突失亲母的秦立远似有所感,日夜啼哭不休,大病了一场。 后来,父子俩虽渐渐好了起来,但突如其来危机感压在庄太夫人心头,沉甸甸地挥之不去。 古来幼童早夭的不少,便是富贵人家条件好,也时有发生,庄氏孙子不足一岁,而儿子病弱,她不想往坏处想,但也不得不想。 如此,为儿子续弦,再生上几个孙子势在必行,万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侯府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庄氏与秦祖父情深意笃,夫君早逝,她绝不能让嫡支一脉断了传承,宣平候爵位旁落于他人手上。 于是,庄太夫人不顾儿子竭力反对,径自选取了一个中等门户的旁支闺秀,定下婚盟。 这个闺秀便是姜氏。 姜氏忆起往昔,眼内闪过痛恨。 她初初得知侯府登门提亲时,是异常的雀跃,究其原因,却并非与府里其他人一样,只为高攀了侯府。 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姜氏曾与宣平候有过一面之缘。 春雨绵绵,城郊的路泥泞不堪,上香返城的姜氏母女,车马深陷泥坑,仆妇们冒雨下车,竟一时无法推动。 这时,一队黑衣侍卫护着一辆八銮大马车迎面行来,姜府诸人一惊,那大马车是四驾,正是公候出行标配,这段路狭窄,小门小户的姜家人堵住了贵人去路。 出人意料的,贵人不但没有生气,撩起车帘子看了一眼后,反倒温言吩咐护卫,助姜府一臂之力。 其时,惶惶不安的姜氏从车帘处往外暗窥,见那人眉目英挺,面上微微带笑,贵气天成而神情和熙,她一颗骄傲的少女心当即如擂鼓一般躁动。 后来,姜府马车被推出后,由于这条狭窄的路,他们已走了大半,而贵人的车驾不过刚拐进,贵人一笑,主动让自家车队后退,让姜家人先走。 封建社会阶级分明,贵人行事这般宽仁大度,实在罕见,姜家人赞叹不已。 青年男子白衣胜雪,疏朗微笑,深深印在姜氏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后来,她知道,这人是宣平侯。 姜氏亦是怀了惊喜兴奋的心情嫁进侯府的,她要成为心上人的妻子了,即使是填房,亦是欢欣无限。 虽听说宣平侯与原配情深,但姜氏并不在意,前头人都死了,还能与她一个青春年少的活人比么? 夫君不贪花好色,姜氏反倒觉得是好事,假以时日,她必定与那个温和的俊美青年缱绻浓情。 奈何,现实马上给她浇了一盆冰水,让她冻彻心扉。 秦父身负侯府重责,理智告诉他,母亲做得对,且他也耐不住亲娘以死相逼,亲事定下,木已成舟,他只得压下个人情感,取了姜氏进门。 他为背叛爱妻萧氏而痛苦万分,理智与情感时刻在拉锯,日夜煎熬,好在几回过后,姜氏便怀孕了,秦父如释重负,自此以后,除了给母亲请安后,他没再踏入后院一步。 姜氏婚后,仅仅与夫君见多为数不多的几面,那人连向母亲请安,也刻意避开了时辰。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但没多久,她竟被迫「养病」,儿子被抱走,母子不得见,就深深刺痛了姜氏。 林林种种,都告诉姜氏,她母子二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备胎。 但偏偏,婆母厉害,夫君英明,继子青出于蓝,她挣动不能。且正品顺利成长,为免备胎生出异心,秦立轩顺理成章被养废。 这些往事如附骨之疽,如影随行,即使姜氏刻意忽略,亦不曾忘记分毫,如今再次忆起,她呼吸急促,手上越攒越紧。 她这一生,就是一个笑话,偏姜氏为了争取生存空间,还得收敛一切,以温婉面目示人,展现最无害的一面。 足足二十年,姜氏有时候,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但却她知道,胸口那处火焰已燃烧二十载,若是不泄出一番便被扫地出门,她必定死不瞑目。 姜氏恨意难平,她倏地站起,冷冷看向继子,一字一句道:「你们秦氏亏欠我良多。」 此时的姜氏,眉目凌厉,表情扭曲,往日和婉的面孔早已无影无踪,眸光透着恨毒之意。 秦立远闻言,嗤笑一声,道:「这便是你一再对我怀胎的妻子下手的缘由。」他冷冷睨了激动的姜氏一眼,「我看不尽然吧。」 v第三十六章[12.01] 长辈的事,秦立远无从质询,但他多年来孝顺父亲祖母,护荫兄弟,甚至连姜氏的小动作,没到底线都给容下来了,自问无愧于心。 但他不是泥捏的,姜氏触及底线,秦立远在得知那一刻,便没打算宽容。 况且,据秦立远所知,姜氏并非真那般无辜。 他的祖母庄氏太夫人,曾因为儿子的态度,颇为怜惜姜氏,因此对儿媳万般好。而秦父虽深爱原配,无法面对继室,但对姜氏亦有愧疚,因此就算无法给予感情,其他方面亦绝不吝啬。 只可惜,姜氏并非真正良善女子 ,她一坐稳了胎,便偷偷向对年幼的秦立远下手。 秦立远是谁? 秦立远是侯府世子,庄太夫人的眼珠子,秦父的命根子,身边人看似普通,实际个个皆精明强干,是两人精挑细选的心腹。 姜氏下手狠毒,只可惜当年的谋算比现在拙劣多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被人识破。 萧氏留下的独子是秦父要害,姜氏这么一下子,便让他恨极。秦祖母更直接,她子弱孙幼,家里经不起丝毫折腾,干脆直接采取了手段。 幼年那件事,秦立远本有些印象,兼秦祖母去世前,怕大孙子一心善待继母弟弟,会着了道,特地提及历年种种,并对大孙子说,若姜氏多年贼心依旧不死,该下手时,万万无需顾忌。 姜氏多年所作所为,被她选择性忽略了,只一心记得自己的委屈,让秦立远觉得可笑之极。 秦立远久居上位,一个淡淡的眼神,便完全压制住了姜氏。 姜氏呼吸急促,又是这种感觉,这秦家人就是她的克星,每个都将她压得死死。 她只觉得胸腔似有火烧,多年积攒起来的憋屈怨恨,再度燎原而起,姜氏全身微微颤抖,双手使劲,那香木珠串经受不住,「啪」地一声,丝绳被挣断。 圆润光泽的香木珠子,噼噼啪啪洒落一地。 秦立远眉头一蹙,目露不悦。 「你们怎么不死!」姜氏目光有些癫狂,情绪失控,她面上阵红阵白,时而闪过欢喜,时而闪过痛恨,所有情绪最终都化作面目上的扭曲,她敛目,一字一句地说:「为何他死了,你们却还在。」 面对姜氏的爆发,秦立远只是一晒,没再多言,对于此人,他早已有了计较,此次前来,目的却为了另一人。 他微微侧头,将目光投向半开的隔扇窗方向。 如意料中一般无二,房外隔扇窗方向,在姜氏声嘶力竭之时,便有脚步声响起,府卫们有了主子提前示意,只沉默侍立,并无其他动作。 那急促的脚步声,停止在厅堂门前,与此同时,厚实的门扇砰的一声响,被来人大力推开。 秦立轩冲进厅堂,他神情震惊,写满不可置信,他瞪着姜氏,失声问道:「母亲,你说什么?」 姜氏说了什么,秦立轩方才在隔扇窗下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无法相信,那样的话语,能从一贯慈和的母亲嘴里说出。 秦立轩此刻看着姜氏的目光,有震惊,有疑问,甚至有些陌生。眼前面容扭曲,眸光带有怨毒的妇人,真的是他母亲吗? 他摇了摇头,无法置信,他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娘是温柔贤淑、和婉大方的。 秦立轩的出现,让姜氏大惊,骤然失措之下,她激动的情绪略略收敛,垂下目光,慢慢坐回椅上。 秦立远早已不再搭理姜氏,他抬头看着没有得到答案,面上茫然惊慌的弟弟,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话,「姜氏谋害你大嫂侄儿,确有其事,你待如何?」 秦立轩听见长兄问话,总算找到主心骨,只不过,这问题让他头脑轰鸣,片刻无言。 他对长兄行事也有了解,秦立远如此对他说,证明这件事是真的,秦立轩虽震惊,但却没质疑。 秦立轩想了片刻,方开口说道:「谁要伤害我嫂子侄儿,我绝不善罢甘休,此事不容更改。」 他语气坚定,一改往日优柔之色,秦立远闻言点了点头。 「只是,……」 秦立轩一撩衣袍下摆,重重跪在地面上,他想到母亲,语气变得涩然,低声说:「只是母亲生了我,我虽无能,但身为人子,亦无法看着她受到惩戒。」 他低下头,只觉愧对兄长多年爱护,重重磕了一个头,方抬首对秦立远道:「子代母受过,历来有之。大哥,可让我替代母亲?」 秦立轩觉得无法面对兄长,他心里难受,滑下一滴泪,哽咽道:「大哥,我愧对于你,祈蒙见恕。」 那边厢,姜氏闻言霍地站起,一个侍卫无声上前,按住了她,并让她口不能言。 兄弟两人,皆无视了那边。 秦立远待弟弟话罢,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丝微带欣慰的笑意,片刻收敛,他站起身,两步上前,抬手扶起弟弟。 他扫了一眼秦立轩面上泪痕,不觉蹙眉,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秦立轩连忙抬手,抹了抹脸。 秦立远接着说:「待归京后,我欲分家,你意下如何。」 兄弟的表现,秦立远满意,此言是他告知对方的明面决定,至于对姜氏的另外安排,男人没想告诉秦立轩。 他并没打算惩罚弟弟,秦立轩无需知道太多。 这个安排很轻了,秦立轩心存感激,他忙点了点头,「谨遵大哥之言,我无异议。」 「便是分了家,你亦不可胡作非为。」 秦立远语气严厉,他回来后,府卫禀告庄子情况时,二房的事也提及了,此刻想起,他有些不悦。 看着立即垂头的秦立轩,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张氏是良配,你日后多听她之言。」 秦立远见兄弟应了,也没多说,拂了拂衣袖,便转身离去,至于那边的姜氏,他没再多看一眼。 秦立远离开,带走了几个府卫,姜氏没了压制,腾一声就站起身,她怒斥儿子,「你,你就这么答应了他。」 v第三十七章[12.01] 姜氏面对亲儿,自然没有怨恨,只是她的情绪还未曾平复,因此态度一反平日温婉,看着有些狰狞。 此刻她的话语,很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答应,还待如何?」秦立轩抬目,反问:「难道大哥还会亏待我吗?」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亲娘,有些涩然,他喃喃问道:「母亲,您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今日,秦立轩的世界崩塌一半,虽兄长仍是严厉而极好的兄长,但温柔的母亲早非往昔,他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他虽不聪明,但亦并非蠢笨如猪,如何能不知,姜氏往常那副面孔,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他不可思议,母亲为何要对大嫂侄儿下毒手,他们不是最亲密的一家子吗? 秦立轩心里很难受,比当初得知周文倩另嫁难受多了,他虽知道兄长所言必定非虚,但仍期盼姜氏会告诉自己,那是假的。 「我都是为了你!」姜氏提高声音,对儿子说道。 原来,秦立轩不知不觉间,竟问了出口。 「不!不是的!」 秦立轩忍不住用手捂住耳朵,这个恶毒的行为竟要套在他身上? 他猛地抬起头,正视气势凌厉的姜氏,大声反驳,「我觉得我很好,我没能耐,大哥对我很好,我这样过一辈子就快活的很。」 情绪激动之下,秦立轩说得又快又急,「我不喜经济仕途,只爱琴棋书画,如今是正正好。我……」 「你胡说!」姜氏厉声打断儿子的话,她恨道:「都是那个该下地狱的死老婆子,把我儿养成这般模样。」 她最听不得儿子这般说话,一抹深切的痛恨,从姜氏眸中闪过。 「不!」 谁知秦立远闻言,立即跳起,他反应异常激烈,高声道:「我不许你侮辱祖母,祖母很好很疼我,当初就问过我学文学武,这是我选的。」 秦立轩在庄太夫人膝下长大,对祖母感情绝不亚于姜氏,他惊怒交加,直直瞪视眼前的母亲,「祖母她……」 是你婆母,你怎敢口出恶言侮辱之。 这是自己的母亲吗? 他悲笑一声,道:「母亲,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自己罢。」 秦立轩避无可避,终于直面了不肯接受的事实。 他泪洒当场,抬头看着已全然陌生的母亲,哽咽良久,最终只留下一句话,「母亲,你生了我,我自当好生奉养你终老,待分了家,我便迎你出门安置罢。」 话罢,他抬袖抹了泪,转身离去。 郑玉薇午睡醒过来后,刚睁眼侧头,便见男人正在屋内,他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搂在怀里,垂目凝视,面带微笑来回走动。 「薇儿」,秦立远见妻子睁眼,行至榻旁坐下,身躯微倾,把孩子给她瞧。 郑玉薇看了眼,宝宝睡得很香。她顺便打量男人,姿势挺标准的嘛?看来很用心学习了一番。 「薇儿,」秦立远眉目柔和,「咱孩儿方才用了膳,现在又睡了。」 孩子他爹一脸满足,心下畅快,能吃能睡好啊,这般就能快高长大。 男人这副得意模样,让郑玉薇颇有些好笑,自打从孩子生下后,秦立远平日稳重自持的形象便有些崩塌,俨然成了个有子万事足的绝世好爹。 她微笑看着夫君与孩子,说:「咱孩子还没名字呢?你给取一个呗。」 自从郑玉薇怀孕,秦立远虽很繁忙,但也时常惦记着取名这事,男孩名女孩名皆各取了多个。只不过,他太过慎重,总觉得哪个都不太合适,要找更好的,居然给磨蹭到了现在。 郑玉薇睨着男人,笑道:「你要不先取,待我爹见了孩子,必定要给取名的。」 她惦记父母,郑明成杨氏肯定也记挂女儿,现在郑玉薇不便挪动,郑明成想必也不得空闲,可能暂时耽搁一月,但出月子后,他必要与女儿外孙相见的。 她先给夫君提醒一下,以免儿子命名权被夺走。 郑玉薇倒是很乐意父亲给儿子取名,不过,她亲眼见男人苦心钻研大半年,若是没能给儿子取名成功,她有些心疼。 她想起父母,粉唇扬起欢快的笑意,估计,母亲杨氏可能今日便要赶过来的。 秦立远闻言,认真点了点头,说:「嗯,我回头就把孩儿名字想好。」说到给儿子取名这事,便是泰山,亦不能相让。 他俯身,小心将襁褓放置在妻子身边,然后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小夫妻温存片刻。 「夫君,」郑玉薇眨了眨眼,问道:「她如何了?」 这个她,便是指姜氏。 秦立远中午出门时,郑玉薇睡了,但早上夫妻二人说过此事,她此刻忆起,便侧头询问。 说到姜氏,秦立远面上笑意稍减,他冷哼一声,道:「先分家。」 郑玉薇又眨了眨眼,男人的意思她心领神会,有先就有后,那后招便要分了家再进行。 这样很对,要是分家前姜氏出了幺蛾子,这分家就不好进行了,承爵继子总不好在继母出事后,立即将其扫地出门的。 内里的龌蹉外人不知,所以这大面子总要看得过去。 「薇儿放心,这段日子里,她折腾不出幺蛾子的。」秦立远耐心早已耗尽,分家前,他直接控制住姜氏的行动,如今她那院落,依旧被府卫严守。 v第三十八章[12.01] 他眉目冷肃,语气淡淡,这回,必须一劳永逸。 郑玉薇刚念叨娘家人,过了两天,杨氏便领着弟弟郑霁元,出京数十里,赶到庄子看望她了。 尘埃落定当天,郑明成归家后,与妻子说起女儿受惊早产之事,杨氏心急如焚,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夫妻二人当夜便要去看女儿的。 只是一来,那庄子是秦立远精心挑选的,很是隐蔽,郑氏夫妻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亦无从打听起。 二来,京城大变刚过,郑明成作为刚刚效忠新帝的先皇心腹,正是体现忠诚的好时机,他走不开;杨氏作为安国公府主母,郑氏宗妇,也有不少要事等待处理。 因此,夫妻俩虽记挂女儿外孙,却无法抽身。 不过好在,新帝收到了宣平侯夫人平安诞子的消息,他也有意收拢先皇一干心腹,因此适当施恩是必须的,便向郑明成透露了此事。 郑氏夫妻焦灼的心方安定下来,并告知了家里这个大喜事。 杨氏刚把家里的事处理妥当,便急不迫待地带上儿子,急急往京外而去。 郑霁元得知姐姐生了外甥后,不停催促母亲,希望早日前往探望。 他与郑玉薇姐弟情深,近一年不见,他记挂狠了,哪怕他既不能进耳房看望姐姐,外甥太小,隆冬季节也不敢抱出来,他只能隔着窗棂子,与姐姐说上一轮话,亦是很高兴的。 「好了,姐姐累了,明日再与你说话,你自行玩耍去。」杨氏见姐弟二人说了一刻钟,便出言打断。郑玉薇刚生产三天,她怕女儿劳累,月子里可轻忽不得。 随即,杨氏示意李嬷嬷上前,抽掉郑玉薇背上引枕,伺候女儿躺下。 窗外的郑霁元嘟囔几句,只得离开了。 杨氏现在没空搭理儿子,她怀里抱着新得的外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咱哥儿长得真好,又听话,知道心疼娘。」杨氏满目爱怜,怎么看怎么喜欢,她抬头,笑着对女儿说道:「可惜你爹实在不得空闲,只能等你们返京后,再见面了。」 杨氏想起今晨板着脸抿着唇,一脸不高兴的夫君,觉得有几分好笑。 母亲这话,郑玉薇很赞同,儿子确实很乖巧,生产时不折腾娘,这几日也不怎么啼哭,只要觉得饿了、不舒服了,才会哼唧几声。 不过,他身份贵重,光是奶娘就配了六个,身边伺候的人都经过父母精心挑选,日日细心伺候,他觉得不适的时候基本没有,也没人敢饿着他。 儿子的事妥帖,郑玉薇才能安心坐月子,要不然母子连心,她肯定是时刻牵挂的。 杨氏坐在女儿身边,她说着说着,就微蹙眉头道:「只可惜咱哥儿吃了亏,不然还得白胖些。」 襁褓里的孩子虽不瘦弱,但也绝对不是个胖小子,这当中有郑玉薇刻意控制进补的原因,不过在杨氏此刻看来,就全是早产之故。 她抬头又端详女儿一番,心中越发愤恨,低声啐骂道:「那个不干人事的老太婆!」 其实,郑玉薇虽早产,但孕期调养极好,缓了几天后,此刻气色很不错,但就杨氏看来,怀孕妇人自是要丰腴不少的,她女儿没胖多少,必受了惊吓之故。 杨氏咬牙切齿,向来优雅的气质贵妇,也忍不住怒骂出口。 「娘,咱们回京后,就会把她分出去的」 郑玉薇安慰道:「夫君说,把家里在洗涮一遍后,便无虞了。」 外头大事已定,秦立远全无掣肘,自是要彻底扫清障碍的。将姜氏分出去,只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便是要将侯府肃清。 这回,逮着个蔡嫂子,且毫无顾忌之下,连姜氏身边的陈嬷嬷也可以动了,撬开这两人的嘴,便可以将钟瑞堂的残余根须给尽数拔起。 这些事情,男人昨日回京后,便已命人处理了。 新帝刚正名,京城里千头万绪,作为心腹的秦立远,虽有新帝体恤,但总不能一直待在庄子里的,因此昨日开始,他就赶回京城去了,也是如此,杨氏才知道庄子的准确位置。 不过,男人昨日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京,纵马疾奔快两个时辰,赶回了庄子,今晨天没亮,他又出门了。 郑玉薇觉得,这样太过劳累了,建议他在府里歇着,隔几天来一次便好,但男人坚定拒绝不说,并老大不乐意,她只好不管了。 嗯,回府后,多给他补补好了。 杨氏闻言,点了点头,欣然道:「女婿是个有主意的,你听他的便好。」 女婿对女儿极好,又专心一意,妻子怀孕期间,也没往其他地方挪一步,杨氏询问过女儿后,万分满意,当初对秦立远那些许不满,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她抬头叮嘱女儿道:「薇儿,你要听姑爷的,多顺着他,哄着他,可不是持着姑爷疼你,便胡乱使小性子。」 女儿生活美满幸福,杨氏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不出任何岔子。 「娘,我知道的。」郑玉薇郑重点头,认真听着母亲的教导。 开局极美好的婚姻,也是需要经营的,好生呵护它,才能将幸福顺延,这点郑玉薇很清楚,杨氏的经验之谈,也很适合她参考。 母女细细说着话,直到小宝贝饿了,「咿呀」一声,撅着小嘴醒过来,她们方急急停下。 宝宝皱着小眉头,哭声响亮,郑玉薇忙召了乳母,赶紧进来伺候他。 这个小祖宗,可一刻轻忽不得,取经的活,还是改日再干吧。 郑玉薇早产,秦立远打算让妻子坐双月子的,但她看男人日日往返京城庄子两地,很是心疼,就不大乐意了。 男人公务繁忙,又这般来回折腾,他虽依旧精神奕奕,但郑玉薇觉得他消瘦了些。 其实就她看来,暖轿抬到耳房门前,直接换了马车,然后返京继续坐月子,也是可以的,没必要一直待在耳房里吧。 在现代,新妈妈回家坐月子,不是常事么? 只可惜古今观念有所差异,郑玉薇的建议被男人以及李嬷嬷坚决否定。 郑玉薇月子里养得极好,早面色红润,神采飞扬,鉴于此,经过双方磋商,她终于在产后第四十六天出了月子了。 雪后初霁,郑玉薇早早起身,送了男人出门后,再搓洗一番,便踏上返京的路途了。 v第三十九章[12.01] 她与男人说好,今天回府,让他不必再奔波出城。 郑玉薇带着才一个多月大的儿子,再加上队伍里还有两个孕妇,走不快,不早点出门的话,怕是不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到地方。 秦立远没打算先送姜氏京,依旧软禁在庄子里头,自然二房也不可能回京,所以就只能在一起了。 府卫一直围守着姜氏所在院落,这回秦立轩并没吭声,也没再往那边去,只沉默地待着。 府卫护着大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在日落前回到侯府安置。 既然所有人都回了京,那么分家一事便提上日程了。 在分家之前,有些事已经处理妥当了。 蔡嫂子被押下后,便开始审讯逼供了,她开始咬牙不说,但过了一日,待秦立远往姜氏那边去了一趟后,陈嬷嬷失去作用,便与蔡嫂子一同作伴。 王虎窥了空隙,请示了主子,对这二人,便开始动真格了,这些府卫经验丰富,手段层出不穷,哪里是两个仆役女流可以支撑的,无需多久,便得知真相。 先前郑玉薇很奇怪,蔡嫂子怎么会跟姜氏勾搭在一块的?要知道,她可是老管家孟东的外甥媳妇,听说与夫婿感情极佳,便是男人早逝,膝下没儿女,她也不愿另嫁。 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郑玉薇才会信任她,仅挑选两名管事媳妇出门,也带上她的。 原来,蔡嫂子并非世仆出身,她是灾年逃荒寡妇,流落京城街头,年轻时姿容甚美,虽面黄肌瘦,但还是让出门采买的孟东外甥一眼看中了。 蔡嫂子无有依靠,样貌又不错,就算费心遮掩也有暴露的一天,她被孟东外甥帮助几回,遂当机立断,卖身进了侯府,嫁给对方。 因为夫家的关系,她才能步入管事媳妇圈子,要不然,出身便局限了她。 蔡嫂子再次守寡后,她有一回外出发现,她与第一任夫婿居然没死,领着孩子在京城艰苦生活。 这时候,蔡嫂子已有了不少体己银子,遂生出了赎身出府,与家人团圆的心思。孟东为人不错,说出事实,他必会应允的。 谁知没等她回府到找机会,意外又发生了,蔡嫂子与家人重逢时,竟被姜氏的人无意窥见。 之后的事,就很容易猜测了,一个贫苦人家失踪,在京城激不起浪花,而蔡嫂子丈夫孩子在姜氏手里,她不得不为对方驱使。 蔡嫂子以及她一家人的下场,郑玉薇并不清楚,她也没打听,她无很好的处理方法,便不打算轻易插手。 至于陈嬷嬷,府卫连她的儿孙一并逮住。不足三岁的小孙子惶恐不安的叫着祖母,孙大哭着求着她开口,陈嬷嬷就算对姜氏在忠心耿耿,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庄太夫人在世时,姜氏过着「休养身体」的生活,连同她的人,交际圈子也极窄。府卫无需太久,便按照陈嬷嬷的仔细回忆,列出一份名单。 不管是否姜氏的根须,但凡与她这边接触过的世仆,一律全家撸下,甚至关系好些的,几代血脉统统不例外。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仔细清理,郑玉薇携儿子归家时,钟瑞堂所有残余势力尽数根除,彻底被扫空。 也不需要担心无人可用,侯府世仆聚居的后巷里,无差事在身的人海了去了,他们欣喜若狂,正摩拳擦掌,希望能通过层层筛选,进入内宅当差。 秦立远实现了他的诺言,待儿子能跑能跳的时候,他爱上哪儿玩耍皆可。 分家,在封建社会是一个重要的命题。 然而父母在,不分家,这是一个深入人心的观念。但世事无绝对,偶尔也会有一些特殊情况发生,让此事提前发生。 譬如,居住地方过于狭隘,或许林林总总的原因,导致父母主动提出分家,便能为世人所接受。 到了秦立远这边,理由便简单多了,秦氏兄弟父亲已逝,两人各自成家立室,分枝以便枝叶繁茂。 这理由郑家不能用,因郑明成兄弟皆是韩老太君所出,分家得经过老太太点头。但姜氏不同,她是继室,续弦在原配牌位前执妾礼,她天然地位矮人一截,便有了打擦边球的空间。 如今新帝即位,潜邸时起便追随他的一干心腹,立时炙手可热,说是简在帝心重权在握一点不过分,秦立远便为其中佼佼者。 新帝正在大刀阔斧的整顿朝堂,夺嫡之争持续了十数年,很少有人一点边不沾的,今上也没打算将官场扫成白板,放轻拿重是必然的事。 秦立远分家的时机正好,如今这情况,便是两肋生胆的御史们也乖乖猫着,不敢上前引人注目。姜氏娘家早已式微,出京外任多年,没有利益纠葛,没有谁会为不相干的外人出头。 这个家顺利分了。 秦立远没有亏待兄弟,除了与爵位连在一起的永业田、功勋田之类祖产不能动外,余下的产业,他取其六,余下四分,皆分给秦立轩。 不要以为不公平,这已是极好的了,历来大周朝勋贵分家,为保嫡支繁荣,以支撑家族,承爵嫡子向来至少占祖产七成,更有甚者,会高达八成,剩下的才由嫡次子和庶子们分。 宣平侯府煊赫二百年,且历代分支不多,因此积攒下来的财富惊人,仅仅这四成,只要秦立轩不作死,他坐在祖产上挥霍一辈子后,还能留下丰厚的财富给予儿孙。 秦立远对兄弟的性情很是了解,给他分了一座五进带花园大宅子,就坐落在宣平侯府不远处,仅隔两条街,让他搬进去好就近照看。 两处虽然很近,但分家后,便是仅相隔了一道院墙,也是两家人了。 分家第二天,秦立轩也不拖拉,拜别兄长后,便领着亲娘妻妾,出了侯府,搬进已粉刷一新的五进大宅。 自此,秦氏兄弟便正式成了两家人。 「你去,赶紧去把二爷叫来!」 经过那日爆发,姜氏的面具撕开后便难以顺利戴上,该欺瞒的人欺瞒不住,被围在院落里如没了爪牙的困兽,偏偏亲儿再也没出现过。 两日前,搬到新家后,秦立轩送姜氏到最好的院落居住,低声留下一句,「我将家事交由张氏打理,母亲安心精心颐养天年罢。」 他便立即转身离去。 张氏也是个厉害人,姜氏不再被软禁在院子里,便使人去打听陈嬷嬷的消息,谁知门户严谨,她的人根本出不去。 姜氏勃然大怒。 她立即使人传唤张氏,丫鬟在正院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说夫人身体不适,卧床不起。 姜氏何时被儿媳这般推搪过,她气上加气,便命人把儿子叫过来。 v第四十章[12.0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她要将张氏这个忤逆不孝儿媳休回娘家。 那丫鬟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走了一趟,只可惜,秦立轩对亲娘亦失望透顶,连人都没见,便给打发了回来。 姜氏一气之下,愤然起身,直接往外面行去。她就不信了,自己连亲儿子都指使不动? 陈嬷嬷已不在此处,现在搀扶姜氏急急前行的,是大丫鬟青儿,青儿眼珠子微动,扫了姜氏的侧脸一眼,她手指头略略一动,弹出几颗小小的冰珠。 冰珠细小而圆润,落在姜氏身前的青石板小路上。 姜氏心头愤然,步履匆匆,一脚踏在冰珠上,惊叫一声,便仰面摔倒。 青儿虽个头不小,但也骤不及防,被拉着一起倒下。她微微使巧劲一带,姜氏的后脑勺便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她立时昏迷。 现场立即乱成一片,青儿捂着破了道口子的脑袋,忙指挥人把姜氏抬回去。 一行人出了门不过片刻,很快便折返,青儿随即打发人去禀报二爷二夫人、让请大夫等,两三下功夫,便把内屋的下仆打发的差不多了。 青儿对仅剩的一个小丫鬟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撩起门帘出去,站在内屋门前守着。 青儿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表情镇定自若,她睨了床上昏迷的姜氏一眼,哼了一声,嘀咕道:「什么贱骨头,有老封君不当,竟硬把自己福气给折腾没了。」 她此刻声音与方才截然不同,虽很是清越,但竟是一副少年男子嗓音。 「竟连累我弄成这副模样。」青儿愤愤不平,「要是我以后当统领了,怎么见人?」 她边说边上前,大咧咧坐在床沿,手搭在姜氏腕上脉门,仔细听了听。 青儿放手,撇撇嘴,「命硬的老太婆,这般狠磕,我都头破血流了,她居然只伤到点油皮。」 「不过也没关系的。」青儿得意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针包,迅速打开。 她嘴里碎碎念,手下却一点不含糊,手一扬,便捻起十数根银针,稳稳地往姜氏头上扎去。 随后,青儿扣住姜氏肩膀,拉她坐起,又在她脑后施了十来针。 姜氏的脑袋被扎成一个刺猬。 过了半柱香时间,青儿将银针收回,她在给姜氏切过脉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也没多留,打了个响指,那小丫鬟便窜进门。 「行了?」 青儿点了点头。 随即,小丫鬟扶着满头鲜血,虚弱难支的青儿出了门,她对其他丫鬟道:「青儿姐姐伤势重,熬不住了,你们进去伺候太夫人,我先把青儿姐姐扶回去躺着。」 回到后罩房后,小丫鬟歇睨了青儿一眼,便跑了,青儿也没躺下歇着,她拧着个帕子擦擦血,连药都没上,便闪身出了房门。 她功夫极好,走到院墙处,轻轻一跃便出了府。 青儿直奔宣平侯府方向,跃进前院,进了平日府卫聚集的院落,各处当值府卫见是她,也没阻拦。 青儿窜进王虎处理公务的房间,兴匆匆地说:「统领,事儿成了。」 王虎抬目,点了点头同时,他忍不住蹙眉,扫了对方两眼,嫌弃道:「啧,你就不能换件衣服再来。」 清越的少年惊呼,「哎呀惨啦,我太高兴给忘了。」 他呼天抢地,一边拔头上的金钗,一边哭丧着脸哀嚎,「哎呀,我要是以后当上统领了,那该怎么见人啊!」 王虎眼角抽搐一下,抚额不忍直视,他没好气道:「老子还没死呢?你当个啥统领。」 皇帝仁厚,很体恤一群忙得连轴转的心腹,他自己不能歇着,也让秦立远几个轮着休沐一天。 秦立远搂着香喷喷的小娇妻,睡了个饱足,他年轻力盛,兼常年习武,歇上一歇,便精神十足。 他梳洗后换上一身玄色锦衣,更显英姿勃发。 小夫妻腻歪用过早膳,便专心逗弄儿子。 秦立远给儿子取名「晖」,秦家下一辈是从明,宝宝大名便是秦明晖。 小宝贝被精心养了快两月,可胖了不少,身上白白嫩嫩地,两个小腮帮子鼓起了不少。 他现在没刚出生时那般爱睡了,偶尔会醒过来,睁着滴溜溜像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看着人,让他爹娘心都化了。 秦立远盘腿坐在软塌上,垂首看着儿子,眸光疼惜万分,他侧头对妻子说:「满月时委屈咱孩儿了,待周岁时,定要好好热闹上一番。」 孩童最重要的三个日子,便是满月、百日、周岁了。周岁后,生辰皆不会大办,男子要等到冠礼,女子要等到及笄,家里才会再次广邀宾客,上门为其庆贺。 宝宝满月时,郑玉薇还没出月子,母子二人都在庄子里头,那庄子离京城不算近,且最重要的是,先帝刚驾崩,有爵之家百日内不得筳宴音乐,满月自然不能大办。 秦立远对此事耿耿于怀,自觉万分委屈妻儿,誓要将儿子的周岁办得有声有色。 郑玉薇偎依着夫君肩膀,仰头笑道:「好。」 秦立远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他暗暗算了算日子,还差些时日,孩子便满两个月了。 他仔细询问过太医,妇人生产后,待足了两月后,再行房为宜。 男人当然以小妻子身体为要,但他素了很久了,娇妻在怀,自然心中火热的。 秦立远低头,附在小妻子耳边笑语一句。 v第四十一章[12.10] 郑玉薇嗔了他一眼,大清早的,想什么呢? 小妻子娇羞难抑,粉面带绯,当了娘的她,虽依旧年少,但青春少艾的绝美容颜上,已有了一丝妩媚的风情。 一枝红艳露凝香。 秦立远心中一热,忍不住偏头,吻上爱妻小嘴,细细舔舐吮吸。 小夫妻温存一番,又轻笑着逗弄着儿子,小宝贝咿咿呀呀地,不知跟爹娘说着什么话儿。 这一室温馨却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来人竟是老管家孟东。 姜太夫人散步滑到,摔伤颇为严重。 刚听到这话时,郑玉薇忍不住觊了男人一眼。 秦立远表情一如既往,点了点头,让老管家下去了。 他将怀里的儿子交给乳母抱着,并仔细嘱咐一番,完事了拥着小妻子站起,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咱们过去看看罢。」 秦立远低头睨了妻子一眼,微微一笑,道:「薇儿放心,此人日后无需放在心上。」 他对妻子依旧温柔,但眸间闪过一抹冷意。 郑玉薇了然,这便是后招。 小夫妻换了衣裳,匆匆出了门,往那边宅子赶过去,男人还打发人进宫请了太医。 不论内里如何,大面子上定要抹圆。 两人赶到那边宅邸,被迎进后堂,一进正房,便见秦立轩焦急地站在床榻前。 他一见兄长夫妻到来,也忘了行礼,急急上前道:「大哥,我……」 秦立轩固然对母亲伤心失望,但从来没想过她会不好,他只盼望姜氏安安分分,好好在家颐养天年。 姜氏情况很不妥当,她以往的不好,便立即被秦立轩抛在脑后,为人子之心重新占据上风。 打发去请大夫的人,与往侯府报信的一起出门,大夫赶到,刚喘均气后,正坐在榻旁隔为姜氏切脉。 秦立远声音沉稳,出言安抚兄弟,道:「我已命人请了太医,太医片刻便至,你且放宽心。」 兄长一至,秦立轩便找到了主心骨,他忙点了点头,立在大夫身后,等待诊治结果。 说话间,几人已快步行至床榻前。 老大夫眉头紧锁,三指按在姜氏脉门上,久久沉吟不语。 他的神态动作都说明了一件事,病人情况极不好。 郑玉薇探头去看,只见姜氏直直躺在床榻上,四肢僵硬,面目呈现一种诡异的状态,有些微微的扭曲。 她清醒着,一见秦立远夫妻出现,双目陡然大睁,情绪激动起来。 只可惜,姜氏除了一双眼睛,其他方面已经无能为力,她嘴里「呜呜」叫着,发出一些模糊的话音,只是很遗憾,大伙儿都无法辨认。 姜氏看起来思维还是有的,她此刻万分焦躁,喉间含混不清的话语更急了。 只可惜,那呜呜声依旧无人能辨,她说着说着,竟嘴角微微一歪,流下一丝晶亮的垂涎。 姜氏这是中风了? 对于谋害自己与儿子的人,郑玉薇生不出半分怜悯,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只面上微带焦虑站在夫君身旁。 这边厢,老大夫收回手,长叹一声。 秦立远剑眉紧锁,他面带忧色,领着弟弟询问姜氏病情。 老大夫摇了摇头,叹道:「贵府太夫人乃风瘫之症,性命是无碍的,但只怕……」 大夫未尽之言大家都清楚,姜氏怕是治不好了。 秦立远面色沉沉,秦立轩闻言当即落了泪,郑玉薇持帕之手抬起,垂首拭了拭不存在的泪花。 床榻上的姜氏能听到声音,老大夫话音一落,她立即激动起来了,身躯猛地抖动一下,喉间呜呜声急促,口水流的更欢快了。 她全身上下,大概就只有一双眼睛能活动自如了,此刻正流露惊恐的眸光,扫了一圈床前诸人,霍地狠狠盯住秦立远夫妇。 「娘,娘真苦了你。」张秋词抹了一把泪,哀声悲道。 她原本一直不啃声,只静静站在一旁,此刻瞥见姜氏目光,立即扑倒床榻前,用身体挡住对方目光。 张秋词怀孕四月,腹部已微隆,不过她步伐很敏捷,两步就坐在床沿,一边悲哭,一边用丝帕擦拭姜氏嘴角。 老大夫自认无能为力,他只开了张药方略尽绵力,便摇头离开。 秦立远安慰兄弟,说太医片刻便至。 只可惜,姜氏情况实在严重,太医来了后,给她扎了几针,效果并不大好。 郑玉薇瞟了一眼,姜氏原来僵硬扭曲的脸庞,倒有一半好转了些,能动两下了,只可惜动得极不自然,她猛地抽.动几下后,另一边嘴角反而更歪了,就算不发声,口水也不停流淌着。 太医见状,摇头拔针。 张秋词依旧上前,动作轻柔地给姜氏擦拭着口水,她轻声道:「娘,你别焦急,会好起来的。」 姜氏显然不领情,急促地呜呜了一阵。 v第四十二章[12.10]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她觉得,太医不扎针还好些,没扎之前口水还没流这么多呢。 她忍不住瞥了男人与太医一眼。 嗯,今上才登基不久,这太医应该不是秦立远这边的人吧。 不管是不是,郑玉薇也没多问,她只知道,经过这一回,自己可以彻底放心,这老妖破是折腾不出花来了。 太医随即宣布,太夫人彻底没治了。 哦不,是康复的可能性不大了,尤其是她这般容易激动,只要不恶化就好的了。 最后,太医安慰秦氏兄弟一番,说只要好生伺候太夫人,她性命是无碍的。 送走太医,丫鬟煎了药来,张秋词接过那碗浓黑如墨的药汁,勺了一勺,小心倒进姜氏嘴里。 姜氏嘴角一歪,一勺药汁有大半流了出来,浸进衣领子中。 那药大概苦得很,她骤不及防之下,脸猛抽了几下。 张秋词小心替婆母擦干净,又用几层锦帕叠巴叠巴,垫在姜氏下颌出,再动作轻柔地勺起一勺药,又往姜氏嘴里喂去。 她嘴里轻声道:「娘,小心着呛。您多喝药,很快会好的。」 药汁进口,姜氏脸又抽了几下。 接着,又循环之前步骤。 张秋词十足的贤良好儿媳,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手上动作,脸上神情关切。 秦立轩就算担忧母亲,也不禁上前嘱咐妻子,「词儿,多让丫鬟帮着,你身子重,多顾着自己娘就会很欢喜了。」 张秋词轻柔点头,嘱咐夫君不要过于伤心,她会伺候好婆母的。 郑玉薇心中赞叹,随即她瞟了秦立轩一眼,果然不出所料,他虽神伤,但亦微露感动之意。 太医是大周朝医术最拔尖那一拨人了,连他都无功而返,姜氏的情况是无计可施了。 一切尘埃落定。 秦立远夫妻留了一天,到了暮色初现之时,只得启程返家。 亲娘成了这模样,秦立轩也顾不上她曾经的错处了,只常常伺候床前,盼她能好些。 只可惜,姜氏的病情始终没好转过。 秦氏兄弟俩分了家,是两家人了,姜氏随亲子同住,自此以后,秦立远夫妻只隔几天过去探望一番,大面子能过得去,便可以了。 如今新帝临朝,朝中局势早已不复当年凶险了,秦立远是今上心腹,他也没打算让弟弟一辈子窝在家里,便给他谋了个合适的实缺。 这品阶不高,不过从六品,虽公务不算多,但却能适当磨炼人,最符合秦立轩的性情不过。 秦立轩向来尊崇兄长,回头又被妻子鼓舞了一番,于是隔天便早早起身,出门当差去了。 府里的中馈,秦立轩本就托于妻子之手,现在姜氏卧床,他又早出晚归上值,于是家中所有大权,都被张秋词稳稳抓在手里,无一丝动摇。 至于周文倩,不好意思,要是正经的规矩人家,便是没有主母,也轮不到一个妾来掌权的。 地位决定一切。 转眼春雪消融,草长莺飞,忽忽小半年眨眼即过,此刻已是初夏之时。 张秋词此刻怀孕已九个多月,她肚皮尖尖,有经验的婆子见了,都说她怀的是男胎。 「嬷嬷,那边如何了?」她端起茶盏,撇了撇茶叶沫子,呷了口茶。 「回禀夫人,已经妥当了。」唐嬷嬷答话。 张秋词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淡淡地说了一句,「若她有福气,便生个女儿罢。」 这段日子,她到底没有对周文倩动手,若对方生了女儿,便留着吧,家里财资丰厚,也不缺一副妆奁。 哦不,是两副,大夫早就诊出来了,周文倩居然怀了双胎。 张秋词瞥了眼墙角滴漏,见时辰差不多了,方扶着高隆的腹部,被搀扶着站起,她举步,道:「咱们过去吧。」 按照家里距离衙门的路程,再过一刻钟,秦立轩应能赶回来了。 张秋词被搀扶着上了软轿,一行人转出正院,沿着抄手游廊,往东路而去。 府里占地颇广,且搬出侯府后,二房已当家作主了,于是,张秋词便主动提出,并整理出个朝向极好的院落,让周文倩搬进去。 周文倩早不住小跨院了,不过,除了居所宽敞些,其实亦与从前一般无二,毕竟,整个府里都握在张秋词手上。 一行人进了门,满院丫鬟婆子赶紧上前请安。 张秋词叫了起,问道:「周姨娘情况如何了?为何会突然生产?」 其实,周文倩怀孕前期,喝了不少避子汤,虽她转身就吐出来了,但这又怎能完全吐净。 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妨碍的。 加上周文倩不知幸还是不幸,竟怀了双胎,怀双胎比单胎更不易,两相叠加,这才刚刚八月,她就动了胎气,要生了。 好在府里有两孕妇,早备妥了稳婆乳母,周文倩一发动,便能马上就位。 听了婆子们战战兢兢的回话,张秋词也没发怒,只挥挥手,让他们自忙活去。 v第四十三章[12.10] 她安坐在首位上,面上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周文倩生产的日子比主母还早,张秋词早已做了决定,若是女孩,便留着吧;但若是男胎,那这府里是容不下庶长子的。 这般等了不多时,秦立轩匆匆赶回,夫妻二人焦急地守着。 只是头胎向来会难些,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郑玉薇般顺当的,几个时辰便妥了。 一直到暮色已=初现,周文倩虽声沙力竭,但依旧没能生下孩子。 张秋词面露疲惫之色,这回,秦立轩不再听她的推拒之言,坚决要妻子回去歇着,她只得起身离去。 张秋词嘱咐夫君要好生歇息,便坐上软轿,往正院方向去了。 她很淡定,回去用膳后,便早早睡了。 俱因张秋词早已做了万全准备,除了男胎之说,周文倩生了这胎之后,是不会再怀身孕了。 周文倩挣扎了一夜。 张秋词第二天晨起时,才得到消息,周姨娘刚刚在卯初时分生了一男一女俩个孩子。 龙凤胎,本是大吉之兆,只可惜龙死凤生,那男孩儿一出母胎,便没了气息。 「夫人,那是周姨娘自个儿作的孽。」唐嬷嬷伺候主子梳洗更衣,轻声说道:「咱们的人没动手。」 张秋词默然,这大概是避子汤的效用吧。 她心里松了口气,说实话,不到必要之时,自己是不乐意扼杀一个无辜孩儿。 如今这般,便是天意吧。 张秋词伸手抚了抚腹部,吁了口气,转头询问:「嬷嬷,那事办妥了吗?」 唐嬷嬷点点头,「妥了,那周姨娘不会再怀身子了。」 「嗯,那就好,咱们过去看看吧。」 张秋词梳洗更衣,再快速用了早膳,便准备往那边过去了。 谁知她刚上了软轿,便觉腹部猛然一坠,随即一股暖流淌下。 张秋词呻.吟一声,抬手捂住腹部,她蹙眉道:「嬷嬷,我怕是要生了。」 唐嬷嬷闻言心下一凝,不过张秋词已到了临盘月份,大夫早说了会随时生产,她有了心理准备,瞬间就镇定下来,一边搀扶着主子,一边大声指挥院里仆妇。 正院立即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报信的人到了,秦立轩没来得及心疼太久早夭的儿子,以及看看新生的女儿,便接到消息,他大惊,匆匆赶回正房。 张秋词生产虽还算顺当,但也足足痛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晨初,方生下一个儿子。 秦立轩夭子的伤痛,被这个好消息抚平了不少,他熬了两天,也筋疲力尽了,因此被张秋词隔着房门劝说一番,便先去休息。 自来婴孩早夭的不少,因此像周文倩之子这般一出生便没了的,一概是不序齿的,不要说大户人家,便是穷苦百姓也是如此。 因此龙凤胎里的男孩,便如轻舟过水,除了刚开始时有些许涟漪,过些时候,便了无痕迹。 所以,张秋词生的儿子,便既嫡且长。 正房喜讯一旦传出,便完全盖过周文倩这边,在她身边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敢禀报,就怕日子更加难熬。 周姨娘儿子没了,已是状若疯癫,她们瞒得一时是一时罢。 满院下仆都无比盼望男主人的到来,无他,二爷来了,周姨娘便会装出一副哀戚模样,她们也好喘口气。 小小的宝宝长得很快,出生后,像吹气球似的,一月一变样。 郑玉薇她家的宝贝儿,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白白胖胖的,手脚灵活有劲,嗓门洪亮,一个不高兴,就能嚷翻天。 偏偏他老子觉得极好,自家小子就是了不起,连嗓门都那般大。 不过,向来活泼好动的宝宝,今天却不爱搭理亲娘了。 原因无它,宝宝出生后,每天晚上,爹娘都要跟他玩耍一番,等他睡了才抱回次间歇着,不过可惜,最近父母频频失约。 生产两月后,秦立远与小妻子恢复房事,不过他怜惜爱妻,开始时总是很克制。 不过时日长了,那事儿越发和谐,夫妻交流就有了长足进步。 最近好几回,夫妻俩忙碌着和谐运动,忘记了与儿子睡前互动了。 已经能认人的晖哥儿生了气,乳母将他放在软塌上,他撅着小屁股挪了挪,背对着母亲坐了。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这是生气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这是不是证明自家宝宝比较聪明?她摸着下巴想。 不过想归想,儿子还是要哄的。 郑玉薇笑嘻嘻地凑上去,搂着儿子亲香好一阵子,晖哥儿才大度地原谅了她。 母子二人嬉戏,晖哥儿咯咯笑着,突然,他抬起一只白胖爪子,指着门帘子方向,「啊啊」叫了两声,兴奋地手舞足蹈。 男人回来了? v第四十四章[12.10] 郑玉薇心中一喜,她连忙回头,果然,自家夫君刚进了内屋。 晖哥儿眼睛随了娘,黑白分明,目如点漆,两双亮晶晶的眼眸定定看向他,秦立远心绪飞扬,不禁眉目带笑。 他脚下不停,几个大步便行至榻旁,晖哥儿高举一双白胖小爪,仰头「哦啊啊」地唤着父亲。 秦立远俯身,大手稳稳握在儿子肋下,微微使劲,便猛地将他高高举起。 晖哥儿立即「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这是他与父亲在一起时,最爱玩的小游戏。 秦立远举了儿子几把,便将他楼进怀里,俯身坐在小妻子身边。 晖哥儿业务熟练,稳稳地坐在父亲臂弯上,肥胳膊一圈,便搂住父亲的脖子,并将小脑袋偎依在他爹下颌处。 儿子身上奶香温盈,暖暖的小身子倚着自己,全身心信赖他,无论多少次,都让秦立远的心软成一团。 他侧头亲亲儿子,又伸出另一臂搂住微笑的娇妻,在她脸上轻吻一记。 秦立远垂首侧头,与小妻子脸挨着脸,晖哥儿乖觉,也用小胖脸紧贴父亲,一家三口紧紧偎依在一起。 半响,男人方开口道:「薇儿。」 「嗯?」 男人拥着亲自的手臂紧了紧,他轻声道:「薇儿,过些时日,我大概会出京镇边。」 「什么?」 郑玉薇大惊,她倏地坐直身子,瞪视男人,「镇边?」 她双目圆睁,胸脯起伏片刻,方抿唇道:「那,那我与晖哥儿呢?我……」 说着,晶莹的泪珠已落下,她万分委屈,自己来到此地,好不容易寻获一个心心相印的爱人,如今竟要分离。 历来外驻武将,只要品级到了足够高度的,基本上妻儿都会留在京城为质。秦立远作为今上心腹,出京镇边,必定是一方大员,那么郑玉薇母子怕是不能随行。 夫君捧在手心疼惜,儿子可爱健康,现在家中亦无糟心人事,她高兴还能往娘家跑跑,郑玉薇正觉小日子舒心惬意,怎料突遭这么个晴天霹雳。 她心里难受极了,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晖哥儿见了,有些懵然,他顿了顿,挣扎着要往母亲怀里扑去。 秦立远慌了,他松开手,让儿子扑过去,随即展臂,将娘俩儿一把抱住。 「薇儿,薇儿别哭。」他抬手,把妻子的泪水抹去,急道:「不是这样的。」 他知道妻子为何落泪,垂首亲了亲她的粉颊,「我怎舍得离开你跟儿子。」 「那……」郑玉薇疑惑,止住泪,仰脸看着男人,她怀里的晖哥儿有样学样,也回身看着父亲。 两个最重要的人这般定定看着自己,秦立远心内柔情万千,臂弯收紧,方轻声解释此事。 新帝登基大半年,朝堂的事已上了轨道,他能腾出手来,关注京外。 古来兵权乃重重之重,皇帝如今第一要务,便是要将所有军事力量掌握在掌中。 也不是说如今京外的武将有异心,但总有些地方不如皇帝的意罢了。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滇蜀之地,边境地势复杂但十分重要,偏偏那地儿,四六两位皇子的母家影响力巨大。 两位皇子母家在滇黔之地经营几十年,即使前些年被先帝召回京任职,这回夺嫡失败,又被连根拔起,但两家深植两地已久,皇帝不汰换上自己人,怎么能放心。 最理想的方式,便是皇帝遣派人出去,然后滴水穿石,慢慢将这些人全替换下来,再提拔起新的大小将领。 这个人,非今上心腹不可。 今日早朝后,皇帝领着一干肱骨小议时,便提及了这事儿,他流露出来的意思,这个出京的人选,便是从潜邸几名武将心腹中挑选。 秦立远能力品级都是几人之最,皇帝也最属意于他。 郑玉薇不愿与夫君分离,男人又何尝甘愿,如今人选未确定,他固然可以将其他人推上去,但秦立远当时一听这事,便心中一动。 男人在小议散后,主动求见了皇帝。他请旨出京镇边,皇帝欣然,秦立远表述了一番忠心为国、勤于皇事的决心后,末了,他跪地请求道,陛下深知臣也,臣难舍妻儿,此趟不求加官进爵,但却只求陛下垂怜,允许他携妻儿上任。 当年秦立远苦心求娶郑氏,成亲后只爱妻一人伴在身侧,潜邸一干人没有不知道的,此事还成为众人调笑他的话柄,这事皇帝自是清楚。 皇帝笑道,历来镇边大将,妻儿留京虽常事,但也非毫无例外。他对这群伴随自己多年,一路共甘共苦的心腹们确实足够宽容,还打趣了一番,说该反的,一家老小压在京里都会反;但若不反的,自不论何事都忠心不二。 郑玉薇听到此处,眼前一亮,急急问道:「那陛下答应了?」 秦立远微笑点头。 他跟随皇帝多年,对其为人颇为了解,因此才会主动请命,若不然,他肯定会把其他人推上去。 「那太好了!」郑玉薇欢欣雀跃。 她读过很多游记,知道边境之地,民风大多较京城开放甚多,在京里女子需谨言慎行,但在边地不必如此,贵妇人们,甚至能在夫君忙碌时,呼朋引伴出门玩耍。 而在京城,不论哪家夫人,都不能流露出惦记游玩的心思。 一句话,便是虽不及现代,但也比严谨的京城好多了。 小妻子笑靥如花,美眸陡然闪亮,可见是欢喜极了。秦立远目光柔和,面带笑意。 很久以前,与妻子高谈阔论时,他便留意到,她说到各处风土人情、逶迤景色时,总是格外的兴奋,秦立远当时便知道,她是极喜欢这些子东西的。 当时一听到皇帝说起此事,他便立刻忆起。 秦立远笑道:「滇蜀势力错综复杂,要顺理成章打开口子,还要一段时日,或一年半载亦未可知,薇儿欢喜得太早。」 v第四十五章[12.10] 「那正好,」郑玉薇更高兴,她对夫君笑说:「咱晖哥儿还小,待得一年后,不就正正好么?」 秦立远眸色更柔,夫妻二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郑玉薇抬头看着秦立远,她自是知道男人极疼自己的,粉唇凑上前,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晖哥儿见了,拍着小肥爪大笑。他仰了仰身子,昂起小脑袋,也学着母亲,在他老子另一边脸上,使劲地亲了上去,给糊了一脸口水。 秦立远一把将这母子二人搂紧,脸上的笑再也压抑不住。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娇柔的女声低低道。 「嗯,」男人应是,「我也是,咱们一家在一起,到处走走,也不分开的。」 傍晚的阳光映照在窗棂子上,为软塌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辉,两大一小紧紧偎依,幸福萦绕。 一个月后,秦府大摆宴席,庆贺嫡长子弥月之喜。 秦立轩夫妇作为孩子的嫡亲伯父母,自是要早早登门的,男人如今手握重权,冲着他的面子,张秋词命人送出帖子的人家,都上门来了。 这个满月宴很是热闹。 郑玉薇没有带晖哥儿来,他还小,就留在家里以免折腾了。 晖哥儿如今八月大了,更伶俐了,早上见爹娘出门不带他,可不高兴了,哭声能把房梁上的浮尘给震下。 他出生后都很乖巧,喜笑不喜哭,这么一下子,他老子可心疼坏了,忍不住跟小妻子商量,要不,把孩子带去? 郑玉薇也心疼,不过她还是坚定拒绝了。 带孩子赴宴,总是难免被众人逗引一番的,摸一摸抱一抱肯定有,这人多手杂,细菌自然多。这么大点的孩子免疫力相对差,而这年代大夫对儿科的能力较差,这么喧闹的环境,还是能免则免吧。 道理郑玉薇早与夫君说过了,只是男人心疼孩子罢了,如今再被拒绝,秦立远只得吩咐李嬷嬷把晖哥儿抱回去。 晖哥儿聪颖又敏锐,他一见李嬷嬷笑着走上来,马上搂紧他爹脖子,哭声又大了几分。 父子二人难舍难分,郑玉薇觉得自己跟李嬷嬷成了恶人,硬要分开人家爷俩。 只是恶人还是要当的。 李嬷嬷哄着晖哥儿,快步进了屋,秦立远夫妻硬着心肠,急步往外走去,再留片刻,怕是会绷不住。 「晖哥儿聪明,知道要出门玩耍呢。」张秋词问过此事,笑着说:「大嫂不带他来他不依。」 郑玉薇笑笑,道:「改天再带他来看弟弟罢。」 她抬头看了看张秋词怀里的小婴儿,那白胖宝宝嘴里吐着奶泡,难得没有睡觉,睁着一双眼睛。 郑玉薇笑了,这小子足月生产,可真够胖的,两个腮帮子鼓囊囊,眼睛都给挤成一条缝,不过眼珠子倒滴溜溜转得灵活。 张秋词笑着把襁褓递过来,「伯母给抱抱咱景哥儿吧。」 这孩子取名景,秦立轩也看哪个字都不好,最后跑到兄长跟前。男人这回也不纠结,直接大手一挥,给取了一个景字。 郑玉薇接过大红襁褓,手上便是一沉,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给抱得稳稳的。 她咂舌,这小子贼胖,得有晖哥儿两个多月时重了。 她啧啧称奇,笑道:「咱景哥儿胖小子,可比哥哥胖多了。」郑玉薇抱着半响,又说:「抱到前院给他伯父瞧瞧罢,侯爷跟景哥儿还没见过面呢。」 郑玉薇在景哥儿洗三已见过一次,但洗三礼男人们是不进来的。 张秋词欣然,立即说好,让唐嬷嬷领着乳母,一行人小心护着孩子往前院去了。 景哥儿在前院呆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已经睡了,刚好张秋词忙于宴席,便让乳母将孩子抱了回去。 弥月宴热闹了一天,直到日近黄昏,方送走了全部客人。 「大哥大嫂回去了么?」 张秋词回了正院,略略梳洗换了衣衫,刚坐下抱过儿子,便见秦立轩进门了。 「嗯,」秦立轩点头,「大哥大嫂刚回了。」 秦立远夫妻是秦立轩嫡亲兄嫂,不算外人,一起招待宾客,因此最后才出门回府。 秦立轩语气一派自然,他与兄长感情甚笃,此事再正常不过。说话间,他便来到妻子身旁坐下,伸手逗弄儿子。 妻子在他心中地位日益重要,爱屋及乌,这孩子秦立轩亦欢喜得很,加上又是嫡长,更高看一眼。 张秋词闻言点头,秦氏兄弟感情好,方是她所期待的。 「夫君,」张秋词眼神微微一闪,唇畔扬起温柔笑意,她轻声道:「倩儿妹妹触景伤情,今日怕是难受的很,夫君不若去看看她。」 妻子贤惠,秦立轩心下烫贴,只不过,今日是嫡长子满月,按照规矩,他必须歇在正院,否则便扫了妻子脸面。 因此,他想了片刻,还是摇头,「这不大妥当的。」 张秋词一笑,嗔道:「咱家就几个人,也不怕人说三道四,夫君无需担忧。」她目带柔光,「夫君心疼咱娘俩,我自是清楚。」 妻子再三劝说,秦立轩也确实担忧周文倩,他于是答应了,温言说了几句后,便起身往外行去。 目送秦立轩身影离开,张秋词收回视线,将孩子小心交给乳母,淡淡吩咐道:「今天早些歇吧。」 忙碌了一天,她也累了。 自分家迁府后,周文倩便告别小跨院,搬进一个朝向极好的大院落。 v第四十六章[12.16] 这院子位置极好,一点不偏僻,这本是好事,不过在今天,却并非如此。 秦立轩嫡长子满月,府里大排筵席,戏酒齐备,热闹非常。 隐隐的喧闹声,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旦角忽高忽低的婉转唱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周文倩。 这份荣耀本她也有,可偏偏功败垂成。 她生的长女,比张氏之子仅大了一天,且又是庶出,一般情况下,两孩子的满月会一起办的。 秦立轩张氏本来也这么想。 世人重子嗣远多于女儿,这是普遍观念,虽秦立轩觉得两个孩子他都一般疼爱,但也断无嫡长子迁就庶女的道理,因此,两孩子摆宴的日子,自然定在景哥儿满月的正日子。 意思就是说,周文倩生的女孩儿,满月的第二天才一并摆宴。 自产后,周文倩本极度敏感,这个行为一下子狠狠戳中了她的心,她不乐意了,哀哀怨怨哭了一场,秦立轩怜惜她,遂答应了分开摆宴。 贤惠大度的主母张秋词,自是非常乐意的,连场满月宴便一并筹备起来了。她无分男女,无分嫡庶,两孩子同等待遇并无分毫差异。 不要说秦立轩满意,便是周文倩也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到了女孩满月那天,问题就来了。 两个孩子满月就差一天,因此邀请的帖子是一起送出去的,收到帖子的人家可不比秦府,人家心里那杆秤正常着呢。日子太过贴近,有规矩的人家,都不会给两个孩子同等待遇的。 然而这也无甚关系,古代家庭,多是几代同堂,身价有高有低,这个出门不妥,就换一个好了。 因此周文倩女儿满月当天,从贺礼,到赴宴者的身份,都差了一大截了,甚至那些与宣平侯府同等地位的人家,就仅随了礼罢了,人没来。 就算冲着秦立远面子,明天嫡长子满月来了就好,一个旁支庶女,就免了吧。 本来这也没什么,人来得也颇多,只是偏偏这满月宴办得极为隆重,一些贵宾都安排在前头,这下子人家没来,就很明显了。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紧接着今天一对比,伤害就大发了。 那出门探听的翠儿也不懂撒谎,把看见的场景一五一十给说了,事无巨细,无一疏漏,让周文倩面上阵青阵白。 待翠儿老实说了,侯爷侯夫人一起招待宾客,待客人俱告辞,两人方出门回府。末了,她又添一句,说侯爷今日给了大少爷见面礼。 周文倩面上阴沉如水,她重重地拍了一下香几,气恨难平。 这府里将来要靠谁,周文倩虽从不说,但心里也清楚。昨日她女儿满月时,秦立远夫妻没拂兄弟面子,但也仅略坐些时候,便回去了。 这姐弟二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屋里下仆垂首噤言,室内落针可闻。 这时,一声婴啼响起,从稍间传了过来。 那边厢,奶娘哄了半响,仍不凑效。那女孩儿本就早产,又是双胎,极为瘦弱,哭了片刻,那张小脸通红通红地,看着很骇人。 奶娘心一慌,忙抱起孩子,往周文倩处行来。 这孩子警醒,这月来日夜啼哭,哭得周文倩心烦气躁,越发沉郁,偏她不好把孩子移走,只得留在稍间养着。 奶娘一抱孩子进了门,那哭声更刺耳了。 周文倩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抓起几上茶盏,一把摔在地上,恨道:「不争气的丫头片子,还哭什么哭。」 她想起那个没了的儿子,心头越发憋得难受。自得知龙死凤生后,周文倩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没的会是儿子。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会不会是女儿夺走了儿子的存活空间,方会如此。 又或者,要是她单怀了儿子一个,那儿子必会平安的。 同样没有对比没有伤害,要是周文倩仅怀了女儿,她的心态又会有所差别。 且最重要的是,周文倩产后血崩,虽不严重,随后便止住了,但大夫说了,损伤不小,怕是日后难以再怀胎了。 周文倩亦是韩氏独女,但韩氏极疼爱她,因此她努力忽视了很多想法。 但今天,所有愤恨堆砌到了顶点,周文倩不吐不快,她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瞪着那小襁褓,恨道:「为什么你夺了哥哥的命!」 「你若孝顺,就该让哥哥活着。」她喘着粗气,「你这个妨母妨兄的不详之人。」 周文倩话罢,刚欲挥手将抖如筛糠的奶娘赶回去,就听见一个无比震惊的男声说道:「倩儿,你,你是倩儿吗?」 她大惊,这竟是秦立轩的声音。 周文倩脑中瞬间空白,怎么可能,今日秦立轩不是必要歇在正院的吗? 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头。 秦立轩一手撩起门帘,半个身子跨进里屋,直直盯着周文倩,面上震撼愕然之色远胜于她。 秦立轩片刻之前便到了,周文倩声音太尖锐,他远远便听见。 他震惊得无已复加,呆愣片刻,便急步跨步进了正房,往里屋行去。 平安是个机灵人,主子忘记的事,他处理得极好,抬手便让屋里屋外的下仆噤声。 这秦府的主人是秦立轩,这些侯府出来的下仆心下清明,且最近周文倩甚为暴躁,连面上的掩饰功夫都无法维持,这些丫鬟婆子没少吃亏,她们得了平安示意后,便不约而同地垂首侍立。 谁也没发出丝毫声响来暗示内室的人。 秦立轩行至内屋门前时,正好听见周文倩那句饱含怨毒的咒骂。他不可置信,这真的是自己温柔娇怯的爱人吗? v第四十七章[12.16] 她咒骂的对象,竟是二人的亲生女儿。 他一手撩起软缎门帘,周文倩恰好转过身来,她面上狰狞之意未消,目光怨毒,脸颊上那两道脂粉遮盖不住的疤痕,正在微微抖动,看着与平日判若两人。 秦立轩直直盯着周文倩,而她惊慌失措,低首执帕拭了拭脸,再抬头时已换了表情,微垂目光,柔柔对他说:「二郎,你来了。」 她粉饰太平道:「方才,我心里难受,方胡言乱语的。」周文倩低头抽泣,「今日大少爷满月宴热闹,我本应欢喜,但却偏偏想起咱们早夭的孩子。」 周文倩说话间,侧过身子,白皙无疤的那边脸对着秦立轩,一行清泪落下。 往日说起这话题,秦立轩忆起早夭儿子,心里难受,必定对周文倩越发怜惜,压着心伤也得紧着安慰她。 只是今日却不同。 秦立轩在不久前,才遭遇过非常类似的一幕,那主角儿便是他的亲娘姜氏。 他相信兄长,只也缓了好久才接受过来。 不过,这事儿也让他有了经验,再遇上这样的事,明悟与接受的速度飞快。 说到底,他与周文倩相识相恋的日子,不过就短短二三年时间,与姜氏根深蒂固的形象远不能比。 换句话说,亲娘那事他都接受了,便没什么能让他更震惊了。 秦立轩心中敞亮,周文倩大概与母亲一样,都是人前一个模样,人后又另一个模样的。 若是没有姜氏打底,秦立轩怕是很难接受,且若没有张秋词分了一半的心,他大概会觉得天塌地陷。 饶是如此,他依旧心中苦涩,自己重视的女子,为何多半如此。 秦立轩恍惚间,突然想起兄长说的话。 那时初知母亲真面目,秦立轩终日惶惶,一颗心难有安置之地。 兄长看出他不妥,分家前特地唤了他去,温言与他说了很长一席话。兄长说过,须知人心相隔肚皮,焉知里头是何情状,这些俱不是他的错处,他无需责罚自己。 秦立轩向来尊崇兄长,自此之后,方能慢慢放下心结,重新开怀。 现在他想,自己与倩儿的心,也是隔着一层肚皮吧。 他伤心失望,假的,都是假的。 秦立轩又想起,兄长说过,张氏是良配,让他多多听取对方之言,却从来没提过周文倩一句。 以前他想着,大概因为倩儿是妾,身份到底上不得台面,因此兄长方不提的。如今看来,大哥这般睿智,应早已看破,不过自己执迷于此,而倩儿身份不高,所以就不以为然了。 当初他为娶倩儿为妻,大哥就不答应的。 秦立轩思潮起伏,却没再看周文倩,他侧过头,涩声对乳母说:「把姐儿抱过来。」 乳母不敢怠慢,忙抱着襁褓上前。 大红襁褓里的小婴儿瘦小羸弱,特别有了一般年岁的景哥儿作对比,更显可怜,她人小力气不大,嘶声力竭哭了片刻,小脸蛋通红,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秦立轩伸手接过襁褓,小心地拍了拍,心中酸楚爱怜,这亦是在他期盼中生下的孩子,他并不觉得她妨克何人。 孩子哭累了,可能也感觉到父亲怀抱的温暖,抽抽噎噎地停下。 秦立轩轻轻给女儿掩上襁褓,欲转身离去。 「二郎!」周文倩大惊,忙高声唤道。 她的心砰砰直跳,今日事发突然,而秦立轩的态度迥异于平常,周文倩敏感地察觉到不好。 她袖下纤手紧攒成拳,指甲掐进掌心软肉之中。 秦立轩顿了顿,轻拍着怀中女儿,只说了一句,「姐儿我抱到正院去,你好自为之。」 他不希望女儿过着被生母怨毒的日子。 秦立轩轻轻一言,若在在周文倩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周文倩虽不喜这女儿,但女儿却很可能是她此生唯一骨血,且这是其次,关键的地方在于秦立轩的态度,以及抱走女儿的行为。 她在秦家最大的依仗即将离她而去。 周文倩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恐慌,她很清楚没了秦立轩,她在这府里就会真正碾落成泥,任由张氏揉圆搓扁。 她哀声哭道:「二郎,我错了,我儿子没了心里难受,方会如此的。」 周文倩边哭边扑上前,扯住秦立轩衣袖。她身躯微微颤抖,看着悲伤至极。 前有姜氏,后又周文倩,秦立轩此刻已失望透顶,他看着面前娇怯哀婉的熟悉面庞,竟是不敢相信分毫。 他觉得很累,吁了一口气,「你放手吧。」 周文倩当然不会放手,秦立轩抱着女儿,也不敢松手拂开她,不过这也无妨,平安跟着进来了,他忙挤上前,状似轻柔,实则用了巧劲,抬手就扒拉开了两人。 「周姨娘,有话好好说。」 秦立轩抬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周文倩急呼,「二郎!」 她很了解秦立轩的性情,知道他这一走意味着什么,自然拼命上前挽回,可惜面前还有一个平安,他笑态可掬,偏偏就寸步不让。 周文倩恨意涌上心头,她抬手拔下左鬓上两根金簪子,使劲就戳向平安手臂。 v第四十八章[12.16] 平安吃痛,鲜血喷溅,只他脚下依旧稳稳。周文倩心中一狠,又使劲戳了几下。 那金簪尾部尖细锐利,又一记戳得狠了,平安痛呼,手上反射性一推。 周文倩立即掼倒在地,她抬眼见丫鬟打起帘子,秦立轩已一脚踏出内屋。 她心中怒意狂炽,抬脚猛踹平安脚下,平安一时重心不稳,砰地一声,狠狠扑倒在地上。周文倩接着又恨恨扬手,使劲将掌中金簪子掷向前去。 金簪子飞出去的方向,正是内屋门帘,秦立轩听见后头平安惨呼,刚好回头看来。 这么一转头功夫,那金簪子已到秦立轩面门,他骤不及防,竟无从闪避。而周文倩恨极,使尽全身力气掷出金簪。 这一下子悲剧了。 秦立轩惨叫一声,一根金簪子戳中他眼睛下方,立时鲜血喷溅而出。 而另一根金簪,则直取他的左目,与前一根同时到达,「嗤」一声微响,稳稳地插进其中。 鲜血立即顺着秦立轩的左颊流下,他痛极,但好在仍记得自己抱着女儿,手下并没松动半分。 这骤变突起,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须臾,平安不顾伤痛,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冲了上前。 头一根金簪已落地,他掏出干净的帕子,给主子捂住伤口,秦立轩左眼那金簪子扎得不浅,且位置特殊,平安不敢乱拔,他又惊又急,忙狂吼道:「来人,快来人。」 秦立轩带来的人,就候在外屋以及正房之外,闻声急急赶至,见此情形,都吓坏了。 「快!快去并报夫人,使人去请大夫!」平安顿了顿,又急声吩咐:「赶紧去侯府禀报侯爷,让请太医。」 平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轮命令后,忙回头扶住主子。 「平安,」秦立轩缓了片刻,忍着剧痛道:「先把姐儿抱到正院,不要惊吓到她。」 「是主子。」 平安不懂抱孩子,只得转头叫过呆若木鸡的乳母,让她抱住孩子,然后吩咐一个身边丫鬟,让她领乳母到正院。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呆在地上的周文倩,低头略略一想,随即吩咐准备软轿,先把二爷抬回正院。 一行人附带一个小女婴,匆匆赶回正院,把诸人吓得魂不附体。 「什么?你说什么?」 张秋词坐在镜台前,正要卸了钗环,闻听此言,手上一支缠丝嵌宝金凤钗落地,她腾地站起,一脚踩在凤钗上,急急往外冲去。 一支金簪插在秦立轩左目,血糊了半边脸,帕子被浸透,并沿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他正被人搀扶进屋,见了妻子,反说道:「词儿莫慌。」 张秋词心中一窒,这人就算有颇多不妥之处,但终归是她的夫君,且相较起很多男人来说,此刻的他,对妻子已算极好。 她从没想过他会如此。 「你别说话了。」张秋词上前扶住他,并吩咐左右,「快把二爷扶到床上躺着。」 她急急再次命人去请大夫,以及前往侯府报信。 张秋词坐在床沿,握住秦立轩的手,又执帕擦拭他脸上的血。 妻子的动作很轻柔,面上焦急之情难掩,秦立轩彷徨难安的心找到落脚点,他回握她的手,反轻声安慰道:「词儿,我无碍的,大约,便是没了一只眼睛罢了。」 他很清楚,左眼铁定不保了。 秦立轩故作轻松,笑了笑,「词儿可不能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张秋词瞥见他勉强的笑意,眼眶有些热,她答应道:「咱们好好过。」 「好!」秦立轩应了一声,强忍痛意笑了笑。 「词儿,姐儿抱到你院子里养着,不要抱回去了。」半响后,秦立轩再次开口。 他觉得左目越来越疼,一直蔓延到头部,本已闭口不言,不过想起女儿,心下难安,方又抬头与张秋词说话。 要是…… 俩孩子就要词儿费心了。 「嗯,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姐儿的。」张秋词见秦立轩一说话,面上鲜血流得更急几分,忙答应一声,又嘱咐道:「夫君先不要说话。」 秦立轩无声点了点头,他疼得右眼开始有些视物模糊,欲再多说亦有心无力。 秦立远夫妇回到家,梳洗更衣后,刚把自家小胖子哄高兴了,就接到秦府来人报信。 老管家气喘吁吁,一脸急色,来人说得分明,二爷左目扎了金簪子,很严重。 言下之意,秦立轩的左眼应是保不住了。 秦立远腾地站起,面色沉沉,当即命人打马请太医。他随即转身,对小妻子说:「薇儿,咱们先过去。」 事情弄大发了,郑玉薇不敢怠慢,忙点了点头,将怀里的晖哥儿递给李嬷嬷。 小胖子二度被撇下,不乐意了,紧紧巴住母亲的脖颈,硬给掰开时,他「哇」一声哭起来了。 秦立远心下沉凝,但仍缓了缓脸色,摸摸儿子委屈巴巴的小脸,轻声哄道:「晖哥儿听话,爹与娘很快就会回家。」 话罢,他亦无心多说,携了妻子,急急便赶往秦府。 夫妻二人进了门,郑玉薇探头一看,秦立轩正仰躺在床上,一根梅花金簪扎进他的左目,殷红满面,衾枕血迹斑斑。 v第四十九章[12.16] 他见了兄嫂,下意识便要起身。 秦立远一把按住弟弟肩膀,道:「你不必起身。」 他习武已久,在军中也任职多年,骤眼一看,便知秦立轩这眼睛已无法挽回了,心中仅存一丝侥幸被粉粹,男人心下沉沉。 二人分开不足一个时辰,弟弟就弄成这副模样,秦立远心中急怒,但此刻责备已无补于事,他顿了顿,只得安慰道:「没事的,太医已经赶过来了。」 秦立轩心下一松,忙应了声,「好。」 他倒知道这眼睛怕是不保了,只是一见兄长,秦立轩害怕被呵斥,不由自主便紧张起来,如今被秦立远温言安慰,他的心定了定。 此时大夫到了,他一看秦立轩情况,便眉头深锁,又听说请了太医,便提议先止血,待太医到了,再行医治。 此举正合秦立远心意,他点头同意。 大夫凝神施了针,片刻后,秦立轩伤口流血的速度减缓不少,众人松了口气。 秦立远回头,见郑玉薇脸色有些发白,便轻声道:「薇儿,你先到外屋去?」 床榻上血迹极多,郑玉薇刚才骤看了眼,心下确实一突,不过此刻缓了缓,倒觉得没甚妨碍,大家都在这里,她退出去不太适宜,于是是摇头拒绝了。 男人便让良辰美景伺候妻子往一旁去,并道:「太医来了,人多反倒施展不开,薇儿且稍坐片刻。」 这回,郑玉薇没拂夫君好意,依言退到身后的玫瑰椅上坐着。 少顷,太医终于赶至。 派去请太医的府卫很幸运,赶在宫门落匙前,把专精外伤的太医请了来。 只是可惜,太医仔细察看一番后,断言,秦立轩的左眼回天乏术,确实无法治愈了,他只能从它处使力。 不幸中的万幸,这太医医术精湛,秦立远的伤情控制在最小范围里,没啥感染之类的破事。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待太医处理过秦立轩的伤处,确定他性命无虞后,秦立远大发雷霆,他好好一个兄弟,无端就落了残,男人怒极。 他阴沉着脸,先了解事情经过,随即命人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仆役,统统重杖三十,杖刑之后,立即发卖。 平安也不例外,还是因伤痛始终清醒的秦立轩求了情,方免了他一半杖责,以及被卖出府的下场。 行刑的府卫体察上情,平安只是皮肉伤,完事了还能勉强走几步。不过,其余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时,正院之外的夹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嚎之声,随即又被堵住。 今天景哥儿满月之日,秦立轩是要歇在正房,但他却无端往周文倩那头跑。 男人不是秦立轩,就算回话的人并没涉及此处,他亦一看透,这其中妻妾之争必不可少。 本着男女大防,以及双方脸面,作为大伯哥的秦立远是不会出言训斥弟妹的,但这事后果太严重,直接让秦立轩没了一只眼睛,秦立远怒极之下,待太医一处理好弟弟的伤,他便呵斥了张秋词。 秦立远心若明镜,这等日子,若张秋词不愿意夫君离开正院,秦立轩是绝不会挪脚的。 他没多说,就一句「妻贤夫祸少」,便让张秋词垂首不语,正院奴仆噤若寒蝉。 至于周文倩,与男人地位根本不对等,处理弟弟妾室这活儿不是他干的,就交给主母了。 只是再怎么责罚下仆,秦立轩这只眼睛也好不起来了,昔日俊美无俦的侯府嫡出公子,无奈落下残障。 折腾了一番后,此时已月上中天,秦立远夫妻也颇惦记儿子,待诸事落定,嘱咐秦立轩几句,便携手返了家。 「词儿,是我处事不妥当,连累你被大哥责备了。」 秦立轩刚处理好两处伤,面上缠绕着层层干净白布条,身心疲惫,伤痛却让他无法成眠。 他睁开仅剩的那只眼睛,抬手握住妻子的手,面上有黯然有愧疚,道:「此乃我识人不明之过。」 秦立轩心下苦涩。 「非也,夫君,这确实是我之过。」张秋词摇摇头。 此情此景,她心下有些酸楚,张秋词固然并未对秦立轩动心,今日一切亦是苦心筹谋方得,但不可否认,除了刚成亲那段日子,他对妻子确实算很好了。 她父亲为人严谨端方,绝无可能宠妾灭妻,被来往人家的夫人们一致夸赞。但张母在世时,张父与妻子亦不过相敬如宾罢了,姨娘通房七八个总是有的。 秦立轩对不上心的人确实无情至极,且责任心不强,但说句实话,他也有比其他男子好的地方。 张秋词今天让秦立轩往那边去,确实有小心思,但她却从没想过会这样。 秦立轩忍痛安慰妻子几句,扯唇勉强笑笑,轻声道:「词儿,你不嫌弃我瞎眼,咱们以后好好过,可好?」 他往日放在心头的三个女人,姜氏、张秋词、周文倩,如今只剩下妻子一人,秦立轩恍惚想起,兄长几次嘱咐他,说张氏堪为良配,让他多听妻子之言。 昔日他没留意,如今细细回想,方恍然,兄长从没提起过姜氏与周文倩。 大哥早看了个分明,只可惜他愚笨而固执,总是无法听懂。 秦立轩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如今他身边只有她了。 「咱们自是要好好过的。」张秋词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说:「待得景哥儿长大了,咱们讨上一房儿媳,再有几个小孙子,这便极好。」 理智如张秋词,或许一辈子皆不会对秦立轩动心,但这并不妨碍她与夫君举案齐眉。世上女子本不易,有时候殚精竭虑亦未必能好,她能过成这样,已很不错。 这世上如大哥大嫂般,鹣鲽情深容不下旁人的夫妻,不过是凤毛麟角。 v第五十章[12.16] 她眉目温和,对秦立轩抚慰一笑,「还有大姐儿,咱们要选个好女婿,把她嫁过去。」 这展望极美好,秦立轩犹自郁郁的心绪被抚平,他欣然说好。 秦立轩伤痛难眠,夫妻二人便低声说着话,不过关于周文倩,两人皆一句没提起过。 这般一直到天明,他又服了一次药后,方终于能睡下。 床上的衾枕早换了新,张秋词替他掖了掖被角,放下帘帐,留下几个丫鬟伺候,方领着人轻声出了内屋。 「夫人,你歇歇吧。」唐嬷嬷扶着主子,进了稍间,忧心忡忡说道。 张秋词生产不过一月,身体本需调养,昨天白日劳累,晚间又是惊吓又是一夜无眠,确实累极。 她面带疲乏,点了点头。 让丫鬟伺候洗漱的空隙,张秋词问道:「景哥儿睡得可好?大姐儿呢?」就算没有秦立轩嘱托,她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都很好,老奴刚看过,哥儿姐儿睡得香,还未醒呢。」唐嬷嬷一边伺候主子上榻,一边回道。 「嬷嬷,你也歇歇。」张秋词沉吟片刻,吩咐道:「先让人把周姨娘难边处理了吧。」 她嘱咐几句,方躺下歇息。 周文倩亦是一夜无眠。 她戳伤秦立轩不久,一群如狼似虎的黑衣府卫进了院子,逢人便逮,一个不漏。 一时鸡飞狗跳,惊叫挣扎不断,只可惜只徒劳无功。 周文倩虽不再抓捕范围中,但她不可抑制地身心颤抖,她在侯府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些黑衣府卫专属侯府,他们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侯爷。 不过片刻功夫,满院丫鬟婆子被抓了个干净,再也没回来过。 她惶恐不安,从来没过的寒意袭上心头,周文倩看得分明,那金簪子正中秦立轩左眼,深深扎在里头。 周文倩便是再不善医理,也心下明白,他的眼睛怕是难保了。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一直彷徨到天明。 直到一阵喧哗声响起,一群粗壮的婆子踹开正房大门,冲进里屋。 「你们大胆!」周文倩色厉内荏,她疾声喝道:「谁允许你们擅闯内房?」 为首婆子冷哼一声,也不多说,随手一挥,身后诸人一拥而上,两三下便将周文倩拿住。 周文倩惊惧交加,她尖叫怒骂,并奋力挣扎,只可惜双方实力悬殊,这举动毫无作用。 那尖叫颇为刺耳,为首婆子蹙眉,示意把周文倩的嘴堵上。 为首婆子对周文倩怨毒的视线浑然不惧,她摆摆手,让拖下去。 二爷弄成这般模样,这周姨娘是铁定好不了的了。 兄弟受了伤,哪怕秦立远平日甚是繁忙,他也常携妻子一同探望。 这种情况下,二人不免就会探看姜氏一番,好圆了大面子。须知虽身处于私宅之内,但依着秦立远的身份,仍要防微杜渐。 这个昔日光鲜亮丽的贵妇人,如今已老态毕现。旧时看着也就三十出头,肤白样貌清秀,如今姜氏面上细纹密布,脸上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秦立轩自顾不暇,加上因周文倩的欺瞒,他备受伤害的同时,不免就忆起姜氏无二的行径,一时对二人心灰不已。 自那日后,他没再提起过周文倩,对于母亲,他自不会如此,不过亦难免心生排斥,只嘱托妻子命人好生照顾,便听从兄长吩咐,安心养伤。 要说张秋词对姜氏真上心,那只是不可能的,她既要忙碌已府上下,又要照顾受伤的夫君,还得分神留意两个婴孩,因此她将话传了下去,再派唐嬷嬷每日走一趟便罢了。 这些经年仆妇都是人精子,主子究竟重不重视,她们嗅着风声,便能窥得一二,更被说事情已经这般明显。 她们体察上意,再适当调整手头上的差事。 面子上能过去便行了。 如此,基本动弹不得,且口不能言姜氏,便彻底遭了殃。 有一回男人闲了些,响午过后便归了家,于是,便与小妻子一起去探视兄弟。 每次看秦立轩之前,夫妻二人循例要先往姜氏处走一趟。 刚从墩子上起身的丫鬟婆子们,慌慌张张上前请安,秦立远只淡淡叫起,面上未见异色,也无责备。 与那日秦立轩受伤时的雷霆之怒,简直判若两人。 郑玉薇跟着夫君,进了姜氏内屋。 床榻之上,被褥污迹点点,有汤药的黑褐,有或吃食或其他的污渍,很明显,已好几日未曾更换了。 一个明显衰老的老妇卧在其上,嘴角微微抖动,一见继子夫妇,目中便爆出愤恨的光芒。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惶惶,小心窥视侯爷侯夫人的神色。 夫妻二人面上却并无波澜。 秦立远微微一笑,淡声道:「太夫人可安好?」 姜氏狠狠地咒骂,只可惜,喉头间不过发出「呵呵啊啊」的模糊声响。 v第五十一章[12.20] 继子长身而立,英挺而傲然,如今简在帝心的秦立远大权在握,比之往日的韬光养晦形象,更显意志风发。 对比之下,瘫卧在床的姜氏实在狼狈万分。 她更恨,激动之下,面上抖动得更加厉害,透明的垂涎从嘴角溢出。 秦立远冷冷挑唇。 不自量力。 他随即转身,与妻子一同离去。 秦立轩的眼伤休养一段时日,太医宣布,秦二爷虽失一目,但身体伤势已痊愈。 他的伤好了后,便照常上值了。 秦立远给他安排的差事隶属于五军都督府,正在武官系统当中,那地儿勋贵子弟不少,但行伍出身者亦不少,倒不像文官集团那般,颜面有损会影响差事。 家里不差他的俸禄,但经年待在家里也很不妥当。 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秦立轩看着沉静不少,往日那种无忧的世家公子之气去了大半,颇有几分踏实之意,失去一目,不知是福是祸。 他很喜欢这差事,且秦立轩是宣平侯嫡亲弟弟,秦立远早就打过招呼,他伤愈重新上值后,也无人敢嘲笑他残目,因此,他适应了视野变窄后,倒觉影响不大。 秦立轩守着妻子以及儿女,觉得日子宁静不少,如此过下去,也颇为不错。 二房的气氛空前和谐,秦立远放了心,日后便是他出京镇边,亦无后顾之忧。 日子这么过着,晖哥儿也渡过了他的一周岁生辰。 这回男人隆重其事,抓周宴办得盛大,加之他位高权重,有请帖没请帖的客人络绎不绝,倒是弥补了秦立远曾经的遗憾。 喧闹喜庆的周岁宴刚过,这天,宣平侯府府门大开,一队悬挂着府徽的车队驰出,领头而行的,是一辆宽大的朱红织锦盖帷四驾大马车。 车队辘辘而行,大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安国公府门前正街。 一早便起来等候的家人远远望见,便马上让人开了侧门,让车队直接驰入。 为首那辆四驾马车并不停歇,一直到了第二道垂花门前,马车夫方勒住缰绳。 不待下仆上前侍候,一只大手便撩起了玫瑰纹亮缎车帘子,秦立远下了马车。 男人回身,伸出双手,里头奔出一个胖娃娃,哈哈大笑朝父亲扑过来。 时值隆冬,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晖哥儿穿得厚实,不过他走得颇为稳当,一头就冲进父亲怀里。 「晖哥儿,慢点儿!」郑玉薇微惊的低呼从车内传出。儿子越大越调皮,力气也贼大,一见他爹下了车,刺溜地就从她怀里滑下去,撒脚就跑个没影,让人骤不及防。 回应她的是一串响亮的孩童嬉笑声。 趴在父亲肩膀的晖哥儿抬头,倏地眼前一亮,他伸出小胖手,指着前头高声对他爹说:「公!公!」 今日女儿三口回娘家,郑明成杨氏夫妇作为父母,本应等候女儿拜见的,但两人惦记女儿外孙,也不在意这些子俗礼,便等在垂花门处。 听得马蹄声响,两人便抬脚出了垂花门。 晖哥儿早几天才见过外祖父外祖母,现在认出来了。他手脚灵活,行动利索,不过说话倒慢了些,不会叫外公外婆,不过唤「公」倒让人听了个明白。 郑明成抚掌大笑,「我的外孙子真聪明,把外祖父认出来了。」 杨氏与郑霁元亦笑意盈盈。 晖哥儿兴奋至极,他挣扎地要从父亲怀里下地。秦立远无奈,只得把儿子放下。 小胖子欢呼一声,往郑明成方向奔去。 他与外祖父格外亲香,杨氏与郑霁元眼红得很。 秦立远也没管儿子,他伸出手,握住妻子的纤臂,搀扶她下了车。 夫妻两人上前见过礼,郑玉薇挽着父亲胳膊,微撅着粉唇道:「爹爹只疼晖哥儿,不疼我了。」 她当然不嫉妒儿子,但也不妨碍跟父亲撒撒娇。 「谁说的。」郑明成一手抱着外孙子,任由小胖子揪着他的耳朵,腾出另一手轻抚爱女鬓发。 他仔细端详女儿一番,见她精神饱满,顾盼生辉,心中对女婿更满意了几分。 郑明成笑道:「那薇儿与晖哥儿就留在家中小住几天,改天再回去可好?」 这个? 郑玉薇既欢喜留在父母身边,也舍不得夫君,她不禁侧头看了男人一眼。 秦立远神色不变,唇畔带笑,他微微偏头,刚好迎上妻子的视线。 好吧,虽然男人面上看不出端倪,但郑玉薇可以肯定,他铁定是不乐意的。 郑明成敏锐,女儿女婿的小动作他看得分明,这位泰山大人瞥了女婿一眼,吹胡子道:「这小子不敢有意见。」 他低头对一脸疑惑的晖哥儿说:「晖哥儿在外祖父家住着,不回去可好?」 这回晖哥儿听了个明白,他立即不乐意了,急急摇头,挣扎着要回身扑到他老子身上,小嘴巴一叠声叫着,「爹!爹!」 秦立远唇边笑意不经意加深,伸手接过儿子。小胖子又指着郑玉薇,连连唤着:「娘!娘!」 v第五十二章[12.20] 郑玉薇无奈,她忘了自家霸道的小胖子,得了,这回不用考虑了。 小胖子一只小胳膊圈着父亲的肩颈,另一只胖手握住母亲的手指,焦急的表情才踏实下来,他扬起笑脸,侧头看着郑明成。 郑明成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 身边几人忍俊不禁,前仰后合,小胖子知道大家笑他,撅了撅小嘴巴,靠在父亲颈窝,有些害羞,不过那小胖手倒不肯放松。 秦立远微微挑眉,果然是他的亲儿子,就是懂老子的心思。 这处风大,孩子还小,几人嬉笑一番,便转身进了门,往世安堂而去。 今天是堂妹郑玉蓉文定之喜,郑玉薇一家上门恭贺。 进了世安堂,由于都是一家子骨肉,便没有避讳,大家共聚一堂。 晖哥儿察觉到不用与爹娘分开,又欢腾起来了,他从父亲怀里下地,东窜窜西跳跳,一忽儿去韩老太君跟前捣鼓一番,一忽儿又往小舅舅那头扯扯,调皮极了。 郑家如今四代同堂,最小一辈就晖哥儿一人了,大伙儿笑容满面,看他活泼是欢喜极了。 小胖子在韩老太君跟前得了一个玉锁,青翠欲滴、剔透玲珑,显然是足够年头的好东西。他拨弄一阵子,刺溜滑下了炕,撒开脚丫子跑回他爹身边,往秦立远大手里一递,然后方与小舅舅玩耍去。 韩老太君乐呵呵指着小胖子,道:「这小子机灵得很,这么小一点就知道和谁最亲。」 众人哄堂大笑。 小胖子他爹秦立远亦笑而不语。 这边厢的小韩氏看了他一眼,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些感概。 当日大姑娘定亲时,小韩氏还有些嘀咕,大姑爷有克妻之名,年纪又偏大,虽有爵位,但换了她就未必乐意的。 如今两年过去,秦立远位高权重,偏他情深一往,房中仅妻子一人,就算妻子有孕期间,也没往它处挪一步。 小韩氏是个女人,她深知女子的苦处,在她看来,这点甚至比爵位权势重要多了。 只可惜,这种男人极稀少,遍观京城,小韩氏也不过知道两人罢了。一个是她女儿的伯父,一个便是她的侄女婿。 小韩氏是个仅有一女母亲,不得不感叹。 她抬眼瞥了眼笑容满面的杨氏,大嫂母女都是有福气的。 此时,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过来,握住小韩氏的手,她侧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爱女。 郑玉蓉面带微笑,拍了拍母亲的手,轻声说:「娘,我会尽力过得最好的,你勿要担忧。」 她没有堂姐的命,却有一个舐犊情深的母亲。小韩氏为她的亲事殚精竭虑,郑玉蓉觉得,她不尽力过好,便是愧对亲娘。 小韩氏欣慰笑笑,拍了拍女儿的手,道:「那便好极。」 郑玉薇见了堂妹的未婚夫婿,是个十六七岁的白净少年,样貌清隽,举止有礼。 她点了点头,这少年时忠勇伯的嫡次子,虽不承爵,但为人勤勉,身上已有了举人功名。 京中勋贵子弟大多选择恩荫出仕,且绝大部分人,都是挂个虚衔罢了,像他一般勤奋上进者不多。 可见小韩氏及家里可是费了一番苦心了。 郑玉薇也很高兴,她过得很好,同时也希望亲人都好。 这般热闹了大半天,郑玉薇与娘家亲人便依依不舍地离别,踏上回家归途。 往日很黏腻外祖父的晖哥儿,这回倒是利索得很,秦立远一招呼,小胖子就赶紧跑过去,抱住他老子的小腿,顺道回头睃了郑明成一眼。 「哟,这小子还记着呢?」郑明成看了个正着,他挥挥手,没好气道:「回去吧,慢了就待在外祖父家罢。」 小胖子听了,大急,赶紧搂住父亲一条腿,使劲往上攀,嘴里嚷着「爹!爹!」 秦立远微笑垂首,俯身一把抱起儿子,晖哥儿动作熟练,两条小胖手臂一圈,牢牢搂住他的肩颈。 小胖子坐稳当后,赶紧朝郑玉薇招手,让他娘也过来,直到握住母亲的手,他方肯消停。 随后,他又招呼父亲出门了。 杨氏好笑,她上前握握晖哥儿小手,安抚道:「别听你外祖父的,咱晖哥儿改天再来。」 小胖子先给杨氏一个大大的笑脸,歪头想了片刻,然后「啊」地答应一声。 郑玉薇笑道:「这小子说话笨着呢。」 晖哥儿只会叫爹娘,还有一个「公」,其它就剩下那些啊啊哦哦了。 这话其他人听了不乐意了,杨氏嗔道:「小孩子走路说话多分先后,咱晖哥儿腿脚利索,说话自是慢些。」她爱怜地摩挲一下小胖子的脑袋,又说:「咱哥儿聪明着呢,你说话他都能听懂。」 杨氏话音一落,小胖子适时「啊」了一声,声音响亮得很,表示了他的赞同。 众人又笑。 韩老太君抹了抹笑出的泪花,道:「快回去吧,晚了又要冷些。」 确实,冬日的气温,晚间比白日要低上不少。 杨氏闻言,瞥了眼天色,见暮色已现,赶紧送了女儿一家出门。 马车夫细细的鞭子一甩,马蹄有节奏地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声不绝于耳,四驾大车便轻快地驰行。 v第五十三章[12.20] 男人斜倚在车厢中的短榻上,背靠着一个云纹锦缎面引枕,他将小胖子抱在腹部坐着,夸道:「好小子!」 晖哥儿虽不懂父亲所说何事,但自己被夸却十分明了,他高兴地拍着小手,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 郑玉薇嗔了夫君一眼,她很明白,男人这是在意先前的回娘家小住一说了。 她挨蹭过去,抱住秦立远胳膊,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微抿粉唇道:「咱们很快就要出京了,我就想多与爹娘处处罢了。」 派心腹出京镇边之事,皇帝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估计圣旨不日将要降下。 这么一去,多则连续三任,少则也得两任,他们离京得十年八载的,郑玉薇想及此,往日兴奋的心情早已尽去,情绪低落下来了。 「我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弟弟,也舍不得祖母,还……」她声音低低地,伏在男人怀里喃喃道。 分离的日子越接近,她就愈觉难舍。 秦立远心下一软。方才他听了岳父的话,又见小妻子犹豫,心下就算理解,亦难免在意,全因他舍不得妻儿。如今见爱妻如此,倒是心疼起来了。 男人抬起一臂,搂住郑玉薇,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安抚,「要不,你领着晖哥儿回去住上几天。」 郑玉薇心下软和,她微微摇头,摸了摸正嬉笑的小儿子脑袋,笑道:「咱晖哥儿不乐意呢。」 小胖子如他的同龄人一般,分外眷恋爹娘,今天被外祖父这般来一下,他近段日子到了时辰,铁定要折腾着回家的。 这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像秦立远这般府邸就在京城的男子,是不会在妻子娘家小住的,白日去了,晚上就会归家。 这方是体面行径。 夫君跟儿子都不乐意,郑玉薇便不强求了,大不了,她多往娘家跑几趟就好,反正她没公婆在堂约束。 「薇儿,」秦立远温声哄劝,「泰山泰水年不足四旬,身体康健,咱们出去走走正合适,待两老岁数大了,咱们便待在京城,以便承欢膝下。」 小妻子喜欢出去,他知道,且他已经向皇帝表明心意,皇帝亦做了一系列安排,不是说不去就不去的。 这道理郑玉薇也懂,近日她钻牛角尖了,顺着夫君的思路一想,觉得心中舒畅不少,她用额头蹭了蹭男人下颌,温顺地应了一声。 秦立远一手抱着娇妻,一手抱着揉眼睛发困的小胖子,将二人抱紧在怀里。 回了府,一家三口用了膳,夫妻俩哄睡了儿子,便携手回房。 刚进了内屋,秦立远健臂一展,将惊呼的小妻子横抱起来。 他垂头凝视那双点漆水瞳,黑眸愈发深沉似海。 男人身高腿长,几个大步便到了拔步床前,他将丽色渐放的爱妻放置在床榻上,挥手卸下绣金缠枝纹锦帐,随即覆身而上。 夫君胸膛宽阔而火热,虽沉重却十分让人安心,郑玉薇与男人成婚近两载,男人年轻力盛,夫妻间床事自是频频,此刻她脸颊有些热,玉臂倒自主勾上他的粗颈。 那令人心安的男性气息一直包围着她。 秦立远动作急切,热吻铺天盖地而下,让郑玉薇应接不暇,气喘吁吁。 他心疼爱妻柔声安慰不假,但到底难舍,白日那小插曲让他仍有些许在意。 爱火高涨,他含住娇妻耳垂下那膏腴,低低说道:「你是我的,哪儿也不许去。」 郑玉薇有些失神,只喃喃应道:「好。」 男人满意,力道重了几分,让身下人蹙眉难耐,他沉溺于娇妻迷离的玉容中,粗喘一声,目光不离,尽情伐挞。 急喘哦.吟自帐帷中泄出。 内房之中暖如早春,床榻之上火热若夏。 「手脚利索些!」一个肥硕的中年婆子吆喝道。 她随手招呼身后两个仆妇,让二人把手上捧着那堆脏衣扔下,双方话别后,婆子拉了一个小杌子,坐在上头。 婆子面前是一个年轻女子,这女子衣衫陈旧粗糙,乌发松松挽了个圆髻,用一根木簪子别上。女子面前是一个大木盆,盆里满满是脏衣,边上还有不少。 寒冬腊月,女子就着一块洗衣板,正在吃力地搓洗衣衫,观这些衣服的样式布料,显然不是主子们的衣衫,甚至连头脸下仆都不是。 这女子洗的是府里下等仆役的衣衫,又多又脏,大冷天的,十个指头冻得通红。 那中年婆子掏出一把瓜子,翘着二郎腿,闲闲地磕着,她的差事就是看着这女子,很是清闲。 年轻女子虽左颊有两条粉色疤痕,但五官颇为清秀,她面无表情抬起眼睑,瞥了瞥那婆子,目光闪过一抹深沉的恨意。 那婆子甚是精明,虽没正面看着这边,但余光没错过这眼神,她嗤笑一声,踢了那大木盆一脚,啐道:「看什么看,你还以为你是姨娘主子么?」 这浣衣的年轻女仆,赫然是周文倩。 「别瞪了,咱二爷好好的侯府公子,硬是让你这祸害给残了一目,你还能好好活着,便是夫人慈悲。」婆子含讥带讽一番,又磕了颗瓜子,凉凉道:「快洗衣衫罢,不洗完,这晚饭可就没了。」 她对周文倩颇为不以为然,是良民又怎么样,主家有所不为也就罢了,若是真狠下心来,这些权贵人家,要「病逝」一两个姨娘,还不是说句话的事。 这婆子本是张秋词陪房,原来差事很体面,如今有了个周文倩,她倒是换到这里来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月钱打赏不少,平日也清闲,这活计也不错。 周文倩掩下愤恨,低头继续在冰冷的水里搓洗衣服,她原来也挣扎抗拒过,只可惜形势不由人,毫无依仗下,饿几顿就服帖了。 她绝食过一段时间,因此也看得分明,这婆子是真不在意她的死活。 不,应该是她的主子不在意。 想到张氏,周文倩又想起秦立轩,几个月了,看来他是撒手不理会这事了。 v第五十四章[12.20] 她垂目,不行,她不能一辈子如此,她得想办法出去。 只不过…… 想起母亲,周文倩蹙了蹙眉,自她从庄子回来后,竟未收到过韩氏的传信。 她抿唇,自己消息递不出去,母亲也没传信进来,肯定是张氏把持之功。 她得想个法子,把消息递出去。 周文倩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婆子不是没看见,只不过她也不在意。这院子在府里最偏僻的角落,因为这姨娘之故,倒是有了重重明暗卡哨,这人无论如何折腾,都弄不出花来的。 婆子呸了一口瓜子壳,继续慢条斯理磕着,不过她也不会告诉这人,就当闲暇时看看猴戏好了。 那婆子侧头,瞥一眼正在搓洗衣衫的周文倩,轻蔑一笑。 这人一辈子最好的下场,便是当个浣衣妇了。毕竟,府里的「周姨娘」在日前,便已病逝了不是。 昨夜睡得早,今天晖哥儿早早便起了,乳母刚给他穿上衣衫,他就嚷嚷着要找爹娘。 乳母头皮一麻,她伺候了小主子一年多,小主子起卧在正房的稍间,对于正房里头的事情,她自是知道不少。 她从来没听说过富贵人家里,会有这么一对缱绻夫妻,相爱两不疑,如胶似漆。 夫妻恩爱,那事儿必定频繁,这大清早的,乳母可不敢扰了侯爷侯夫人。于是,她忙轻声哄着小主子。 秦立远从小就培养儿子的尊卑观念,晖哥儿小小年纪,也有些许威仪,他拧着小眉头不乐意,乳母也无计可施。 但她也不敢放行啊,乳母暗暗叫苦。 这时帘子一掀,李嬷嬷进了门。 李嬷嬷也没让晖哥儿往正房去,她传了早膳,然后地乐呵呵搂着他,给小心喂着。 长高了些的小胖子貌似被转移了注意力,专注大口吃着,还伸出指头选爱吃的菜,其实并没有,他趁着李嬷嬷一个分神夹菜,就刺溜滑下她的膝头,撒开脚丫子,麻利地奔出稍间,往正房里屋跑去。 小胖子腿脚利索,让人骤不及防,噔噔噔就钻了进去。 紧随而来的李嬷嬷没逮住人,在内屋门帘前就止了步,好笑地摇头。 内屋,秦立远刚抱住爱妻酣战一场,他此刻伏在郑玉薇身上,健臂收紧,绵绵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脸上,便听见那小小而急促的脚步声。 秦立远耳朵一动,手上动作极快,掀起薄被盖住二人身体,顺道给妻子拢了拢散落床上各处的寝衣。 小胖子乐呵呵扒开锦帐,吭哧吭哧往床上爬时,男人已经翻身而下,仰躺在床榻上,他长臂一伸,把儿子捞上来。 晖哥儿咯咯笑着,他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高兴地拍着小肥爪。 小胖子突然有些小困惑,咦,娘的模样儿与平时有些不同,他歪了歪头。 若让小胖子他爹说,必定会是自家娇妻美极了,水眸迷离,粉颊带绯,经他悉心日日浇灌,倾城之色渐浓。 不过小胖子并不懂,他只觉娘亲与平日所见有些差异。 秦立远含笑看了爱妻一眼,被郑玉薇美眸含嗔一瞪,他方扬唇对儿子道:「晖儿,今儿怎地起得这般早?」 小胖子虽聪颖,但这些事儿也远超了他所能理解,不然,秦立远夫妇便会严禁儿子擅闯内屋了。 他瞬间被父亲转移了注意力,隔着薄被坐在他老子胸.腹,手舞足蹈地说着方才战胜李嬷嬷乳母的事儿。 晖哥儿如今口齿伶俐不少,说的话能顺利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秦立远听后很满意,不吝夸赞,道:「晖儿做得不错,知道声东击西了。」 小胖子得了夸奖,大喜拍掌,笑了一阵,又偎依到娘那边去了。 郑玉薇刚才稍稍缓过气,便躲在被下穿好寝衣,她搂过儿子,亲了一下,笑道:「晖儿好样的。」 她手里抓着男人绸裤,在被下往男人那边塞。 秦立远含笑看着妻儿,见郑玉薇急了,抿着粉唇瞪着自己,他好笑,方接过下衣,慢条斯理套上。 夫妻俩与儿子嬉闹一番,也没多耽搁,便起身洗漱更衣。 早些时日,今上调遣秦立远出京,并前往滇蜀镇边的旨意已下,今儿便是起行上任的吉日。 秦立远早早就给妻子提过这事,郑玉薇准备时间充裕,早已将诸事打点停当,待得圣旨降下,这几天她收拾了些琐碎物事,再把具体留京的管事安排好,便妥当了。 早膳过后,晨正时分,便动身出行。 秦立远抱着小胖子,搀扶妻子踏上脚蹬,上了马车,然后把儿子递到她手里。 他翻身上马,护在大马车一侧。 万事俱备,秦立远吩咐出发。 车队辘辘而行,顺着侯府内巷出了府门,然后沿着青石板正街前行,往城门方向而去。 出了攘攘熙熙的城门,走了一段,郑玉薇心下无端感慨,这一去,再回京不知何时。 她心下有些冲动,忽就抛开应有的礼仪,抬手撩起车窗帘子,往外望去。 车队刚拐了个弯,她一眼看过去,眼前正见巍峨的城墙,延绵耸立在远方。 「薇儿,咱们日后便回来。」 v第五十五章[12.20] 秦立远本就骑马护在车旁,见此,便垂首温声安慰道:「人说滇蜀好风光,咱们年轻,正好走上一趟。」 郑玉薇仰脸看着男人,他目光一如既往柔和,她扬唇一笑,点头道:「好!」 晖哥儿窝在母亲怀里,正好奇打量四周,他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神情惊喜万分,此刻听见郑玉薇说话,他也要凑热闹,紧接着也大声说了一句,「好!」 男人微笑,伸手揉了揉儿子脑袋,嘱咐娘俩道:「这边风大,且把帘子放下罢。」 郑玉薇情绪敛了,应了一声,便把撩车窗帘子的手收回,搂住小胖子坐好。 车队一路前行,直到了通州码头,秦立远等人便要弃岸登舟。 安国公府等人,秦立轩夫妻,以及秦立远昔日于今上潜邸的一干好友,一直送到了此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郑玉薇面对其他人时,依旧保持端庄优雅,但轮到爹娘小弟跟前处,便难以自持。 她只觉胸.口酸涩难言,看着几人不舍的面容,一滴眼泪落下。 此一去,便是经年。 「薇儿,你随姑爷到了外头,便要仔细身子。」杨氏目中泪光闪烁,喉头哽咽,她缓了缓,方再次嘱咐道:「须好生照顾姑爷跟晖哥儿,再给我多添几个外孙子外孙女。」 若是平日,郑玉薇听了肯定不依,必要说自己不生那么多的,但她此刻只用力点头,无有不应。 郑明成是男人,感情内敛,缓了片刻,便将不舍之情压在心中。 他抚了抚爱女鬓发,又摩挲了小胖子的脑袋一把,嘱咐道:「薇儿,你无需挂念爹娘,我们只会照顾好自个。你往日不是爱看游记么?如今有了时机,便要好好玩耍一番。」 知女莫若父,郑玉薇在闺中之时,每每到前院玩耍,便要寻些书籍细看,其中以各种游记为甚,郑明成知道女儿酷爱这些。 如今郑玉薇有机会出门,他固然不舍,但也欣喜女儿能亲眼看看那些地方,踏足山山水水。 他安慰道:「你到处看看,再致信归京,细细告知爹是否与书中不同。」 郑玉薇泪盈于睫,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努力点头。 跟在父亲后面的郑霁元早等急了,他一见郑明成话罢,便上前握住胞姐的手,道:「姐姐,你要常常致信回家。」 他与郑玉薇一母同胞,感情极佳,此刻竟要分离多年,郑霁元极难舍。虽知郑玉薇往日便是嫁了人,也是在京城的,姐弟常常能见。 郑霁元心中难受,但知此事不可更改,他亦不愿意姐姐多加伤感,忍了片刻,只说了一句话。 「嗯」,郑玉薇点头,她对郑霁元道:「小弟,我不在京城,你要替我好好孝顺爹娘。」 待她回来,小弟肯定成亲了,孩子也必定有了。 郑玉薇看着弟弟犹带稚气的面庞,一滴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郑霁元仿佛被烫了一下,他赶紧抹了那滴泪,掏出丝帕,为胞姐拭去眼角湿润,故作轻快道:「不过几年,咱们很快便能相见。」 郑明成微吁了一口气,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深之薇儿勿要耽搁,早些启程才是。」 话罢,他又对晖哥儿说:「晖哥儿,你外曾祖母身体康健,可是等着你回来请安,晖儿可有牢记?」 京城到通州的路不算短,韩老太君年纪大了,这一路颠簸的,可不适合她来,不过她在儿子儿媳出门前,可是嘱咐了,让小胖子回来给她请安。 小胖子这个年纪,并不知道离别八.九年有多长,他一路眼花缭乱,如今又见了大船,正兴奋得很,在父亲怀里蹦跶着。 此刻听了外祖父问话,他便用力定了点头,大声应道:「我知道!」 稚子童趣可掬,冲淡了几分离愁,秦立远携妻抱子,登上大船,与岸上诸人挥别。 四层大官船扬帆起锚,缓缓离开码头,领着船队进入航道。 郑玉薇站在甲板上,与岸上众人挥泪告别,直至大船远去,码头已再看不见,她方肯转身,被夫君搀扶进了船舱。 「薇儿,莫哭。」 秦立远将儿子放进爱妻怀里,展臂将娘俩搂住,垂首温声说道:「咱们可常致信归京。」 郑玉薇自个心里难受,不过也不想男人挂心,她嗯地答应一声,便偎依在他的怀里。 船行数日,郑玉薇方缓过来,开始走出船舱,细赏沿岸风光。 眼前河面宽阔,烟波淼淼,清晨的水面笼罩上一层轻烟。 天高而阔,水碧风清,远处的高山处,山腰往上部位蒙上一圈凝而不散的云雾。 郑玉薇只觉心中郁气一扫而空,胸.襟随眼前景色一并无限延伸开来,妩媚而多姿,壮丽而瑰丽。 她粉唇带笑,深吸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 身后,响起稳健有力而分外熟悉的脚步声,随后,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郑玉薇身旁,一条健臂轻轻搂住她。 秦立远见爱妻眉眼飞扬,一颗心放下,他薄唇带笑,将怀里的小胖子递过去。 郑玉薇侧身接过儿子,脸颊摩挲了他的头顶一下,又仰脸笑看夫君。 太阳越过白云,晨光再次投射在这段河岸上,为彼此的侧脸添上一层金辉。 夫妻俩眉目柔和,相视一笑。 光阴似流水,为两人再度谱写一段缱绻的乐曲。 v番外01[12.27] 【番外一:滇蜀惬意生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边城之地气候温暖湿润,山中满树娇红灿漫,比之京郊有名的桃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湖光山色,只是游人如织,但在某些地方,却颇为清静。 全因这地儿视角颇佳,常有大小官员携带家眷游玩,往往会有家人提前打点,平头百姓畏惧官家,且桃林湖泊占地甚广,实在没必要往前凑,经年下来,这变成了一个约成定俗。 一阵春风拂过,纷纷扬扬的红粉如雨般落下,空气沾染上桃花的气息。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桃林中奔跑,他手里牵着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女孩,后面紧紧跟着一大群下仆。 「哎呦,大哥儿,你可慢些,姑娘还小呢?」乳母急声呼唤着。 那男孩宽额高梁,五官偏冷硬,但那双黑眸如星,不显女气却将他的面容柔化了些,他年纪小小,看着颇为俊朗,已是有英武美男子的雏形。 他并没搭理下仆呼唤,牵着妹妹,直奔与小伙伴约好的地方。 那小女孩也很爱与哥哥在一起,她咯咯地笑着,稚嫩童声似银铃,欢快地洒落在花林间。 她年纪更幼,却已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五官精致妍丽,目如点漆,一点樱红在唇,盛放在她如冰玉般的白皙脸庞上。 转过一个弯,兄妹二人面前出现一条小溪,约摸六尺来宽,清澈的溪水哗哗流淌。 小男孩本就力气不小,近两年又开始习武,反应极快,他毫不停顿,速度不减,一边跑一边俯身抱起妹妹,足尖在溪中突起石块轻轻一点,便跃过小溪。 暗暗跟随着二人的数名暗卫,见此不由点头,果然是主子的种,天资就是不一般。 小溪这段不浅,能到成人大腿位置,男孩垫脚那石块不过巴掌大小,后头追赶众仆一口气跃不过,小心从石块处过去又缓慢,一下子就被截住了。 小男孩与妹妹头也不回,直接奔进溪边另一侧桃林。暗卫见了,自是紧随其后。 兄妹二人奔了一段,便冲出桃林,来到一处开阔地。 这地儿早就等了一群孩子,他们都是小男孩父亲麾下亲近之人的孩子,正好当了童年伙伴。 下仆被挥退远远,他们见了小男孩,不少都凑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小男孩俨然是一个小团伙的头领了。 空地另一边的桃树底下,有另一个小团伙,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儿,正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截子草茎。 他听了骚动,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同时侧头望去,见了兄妹二人,他面上不显,目中却一亮。 「秦明晖,怎么这么晚,该不是赖床了吧。」小男孩侧头吐出草茎,下巴微抬,领着他一群小弟走过去。 兄妹中的哥哥正是秦立远郑玉薇爱子,晖哥儿,如今长大不少了,他手里的女孩儿大名秦蒙,是夫妻俩到了滇蜀才生的,是父子二人的掌中宝。 按郑玉薇的说法,一个是女控,一个是妹控,将来她那女婿怕是不容易了。 晖哥儿眉头一皱,正要说话,那边厢蒙姐儿已说着:「不是的,炎哥哥,是我晚起了。」 与晖哥儿说话的小男孩大名楚炎,个头并不比晖哥儿矮,五官深邃立体,很是阳刚,皮肤偏褐色。他家祖上世代武将,因此并无晖哥儿身上世家公子的优雅,却另带一种粗犷的野性。 一个有着狼王气息的男孩。 楚炎父亲是秦立远来了边城后的麾下第一人,两家关系亲厚,不过两个男孩年纪相仿,又足够优秀,倒是有了一种微妙的比较。 大人们知道两孩子有成算,非但不管,反而放开手,有同龄人竞争是好事,会促进双方良性发展。 楚炎听见蒙姐儿说话,刚才那略带挑衅的态度一扫而空,他点了点头,垂首看着女孩,轻声道:「蒙姐儿下回可不能晚起。」 他语气不变,眼睛却没离开过小女孩身上。 好哥哥秦明晖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他嗤笑道:「我妹妹早起晚起,与你有何相干。」 楚炎也没答话,他看着蒙姐儿。蒙姐儿乖巧点头,然后软软答应一声,他便扬唇微笑,抬手摸了摸女孩儿头上的小揪揪。 他想了想,又道:「蒙姐儿要是困了,便起晚些吧,也不急于一时了。」 楚炎想到女孩儿睡不够,揉着眼睛爱困的模样儿,忽又不舍,于是他便罕见地出尔反尔了。 这下子蒙姐儿更高兴了,她笑靥如花,大声说:「好!」 楚炎扬唇,伸出手,蒙姐儿乖乖将小手放进他掌中,问道:「炎哥哥,哥哥,咱们今天去哪里玩耍?」 晖哥儿瞟了楚炎一眼,暗哼了一声,要不是看着这人也护着他妹妹,蒙姐儿很爱与他一起往,他才不愿意与这惹人烦的家伙结伴。 这地方四季景色不同,但无一不瑰丽,家里常来此处,空地附近的地方,他们都玩熟了,蒙姐儿一问,两个男孩不约而同沉吟起来。 蒙姐儿抬头远眺,见远处湖面澄清如镜,她眼前一亮,仰起小脸问道:「炎哥哥,哥哥,咱们能到那边去么?」 那湖边景色更美,蒙姐儿想去很久了,不过哥哥们之前有要去的地方,她就没吭声。 两男孩顺着蒙姐儿视线看去,那地方便是湖边,算是这片平静地方的边缘了,两人对视一眼,少见地没立刻答应。 他们都是家族继承人,大人们吩咐二人时,都会把事情分析个透彻,让儿子能理解。 父母亲说过,那边没这边平静。 秦明晖楚炎沉吟片刻,到底不愿拂了女孩意思,便答应了。 家里有暗卫跟随,他们是知道的,虽然父亲吩咐过,暗卫们不到必要时候,是不会出手的,不过这也足够了。 v番外02[12.27] 于是,一行好几十个大小孩子,便浩浩荡荡往湖边行去了,后头跟着一群更浩荡的下仆。 湖边确实很新鲜,孩子们玩得很高兴,不少人把衣衫都弄湿了,家里下仆赶紧给换了一身。 楚炎挽起裤腿,淌下湖边地势平缓处,这块水草鲜美,他眼疾手快,很快便逮了一条巴掌大的鱼。 那鱼在楚炎手里激烈挣扎,蒙姐儿拍手高兴道:「炎哥哥太厉害了。」 楚炎高兴的紧,小女孩的崇拜,竟父亲的夸赞更让他欢喜。 「不就是逮个鱼,谁不会。」晖哥儿见不得宝贝妹妹夸别个,他一撸袖子,道:「蒙姐儿看哥哥的,哥哥给你逮个大鱼烤着吃。」 他顺道招呼孩子们下水逮鱼。 这事儿够新鲜,孩子马上赞同,纷纷下水。 小主子们要烤鱼,引火之类的粗糙活计,自是下仆们提前弄好的,因此分出一些人在湖边照应主子外,余下的仆从便忙碌着拾柴引火。 湖边忙活得热火朝天,蒙姐儿与几个年幼的女孩在岸边看着,为哥哥们鼓劲。 这时,岸边茂密的桃林又转出一群孩子,领着一大圈下仆。 领头一人是个头圆腰肥的男孩,看着比楚炎大上一两岁,满面横肉,神态高傲。 这人晖哥儿楚炎等人认识。 秦立远没到此地之前,胖子父亲是盘踞在此的一大势力,男人进驻后,按照出京前与皇帝等人商量好的方法,提拔能干而忠心的下层武将,逐渐将这些势力消融。 这种做法自然触动了原来势力的利益,不过秦立远携皇帝之意,是今上心腹,自身能力强悍,手段更高明,他没猛地动手,而是逐个击破,旧势力无法抵挡。 这边的势力已经换了大半,只余下一些在苟延残喘,其中最大一个,便是胖子父亲了。 这种情况下,大人尚能保持表面和谐,但孩子们却并无顾忌,双方关系很不好。 晖哥儿楚炎抬头瞥了一眼,蹙了蹙眉,不过这地儿非私人地界,他们倒是不能阻止其余人路过。 这边的下仆想法雷同,便让胖子一群人沿着湖岸过去了。 谁知那胖子本走得好好的,到女孩儿们身后时,竟无端飞起一脚,朝蒙姐儿几个背后猛地一踹。 胖子是家中嫡幼子,被宠得不可一世惯了,虽然父亲屡次嘱咐不要招惹晖哥儿等人,他依旧没放在心上。 他哼了一声,看到这群人就讨厌。 女孩儿们骤不及防,又凑得极近,竟噗通噗通几声,直接掼进水里了。 楚炎刚逮了条大些的鱼,几步上前要给蒙姐儿看,女孩儿正好摔在她面前。 他慌了,连忙俯身扶起女孩,搂在身前急声问道:「蒙儿,可摔疼了?」楚炎一急,连姐儿也省了。 蒙姐儿不疼,不过却受了惊,落水后衣衫湿透狼狈至极,她摇摇头,扁了扁小嘴,哇地大哭出声。 楚炎抬头瞪了胖子,勃然大怒,他把蒙姐儿牵到岸边,交到急慌慌的乳母手里,便两步冲上前,狠狠一拳揍在胖子脸上。 胖子应声倒地。 同样大怒的晖哥儿已经淌水上岸,与楚炎一起按住胖子,挥拳猛揍。 胖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一边痛呼,一边还击,顺道招呼身后的小弟上前帮忙。 秦楚两人这边小弟也不少,他们已经冲上岸,双方新仇旧恨,立即打成一团。 混战中,晖哥儿楚炎吩咐下仆,让拦住对方家人。 胖子虽被揍得惨,但也不肯服输,他一听,立即高呼让下仆不许阻拦。 双方下仆面面相觑,一时手足无措,就这么错眼功夫,场上战况瞬间白热化,不少孩子都挂了彩,他们方如梦初醒,赶紧上前,要分开众人。 虽然小主子是他们的天,但要是孩子们挨了打,回府后,大主子们也轻饶他们不得。 当下仆也不易,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番外二:滇蜀惬意生活】 众人好不容易把孩子们分开,胖子已经成猪头了,晖哥儿楚炎一个专往他的脸上揍,一个专捡他身上痛处使劲,胖子被被打得爬不起来。 晖哥儿楚炎身上的伤轻很多,但还是有些的,两人习武不过一年出头,在这种群殴混战中,想一拳头不挨,那是不可能的。 楚炎嘴角青紫了一大块,晖哥儿好些,脸上没痕迹,不怎么疼的淤青都在衣服里头。 蒙姐儿见了,心疼她炎哥哥了,抬手要摸楚炎嘴角青紫,眼角含泪道:「炎哥哥,我给你吹吹。」 她小时跌跤,娘总要给吹的。 楚炎俯身,轻声安慰女孩儿,「蒙姐儿,炎哥哥不疼。」他蹭干净手上草屑,小心摸摸蒙姐儿的小揪揪。 蒙姐儿轻轻碰触楚炎嘴角淤青,然后踮起脚尖,呼了两下,认真道:「蒙儿吹吹,痛痛飞飞。」 「蒙姐儿真厉害,炎哥哥一点不疼了。」楚炎立即夸赞道。 晖哥儿猛地扯了楚炎后心一把,让对方倒退几步,他回头瞪了一眼,方上前与妹妹说:「蒙姐儿,楚炎不疼了,哥哥疼,你给哥哥吹就好了。」 蒙姐儿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困惑,说:「哥哥你没受伤啊。」 v番外03[12.27] 她哥哥除了衣衫凌乱些,一切如常的说。 晖哥儿忙拉起衣袖,露出手肘处一小块青紫,道:「喏,这不是。」 蒙姐儿见了,忙点点头,给哥哥吹一吹。 后头的楚炎踱回来,已颇有气势狭长眼眸瞥向晖哥儿,晖哥儿自不弱于人,马上瞪回去。 孩子们弄成这副模样,烤鱼是肯定不成的了,双方人马眼神交战一番,便各找各妈去了。 楚炎跟着蒙姐儿走了一段,直到快到地方了,他止步告别,目送女孩儿走远。 孩子自去玩耍,秦立远领着爱妻漫步桃花林,待郑玉薇有些累了,他便携妻回到道旁石亭歇息。 石亭早被布置舒适,石凳铺上锦垫,石质圆桌放置各色点心干果。 「薇儿,身子可有不适?」秦立远搀扶娇妻,落座于厅中,温声询问道。 他年方三十,正值而立,英俊刚毅的男人完全褪去青涩,一举一动更添成熟的阳刚魅力。 男人神色柔和,松手前不自觉轻抚了爱妻微隆的腰腹。 没错,郑玉薇再度怀孕了。 本来依着秦立远想法,爱妻孕期不易,他有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已经很满足了。但郑玉薇两次生产都很顺利,她想着,自己与夫君还年轻,再生一个未尝不可,不然过了三十岁的时候,她可不敢再生。 在古代,当高龄产妇可不易。 秦立远听了,欣然同意。 于是,夫妻两人敦伦之时,这计算安全期的事,便时有时无了。 就这样,在小女儿秦蒙快四岁时,郑玉薇又传出好消息。 待郑玉薇坐稳了胎后,秦立远便领着一家子出门踏青,孩子们像出笼鸟儿般窜了出去,男人也不在意,反正安全是无虞的,他自携手爱妻漫步花林间。 夫妻二人低语浅笑片刻,秦立远耳朵微动,侧过头去,便见晖哥儿领着妹妹,远远转了出来。 男人目光锐利,立即便见儿子衣衫有些凌乱,他微微挑眉,这是打架了。 秦立远本不在意,男孩子本就不能圈养,失去刚性,但他眸光稍移,脸色马上就沉下来了。 小女儿眼眶微红,显然刚刚哭过不久。 「夫君,这是怎么了?」郑玉薇顺了男人视线,往那边望去。 孩子们跑得很快,不待秦立远细说,郑玉薇亦发觉不妥,女儿身上衣衫换了一套,她忙招呼道:「晖儿,蒙儿,到娘跟前来。」 她抬手摸了摸儿子脑袋,又搂住小女儿,柔声询问道:「蒙儿,可是跌跤哭鼻子了?」 母亲身畔的气息温暖而柔和,蒙姐儿找到了依靠,她偎依进郑玉薇怀里,委屈巴巴地说:「娘,我没有跌跤。」她又抬头看了眼一脸慈和的父亲,噘嘴道:「有人踹了蒙儿,蒙儿掉水里了。」 郑玉薇心疼,只是不待她说话,身侧孩子爹已大怒,道:「岂有此理,此乃何人所为?」 他倒没有责怪暗卫,因为自己吩咐过,这些小情况不必出手。 秦立远侧头看向儿子,晖哥儿已经做好准备,忙正了正身子,详细将事情说了。 秦立远疼爱儿子与女儿一般无二,只不过,晖哥儿是长子嫡孙,将来是要挑起侯府重担的,因此打他大些后,男人便不再表现出过分的爱护,要求渐渐严格起来了。 晖哥儿很懂事,很明晰父爱的深沉隐忍,与父母一如既往地亲昵。 待哥哥说罢,蒙姐儿忙补充,说她炎哥哥为了保护她,受了不轻的伤。末了,小女孩又抬手比划了一下嘴角,示意很大一块。 晖哥儿撇撇嘴,那楚炎不过皮外伤,看起来大,其实并无大概,跟他手肘那块小的一样。 这家子人什么情况,来此地已有五年的郑玉薇很清楚,涉及到男人外头的事,她也没吭声,只让夫君做主。 秦立远没多说,他抬目,淡淡一句,「这家人不必理会。」 胖子父亲不过秋后蚱蜢,蹦跶不了多久了,待过上三五个月,两家孩子身份便天差地别,此时无需节外生枝。 他食指轻敲石桌两下,不过,依着这胖子是嚣张行径,大概得再加上两成力度。 男人心下冷哼一声。 「娘」,那边厢,蒙姐儿摸了摸母亲的腰腹,好奇问道:「今天咱们出门玩耍,弟弟可是很欢喜?」 小女孩总是固执地认为,娘要生的是弟弟而非妹妹,她诉说过委屈后,便将注意力转到自家弟弟身上了。 蒙姐儿糯糯的话语,天真而关切的神情,让几人扬唇轻笑。 郑玉薇点头,道:「弟弟今天很是欢喜,他说明年要与姐姐一起玩耍呢。」 蒙姐儿很高兴应了一声后,转念一想,又纠结了,她昨天问过娘了,娘说明年这个时候,弟弟还是很小一个的,不会走路呢。 她想与哥哥一起,去寻炎哥哥玩耍,但弟弟不会走路,只怕去不得。 小女孩认真问了母亲,那时候弟弟会走了吗? 郑玉薇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会。 蒙姐儿纠结万分,她歪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那我还是与弟弟一起玩耍罢。」 v番外04[12.27] 三人笑。 秦立远将小女儿抱在膝上,笑道:「蒙儿让楚小子过来便可。」 蒙姐儿眼睛一亮,喜道:「爹爹说得对。」 郑玉薇搂着儿子肩膀,看着父女二人笑而不语,男人现在觉得,孩子们不过童年玩伴,从没多想,不过她到觉得,这般青梅竹马的感情极为难得,要是能发展一二,便是做好不过了。 她与夫君心心相印,水泼不进,郑玉薇自是不需烦扰通房小妾之流,但她自生了女儿后,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这个问题。 这里虽是古代,但要是女儿真嫁了个妻妾和美的「好人家」,相信她肯定不舒服。 楚家很好,家风清正,人口简单,楚父楚母都没有太多花花肠子,作为一个武将世家,行事干脆利落。 楚父早年有过通房,但成亲后与楚夫人日渐融洽后,那通房都打发了。这样的情况下,将来楚家的儿媳妇便能争取一把。 最重要的是,边城有妻无妾的男人并不鲜见,且据郑玉薇观察,楚炎小小年纪,便颇有主意,若他真倾心蒙姐儿,不论客观主观条件下,都能守得住。 倘若是在京城,这便是很奢侈的事,君不见整个上层圈子,郑明成秦立远二人,在这方面便是异类。 纳小妾如同买小车,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谁家不购置上几台让自己满意的。 大环境侵蚀潜移默化啊。 对于这段两小无猜的感情发展,郑玉薇是持赞同态度的。于是,在归家的路途上,蒙姐儿提出,要去探望「受伤严重」的炎哥哥时,她无视了儿子立即板起的小脸,一口答应了下来。 并在次日一早,便领着女儿去楚家串门子。 晖哥儿没跟来,他要修文学武,忙碌着呢,不能像小时候一般,玩耍占大部分时间。 郑玉薇母女被迎了进门。 楚夫人浓眉大眼,性情爽朗,她听了蒙姐儿的担心与请求后,拍着胸.脯保证,她儿子皮实得很,不过淤青一块,没事的。 她很稀罕蒙姐儿,搂着亲香一番,待儿子唤来了,方依依不舍让二人去玩耍。 谁让楚夫人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女儿都没有。 一个大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仰首,软软地说着话儿;男孩低头认真倾听,神色柔和,目光专注。 两人神色亲昵,跨出门槛,渐渐走远。 厅堂上的两位母亲相似一笑,楚夫人眉眼弯弯,朝郑玉薇眨巴眨巴眸子。 郑玉薇抿唇一乐,看来有这青梅竹马意思的,不止她一人。 「炎哥哥,你还疼不疼?」蒙姐儿踮起脚跟,抬小手轻触楚炎嘴角。 楚炎马上配合弯腰,他笑道:「炎哥哥早不疼了,蒙儿勿要担忧。」 他其实更喜欢称小女孩蒙儿,不过平日在秦明晖那小子跟前,对方铁定不乐意。 楚炎并不喜欢已小女孩为争执点,便按下不提。 「炎哥哥昨日归家后,得了个稀罕玩意,咱们去瞧瞧?」这东西,楚炎本就打算送给蒙姐儿的。 「好!」小女孩美眸一亮,忙不迭点了点头。 楚炎扬唇,牵着女孩往自己院落行去。 【番外三:韩氏、周文正、周文倩】 韩氏附耳在黑漆大门上,仔细倾听外头声响。 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哒哒声,行动间甲胄的冷硬摩挲声,急促的奔跑声,还有兵士急高的吆喝声。 林林总总,凌乱纷杂且让人胆颤。 韩氏心焦如焚,京城乱成一锅粥,她很担忧怀孕的女儿。 本来周文倩进了侯府,那边是高墙大院勋爵之家,韩氏实在不必担忧。 但可惜,事情并非如此。 周文倩出京匆忙,并不能递消息给母亲,京城城门开始严查后,韩氏惦记女儿,便忍不住往那边去,想见一见她。 韩氏知道妾室的母亲,是当不得正经亲戚的,她怕是会被女儿主母为难,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她想着,郑大姑娘是侯夫人,大不了豁出去面子,总能见到的。 谁知事情出人意料,韩氏到了侯府,那府里大门紧闭,她拍打了半天门环,才有个门子探头出来,说府里严禁出入,让她赶紧回去。 韩氏连郑玉薇都搬出来了,依旧无果,她只得怏怏而返。 夺嫡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便是市井之间,也能有所听闻。韩氏心下隐忧难去,难道这宣平侯府也卷进去了? 这半个月来,宣平侯府依旧如此,韩氏忐忑得厉害。 她又听了一阵,越想越害怕,要是侯府折了,那自家女儿不得要搭进去? 韩氏定了定神,站直身子,指挥门子道:「快把门开条缝,看看外头什么情况?」 她想着,能不能再去趟侯府。 v番外05[12.27] 那门子大惊,这种时候,谁家不门户紧闭猫着,还能主动开门? 他虽是卖身奴仆,但也并非不把命当回事的。 门子是不愿开门的,只是主家的吩咐他又不好不从,急了片刻,他急中生智,忙道:「夫人,这外头乱哄哄的,开门怕是不妥。」 韩氏眉头蹙起,门子见状话不敢停,接着又说:「不若找个梯子来,奴才爬到倒座房顶上,往胡同里一看,便可分明。」 这个办法倒安全稳妥,韩氏闻言松开眉心,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门子去搬梯子。 门子与几个下仆马上撒开腿,往后头奔去抬梯子来,他们怕手脚慢些,韩氏又要开门。 黑漆大门后,只余韩氏一人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变化骤起。 没等门子等人折返,「砰砰」地撞门声突起,声音很大,显然门外人下了死力气。 韩氏懵了一瞬,大门便已被撞开。 一群如狼似虎地兵士涌入,为首一个见了韩氏,这妇人穿金戴银,衣衫华丽,保养极好,明显便是主人之一。 他挥挥手,示意先把韩氏逮住,然后再搜宅子,「宅子里头的官眷,不论男女老幼,都捆起来。」 刚被押住的韩氏尖叫,「军爷,你误会了,我家不是官宅。」 为首者蹙眉,门外一个兵卒闻声抬头一看,见门匾上书「周宅」。 古代建筑是有严格规制的,譬如本朝,官员的屋宅,才能称「府」,而老百姓家,哪怕是豪商巨贾,最多只能是「宅」。 门匾一目了然。 那兵卒忙小跑急步,道:「回禀副尉,这妇人说得没错。」 那副尉呸了一口,骂道:「白瞎老子功夫。」 这橡子胡同是中阶官员聚居地,他们从胡同口一路扫过来,全都是官眷,因此倒是忘了抬头看看了。 副尉抬抬手,示意搜宅的人撤回来。 韩氏急道:「官爷,既然弄错了,就放了小妇吧,小妇孝敬官爷们跑腿钱。」 这群军士是从皇宫退下来抓捕官眷的,顶头的皇子节节败退,一个不好,他们连命都保不住,要钱何用? 副尉浑身血污,先前早就杀红了眼,他也不多说,嗤笑一声,扬手一刀,便转身离开。 韩氏头颅落地,鲜血之颈间喷出,押住她的兵卒早就松手一掼,躯干随即倒下。 一群兵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连接前后院的月亮门后,躲着门子一干人,他们抖如筛糠,待兵士们脚步声远去,梯子方「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白幔环绕,素幡招展,橡子胡同中的周宅哀哭阵阵。韩氏膝下子女不多,为了不显冷清,只能让仆妇凑数。 灵堂前跪着一个少年,披麻戴孝,一脸悲戚,他眸带感激,向前来吊唁的周氏族人致谢。 「文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一个中年男子轻拍少年肩膀,安慰道:「兵乱之祸,无法预料,实与你无干。」 这中年男子姓周,是江南周家嫡支,在京城,算是家族领军人物了。他听说过韩氏霸占家产之事,对这妇人之死实则不易未然,甚至还觉这般甚好,以免日后连累他周氏子孙。 韩氏是周文正嫡母,又是个糊涂且心胸狭隘的,能动作的地方太多。 思及此,中年男子咬牙切齿。这二年时间,先帝手段狠戾,官场动荡太大,大小官员折下极多,朝堂急需新血填补,自然而然的,金榜名额便多出一倍不止。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一个福音,上层带动下方,乡试院试关卡松动不少。今年秋闱,周文正抱着试水心态下场,不料否极泰来,竟吊在乙榜末尾,成了举人。 举人,已经有参与政治活动,以及担当低级官员的资格了。周文正年少,更是前途光明,他继续苦读,若是杏榜有名,便鲤跃龙门,以两榜出身步入仕途。 偏偏这个关键时刻,韩氏就没了,周文正作为儿子,守孝三年就是必须的。 那中年男人想了想,嘱咐道:「文正,你幼时耽误了时日,学问不扎实,如今正好在家,好好学上三载,以求金榜有名。」 话虽如此,但中年男子依旧扼腕,如今新帝登基,肯定会加开恩科,周文正遭此事,便错过了两次会试。 尤其是朝堂需要新血,这两次正是好时候。 中年人叹了声,便是不中,历练一番也是极好的。 周家虽是江南大族,书香世家,但十五岁就中举的族人亦不算多,周文正年少中举,中年人自另眼相看,这也是其会亲自请来吊唁的原因。 大家同出一源,理应互相扶持。 「谢三叔父教诲,文正铭记于心,自当勤勉苦读,以求为周氏门楣增辉。」周文正恭敬应是。 周叔父点了点头,满意地捋了捋长须,他正要开口告辞,余光扫了堂上一眼,忽又皱眉,问道:「文正,你那姐姐呢?」 周文倩进了侯府为妾,周氏族人有所耳闻,不要以为他们会高兴,与之相反,族人极度厌憎。 周家也是大族,周文倩虽是旁支,但也是嫡女,如今文君新寡,竟迫不及待委身侯府公子为妾。这两桩事儿,不伦哪件,都让世代书香的周氏深以为耻。 周叔父若非顾忌韩氏,怕这个糊涂妇人因此缠搅周文正,耽误了这孩子,怕是他会修书一封,直接让本家那边将周文倩除族。 「姐姐,她……」周文正面露难色,沉吟片刻,方解释道:「侯府门户森严,家人递了话进去,姐姐,姐姐应该稍后便至。」 v番外06[12.27] 实则不然,周家的人确实递了消息,死了娘这种事,门房这回也没搪塞,直接把口信递到二房。 只可惜,此刻侯府的主子们统统不在家,她们还秘密离京,此刻仍在郊外庄子处。 二房的管事媳妇是张秋词的人,她厌恶周姨娘,见了也没在意,只把消息放着,等府里一起递消息时再送过去。 反正她没通信渠道,也按照正常程序办事了,这种特殊时候,谁也怪不得她。 府里消息一直没有再次通传,直到主子们回府,张秋词才知悉。可是这个时候,周文倩刚发现怀了双胎,因各种原因,作胎不稳需要卧床,她与秦立轩商量后,只得将消压下。 这么一压,便是周文倩出月子后,不等张秋词将事情告知,又出了金簪子之事,于是,直到被软禁浣衣之时,她都未能母亲横死的消息。 不过,这些事儿周氏族人无从得知,周叔父眼见周文正面露难色,一拂衣袖,冷哼道:「如此不孝之人,要来何用,此女乃我周氏之耻也。」 周叔父一脸愠色,周文正辩了几句,他也不听,只嘱咐少年须用功读书,不可懈怠。 如此,待韩氏后事办妥,周文正命人将橡子胡同宅子打扫一番,用大锁闭了门,然后便返回原来居所,安心守孝兼读书。 往后的日子,周文倩始终没有出现过,周文正也不搭理,只一心苦读,终于在及冠之龄,便金榜题名。他虽名次不显,只在二甲靠后,但这年纪中了进士,已是极不错。 周文正对安国公府始终感恩,出孝后,甚至求娶了一个郑氏旁支女儿为妻,世子郑霁元见此,便为他谋了一个不错的外放。 此后,周文正携妻上任,开启的仕途之路。 这夜月黑风高,天空只余几颗黯淡的星子。 秦府西路最后一进的僻静院落,一处蔽旧的排房处,闪出来一个人影。 这人身材纤瘦,一边脸颊有两条粉色疤痕,赫然是周文倩。 她在这处院子洗了快两年衣衫,十指破损,蓬头垢面,韩氏没有消息送进来,她身上没有银钱,许好处也没人搭理,这方蔽旧小院,竟成了她的所有天地。 周文倩怎么可能甘心。 当初戳瞎了秦二一只眼睛,周文倩确实很惊慌,所以她按捺下来了。但随着时日流逝,她那颗不甘平淡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她还有母亲,只要出去了,怎么都能过的比现在好。 大户人家庭院深深,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何其难。正经门户她是走不得的,好在这地方偏僻,已经贴近院墙,周文倩观察已久,只需要出了院子拐两个弯,便到了后墙跟下。 只要能翻过围墙,就是秦府后巷,出了巷子,便可来去自如。 周文倩遭遇过此生最大的挫折,此时她的路只有一条,因此她分外谨慎,足足观察了近一年时间,今夜方开始行动。 她小心闪身到了角门处,那个看门的婆子早已没有初来时的精神抖擞,正倚在墙上睡得香。 周文倩蹑手蹑脚上前,手执一把剪子,小心剪下婆子悬在腰间的钥匙。 她屏住呼吸,无声开了角门,出得门去,再把门掩回去。 周文倩摸到墙根下,动作极轻地自腰上取下一条布带子。 这条布带是她撕了两件衣衫做成的,很结实,一头系了一个很大的金属钩子。 这是几个床帘钩子捆在一起而成,周文倩废了大半年功夫,才弄了几个结实的钩子。 她双臂使劲,抡圆钩子往上一抛。 周文倩干了两年粗使活计,臂力早非当年可比,只听见轻微的「叮」一声,那钩子一次便顺利挂在墙头上。 她大喜,忙拽了拽布绳,发现很牢固,于是立即往上攀去。 周文倩非昔日柔弱女子,又准备多时,她很顺利地攀了上去。眼见马上就到墙头,自由就在眼前,她心如擂鼓,忙使劲伸手往上够。 怎料,她的手刚碰上墙头,后面「砰」一声巨响,有人踢翻了东西,随即那人大喊道:「有人要逃府啊!快来人!」 此人声音极大,一声话罢,附近马上躁动起来。 周文倩大惊失色,此时无所谓发出声响了,她赶紧加快动作,往上攀去。 祸不单行。 周文倩正在使劲,不料手下墙头青砖竟有些松动,她抛弃布绳,两手够上去时,那砖承受不住,竟突兀从墙头剥落。 「啊!」 周文倩骤不及防,想要补救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自墙头摔下,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腿部落地,头部不见异样,下身却渗出殷红的血液。 那负责看守周文倩的婆子已经到了,她皱了皱眉,吩咐道:「抬回去,请个大夫罢。」 婆子看看天色,待天亮再去禀报主子罢。 周文倩很幸运,只腿部受了伤,性命并无大碍。这事儿,张秋词送了秦立轩出门后,便知道了,她此刻已不见此人放在心上,只淡淡吩咐一句,「你看着办罢。」便挥退了婆子。 旁边的唐嬷嬷听了,找个借口退下,追上婆子,附耳如此这般一番,方放了人。 张秋词本不是个恶毒之人,她不会为难个小孩子,那龙凤胎中的女孩养在她膝下,虽身体不算强壮,但也立住了,如今有两岁大。 两年时间不短,这嫡母庶女之间,也处出了真感情。 这一切,唐嬷嬷都看在眼里。 v番外07[12.27] 她目送婆子走远,站了片刻,方转身回去。夫人心慈,这恶人就由她做罢,那姓周的是姐儿生母,一直留着,不是万全之策。 婆子回去后,没多久,周文倩伤情便反复起来,最后持续高烧了几天。 数日后,一张草席卷了个人,从后角门抬出,放进板车上的一口薄棺中。 拉车的老汉收了银钱,脚下使劲,板车载着那物,渐渐走远,往城外一处荒地行去。 【番外四:霓裳(周文漪)】 外面喊杀声一片,霓裳甚至能听到刀剑砍入肉体的声音,她在马车中心惊肉跳,身边的婆子吓得冷汗潺潺。 霓裳瞥了那婆子一眼便移开目光,她既无能为力,也对这人感情不深,自身难保的同时,也顾不上这人了。 霓裳现在不叫霓裳,她户籍上的名字是周涟儿。 她自处理完旧事后,便立即动身前往江南。她银钱攒了不少,希望能找个憨实的汉子,好好过下半辈子,那些不堪的过往,便要密密掩盖。 她很细心,先将身边所有下仆放良遣散,且从未透露过自己日后的目的地。接着,她便雇了镖局往江南而去,一路绕了几回,她每停歇一次便换一个镖局,确保无人能知。 从此,她便是周涟儿,让周文漪与霓裳都埋藏在记忆中吧。 这是最后一程路了,周涟儿没想到会遇上劫道的。 她苦笑一声,也怪她见商队人多,镖师也多,看着极为稳妥,于是动了心思挂单,却没料到树大也能招风,这不,山贼光顾了。 周涟儿撩起一线车帘子,凑上前去,仔细察看外头。 她一个弱质女流,说不怕是假的,只可惜此刻难料鹿死谁手,周涟儿命途坎坷,好不容易才窥见曙光,她绝不能折在此处。 便是蚍蜉撼树,她亦要奋力挣扎一番。 夜空深沉如泼墨,营地上的篝火不少被挑开,溅到各处,有落在货物上头的,引燃起来。 人高呼马嘶鸣,刀剑交击不断,外头混乱至极,不是有人被砍翻在地,发出垂死的悲喊。 火光明灭,外头光线尚可,周涟儿在商队待了不短时间,商队与镖师的服饰她清楚,兼山贼们衣衫迥异,她能清楚分辨出双方人马。 她看了片刻,外头战况胶着,已方处于下风,虽暂时还能支应,但时间长了,只怕形势不容乐观。 周涟儿面色沉沉,若要脱身,此刻怕是最好时机了,一旦让马贼压制场面,那时便无力回天。 只是马车远近有不少人,她一个女子出去,怕是讨不了好。 周涟儿脱掉外头衣裙,迅速换了一身便宜行动的男子装束,两三下拆了发髻,束在头顶,再蒙上巾子,骤眼一眼,便似个男子。 她摸了摸藏有财物之处,自打准备启程,她便将所有财物折现,绝大部分换了银票,用油纸包了,缝在里衣夹层,余下的,也换来了碎银子,随身携带。 周涟儿深吸了口气,握住一柄长匕,再次挑起车帘。 这匕首是她贴身携带,用以防身之用,如今却正正能派上用场。 她刚撩起车帘些许,一个高壮的人影便退到车辕旁,紧接着,两名满面横肉的虬髯山贼提刀而来,刀尖尚滴着鲜血。周涟儿一惊,忙松手。 她记得那人,那是镖局的副镖头,姓刘,一路上,他对独身的周涟儿颇为关照。 刚才匆匆一眼,周涟儿见他身上大片血迹,似乎有伤,此时又被两名山贼夹击,处境很不妙啊。 外头已经响起兵器铿锵之声,周涟儿历经世途冷暖,鲜有人关爱她,除去幼年父母,恐怕就是这刘镖头了。 她心下难安,忍不住再次撩起一线帘子,小心翼翼往外望去。 刘镖头武艺不错,一记侧踢将一个山贼踹翻在地,随即他架开另一个山贼的刀,随即当胸一刀,捅进贼子心窝。 他本想抽出长刀,马上回身给头一个山贼补上一记的,布料变故陡生,那中刀山贼拼着最后一口气,「哐当」一声扔下兵刃,徒手握住刘镖头长刀,紧紧不放。 垂死之人力气极大,刘镖头竟一时拔刀不出。 机会往往稍纵即逝,短兵血搏略停一瞬,后果可能会极其严重。 在这个电光火石间,那被踹倒的山贼已翻身而起,他举起长刀,狠狠朝刘镖头身后砍过去。 刘镖头听得风起,已知不妙,可惜他长刀一时无法抽出,且身上再无其他兵刃。这时欲躲避,怕是晚了一瞬,他心下一沉,索性松开刀柄,转过身来,打算硬接一刀。 他面沉如水,这种时候,只怕再受伤,便是难以支应。刘镖头忆起身后那辆马车,有些不甘,只差了一步。 这血战二人,就在马车之侧,且皆背对周涟儿,她眼睁睁看着那贼子扑向刘镖头,纤手紧攒,心下倏地提起。 她脑中一热,竟是猛地掀开车帘,脚下猛地一蹬,往那山贼扑去。 周涟儿心如擂鼓,脑中却分外清明,她双手执匕,高高举起,借着这猛然一跳之力,扑向山贼。 「噗嗤」一声闷响,长匕尽根没入此贼后心,那山贼动作倏地一滞,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周涟儿距离山贼极近,先把他给刺中了。 已转过身来的刘镖头反应极快,他飞起一脚,将此贼踢翻。 周涟儿紧握住匕柄,这动作让长匕从山贼体内抽出,热血倏地喷出,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本向前扑,无法避免地继续往前而去,眼看就要五体投地,她反射性闭了闭眼。 周涟儿做好心理准备,怎料她并没有脸面着地,反倒是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v番外08[12.27] 醇厚的男性气息充斥周涟儿心肺,她心下一悸,倏地张目。刘镖头成熟而阳刚的面庞映入眼帘,她有刹那不知所措。 刘镖头没有多说,他反手取回自己的长刀,另一只手紧握周涟儿手臂,沉声说道:「快走!」 末了,他又低低补充一句,「我们这边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趟镖,是刘镖头最后一遭,他刀头舔血多年,早已厌倦,等攒了足够对方银钱,他便请辞离开镖局,欲返回家乡过安生日子。 他已经办妥一切事物,本来已离任,不料准备返乡前,镖局接了大买卖,人手有些不足,便寻上了他,问他能不能再走一趟,算是客席押镖,镖银多五成。 这趟镖与刘镖头家乡颇近,他也想着老东家出面请了,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反正顺路,接就接了吧。 要不然,以他的能耐,是要直接当镖头,免了个副字的。 谁知道最后一趟镖,却遭遇悍匪劫道。 对方人多势众,刘镖头目光老辣,看出已方怕是不好,他是客席镖师,早已打算归乡,可不能把命搭进去,他心生退意。 刘镖头本来可以直接走到,但他却没有,硬是从那边杀到这边,寻到了这辆小马车。 想到这人不顾危险扑出,解了他燃眉之危,此刻虽刀光剑影,但刘镖头心中亦难免松了些许。 不过此刻亦非分神之地,刘镖头一手持刀开路,一手拉着身畔之人,往营地左边溪涧冲过去。 鲜血迸溅,惨叫此起彼伏,殷红之色斑驳,遍布在营地之上。 死亡不停在身边上演,周涟儿心下狂跳,不过嘴巴紧闭,她脚下不停,紧紧跟随在刘镖头身后,尽量减少他的负担。 两人虽有阻滞,但仍顺利到达溪涧边缘,刘镖头领着周涟儿毫不犹豫举步,淌水过溪。 这溪涧足有七八丈宽,最深的地方能到周涟儿胸部,深秋时分,水温冰凉,但也是因此,此地却成为了唯一生路。 溪水不浅,岸的那头又是荆棘丛生的乱林,山贼没从那边包围冲下,倒成了一处缝隙。 这地方不独刘镖头一人发现,有几个打着同样念头的人也赶了过来,先后步入溪水。 山贼也没在意,他们发现商队加镖师的人数,比探子回报的还要多出不少,自家人手差了些,总会有几个漏网之鱼的,事到如今,他们的重点是财,人命反倒是其次。 刘镖头与周涟儿过了溪涧,籍着夜色冲进乱林,一路跑着,直到天明,方找到个开阔地停下歇口气。 周涟儿是女流,要不是逃生的信念顶着,她早就支撑不住了,而刘镖头也没好到哪去,他身上伤势不轻,流了不少血,又一路拼杀开路,也力竭了。 幸好刘镖头身上常年倒有伤药,两人缓过来后,周涟儿为他敷了药,方又继续搀扶前行。 两人算安全了,又走了几天,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向左,通往是刘镖头家乡;而另一边向右,则是周涟儿原先目的地。 两人患难与共,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回了。刘镖头是个糙汉子,也不懂说好话,他吭哧片刻,直接问道:「周家娘子,我未娶妻,你又没了男人,咱一起过,你给我当婆娘罢。」 是的,刘镖头心悦周涟儿。 刘镖头干的是把脑袋悬在裤腰的活计,他没了亲人,又有身功夫,方干了这刀头舔血的行当。他打算攒了银钱就回乡,在此前,他并没有娶亲的念头。 要是一个不好,他也不想拖累婆娘孩子。 周涟儿出身书香,哪怕这二年活的坎坷,但洗净铅华后,那气质亦是与旁的女子不同的,兼她相貌姣好,哪怕刻意掩饰,眼尖的刘镖头还是一眼看破了。 他开始关注这女子。 得知周涟儿夫丧婆家不容,被赶出家门,不得已,她只得领着个婆子回乡后,他心动了。 这一动便不可收拾,如燎原之势不可抑止,后来方有了面对危难时,刘镖头亦不能独自逃生之事。 这个身高八尺,魁梧雄壮的男人,此刻一脸忐忑,目中带着期盼看着对方,急道:「我可先与你回乡提亲,若你不愿离开,我可随你留下置业,我家只剩我了。」 刘镖头的话,虽然突兀,但不得不说,也印证了周涟儿某些猜想。危机过后,她不免会寻思,为何这人看着从没想过舍下自己? 她沉默片刻,仰头看着刘镖头紧张的眼神,说道:「我家早没人了。」 周涟儿问:「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么?」 刘镖头心下狂跳,。急道:「我会,我必定会。」他举起一手,竟直接起誓。 他是个糙人,从没想过什劳子花花肠子。 周涟儿定定看着他,片刻后,点头轻声道:「好。」 她此刻已了然,在刀光剑影中,他为何会摸到小马车边。这世上,能有几人如此,既这般,便合该她以身相许。 刘镖头欣喜若狂,这个高大的男人竟手足无措,他喘了几口气,方道:「周娘子,我定会好好待你。」 此前,周涟儿虽从未想过这事,但此刻心中亦有了一丝欢喜,她含笑点头道:「我信你。」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窝养妻》卷一 作者:秋妍 02、《福窝养妻》卷二 作者:秋妍 03、《福窝养妻》卷三 作者:秋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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