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福窝养妻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亲迎结束后,新妇嫁到夫家,其实事情还未完全结束。 新婚第二天,还有很重要的一步需要进行,便是开宗祠后,新郎领新妇祭拜先祖,然后将录入族谱,这样,才算是夫家正式承认了新妇地位。 宣平侯府的宗祠位于侯府西北角,沿着曲折的抄手游廊而上,穿过银装素裹的开阔花园子,便能远远看见秦氏宗祠。 秦氏宗祠四周种了一圈高大的青松,笔直挺立的松树虽披上雪衣,但仍能看见白雪覆盖下的浓郁绿意。 水磨大青石上的积雪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秦立远领着郑玉薇踏青石而行,来到了威严肃穆的宗祠前。 姜氏已经领着秦立轩等在此处,秦立远夫妻到了,便迎上前来。 「深之领媳妇来了。」姜氏表情和熙,笑容温婉,站在两人几步前说道。 「太夫人。」秦立远微微拱手,郑玉薇跟着夫君,落后两步距离,此时亦一并敛衽福身。 「快起来吧,一家子的,哪须如此多礼。」姜氏连忙虚扶道。 秦立远夫妻顺势站直身子,这时,刚才两人行礼,便退到一边的秦立轩上前,给兄嫂见礼。 「嗯,无需多礼。」秦立远点点头。 话罢,他转身凝视宗祠,顿了顿,方道:「进去罢。」 众人正了正衣冠,随后,秦立远领先而进,郑玉薇连忙紧随其后。 一进宗祠,迎面而来便是阶梯状祭台,上面与安国公府一般无二,皆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朱漆牌位。 牌位前是一张浮雕草龙纹紫檀翘头长供桌,下仆早已备好一应物事,郑玉薇顺势望过去,见祭台最下面一层放着三个较为簇新的牌位。 一块上书「顕祖妣秦门庄氏之位」;一块上书「先孝秦公讳振恺府君之位」;一块上书「先室李母秦门萧氏之位」。 郑玉薇了然,这便是她男人的祖母及父母亲的牌位了,他当时承继了爵位,是以为家主,便可越过姜氏为祖母父亲立牌位。 秦立远来到供桌前,便站立不动,只沉默看着那几个牌位。 郑玉薇抬头看他,男人出门时,本微笑温言,心情颇佳,但自接近宗祠后,他身周气息便沉凝下来,直至进到此处,浑身更是环绕着肃穆沉重的气氛。 秦立远孩提时丧母,少年丧父,而后祖母又去世,偌大的宣平侯府,他只有秦立轩一个隔了一层的血脉亲人。 没有站到那个位置,便不能体会到其中之意,若是从前,郑玉薇大概会稍稍感叹其坎坷后,便赞叹起他的成就来。但此刻身为秦立远的妻子,尤其经过昨夜的触动后,她此刻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竟是有些心疼。 这宗祠里不止他们夫妻二人,郑玉薇也没多注视秦立远太久,她视线一掠而过,便收了回来。 只是她目光这么一动,却将立在旁边的姜氏秦立轩收在眼底。 秦立轩表情尚属寻常,只那姜氏的神色却与从前所见有些不同。 姜氏双手交叠在腹前,抬起眼帘,静静看着前面三个簇新牌位,她脸上一贯的温婉微笑已消失无踪,只面无表情地举目注视,往日眼神柔和的眸底此刻暗光浮动,明明灭灭。 其实,单论姜氏的表情,亦是无甚奇怪的,只不过她平日温和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这么突然就画风略变了,倒是让郑玉薇感觉微诧。 她晃眼间,姜氏面上的身情已经恢复正常,现下虽不再微笑,面上微带哀戚,但已无郑玉薇刚才敏感地察觉到的那些许阴沉。 郑玉薇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专注目视,她微蹙了蹙眉,看来,这宣平侯府里头主子虽少,但事儿也不就一定简单啊。 不过她也没有太关注,不论是母亲杨氏的嘱咐,还是今晨秦立远的指示,郑玉薇都能确定一个中心思想,便是要与姜氏保持距离。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男人不是姜氏所出,但偏偏掌握了宣平侯府的一切,若姜氏无子倒也罢了,只是人家就是有亲儿子的。 她初来乍到,虽不是被害妄想症,但把自己身边的篱笆扎紧却是必须的。那不论这个继婆母是否如母亲所说那般,可能会有些小心思,郑玉薇觉得,她也是不惧的。 郑玉薇略略思虑间,前头的秦立远收回目光,回头领着郑玉薇跪下叩首,上了香后,他再把新婚妻子录入族谱,如此,便是大功告成。 随后,再看了那几个牌位一眼后,秦立远领众人退出宗祠。 祭拜完先祖,上了族谱,郑玉薇便是秦家妇了,她想,自己现在便是秦门郑氏了。 其实很无奈,古代女子,连一个名字都不能留下来。 接下来,姜氏走在前头,几人跟在其后,穿过花园子里的青石板小道,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而上,又过了好几个月亮门洞。 接下来,便是会亲,让新妇认识秦氏宗亲。 「冷吗?」秦立远侧头,简短而轻声地询问小妻子。 他原来走在郑玉薇前头两步,两人相处模式看似与寻常夫妻无异,但走了一段后,秦立远脚步缓了缓,与小妻子并肩而行。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年,但依旧春寒料峭,秦立远端详妻子一样,她身披大红羽纱面鹤氅,大氅是火狐皮为里,很是厚实,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果然,郑玉薇抬起小脸,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笑了笑,轻声回道:「我不冷呢?」 「那你冷吗?」郑玉薇看着男人,礼尚往来地回问了一句。不过,她扫了秦立远身上的黑色貂皮大披风一眼,再看看他红润如常的脸色,嗯,他应是不冷的。 「我不冷。」秦立远微笑,他低头看着小妻子明亮的美眸眨巴,墨黑挺翘的羽睫颤动,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蛋被拥在皮毛当中,显得更为精致了,他心下软和,温言道:「秦家宗亲并不多,待会见过后,咱们便回去歇一歇。」 小妻子神色果然欢欣起来,她欢快地点了点头,秦立远眸带柔光,轻声询问:「可是很乏累了?」 郑玉薇自从来到此间后,确实很少走过这么长的路,加上身上冬衣厚实,走久了确实更添负担,不过,姜氏同为女性,又是长辈,对方都没有坐肩舆,她自然只能跟着走了。 唉,女子嫁入夫家后,果然跟娘家是不同的,哪怕夫君再疼惜自己亦如是,若是从前,郑玉薇早就跟父母撒娇,说累得慌了。 不过,现下跟男人抱怨也无补于事,于是,她再眨了眨眼睛,说:「我不累。」 秦立远挑眉,只看着她不语,郑玉薇皱了皱小鼻子,嗔道:「好吧,其实还是有些小累的。」 小妻子轻娇薄嗔,小脸上表情分外灵动,与大婚那天,他宴散回房之时所见,竟是很有差别。 v第二章 秦立远苦心求娶心上人,好不容易成婚,当然是对娇妻万分关注,他清晰地记得,小妻子当时优雅矜持而隐带生疏动作神情。 男人不知道,为何一夜之后,小妻子便对他敞开心扉,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欢喜万分,一时间,从宗祠里勾起的些许沉重感已尽数散去,他心中欣悦,柔情满溢,看着郑玉薇精致的小脸竟不知从何说起。 秦立远顿了顿,方柔声说了一句,「那咱们会亲结束后,便回去好好歇歇。」 「好。」 夫妻悄声细语间,便来到亲眷聚集的大厅唐。 秦家宗亲不少,也算济济一堂,但比起安国公府郑家来说,确实人数很好,男女各自分坐,姜氏笑语晏晏领着郑玉薇一一认过了人。 郑玉薇出身高贵,娘家父亲是今上心腹,而丈夫则是秦氏家主,自然没有人没眼色,于是,认亲顺利过去了。 酒宴过后,众人便散了。 秦立远领着小妻子,二人回了夫妻共居的锦绣堂,丫鬟打起大红金钱蟒纹锦帘,他稍停片刻,等落后两步的郑玉薇上前后,牵住她的小手,一同举步进门。 男人的手很大很暖,大概因为有习武的缘故的,他的手不如普通勋贵子弟般细腻,很有些粗糙,不经意间摩挲过郑玉薇的手心是,非常强烈的存在感。 俗语说得好,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若是上辈子,妻子与丈夫牵牵小手儿,不过是寻常事,但这地儿却不同,相敬如宾,已是此间夫妻相处的最佳状态。 宾,所敬也,强调的就是敬重、感恩的意思,意思其实就是像对待客人一般。 在这种世情下,夫妻白日在屋里有亲密举动,已是出格,更别说还没进门了。 郑玉薇骨子里到底不同,若夫妻感情佳,她是不在意在屋里牵手的,但若是在屋外,她不禁有些羞怯。 没办法,活在此间,你不能不在意外人的目光,须知,三人成虎,在古代,不论深闺妇人还是小姐,有名气都不是件好事。 她微微挣了挣,但秦立远大手看力道似轻柔,确实她挣脱不得的。 「别怕,这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在外多说一句话。」秦立远侧头轻笑,安慰了小妻子一句后,又道:「咱们夫妻,在自家院里,无需如此顾忌。」 他知道她在意什么,他可是见识过小妻子胆大的一面,鲜血淋漓她都不怕,秦立远就不信她真怕牵个手,她唯一顾忌的,大概就是流言蜚语了。 不要小看这些勋贵家的世仆们,他们都各有一个圈子。 不过,分派到这院子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闭紧嘴巴只是他们需具备的最粗浅技能,秦立远能保证这一点。 郑玉薇的事情,秦立远是不会轻忽的。 郑玉薇闻言扫了左右一眼,果然丫鬟婆子个个垂头侍立,眼风不动,十分规矩。 既然如此,那便好了。 郑玉薇相信男人的能力,而她的陪嫁,那更不必多说,于是,她的顾忌立即放下,小手也不挣了,仰头对男人扬唇一笑。 她的笑容很欢快,美眸亮晶晶的,秦立远见状,薄唇不禁扬起。 就这两句话功夫,夫妻俩已携手进了屋门。 郑玉薇与秦立远并肩而行,她心里高兴,有时候,说得再多也不如不经意做出来的动人心。 在古代,妻子是没资格与丈夫比肩的,行走站立间,都需稍退一步。秦立远一个无意间的小动作,便能隐晦说明对自己的珍重。 他对自己的爱重,超越了自幼被灌输的理念。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确实这么做了。 郑玉薇脚下疲惫似乎减轻了不少,她仰脸,笑靥如花地对男人说了一个字,「好。」 秦立远牵着郑玉薇小手,放缓脚步,转入次间。 次间的浮雕云纹镶大理石面花梨木圆桌上头,早已摆放了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点心。 「你刚才怕是没吃好,我吩咐厨下准备了些点心,你且用些。」秦立远领小妻子在圆桌旁坐下,侧头温声说道。 这般场合,小妻子是新妇,不用细说,肯定吃不好的,只是她刚用过酒宴,也不好用饭,于是,在宴席上时,秦立远便示意下仆回来传话,让小厨房备下点心。 「好。」郑玉薇朝男人一笑,应了一声,夫君准备很用心,她很高兴。 她虽是胃口不大,但刚才宴席上确实没吃好,不过郑玉薇估计,哪家新妇都是这般过来的。 秦立远挥退随侍丫鬟,亲自动手给郑玉薇添了一小碗枸杞粳米粥,又提箸,夹了个吉祥如意卷,放到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郑玉薇礼尚往来,先给男人夹了个牛乳菱粉香糕后,方放下木筷,执勺低头小口喝粥。 秦立远跟郑玉薇不同,他并不饿,且他也不嗜甜,不过面前是小妻子亲手给他夹的第一个点心,他就欣然笑纳了。 他提箸,吃了小碟子里那个牛乳菱粉香糕后,也没放下木筷,而是一边自己缓缓进食,一边给小妻子布菜。 膳毕,秦立远领郑玉薇回里屋午睡,他心疼小妻子昨日疲惫,又舍不得离开她,于是,便搂着她一同小睡了半个时辰方醒。 夫妻重新打点妥当后,秦立远与郑玉薇一左一右,分坐在透雕回纹三屏风围子罗汉榻上,中间仅隔一个小方炕几。 美景端着填漆小圆茶盘上前,上面是两个缠枝纹白底青花茶盏。 侍立一旁的的良辰上前,给主子们奉上新茶。 秦立远接过茶盏,掀起碗盖,撇了撇浮沫,信阳毛尖的清香随热气蒸腾而起,他低头呷了两口。 「薇儿」,秦立远将茶盏放在小几上,侧头对郑玉薇说话,「我待会要往前院处理一些公务,待晚间再回来陪你用膳。」 如今两党争斗已到白热状态,秦立远除了明面上的公务外,私下尚需处理不少事情,因此即便此刻处于婚假状态,他也不得闲暇。 他抬眼端详小妻子,见她气色不错,神采奕奕,于是温声说道:「家里的事务,之前由东叔处理,你有空便可接掌过来。」 说罢,秦立远由补充了一句,「东叔是家里大管事。」 v第三章 郑玉薇暗暗记下了这个人,丈夫位居超品候,是秦氏家主,他如此尊称一个下仆,那这个下仆很可能是他父祖留下的心腹。 同时,她闻言后却很是疑惑,偏头问男人道:「家里的事务,是后宅吗?」 秦立远此番所言,欲要移交给她得事务,那必定就是侯府中馈了。 郑玉薇是宣平侯夫人,秦家主母,进门后掌管中馈倒属寻常,但现在问题是,这中馈,不是由婆母交给儿媳的吗?为啥是从一个大管事手里移交。 姜氏虽是继室,但她是侯府太夫人啊。 且听秦立远说,这中馈从前便握在大管事手里了,只是这大管事再受主子敬重,他也不过就是个家仆,断没有越过主母掌管中馈的道理。 这事儿实在太怪异了些。 画风违和,郑玉薇越想越有诡异感,她不禁怀疑,男人话里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郑玉薇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她如冰雪堆砌的小脸上写满疑问,水润美眸眨巴眨巴,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秦立远微笑,他伸出大手,越过茶盏轻轻握住小妻子搭在炕几上的小手,大拇指微微摩挲,柔声答道:「没错,就是府里的中馈。」 说罢,他声音顿了顿,眸底微沉,方继续对小妻子解释道:「太夫人身体虚弱,需要常年安静休养,因此,家里中馈之前一直由祖母掌管,后来祖母病重,因担忧影响太夫人调养,特地嘱咐将一应事务交到东叔手里,让其打理。」 「秦家人口简单,东叔虽老迈,但也打理得整整有条。」秦立远接着说道。 秦立远声音温和,话语简单,但所透出来的意思实在太多了,郑玉薇闻言,一时口瞪目呆,心中是惊诧异常。 这可不是人口简单的问题啊,一个府里的中馈,那代表着权力地位以及面子。 她刚刚才见过姜氏,人家活蹦乱跳的,一点也没有虚弱到不能掌事的模样。 况且,对于大家主母来说,中馈是何等要紧的事情,哪怕姜氏真的就病了个半死不活,郑玉薇估计,她是爬都要爬起来接权的,断断没有交到旁人的手里的可能。 而且,那叫东叔的大管事,他一个下仆,要越过主母掌管中馈,就必定要有一个背景过硬的人为其撑腰。而这个人,绝不能是秦立远,哪怕他是家主,是现任宣平侯。 姜氏虽是继母,但也是母,他一个继子,是不能如此决断的,这牵扯到孝道问题。虽然对于继母子而言,孝道要求要宽松很多,但如此行事也是过了。 于是,就引出了秦立远话里的另一个重点了。 这个决定是秦立远祖母的临终遗命,那么以上问题便迎刃而解,病重在床的婆母体恤体弱儿媳,亲自嘱咐大管事掌家,好让儿媳能安心休养。 多好的婆母啊!都快断气还惦记着儿媳妇。 郑玉薇心里头抹了一把汗,这鬼话大概连她娘家两个小堂妹都骗不过去。 而且郑玉薇敏感的察觉到,夫君在解释这个事情时,虽依旧温和,但语气不经意淡然了一些。 这绝不可能是针对她,嗯,那就只能是其他人了。 看来,这秦家虽主子不多,如今加上郑玉薇不过四人,但关系却要比她娘家安国公府要复杂多了。 人少未必事少,这句话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古今皆适用。 「嗯」,郑玉薇心里想的虽不少,但实际却不过一刹那功夫,她在秦立远话毕后,便点了点头,说:「那我下午便有空闲。」 「好,我回头给东叔说一声,让他今天便过来。」秦立远同意,他顿了顿,沉吟片刻,终是再嘱咐了一句,道:「这锦绣堂,是你我夫妻所居,你需小心谨慎,万不可让仆役轻忽奸猾。」 「我知道的。」郑玉薇美眸微转,心下了然,她点头答应,而后又柔声嘱咐道:「你处理公务亦不可太劳碌,若是晚些,我等你回来一起用膳便是。」 人心肉长,秦立远处处关心她、疼惜她,郑玉薇并不能无动于衷,况且,她昨夜已决心要试上一试。 如此,自然是要关心自家男人一番的。 秦立远闻言欣喜,他黝黑的眼眸一扫刚才带上的淡然,柔光乍现,他定定看着小妻子微笑的小脸,扬唇一笑,方轻声说:「好。」 他话罢,与郑玉薇含笑对视了片刻,随后,秦立远扫了一眼墙角滴漏,此刻午时快过,若不出门的话,估计晚膳真要她等了。 不得已,秦立远只得站起,温言关切小妻子两句家事不必太匆忙后,便迈开大步出门了。 「姑娘,」良辰表情兴奋,她欣喜地说道:「咱姑爷家真好。」 秦立远出去后,新房内屋只剩下郑玉薇及一众陪嫁,并无侯府原本仆役,原本摄于男人威势下屏息凝神的良辰等人,俱马上恢复原本状态。 郑玉薇的陪嫁仆役皆依附主子生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除了有主观感情外,她们一听见自家主子即将掌权,立马便喜形于色,眉梢眼角皆带上笑意。 「你这丫头,」未等郑玉薇说话,李嬷嬷便对良辰嗔道「什么姑爷家不姑爷家的,夫人已入秦家门,这便是咱家。」 「日后,咱们不可再叫姑娘,俱要称夫人才是。」李嬷嬷又嘱咐了一句。 多年称呼虽已习惯,但还是应该早日改过来为好,以免侯府家仆以为安国公府规矩不足。 「嗯,嬷嬷说的是。」郑玉薇此时开口,她赞同李嬷嬷,道:「那你们以后便称我为夫人罢。」 「是,奴婢等遵命。」房中诸女立即福身称是。 「夫人,那……」李嬷嬷想起一事,她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后,又不知从何说起。 「嬷嬷我知道。」郑玉薇点头,李嬷嬷虽语焉不详,但她了然,道:「嬷嬷不必担心。」 李嬷嬷所说的,便是秦立远最后一句嘱咐,她不同于小丫鬟们,当时立即便察觉姑爷话中带话。 而郑玉薇在夫君那话一出口,她便懂了,男人嘱咐她万不可让仆役轻忽奸猾,可是,这锦绣堂内,下仆只有两种来源,一就是她的陪房,二是秦立远经精心挑选,连两夫妻在外携手都不会多言半句的心腹,哪还有啥奸猾的。 至于下仆大意,一般主家训斥或撸下即可,郑玉薇作为宣平侯府主母,根本无需在意。 秦立远话语隐晦,但结合前一段话题,郑玉薇立时便醒悟其中之意。 那必定是因为,若是下仆大意,或许会引起比较大的后果。 锦绣堂是他们夫妻日常所居之地,夫君是在嘱咐她,要把篱笆扎紧,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v第四章 秦立远手握侯府实权,先前自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但现在他将府里中馈以及锦绣堂一应事务交给妻子,为防出现纰漏,所以他嘱咐了一句。 而这个能制造纰漏的人选,郑玉薇心领神会,她不知道双方纠葛到了何种地步,但唯一能肯定就一点,姜氏在宣平侯府盘踞近二十载之久,哪怕一直不掌权,但要想在婆母眼皮子底下发展一些心腹暗线,还是没问题的。 郑玉薇不清楚对方手中实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锦绣堂守个滴水不漏,以不变应万变。 沉吟片刻后,郑玉薇抬起头,吩咐李嬷嬷道:「嬷嬷,这锦绣堂里头,除了我的陪嫁外,都是侯爷挑选过来的心腹,是可信的,你要把篱笆扎紧,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杨氏能挑选李嬷嬷,李嬷嬷的能力不容小觑,况且她虽为嬷嬷,但实际并不老,不过三十来岁而已,处理事情仍然是有心有力。 因此,郑玉薇将事情交给李嬷嬷,她很放心。 李嬷嬷心领神会,立即点头应是。 最后,郑玉薇扫了似懂非懂的良辰等人一眼,又说了一句,道:「嬷嬷,良辰美景她们,就劳你多费心了。」 良辰等人都不笨,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有人细细分说过后,她们立即能恢复平日状态。 李嬷嬷很赞同,又应了一声,她扫了眼望着自己的丫鬟们,开始暗暗思忖,该如何才能说得即隐晦,又将厉害关系通晓个分明。 过了两刻钟功夫,便有丫鬟进门禀报,说大管事求见夫人。 「请大管事到花厅罢。」郑玉薇颔首,示意道。 待身穿湖蓝色比甲的丫鬟恭敬退出后,良辰美景上前,虚扶起郑玉薇,主仆几人出了内屋,往外行去。 绕过偏厅,穿过穿堂,沿抄手游廊走了一段,便到了一处大花厅。 描金绘彩的宽敞大花厅里头,等有一名年约五十穿一身墨蓝厚衣的老年家人,他虽两鬓染霜,但却精神矍铄,看着颇为精明强干。 这人便是秦立远所言的东叔,宣平侯府大管事,孟东。 「夫人到。」一声仆妇的唱声响起。 大花厅里等候的众人马上垂首肃立,孟东亦如是。本来身为奴仆,未得许可,不应抬眼窥视主母,孟东向来是守规矩的,但此刻他心里惦记从小看大的小主人,不禁略略关注上首。 不要小看这些世仆,如同主子们的面子功夫一样,他们亦有一套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功夫。 仆妇传唱后,须臾,从后房门处出来几个清秀丫鬟分立两旁,紧接着,一个身穿掐金绣梅花纹大红刻丝百水裙的年轻小妇人被丫鬟婆子簇拥转出。 她面如满月,黛眉樱唇,明眸酷齿,端是美极,身上罩有一件镂金大红撒花披肩,被左右丫鬟搀扶着,落座在上首主位上。 这必定侯爷昨日新娶的夫人,宣平侯府的主母了。 这小妇人如花月容虽犹有稚气,明显年纪不大,但她年纪小小,却也气度斐然,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世家贵女出身的凌然之势,使得她容貌虽美,但也让人生出不可冒犯之心。 只一眼,孟东一颗心便落地,他的主子娶得佳妇矣。 孟东不是不守本分之人,他立即收回视线,恭立在下,与众人一起请主子安。 「诸位无需多礼,」一个娇美柔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女子嗓音从上首响起,接着,她继续道:「起来罢。」 郑玉薇略略端详了大管事一眼,不提夫君对他的敬重,单说对方在她到来前一直安静立在堂下,没有恃主子信重便妄自尊大,想跟她这个面嫩的新主母平等说话,这就很好了。 这里的平等,不是说礼仪,而是指一种隐隐的态度,大户人家有些经年世仆,他们握权久矣,面对老主子还好,但对着小辈主子,或许新主母时,就会有一种隐隐平等的意思在。 杨氏当年教育她时,就说了,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仆,若是可以,便要慢慢找有能力者替换掉,以免理家时徒生掣肘。 安国公府家规森严,郑明成杨氏治家严谨,老仆们万不敢如此,现在看来,宣平侯府亦如是。 郑玉薇很满意,她笑道:「东叔坐罢,我听侯爷说起过你,这些年来辛苦了,共掌内外院事务实属不易。」 老仆安分,那么该给的面子便要给足,恩威并施方属正道。 孟东谨守规矩,但也不过分卑躬,他谢过主母后,便斜签着坐了在大花厅左侧一溜高椅的最下首位置。 他面向上首,双手放在膝上,微微低首,眼睑略垂,视线放在首座前不远的地面上,恭敬回话,道:「回禀夫人,老奴不辛苦,内院事务乃管事仆妇施为,老奴不过统管大面上事,不敢当夫人夸奖。」 孟东顿了顿,又接着说:「老奴已将一应管事仆妇,及账册账房带上,此刻正等在廊下,请夫人示下。」 郑玉薇闻言十分满意,老管家处事干脆利落,她也不拖泥带水,遂道:「让她们进来罢。」 她的陪房丫鬟中,早已准备了一套理家掌事的班子,这些人是杨氏精心挑选以及培训过的,只需把事情接过来,适应一段时间,便完全无碍。 安国公府与宣平候府皆是累世勋贵,中馈事务大同小异,郑玉薇日后与母亲杨氏一般无异,除了遇上大事,日常无需太过劳神。 仆妇出门传唤,廊下之人鱼贯而入,开始与郑玉薇身边的班子交接工作。 原来的管事仆妇不动,账房也不动,诸人只需交代好手上打理的一应事务,以及将账目对清便可。 这些事情不用郑玉薇参与,她只需要在交接完成后,听取结果汇报,以及听陪房们回禀理清后的一应事务便可。 至于要不要抽取账册检阅,那便是她的事了。 于是,郑玉薇坐了片刻后,便起身离开大花厅,她回屋等候交接完成便成。 夜半时分,锦绣堂正房内屋。 黄花梨拔步床上,有一对男女交颈而窝,正陷入沉眠之中。 蓦然,内屋窗棂子之外,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婉转鸟鸣声,仿似是雏鸟在呼唤母鸟。 鸟鸣声刚响起片刻,怀抱娇妻的秦立远便张开双目,他眼神清明而锐利,无一丝迷糊之态。 隆冬时节,外头有鸟鸣实属惊异,但秦立远却半分没有诧异,这是他与属下约定在府内的紧急联络信号。 秦立远成亲前,日常起居皆在前院,因此一旦有要紧之事发生,下属便可在外屋禀报,但他娶妻后,便搬进锦绣堂与小妻子同居一室,这般情况下,这些男性下属不要说进入正房外屋,便是踏入锦绣堂,亦是逾越之举。 这些手下人不敢越过雷池,秦立远本人亦不会允许,但时下局势紧张,有些时候,会有突发情况需要立即上报,好让他做下决定,因此,便有了府内联络暗号。 v第五章 秦立远撮指就唇,吹了一记轻哨,外头便安静下来了。 他的大手小心抬起小妻子螓首,轻轻把手臂抽了出来,而后他翻身而起,俯身给郑玉薇掖好被后,便要下床。 男人动作很轻,但郑玉薇还是嘤咛了一声,被下白玉般的小手伸出,攒成拳头揉了揉眼睛,便要醒来。 秦立远闻声立时回身,伸出大手轻拍小妻子纤背,好安抚她再度入睡。 只可惜,男人这番举动效果不大,片刻后,郑玉薇便清醒了过来。 她嫁过来没几天,地方生,本就浅眠易醒,再加上今儿白日时,郑玉薇携新婚夫君刚刚三朝回门过,她喜逢亲人,但不过相聚半天,便要分离,于是回家后,她不禁落了泪。 秦立远耐心哄劝了不短时间,郑玉薇方重新高兴起来,不过睡前情绪激动,倒是让她睡得更不安稳了,夫君稍有动作,她便醒了过来。 「你要出去么?」郑玉薇睁开迷蒙的美眸,仰面问夫君。 相处了几天,郑玉薇也稍微了解自家夫君,秦立远确实待她极好,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可以说,比她的父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如果是起夜,男人估计已经躺下搂住她了,但现在,他仍坐着,只俯身轻拍她。 「嗯」,秦立远低头,在小妻子脸颊上吻了吻,低声跟她说道:「我需要出去一趟。」 「现在还早着呢,你睡吧,我……」秦立远也不确定是何事,需要多久才能处理妥当,于是,他顿了顿,方接着说:「我若把事情办妥,便会回来。」 「好」,郑玉薇闻言点了点头,又说:「那你要多添件衣衫。」说罢,她乖乖闭上眼睛,示意自己马上就睡。 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他必定是付出了不菲的汗水,郑玉薇若是作为旁观者,她大概会感叹敬仰一番便罢,但此刻她是秦立远的妻子,他待她极好,且二人荣辱与共,她不能帮他的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他心有余虑。 「我的宝儿真乖巧。」秦立远心下欢喜,他眉眼一柔,扬唇微笑道。 郑玉薇闻言确实脸上一热,她忍不住张开眸子,嗔了男人一眼。 这个称呼她听过,就是两人新婚夜床笫欢愉时,男人伏在她身上情难自禁时唤的。 秦立远疼惜她,怕她身子疼痛,故而这几天两人只是共枕拥被而眠,并未有行那事,而他平日都唤她薇儿,郑玉薇乍然在闻这个称呼,不禁忆起那日,一时又羞又窘。 她小手抓住锦被边缘,使力一拽蒙住头脸,闷闷的娇声软语从被下传出,「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秦立远刚才心中柔情激荡,话语便说了出来,不过,他确实很喜欢这个爱称,他微微一笑,心中同样想起新婚夜欢愉。 他年轻力盛,那日浅尝娇妻滋味后自然惦记,秦立远暗忖,这过了好几天时间,明日二人行房应已无碍。 他伸出大手把妻子的小脸掏出来,俯身亲了粉唇一记,温声道:「我先过去了,你好好睡。」 秦立远固然不舍郑玉薇,但下属能半夜寻到此处,事态显然紧急,他与小妻子简单说了数句后,便翻身下床。 他也没有唤人进来侍候,几步走到透雕灵芝纹翘头衣架前,取了衣裳,快速穿戴妥当后,再披了一件玄色蜀锦面貂皮鹤氅。 秦立远信步回到拔步床里头,大手撩起大红锦帐,俯身在小妻子玉额上亲了亲,轻声道:「我出门了。」 郑玉薇早已睁开眼眸,她点点头,细声说道:「好。」 秦立远立即起身,将锦帐放好,转身大步出了里屋,往外头去了。 夜半醒后,郑玉薇便没有再次入睡,只是她一直睁眼到天明,秦立远都没有回屋。 郑玉薇不禁有些惦记,也不知道出什么状况了,要男人半夜匆匆前往处理。 清晨,良辰美景等人捧着铜盘水壶帕子等屋,进了里屋,李嬷嬷展开大披风,把郑玉薇搀扶起床裹住,往屏风后而去。 她顺道瞥了一眼整洁的被褥,不禁蹙了蹙眉,昨夜正房没叫水,床铺也不见凌乱。 而且,前天夜里也如是。 李嬷嬷忧心忡忡,她姑娘嫁过来与姑爷同房三夜,就新婚当晚小夫妻行过那事,余下两天,姑爷与姑娘就光拥被同眠而已。 她家姑娘国色天香,姑爷年轻体健,怎会如此? 李嬷嬷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伸手拿起郑玉薇挑选的赤金拔丝丹凤衔珠点翠步摇,轻轻地簪在乌黑的云鬓之上,然后,试探地问了一句。 「夫人,那……」李嬷嬷斟酌用词,怕郑玉薇心思敏感会神伤,顿了顿道:「正房这两夜没唤水,可是候爷他……」 李嬷嬷眉心紧蹙,可是姑爷不喜她家姑娘了? 「嬷嬷!」郑玉薇秒懂,她闻言不禁小脸烧红,羞不可抑,连忙出言打断。 只是她从黄铜镜里看见李嬷嬷紧蹙的眉心,到底不想自己的乳嬷嬷担忧,郑玉薇强忍羞意,吞吞吐吐说道:「他没有,他,他怕那天我身子还疼,才没有的。」 「好,好。」李嬷嬷会意,她立即笑得合不拢嘴,姑爷疼惜姑娘,那是再好不过。 就是说嘛,平日姑爷对姑娘极好,据李嬷嬷所见,那是可算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会无端就不喜了。 李嬷嬷乐呵呵,旁边良辰等人虽未成婚,但为了伺候出嫁的主子,也被普及过这事,她们听懂后,也很是欢喜,于是,诸女俱眼带欣喜。 房中事被讨论,郑玉薇羞窘,她身上也打点好了,瞥一眼滴漏后,她站了起来,忙吩咐道:「好了,先用膳吧,时候不早了,待会还得到钟瑞堂请安去呢。」 钟瑞堂,便是姜氏所居之地,她虽是继婆母,但也是婆母,郑玉薇进门后,仍需每天前往请安。 宣平侯府虽主子少事情复杂,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好处,便是郑玉薇无需像其他新妇一般,备受婆母磨搓。 继婆母跟亲婆母不同,要是苛待继子继媳,那也是受人诟病的,更被说,姜氏母子皆在她男人的余荫下过活,姜氏只要不傻,都不会无故找茬。 一般新妇的日子,郑玉薇是知道的,婆婆晨起前,儿媳便要等在房外伺候,然后各种立规矩,大家婆母若觉得儿媳不妥当,当然不会体罚,但责备还是会有的。 更被说还有房里塞人这起子糟心事了。 新妇要一直熬到有了儿女,看在渐长的孙子孙女面子上,婆母才会放松下来。 所以,就有了一句话叫做多年媳妇熬成婆。 v第六章[08.10] 郑玉薇从前玩得好的小姐妹们,先于她出门子的那几个,婚后她基本见不到人了,被婆母拘束着呢,偶尔赴宴碰上,几人都得侍立在婆母身后,逮到机会,便要大倒苦水。 郑玉薇觉得,她这继婆母虽很可能有小心思,但对比起面对亲婆母的苦处来说,她还是乐意过这般日子。 早膳用罢,郑玉薇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往后头而去。 拐过几间抱厦,出了后门,沿着后廊行去,进入了一条宽夹道,顺着夹道走了一段,再进了一道垂花门,便到了此行目的地。 绕过一座宽阔的浮雕云纹山字座式黄杨木大屏风,眼前是一连十六扇透雕回纹的朱红漆大门扇,匾额高悬,上书三个浑厚凝重的金漆大字,钟瑞堂。 此处乃宣平侯府历代太夫人所居之地,上头匾额,同样是第一代宣平侯所书。 院子里的仆妇见郑玉薇一行人出现,纷纷福身请安,被叫起后,其中一个立即往里头传报。 待郑玉薇缓步行至正房门前,已有身穿浅碧色比甲的丫鬟迎了出来,行礼后禀道:「太夫人请夫人进屋。」 郑玉薇点了点头,举步往里头行去。 进得屋内,姜氏端坐在上首,郑玉薇便上前请安。 她刚略略敛衽,姜氏便道:「你这孩子,一家子人,何须多礼,快快起罢。」 姜氏笑容和熙,伸手虚扶,她身边的嬷嬷急步上前,便要搀扶郑玉薇。 郑玉薇就势站起,然后,她于堂上两溜玫瑰椅的左侧最上首处落座。 一个相貌清秀的丫鬟捧着红漆茶盘进了房,上面有两个缠枝纹青花茶盏。 侍立在郑玉薇身后的良辰上前一步,捧起其中一盏,恭敬给主子奉上,余下的那一盏则到了姜氏手里。 姜氏一手托起茶盏,一手掀开碗盖,呷了口茶,笑道:「我这人内热烦渴,向来不吃茶叶,只用这栝篓根泡茶。」 「这栝篓根虽没新茶好喝,却能清热宽胸,你偶尔吃吃也是好的。」姜氏微笑话罢,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方放下茶盏。 郑玉薇略垂眼帘,瞅着手上茶盏,只见瓷白的青花茶盏里头,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水中,漂浮着几片白色的块状草木根类物事。 真是这样吗? 郑玉薇已经是第二次喝这栝楼茶了,因此面上不动声色,她端起茶盏略抿了一口,然后用锦帕拭了拭樱唇,方微微一笑,抬目缓声说:「太夫人所言甚是。」 这继婆媳二人笑意盈盈,略聊了几句闲话,随后,姜氏话风便一转,便说起另一事来。 「深之娶得佳妇,我心甚慰。」姜氏看着郑玉薇一笑,表情温婉的白皙面庞上很是欣慰。 郑玉薇适时垂首,微表羞赧之意。 「兄长已成婚,接下里就到轩儿了,他今年也有十八,也是时候成亲了。」姜氏又喝了一口茶,继续温声说道。 听到此处,郑玉薇精神一振,这枯燥无聊的请安终于来点有意思的事情了。 郑玉薇记得,原文是个虐恋文,男女主前期最大的障碍,便是这姜太夫人了,她在文中形象极为丑恶,坚决不允周文倩进门,于是,便造成秦周二人暂时劳燕分飞,各自婚嫁的局面。 要不是周文倩夫丧,守了寡,这对「真情鸳鸯」都不能再次聚首呢。 只不过,在原文中秦立轩是娶了原身的,但现在郑玉薇给撂了挑子,那么,姜氏又看上哪个当儿媳妇呢? 「哦」,郑玉薇眼神专注,表情恰到好处,语气微带疑惑道:「不知太夫人属意哪家闺秀?」 「是兰台寺大夫张大人家的长女,人才颇佳,又正好与轩儿年岁相仿,」姜氏面上笑意盈盈,看着很是欢喜,她又道:「正要你出面邀她家过来赏赏花,若你也觉得不错,便要定下来了。」 兰台寺张大人的长女? 郑玉薇凝眉想了想,却无甚印象,这家与她娘家安国公府并不是一个圈子的,就算偶有交集,这个张大姑娘也没能给她留下多少记忆。 不过,郑玉薇却不能这么说,她笑了笑,道:「好,等过两天,我便下个帖子,请几家人过来赏花。」 大户人家相看婚事,一般会披上一层外衣,邀请上一群人聚宴赏花之类的,有默契的两家便可碰头,彼此相看,不为外人道也。 婚事成了固然好,不成也不损女方闺誉。 郑玉薇刚归秦门,发帖子请一些昔日手帕交登门赏花是常事,又因有些闺秀未出嫁,所以连同长辈一起邀请,便是最合适不过。 比起常年「休养」在家,较少出门赴宴的姜氏,她发帖子更理所当然。 于是,郑玉薇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年纪虽小,但身份却是秦二嫂子,姜氏既然提出,她便不能拒绝为夫君亲弟操心。 至于姜氏看上的那个女子,郑玉薇虽明知秦二深爱周文倩,她亦有心无力。 她总不能让秦二不娶,好等着周文倩丧夫吧。 先不提怎么解释先知问题,单说她夫君,秦立远虽肯定与姜氏有龌蹉,但他未必就与秦二不妥。 郑玉薇若这般想,很可能自家夫君就头一个不高兴。 现在看来,她的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郑玉薇可没打算自己给搅糊,能力以外的东西,请恕她无能为力了。 况且,秦二将来的妻子,未必就如原身一般性格,人家或许能日子过好也不一定。 当个有现代灵魂的古代女子,能过顺心不易,郑玉薇还是把握好自己的生活再说吧。 郑玉薇答应办赏花宴后,与姜氏再寒暄几句,她便委婉告辞了。 两人只是继婆媳,姜氏与秦立远不能亲如母子,而郑玉薇有握有绝对实权的夫君撑腰,大面子能过去就行了,她没打算太为难自己。 姜氏颔首,温婉一笑,道:「嗯,回去吧,你刚进门,手忙脚乱着呢,赶紧回去归置妥当为好。」 于是,郑玉薇顺势起身,领着一干丫鬟婆子往回自己院子去了。 回到锦绣堂正房。 v第七章[08.10] 郑玉薇坐下,马上有丫鬟奉上茶水漱盂,她端起茶盏,足足漱了好几次口,方罢。 良辰捧着一方新帕上前,郑玉薇把旧帕扔下,净了手,方执起新帕。 扔在透雕牡丹纹花梨木六足香几上的锦帕,已濡湿了小半,正是方才郑玉薇在钟瑞堂喝茶后所沾,她喝下了那所谓的栝楼茶后,持帕擦拭唇角时,已不着痕迹将茶水尽数吐在帕子上。 不要怪她小人之心,实在是这继母子之间看起来不太和谐,要不然秦立远也不会吩咐她扎紧篱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只是,这继母子之间并没有撕破面皮,表面依旧和谐,她可以不在姜氏处用膳,却不能连茶水都不沾。 于是,从昨日第一次到钟瑞堂请安时,郑玉薇便如此做。好在,贵女教养包括了这一方面,以便女儿防人暗算,她自信,自己做得不漏痕迹。 「嬷嬷,」郑玉薇抬眼看李嬷嬷,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嬷嬷,」郑玉薇抬眼看李嬷嬷,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下仆自有一个圈子,有些事儿是欺上不瞒下的,主子问不出来,但下仆们都能知道。郑玉薇要打听的事儿不算隐蔽,李嬷嬷身为主母的乳嬷嬷,只要隐隐表示个好奇心,便有上赶着告诉她。 「回禀夫人,」李嬷嬷先福了福身,而后开口说道:「老奴已经详细打听清楚,太夫人她早年时常干咳,请大夫看过说是内热烦渴,虽吃了几剂药后便好,但不久会反复。」 没错,郑玉薇让李嬷嬷打听的便是今天喝这茶,可能有些先入为主吧,她老是觉得,这么一个大家夫人爱喝那酸不溜丢的茶水,颇有些古怪。 她示意李嬷嬷坐下来慢慢说,李嬷嬷便斜签着坐了在海棠式开光墩子上,又说道:「后来有个大夫便说,让太夫人常年喝这栝楼根茶,便能润燥降火,不再反复,太夫人便照做,后来果然是不怎么咳嗽了。」 最后,李嬷嬷说:「太夫人一直喝了七八年,直到如今了。」 郑玉薇挑眉,果真是如此? 她想了想后,沉吟半响,复又问道:「那太夫人以前没这毛病吗?」 这般听起来,倒像是长期体热了,郑玉薇不懂医,不过她有些疑惑,怎么以前就没大夫建议?太夫人今年快四十了吧,那前面那二三十年干啥去了。 李嬷嬷心细谨慎,事无巨细都给打听清楚了,她立即回道:「听老仆们说,太夫人从前也体热,但不严重,只是老侯爷去逝后,她伤心之下,病了很长时间,病愈后,这症状便严重起来了。」 李嬷嬷说了一大段,有些口干舌燥,她接过小丫鬟递过的茶水,灌了两口,才对凝眉细想的郑玉薇说道:「老奴仔细留心过,太夫人这事听着确实是没有不妥之处。」 她知道主子担心什么,所以打听得很仔细,但事实确实如方才所言,姜氏行为再正常不过。 郑玉薇纤手端起几上的刻花青瓷茶盏,啜了一口盏内的香片茶,眼睑微垂,凝神细想。 确实,姜氏这行为有理有据,因果关系严丝合缝,看着再寻常不过,只是不知为何,郑玉薇却还是有一丝不甘心。 就是太正常了,郑玉薇反倒觉得有些不正常,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姜氏。 姜氏此人一贯温婉十足,不论她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所见,皆是如此,但就是对方这般行事,却给了郑玉薇一种很不真切感,让她觉得这继婆婆心思很不浅。 毕竟,郑玉薇从前与姜氏亲子议过婚,就差临门一脚就成了,现今婚事告吹不说,她还嫁给对方的继子,这样的情况下,是个人都会不高兴的。 但姜氏却笑意盈盈,对她态度一如往昔,不论是在秦立远面前还是身后。 郑玉薇特地观察过对方的眼神,姜氏连眸底都没有露一丝破绽,让她回想起来时,实在是忌惮万分。 再加上秦立远隐晦的嘱咐,让郑玉薇对姜氏的警戒级别一再提升。 她从前在父母护荫下无忧无虑,现今嫁出家门,虽夫君疼惜万分,但夫妻二人分工合作,郑玉薇头回当家作主,她细想一番,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些为好。 「嬷嬷,你让人出门到回春堂仔细询问一番吧。」半响后,郑玉薇打定主意,指了指几上沾湿的锦帕,开口说道:「顺道把这帕子拿去,让方大夫看看是否有端倪。」 这回春堂与安国公府相熟,里头大夫医术颇高,可以说仅次于宫中太医署。 回春堂素来与权贵人家打交道,很懂规矩,只治病不说话。而这方大夫更是很得杨氏信任,成亲前,母亲早就嘱咐过她,有需要自可派人寻方大夫。 若栝楼茶没问题,看看其中是否另加好料也是好的。郑玉薇自认不是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处事还是更为严谨一些才好。 「是,老奴马上就去办。」李嬷嬷也很在意这事,她立即起身寻了个匣子,把帕子收进去,便要转身再次出门。 「嬷嬷,」郑玉薇唤了一声,嘱咐道:「要寻妥帖人去办,不能让外人知晓。」 「老奴省得。」李嬷嬷办事老道,自是明白,她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开。 李嬷嬷打发人出门前往回春堂,无需多久,午饭前便有了消息。 消息回来时,郑玉薇已独自用过午膳,正在漱口。 她婚后,还是头回自个儿用膳,秦立远半夜未归,刚才在李嬷嬷出门不久后又打发人告诉她,他要出门,不能陪她用午膳了。 郑玉薇有些担心,出门子前她就知道现今两党相争已到白热化状态,虽从原文得知太子跟二皇子都不是新帝,两党必然倒台,但这两党能量之大,倒下时必定是血雨腥风一片。 她男人位居京营要紧位置,正是处于旋涡的中心,他夤夜匆匆离去,现在又出了门,可见事情不小了。 秦立远对她难舍难分,她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事情紧急,他不会连照面的功夫都没有,便出了门。 原文只谈情说爱,并没有怎么提到夺嫡这些事儿,不过好在剧情背景需要,她还是知道秦郑两家最终安好,此刻才能略略安心。 不过,这也不妨碍郑玉薇心有挂牵。 李嬷嬷进门时,郑玉薇正端着汝窑茶盅在想这事,见得李嬷嬷身影,她才回过神来。 「嬷嬷,方大夫如何说?」郑玉薇问道,她努力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再多想些有的没的。 她抬眼一看,李嬷嬷凝重的面色映入眼帘,郑玉薇心下咯噔了一下,不禁沉声问道:「嬷嬷,可是那茶真有古怪?」 难道姜氏真在里头加好料了?郑玉薇立时暗暗庆幸,好在自己坚持让人辨析此事,不然吃了大亏还尤不自知。 因姜氏喝栝楼茶的事合情合理,她第一时间便想到,对方是在茶水里动了手脚。 只是郑玉薇心中亦有些疑惑,凭着对方无懈可击的温婉面容,她看那姜氏并不似会使这么粗暴手段人啊? 她夫君可是侯府绝对的当家人,姜氏这般行事,难道就不怕秦立远事后暴怒? v第八章[08.10] 秦立远此人,怎么看都非毫无手段的好相与之人,姜氏当他继母多年,应该更为了解才是。 郑玉薇秀眉一蹙,心底瞬间便掠过不少念头,她抬头凝视李嬷嬷,等待对方回话,「嬷嬷,你坐下慢慢说来。」 侍立在旁的良辰美景等人同样紧张,良辰忙端了藤墩子过来,让李嬷嬷坐下说话。 「夫人」,李嬷嬷坐下,她眉心紧蹙,斟酌一番用词,方开口道:「那帕子拿去给方大夫看过了,茶倒是真如太夫人所说,就是个栝楼根泡的,没有其他东西。」 郑玉薇凝眉,既然没有加料,难道是这栝楼根的问题? 她身边陪嫁有会些医药的丫鬟,但这些子人擅长调养妇人身子,保胎育儿之类的,这栝楼根郑玉薇询问过,她们并不太晓得。 她没吭声,静静听着。 李嬷嬷继续说道:「方大夫说,这栝楼根又名天花粉,并不金贵,但平日用得较少,算是偏门药物,亦确实有清热生津、润燥降火之效,只是……」 这个点,很明显便是大转折了,郑玉薇心下微沉,与一众丫鬟们盯着李嬷嬷。 李嬷嬷面色凝重,蹙眉说道:「这栝楼根却还另有一功效。」她抬眼看着神色沉凝的主子,最后说了一句,「有孕妇人服用则破胎,且若未有身孕,妇人长期饮用,便难以得孕。」 李嬷嬷一言犹如石破天惊,令郑玉薇心头陡然一惊,她美眸一凝,线条精致的粉唇已是紧紧抿起。 这个隐藏药效,实在一举击中郑玉薇的要害,让她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姜氏。 若她没有太大防备,每天喝上半盏所谓清热降火的栝楼根茶,那么这个后果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郑玉薇秀美的眉目一片冷然,她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盅,不论姜氏是否故意,她都得当成故意的了。 这姜氏的心机实在太过深沉,早七八年便开始布局,那时候老宣平侯新丧,秦立远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还在竭力想着如何撑起门庭,她就想着要如何谋害他未来的妻儿。 姜氏肯定不会害自己的亲儿,若她有心为之,这目标只能是承爵的继子秦立远。 郑玉薇蹙眉,可是姜氏这谋算,只能动秦立远的嫡妻嫡子,他是男人,嫡妻无子,他纳妾再生便是。 姜氏这步棋,虽对继子损伤不小,但却没能伤筋动骨啊。 郑玉薇想到此处,心中猛地一跳,难道姜氏还有其他后手? 她栗然一惊之下,玉白的额际立即微微冒汗。 郑玉薇抬起眼帘,当即决定,等男人归家后,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秦立远对姜氏的了解肯定比她深,还是让他好好判断一番为好,况且后续若有行动,男人对宣平侯府的掌控亦是远胜于己。 这事越不过她夫君。 想罢,郑玉薇抬首看着一众陪嫁,说道:「此事不能外泄分毫,你们出了这个门,便不可多说一句话。」 诸女齐齐应诺。 郑玉薇起身,刚才出了些汗,她生性喜洁,便要更衣。 缓步回到里屋,郑玉薇眉目依旧冷凝。 她夫君在古代算大龄初婚青年了,母亲杨氏嘱咐过她,还是尽早怀孕生子为佳,因为头胎未必就能得男,母女两人都非不喜女儿,但世情如此,尽早生子更为好。 虽母亲如此说,但郑玉薇今年才刚及笄,孩子之事暂虽未拿定主意,但她心底还是偏向晚一年再要的。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继婆母人为避孕,更何况,那茶还有破胎之效,万一她不小心怀上了呢? 她年纪不大,一个不小心,怕是要吃大亏。 郑玉薇俏丽的面庞隐带冰霜之色,她冷哼一声,果然是母亲说得对,这种情况下,这继婆婆肯定会有小心思。 只是这姜氏城府比一般妇人而言,要更深更狠。 秦立远一直到了晚间戌时过半方归。 大红软缎门帘子被撩起,身材高大的男子携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正房。 「夫君」,郑玉薇欣喜,她本端坐在玫瑰椅上等待男人,此刻站起,迎了上前。 小妻子喜形于色,眉眼弯弯,秦立远见状,绷紧一天的心弦不禁松下,唇角轻扬,笑意漫上眉梢,他柔声答应一声,「嗯。」 他本能抬手,欲握住小妻子那双白玉般的小手,但偏又立时想起,自己一身寒意,怕是要冰着她。 秦立远大手的动作随思绪顿了顿,但郑玉薇却没管那么多,她温暖的小手往前,主动握住近在咫尺的大手。 男人大概待在室外的时间很长,他往常温热的大手现下微凉,不过却并不冰冷。 柔若无骨的暖和小手放在他的手心,与她欢喜的笑靥一起熨帖男人的心,秦立远线条硬朗的英俊面庞因有了眸底柔光,此时是软化不少。 「要冰着你呢。」话虽这么说,不过秦立远到底没舍得放开,大手微收,反倒握得更紧了一些。 「才没有,只是有些凉罢了。」郑玉薇笑意盈盈,她仰首问道:「夫君,你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秦立远牵着郑玉薇的小手往里屋走,初见到小妻子骤然欢喜,现下缓了一缓,他倒想起白日之事。 秦立远侧头看着小妻子,浓黑剑眉深深蹙起,这事涉及她,他心下歉疚,一时不知该开口,不禁沉吟不语。 「怎么了?」郑玉薇仰头看着男人,见他如此,不禁微蹙秀眉,问道:「可是有何事?」 郑玉薇想到白天担忧之事,心不由得提起来,眼前男人是已是她的夫君,她已再无法像以前一般只冷眼旁观。 她本欲告知立刻男人姜氏一事,此刻心下提起,那事便暂时给抛在脑后了,只紧张地盯住他看。 夫妻二人此时已携手进了里屋,往一侧的罗汉榻行去,秦立远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与小妻子分坐炕几两侧,而是拥着她坐在同一边。 透雕回纹三屏风围子罗汉榻很宽大,就算是小方炕几一侧,亦足够两人安坐且绰绰有余。 v第九章[08.10] 秦立远长臂一展,搂住小妻子纤细的腰身,他垂首看着郑玉薇仰着玉白的小脸,一她双美眸正紧张盯着自己,隐带忧色,他歉意更深。 「薇儿,为夫愧对于你。」秦立远神色有些黯然,低声说道。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什么?愧对于她,就是对不起她,那,他是干了什么事了吗? 一个对不起,实在拥有很深的涵义,且郑玉薇还拥有一个曾经在现待多年的灵魂,实在很难不想歪啊。 乍然听闻,郑玉薇也没空吐槽「为夫」这老气纵横的自称,脑海中立刻闪过很多不和谐事件,她又眨了眨眼睛,两人才新婚,男人看样子对她是爱不释手,不像能主动出轨的人啊。 能不能不要这样啊? 秦立远婚后待她真情实意,郑玉薇并不是无所知觉,于是,她被父母疼宠出来的小脾气早已悄悄冒头,此刻粉嫩两颊一鼓,她瞪着男人道:「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儿。」 「你可是答应过终身不二色的。」郑玉薇小气愤,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回事儿,一个男人对不起妻子,哪还有其他事,这才成亲几天啊? 她挣了一下在被搂男人怀里的身子,气鼓鼓的说:「你做不到我就回家了,我爹爹我娘都这么说的。」 秦立远收紧双臂抱住小妻子,他方才没明白郑玉薇所说何事,顿了顿后,才反应过来。 他一时啼笑皆非,黯然之色亦不觉退去,秦立远拥着小娇妻,低头看她轻嗔薄怒,不禁俯身亲了亲她的小脸,方微笑道:「没有这回事,你想到哪去了?」 「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不会再有别人了。」秦立远抬手,轻抚小妻子玉白的小脸,而后将侧脸贴在她的粉颊上,以仅容用两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我的心你不明白么?」 男人声音低沉暗哑,一句话似感叹似表白,悄悄地从郑玉薇的耳廓钻进她的心。 秦立远婚书上有承诺,两人成亲后,男人表现出来的情意郑玉薇亦清楚,但此刻这句话,却是他头一回正式表露自己的心迹。 郑玉薇闻言,甜蜜欢喜的同时,娇羞之意亦漫上心头,她粉颊一热,侧头娇嗔了男人一眼,接着害羞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秦立远刚才说话时,已随手挥退里屋伺候的下仆,他此刻干脆将郑玉薇抱坐在怀里,搂着她说话。 「日后,这回娘家的话可不能再说。」秦立远说道此处,话语认真起来,他虽舍不得大声跟小妻子说话,但低沉的声音已严肃起来,他把郑玉薇的小脸掏出来,低首吻了吻,方又说道。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妻子,哪儿也不许去。」两人鼻尖贴着鼻尖,秦立远黑眸凝视小妻子水眸,沉声说道。 男人很认真很严肃,郑玉薇乖乖地答应了一声,小声说道:「你要是一辈子都疼我,都不找别人,那我以后都听你的。」 郑玉薇还是忍不住提了最在意的事。 「好,我答应你。」秦立远认真承诺,接着两人三击掌为誓。 「那你以后都乖乖听我的,可不能再调皮任性。」秦立远不知想起何事,黑眸中柔光更盛,他薄唇带笑,温声说道。 我怎么就调皮任性了? 郑玉薇闻言有些不服气,不过她没打算破坏此刻气氛,微嘟小嘴就答应了。 秦立远大手抚上她的脸,含笑吻住微嘟的粉唇,绵绵密密地亲吻着。 郑玉薇温顺靠在男人臂弯处,美眸微闭,与他唇舌交缠。 经过一场无意间引起的交心,让两人感情愈深,此刻的吻,亦更为柔情蜜意。 小夫妻俩紧密地偎依在一起,温存了良久后,郑玉薇方想起一事,她奇道:「那你说愧对于我,是何缘故?」 一提起这事,秦立远的剑眉再次蹙紧,他顿了顿,方愧疚对小妻子说道:「我任职在京营机要位置,现下京中势如水火,我只得在皇子中择一,以求周全。」 秦立远出孝伤愈后,便起复进入京营,他当时惦记郑玉薇,硬是咬牙顶住几方拉拢的压力,表面保持了中立,籍此顺利求娶佳人。 他本来打算再撑一阵子的,只可惜昨夜又出了紧急状况,迫不得已,秦立远并宣平侯府,在今晨已正式倒向三皇子一方。 「你与娘家亲人,怕是暂时不能多加联系了。」秦立远轻声说道,他凝视小妻子,面上歉然。 宣平侯府一方联系安国公府倒没什么,但郑明成一方作为老皇帝心腹,为了避嫌,尤其此时是他刚将女儿嫁给秦立远,那就更必须与这边撇清关系了。 之前秦立远中立,安国公府嫁女能说得过去,但今天之后,两家断绝来往,郑明成方能向老皇帝表明忠心耿耿,不倒向任何一皇子之意。 伴君如伴虎,郑明成身负郑氏一族,他不能有任何轻忽庆幸之意。 如此,哪怕三皇子他日能顺利登上大宝,在这之前,秦郑两家亦需要划清界限。 秦立远也是一族当家人,他很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对爱妻歉疚万分。 郑玉薇闻言,瞬间会意,她心情马上就低落下来了。 她从原文的只言片语当中得知这事,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不知道三皇子什么时候才能登基称帝,万一要几年时间,那她就得与娘家几年不联系了。 郑玉薇想起慈爱父母,姐弟情深,还有那平日虽老爱挑刺,但她出嫁时却翻出压箱底的好物事为自己添妆的祖母,一时心里只觉难受至极。 她怔怔注视的着男人带着关切的黑眸,美眸眨了眨,竟是难以克制地流下泪水。 「薇儿别哭。」一向沉稳至极的男人此刻手忙脚乱,他抬起大手给小妻子拭去泪水,嘴里喃喃说道:「我的薇儿不要哭,是我不好。」 秦立远头回见爱妻落泪,那晶莹的泪珠似乎滚进他的心头,烫得他难受至极,他慌乱,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反复低低地说着那句「是我不好,薇儿不要哭。」 他声音暗哑,心中疼痛,但他却不后悔,秦立远是三皇子一党已不可更改,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娶她进门的。 「薇儿,不哭。」他低头,亲吻小妻子的美眸。 郑玉薇情绪一时激动,喉间哽咽,无法发声,缓了缓后,她的眼泪虽未能止住,但却也好了很多,她偎依到夫君宽广温热的怀抱,轻声说道:「你别担心,我哭一会就不哭了。」 夫君的焦急尽溢言表,郑玉薇心内熨帖,她亦知道两家不联系只是暂时的,等新帝登基便好,于是她抬起纤手抹了一把脸,勉强止住泪水道:「我答应过听你的,我不哭,也不后悔嫁你为妻。」 爱妻美眸带泪,仰面看着他,微红的眼角与眸中水光让秦立远心疼,但她说的话却让他心中舒畅至极。 她不后悔就好,他亦不允许她后悔。 v第十章[08.10] 爱妻之言隐晦表达心中情感,秦立远只觉心中滂湃情感再难抑制,他头一低,薄唇吻住郑玉薇小嘴,微施力辗转厮磨,籍此泄出心中情感。 小夫妻吻着吻着,这热吻便愈发炙炽,秦立远呼吸沉重,粗喘不断,黑眸暗流涌动,他将小妻子一把抱起,唇舌继续厮磨间,疾步往床榻那头行去。 精雕细琢的黄花梨千工拔步床之上,锦帐低垂,里头时急时缓的娇喘细泣不绝于耳。 高大英武的男子恣意爱怜,柔美纤弱的女子婉转承欢,小夫妻这一场舒坦至极,一直到郑玉薇无力支撑,秦立远方肯加快动作。 男人再狠狠折腾了一番,红罗帐内方才平静下来。 侍立在外间的李嬷嬷早已听到动静,她将小丫鬟们退远一些,然后用让人在浴房备下热水,只待主子们事后使用。 秦立远没有让人进屋伺候,他抱起小妻子,到隔间洗漱一番,才搂抱着她回到内屋。 他亲自动手,为二人换上寝衣,方翻身上床,将郑玉薇搂进怀中,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纤背。 郑玉薇偎依在男人怀里,缓了半响才觉好些,她有些慵懒疲惫,本已昏昏欲睡,但她突然想起一事,精神便立马一振。 被男人的事儿打了岔,两人又欢爱一番,她险些忘了告诉秦立远姜氏那些破事。 「夫君」,平日娇美的女声此刻带上欲望后的软媚,郑玉薇低低唤了一声。 秦立远柔声应了,垂首以薄唇在小妻子墨发上轻吻。 「我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郑玉薇抬起小脸,看着一脸温柔的夫君。 「何事?」秦立远大手摩挲着小妻子玉白的粉颊,温声问道。 他的小妻子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但此刻倒是强打起精神来说话,可见是有她在意的事发生了。 秦立远对宣平侯府掌控力极强,若是家中有要事发生,下头人定然第一时间汇报于他,只是他归家时风平浪静,显然是无事发生。 他一时有些疑惑。 郑玉薇便将白日之事仔细地诉说了一番。 秦立远安静地听着,神色渐渐沉凝下来,当听到「难受孕」、「破胎」时,他薄唇紧抿,黑眸波澜骤起,面上已是冷凝一片。 「夫君,你说,太夫人是故意的吗?」郑玉薇秀眉微蹙,轻咬粉唇,她虽以最大恶意揣测姜氏,但对方行事看着太合理,让她内心深处到底有些许不确定。 丈夫全心全意疼爱她,且他比自己年长不少,历事更要复杂许多,郑玉薇此刻偎依在他怀里,不禁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秦立远收紧双臂,轻抚爱妻秀发。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意外,尤其事关机要。 秦立远眼底冰凉一片,他薄唇微微挑起,那弧度毫无温度,他启唇说了一句话,道:「祖母在世时,便已说过,姜氏此人,心思深沉且性情坚韧,若生为男儿,当是百折不挠之人也。」 他低头,迎上小妻子诧异的目光,说道:「如今看来,祖母明智,姜氏果真如此。」 秦立远少年承爵,适逢乱局,他支撑门庭已为不易,实在无心关注这些子旁枝末节,且拥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他对这些后宅诡计根本不屑一顾。 前院滴水不漏,不论姜氏心思如何,都断然无法谋算到他身上的。 不过这姜氏亦是个聪明人,她不会用自己的短处去攻他的长处,反倒是另辟幽径,在不起眼处下手。 如今看来,果真是他的祖母有先见之明,姜氏处处有掣肘,都能耐心布下这么一个局,倘若她握住了后宅权柄,怕是能干是事就更多了。 若是让姜氏经营几年,到时候秦立远娶妻进门,那他妻子及日后孩儿的处境想必危机四伏。 秦立远挑眉冷冷一笑,可惜姜氏命不好,前有睿智婆母,后面又有他这么个继子,而他娶进门的小媳妇,亦是个谨慎的人,剥丝抽茧之下,倒是把她多年暗谋顷刻被揭破。 他低头对小妻子说道:「这事不能明着处理,但我不会让你吃亏。」 说话间,秦立远神色一片冷肃。 本朝以孝治天下,继母子虽是打了擦边球,孝道放松了很多,但姜氏废了多年心思,把事情圆了个滴水不漏,这事秦立远明面上却是无可奈何。 姜氏病症年已甚久,且那茶是大夫建议,她喝了足有七八年之久。 秦立远是承爵继子,总不能在继母已因病调养多年的调养方子上找茬。 现在外头风声鹤唳,几个党派纠缠咬合,只瞪大眼睛找对手茬子,三皇子手下势力只浮小部分,避开锋芒同时亦处于弱势。 而老皇帝常年小恙,本已烦躁,膝下两个年长儿子又斗个头破血流,其他儿子又虎视眈眈,都只为谋取他屁股下那张龙椅,他情绪如何能好。 在这个无风三尺浪的特殊时期,要是刚倒向三皇子的宣平侯府,敢在这时候闹出幺蛾子,一旦被对头逮住把柄做文章,秦立远怕是立即便要吃大亏。 因此,这件事只能捂紧在宣平侯府里头。 不过,不张扬并不代表秦立远拿姜氏没法子,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尔尔,姜氏依附宣平侯府生存,而他则是侯府名副其实的家主。 秦立远唯一有所顾忌的,便是姜氏乃他同父异母二弟的生母。 他了解秦立轩,这弟弟虽处事优柔寡断,但本性不坏,对兄长亦是尊崇有加,如非迫不得已,秦立远不希望伤害他这个兄弟。 秦立轩待姜氏诚孝,若是打击姜氏太过,就必然会影响到他。 况且,在祖母垂危时,秦立远答应过她,要护荫秦二。 男人对外人且言而有信,更被说对自己敬爱的亲祖母了。 秦立远左臂搂着小妻子,右手轻抚她的纤背,温柔爱抚,垂眸略略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 他低头在昏昏欲睡的小妻子脸上亲了亲,爱怜说道:「先睡吧,待明早晨起我告诉你。」 提起此事,秦立远眸底闪过一丝冷光,他抬手便能重重打压姜氏。 「好。」郑玉薇闻言放心,她方才话罢困倦已涌上来,只强撑着半睁眼眸,此刻得到男人答复,她立即阖上眼睑,不消片刻,便进入梦乡。 v第十一章[08.19] 秦立远凝视爱妻,待得她呼吸平稳绵长后,再替怀中人掖了掖被角后,方闭目沉睡。 夫妻俩紧密拥抱酣睡一夜,直至翌日破晓,才清醒过来。 秦立远与小妻子叙话一番,待早膳用罢,方前往外院处理公务。 秦立远步进前院大书房,绕过浮雕螭虎灵芝纹的紫檀高脚大书案,他落座于靠背板雕有同款花纹的太师椅上。 端起缠枝纹青花茶盏,秦立远微微垂头,喝了两口热茶,方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老管家,淡声吩咐道:「东叔,你今天便把后宅的人手理一理,凡是有投向钟瑞堂意向的,一律肃清。」 秦立远放下茶盏,大手放在案桌上,右手缓缓转动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绿扳指,话到最后,他眉梢眼角间已一片冷凝,黝黑眼底闪过肃杀之气。 男人心底唯二在意的东西,一是这宣平侯府的责任,二是他的爱妻,这两者并无冲突,秦立远竭尽全力,亦要保护好他们。 秦立远并非善男信女,他深谋远虑,杀伐果断。谁要是敢动这两者,就休怪他心狠手辣。 姜氏身份敏感,秦立远因二弟及时下局势有所顾忌,他不动这继母,但却能把她多年来苦心布下的明钉暗钉尽数拔起。 秦立远从前看在渐长的弟弟面子上,对姜氏布置些人手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些人都只身处后宅,影响不了大局,且又不是主事位置,秦二大了,总不好手里一个心腹都没有。 秦立轩不怎么通庶务人事,根本没这个想法,他便默认由姜氏代劳。 如今看来,这姜氏心思深沉,他一个没留意,人家就能布下一个面面俱圆的歹毒暗局来。 秦立远冷冷哼了一声,姜氏如此能耐,看来这些人手是不需要的了。 他命令一下,便将姜氏近二十年来的苦心经营给抹去超过九成。 秦立远对宣平侯府的掌控力极强,姜氏这些年来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不动,不代表他不知道。 姜氏的暗钉或许能留下些许,毕竟他承爵不过八.九年,不过依他父亲祖母的能耐,那必定是个位数。 姜氏若有后手,也将随着这场清洗变得毫无踪迹。 秦立远低沉话语一出口,立在大书案前的老管家大惊,他亦是侯府积年老家人了,对这些旧事很清楚,他心念急转,立时便明白过来。 「侯爷,可是,可是太夫人她……」孟东知道兹事体大,他忧心主子,便脱口而出。只是他是个本分家人,片刻后又想起主子不说,他是不该问的,于是,老管家又犹豫了。 秦立远很了解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老管家,他顿了顿,便主动将昨夜得知的事说了一遍。 男人信任小妻子,根本就没有再次求证的意思。 不过几句话,便让老管家气得脸色通红,片刻又白了下来,他心有余悸,不禁对主子说道:「万幸夫人谨慎,不然那该如何是好。」 难受孕已极糟,要是夫人怀上了再喝那茶,那后果不堪设想。 古来妇人生产,便是要到鬼门关走上一遭的,若那破胎茶再使上一把劲,那必然更为凶险。 秦立远求娶郑玉薇的过程,老管家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主子对夫人有多在意,若是夫人出了岔子,那…… 老管家不敢再想。 秦立远听到老管家的话,本已冷硬的五官更暗沉了几分,从昨夜开始,他便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清理得干净些。」秦立远声音低沉冷淡,再次吩咐道:「让钟瑞堂里的暗子动起来,密切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老管家郑重点头,立即领命而去。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秦立远缓缓垂眸,要是这段特殊时期过后,姜氏再这么不识相,就休怪他采取手段了。 他要护荫秦二,有的是方法。 这天早晨的请安,看似依旧和谐万分,郑玉薇与姜氏这对继婆媳笑语晏晏,其乐融融。 同样无需多久,郑玉薇便委婉提出告辞,姜氏体贴,忙开口让她自去忙活,不要耽搁。 姜氏白皙的面庞上挂着温婉的微笑,目送郑玉薇玫红色的婀娜身影渐行渐远,在丫鬟婆子的前呼后拥下转过黄杨木大屏风,一行人再看不见。 唇畔温婉的笑意不变,姜氏眼睑微垂,片刻后,她站起身,往里屋行去。 姜氏刚在罗汉榻上坐下,她的贴身嬷嬷陈氏便匆匆尾随入内。 见得陈嬷嬷,姜氏待丫鬟上过茶,便将内屋其他下仆挥退。 姜氏抬眼看向陈嬷嬷。 「回禀太夫人,」陈嬷嬷神情有几分沉凝,她蹙眉轻声说道:「今日茶盏没什么动静。」 陈嬷嬷说话隐晦,姜氏闻言却微微一笑,她举止闲适优雅地端起茶盏,掀起碗盖,拨了拨茶盏里那几偏白色块状物事。 偶尔一天没喝,无需担心,这好物经常喝上些许便可见效。 姜氏低头,缓缓啜一口茶盏里的栝楼根茶,然后随手将茶盏放在榻上的小几上。 姜氏是陈嬷嬷奶大的姑娘,虽主仆有别,但她对姜氏的感情要比普通仆妇深得多了,她见状一时有些心疼,不禁轻声说道:「太夫人,如今钟瑞堂都是咱们的人,您在屋里头,就不要再喝这茶了。」 是药三分毒,姜氏哪怕再体热,喝了这七八年的栝楼根茶,也给降下火来了。 她姑娘也是出身官宦,后嫁入高门的贵妇人,这酸不溜丢的栝楼根茶,喝着实在是委屈极了。 陈嬷嬷心中感叹,宣平侯府门第再高,单单这些,她亦是觉得是极不好的。 「怎么就不喝了,这栝楼根茶润燥清火,正正适合我。」姜氏声音淡淡说道。 只是她一抬眼,陈嬷嬷隐带心疼的面色映入眼帘。 姜氏话语顿了顿,半响方又说了一句,「嬷嬷,都喝了这么多年了,眼看要有些成效,我可不能现在才坚持不下去。」 她话罢,向来表情温婉的白净面庞闪过一抹坚毅之色,让她清秀柔弱的眉目无端多了几分凌然。 v第十二章[08.19] 「可是,」陈嬷嬷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问出多年疑虑,「这茶夫人喝是喝了,但这也是不能妨碍侯爷的。」 「夫人若子嗣不利,彼时侯爷纳上几房好生养的良妾便是,到时候挑一个过继到夫人膝下,那亦是有嫡子名分的。」陈嬷嬷眉心紧蹙,主子的心思她亦能察觉到一些,要是到了那状况,那些子妾室是无资格到钟瑞堂请安,要在她们身上动手脚,怕是费上一番心思也未必能成。 毕竟,内宅大权并不是握在姜氏手里头,要是妾室有机灵的,怕是防不住。 为了这么个结果,主子喝了七八年药茶,无一天例外,实在也太不值当了。 「嬷嬷」,姜氏微微一笑,她站起来,缓步走到窗棂子一侧,她饶有兴致地细细打量着眼前粉色的桃花。 浮雕卷草纹蜻艇腿三足圆香几上,放有一个汝窑美人觚,美人觚上插着今早刚折下的早春桃花,桃花红粉错落有致,让布置颜色偏暗沉的内屋添上春意。 姜氏微笑伸手,轻抚粉嫩的桃花瓣,她突然一使力,折下了其中一支,举到眼前细细端倪,她声音轻柔,说道:「嬷嬷你是不知道。」 姜氏声音婉柔,却隐隐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之意,她继续说道:「秦氏一族,多出痴情种子,一个心上之人,便是秦家男儿的命根子。」 「我轩儿性情偏软,还能扳上一扳,至于轩儿他长兄,性子可是十足肖似他的父祖。」姜氏微笑,指间一松,桃花枝掉落在地上,她举步而行,毫不怜惜地在其上践踏而过。 姜氏回到罗汉榻前,优雅落座,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复放下茶盏又说:「他能不顾脸面,在轩儿刚失了安国公府亲事后,翌日便亲自上门求娶,可见这郑氏在他心中位置。」 「只要郑氏不能孕子,你信不信,他能守着郑氏过一辈子。」说到此处,姜氏面上温婉全无,她挑唇讽刺一笑,说:「这便是秦家男人的痴情之处。」 姜氏抬眼看着表情愕然的陈嬷嬷,淡淡说道:「轩儿的祖父,虽壮年去逝,但当时也三十有余,他膝下仅有一年少弱子,却能愣是只守一妻二十载。」 像是想到什么事情,姜氏面上闪过一丝阴霾,她冷冷一笑,道:「轩儿的父亲不也是吗?」 「太夫人,」陈嬷嬷想起前事,她心疼奶大的姑娘,不禁唤了一声,安慰道:「您膝下有二爷,二爷眼看就要成亲了,您福气大着呢?」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姜氏扫了内屋门帘一眼,见其安静无波,方淡淡说道:「我不求什么,也不敢动他爱子,若是能让轩儿膝下孩儿过继一个过去,承继了这爵位,也不枉我在这宣平侯府后宅煎熬多年了。」 挑起了这个话题,室内亦只有姜氏本人以及绝不可能背叛的乳嬷嬷,她憋了二十载的话不吐不快。 说过之后,姜氏只觉胸.腔中多年郁气扫空了许多,她抚了抚衣襟,重新端起茶盏,微笑凝视着盏里的白色的片状物。 这栝楼根茶,果然是好物。 姜氏眼角细碎的纹路随着笑容加深,就像是一张网,密密分布在她的鬓角。 又抿了一口茶,姜氏突然想起一事,她抬头对陈嬷嬷说道:「嬷嬷,你今天出去一趟,去找那个贱婢,告诉她,轩儿马上就要定亲,她识相的,便不要再耽误好韵华。」 「不然嘛,我轩儿才十八,再耗一两年也不是不行的。」姜氏说起周文倩,便想起闹心的儿子,她面色立即一沉。 儿子果然也是秦家种,时隔将近一年,要迎娶那贱婢的心思始终不肯停歇。 姜氏重重将茶盏放在炕几上,她哼了一声,当初她低估那个姓周的贱婢了,不过好在,轩儿与父兄不同,他性子软些,是拗不过亲娘的。 周文倩她不怎么放在心上,只不过她不想再耽搁儿子婚事,干脆使上一把劲,便宜那贱婢了。 陈嬷嬷领命,然后转身就要出门。 姜氏想了想又唤住她,嘱咐道:「要避开轩儿。」 陈嬷嬷当然知道这点,她又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只可惜,陈嬷嬷今天这趟出门,终究是未能成行,她出去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急步奔回里屋,一手掀起门帘子,嘴里惊慌说道:「太夫人,太夫人。」 姜氏见此情形,心下猛沉,陈嬷嬷是多年老人了,没有大事是不会如此惊慌的。 她面上温婉的笑意立即一收,重新挥退刚进来伺候不久丫鬟们。 待丫鬟们鱼贯退下后,姜氏马上问道:「嬷嬷,出了何事?可是轩儿闹出幺蛾子了。」 姜氏柳叶细眉紧蹙,她当即就是想到这个,要是如此,这个乱子可不小。 难道轩儿去求他兄长同意婚事,而他那兄长同意了? 姜氏眉心紧蹙,这不该啊,轩儿兄长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不,太夫人,不是二爷。」陈嬷嬷面上犹带惊惶,她对上挑眉疑问的姜氏,慌不成声地说道:「是,是咱们布置在家里的人手,突然就被全部撸下来了。」 「涉及的人手,全家都被查抄,大管事将他们关押在一起,听说即日便要卖出去。」陈嬷嬷面色紧绷,心头仍悸。 陈嬷嬷心下沉沉,宣平侯府这种累世勋贵,府里是基本不怎么在外头买人的,因为一代代繁衍下来的世仆就多得用不完。 这些世仆伴随主家绵延,知道主家不少秘辛,主家若要发卖这些世仆,是断然不会给他们发言的机会。 平常皆如此,更被提现在京中风声鹤唳,已经到了陈嬷嬷这种内宅仆妇都有所耳闻的时候了。 这些被卖出侯府的下仆,是不可能有好去处的,若能被人牙子卖到封闭矿场、煤窑之类的地方,灌下哑药干一辈子活,这便已是很不错的下场了。 大管事这一举措雷厉风行,肃清钟瑞堂人手的同时,也狠狠震慑了其他下仆,经过这么一着,事后她们再想布置人手,怕是很难很难。 更让陈嬷嬷心颤的事,能在宣平侯府抬手间便干净利落干成这事的人,不作第二人选。 那么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便是她们多年来的一举一动,皆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陈嬷嬷越想越惧,她冷汗浸湿里衣,惊慌猛地抬头看向罗汉榻上的姜氏。 姜氏闻言后瞬间僵住动作,陈嬷嬷能想到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放置在靛青色裙摆上的手微微颤抖。 多年苦心经营,几乎被一扫而空。 她将视线投到炕几上的茶盏处,姜氏想得更深,多年不动,怎么就今天动了。 看来,她这继子对侯府的掌控力道,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手段也非同小可,这一下子,是狠狠打在她的七寸处。 内屋死寂一片,久久之后,姜氏的声音方响起,「嬷嬷,你先不要急。」 v第十三章[08.19] 姜氏抬起头,昔日婉和的声音此刻沙哑一片,她对陈嬷嬷吩咐道:「咱们早年布下的那几个暗子,他是不可能发现的,你不要再联系她们。」 这几人,是秦立远未承爵前便布下,姜氏自有掣肘她们的办法,她这继子太厉害,未有动作前,决不可轻动让其察觉。 姜氏抬起眼帘,赫见刚才还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此刻已布上几条明显的血丝,为她清秀的面容增添上几分狰狞。 「倘若他日有需要,再联系不迟。」 约摸申初时分,宣平侯府角门打开,驰出一辆篮蓬独驾小车。 小马车踢踢踏踏,从城西一直驰往城东,几乎横穿了整座京城,最后来到城东偏南处的一处宽阔胡同。 这胡同干净整洁,闹中有静,里头基本都是平正的二进院落,环境很不错。 篮蓬马车在胡同中段一户人家门前停下,驾车的马车夫抬头,望了一眼前头匾额上「周宅」二字。 是这里了。 车夫跳下车,两步上了台阶,提起黑漆大门上的黄铜门环,大力叩响。 里头有门子应道:「别拍啦,来了。」 片刻后,黑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他打量了扣门人两眼,见对方约摸二十来岁,身穿深青色细棉袍子,身上很干净整洁。 中年门子有幸见识过勋贵人家做派,来人衣服样式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世仆打扮,他觊了一眼门前马车,心下狐疑。 这秦二爷不是回去了吗?他家来京城不久,也不认识其他大户人家啊? 但中年门子也不敢怠慢,京城这地界,夸张说句话,一个牌匾砸下来,砸中十个有七个都是有些背景的。 他随即拉开大门,陪着笑脸道:「这位小哥,时候都不早了,不知你有何贵干?」 青衣家人没说话,只退后了一步。 同时,篮蓬马车的车帘子被一把撩起,中年门子闻声望去。 只见小马车里头,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探出头来,她梳着圆髻,已有花白的鬓发上簪着分量十足的金钗,抬头淡淡说道:「告诉你家主子,就说宣平侯府太夫人遣人与她说话。」 话罢,老妇人放下门帘子。 中年门子惊愕,他当然知道宣平侯府是什么地方,而那太夫人不就是秦二爷之母吗? 「二位请稍候,小的马上便去禀报。」中年门子连应是,他不敢把门关上,只立即转身,一溜烟往里头奔去。 这周宅,正是韩氏周文倩母女所居之地,是她们还没离开安国公府时,韩老太君派管事出面,替两人寻下的产业之一。 这胡同附近居住的或是中小官宦之家,或是家境殷实富贵之家,若不是有国公府出面,这么平整周正且地段上佳的宅子,根本就不是刚落京城两眼一抹黑,又无权无势的母女二人能买得到的。 「倩儿」,韩氏进了屋门,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二爷如何说?」 秦立轩刚走,韩氏立刻进屋询问女儿,女儿与这秦二爷纠缠了快有一年了,也没见对方定下婚期,她近日是越发焦急起来了。 当初韩氏信心满满,自觉爱女人品颇佳,虽家世方面吃了亏,但只要女儿另辟幽径,抓住这些子公子哥的心,要进门还是可以的。 父母多是拗不过儿子的,从前在郡城生活时,韩氏见过不止一桩这样的事。 但在实际操作时间久了以后,韩氏已深刻地感觉到有心无力,她开始意识到京城与小郡城的不同。 天子脚下与小地方到底是不一样啊,韩氏近日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会不会是她们母女太异想天开,或许,当初答应姑母选得殷实进士才是最好的。 韩氏抬头看了眼女儿隐带阴霾的脸,她没敢跟女儿说这些话,只不过,她偷偷打听过后,这才知道,没了安国公府的名头,不要说殷实进士,便是寒门进士的婚配对象,她家也不在此列。 她家是有些钱财,但京城地界比她们富裕的人家多的是,而一科进士不过取数百人,殿试过后便授官,在普通富户眼里,未婚进士便是香饽饽,两人不过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实在拼不过京城富户。 韩氏自上京以来便发热的头脑,经过现实的冷水浇过一遍,开始有些清明起来了。 周文倩听得母亲问话,面色又沉了几分,她沉默了半响,方道:「他能说什么,来来去去不过让我等着,好让他说服他母亲。」 她话罢,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周文倩踏足京城时,已经年近十六,现今眨眼又过去了快一年时间,再过几个月,她便十七了。 十七岁没能定下婚事的闺秀,再拖下去,便是老姑娘了,秦二这边能顺利固然好,熬着也就熬着了。只可惜经过周文倩这一年来的观察,她觉得秦二此人,很可能拗不过他的母亲。 那到时候,她又该如何是好。 周文倩手段不可谓不厉害,秦立轩一颗心确实落在她身上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并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也不敢太猛烈忤逆母亲的意思。 秦立轩说,他母亲身体不太好,之前已经气得卧榻一个月了,他不能再把母亲气病。 周文倩神色暗沉,那个老婆子,上回怎么没能病死,要不然此刻她也不必陷入两难之中。 「倩儿,……」韩氏又要说话,不想,这时却有丫鬟来报,说家里大门外来了一个老妇,说是宣平侯府姜太夫人派来的。 韩氏周文倩母女对视一眼,屋内气氛瞬间沉凝了几分。 「那人何在?」韩氏清了清嗓子,问道。 丫鬟回话,「听门子说,那老妇未下马车。」 韩氏闻言,心中立时一阵憋气,这个老妇,肯定就是个下仆,居然敢拿乔,不肯下车,难道还要她去迎? 她在安国公府待过,里头大小仆妇见到韩氏,无一不福身行礼的,如今竟是到了这般田地,一个侯府下仆都敢在她面前如此拿大。 韩氏心中立时愤愤不平。 「娘」,周文倩则平静很多,她缓缓说道:「既然她要迎,你便去迎上一迎吧。」 周文倩敏锐很多,她一听这人出现,便知道事情恐怕要出个结果了。 v第十四章[08.19] 姜氏太夫人遣人到此,偏偏要等秦立轩离开后,周文倩有了某些预感。 她垂下眼帘,虽然如此,但周文倩在秦立轩身上耗费的心血实在太多,没到最后一刻,她仍不想放弃。 周文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出迎的,于是,只能委屈母亲韩氏了。 不过转瞬间,周文倩已将事情理清,她抬眼看着韩氏,轻声说道:「娘,倩儿无用,让您受委屈了。」 韩氏还能如何,她这辈子就这么一点骨血,为了周文倩,她再大的愤慨也只能生生咽下,站起身往外面行去。 陈嬷嬷被韩氏亲自迎进后院,她抬头,冷眼端详了站在房门边的周文倩一番,挑唇一笑,领着两个小丫鬟直接进屋。 周文倩刚见过秦立轩,身上衣裙未换下,一身打扮很是娇俏柔美。 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圆润珠串缠绕其间;一袭湖蓝色镶边绣梅花大袖襦裙,袖口裙摆绣纹不多,但很是精致;同色腰封要纤腰一束,配上她天生柔弱的娇美面庞,更显其弱不胜衣,娇娇怯怯。 陈嬷嬷挑唇讽笑,谁能想到,这么个外表柔弱的的女子,却是个极能勾搭男人的狐媚子。 她算是看着秦立轩长大的人,秦二自小孝顺,陈嬷嬷是头一回见他把姜氏气到在床,且已时过一年,要娶这女子进门的心始终不改。 这女子手段不错,只可惜胃口太大了些,要是她想进门做妾,陈嬷嬷估计,主子早就同意了。 陈嬷嬷直接举步向前,走到主座上一屁股坐下。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动作,韩氏与周文倩将陈嬷嬷的情状尽收眼底,两人心下立即一沉。 陈嬷嬷身为卖身的下仆,此刻却大喇喇坐在首位上,实在让二人如鲠在喉,但韩氏却不得不硬撑了笑脸,上前坐在首座另一侧,问道:「不知嬷嬷今日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陈嬷嬷没有回答韩氏,她抬眼看着已经坐在左侧下手的周文倩,直截了当说道:「想来,你便是我家二爷那小情儿,周氏文倩了吧。」 小情儿一词,一般就是说些伶人戏子之类的人物,安在一个未出阁的闺秀身上简直侮辱至极,陈嬷嬷话一出口,韩氏周文倩母女面上勃然色变。 饶是周文倩城府不浅,又有了心理准备,面色也马上沉了下来,她猛地抬起一直微垂的头颅,一双方才看似娇怯的柔情目,此刻迸射处凌厉光芒。 陈嬷嬷挑唇一笑,这才对嘛,刚才就是太装了,未婚女子勾搭男人这活儿,她就不信一个真娇怯的女子能干得出来。 她抬手,止住身边韩氏尖利得几乎变调的质问声,对周文倩说道:「我家太夫人让我给你传一句话,你可听好了。」 周文倩面沉如水,唤了还在厉声喝骂的韩氏一声:「母亲。」 韩氏胸.膛剧烈起伏,粗粗喘着气。 她也听见了刚才陈嬷嬷的话,韩氏勉强收住怒骂,闭口不言,狠狠地瞪着对方,看陈嬷嬷能带来什么话。 陈嬷嬷压根没搭理韩氏,她站起身,睨着周文倩,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家太夫人让我告诉你,二爷马上就要定亲,你要是识相的,便不要再耽误好韵华。」 「我家主子是不可能让你进门的,二爷是男人,再耽搁一两年也无妨,只不过主子想早日抱孙子,干脆就便宜你了。」陈嬷嬷面带鄙夷,最后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咱侯府不是你等平民能招惹,识相的,便把事情抹个圆满,要不然,……」 陈嬷嬷冷哼一声,「日后想不想过太平日子,便看你如何跟二爷说话。」 话罢,陈嬷嬷一拂衣袖,领着两个小丫鬟,扬长而去。 陈嬷嬷来去匆匆,从进门到离去耗时不足一盏茶功夫,但她带来的短短一席话,却颠覆了韩氏周文倩母女的生活。 韩氏重重喘着气,一手撑着首座方几,持帕的另一手则捂着急剧起伏的胸.口。 她一为愤恨陈嬷嬷之言,二则,概因韩氏这几月以来一直暗下担忧的事情,最终是发生了。 韩氏不算聪明,但也不是傻子,陈嬷嬷看那模样,必然就是宣平侯府太夫人的心腹嬷嬷,由仆可见主,那姜氏太夫人对她们的态度,从这老仆妇便可窥一斑。 主子得有多么蔑视她们母女,这老仆妇才敢如此行事。 周文倩想要嫁给秦立远为妻,估计有姜氏在一天,都没任何可行性。 韩氏愤怒之余,心底却涌出一阵阵寒意,让她手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为了秦二,为了让周文倩嫁进宣平侯府,韩氏母女牺牲了太多,其中就包括她们的大靠山安国公府,以及周文倩本人的青春年华。 对于未定亲女子来说,十六到十七这一年是非常重要的。 孤注一掷却满盘皆输,这后果不是韩氏母女能担得起的。 堂上死寂一片,几个丫鬟低头退到角落,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倩儿」,一开口说话,韩氏才察觉到自己牙关有些颤抖,她抬起发虚的脚步,走到周文倩身边,扶着椅子坐下,喃喃道:「咱们该如何是好?」 韩氏眼神发虚,表情有些彷徨,像是问女儿,又像是问自己。 周文倩垂目,面无表情,半响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抬起头,侧脸看向母亲,说道:「母亲,女儿不孝,又要烦劳母亲了。」 周文倩声音虽轻,但却坚定有力,她神情一改平日娇怯,目光冷静,神色毅然,清丽的五官一扫平日的柔弱的气,看着分外坚决。 韩氏立时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精神一振,忙道:「文倩我儿,你是我唯一一点骨血,若你能有个好归宿,娘做什么都是无妨的。」 「娘」,周文倩声音很轻,她抬眼看着韩氏,缓缓说道:「秦二这边是不可能了。」 韩氏能想到的事情,周文倩心底也很清楚,她比母亲更清晰地意识到,嫁进宣平侯府已绝无可能。 周文倩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立即便开始思考出路。 她快十七了,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 周文倩并不后悔当日赶赴桃林,她只叹自己运气不好,秦二性情软弱,并不是能扛住母亲重压之人。 「娘,你找个日子,登安国公府门,恳求老太太做主,为我择一门婚事吧。」周文倩注视着母亲,冷静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殷实进士对于昔日的周文倩而言,犹如鸡肋,她要攒住秦二,自然会舍弃鸡肋,但现在秦二这条路走不通了,她立即便想起这事。 v第十五章[08.19] 周文倩将母女二人的处境顺了一遍,发觉舍弃秦二后,就要数殷实进士这条路最为好,她当机立断,立即让母亲近日出面,上安国公府恳求韩老太君。 幸好她年纪不算太大,紧着定下婚事,还是来得及的。 「安国公府?」韩氏语气有些迟疑,当初她们与郑家不欢而散,母女二人可以说是被扫地出门了,现在回头去找,这能行吗? 「那老太太能答应?」韩氏回想当初韩老太君的神情语气,她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娘,若你就这般直说,老太太大约是不乐意的。」周文倩抬眼看着韩氏,接着说:「但你早年不是说过,老太太自小母亲就常年卧病,外祖母在世掌家时,很照拂于她。」 「老太太与外祖母感情极佳,娘曾说过,外祖母病逝前,忧心膝下儿女,修书一封于老太太,请她多多照拂 。」周文倩眼神清明,往日柔弱的面容很是凌厉,她眯了眯眼眸,继续往下说。 「老太太为此力排众议,做主让二表舅续弦姨母,又多次使人关照舅舅。」说道这里,周文倩想起那个扶不起的亲舅,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亲舅无能又无情,她们母女未必就要千里赴京。 「外祖母膝下一子二女,就只剩下娘了,娘匆匆出嫁,老太太消息不通,因此历年来只偶尔往来书信罢了。」周文倩看着韩氏,说道:「若娘见到老太太时,将外祖母的嘱托说起,想来,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会搭上一把手的。」 韩氏闻言恍然大悟,确实,她母亲临终前,确实来了一封书信,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分明,最后嘱咐道,让她若有事无法支应,可寻找安国公府的姑母施以援手。 这也是韩氏夫丧后,第一时间想到投奔京城的原因。 「倩儿,只是如此,那咱们跟安国公府的情分,怕是会尽数了断绝。」韩氏想了想,随后眉心紧蹙说道。 韩氏这人是不聪明,但也没昏聩到不知人事的地步,她到底是知道,这种挟恩义求回报的举动一旦做出,哪怕能成功,日后她母女二人与安国公府之间,大概便会形如陌路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恩义两消。 「要不,咱们悄悄找你姨母?」韩氏又想了想,犹豫说道。 在韩氏心里,她虽然与安国公府不欢而散,但内心深处到底把郑家当最后的靠山,这也是她居住在这陌生的京城中,依旧十分有底气的根本原因。 不到迫不得已,韩氏不想与安国公府彻底两清。 「娘」,周文倩微叹,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该糊涂的时候会装糊涂,但该清醒的时候就未必能清醒,她顿了顿说道:「姨母不会帮你了。」 韩氏闻言一怔,有些恍惚,那天姐妹翻脸的诘问讥讽言犹在耳,她此刻方想起,妹妹小韩氏是个性格刚强的人。 女儿说得没错,小韩氏自小如此,一旦翻脸就没有挽回的机会。 周文倩盯着韩氏有些颓然的面容,缓缓接着说:「老太太也是个精明人,不是能轻易糊弄的。」 「咱们守着那么一点面子情也没用,不如干脆使一把劲,多得些好处。」周文倩面色沉凝,眉目清冷一片。 好钢要使在刀刃上,这话虽糙,但理却不糙。 只要她嫁好了,才能照拂母亲,老是依仗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殷实进士并不是周文倩满意的对象,只是她想过一遍后,已无更好的前程,只能往这处使劲了。 周文倩年岁不算小,就算能幸运再寻得一个大户子弟,若到底如秦二般不能成,耽搁下去她就真成老姑娘了。 况且,这大户子弟,也不是说寻就寻到的。 说到底,这一年来,秦二虽对她痴心一片,但有姜太夫人阻碍,两人最终还是成不了,这事对周文倩的青云志打压不可谓不大。 周文倩头一回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要嫁入勋贵高门之家,远比她想象中要困难多了。 明明好像就差了那么一步,但回头细看,方觉离彼岸仿若有千里之遥。 看得到触碰不到,也无处使力。 因此今天陈嬷嬷出现后,周文倩方会当机立断,立即转移目标舍弃秦立轩。 她欢喜秦立轩,但她更看重自己的人生。 周文倩隐隐有预感,继续僵持下去,她与秦立轩也不会有结果,正如姜太夫人的传话一般,她不能继续辜负自己好韵华。 韩氏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对,于是她应道:「好,倩儿你说得是,娘找个日子就去安国公府。」 她叹了口气,又说:「希望这事能顺顺当当。」 「娘」周文倩握着母亲的手,垂眸道:「是女儿无用,要让娘受委屈了。」 「傻孩子」,韩氏拍拍周文倩的手,说道:「你能过得好,娘就一点不委屈。」 母女商定此事后,韩氏突然想起一事,她又对秦二燃起些许希望,她立即开口说道:「倩儿,你大表妹日前不是嫁到宣平侯府去吗?她夫君是宣平侯,要不,让她给斡旋一番,让那姜太夫人同意你进门?」 前几天安国公独女出嫁,红妆十里,半城喜庆,韩氏得到风声后前去围观过,那声势浩荡的迎亲队伍,描金绘彩的八抬大喜轿,让她依旧记忆犹新。 话罢,韩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若能说动韩老太君,与其让她帮忙另寻找人家,不如就往秦二那边努力,郑玉薇现下是秦氏宗妇,宣平侯夫人,若她肯使力,或许能成不一定。 韩老太君开口,对方一个孙辈,总不好拂祖母意思吧。 韩氏越想越美,唇畔不觉扬起笑意,神情有些兴奋。 「娘」,周文倩唤了一声,神色有些阴霾,她冷冷说道:「你不必想这些了,郑玉薇是不会如此做的。」 「她是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就算她再厉害,也越不过姜太夫人做决定的。」周文倩抿了抿唇,「况且,就算姜太夫人听她的,她亦是不会帮忙。」 时隔一年,周文倩仍能清楚记得,郑玉薇在潭拓寺后山阻拦她的情状。 她冷哼一声,对方绝对不会帮这个忙。 「娘,咱们还是不要自取其辱吧。」周文倩面色阴沉,抬头对韩氏说道。 想到那个天生金尊玉贵的大表妹,周文倩本来晦暗的心情雪上加霜。 有的人就是命这般好,锦衣玉食长大,轻易便能嫁予侯府当家人,当上超品候夫人,而她孜孜以求,却还是无法与个不承爵的次子成婚。 偏偏她与这人,还是表姐妹。 v第十六章[08.26] 安国公府。 「回禀夫人,」一个身穿深紫色比甲的管事媳妇子上前,福身禀报道:「周家太太又登门了,奴婢让人引她到小花厅用茶。」 杨氏闻言微蹙眉心,这韩氏怎么就这样没玩没了,连续几天登她家门,老太太都拒见几回了,对方依旧风雨不改,准时得像是应卯。 她一阵厌烦。 本来杨氏心情就不大好,她前几日听夫君说,女婿家正式投向三皇子,而自家是铁杆保皇党,必须立即与宣平侯府划清界线。 杨氏如遭雷击,她当场落了泪,她家薇儿才刚刚出嫁,自己竟是不能与爱女联系了吗? 郑明成细心安抚妻子,又给分析了一番,说能笃定两位长皇子垮台就在不远,而三皇子便是居长,他有贤名有能力,又有孝名,最重要老皇帝对他印象很好,三皇子登上大宝可能性很大。 郑明成浸淫朝堂多年,他敏锐地察觉到,三皇子绝非如平日示于人前的一般无害。 况且郑明成颇为欣赏女婿秦立远,这种牵连全族的大事,依对方为人能力,不可能不慎之又慎。 秦立远刚娶了郑明成的宝贝女儿后,立即便支撑不住投向三皇子,说明了两点,一个就是他早就投向三皇子了,二是他确实苦心求娶郑玉薇。 郑明成早有猜测,身处于女婿那位置,他早晚也得站队。早在许嫁爱女时,他便刺探过此事,秦立远心灵神会,权衡一番,到底是隐晦地称赞了三皇子几句。 这个答案,也是郑明成同意许嫁爱女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最妙的是,宣平侯府表面中立,在秦立远出言前,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政治倾向。 郑明成是今上心腹,他不参与其中,皇子们也不敢拉拢他,因此他看问题很客观。 他其实也最看好三皇子。 现在的京城,想找一家没有站队的人家,真的极难。这场夺嫡的狂风暴雨之下,想要不被打垮,勋贵官宦们不管主动被动,都得有个依仗。 秦立远已算很不错的东床快婿对象了,于是,郑明成同意了。 老实说,今日结果一如他当初所料。 郑明成是个男人,他虽然心疼爱女,不过归根到底,却没太过于耿耿于怀,纠结一阵就过去了。 于是,郑明成今日娓娓道来,想要安抚妻子一番,只不过对于杨氏来说,效果却不太大。 很大可能,意思就是不一定了。 杨氏知道自己是钻牛角尖了,只是事关爱女,她无法不在意。 而且哪怕三皇子成功称帝,也不知道是几年后的事了,老皇帝常生病,但也挨了不少年了,人家说病歪歪才长寿,万一他再活个十年八载,那她与薇儿,岂不是一直不得联络。 这话杨氏不敢说出口,但也并不妨碍她心里这般想着。 只可惜,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她亦无计可施,只能在家里生闷气。 就是因为这事,安国公府连日来,已是沉浸在分外低迷的气氛中,来往的仆役个个蹑手蹑脚,不敢多发一言。 偏偏又有一个韩氏蒙着脑袋撞上来。 管事媳妇偷偷撩起眼皮子,窥了眼上首主母面色,见杨氏柳眉微蹙,她不禁暗咒一声韩氏,真是的,自己不知招人烦,天天找上门,还带累其他人。 这是哪门子的太太,简直就是一块狗皮膏药,管事媳妇低眉垂目,心下暗啐一口。 「行了,」杨氏终于开口,她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去世安堂禀报老太太吧。」 「若老太太再不见,下次她再来,你便直接往世安堂报去,不必到我跟前来了。」杨氏挥手示意仆妇退下,她不耐烦搭理这韩氏。 「是,奴婢告退。」管事媳妇不敢多留,连忙福身退下,匆匆赶往世安堂去了。 到了世安堂,管事媳妇得知韩老太君午睡未醒,她松了一口气,这回总算不用她硬着头皮上了。 管事将这事禀报给韩老太君的贴身嬷嬷,便安静等在廊下。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在暖阁午睡的韩老太君方醒了过来,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穿戴妥当。 待韩老太君吃过一盏新茶,贴身嬷嬷戴氏上前禀报道:「启禀老太君,周家太太午后又过来了。」 这嬷嬷头发花白,已伺候韩老太君数十年,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本来主子早让她回家含饴弄孙,但她舍不得伺候了一辈子的姑娘,于是便留下来了。 韩老太君对陪她历经数十年风雨的旧婢很有感情,戴嬷嬷不愿离开,老太太也乐意有人陪伴她,因戴嬷嬷年岁已高,她平日不领差事,只陪韩老太君说话。 戴嬷嬷在杨氏一辈主子面前,也是很有体面的,更别提韩氏了,她十分自然地接着说道:「周太太现在小花厅处喝茶,已有快一个时辰了。」 韩老太太示意戴嬷嬷坐下说话,主仆都是六十的人了,可不能久站。 老太太眉心紧蹙,唇角紧抿,她显然很是不悦。 韩氏自那次离开后,前几日方第一次登门,韩老太君当时便知道,她这侄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韩老太君前几日小恙未愈,她干脆拒见韩氏。 没想到韩氏锲而不舍,连续几日都登门。 韩老太君面色微沉,小恙初愈的好心情不翼而飞,戴嬷嬷见状,轻声劝解道:「老太君,您就见她一见吧,这么天天都来,也不是事儿。」 韩氏的举动很明显,不见到韩老太君是不罢休的,只要老太太没发言让门子把她撵出去,早晚都得见。 韩老太君想了想,吩咐丫鬟道:「让她过来吧。」 这个她,不用解释都知道是谁了,丫鬟福身应是,退到外头传话去了。 半响,韩老太君站起,被丫鬟婆子们扶起,往正堂去了。 她坐下不久,韩氏便到了。 丫鬟一挑起门帘,韩氏急步进出正堂,她上前福身给韩老太君行礼,老太太淡淡应了声。 v第十七章[08.26] 韩氏落座在首座右侧下手,她欲言又止,抬目殷切注视韩老太君,犹豫一番方张嘴欲说。 韩老太君只觉额际青筋「突突」直跳,她抬手按了按,也不多说,直接问道:「你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姑母,我……」韩氏双眉一蹙,唤了一声。 她顿了顿,随即起身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韩老太君身前,倾身伏在老太太膝上。 「我无用,我不知好歹。」韩氏双目带悲,泪水滚滚而下,她抽泣一声,抬手持帕拭了拭脸,哭道:「我辜负了姑母一番好意。」 几个丫鬟见状,赶紧上前,欲将韩氏扒拉开来,谁知那韩氏手劲不小,她紧紧抱住韩老太君的腿,愣是不肯松开。 丫鬟们怕拽倒韩老太君,因此不敢太用力,倒是一时对韩氏无可奈何。 堂上一时混乱起来。 韩老太君被拉得身子晃了晃,她用手撑了撑榻沿,垂目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韩氏,抬手挥退了赶上前一众丫鬟婆子。 她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这般拖拽,韩氏要抱,就让她抱着吧。 韩老太君面无表情,一双有些耷拉的眼皮子微垂,目光向下,并不浑浊的老眼里无波无澜。 她老韩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人。 而正在哀哀哭泣的韩氏,却并没察觉到老太太眼底眸光,她见韩老太君挥退丫鬟婆子,心下倒是一喜,看来她这姑母到底不是完全心硬的人。 韩氏抬手,抹了一把泪,抽泣声更紧了几分。 「姑母,姑母,我错了。」韩氏声音增大,她哭号道:「都是我不好,见那秦二人品不错,就给迷了眼睛,我糊涂啊!」 哭着哭着,韩氏想起母女二人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她悲从中来,之前埋在心底的担忧一下爆发,哭的愈发伤心。 现在的韩氏,看着倒是哭得情真意切了许多。 「我误了倩儿啊!」韩氏真伤心起来了,她手里的帕子几乎湿透,干脆扔下,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泪。 「我倩儿命苦,未及笄便丧了父,守孝已耽搁了年岁,本来有姑母主持,寻户妥帖人家也是好的。」韩氏想起往事,倒真的觉得自己母女命苦,她哭道:「可是她偏摊上我这么一个糊涂娘。」 韩氏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几分,她哭声更加悲戚,只抱着韩老太君膝头抹泪。 韩老太君不发一言,只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世安堂的仆妇丫鬟们规矩严谨,也见过世面,主子没发声,她们只垂眸安静侍立。 一时,偌大的世安堂正房,只听见韩氏的哭诉之声。 「我误了倩儿,我没用。」韩氏哭得有些头昏眼花,但她始终清晰记得自己此行目的,于是,又哭了一阵后,她抹了把泪,仰起脸,面露祈求看向韩老太君。 「求姑母看在倩儿身上,也有韩家血脉的份上,拉她一把吧。」韩氏哀泣一声后,又接着哭开了。 「倩儿小孩子家家的,也没有个主意,她又孝顺,觉得不妥当也不敢逆我意,只一味被我这个糊涂娘撺掇。」韩氏催足顿胸,涕泪交流,她抽噎道:「姑母,侄女糊涂,你训斥侄女,可万万不能迁怒到倩儿身上啊。」 说罢,韩氏抬袖将泪水抹去,抬头眼带希冀看着韩老太君。 只是,当她是目光一碰触上韩老太君平静无波的眼眸时,心里却是无端一突。 老太太那双眼睛像是能看到她心里去,韩氏头皮一麻,隐约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刚才韩氏唱念做打了一番,此刻是鬓乱钗摇,衣襟沾泪,面上脂粉糊成一团,看上去狼狈至极。 她情绪激动下,似乎连自己也觉得就是那回事了,韩氏很满意的自己的方才表现,但现在与韩老太君眼神对上,却仿似迎头被浇了一瓢冷水。 她瞬间就清醒过来了,韩氏虽不算聪明,但亦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韩老太君注视了她片刻,方缓缓开口说话。 「真是这样吗?」老太太微微扯了扯唇角,但那弧道一闪即逝,笑意并不及眼底,她淡淡说道:「原来在你眼中,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只能当一条糊涂虫。」 韩老太君没等韩氏接话,便话风一转,说起另一事,「你怎么就一个人来了,你那孝顺女儿呢?」 韩氏顿了顿,将出口的话辩解咽了回去,她眨了眨模糊的泪眼,说道:「倩儿,我让倩儿留在家里。」 事实并非如此,周文倩虽每日殷勤送韩氏出门,归家时亦早早迎上前,但她并没提出过跟母亲一起登安国公府的门。 而韩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此闻言抽泣声一滞,顿了顿后,方回答韩老太君的问话。 其实周文倩不愿意来,原因有二。 一是自一年前从世安堂被撵出那次,周文倩便敏感察觉到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已完全改变,她觉得自己上门作用不大;第二点,也是最重要一点,她虽惯常会以柔顺娇怯面孔示人,但其实心气不低,非必要时,她不愿示弱人前。 说到底,韩氏才是老太太亲侄女,周文倩到底多隔了一层,韩老太君对她的感情,是基于韩氏的。 周文倩比母亲聪明得多,她早就明白这个问题,且她此刻身份地位皆处于劣势,要心头颇高的她上门苦苦哀求他人,她其实觉得很难堪。 韩氏虽有诸多不足,但她有一点儿好,就是确是真真切切地替女儿打算,她再蠢笨也知道,这趟上门是要撂下脸皮求人的,她没想过跟女儿同行,同样没觉得女儿的行为有何不妥。 不过此刻韩老太君提起这个问题,韩氏没想太多,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说是自己让周文倩留在家中的。 韩老太君垂目,看着这个头脑并不聪明的侄女,她摇了摇头,方才她还心下沉郁,很有些不喜,但此刻看韩氏面上略带着茫然,不明就里的辩解模样,她心中那股子郁气倒是散了。 她突然觉得面对韩氏,实在没什么可气的。 老太太神情平静,也没跟韩氏分说什么,她懒得多言,直接道:「你登门所谓何事,老婆子能猜到一二,你接下来的话也不必再说了,老婆子不是个自食其言之人,你所托之事,老婆子无能为力。」 韩老太君招招手,立在一旁的婆子马上举步上前,她低头看着一脸错愕的韩氏,说道:「你日后若愿意认我这个姑母,有闲暇时可过来看看,若不想认,那便罢了。」 老太太一句话功夫,丫鬟婆子已经上前,她们这回留在了心眼,便趁着韩氏错愕仰头时,一上前便迅速扣住了她的手与臂膀,要将她拉扯开来。 韩氏瞬间回神,她立即挣动,要扑回老太太处,但扣住她的婆子膀粗腰圆,个个体壮有力,又早有准备,她自然不得成功,于是,只能被硬拉了开来。 v第十八章[08.26] 几个丫鬟上前,搀扶起韩老太君。 韩老太君就势站起,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年岁大了,身体早不如从前,她刚小病一场初愈,被韩氏这么闹了一回,现下觉得脑仁有些隐隐作疼。 「老太君,可要请大夫?」旁边的大丫鬟见状紧张,她连忙问道。 韩老太君的身体,安国公府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怠慢。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不用。 「那奴婢们扶你回屋歇歇。」大丫鬟接着问。 这回韩老太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丫鬟们赶紧小心搀扶着她,往里屋方向行去。 老太太没再看韩氏一眼。 韩氏眼见韩老太君走了一段,往里屋而去,她心下大急,于是也顾不上挣扎了,干脆吼了一嗓子,「姑母,姑母,您不能不管侄女啊!」 她情急之下,立即大声哭道:「娘,娘,你看见了吗?你临终前嘱咐女儿,让女儿若碰上力有不逮之事,可寻京城姑母求援。」 「女儿现在已是前无去路,怎奈何姑母不肯拉女儿一把,她要眼睁睁看着你外孙女落到泥泞里去啊!」韩氏声泪俱下,哭了一轮的她嗓子有些嘶哑,但此刻声音却格外拔尖,传遍了半个世安堂。 韩氏之前还心存侥幸,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想抬出母亲遗言的,她再笨,也知道这般挟恩求报,会将她与安国公府、与老太太的关系降至冰点。 在京城生活,有安国公府大旗在,心底实在要踏实很多。 只是眼见事不能成,不得已,韩氏只得咬咬牙,吆喝了一嗓子。 果然,在韩氏哭娘那一刻,韩老太君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一不做,二不休了,韩氏眼见老太太顿足,她马上接着哭道:「娘,你说姑母未出嫁时,与你最是要好,姑母念在昔日旧情,无论如何都会拉扯女儿一把的。」 「可是女儿无用,女儿让姑母不喜,连累了你外孙女了,我……」 韩氏还要再嚎,只前头的韩老太君倏地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她。 韩老太君眸底一扫方才平静,她表情沉沉,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射.向还要哭号的韩氏。 这样的老太太迥异于韩氏以往所见,要知道,她从前见韩老太君时,对方总是一脸慈和,就算要挑杨氏的刺,也只是收敛笑容淡声说话罢了。 她见过老太太最严厉的时候,也就是周文倩被撞破好事,要撵二人出府那会。 韩老太君当时也就是面无表情,硬邦邦下令而已,老太太这风雨欲来的凌厉表情,韩氏何曾见识过。 国公府老太君的凛然之势立即铺面而来。 韩氏立时懵了一瞬,她心头无端有些胆怯,已张开准备再嚎的嘴巴呐呐闭上,刚才酝酿的话已给忘在了脑后。 只是片刻后,她又想起自己此行目的,觉得自己呆愣着不好,但韩氏也不敢再哭嚎,复又垂首抽泣起来。 世安堂这群婆子都是人精子,她们见状,早已松开韩氏双臂钳制,只守其左右。 韩氏帕子早就扔了,她抬起手臂,垂首以湿了一片的衣袖抹泪。 韩老太君并没沉默太久,定定看了低头抽泣的韩氏片刻后,她便开口道:「嫂子病危时,确实修书一封,让老婆子多照拂其膝下儿女。」 「老婆子昔年蒙嫂子护荫,直至今日亦不敢忘也。」韩老太君声音沉沉,缓缓说道:「接到嫂子垂危嘱托后,老婆子对你兄长妹子时有关照,唯独一个你,因路途遥远,你又已出门子,多年来,只通过书信若干。」 「老婆子从不觉得有何亏歉于你,只是今日你既然提起这事,老婆子也不避让。」韩老太君收回视线,慢慢转过身,接着往内屋行去。 她声音一片淡然,最后留了一句话,「既如此,老婆子今日便如你所愿,只是我郑家的门,你日后无需再来。」 正在低头抹泪的韩氏听到前半句时,心下大喜,借着袖子掩住的唇角微微扬起。 成了。 只是,马上她笑不出来了,韩氏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韩老太君背影转进内室,她心下五味陈杂,说不出来的滋味。 片刻后,一个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走近,她来到韩氏面前,恭敬而不亲近地说道:「周家太太,请先随奴婢来。」 韩氏抬头看那丫鬟,见她意有所指地瞟了自己一眼,方恍觉身上狼狈。 她爬了起来,胡乱点了点头,跟着丫鬟往厢房方向行去。 韩老太君返回内室后,并没到榻上歇息,而是安坐在罗汉床上。 她面色淡淡,吩咐大丫鬟打开角落一个填漆插门式官皮箱,将最下头描金木屉里的物事取出。 大丫鬟依言打开木屉,从里头取出一个黄花梨木匣,捧到老太太跟前。 韩老太君接过木匣,放在身边的炕几上。 这个黄花梨木匣样式简单,只匣盖浮雕一圈花鸟纹,颜色并不新,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韩老太君敛了方才的凌然之势,她垂目看着几上木匣,抬手轻抚了一下。 老太太虽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但到底年过六十,双手早已见老态。 只是她的抚摸很轻,可见对木匣的珍重之意。 「老太君,您……」戴嬷嬷见状,不由轻声说道。 戴嬷嬷年纪大了,不能久站,刚才这种场合韩老太君也不可能让她坐着,因此她并没有出去。 只是外头一场闹剧,戴嬷嬷还是很清楚的,毕竟,韩氏的哭声都震响了半个世安堂。 她知道这个木匣装着啥,这匣子主子已多年没有拿出来翻看了,戴嬷嬷见老太太如此,不觉很是心酸,她出言欲安慰主子。 韩老太太摆摆手,止住戴嬷嬷话头,她笑了笑,说道:「无碍,老婆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 v第十九章[08.26] 话罢,韩老太君打开木匣。 木匣里装着是一叠子书信,这些书信的封皮色泽微微泛黄,很明显有些年月了。 韩老太君翻了翻,从里头找出一封,她打开,正是当年嫂子垂危时挣扎写下的遗书。 老太太年幼时,母亲身体不好,常年汤药不断,卧榻不起,自顾不暇自然无力教养幼女。 但韩老太君很幸运,她有一个很好的嫂子,长嫂如母,这一点韩大嫂做到了,老太太是嫂子抚养成人的,韩大嫂嘘寒问暖,细心教导她一应女儿家该会的事务。 韩老太君并非一个无心无肺的人,她对韩大嫂的感情绝不亚于其母。 因此,接到韩大嫂遗书及噩耗的时候,韩老太君是悲痛万分,她伤心多时,亦不忘将嫂子嘱托放在心上。 老太太力排众议,让次子续弦家世渐微的小韩氏,这些年来,小韩氏虽无子,但亦过得很好;她还多次关照过兄嫂独子,只可惜这个侄儿是个蠢笨无能的,扶也扶不起来,后来韩老太君才淡了心思。 韩大嫂膝下一子二女,唯独一个韩氏,她嫁得极远,音讯难通,倒是少有联系。 也是如此,当时韩氏母女决定投奔京城时,韩老太君才会如此高兴,如此翘首以盼,并急韩氏所急,费心为周文倩张罗婚事。 只是谁能想到,周文倩母女心怀大志,韩老太君苦心的一番找寻,却成了这母女二人的烦恼之源。 韩老太君不是蠢笨之人,周文倩秦二事发后,她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母女二人的行为很不妥,老太太是果决之人,她当即决定将二人送出国公府。 只是 ,郑家与韩氏母女虽然各过各的,但若是二人有朝一日被强权欺凌,老太太看在韩大嫂的面子上,还是会摆平这些子事的。 如此,大家相安无事,韩氏若能安分守己,借着安国公府的光,她是能在京城过上太平日子的。 只是没想到,这仅是老太太的一厢情愿,韩氏相当厉害,当堂就挟了母亲恩情,要韩老太君出手为女儿主持婚配。 不,应该还有周文倩,她不相信,这事儿没有得到周文倩的首肯,韩氏就来了。 韩老太君晒笑一声,她细细读了一遍手上书信,抬头吩咐道:「让人将上次那单子整理一番,拿过来罢。」 话毕,老太太将手上书信揉成一团,随手扔下。 这次过后,便算两清吧。 她依旧敬爱嫂子,只是这些子侄子侄女,她都照顾了一个遍,就算百年之后,韩老太君自认可以无愧面对韩大嫂。 去年为周文倩相看婚事时,韩老太君很是花了一番功夫,不但是新科进士,就连些一般官宦之家都使人打听了一遍,好的一般的,都列成一个册子,再细心层层筛选。 如今韩老太君吩咐人取的,正是这部册子,她当初随手扔在,不再理会,而这些物事下仆们一般都会收拾起来,不会马上丢弃。 大丫鬟很快便将册子翻出,呈了上来。 戴嬷嬷见到这个册子,有些诧异,她问:「老太君,后头不是整理过几回么?怎么就不看那些?」 这个册子很详细,是最开始的一份资料,后来老太太评估筛选过几回,是有几个精简的单子的。 戴嬷嬷觉得看那几个单子,会简单得多。 韩老太君闻言笑笑,唇畔隐有几分讽刺意味,她笑道:「人家想要的,本就不是老婆子选的那些。」 「况且,那些人大概都成婚了吧。」韩老太君人老但不糊涂,思绪十分清明。 韩老太君当初确实很费心,她考虑到周文倩虽然挂着国公府表小姐名头,但到底与郑家关系隔了几层,不如韩氏亲近,而且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小郡城乡绅之女罢了。 她没有选择那种几辈当官的中小官宦之家,目光直接投向家境殷实、最多父辈开始为官的新科进士。前者未必比后者实在,但规矩就肯定要多出许多,一个新媳妇,能受的罪多了。 只是,一科进士不过数百人。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要寻一个二十岁年纪左右,又未曾婚配,还要家境殷实人品尚佳的新科进士,实在不容易,当初筛选到最后,能让老太太点头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这种香饽饽,当初周文倩嗤之以鼻,人家当然早已成婚,不可能等待她再次垂青。 而且,老太太相信,韩氏母女应该更喜欢累世官宦人家多一些,哪怕他们官不大。 韩老太君翻开册子,勾选了一些,让识字的丫鬟抄录出来。 随后,她吩咐人出门,去打听这些人是否婚配。 国公府家人办事效率很高,而这事打听更是轻易,不过半个下午功夫,分头出去的家人便回来了。 把已经成婚或定亲的人划掉,丫鬟重新抄录一份单子,递到韩老太君跟前。 老太太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命管事媳妇去厢房领韩氏回去,末了,她淡淡吩咐一句,「日后,她若再来,不必禀报于我,直接让门房请她回去即可。」 管事媳妇恭敬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韩老太君的意思她懂,粗俗点说,便是日后韩氏再登门,直接让门房轰出去即可。 管事媳妇退出内屋,直接让人给门房传话去了,主家的事她无资格插手,只办好自己的差事即可。 管事媳妇拿着单子,到厢房领了韩氏,直接驱车出门,往周宅而去。 进了门,管事媳妇懒得多说,把单子往韩氏母女跟前一递,直接让她们选了了事。 母女二人拎着单子反复看了几遍,韩氏犹豫,她觉着这般选择太过草率,是不是认真斟酌几日比较好? 周文倩则不同,她一眼扫过单子,马上就发现这些人家与男子的资料很详细,基本她们想知道的都有了。 她马上拽了想要抬头的韩氏一把,止住其话头。 这些人家更详细的隐秘事,不要说她们母女初来乍到一头雾水,哪怕久居京城的百姓,估计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斟酌几天毫无意义,不如趁热打铁了。 而这些子人家,周文倩把单子翻过一遍,各家条件优劣她立即了然于心。 周文倩从来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她心中自有一套选择标准,伸手一指,她圈定条件最好的一家,抬眼道:「劳烦这位妈妈回禀老太君。」 管事媳妇是个人精子,一眼就看清这母女俩的情况,她心中啧啧称奇,这周家姑娘果然是厉害人,都能自己选定夫婿了。 v第二十章[08.26] 一年前周文倩那桩子破事,安国公府虽然捂得很好,但府里总有那么一些经手的家人知道的,这管事媳妇就是其中一个。 主家下了禁口令,她自然闭上嘴巴,但这并不妨碍她暗下鄙夷周文倩。 此刻,这份鄙夷之情更深了几分。 管事媳妇撩起眼皮子,扫了单子一眼,抬手接过收起,挑眉说道:「既如此,我就回去了,周太太周姑娘静候佳音吧。」 她没行礼,直接拢了拢手上单子,转身就走。 管事媳妇并没有掩饰自己态度上的轻慢,周文倩脸色微沉,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抬眼看着对方离开。 「倩儿,你选的那家好吗?」韩氏焦急,她没回头细看,管事媳妇就收回单子,她此刻心急,忙不迭开口询问。 「你这太着急了,应该留下那单子,咱娘俩再斟酌两天才是。」韩氏忍不住絮叨,她眉头紧蹙,埋怨女儿动作太急。 事关女儿终身大事,这火急火燎的动作,实在让韩氏无法安心。 「娘,你放心。」周文倩挽着母亲胳膊回屋,她语气笃定地道:「我选的那家,已是单子上最好的。」 话罢,她眸色暗了暗,只是对方家世与秦二相比,仍然是天差地别。 「娘,你不要多想了。」周文倩截住韩氏话头,她看母亲一身狼狈,也有些心疼,她忙道:「娘,你先梳洗一番罢,你也累一天了。」 韩氏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她也无法,那管事媳妇想必已经出门了,总不能追回来,而且周文倩话语间十分笃定,她向来信任女儿,只得罢了。 韩氏近年已很习惯听从女儿的话,于是,她只能回房梳洗歇息去了。 中午时狠哭了一场,韩氏此刻很有些头昏脑涨的。 「回禀老太君,周姑娘选定了这家。」管事媳妇回到国公府后,已是暮色初现之时,她不敢歇息,立即便直奔世安堂回话。 韩老太君垂目一看,挑唇讽刺笑笑,果然不出她所料,选的就是这家。 她不是没注意到管家媳妇嘴里的「周姑娘」,不过,老太太也无心搭理这些破事。 「行了,你下去吧。」韩老太君挥退管事媳妇。 「老太君,时下为官者,就少有没站队的,咱家于别家不同,会不会……」戴嬷嬷有些担忧,安国公府是铁杆保皇党,最忌讳与党派沾边,为此,府里与刚出嫁的大姑奶奶都要划清界限。 戴嬷嬷也看见管事媳妇所指,那家就是个数代官宦之家,祖父没了,父亲是五品官员,而男子则是新科进士,家境富裕,老子儿子都是独子,背景条件在单子是最好的。 这等子中等官员之家,想当保皇党绝对没资格,又没有渺小到党派不屑一顾的地步,想保住乌纱帽,必然是站了队的。 外头形势一日比一日紧张,已到了戴嬷嬷这种深居简出的老仆妇都有所耳闻的地步了,她不禁有些焦急。 韩老太君嗤笑一声,就凭周文倩,也配她拿安国公府以及满堂儿孙来冒险? 她抬头,安抚戴嬷嬷说道:「你莫要杞人忧天,那人算什么?」 老太太给的这份单子,有官宦之家的举人进士,也有如去年一般的乡绅读书人家,后者安稳,前者此刻相较繁荣,日后便难说了。 毕竟,两党若倒下,整个官场都要伏下一大片。 有利必有弊,单子上的官宦之家,韩老太君甚至让人注明了其所站党派,周文倩自己选了,便要承担后果。 这起子官宦之家都善于钻营,安国公是今上心腹,只要透出个风声,说周文倩与郑家有亲属关系,这些人便会主动上门求娶。 韩老太君根本没打算让家里出面,甚至连风声都不会由安国公府放出,她另外安排人似是疑非一番,有心人自然会获取消息。 如此不废一分一毫,便可水到渠成。 周家母女原本居住在安国公府时,是一起出席过宴席聚会的,后来没住了,自然是做了什么事被撵出去了。 这些事儿虽不张扬,但同阶层的人家一打听,便能得到消息,周家与安国公府是不相干的,谁家没几门糟心亲戚。 只是这些消息,中下层阶级却是无处打听的,且在某些人眼里,朝堂之势如火如荼,他们想要抓住些保身之本,就算明知有些不妥,也会急病乱投医冲上来的。 只要在老皇帝眼里,安国公府没沾上任何一党,就可以了。 老太太知道周文倩不是省油的灯,但这些捕风捉影便凑上的人家也不单纯,这不就正正好配衬成一对儿。 韩老太君冷哼一声,周文倩若要祸害好人家的男儿,她老婆子反倒是不乐意当这罪魁祸首。 「好了,你回家去吧,时候不早了。」韩老太君站起,笑着拍了柏戴嬷嬷的手,都到晚膳时分了。 戴嬷嬷凝神片刻,便想明白了,她放下心,笑道:「老太君,那老奴告退了。」 韩老太君点头,待戴嬷嬷出去后,丫鬟们搀扶着她,往饭厅行去。 「回禀夫人,各家的回帖都到了。」一个管事媳妇躬身,将手上的帖子奉上。 侍立在郑玉薇身后的良辰上前,接过管事媳妇手上帖子,回到主子身边。 「月钱都发放下去了吗?蔡嫂子。」待良辰接过帖子,郑玉薇便开口问道。 这管事媳妇夫家姓蔡,因此人称蔡嫂子,目前算是郑玉薇打理后宅的左臂右膀之一。 后宅这套管理班子已经沿用多年,有些家人甚至是老侯爷时期一直用着的,郑玉薇接掌中馈后,并没有变更人手,一切率由旧章。 郑玉薇虽是新任主母,但她一来需要好好熟悉侯府事务一番,二来也不能将旧人立即撸下,换上自己陪嫁。 不过,若是这些人的不能将主子换成她,慢慢替下来也是早晚的事,这是一个大家主母必须要干的活。 「奴婢回禀夫人,月钱已经发放妥当。」蔡嫂子恭敬回话道。 郑玉薇点点头,接着她又问另一件事,「刘妈妈,针线房把春装都赶出来了么?」 蔡嫂子退后一步,另一个管事嬷嬷连忙上前回话。 v第二十一章[08.31] 一件事接一件事,宣平侯府规矩井然,经过大半月功夫,旧管事们也适应了新主母的理家方式,不过一个时辰出头的功夫,郑玉薇便将内宅家事打理妥当。 她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微笑道:「辛苦诸位了,都回去先歇歇吧。」 诸仆妇齐声躬身告退,而后鱼贯退出。 郑玉薇站起,说道:「咱们回去吧。」 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便是当初老管家与她交接事务的大花厅,郑玉薇见其地方不小,离锦绣堂也近,就划为日常打理家事之处。 如今完事儿了,郑玉薇便要回去了。 回到锦绣堂坐下,郑玉薇接过良辰手里那叠子回帖,随意翻了翻,便搁置在手边的方几上。 姜氏上回嘱咐她举办花宴,她便写下帖子送了不少人家,这就是最后一波回帖,过两天花宴便会如期举行。 当初姜氏提出这事,郑玉薇是挺高兴的,全因她打算邀请娘家女眷过来一聚,虽父亲弟弟等还是无法见面,但能见见祖母母亲等人也是好的。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当天秦立远就告诉她,府里与娘家必须划清界限了,郑玉薇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对花宴也意志阑珊起来了。 不过,花宴也是要办的,不论他们夫妻与姜氏水面下关系如何,这事关秦二终身大事,郑玉薇也是要操心的。 无论郑玉薇是否乐意。 因为郑玉薇发现了一件事,便是自家夫君对姜氏与秦二,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男人嘱咐她,要好好掌掌眼,多留意几分。 果然如她当初所料一般,秦立远与继母暗潮汹涌,但她未必与兄弟不和,郑玉薇暗自记在心头。 有了原文在,郑玉薇知道秦二与周文倩的恋情,且如无意外,那两人日后是会再度聚首的,只是她却无法阻止姜氏选媳。 全因她知道,人心都是是偏的,就算姜氏得知日后秦周之事,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郑玉薇作为亲嫂子,她需得打起精神,办好这次花宴。 这是她夫君所希望的,郑玉薇婚后的日子过得很好,她能为日后的秦二夫人惋惜一番,甚至帮上一把,但却不能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平白担上夫君心生不满的风险。 「后天花宴的事儿,都妥当了么?」郑玉薇又问了一次。 李嬷嬷闻言,上前说道:「夫人,一切俱已妥当。」 郑玉薇点点头,嗯了一声,「那就好。」 她随手放下茶盏,正欲启唇再说,正房的撒花软缎门帘子被打起,伴随着丫鬟婆子们的恭敬请安,一个高大的身影跨步进了门。 「夫君」,郑玉薇欣喜,她站起来往前两步,迎上前去,微笑道:「今天怎的这般早?」 来人正是秦立远,他向小妻子走过来,握住她的玉手,低首温声笑道:「今日难得有些许空闲,就早些回家了。」 这是实话,秦立远新婚不过几天,就得销了假开始重新上值,他舍不得爱妻,只是无法,男人在京营位置机要,在这种波澜迭起的时候,哪怕成婚大喜,也不敢离开岗位太久,就怕失了先机。 秦立远稀罕媳妇儿,一有机会,便归心似箭。只是他今天没有如往常一般,坐下就与郑玉薇说话,而是一进门便拉着爱妻小手往外行去。 他微笑说道:「薇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郑玉薇闻言好奇,难道自家男人也会搞惊喜? 她瞅了眼秦立远唇畔笑意,好奇问道:「什么地方?」他没让自己整理衣饰,大概是不出门的,那要去哪儿呢? 男人但笑不语。 郑玉薇嗔了一眼自家夫君,好吧,就看看你来个什么惊喜。 她也不再问,只兴致勃勃地跟着秦立远,出门往外行去。 其实不必要什么惊喜,只要与对方待在一起,小夫妻二人的心总会分外欢喜的。 秦立远与郑玉薇成婚半月出头,一个本就情深意笃,而另一个也感于夫婿柔情,积极进入状态,二人感情渐佳。 夫妻相处时日久了些,谈话之间,自然不仅限于情爱之言,于是,秦立远发现,无论他说到什么话题,自家小妻子都能接上。 她涉猎甚广,不论琴棋书画之类普遍大家小姐会的,还是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等事宜,甚至于偶有交谈的朝堂局势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郑玉薇灵魂经过上辈子的教育,又曾处于信息爆炸时代,她并非夸夸其谈,很多事她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以及理论,虽斟酌着,只捡合符世情以及身份的话说来,但秦立远听闻,依旧觉得有理且耳目一新。 秦立远大加称赞,更觉如获至宝,要知道,在他这位置上,找一个可以推心置腹,又身份相等能跟上说话节奏的人实为不易。 郑玉薇也很高兴,能有这见地的人她从前也认识一个,便是她父亲安国公,只是父亲跟女儿说话,很多时候不是这个节奏的,兼且她以往也不能说太多,因为郑明成清楚她的成长过程,言多必失,可不是开玩笑。 因此,在郑玉薇心中,郑明成是父亲,可以撒娇耍赖,但某些话却不能多说。 哪怕后来她渐渐看多了书籍,了解了什么话能谈什么不能谈,她也习惯了不说太多。 直到成亲后,郑玉薇碰上秦立远。 两人一拍即合,欣喜非常,常常是搂抱在一起,引经据典天马横空说个半天,还觉得意犹未尽。 秦立远为人向来稳重,并不多言,但面对小爱妻,又说到自己感兴趣之处,他兴致盎然,一扫平日少语形象,与郑玉薇好好分说。 两人观点并非完全一致,有时候出现分歧时,还会好好辩证一番。 志趣相投,思想与感情上的交流融洽,让夫妻感情突飞猛进,二人心底对方的位置,更是深深地进了一步。 秦立远身心舒畅,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他深切地觉得,当初重伤也是不错的,舍下脸面求娶心上人的决定,更是再正确也没有了。 他牵着爱妻小手,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而上,进了夹道,又过了月亮门,一路往前而去。 渐渐地,郑玉薇发现了,这是直奔前院的路啊? 男主外,女主内,古代大家夫妻们,分工很是严谨的,况且外院有不少男仆,郑玉薇见状,脚步倒是有些迟疑了。 v第二十二章[08.31] 「夫君,我去前院不太好的。」郑玉薇犹豫,她这跟以前在娘家小女孩时不同的,当主母的,无要事是不能大喇喇往前院去的,一如她的母亲杨氏。 「你放心,无碍的。」秦立远柔声安抚,他一路早已屏退男仆,只余丫鬟婆子侍立。 夫妻轻声细语一番,两人已至内外院交界的内仪门处,秦立远领着小妻子一连出了三道仪门,抵达前院。 男人领着妻子,直奔他日常处理公务的大书房。 进了大书房,秦立远微笑,低头对妻子柔声说道:「你不是喜欢看书,家里有很多藏书,平日你取来看便是。」 郑玉薇抬目四顾,这大书房宽敞十分,紫檀木书架林立,上面是各种书籍,而且据秦立远在旁介绍,旁边几个大屋子里满满都是各类藏书。 宣平侯府传承二百载,与安国公府一般无二,外书房出皆储存了种类繁多的书籍,由于两家历任家主喜好不同,又各有差异。 郑玉薇自然如获至宝,她兴致勃勃地捡出许多感兴趣的,兴冲冲便要回锦绣堂细看。 秦立远又说,带来带去太麻烦,不若就在外书房看。 郑玉薇迟疑,这也行的,不过会不会太耽误男人处理公务? 秦立远见状马上道,没他命令,闲杂人等不敢进门。 说罢,男人牵着小妻子玉手,转入大书案旁一侧的碧纱橱。 「你看此处可好?」秦立远微笑,垂首凝视小娇妻。 碧纱橱后,放有一张浮雕缠枝牡丹纹紫檀小书案,配一张同花纹雕花圈椅,书案一侧是不大的攒接十字栏架格,而另一侧则是一张透雕花鸟纹的精致美人榻。 这碧纱橱地方不大,里头的家具很新,明显就是按照地方刚打的。 郑玉薇睨了男人一眼,很明显,这地儿是他刚收拾出来不久的。 「那日后我在外处理公务,你便可在里头看书,累了也可小憩。」秦立远柔声对小娇妻说道。 这地儿是大书房最里头的小隔间,原来是设了小榻,让主人疲累时就近休憩的,秦立远让人收拾妥当,仔细看过,今天方带郑玉薇前来的。 平日夫妻一里一外,把隔扇打开,便可遥遥相望,若是需要传唤下属,便将两扇隔扇门关上,外人则不可窥见分毫。 秦立远觉得此法子绝妙,就算不能相望,知道小妻子就在自己身边也极好的。 男人公务繁忙,但他怎舍得娇妻,兼又发现小妻子颇为酷爱阅览书籍,于是他便鼓动她到外书房阅览书册。 郑玉薇扫了碧纱橱里头一眼,见家具样式小巧而别致,墙角立有三足蜻艇腿圆高几,几上有一个汝窑美人觚,上头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刚折下来的嫣粉桃花。 男人准备得很用心。 「嗯,好吧,那我就懒得折腾了。」郑玉薇唇角噙笑,答应下来了,嗯,这就大概是男人特地准备的惊喜了。 男人有此一举,也是舍不得她之故,郑玉薇想到此,心里也欢喜,就不计较他一路上半诱半哄了。 郑玉薇确实爱看书,她阅览古籍之余,夫妻两人多多培养感情也是很好的。 况且,最重要的一件事,家主处理公务的大书房是何等机要之地,一般人是绝不对第二者开放的,包括其妻子母亲。秦立远此举,侧面说明他对爱妻的信重。 郑玉薇很明白,因此心下暖热软和,她微微含笑,这么些年来,不论自己听说还是亲眼所见,从未有夫妻如此。她的父母亲应该可以的,只可惜,她娘家还有祖母在,母亲有所顾忌,从不往外院去。 郑玉薇心中高兴,眉梢眼角自是染上欣喜之意,她微笑仰首,一双美眸瞅着男人。 「我的薇儿真乖。」秦立远薄唇扬起,他看爱妻笑靥如花,也是快活,他随手将身后的隔扇门掩上,展臂搂住小妻子,垂首欺上怀中人比桃花还要娇艳的红唇。 郑玉薇被夫君吻住,秦立远急促的亲吻她有些招架不住,只模模糊糊地想,这奖励也太不搭了。 而且她发现,男人现在动不动就要「奖励」自己一番。 小夫妻躲在碧纱橱处温存了一番,这天开始,只要秦立远在家处理公务,他便要领着小妻子共赴大书房。 而郑玉薇则对大书房藏书亦很感兴趣,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开始了同进同出的日子。 小夫妻偶尔一抬首,一回眸,便能看见对方,这般日夜相处,情感加温,二人之间越发如胶似漆,难舍难离。 镂金刻丝提花纹大红锦帐内,小夫妻俩交颈相缠,呢喃细语,男子温柔的低沉嗓音,与女子娇娇轻嗔,时不时就要传出帷帐。 「薇儿」,秦立远含笑垂首,在小娇妻的玉颊上亲亲细吻,半响,他方柔声说道:「今天我出门,可能要晚些归家。」 男人的吻很细碎而绵密,碰触在郑玉薇的面部肌肤上,若有似无,她觉得很有些痒,不禁咯咯娇笑,并往后躲避起来。 「嗯,我知道的。」郑玉薇点头,一边笑一边应了男人。 今天秦立远休沐,但依旧不得清闲,两位长皇子斗争已到最关键处,只待这两党一崩溃,便是三皇子上场角逐之时,秦立远作为三皇子党核心人物,他得抓紧时机布置妥当。 等会,他还需要前往安亲王府,与一干人议事,这事夫君昨日说过一遍了,她知道。 男人一只大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着托着她的后脑勺,他力道轻柔而坚定,郑玉薇愣是躲避不能,她情急之下,小手捧住他的大脑袋,要把他扒拉开来。 秦立远也没多折腾她,逗弄了一阵子便就势稍离,转战两片粉嫩的樱唇。 小夫妻又闹腾了一阵子,直到外头晨光微熹方罢。 他低头吻了吻小妻子,温声道:「薇儿,你再小憩片刻,我先起了。」 郑玉薇拥被蹭了蹭,点头答应了一声。 秦立远恋恋不舍,只是无法,他翻身而起,洗漱穿衣妥当,回头与小妻子说了几句话,吻了吻她的脸,便出门去了。 郑玉薇懒懒地躺了片刻,方唤人进来伺候。 今天是花宴的日子,她也不能多耽搁,还是起了罢。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李嬷嬷抖开一件薄稠中衣,撩起锦帐,将郑玉薇搀扶起来。 v第二十三章[08.31] 李嬷嬷瞥了眼郑玉薇仅穿兜衣的上半身,她粉嫩白皙的光洁肌肤上,或深或浅有一些暧昧痕迹。 一条鹅黄色细小系带绕过玉颈,下头是一件粉色绣蝶恋花纹小兜衣,郑玉薇神色有些慵懒,美眸泛水光,新婚小妇人的柔媚神态从眉梢眼角倾斜而出。 李嬷嬷想到一事,不觉微微蹙了蹙眉,不过她也没多说,子将手上月白寝衣给主子披上,众人簇拥着往屏风后行去。 洗漱过后,郑玉薇张开双臂,良辰美景为她穿上外衣。 今天府里要举办花宴,郑玉薇穿着一扫日常舒适的偏简洁风格,挑了一袭镂金丝折枝玉兰纹玫红色锦缎广袖留仙裙,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玉饰香袋悬在腰间,垂落在裙摆处。 郑玉薇行至宝座式镜台前坐下,美景执起玉梳,熟练地为她挽了个朝云近香髻。 良辰打开首饰匣子,郑玉薇瞥了一眼,选了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李嬷嬷执起步摇,轻轻给簪在郑玉薇乌黑的云鬓上,她手上动作着,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欲言又止。 「嬷嬷,这是怎么了?」郑玉薇开口问道,她从黄铜镜面上看见李嬷嬷神情,有些疑惑。 「夫人,您癸水可至?」李嬷嬷沉吟片刻,方轻声开口问道。 其实郑玉薇癸水至否,这群贴身伺候的人一清二楚,只是李嬷嬷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说,只好明知故问了。 郑玉薇果然立即明白,她不禁微微蹙眉。 她月事本该昨日便至,可是现下身上仍旧清爽。 这事若是往常便罢,只是现今她刚刚成婚,郑玉薇掐算一番,她成亲日子正是危险期。 郑玉薇身体调养的极好,这事儿向来准时,这么延迟了,就无法不让人多想。 她不禁抬起纤臂,覆在腰腹之上。 真的会这么巧么? 郑玉薇有这方面的现代知识,知道自己刚刚及笄,太早怀孕是不大好的。 秦立远待她情真意切,因此她婚后不久,便与他坦言商量过了,想缓两年待她身子骨长成后,两人再要孩子。 结果一如郑玉薇所料,秦立远欣然应允不说,还主动提出,若是能更妥当,晚几年亦无妨。 男人确实很好,要知道他在古代是大龄晚婚青年了,在他这个年纪,基本同龄人都已经为人父,有的甚至膝下好几个孩子。 且他是已承爵的当家人,既已成亲,让妻子生育嫡子是第一要务,秦立远却无比认同郑玉薇的提议,以确保她的平安为第一要务,老实说,她很感动。 郑玉薇当时微笑搂住他,说晚一年多两年即可,到时候她十七怀孕,十八岁生孩子,也不算太小了。 要是晚几年,男人成亲多年膝下尤空,她也会心疼,毕竟在他这个位置上,压力很不小。 秦立远为她撑起一片天,郑玉薇也会担忧他是否会太过疲惫。 郑玉薇垂目,小手轻轻摩挲腹部,婚前她紧张,给忘了危险期这一茬,但如果真是这么巧怀上了,那自然是要生下来的。 不过,其实就算她没忘记,估计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因为她新婚后对秦立远仍不算熟悉,这些机要的话,怎么也得缓一段后,才与男人开口的。 毕竟,对于古代男人来说,子嗣实在太过重要,郑玉薇不可能轻易就莽撞出言。 现在要是有了,估计就是那段时间怀上的,那就怎么也避不开了。 郑玉薇吁了一口气,若是能这么巧合,也算是命中注定了,她留神养着,好生把孩子生下便是。 在古代,十五岁怀孕生子的小娘亲极多,有小许确实不如意,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母子均安的,郑玉薇觉得,自己只要不胡乱滋补,把孩子养得过大,应是没问题的。 郑玉薇想罢,遂安下心不再多想,她站起身,冲了然的李嬷嬷一笑,声音轻快的说道:「嬷嬷,我知道的。」 「夫人小心慢行。」李嬷嬷连忙伸手,小心搀扶着郑玉薇,往外头行去,她心里想着,待会得紧着嘱咐良辰等人一番,让她们得小心在意。 李嬷嬷既忐忑又欢喜,且还有几分隐忧。 姑爷年纪偏大,姑娘怀上确实好,但自家姑娘年纪委实小了些,要是能晚上个一年半载就更妙了。 左思右想一番后,李嬷嬷振奋起来,她得好好照顾姑娘,十月之后,母子均安也是必然的。 于是,李嬷嬷开始琢磨着,自家姑娘这胎该怎么调养才是最好。 要是郑玉薇知道李嬷嬷想法,她会很无语,毕竟最近事儿多,或许单纯是月事晚个一两天也可能,她心里还不能肯定呢。 郑玉薇用过早膳,就领人往钟瑞堂而去。 请过安后,照例一盏栝楼根茶,郑玉薇脸上微笑半丝不减,表情如常接过,掀开碗盖撇了撇,作势饮了口。 其实并不然,郑玉薇自那天起,对姜氏此人的警惕心已提高至最高级别,她手上都是假动作,实际上,借着宽袖的掩饰,她的唇瓣连盏沿都没碰一下。 郑玉薇放下手,便将茶盏搁置在手边高脚方几上。 姜氏呷了一口手上的栝楼茶,笑道:「深之媳妇,你打理家事之余,还得操心花宴,辛苦你了。」 郑玉薇含笑道:「此乃我本分之事,亦无辛劳之处,太夫人如此说,实在羞煞我也。」 「深之媳妇就是谦虚。」姜氏叹了声,她欣慰接着道:「秦家有此佳媳,乃大幸事也。」 「太夫人谬赞,我愧不敢当。」郑玉薇略略垂首,状似羞怯。 她实际心中感叹,这后宅中的女人,果然每一个都是演戏的行家,言语举动毫无破绽,后事那些演员影星比起来,真是逊毙了。 毕竟,人家可是时刻在演,毫无停歇。 郑玉薇真的很佩服姜氏,她男人暗地里狠狠打了对方的脸,还把其经营二十年的势力连根拔起,她估计,起码能有超过九成以上,而姜氏呢,依旧笑语晏晏,与她说话温柔和缓一如往昔,哪怕事发隔天,面上也不见半分端倪。 实在是太厉害了。 v第二十四章[08.31] 还是她母亲杨氏说得对,万万不能轻看后宅这些大小女人,很可能你面前一个,便是深藏不露之人。 以姜氏心机,不可能不知道秦立远动作所谓何事,毕竟,两人也相安无事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 而每天从她手上剩的这盏栝楼茶,一如既往地满满当当,便能说明了一切。 可偏偏姜氏看似毫无察觉,自己那盏茶还喝得倒挺欢的,她毫不掩饰,郑玉薇可以清楚看见,她是真喝。 要不是她确切知道事情发展,郑玉薇大概会以为,姜氏喝的,确实是身体必须的调养药茶。 郑玉薇啧啧赞叹,姜氏真乃能人也。 好吧,她其实也感谢姜氏的表现,如果不是这样,郑玉薇也不能将对方的警惕级别提升大最高点,日后怕是容易吃大亏。 郑玉薇抬眼看着姜氏又抿了一口茶,只微微一笑。 接下里,这心思各异的继婆媳两人,又笑语了几句后,一个丫鬟进门禀报,说有客人登门。 郑玉薇笑着站起身,说道:「客人临门,我该去迎一迎了。」 「嗯,你先过去罢。」姜氏点点头,她很重视这次花宴,笑道:「我稍后便过去。」 姜氏是长辈,亦不是花宴举办人,她是不需要迎客的,郑玉薇作为超品候夫人,哪怕年轻,面子上也已绰绰有余了。 她话罢,便领着丫鬟婆子往第二道垂花门而去。 姜氏看中的未来儿媳妇,是兰台寺大夫张大人家的长女。 这位张小姐,论家世虽远不及郑玉薇,但张家亦是望族,世代簪缨,前几辈还出过帝师,哪怕近两辈沉寂了些,亦仍旧是清贵之家。 张大姑娘的父亲是张家这一代家主,她是嫡长女。 说句实话,秦立轩不承爵,论家世,张大姑娘配他并无任何高攀之处。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张大姑娘年纪偏大,今天已经快十九了,比秦立轩还要大些。 她本有婚约,及笄后家里留了一年,十六岁时便准备出门子,谁知却在过大礼前夕,张夫人竟急病去世,两家亲事被迫腰斩。 按照礼制,父母丧,子女当服斩衰三年,这里的三年,其实就是二十七个月。 不过很可惜,张大姑娘的未婚夫家并不愿意等,孝期头年便退了亲事,另聘适龄闺秀去了。 待到张大姑娘出孝,已是十八岁过半了,在时下人眼里,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于是,张家人开始火急火燎地给她找夫家。 让人遗憾的是,事实上现在合适的人家并不容易寻得。 寻寻觅觅几个月,张家人凑巧碰上正在物色儿媳的姜氏。 秦立轩能力确实一般,但胜在外貌俊美,家世不错,而且背靠侯府好乘凉,哪怕他不努力亦能一世无忧。 仓促之下,秦二条件算是很优异的了。 而姜氏挑拣了大半年,对比下来,她觉得张大姑娘虽年纪大些,但人品家世都不错,不跟郑玉薇比较的话,她也很满意。 出了周文倩这档子人,姜氏觉得,找个年纪大些、有主见些的儿媳妇,反而更合适。 既可以照顾好儿子,凡事也能拿定主意,要是再遇上周文倩之流的人物,她也可站稳脚跟。 于是,两家一拍即合。 张大姑娘等不及了,姜氏与张家接触不过月余,亲事便提上日程,两家商议好,待秦立远亲事过后,便开始走六礼。 忘了说一句,张父凭借祖上余荫,以及数十年如一日的严肃刻板形象,居然顺利成为少数几个既非保皇党,也没有投靠任何一派的官员。 不过,郑玉薇却觉得,张父不通人事的古板表象下,肯定藏着一颗精明睿智的心,否则在这波涛汹涌的朝堂上,他如何能既不站队也安稳如磐石。 她认为,张父应该是看好三皇子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暴风雨前夕应下秦家。 郑玉薇对张大姑娘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姑娘不省油。 张大姑娘容长脸,细眉长目,长相虽不算出众,但看着亦颇为清秀,她身着浅蓝色牡丹纹滚边对襟襦裙,鬓间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微微俯身给姜氏见礼时,腕子上几个累丝嵌宝金镯一声不响,头上步摇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 郑玉薇暗赞,真是好技术。 张大姑娘明显不是那种刻板于礼仪的闺秀,她笑容清浅,气质斐然,一举手一投足间,既显得不过分亲热,也不凸显距离。 短短一个照面功夫,郑玉薇便能断定,张大姑娘必然是个有能力有城府的人。 她并不是个美人,外貌比之周文倩还要逊色一些,但张大姑娘一身大家贵女的优雅气度,却让周文倩之流毫无可比性。 人的气场很重要,郑玉薇瞬间明白,姜氏为何相中对方。 张大姑娘看着并不软弱,且性格也并非原身那般温柔和婉,郑玉薇立时想起一个问题,要是她真成了秦二夫人,估计那对苦情鸳鸯要够呛。 见微知着,张大姑娘分明就不是个会抑郁而终的女子,郑玉薇直觉,周文倩问题虽棘手,但对方未必不能解决。 这么一个女子,可惜耽误了年华,配秦二实在浪费了些。 「这是我家大儿媳,年纪也不大,你们正好可以一起说说话。」姜氏受了准儿媳的礼,与张家祖母笑语几句,便话锋一转,笑语晏晏地特地为郑玉薇引见张大姑娘。 张老夫人笑着应和几句,然后让孙女前去见礼。 郑玉薇不但超品候夫人,还是准嫂子,她先受了张大姑娘的礼,接着回以一个平辈礼,两人寒暄了几句。 接下来,又有宾客上门,她没多说,便另忙开了。 等接到帖子的人家都来齐后,这赏桃花的春宴便开始,郑玉薇作为春宴主办者,席间很是应承了一番,待得宴席过半后,她方有了闲暇。 这时,姜氏笑道:「深之媳妇,你与秋词到桃林走走罢,也不用陪着咱们这些老婆子。」 v第二十五章[08.31] 张大姑娘闺名秋词。 姜氏未满四十,自称老婆子过了些,不过,此刻春宴上的女孩子们,都结伴往桃林去玩耍了,席上除了郑玉薇与张大姑娘外,余者皆是长辈级女眷。 郑玉薇是侯府女主人,春宴主办者,当然不能再像以往当姑娘时那般自去玩乐,而张大姑娘情况也特殊,所以也没离开。 姜氏是想未来妯娌俩熟悉熟悉。 郑玉薇见此,已经可以确定,张大姑娘嫁进秦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刹时想到原文,又想到周文倩,一时心绪很是复杂。 不过,她却不能加以阻扰,除了由于姜氏,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男人的态度。 郑玉薇跟秦立远提起这事时,男人态度毋庸置疑,他希望秦二取得佳妇。 思绪繁杂间,其实不过一瞬,郑玉薇已转过视线,投向张秋词,她抬目笑道:「那咱们便走上一走吧。」 张秋词微笑颔首,目中恰到好处露出欣喜,她声音和缓,笑道:「如此正好,我亦是坐乏了。」 在座的中老年妇女都是人精子,早已看出端倪,毕竟张秋词都这个岁数了,若不是那般事,哪里还有心思赴春宴赏花。 且膝下有适龄儿子的姜氏这般热情,也不难猜出。 于是,夫人们皆笑着让郑玉薇离开便可,不必刻意招待她们。 郑玉薇就坡下驴,笑着答应几句后,与张秋词携手而去。 两人漫步进入桃林,满目绯粉,落英缤纷。 郑玉薇轻轻吸了一口气,桃花自然芬芳盈满心肺,感觉远胜于之前待在花林边缘时。 宣平侯府这桃林子,虽规模远不及潭拓寺后山桃林,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郑玉薇与张秋词二人虽素未谋面,便也并不妨碍她们一路笑语晏晏,把臂同游。 说了一路的话,郑玉薇对张秋词接触略深了些,她从对方神态举止,以及话语之意,更能印证自己初见的判断。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郑玉薇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她道:「今日倒是很凑巧,家里男人们都出门了,也不必刻意避让咱们。」 张秋词眼神闪了闪,她是个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她侧脸看向盛装之下,面容仍犹带稚气的郑玉薇,扬唇一笑,答道:「宣平侯爷想必公务繁忙,怎地府上二爷亦领了差事了么?」 她嘴角弧度加深几分,面上笑容立时亲近几分,一直带着柔和眼神的眸子,此刻带上几分真切的温度。 张家欲与秦家结亲,秦立轩有没有领差事,张秋词不可能不知道,她这是听懂了,也顺势将话题接下去。 郑玉薇闻言,松了一口气,她直觉,往昔心中压着有些沉重的东西,今天应能抛下。 她不能阻止秦二娶妻,也知道没有张秋词也有别人,但郑玉薇知道原文,清楚周文倩日后必将卷土重来,有了原身的前车之覆,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家嫁予秦二,她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在封建社会,女子向来不易,婚配等于第二次投胎,一旦找错男人,多刚强的女子也得折下傲骨。 张秋词听懂了,也配合了,那是最好不过,郑玉薇觉得,自己隐晦提醒一番,也算尽心了。 郑玉薇边走边说,「二弟他并没有领差事。」 朝中如此颠簸,秦立远没有给兄弟谋实职,就怕他一个不好,自己折下去不说,还带累了家里。 姜氏心中想必也清楚亲儿的斤两,她亦从没提过这事。 因此,秦立轩身上仅挂了一个六品虚衔,是那种朝廷用来恩荫功勋之后的空头职位,他无需当差,只领奉银即可。 张秋词闻言,面上适时露出些许疑惑,她语带询问地「哦」了一声。 此时,两人行至一颗老桃树下,一阵微风拂过,粉色桃花瓣如雨,从枝头纷纷而下。 郑玉薇站住脚步,伸手接了一瓣桃花,她垂目看了一眼,复撤手,又顺势屏退身后一众丫鬟婆子。 两人颇有默契,借口细赏桃花,往前走了一段。 这时,郑玉薇方转身面向张秋词,微微吸了口气,她说道:「二弟他有一至交,日日探访,流连忘返。」 张秋词给郑玉薇的印象很好,她聪颖,但却无城府深沉的阴暗感,言行举止间落落大方。 特别是进入桃林,两人对话开始后,她感到了郑玉薇的好意,身上那若有似乎的距离感消失许多,给人的感觉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郑玉薇想了想,再次开口话语虽依旧隐晦,但有心人一听,便会明白过来。 她在「至交」、「流连忘返」上稍稍加重语气。 张秋词咋一闻言,唇畔扬起,面上露出深深的真切笑意,她眸中有一丝感激,看着郑玉薇认真轻声说道:「谢谢你。」 旋即,她微吁了一口气,仰目看了远近一片绯粉的桃花一眼,方低声说:「我知道。」 张秋词收回视线,看着郑玉薇略带诧异的面容,微笑说:「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 秦立轩与周文倩那点子屁事,早在两家有结亲意向之初,张家便已查探清楚。 张家虽不知道两人之事因何而起,但事情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却是绝对瞒不过去的。 若是张秋词小上两岁,张家说什么也不会将嫡长女许配给秦二的,须知婚配之事,最忌男人心有所属。 恰恰秦立轩的行为,让人辨不清他是一时迷恋,还是情有独钟。 后宅之事,女人最清楚,张秋词虽母亲早逝,但她祖母仍在,张家祖母浸淫后宅几十年,其中关窍一眼可知。 但摆在张家人面前却有一个最大的困难,便是张秋词的年龄。 张秋词出孝时,已是十八岁有余了,在时人眼里,这年纪还没定亲的闺秀,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要是十九前还没定下婚事,那事情便要雪上加霜。 v第二十六章[09.05] 张家人仅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为此,嫡长子张大哥的婚事都给抛下不管了,一家人全力以赴,先给张秋词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 但事情不是努力了便有成果的,比张秋词年长的男子,基本都成婚了;而与她同龄或者小些许的,就算没定亲也有看中的了;至于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家亲娘未必乐意讨个年纪大儿子这么多的老姑娘。 毕竟,男人成婚年龄界限宽些,她们儿子还小,不着急不是吗? 漏网之鱼肯定有,但仓促的张家人并没有碰上好的,毕竟,他们也有要求,可没打算给自家女儿找个歪瓜裂枣。 还有一个很重的原因,便是外头风声鹤唳,大家选亲家都慎之又慎,孩子年纪不急迫的,大多都不约而同按下此事,想等这轮清算过后,再另作他想。 很自然的,张家人寻寻觅觅好几个月,依旧一无所获。 张秋词在婚嫁这事上,真算是倒霉透顶了。 就在这时,心急如焚的张家人碰上了有意择媳的姜氏。 秦二能力不足,但他有侯府依靠,宣平侯府家资富裕,他虽是继室所生,但也是嫡子,将来会分到一辈子无忧的家资。 且秦立轩此人,品相极符合时人审美,端是俊美公子哥一个,家中人口简单,他本人也没有好色荒唐之类的大毛病。 张家人大喜过望,立即积极出手,与姜氏达成了共识,两家约定,只等秦立远大婚过后,宣平侯府腾出手来,便操办二人之事。 这期间,张家人自然好生打听了秦立轩一番,于是,周文倩便落入他们眼中。 不过,对比起张秋词所面对的困难,周文倩之流不过是疥藓小疾,张家祖母不过稍一凝眉,便做下决定。 这些事儿,张祖母与孙女仔细分说过,张秋词很清楚,亦与祖母讨论过应对的方法,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郑玉薇作为秦家媳妇,会隐晦提醒她。 张秋词微诧,但她同时也感激,议婚这几个月来,她面对的困难比以往十几年都多,好奇打量者有,冷眼以对者有,含讥带讽者亦有,甚至落井下石者也不少,就是没有外人关心提醒过她。 她唇畔微笑褪去一贯的优雅温婉,染上几分真切,张秋词笑道:「我知道这个人。」 郑玉薇闻言惊讶一瞬,不过,片刻后她便恍然大悟。 她一叶障目了,老是觉得自己在原文知悉一切,其他人会蒙在鼓里,其实并不然,秦立轩行为不算隐秘,有心人只要跟踪而去,完事后向周家左右邻里打听一番,便能猜透此事。 她父母当初觅婿打听得如此仔细,张家肯定亦然,既如此,秦立轩周文倩二人之事,是绝对瞒不过去的。 张家人知道,张秋词自然也知道了。 「我年岁已长,经不起细细挑拣了,且就算能多选些时日,也未必能比这更好。」张秋词坦言以对,直接将自己的困难说出。 对方算是真心实意,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这是句大实话,秦二在张家能挑拣的范围中,算是鹤立鸡群的,其条件凌然于众人。 张家在张秋词出孝前,便已经开始暗暗物色对象,只可惜,他们就算偶尔寻到一两个与秦二家世相仿的,身上也必然有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恶习。 或贪花好色,未定亲膝下已有子;或狷狂放荡,无能且爱捅篓子。 相较之下,秦二身上这问题,简直就是毛毛雨。 「再过三月,便是我十九岁生辰之期。」想到自己多舛的命途,张秋词不觉蹙眉微叹。 旋即,她松开眉心,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张秋词自信,自己会努力过到最好。 郑玉薇闻言也是微叹,那就真没有办法了。 其实她能明白张家的想法,毕竟古代高门大妇们,实则并不会将情爱放在前头,她们看中的身份地位以及子嗣,这些才是立足之本。 对比起这两者,丈夫的爱,就变得无足轻重。 当然,丈夫若爱上别的女人亦是大忌,只是在她们的人生里,后者才是关键,如不能两者兼顾的话,放弃前头是必然选择。 毕竟,她们未必爱者盲婚哑嫁的夫婿,夫君这玩意,他的重要性体现在寄托着自己的稳定生活。 因此,张秋词面对此刻困境,做出这种选择是很正常及理智的。 张秋词坦言相告,落落大方,郑玉薇也没拐弯抹角,她直接说道:「只是有一处,你有所不知。」 郑玉薇抬眼,看着张秋词略带疑惑的面容,她道:「二弟此人,虽性情软和,但也颇为死心眼。」 是的,这便是秦二最大的问题了,若不是他只爱周文倩一人,甘愿为其冒大不韪,原文的结局便要改写。 哪家世家子弟,会在原配抑郁而终后,急不迫待地将外室迎娶为继室,让外室子为继室嫡子的? 要知道这年头,外室是卑贱的,外室子是无继承权,被整个社会视之为野种的。 一般高门夫妻通用的法则,放在他身上不起分毫作用。哪怕秦二的行为,放在上流社会人群眼里,是那般的奇葩,那般的不可思议,亦不能因此改变,这便是秦二夫人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郑玉薇不能多说什么,她只能这般地隐晦说一句,不过,相信亦张秋词之聪敏,她肯定会明白的。 果然,张秋词懂了,她笑了笑,语带深意,说道:「秦二爷性情软和,便是好事。」 这便大有可为之处。 周文倩与秦立远来往有一年了,肯定避不开邻里间耳目的,张父是二品官,而周宅附近不少中低官员居住,他费些心思,便能打听清楚。 张家人把最坏的情况都估计上了,其中便有秦二深爱周文倩。 张祖母深谙此道,她细细打听过,秦二性情不坚定,她便当即拍板了此事,只要不是刚强固执的男子,此事便有回旋之地。 张秋词赞同,正如她此刻隐晦表露的意思,比起其他方面的困难,这地儿的坏处的最小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 而且,这也不是张家人预料的最坏情景。 在见郑玉薇之前,张秋词预想过对方是个难以相处之人,毕竟,宣平侯夫人出身显赫,是安国公独女,自幼千娇万宠长大,年纪虽小些,但身份地位完全压制于她。 v第二十七章[09.05] 怕是她未来婆母也未必能掠其锋芒,毕竟,姜氏只是继室,继母子之间未必和谐。 若长嫂跋扈,那日子她便要更艰难几分。 今日一见郑玉薇,张秋词松了一口气,未来夫家的环境,比她想的要好。 「夫人之意,秋词感谢之至。」张秋词面带笑意说道,她主动挽住郑玉薇手臂,两人继续缓步前行。 「秋词勿需谢也,不过浅言数句,你我同为女子,须知为女子殊是不易,理应如此。」 郑玉薇话罢,与张秋词相视一笑,两人遂不再多谈这个话题,领着丫鬟婆子,漫步于桃花林之中。 郑玉薇放下心中一直压着的事,心下彻底松快,就连放眼环顾面前这片桃花林,她都觉得多姿了几分。 她虽一直告诉自己,秦二必然娶妻,而自己干涉无用,有秦立远在,郑玉薇是不能干涉的,以免因此给自己的生活添乱子。 男人对她很好,郑玉薇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婚姻,她不愿意冒一丝危险。 她毕竟不是圣母,还是以自己的小日子为先吧。 只是,郑玉薇虽觉得自己的行为正确,但不可避免的,却在心头压上了一点沉重。 她刻意忽略了,但到底仍在。 就是这点子沉重感,促使郑玉薇主动暗示张秋词。 若对方不懂,那便罢了,但偏偏张秋词懂了。于是,两人简单交谈几句,郑玉薇要表达的意思已全部到位。 原来,秦二是张家人及张秋词权衡利弊后,所作出的选择,这是她能找到最宽敞的道路了,虽然也不易,但比之其他却要好上太多。 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看法,以及一百种处事方式。 原身为人温柔和婉,心思却细腻敏感,多思多想结果抑郁而终。 而据这短暂的接触,郑玉薇也能稍稍看出张秋词的性情,她大概就是一个与原身刚好南辕北辙的人吧。 张秋词理智,聪颖,谋定而后动,处变不惊。 郑玉薇觉得,张秋词这般人物,大概到了哪里,都能活到自己可触及的最好之处吧。 大概把秦二周文倩都熬死了,张秋词也能自己活得好好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且郑玉薇此刻身处宣平侯府,正在局中,观察起事情便更为透彻。 秦立远继承了爵位,长兄如父,他还是大家长,因此,男人的意见至关重要。 成亲大半月,她对自家夫君有了些了解,因此郑玉薇能断言,张秋词将来秦二夫人的位置稳着呢。 郑玉薇略略侧首,状不经意再扫了张秋词一眼,见对方笑容浅浅,一派淡然,无任何不妥之处,她微吁了一口气。 得知张秋词清楚秦周之事,也对最坏的后果有了成算后,她便能安下心来,彻底抛开此事,日后亦可不再多想。 待得春宴散时,日已过午。 郑玉薇首次独立筹备的宴席,以宾主尽欢宣告完满结束,她面带微笑,将客人送出第二道垂花门外方罢。 头回当家作主宴请外客,郑玉薇自是分外留神在意,半天下来,她倒是颇有些疲惫。 郑玉薇也没耽搁,与姜氏告辞后,便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丫鬟婆子返回锦绣堂。 洗漱一番后,郑玉薇返身回到拔步床上午歇,不躺不知道,躺下后,她方觉得腰腿部位一阵酸疼。 嗯,这辈子她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女,果真耐不得操劳。 良辰美景小心替郑玉薇揉捏着小腿,两人业务熟练,手上力道轻柔,在这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中,她眼皮子愈发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郑玉薇这一午觉睡得挺沉的,李嬷嬷等人知道她累,且主子没特地吩咐,便没打扰她。 她睡着睡着,恍恍惚惚间清醒了过来,便抬手揉了揉眼皮子,侧脸蹭了蹭柔软的缎枕,仍不大愿意睁开眼睛。 这时,郑玉薇听到身边响起一声轻笑,男子嗓音低沉,轻笑声中饱含柔情,又隐带宠溺。 一只大手同时抚上她的纤背,轻轻地抚摸着,温柔的男声响起,他道:「我的薇儿,还不起么?」 郑玉薇闻声睁眼,她向来明亮的美眸此刻有些迷蒙,仿若蒙上一层轻纱,俏丽精致的五官添上数分慵懒,她水眸眨巴眨巴,白玉般的脸颊还有少许红印子。 她定定看了坐在床沿处的男人片刻,秦立远不知坐了多久,此刻满目柔情,含笑凝视着她。 郑玉薇立即高兴起来,她粉唇扬起了高高的弧度,轻快而欢喜地唤了声,「夫君。」 美人春睡方醒,已是美极,但此刻她这般饱睡未醒,却兀自欢欣的小模样,更是贴近他的心。 秦立远眸色更柔,心下欣悦,他俯身,长臂一展,将小娇妻连被带人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方温声问道:「今日可是很疲乏了?」 今日府里举办春宴,秦立远当然知道,小妻子头回独自主事,怕是累了,她平时午睡可没这么久,男人一时有些心疼。 他再次低头亲亲她,细碎的吻带着爱怜。 「嗯,是有一些累的,不过今天花宴没出乱子。」郑玉薇有些小兴奋,小手从被窝里伸出,攒住男人修长的大手,开始给他说桃花宴上的事。 秦立远面带微笑,听得很认真,哪怕一个小花宴对他来说无关轻重。 他疼爱小妻子,喜她所喜,怒她所怒,哪怕光听着她娇娇地说着话儿,男人也是欢喜的。 对于郑玉薇此刻分享的感受,秦立远珍而重之,他仔细倾听,不时点头表示赞同,末了还夸奖了一句,「我家薇儿真厉害。」 郑玉薇羞赧,她其实也知道,这不过就是个小小春宴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头回挑大梁筹办宴席,她有些小兴奋了,可当不起男人一本正经地夸奖。 v第二十八章[09.05] 偏偏秦立远表情很认真,一点儿也不敷衍。 郑玉薇一颗心仿佛被悄悄地浸在蜜水中,甜丝丝的,她粉唇微弯,埋头在男人怀里蹭了蹭,方仰脸奇道:「你今天不是要晚些归家么?」 怎么下午就回来了? 郑玉薇两只小手在把玩着男人大手,顺道转了转他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秦立远微笑看着她手上动作,另一只手将怀里人紧了紧,方笑着回答道:「事情顺利,便早些归家了。」 他归心似箭,事情一旦商议妥当,便顶着众人揶揄的眼神,打马归家。 话又说回来,秦立远当初咬牙顶住压力,亦要求娶郑氏,已成了小圈子里人闲时调侃的笑语了。 就连三皇子亦如此,每每一干心腹起哄,他都但笑不语。 想到这里,秦立远有些无奈,不过,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娇娇儿,却不禁面露微笑。 调侃便调侃吧,有了怀中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男人又垂头亲了亲小妻子红唇。 早那么多,那应该很顺吧。 郑玉薇立即明悟,她很替男人高兴,那便好了,既不用过分劳神又可以多些休息。 她仰脸在秦立远脸上吧唧一口,以作奖励。 小娇妻难得主动,这般隔靴搔痒怎么能让秦立远满足,他立即乘胜追击,擒住郑玉薇小嘴,深深地亲吻起来。 秦立远越吻越深,郑玉薇微启檀口,主动配合,两人的吻越发激烈。 男人年轻力盛,成亲后他一直怜惜娇妻,床榻间不敢肆意索取,此刻偏又爱妻在怀,火热的亲吻瞬间点燃他身体温度,某处位置立即呈现工作状态。 秦立远没打算白日宣淫,但也不妨碍他怜爱小妻子一番,顺道安抚安抚自己。 他微微使劲,高大的身躯立即翻转,将小娇妻扑倒在柔软床榻之上。 秦立远双肘双膝支撑在床上,虚虚覆在郑玉薇娇躯之上,低头密密地亲吻着她的粉颊。 小妻子身娇体柔,骨架纤细,他可不敢将身躯重量尽数放在她身上。 只是男人身材高大,又自幼习武强身,体魄强健,哪怕如此,对于郑玉薇来说,还是够呛。 她只觉天旋地转后,秦立远高大的身躯覆盖在身上,沉甸甸地压得郑玉薇呼吸一窒,她小嘴立即反射性张开,急急喘了起来。 她没喘两口,小嘴便被男人用薄唇封住,开始激烈地吮吸舔舐。 郑玉薇发出细细的「唔唔」两声,随即便淹没在秦立远的热吻中。 只是这时,郑玉薇脑海中倏地灵光一闪,她骤然想起一事,当即大惊,连忙奋力挣扎起来。 她,她腹中不知是否有了骨肉,男人如此沉重,这般压着,可是会不妥当? 是的,郑玉薇月事仍然没有到来。 欲拒还迎的半推半就,到底是与奋力挣扎区别很大,虽然对于秦立远来说,两者皆如蚍蜉撼树一般无二,但他立即便察觉到不同。 秦立远微微蹙眉,松开爱妻小嘴,立即翻身仰躺在床上,将她抱在身上,大手温柔地安抚着。 「薇儿,可是我压疼你了?」秦立远双眉紧蹙,语带担忧,立即开口询问道。 他眸光垂下,关切看着郑玉薇染上绯色的俏脸,她还在急急喘息,秦立远心下悬起,掌下安抚的动作更紧了几分。 他向来对爱妻关注,力道绝不能让她受伤的,难道是今天动作急了,翻身的时候压到她了? 秦立远心下担忧愈甚,细细回想起来。 郑玉薇深深喘了几口,从激吻中缓过气来,她闻言抬头,见男人眉心紧蹙,一脸忧心,不禁有些心疼,她连忙道:「不是的,你很小心,跟平时一般无二,我不疼的。」 这是实话,两人缠绵间,要说一点重量都不放在她身上,这是不可能的,但秦立远向来疼她,动作小心注意,力道皆控制在郑玉薇能承受的范围内。 「只是,我……」迎着秦立远有些疑惑的询问眼神,郑玉薇有些羞赧,面上未平息的红晕深了几分,她垂下头,偎依在他胸.膛之上,小小声地说:「我不知是否怀上了。」 郑玉薇小手轻抬,落在腰腹之处。 拔步床上静默了半响。 秦立远面上神色未改,黝黑眸底闪过惊疑,小妻子的话语虽轻,但他耳聪目明,还是听得很清楚。 怀上了? 男人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这个消息来得来过突然,且他与爱妻成亲不足一月,秦立远因此有了一丝不确定。 难道,怀上了还有其他含意? 秦立远垂眸,定定盯住郑玉薇白皙泛粉的玉颊,眼见其上绯色加深,片刻后,他方反应过来。 「薇儿,薇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男人欣喜若狂,他犹自不可置信,垂首连连询问娇妻。 话语刚罢,秦立远突然想起一事,他大惊失色,连忙翻身坐起,将郑玉薇抱在怀里,连声急问道:「薇儿,我方才可压疼你了?你可有不适之处?」 男人刚舒展开的眉心又紧蹙,他心急如焚,大手覆盖在郑玉薇的腹部,沉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秦立远担心刚才压到小妻子腰腹,情急之下,也不待郑玉薇回答,匆匆召唤下仆。 他打算让人请大夫过府,为爱妻请脉,已策周全。 「夫君,夫君,你听我说。」郑玉薇猜到男人所想,她也急了,这不是还没确定嘛,她刚才也说了就可能而已。 v第二十九章[09.05] 看样子,她男人把是否二字给忽略过去了。 郑玉薇情急之下,抬起双手捧住男人的脸,硬往这边扳过来。 好在,秦立远话毕马上低头看她,倒也顺当地望过来了。 秦立远此刻虽面带担忧,但黑眸中亮光闪烁,暗流涌动,他明显已是激动至极。 她清晰地能感觉到,圈住自己身躯的那双健臂竟在微微颤抖。 郑玉薇有些后悔自己说太快了,她有些忐忑,要是吃了诈胡怎么办,毕竟,她夫君可真是狂喜啊。 她此时已忘记先前的担忧,轻咬了粉唇一下,仰脸小声对秦立远说道:「我,不能肯定,只是那事儿迟了快两天了。」 「不过,它向来是很准时的,因此我方心有疑虑。」郑玉薇解释了一句后,又觉得不妥,复补充道:「但是,这个月我日子变化挺大的,或许只是延迟几天也未可知。」 郑玉薇眨了眨眼,两只小手握住男人大手,对他说道:「要是没有,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她也心疼他,若是男人狂喜过后复又失落,她也要难受的。 秦立远为人稳重,自控能力极强,哪怕是二人成婚当天,他眸中柔情已难以掩饰,她也不曾见过他这般爆发式的情绪外露。 在这一刻,郑玉薇想不到任何年少产子的顾虑,她衷心希望自己这回真怀上了。 秦立远沉思了片刻,方反应过来小妻子说的「那事儿」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专注看着郑玉薇,她略带忐忑的小脸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秦立远有些自责,自己太过激动了,怕是让她很在意。 男人久经世事历练,收敛情绪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也就是方才心潮起伏太过,因此才一时难掩激动,这么片刻功夫,他已是理智回笼。 秦立远忙搂紧小妻子,柔声安慰道:「是我不好,我没听仔细,你勿要担心。」 他垂首,亲了亲郑玉薇的眉心,大手轻抚她的纤背,温柔地安抚着,又说:「要是怀上了,咱就把他生下来,要是这回没怀上也不着急,咱们不是说好了,过两年再要的吗?」 说及此处,秦立远蹙了蹙眉。 郑玉薇前些时日跟他说过,想晚两年要孩子,就是因为她年岁太小,身子骨未完全长开,若是怀上了,她怕诞育孩儿时,会很不易。 秦立远固然希冀与爱妻诞育子嗣,但一个未曾有的孩子,却是远远及不上郑玉薇在他心中的地位的,他一切以小妻子身体为要,当即便点头同意。 他只要她平安。 他们夫妻已相约百年,此亦是秦立远心中所寄,他绝不能让爱妻多担一分凶险。 况且他们也不是不要孩儿,只是晚几年而已,秦立远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他当时还主动建议,再晚上几年亦无妨。 郑玉薇说,晚一两年即可,其时,秦立远还觉得,再过一两年她也不大。 他忧心小妻子粉饰太平,需知两人成亲不过半月,秦立远怕她有所顾忌,不肯完全说实话,只因子嗣对妇人太过重要。 因此,男人事后还特地询问过大夫。 秦立远从大夫嘴里得知,妇人年纪太小怀孕产子,确实风险更大,不过待到十七八岁,也差不多了。 他放下心,并当即打定主意,待小妻子年满十八,夫妻俩再要孩儿。 不过就三年,秦立远觉得,这极好,他还能多疼疼自家小娇妻。 怎知道,如此成亲后不足一月,郑玉薇就告诉他,她可能怀上了。 得知心上人腹中孕育着他的骨血,秦立远自是欢欣无限,不过狂喜过后理智回笼,他便立刻想起这些顾虑。 小妻子不过刚刚及笄,今年才十五,若真怀上了,十月怀胎后,待得诞下孩儿时,不过堪堪十六。 这正在大夫嘴里年少产子的范畴。 思及此,秦立远浓黑的剑眉深深蹙起,自来妇人产子已是不易,不然,就不会有那句到鬼门关转一圈的俗语流传,若是更添上几分危险,那又当如何是好。 「夫君,你勿担忧,十五平安产子的大有人在呢。」郑玉薇一看男人神情,便知道他想什么,她忙安慰道:「我母亲说过,若是仔细调养,不要胡乱进补让腹中胎儿过大,也是无碍的。」 杨氏爱女年幼,但女婿却不小了,一般男人肯定会急着要孩子的,她急女儿所急,自郑玉薇定亲后,便很是费心思研究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与现代医学不谋而合。 郑玉薇如今说的是实话。 「真的?」秦立远亲自问过大夫,因此他有些不信,怕小妻子只安抚自己。 「当然了,你年纪大些,而我小些,自打咱俩定亲,娘就细细寻了调养方子,给我养身子,回头又打听这些事儿。」郑玉薇面带羞意,她仰脸笑道:「你放心,我娘可不能骗我。」 「不过怀孕时,就得小心些调养了。」郑玉薇一手抚上腹部,笑道:「这些都无碍,若真怀上了,那肯定要把他好好生下来的。」 最后这句话,秦立远赞同,这是他与爱妻的骨血,他想了这么多,就是想母子均安罢了。 有了郑玉薇一番话,秦立远心下松了不少,这些他倒没有问过大夫,不过岳母爱女之心他毫不怀疑,既然是杨氏说的话,那必然是其慎之又慎地斟酌过后,方告诉郑玉薇的。 秦立远面上凝重的表情缓和不少,他微笑着答应了一声。 心头顾忌的事儿去了,刚才被担忧稍稍压抑下去的欢欣再次冒头,秦立远大手放在小妻子腹部,轻轻抚摸着。 向来沉着稳重的男人,此刻表情柔和,薄唇扬起,眸底有挥之不去喜悦。 「只是,也可能是没怀上的。」郑玉薇搂住男人的腰,侧脸偎依在他的肩窝,小小声的说道:「我或许想太多了。」 秦立远手臂收紧,垂首用下颌摩挲着小妻子的额际,柔声说:「没怀上也无妨,咱们不是说好了,待你长大些再要的吗?」 他偏过脸,薄唇轻吻着郑玉薇的墨发。 想了想后,秦立远到底有些不放心,小妻子怀上了亦未可知,他方才那么一压,不知道有没有压实了她的腹部。 他转头,沉声吩咐候在锦帐外的下仆,「去请大夫来。」 v第三十章[09.05] 秦立远归家时,将所有下仆挥退,独身留在内屋陪伴小妻子。方才他又召唤了下仆,李嬷嬷等人候在外屋听到,闻声便立马进屋伺候。 只是主子们还在说话,没有闲暇顾及她们,于是,她们便静静侍立外帐幔之外,等候主子们差遣。 秦立远一声令下,良辰答应一声,便飞快往外奔去,让大管家使人去请大夫。 能进里屋伺候的,都是郑玉薇的陪嫁,她主子的利益与她们切身相关,刚才那些话,几人听得分明,因此除了早心中有数的李嬷嬷外,众女皆欢喜无限。 主子好了,她们才能好,郑玉薇是个不错的主子,因此不论出自情感或利益,丫鬟们皆心下雀跃。 郑玉薇诞下嫡子,侯夫人的位置便更稳如泰山。 侯爷待夫人确实好极,但这些家生子长于勋贵之家,听多了这起子悲欢离合之事,在她们眼里,男人的情爱犹如朝花夕露,转眼即逝,女子唯有膝下子嗣最为可靠。 她们从前的主家,安国公倒是个例外,可是如安国公一般的男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大妇们的依仗,向来都是娘家与子嗣,此方乃其屹立不倒之根本。 良辰飞奔传话大管家孟东,老管家一听是锦绣堂传唤大夫,立时着紧万分,他当即使人驾车出府,飞快前往回春堂,去请府里惯常用钱大夫。 于是,未及晚膳时分,胡须花白的老大夫便请到了。 丫鬟进屋通禀。 秦立远站起身,回身将怀里娇妻小心放在床上,亲手放下镂金刻丝提花纹大红锦帐,方让人将大夫请进屋。 男人将爱妻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隐晦道出心中隐忧。 钱大夫见了礼,捋了捋颌下花白的长须,方说道:「妇人年少产子,确实要难些。」 老大夫本习惯慢声说话,但他见话音一落,秦立远浓眉立即微蹙,亦不敢再耽搁,连忙补充道:「不过,只要小心调养,便能与寻常怀胎妇人无异,侯爷亦无需担忧太过。」 虽钱大夫回话很中肯,仍有不能确保绝对平安之意,但他这个答案,已让秦立远很满意。 只要年纪太小不影响就好,他彻底放下心中隐忧,神色一松,微微点头,又道:「那稍后,便劳大夫将需留神之事写下,好让我等安排。」 说罢,秦立远便让开位置,让老大夫诊脉。 郑玉薇从锦帐中伸出一截子白皙如雪的皓腕,美景抖开一块薄如蝉翼的丝帕,盖在她的腕上,待一切妥当,便让大夫上前听脉。 老大夫背对床榻,坐在一个墩子上,凝神把了半响脉,方收回手。结果一如郑玉薇所料,时日太浅,是无法诊断出来的。 钱大夫说,至少再过半月,脉息上方能有些许迹象。 秦立远又问,郑玉薇身体是否有需要注意之处。老大夫回答说,夫人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男人彻底安了心。 随后,秦立远让老大夫将需注意之处仔细说了一遍,他凝神听了,又问了几处有疑惑之处,最后,方让人领老大夫到外间,把这些子事情撰写下来。 「我都说无碍的,你就不听。」郑玉薇睨了男人一眼,娇嗔道。 太小题大做了,秦立远向来小心,哪能真压伤她。 虽如此说,但郑玉薇唇畔带笑,心里泛甜,自家男人也是在意她,她都懂。 帐幔已被重新挑起,郑玉薇手上使劲,欲坐起来,秦立远上前一步,半搂半抱将小妻子扶起。 「不过就是请个大夫,并不妨事。」秦立远干脆亲手伺候小妻子穿衣,反正这活他夜间常干,也算熟能生巧了。 爱妻这话,秦立远不认同,他不请过大夫是不会放心的。 郑玉薇平日在屋里穿的常服并不繁琐,男人利索帮她穿好,健臂一展,干脆抱起她往软塌方向行去。 屋里还有其他人,郑玉薇虽知道她们不敢议论,但她仍有些羞赧,将小脸埋在秦立远的颈脖,她娇声嗔道:「我要自己走。」 男人身高腿长,不过几步,便到了地方,他拥着爱妻坐下,让人上前伺候她洗漱,方微笑道:「好。」 每次都这样说。 郑玉薇小嘴微撅,嗔了他一眼。 秦立远双眸柔情似水,只看着她含笑不语。 美景松松给郑玉薇挽了给髻,手脚利落,片刻便妥,她知道主子在屋里不爱繁琐,最后只斜插上一支白玉凤纹钗。 郑玉薇身上轻快,赞赏地看了美景一眼,又夸一句。 秦立远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此时见小妻子身上打理妥当,他便抚了抚她的鬓发,温声道:「咱们先用晚膳,可好?」 郑玉薇仰脸看着男人,笑靥如花,轻快地答了一句,「好。」 小夫妻相视而笑,软榻上脉脉温情流淌,半响,两人方携手下榻,欲往饭厅而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立远耳聪目明,立即便听清楚,他携小妻子站定,剑眉微微蹙起。 他治家很严,宣平侯府向来秩序井然,能选到锦绣堂伺候的下仆,更是其中佼佼者,此刻这般急速奔跑,怕是有事发生。 郑玉薇本有些奇怪,但又过了几息,她也听到了声音。 男人懂的她也不是不知道,郑玉薇不禁抬头看着夫君,面上有些担忧。 她怕男人外头的事有变化。 秦立远安抚性拍了拍爱妻小手,他倒能肯定不是这方面,因为外头事若有变,便该是暗卫通知他,而不是府中下仆了。 他能肯定,是家里的事。 秦立远剑眉微挑,宣平侯府主子四人,他与小妻子就在此处,那有事儿的,便该是姜氏或秦立轩了。 v第三十一章[09.10] 夫妻二人无需猜测太久,须臾,急促的奔跑声便在正房门前停住,紧接着,便有人进屋通禀。 秦立远领着妻子出了里屋,夫妻俩在外间首座一左一右坐下,他随即吩咐将人唤进来。 悬挂在正房门上的撒花软缎帘子被打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幺儿急步进门,他扑通一声跪下请安。 这小幺儿一脸急色,看着焦灼万分。 秦立远眸光微凝,一见这小幺儿出现,他立即能判断出,出事儿的必定是秦立轩,全因姜氏居住在后宅,院里健壮仆妇甚多,那边传话绝不会用小幺儿。 他立即沉声将小幺儿叫起。 那小幺儿焦急抬起头,不待主子问话,便扬声禀道:「禀侯爷,二爷他,他磕破脑袋,血糊了一脸啊。」 周宅。 「二爷,请留步。」中年门子急急开口,他连忙上前,状似不经意地借请安的动作拦在门前。 门子伸手抹了一把汗,硬挤出一丝微笑,对面前的秦立轩点头哈腰。 门房今天安排了两人,另一个小子听到门环拍打声,便立即撒丫子往里面跑,把中年门子撂在这里,他磨蹭一阵,不得已,只得上前开门。 他心里暗咒一声,这不仗义的小子!那小子怎么就能肯定拍门的是秦家二爷。 其实,这也就是门子暗地里的抱怨罢了,他同样也猜到了,不过就是腿脚上慢了一拍而已,谁让秦立轩每天准时得像应卯。 主子吩咐下来,不能再让秦二爷闷头往里闯,得拦下来,中年门子不过是个卖身奴才,无论如何也得把事情办好,他只得不断打躬作揖。 周宅地方不算大,人口也不多,主家那点子破事,门子心知肚明,他低头不敢看面前的秦立轩,只希望那小子能跑快点,赶紧通禀进去,不要让他抗太久。 秦立轩挑眉,站住脚步,他笑道:「你这门子,今日怎地如此多礼?」 他本不是跋扈之人,又心悦于周文倩,爱屋及乌,连带看这周宅下仆亦顺眼几分,因此门子拦住他的去路,他也不恼,只笑笑便过去了。 中年门子又沉吟了片刻,眼看就拖不下去了,他方拱了拱手,吞吞吐吐地说道:「禀二爷,奴才,奴才有一事要回。」 「你有何事,且道来我听。」秦立轩抬手,止住身后要喝骂的贴身长随,说了一句。 「夫人昨日有吩咐。」门子又抹了一把般,腰身躬得更低,他急中生智,脱口道:「夫人有话与二爷说,要二爷稍等片刻。」 门子愈说愈顺溜,他抬起头,满脸堆笑说:「请二爷先略等。」 他也不算说谎,上头吩咐语焉不详,不过据门子猜测,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他就提前说出来罢了。 话罢,门子腰杆挺直了些。 「哦,竟有此等事?」秦立轩微诧,有什么事不然进去说,非要让他在门前立着? 不过,秦立轩倒没有硬要进去,他对周宅下仆都如此宽容,更别说是韩氏了,心上人之母,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 秦立轩不过沉吟片刻,垂花门那边便有人走出,韩氏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绕过照壁,出现在他的面前。 「周夫人。」秦立轩主动施礼,他抱拳拱手道:「不知夫人寻轩有何事?」 秦立轩说到此事,眸光有些暗淡,韩氏大概是要询问亲事吧,只可惜他并未能说服母亲。 想到已受委屈多时的心上人,秦立轩心中不觉有些难受。 「二爷请起,无须多礼。」韩氏赶紧上前,虚扶起秦立轩,就算亲事不成,对方也不是她家能怠慢的。 「我有几句话要与二爷说,请二爷随我来。」韩氏眉心微蹙,面上似有遗憾,她话毕,转身往来路而去。 秦立轩心中有歉,闻言连忙举步,跟随在韩氏身后。 韩氏没打算再让秦立轩去后院,她女儿已是订了亲的人,这秦二爷已是外男了,不能再放进后头与女儿单独厮见。 韩老太君果然雷厉风行,韩氏母女划定的那家,隔日便上门提亲,目前两家已火速换了庚帖,这事已经成了。 她领着秦二,直接进了前院正厅。 两人坐下,待丫鬟上过茶水,韩氏开口屏退所有下仆。 宣平侯府的人,当然是不受韩氏命令的,不过秦立轩微微点头,示意他们照做,长随们便退到正厅之外守着。 「秦家贤侄,不知……」韩氏蹙了蹙眉,敛目开口说道。 由于秦二不以为杵,韩氏倒是能称其为侄。 韩氏欲言又止,秦立轩见状忙接话道:「夫人有话但说无妨,轩洗耳恭听。」 秦立轩因为一直无法说服母亲,因此对周文倩母女尤为有歉,平日里对韩氏亦很是恭敬。 「唉……」韩氏长叹一声,她抬目看向秦立轩,道:「今日我问二爷一句,二爷可不能瞒我。」 「轩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夫人请问。」秦立轩拱手。 「二爷与我家的亲事,不知太夫人可曾应允?」韩氏蹙眉,直言询问。 韩氏所问与秦立轩心中猜测无二,只是他却无法给出肯定答案,只得黯然低头,轻声道:「夫人请恕轩无能。」 想起家中始终不肯松口的母亲,秦立轩一阵无力,他情绪低落片刻后,想起韩氏还在面前,只得强打精神拱手道:「请夫人静候轩之佳音,轩欲娶倩儿为妻之心,日月可鉴。」 秦立轩话到最后,语气十分肯定,正如他的决心一般。 只可惜,韩氏闻言后,长叹了一声,她摇了摇头,道:「贤侄,我也是当母亲之人,能体恤太夫人爱子之心,只可惜……」 韩氏目光黯淡,她幽幽地道:「贤侄的心我知道,只是我倩儿今年已快十七了。」她抬起头,又说:「我也是母亲,希望贤侄能体谅我一片舐犊之情。」 秦立轩听到此处,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有几分莫名的慌张,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v第三十二章[09.10] 正厅上只余韩氏徐徐的说话声。 「我膝下只得一女,时至今日,不得不替她做决定了。」韩氏声音坚定起来,她表情肃然,沉声说道:「二爷要怪,就怪我这个不通情理的妇人吧。」 最后,韩氏当着屏气凝神的秦立轩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做主为倩儿定下亲事,我女儿过些时日便会出门子,请二爷日后不要再到此处来。」 一块千钧巨石轰然落地,秦立轩刹时心神巨震,他腾地从座上站起,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韩氏。 厅堂死寂了片刻,方听到秦立轩失声说道:「不,不会的。」 他心中剧痛,一时只觉面上冰凉,抬手一抹,原来已是落了泪。 秦立轩张张嘴,却无法发声,原来他竟已喉头哽咽,缓里缓后才能再次说话,他哑声道:「轩请夫人收回成命。」 他眼角泛红,目中有泪,低低说道:「轩此次归家,定当说服母亲。」话罢,他抬头,语气坚定,「请夫人再多等一日。」 韩氏接触到秦立轩饱含希冀的目光,她苦笑一声,叹道:「二爷何必自欺欺人。」 韩氏直言不讳,她接着又叹,「二爷,若你真心欢喜倩儿,何不让她有个好归宿,这般耽搁下去,难道二爷想纳倩儿为妾?」 说到此处,韩氏声音有些悲愤,她哭道:「除非我死,否则倩儿绝不能为人妾室。」 「不,不,轩绝无此意,轩爱重倩儿不亚于己,怎会如此。」秦立轩急急辩解,他想张嘴承诺,但却有心无力。 韩氏一句自欺欺人,确实狠狠击中秦立轩的心,将他一直以来的侥幸念头打个粉粹。 是的,他心底深处是明白的,姜氏平日为人温婉,但这般大事一旦拿定主意,便不可更改,只是他一直拒绝相信罢了。 秦立轩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全身无力,只得跌坐回身后的鸡翅木官帽椅上,掩面痛哭。 所有希冀被无情戳破,秦立轩伤心至极。 只是他确实真心爱着周文倩,秦立轩希望心上人过得好,此刻,他知道不能再逃避了。 这是秦立轩十八年来,除了父亲祖母病逝以外,所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此痛透彻心扉,他不禁悲哭出声。 「二郎」,一个娇柔女子的哭叫声响起,随即,周文倩从后房门奔进,泪流满面,只不管不顾地跑向秦立轩。 秦立轩又惊又喜,他瞬间忘记前事,只站起将周文倩拥抱住。 只可惜,片刻后他回了神,心上人在怀,那痛意更甚。 「倩儿,你怎么如此不听话。」韩氏急了,她冲上前,分开二人,恨铁不成钢骂道:「要是姜太夫人知道了,再遣人来,我们小门小户,又当如何是好。」 韩氏情急中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秦立轩劈了个头昏眼花。 他嘴唇微微颤抖,呼吸粗重,原来,原来是母亲派人来找倩儿了。 姜氏寻找儿媳妇的是从不遮掩,秦立轩哪怕极力回避,也知道母亲已寻到满意的人了。 他心中又惊又怒,一股郁气顶在胸前,让秦立轩气恨难平,他倏地转身,抬步往门外冲去。 「二郎,二郎不要。」周文倩早有准备,她奔上前抱住秦立轩,哭道:「你若诘问太夫人,太夫人怒了,那我母女该如何是好。」 「我家小门小户,如何承太夫人雷霆之怒?」周文倩捂着胸.口处,似疼痛难忍,她泪流满面,抽噎道:「二郎,只当你我有缘无分,梦过一场罢,此一去,只盼二郎能忘了我,娶妻生子,安乐平和。」 「倩儿」,秦立轩回身,抱住周文倩,他喃喃道:「我是不能忘记你的。」 他抬手抚了抚周文倩的脸,说:「我鲁莽了,差点给你家带来祸患,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母亲的。」 「就算要说,亦不会是从你家得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秦立轩心中疼痛,他说道:「倩儿,你万万需过得好。」 「二爷」,韩氏再次上前,将二人分开,她叹道:「二爷请回吧。」 站在母亲身后的周文倩闻言,不禁掩面哭泣起来,秦立轩亦面露悲怆。 韩氏又说了几次,方将脚下几要生根的秦立轩送了出门。 「倩儿,」韩氏返回正厅,见周文倩坐在圈椅上,便问道:「我方才可有说得不对之处?」 她蹙眉,怕自己说话不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娘说得对极了。」周文倩微微颔首,肯定了母亲言行。 她已经抹干净了脸,整理好了衣衫,面上出了眼角仍有些红意之外,不见丝毫狼狈之处。 周文倩微微挑唇,但笑意不达眼底,面上隐隐有讥讽之意,那老太婆辱人甚矣,她不介意了结与秦二的关系同时,顺道阴老太婆一把。 就算亲事没有结果,让她母子离心也是好的。 周文倩与秦立轩相恋一年,对其颇为了解,他说了不会连累她家,便必定会如此,且现在他伤心愧疚,就更不会出岔子了。 她冷哼一声,目露冷意,这个老不死的婆子。 秦立轩闷头闯进钟瑞堂正房时,姜氏正坐在罗汉榻一侧,与陈嬷嬷说着话。 姜氏心情难得很好,明天便要与张家交换庚帖了,届时开了宗祠,将庚帖往上供个三日,吉兆一出,这亲事便彻底定下来了。 这三天不过就走个形式,两家有意向之前,早已悄悄使人合了八字,确定是天作之合,才会进行下面的接触,而宗祠里自有下仆十二个时辰盯着,出不得一丝岔子。 吉兆是肯定的,姜氏这儿媳妇已是板上钉钉。 「再过两月,待轩儿成了婚,我就能卸下这身担子了。」姜氏叹道,她脸上一贯挂在的温婉笑意此刻深了几分,喜意浸进眼底,可见她是真高兴的。 三个月后,便是张秋词十九岁生辰,她与张家都等不及了,一旦定下亲事,便要赶在这三个月里头办喜事。 姜氏既然有心结亲,自是不会在此事上为难,况且儿媳妇年纪太大,说出去也不好听,于是便欣然应允。 「恭喜太夫人,贺喜太夫人。」陈嬷嬷亦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恭贺座上的主子。除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以外,她算是看着秦立轩长大,这欢喜也发自真心。 v第三十三章[09.10] 「嬷嬷坐吧,你也站半天了。」姜氏笑道,她拿起炕几上的大红庚帖,仔细看了几眼,方放下来,准备将其收进一个黄杨木匣子里头。 丫鬟搬来一个藤墩子,放在姜氏下手,陈嬷嬷谢过主子后,便斜签着坐了。 她刚坐下,忽又想起一事,连忙抬头轻声问道:「太夫人,这事可与侯爷说过了?」 一般人家里,弟弟的亲事是不需要经过兄长的,但宣平侯府的情况与别家不同,秦父早逝,秦立远继承了爵位,他是秦氏大家长,长兄如父,秦立轩的亲事是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能继续下去的。 姜氏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半响方道:「说过了,轩儿长兄同意了。」她面上笑意敛了几分,「就在你昨天回家时说的。」 姜氏转头,拍了拍陈嬷嬷的手,淡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糊涂的。」 「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前些日子也忍了,难道现在还会忍不住么?」姜氏顿了顿,又接着一句,「我这辈子做过最多的事,便是这忍字了。」 「太夫人,是我不好。」陈嬷嬷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愧疚道:「我胡说八道,我……」 「嬷嬷,我懂你的顾虑。」姜氏摆摆手,示意无碍。 她打断陈嬷嬷的话后,抬起头看着前方,目光似要透过墙壁看向外头,片刻后,方慢悠悠地又说了一句:「只要能忍到最后,便算成了。」 姜氏话罢,陈嬷嬷便张嘴欲言,可没等她说出话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喧哗声飞速接近正房,紧接着,内屋的门帘子被猛地掀了起来。 主仆二人闻声齐齐抬头,往那边望去。 来人正是秦立轩。 姜氏见是亲儿,刚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她瞥了一眼紧跟进屋且一脸紧张的丫鬟们,随手挥退,方对儿子嗔道:「你这孩子,今天怎地如此鲁莽。」 她仔细打量儿子,见秦立轩衣衫有些凌乱,额际竟是布满细密的汗珠,不禁有些心疼,她又说:「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寻娘?跑得这般急?」 要知道现在还是春日,并不热。 「过来,到娘这边来?」姜氏微笑,对儿子招手道:「娘给你擦擦。」 姜氏的动作很熟悉,秦立轩一时有些恍惚。 秦立轩有记忆以来,便养在祖母膝下,当年小小的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叫「娘」的人,每天都会见上一会,但这个人是何等存在,他却不懂。 小孩子喜欢跑着跳着,他每天被乳嬷嬷领着去给这人请安时,娘总是十分欢喜,露出慈爱的微笑,招手并迎上来道:「轩儿,过来娘这来,娘给你擦擦汗。」 他对这人不排斥,于是便蹦着跳着过去了,于是,娘就把他抱在怀里,执起丝帕给他细细擦着汗。 后来,他长大了些,开始读书识字,终于明白娘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时,再被娘抱着擦汗时,他很是欢喜。 只可惜,后来他长大了,便要移到外院居住,父亲平日规矩更严,秦立轩除了每日短暂的请安时间,并不能往后院跑。 后院里除了娘还有祖母,秦立远对抚养他长大的祖母感情也极深,而两者住处相距不近,他跑上一个来回,每处可停留的时间其实极短。 秦立轩濡慕母亲,深以为憾。 这种情况,一直到父亲病逝,大哥当家才好上一些,大哥少年承爵,肩上担子重很是忙碌,无暇顾及太多,他才能在后院多留一些时间。 只是好景不长,祖母老年丧子,悲痛欲绝,不久后开始缠绵病榻,秦立轩心中牵挂,得空就伺候在祖母榻前,分到娘跟前的时间不增反减。 说起来,祖母去世后,秦立轩才算有机会与姜氏真正亲近起来,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除了周文倩一事,他并没有逆过母亲的意。 想到周文倩,秦立轩心中一悲,疼痛立即漫上心头,只是他看着面前慈母的笑容,进门前那一腔悲愤却又如春雪消融一般,已是无影无踪。 秦立轩不笨,他虽然一再回避这个问题,但其实他心中早已想明白,母亲为何会反对他迎娶周文倩。 母亲爱子之心拳拳,叫他如何能苛责。 秦立轩喉结滚动几下,半响后,他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垂头往罗汉榻行去。 坐在榻前的陈嬷嬷早在向前便已起了身,给秦立轩请安后,退到罗汉榻一侧侍立着。 秦立轩走到榻前,坐在藤墩子上,姜氏拿了丝帕,给他仔细抹干净汗迹,目露关切,问道:「轩儿,今日有何事?怎生跑得这般急?」 「可是在外头吃了亏?」说道此处,姜氏眉心紧蹙,她道:「虽说现在外头风声鹤唳,但咱家是侯爵之家,要是有人敢无故欺人,咱也是不惧的。」 她抚了抚儿子的头,安慰道:「你大哥会为你做主的。」 不论如何,姜氏都无法否认继子的能耐,要是儿子在外头吃了亏,唯一能为他做主的,便只有秦立远了。 她们母子是依附着对方生存的。 姜氏微微垂目,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霾,须臾抬眼,她目光依旧慈和,微笑看着面前眼前的儿子。 秦立轩沉默了半响,方勉强收敛了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勉强牵唇一笑,轻声回道:「大哥为了咱家,这些年忙得脚步不沾地的,我不能为大哥分忧,已是无能至极,又怎能胡乱生事,让大哥劳神。」 他摇了摇头,对姜氏说:「你放心,娘,我没惹事。」 秦立轩虽无法诘问母亲,但到底情绪不高,他无心多留,于是站了起来,说:「娘,我回去了。」 「嗯,回去后把身上的衣衫换了,以免风寒入体。」姜氏点头同意,她嘱咐几句,又催促儿子说:「好了,快回去吧,别耽搁了。」 「嗯,儿子告退。」秦立轩站起身,对母亲施了一礼,便低着头回去了。 姜氏抬头目送儿子,直到内屋的软缎门帘子被放了回来,外头脚步声走远,方收回殷切的目光。 她垂下眸光,抬手端起炕几上的茶盏,掀起碗盖,低头欲饮,不想动作大了些,盏中茶水溅处,滴落在她的裙摆处,立时湿了一小片。 「太夫人,」李嬷嬷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持帕擦拭,她有些焦急问道:「太夫人可有烫着。」 这盏茶是秦立轩进门前才上了,料想还热得很。 「嬷嬷我无事。」姜氏脸上一贯挂有的温婉笑意收敛,她面无表情说道:「你勿要惊慌。」 v第三十四章[09.10] 李嬷嬷知道主子为何如此,她顿了顿,到底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轻声安慰道:「太夫人,咱二爷到底是个孝顺的。」 姜氏持盏的手微微颤抖,她忍了又忍,到底是意难平。 她抬起头,挥退侍立在内屋伺候的丫鬟。 待所有人鱼贯退出后,姜氏「啪」地一声将茶盏扔回炕几,咬牙切齿说道:「那个死老太婆!」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凑在罗汉榻旁的陈嬷嬷能听到。 姜氏目露寒光,手上紧攒成拳,其上青筋暴突,她表情扭曲,让清秀的面庞看着有几分扭曲,半响,她恨声道:「只怪那个死老太婆心思不正,将我儿养成这般模样。」 姜氏面上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伪装多年,很多时候,她在仅有陈嬷嬷在跟前的时候,都常维持着一贯形象。 面具戴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姜氏罕有这般激烈的情绪外露的时候,可见她确实恨极了。 没错,姜氏确实很恨,她恨得几欲要吃了儿子嘴里那祖母的肉,才能解其恨。 当年她生下儿子不久,婆母就将儿子抱离,养在自己膝下。 要是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毕竟,在大户人家里,祖母要养孙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姜氏恨的是,她之后便被迫「身体虚弱」,需要常年静养了,自然而然,连儿子也不能多见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养成一个富贵闲人,那老婆子最厉害之处,便是能让她儿子觉得此事理所当然。 从刚才秦立轩随意说出的那句话里,便可窥一斑。 凭什么,兄弟俩都是秦氏血脉,一个被养成人中之龙,一个便被养成无能之人。 是的,哪怕姜氏拒绝承认,她心里也是明白得很,自己亲儿与继子之间,能力天差地别。 偏偏秦立轩还死心塌地尊崇着长兄,无一丝不忿之心。 婆母使儿子无争夺之心也就罢了,那便让他有顶门立户的能力,他日自己能支撑门庭也是好的,那她们母子也不必非依附继子不可。 可偏偏,她儿子擅长琴棋书画,对仕途经济却不甚了解,既无争夺之心,亦无争夺之力。 姜氏越想越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几上茶盏扫落在地,她牙关紧咬,半响恨恨地低咒一句,「那个早该下地狱的老婆子。」 姜氏说的这些事,陈嬷嬷并不敢应声。 她静静侍立着,等主子气过一阵子,勉强平复了些的时候,方小声劝解道:「太夫人,会好的,你看咱们二爷虽不曾在您膝下长大,但今日不也这般孝顺么?」 姜氏重重地喘了几口,方勉强压下方才爆发出的负面情绪,那老婆子已死,她无可奈何。 她缓了缓,方抬眼接话道:「轩儿是我十月怀胎所生,自是母子连心。」 她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我明白我的儿子,那贱婢想要挑拨我母子情分,却是不可能的。」 姜氏既然遣人去了周宅,对后面的事自然有些关注,韩氏几次登门求助安国公府,随即有人家上门求亲,她都知道,因此,她最近还特意绊住了儿子,让他不能老是往那边跑。 今天花宴,姜氏不得空,而她估摸着那边也差不多了,于是,对于儿子又溜出门,她便随他去了。 结果不出姜氏所料,看儿子的模样,她猜到发生了何事。 秦立轩也如姜氏所想,母亲在他心中地位很高,他不会因此诘问亲娘。 只不过。 姜氏目露寒光,她冷冷说道:「待轩儿的亲事妥了,我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个贱婢。」 陈嬷嬷禀告过去周宅的过程,特地提起过,她让周文倩把此事抹圆,没想到这贱婢却不知死活,硬要不自量力。 姜氏接过陈嬷嬷奉上的丝帕,擦拭干净手上茶水,随即把帕子扔下。 她唇角一挑,笑意不达眼底,姜氏在后宅过了几十年,这等小伎俩,瞒不过她,周文倩以为秦立轩不开口,她就不知道是谁挑拨的吗? 想得太美。 再说秦立轩匆匆离开钟瑞堂。 他奔出一段,停下脚步,伫立在花园子一侧。 秦家是开国功勋,府邸乃本朝开国皇帝所赐,那时比之现今,真算是地广人稀,皇帝手里宽裕,自是不愿亏待跟随自己打江山干将,于是,宣平侯府占地接近两百亩,单单里头一个内花园,也是广阔非常。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远处一处山坡桃花绽放,染红了半壁山丘。 秦立轩直直盯着那处良久,目光茫然,再抬头扫了身畔一眼,长长的抄手游廊上描金绘彩,精致考究,远远地往两边延伸而去。 他眼中骤然落下一滴泪水,溅落在衣襟上,这延绵二百年的侯爵府邸,成为了母亲不接受倩儿的根本原因。 秦立轩知道自己出身极好,他亦不会因为一时失意了,就矫情地怨艾起生他养他的家族,他对这个家感情极深,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心情低落。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时到今日,秦立轩被迫与心上人劳燕分飞,他竟是不知道该怨愤谁。 「取酒来。」秦立轩吩咐一声,便屏退所有下仆,独留在书房中。 他衣袖一拂,将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统统扫落在地,执起就酒瓶子,连杯子也不用,仰头便灌。 秦立轩家教严谨,长大后虽偶有小酌,但不曾滥喝过,这般猛灌一通,不用多久,他便酩酊大醉。 他伏在案上,昏睡过去,待再次睁开眼时,外头暮色已现,橘红的霞光照在窗棂子上,光线从窗纱透进,照亮了昏暗的书房。 秦立轩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一下,骤起的光亮刺眼至极,他适应了片刻才好。 v第三十五章[09.10] 他觉得喉间干涸,但书房无茶,张了张嘴,秦立轩欲呼喊下仆,又觉得喉间干哑得很,难以发声,他忍不住捂了捂额际,只觉头痛欲裂。 秦立远用手支着书案,站了起身,跄跄踉踉地往外行去。 他费力地走到书房门前,正欲伸手拉开门扇时,不想脚下踩到了一个酒瓶子,秦立轩身体晃了两下,便重重摔倒在地。 秦立轩运气不大好,先前他扫落在地的物事中,有一个青瓷笔洗摔碎后,碎片弹跳在此处,他重重摔倒后,刚好一头压在其上。 顿时,血流如注。 秦立轩落地发出一声巨大闷响,候在门外的下仆闻声赶紧推开门,却不想正好看到主子躺卧在地,捂着脑袋,指缝间滴滴答答淌着血。 随着两名下仆的失声惊呼,整个院子都沸腾起来,秦立轩的贴身长随扶起主子后,赶紧指挥几拨人去请大夫以及报信。 长随扶起秦立轩,飞奔几步,赶紧取了院子里备上以防万一的伤药,倒在帕子上,先勉强给主子敷上止血。 前往锦绣堂报信的人,正好赶上秦立远也在。 小幺儿急急报信后,秦立远本来微垂的眼眸倏地抬起,他浓眉微蹙,不悦责道:「你们一个院子的人,是如何伺候的,竟让二爷在家受伤。」 跪在地上的小幺儿垂下头,不敢吱声。 秦立远不豫,但此时不是责备下仆的好时候,他站起来,吩咐下仆追上刚出锦绣堂的钱大夫,然后直接前往秦二处。 「夫君,咱们去那头看看吧。」郑玉薇抬头,看着男人问道。 秦家主子不多,听着小幺儿禀报,秦立轩大概伤得不轻,秦立远肯定会去那边的,而她身为刚进门的嫂子,亦不能置身事外,否则会显得漠不关心。 秦立远沉吟片刻,没有说话,他想着小妻子可能怀上了,若是碰上鲜血淋漓的场面,怕是不妥。 不过,若她不去,又显得疏远了些。 他又想了想,方温声对郑玉薇说道,「待会儿,你跟在我身后。」 钱大夫先行一步,他们夫妻到时,大概已经开始包扎,男人思虑片刻,觉得自己注意些,应是无妨,便颔首同意了。 秦立远吩咐准备软轿,然后回过头,伸手牵小妻子。 夫妻携手往外行去。 「夫君,我坐软轿怕是不大好吧。」郑玉薇有些犹豫,小叔子受伤,她坐着软轿施施然而来,怕是影响不好。 但男人身高腿长,哪怕他步伐如常,她也得一轮急赶。郑玉薇伸手抚了抚腰腹,如今这样的情况,她赶不得,秦立远也不会同意。 但要是将就她的速度,那时间就要拖太久了。 哪般都不合适,郑玉薇秀眉微蹙,有些苦恼。 「怕什么,」秦立远低头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他道:「在咱家里,你要如何都是可以的。」 自家爱妻要是连在家里坐个软轿,都得瞻前顾后,那他还混啥。 「我娶你回家,就是要让你过得快活的。」秦立远语气平常,也没特意强调,在他看来,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好,我说过要听你的。」郑玉薇心中泛甜,她俏皮地对男人眨了眨眼睛,乖巧应了一声。 其实,郑玉薇主要顾忌的是姜氏,她怕扎了这继婆母的眼睛,那女人又要暗地里出幺蛾子。 他们夫妻俩固然牢牢掌控着府里,但郑玉薇认为,姜氏在秦家后宅耗了二十年,她不可能一点手段没有,哪怕前阵子,男人把对方布下的势力连根拔起,她也觉得,肯定会有漏网之鱼。 二十年时间,就算是滴水,也能穿石了。 因此,郑玉薇对姜氏的警惕,一直没有放下来。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继母子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哪怕她没扎姜氏眼睛,对方该动手时,也不会手软半分。 那要扎便扎好了。 郑玉薇也舍不得拂了夫君的心意,男人疼她,她懂。 小妻子甜甜一笑,映入秦立远眼底,与那句「听他的」,一同撞进他心里,男人立即想起那日午后,夫妻俩偎依在榻上,郑玉薇软软答应他,要一辈子听他的。 哪怕他心底有些记挂弟弟伤势,秦立远唇畔亦不觉扬起笑意,他眸光柔和,轻轻地说了一句,「乖。」 男人抬起大手,微笑地揉了揉小妻子的墨发。 两人相视一笑。 说话间,夫妻俩已出了正房,陈嬷嬷撩起软轿帘子,秦立远亲自把郑玉薇扶进去。 四个粗壮的婆子抬起软轿,秦立远伴在轿旁,一行人快速往院外而去。 秦立轩未成婚,因此他居住在外院,不过他的院子在外院最里头,很为接近内宅,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郑玉薇跟在男人身后,往里面行去时,钱大夫已经给秦立轩止了血,正在包扎了。 他们转移阵地,包扎的地方在正房,是以秦立远所顾忌的血腥场面,郑玉薇是不会碰上的,他放下心,领着妻子往里头行去。 无需多久,秦立轩便包扎妥当,他站起来施了个礼,唤道:「大哥,大嫂。」 郑玉薇敛衽回礼,秦立远则一手把弟弟拉起来,道:「坐着吧。」 他蹙眉道:「你如何这般鲁莽,在自家都能磕破头。」 钱大夫刚说了,秦立轩血流得是多了些,在左耳往上的发间拉了一个长口子,但伤口浅,过些时日便可伤愈。 秦立远扫了弟弟一眼,见他面色虽苍白一些,但精神尚好,可见这伤并无大碍。 于是,他便放下心,领着妻子坐于上首。 v第三十六章[09.16] 兄长的声音有些严厉,秦立轩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妥,他抬眼看了上头的秦立远一眼,垂下头,小声道:「我下回不会如此了。」 「还有下回。」秦立远呵斥了一句,见兄弟垂头丧气,精神萎靡,他不禁再次蹙眉。 秦立远为人慎敏,观察力极强,见秦立轩如此模样,他不过眉头一挑,便猜了出来。 韩老太君寿宴过后,男人公务繁忙,又准备迎娶娇妻,自是没空搭理秦周二人的破事,底下人善解人意,见这些事无关紧要,也继续没往上递,因此秦立远并不清楚事情发展到何等地步。 不过,姜氏跟他说过要与张家结亲,秦立远同意了,依姜氏为人,她不可能纹丝不动。 他也了解兄弟的性子,见秦立轩颓唐的模样,便不难将这事猜出。 「报到钟瑞堂了么?」秦立远了然后,便没再呵斥秦二,他说起另一事。 「没有。」秦立轩摇头,他当时缓了缓后,便立即派人把往姜氏方报信的下仆追回,因此姜氏并不知情。 经历白日一事,秦立轩情绪不高,他现在除了不想姜氏担忧外,也是不大乐意待在母亲跟前。 「明日再说罢,」秦立轩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兄长,「大哥,我能与你说说话吗?」 他目光隐带茫然,语气有些怔忡,喃喃问道。 秦立轩不想面对母亲,但他却想找人倾诉一番,这人自不可能是下仆,那么向来尊崇的兄长就成了唯一选择。 「自是可以。」秦立远一口答应,他随即吩咐左右,「把二爷扶回屋里歇着。」 屋里伺候的下仆立即应是。 秦立轩虽惊得醒了神,但醉酒后遗症犹在,此刻头疼里外夹击,他亦身心俱疲,便依言进去了。 「夫君,我先回去了。」郑玉薇站起,她仰脸看着男人,主动开口说道。 男女大防,且她与秦二不熟悉,落座后,郑玉薇便安静不语,只看着秦氏兄弟说话。 秦二明显有事对她夫君说,且秦立远也答应了,郑玉薇留下来不合适,她便要回去了。 「嗯,你先回去歇着。」秦立远将小妻子送出门外,嘱咐道:「你先用晚膳,不必等我,我晚些就回来。」 「我要等一等。」郑玉薇笑看着他,小小声说:「我不饿,我想与你一起用晚膳。」 秦立远薄唇微扬,黑眸染上柔色,他看着她,说:「好,我尽快回来。」 夫妻俩声音极轻,只有彼此听得见,秦立远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若你饿了可不能等。」 他温柔的眸光扫过爱妻腰腹位置,要是真怀上了,一个人不吃,那就得两个人挨饿,秦立远如何舍得。 「嗯,我知道的。」郑玉薇捕捉到男人视线,她羞赧,娇嗔了他一眼,转头钻进软轿中,不搭理他了。 秦立远微笑加深,他吩咐抬轿子以及随侍的丫鬟婆子一番,让诸人须得万分留神,方放行。 他目送软轿渐行渐远,直至转过拐角,再也不见,方收回视线,往身后院子行去。 秦立远返身回了内屋时,秦立轩已被搀扶着卧着床榻上,正双目微垂,神色怔忪。 「大哥。」 听见门帘声响,他抬头见是兄长进门,忙以手撑床,欲起身相迎。 「你身体不适,躺着即可,无需再起。」秦立远见状,立即开口说道。 他上前,按住秦立轩起了一半的身体。 秦立轩身体确实不爽,他便依言躺回床榻上。 早有仆从端来一把透雕牡丹纹靠背圈椅,放置在床榻前,秦立远落座,抬目打量了兄弟一眼,见其面色苍白,神色看着比方才还要萎靡几分,他蹙了蹙眉。 弟弟已如此,就算他有万般不是,秦立远亦无法再出言训斥,于是,他放缓声音,道:「你且安心养伤,旁事勿要多理。」 即便仆役已经伺候秦立轩略加梳洗了,但秦立远仍能清晰地嗅到其身上酒的气息,他眉心再次微蹙,都是快要及冠的人了,居然还能在自家里醉酒摔破脑袋,真是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立远了解兄弟,秦立轩虽不通仕途经济,但也不是纨绔子弟,他有时的想法会带些天真,但到底非心思不正之人。 总体来说,他这弟弟有些优柔,但其性情宽和,很是乐观开朗,秦立远是头回见兄弟这副忧郁悲伤的模样。 可见,这段不能善终的少年情感,对秦立轩的影响是巨大的。 秦立远自然不会觉得是弟弟不好。 想起那个罪魁祸首周文倩,他心下不悦,但此时再说这事,明显不太妥当。 于是,他顿了顿,只多说了句,「你日后诸事需经心。」 「我知道的,大哥。」秦立轩点点头,答应了一句,「我日后不会再嗜酒。」 「嗯,这般极好。」秦立远满意,他随即又问:「你有何事与大哥说,且慢慢道来。」 他平日基本没有闲暇与弟弟谈心,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秦立远日常形象严肃,他不是不知道,是以便放缓和声音,徐徐说话。 今日一事,颠覆了秦立轩一直以来的憧憬,他原本希望说服母亲后,便迎娶周文倩为妻,再与心上人生上两三个儿女,如此便足矣。 秦立轩深知自己本事不大,但很幸运的是,他有一个虽很严厉但也极好的兄长,日后他可依附着兄长生活,既有慈母在堂,又有妻儿环绕。 很美好,很和乐的日子。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秦立轩甚至不能阻止韩氏为女儿定下亲事,因为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再耽搁下去,周文倩确实前路堪忧。 秦立轩眼角微湿,此刻,他的心确实很痛。 「大哥,我……」秦立轩声音已不复往日清越,听着很是嘶哑,他想到被迫分离的心上人,心间剧痛又起,他一时哽咽。 v第三十七章[09.16] 很多事不吐不快,但他又不知道要该何说起,且秦立轩也知道,兄长同样不喜周文倩,否则,大哥就不会利索同意与张家结亲了。 秦立远瞥了眼弟弟眼角闪烁的泪光,额际青筋跳了跳,他垂眸,不动声色微吁了口气,方将不悦压下。 弟弟已经大了,到了该历事成长的时候,因此当初秦立远得知二人事时,并没打算横加干涉,反正有姜氏在,这事儿绝不能成。 周文倩是有心计之人,所谓深情,不知水分几何,兄弟与其相交了一年,都无法识破其真面目,还被她哄出真心,为其落下男儿泪,说句实话,秦立远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但秦立轩素来有些软弱,他是了解的,责骂无补于事,且此刻亦明显不是教育的好时候,他只得先将这事按下。 秦立远缓了缓脸色,他声音沉稳,徐徐说道:「无需焦急,你慢慢说。」 秦立轩也觉得这般不大好,他忍了忍,将眼泪憋回去。 他很想倾诉,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方问道:「大哥,你很欢喜大嫂吧。」 他想着,大哥应是很欢喜的,一如他欢喜倩儿。 他的大嫂,便是安国公掌珠,自己先前曾与她议过婚的。 他对郑小姐无感,兼其时已与周文倩在热恋中,能摆脱那桩亲事,他非但不引以为憾,反而兀自欢喜。 但是后来,长兄居然亲自上门求娶郑小姐。弟弟说亲不成,兄长竟接着求娶,虽然外人不知,但其实在勋贵官宦之家来说,已是极不顾脸面,极不可思议的行为。 按秦立远为人,他必然是极之看中这郑氏小姐,已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 秦立轩也不用人回答,接着喃喃道:「那必然是极欢喜的。」 昔日的郑家小姐,已嫁予他长兄为妻,秦立轩尊崇其兄,自是敬重长嫂,若是平日,此等无礼念头,他不要说开口说出,便是连想想都不会有。 但今日他神不守舍,已方寸大乱,竟是无意间涉及也未能醒悟。 秦立远显然也明白,因此他虽沉下脸色,但到底没有出言打断。 他浓黑剑眉深深蹙起,秦立远不喜其他人随意谈及自家爱妻,只是秦立轩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分明是无心之言,于是他只得忍了。 但将他的小妻子与周文倩之流人物相提并论,却让秦立远极度不悦,要不是弟弟如此情状,他立即便狠狠训斥其一顿。 秦立远敛目不语。 秦立轩说着说着,再次落了泪,他哑声说:「能娶得心上人为妻,那便是最好的,只可惜,我并不能迎娶倩儿,只能看着她另嫁他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秦立轩明显是伤痛至极,他又说了不少求而不得的苦语,便以袖掩面,呜呜地痛哭失声。 秦立远挥退屋内垂首侍立的下仆,也不多言,等秦立轩哭过一轮,渐渐平息下来后,方开口说道:「好了,不要哭了。」 他声音虽依旧沉稳威严,但明显比平时说话时和缓,秦立远顿了顿,等秦立轩抹了泪后,方再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秦立远还有一句没说,那周氏女也不是个好的。 「你年纪还小,头回接触这情爱之事,方会如此,待过些时日,你淡忘了这周女,便会觉此事不过尔尔,无甚可哭之处。」 秦立远看着眼前听得有些愣神的兄弟,继续说道:「张家女我遣人探查过,此女甚好,堪为贤妇也,是以我同意了与张家结亲。你娶妻生子后,便会忘却今日之事。」 「真的?」秦立轩怔怔地问,可是,他不想忘记倩儿。 「自然。」秦立远一眼便能看清兄弟心中所想,他脸色微沉,顿了顿,又道:「你与张家女亲事就在这两月,你安心养好伤,不许再胡思乱想。」 话到最后,秦立远声音严厉起来,不说姜氏,便是他,也不会允许这周氏女进门。 在他眼中,周文倩最大的问题不是家世,而是人品。 秦立远与姜氏不同,他素具威仪,发号施令惯了,而秦立轩听从他的话早习以为常,因此他此言一出,秦立轩便下意识听从。 哪怕他觉得,自己恐怕不会忘记周文倩。 向来严肃不多言的兄长,今日耐下性子,倾听了他的懦弱话语,不但没有加以呵斥,反倒缓声与他说了分说了好长一段。秦立轩虽心情低落,但并不能无动于衷,因此,他哪怕很排斥娶张氏女为妻,也顺从地答应下来。 「那你用膳服药后,便早些安歇,把伤养好。」秦立远点点头,站了起身,兄弟今年都十八了,早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事他只能点到即止,不可能手把手地教。 他制止了要下榻相送的秦立轩,嘱咐了两句,便转身出了门,往锦绣堂方向行去。 秦立轩的事暂告一段落后,秦立远归心似箭,他想起小娇妻,脚下步伐便越发急促。 他耽搁了一些时间,不知那丫头可有乖乖用晚膳? 答案是没有的。 郑玉薇不怎么饿,她喝了小碗李嬷嬷端上来的赤枣乌鸡汤,便翘首等待自家男人归来。 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正房外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如郑玉薇印象中一般沉稳有力,她欢喜,他回来了。 郑玉薇站起,欲迎上前去,那脚步声便到了房门前,门帘子被打起,高大的男人迈步进屋。 「夫君。」郑玉薇笑意盈盈,轻唤一声,举步地走向男人。 「嗯」,秦立远微笑,他伸手抚了抚爱妻鬓发,垂首温声问道:「薇儿可用了晚膳?」 「我不饿呢,等你一起用即可。」郑玉薇眉眼弯弯,仰脸看着男人,娇声说道。 秦立远想说她为何不早些用膳,但看着小妻子欢喜的笑意,亮晶晶的美眸,他这话却说不出口。 怕是连秦立远自己也不知道,他薄唇微扬,凝视妻子的目光和煦至极,柔和了他原来线条硬朗五官。 形象与平日天差地别。 「好,那咱们一起用膳。」秦立远声音愈发轻柔,他牵起爱妻小手,两人一起往饭厅行去。 「夫君,二弟他如何了。」去饭厅的路上,隐隐传来郑玉薇有些好奇的话语。 v第三十八章[09.16] 好吧,她确实好奇,因为据时日推断,那对苦情鸳鸯该进入各自婚嫁的阶段了。 后宅的生活千篇一律,难得有件与众不同的事情发生,郑玉薇想丰富丰富已贫瘠多时的娱乐生活。 「他……」秦立远顿了顿,方接着说:「晚膳后再告诉你。」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从头说起,才能说得明白,但这般耗时不短。 还是先不要影响小妻子用膳吧,他含笑瞟了郑玉薇腰腹一眼,万一两人没吃好那就不好办了。 郑玉薇捕捉到男人目光,她有些小害羞,忙岔开话题,奇道:「夫君,二弟他平日也是如此么?」 在自家里喝醉酒碰得个头破血流,在郑玉薇看来,实在是一件很奇葩的事情,要知道,秦立轩院子里头,最少得有数十号人伺候着他。 这事儿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从前此人与她无甚关系,郑玉薇也没空搭理,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她嫁予秦立远为妻,秦立轩就成了她的小叔子,就不可避免的有了交集。 郑玉薇虽知道夫君对兄弟还是爱护的,照理说,她应与男人同一立场,但可惜,由于原身的原因,郑玉薇对秦立轩的观感其实并不好。 这形象根深蒂固,一时就很难掰回来了。 秦立远真心疼爱她,她知道,因此郑玉薇防备已去,平日性子早已冒头,她此刻说话,亦不免带上些许非正面情绪。 秦立远闻言却丝毫不以为意,毕竟小妻子与兄弟素不相识,而秦立轩这事确实让人诟病了些。 两人此事时已行至饭厅,秦立远牵着爱妻小手,在浮雕花鸟纹百宝嵌花梨木大圆桌旁落座,吩咐摆膳。 两人成亲以后,夫妻感情日渐融洽,连食不言寝不语的多年习惯都抛开了。 待热腾腾的晚膳鱼贯上桌后,秦立远执箸给小妻子布了菜,便回答她先前问话。 他沉吟片刻,道:「二弟自幼养于祖母膝下,他性喜琴棋书画,不喜仕途经济,祖母见此,便随了他去。」 秦立远顿了顿,又说:「且他性情偏软弱,为人又有些痴,头回遇上情爱之事,心神恍惚之下,方会如此。」 长辈们处事,秦立远无权干涉,且他不足十岁,父亲身体便每况愈下,他肩上担子很重,一边读书习武,一边还得学习该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者,这两者占据了他几乎全部时间。 他亦无暇它顾。 后来,父亲病逝,他承继爵位,那更不必说了,劳碌程度只增不减。可以说,直到秦立远娶妻后,因为心系佳人,才开始努力挤时间出来休憩,从前他起居都在外院大书房。 秦立远目光幽深,祖母很纵容二弟往文人雅士方面发展,也没有打算掰一掰秦立轩的性子,他年岁渐长后,便开始明白其中缘由。 这也是姜氏不甘的引子。 祖母一切行为是为了宣平侯府的稳定,直接受益者却是他,秦立远虽不认为自己会坐不稳爵位,但祖母的心意他却完全领受。 秦立远打算护荫弟弟一辈子,姜氏有不满也可以冲他来,只要不过分,他便抬手给放过去。 只是。 他抬手又为小妻子布了菜,柔声说:「薇儿,多吃些。」 秦立远眸光转冷,他想起前阵子栝楼根茶一事,薄唇扬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他有在意的人和事,若姜氏要动他的心尖子,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男人一直给她布菜,并盯着她吃,郑玉薇小嘴不得空,便没有答话,但她一直都认真听着。 郑玉薇在公爵之家养了五年,平日也经常与交好人家来往,因此她家虽和谐,但大部分勋贵之家的那点破事儿,她都懂。 秦立远此刻虽三言两语,但话里隐藏的信息量实在不少,郑玉薇瞬间联想了许多。 只不过,秦家祖母的行为,却不是郑玉薇一个新媳妇能随意揣测的,男人虽是她夫君,亦真心疼爱她,但他同样是秦祖母的亲孙子。 郑玉薇估摸着,男人对祖母感情应是极深。 她能随意八卦秦二,却不能轻易好奇秦家祖母的行为,尤其这事儿很敏感。 一段开局极好的婚姻及感情,也是需要用心经营及维护的,才能将这美好延续下去,因此郑玉薇「哦」了一声后,表示知道,便低头专心用膳,不再多言。 反正,日后该知道的,她都会知道。 秦立远见小妻子用得香,也很高兴,他抛开那些回忆,微笑给郑玉薇布膳。 来而不往非礼也,郑玉薇自然也是要表示一二,如此,夫妻二人,便甜蜜蜜地用罢晚膳。 晚膳过后,小夫妻俩手牵手,在锦绣堂的小花园散步消了食,便回房梳洗歇息。 这天晚上,郑玉薇躺在男人怀里,静静听着男人说话。她没想到,竟然能听到一个详细程度远胜于原文的故事。 由于视角不同,她甚至知道了不少原文都没有描写的事情。 秦二周文倩的交往不在话下,甚至连当初并无第三者窥见的桃林初遇,都能根据蛛丝马迹分辨个透彻。 男人语气平淡,明显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郑玉薇瞠目结舌,好厉害的情报系统。 她仰脸看着秦立远,美眸中难掩崇拜之意,她惊叹,难怪自家男人后来能位极人臣,从这冰山一角中便能窥探出一二。 要知道,三皇子奋斗多年,而后能登上帝位,手下干将肯定不止一人,偏偏就他混得最好。 「夫君,你好生厉害。」这句话是郑玉薇由衷之言,一点不掺假。 「这有何厉害之处。」秦立远抬手抚了小妻子秀发,语带笑意说道。 若是连这等小事都不能打探清楚,那他还混啥。 v第三十九章[09.16] 小娇妻巴掌大的小脸似要放光,目露惊叹,美眸亮晶晶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秦立远见状不觉好笑,他低头亲了亲爱妻的粉颊。 秦立远虽对这等小事不以为然,但也不妨碍他享受着爱妻对自己崇拜,心上人的倾心推崇,是每个男人最愉悦的事。 男人身心舒泰,他薄唇微扬,低头啄了啄郑玉薇的小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他轻笑一声,抬起大手,温柔地将她的小脑袋按自己怀里。 大手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郑玉薇乖巧地偎依在自家男人怀里,鼻端尽是他浓烈的男性刚阳气息。刚成亲时,她还很有些不习惯,但不过短短大半月时间过去,她发现,被这气息包围着,她是最安心的。 郑玉薇抬起纤臂,回抱男人。 小夫妻交颈相拥,郑玉薇闭目伏在夫君怀中,半响,她突然想起一事,不觉奇道:「夫君,你怎么这般关注这事儿呢?」 若是为了兄弟,他其实没必要知得这般详细,吩咐下边人看着,自己得知结果即可。 毕竟,男人真得很忙碌。 成亲大半个月,郑玉薇是深有体会,秦立远每天耗在大书房处理明暗两面的事务,占据了他很大一部分心神。就连休沐日也不得空,也就是今天事情顺利,他才能早些归家。 她现在也是一家主母,曾经亦受过杨氏好几年的上位者教育,郑玉薇虽不处理外务,但也能明白,这些子琐事,若非秦立远特地关注,他是不会知道得这般详尽。 自家夫君怎么看,都不似个无聊得要满足八卦心的人。 郑玉薇有些好奇,小脑袋从从男人怀里伸出,好奇地仰脸看着他。 秦立远闻言,似是想起些什么,他本就目光柔和的黑眸立时染上笑意,唇畔弧度加深。 他垂目看着自家小娇妻,微微俯首,以额头贴着额头,目中暖意似乎要将郑玉薇融化。 秦立远微笑半响,薄唇微微向前,亲了亲郑玉薇樱唇后,方轻声说道:「因为,我那时想着,要将这事儿揭开于泰山大人面前。」 他含笑瞅着娇妻,接着又说:「却不想有个人心急得很,早动手一步,那我只好作壁上观了。」 「这人啊,可浪费了我不少心思。」秦立远眸光柔情似水,他语带笑意,「不过,我却是很是欢喜。」 「你可知道这是为何?」秦立远薄唇轻触小妻子唇角,细碎的吻一路蜿蜒到小巧的耳垂,他张嘴擒住那圆润的膏腴,在她耳边轻轻的问道。 男人灵巧的唇舌一再逗弄,郑玉薇娇躯微微颤栗,她闻言有些恍惚,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心中浮现,让她的心如同身体一般,在不可抑制地抖动。 不可能的。 郑玉薇微微摇头,似乎要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期待。 蓦然,郑玉薇又想起一事,两人小定后,母亲告诉她,男人是亲自登门,向父亲求娶她,说是,他喜欢她。 还有写于婚书上的那桩事儿。 她轻咬粉唇,止住要出口的轻吟,或许,她的臆想能成真亦未可知。 「唔,我不知。」 薄唇逗弄够了小小的耳垂,又开始转战他处,郑玉薇抱着埋首在颈侧的大脑袋,芊芊十指陷入有些粗硬的黑发中,她粉嫩的樱唇禁不住溢出一声娇吟,急急轻喘两声后,她说:「夫君,你告诉我吧。」 秦立远意犹未尽地抬首,双臂收紧,凝视着怀中之人。 小娇妻神色有些迷离,那双比天上星子还要闪耀数分的美眸半睁半闭,水意仿佛随时便要溢出,沾在黑翘的羽睫之上。 粉嫩红唇略启,娇喘微微,两靥生晕,绝色佳人的柔媚之态近在眼前。 秦立远粗粗喘息一声,小娇妻极美,他亦早知道她极美,但他的欢喜却不是因她的美。 男人喉结快速上下滚动几下,黑眸中暗流急剧涌动,注视着眼前人的目光难舍难离,他顿了顿,方哑声道:「你不知道么?」 「我心悦于你。」薄唇贴着檀口,秦立远轻轻呢喃着爱语。 郑玉薇心中一震,她立即抬眼,看着眼近在咫尺的黑眸。 两人相距极近,一眨不眨注视对方,瞳仁中只有彼此。 郑玉薇眼睑微垂,美眸水光大盛,她唇间发出低语,似不可置信,「夫君?」 真的吗? 郑玉薇眼神迷离,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有可能是真的吗? 她眸色朦胧,俏面带疑的模样显得有些柔弱,秦立远心中怜意大盛,他用侧脸贴着她的粉颊,柔声说:「若是你没有早上一步,那我便要动手的。」 秦立远大手抚上爱妻另一边脸颊,他继续道:「我绝不允许你嫁予他人。」 低沉男声虽柔和,但语气坚定,毋容置疑,他缓缓说:「你只能入我秦门,成为我为妻。」 确实如此,当时秦立远设想过,若是登门求娶这类光明正大手段不奏效,他不介意耍些暗里手段,总之,他不会让她与他人定亲。 非常幸运,男人的后手都用不上,他顺利将意中人迎娶进门。 甜丝丝的感觉不可控制漫上心头,郑玉薇偎依在夫君怀里,她满心欢喜。 可是,她与男人,不是在祖母寿宴当天才头一次见面么? 那时候,郑玉薇已经在收网阶段了,这时间实在对不上啊。 她耳边传来男人一声轻笑,笑声饱含宠溺之意。 原来,郑玉薇不知不觉间,已将这个问题说出了口,惹男人发笑。 秦立远唇畔弧度愈深,他用下颌摩挲着小妻子头顶墨发,语带浓浓笑意与爱怜,轻声说道:「我们之前见过面,你知道吗?」 什么?竟有这回事? v第四十章[09.16] 郑玉薇既惊且疑,她挣了两下从男人怀里抬起头来,面带疑惑,很是诧异地盯着他看。 秦立远只温柔凝视着小妻子,但笑不语。 郑玉薇蹙眉,仔仔细细将这五年间的事都回想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不要以为这很难,其实不然,未婚闺秀的日常活动是在乏善可陈,除了与母亲出门赴宴,她们基本就待在家里,不可能见外人的。 而出门赴宴也不能遇上外男,就像她祖母寿宴那会一般,男客在外院,女客在内宅,泾渭分明,各玩各的。 就算是拜寿这活儿,男客进门前,都会提前清场,待适龄的闺秀回避了,才会请人进门。他们一路有不止一个仆妇引路,绝不可能走岔道。 各家门禁森严,绝不可能发生什么世家子偶遇小姐的事儿来。 除非,就像周文倩与秦二一般,挖门盗洞相约见面,才会成为漏网之鱼。 郑玉薇苦思良久,连一年一度的潭拓寺之行都想过了,也没有结果。 她家夫君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威仪赫赫,气势逼人,实在是属于过目不忘的那种男人,郑玉薇相信自己只要见过他,就不可能忽略过去。 哪怕是一见钟情,也得打个照面啊,秦立远怎么看都不是躲在暗处窥视的男人。 「我想不到呢,」郑玉薇泄气,她抬臂搂住男人颈脖,撒娇道:「你告诉我嘛。」 小娇妻的亲昵秦立远照单全收,但他却没打算此刻揭开谜底,他凑近郑玉薇的粉颊,含笑道:「你以后便知道了。」 郑玉薇马上小嘴微撅,什么嘛,这不公平。 她美眸圆睁,气鼓鼓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你不告诉我,那我……」郑玉薇想了想,睨着男人道:「我不与你好了。」 秦立远喉间一声闷笑,薄唇高扬,他发现,小妻子乖乖听话自己固然欢喜无限,但此刻的轻嗔薄怨耍些小脾气的模样儿,却又让他怜爱至极。 灵动万分的心上人,男人沉醉万分。 不过,秦立远是个心智坚定的成熟男性,他可不会轻易松口的。 他就爱这般逗引她。 「我的小薇儿,你不与我好可是不成。」秦立远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他说:「我要一辈子与你好。」 「那你告诉我……,唔,唔。」不就成了么。 郑玉薇后半截子话,被男人吞进嘴里,温柔缠绵的热吻,很快就让她忘记了要问的话。 在彻底陷入这旖旎的旋涡前,郑玉薇愤愤不平地想,你丫的秦大,腻狡猾了,居然用上美男计。 秦立远一手搂住小妻子,另一手温柔而不失坚定地紧扣她的后脑勺,缠绵的亲吻愈发火辣,他怕压到她的腰腹,便将她搂抱在自己身上,密密地吮吸舔舐。 于是,郑玉薇便顺利被自家男人给带偏了,被吻了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分开后,只得趴在秦立远胸.膛上,闭目急急娇喘。 她暂时想不起那回事儿了。 秦立远也不好过,他正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时,娇妻在怀,两人又这般一番热吻,他早已身体紧绷,某处高高肿胀而起。 若是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好好地疼爱娇妻一番,大展雄风,但此刻却是不能。秦立远大手向下,轻抚郑玉薇纤细的腰身。 他的薇儿不知是否有孕,秦立远怎敢乱来。 秦立远双目微闭,努力调匀呼吸,只是,此刻柔软的女体覆在他身上,他的小娇妻紧紧偎依在怀里,娇喘微微间,馥郁的香甜气息萦绕在鼻端不去,沁入他的心扉。 男人粗粗喘息一声,猛地睁开双眸,他苦笑,某位置硬度不减反增。 秦立远搂住怀中人儿,舍不得放手,他垂眸,凝视着小妻子。 娇美的小妻子偎依在他怀里,秦立远又爱又怜,大手安抚怀中人片刻,他脑中倏地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此念头一旦兴起,便如同大浪潮汐,滂湃不止。 秦立远侧身,小心将爱妻放置在床榻上,两人依旧紧贴,只是姿势从一上一下,变成面对面侧卧。 「薇儿,」男人向来沉稳的声音此刻沙哑,他唤了爱妻一声,见她眼睫微动,又道:「看着我。」 缓了片刻,郑玉薇已经恢复不少,她听见夫君柔声唤自己,便睁开美眸,凝视着他。 她娇娇地唤道:「夫君。」 秦立远眸光深邃,他应了一声,大手往下,握住爱妻小手,然后,突然往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按下去。 他浓眉微蹙,哑声道:「薇儿,我难受。」 掌下如火般灼热,郑玉薇反应不及,愣了片刻才知那是何物,她粉颊飞霞,羞赧难抑,想松手,偏男人大手握紧小手,纹丝不动。 郑玉薇无可奈何,她慌乱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她仰脸,见男人双眉紧蹙,面带隐忍之色,郑玉薇从未见过夫君如此表情,她不禁心中一疼。 「薇儿,现在你可能怀了身子,咱们不能行房。」秦立远粗喘,那无骨般的柔荑覆在其上,如同烈火浇桐油,愈发不可收拾。 时值春季,夜间幽幽春寒,但秦立远额际冒出豆大的汗珠,染湿了鸳鸯绣纹大红缎枕。 他粗喘越急,抬目看着面前小娇妻虽粉颊染绯,羞意难掩,但美眸依旧带上关切之意,秦立远哑声道:「薇儿,你帮帮我可好。」 说话间,大手略动,示意如何能帮助他。 男人之人任职虎贲军,如今又入京营,这两处地方,本就是有不少久旱糙汉聚集,爱耍耍嘴皮子的人多了去,因此历来荤话不断。 秦立远虽是上层人物,他向来持身端正,自是不可能参与这些话题,但身处其中久矣,难免会听到不少。 v第四十一章[09.20] 这些他不以为然的荤话,此刻却有些妙处。 就算不进去,也不是没有法子,这双芊芊玉手,便能解他燃眉之急。 秦立远动作坚定,但黑眸隐隐带有苦忍之色。 不得不说,向来沉稳且屹立如山的男人,偶尔露出一丝这般略带隐忍的神色,效果绝对是显着的,郑玉薇一颗心牵挂在他身上,只觉疼痛得紧,小手也不往回抽了,半推半就地为他纾解。 悬挂着镂金刻丝提花纹大红锦帐的黄花梨千工拔步床上,不时传出男人压抑的粗喘声,似痛苦,似欢愉,又似快慰万分,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方肯停歇。 秦立远神清气爽,翻身下床,先进浴房拧了个温热的帕子,给昏昏欲睡的小妻子擦拭一双小手。 郑玉薇很困了,她察觉到动静,只微微睁开美眸,略带小气愤地瞪了男人一眼。 秦立远唇畔笑意挥之不去,他垂首亲了亲爱妻,柔声道:「既是乏了,咱就早些睡吧。」 郑玉薇没好气,要不是你,我早就睡得可香了。 小妻子的意思,秦立远完美接受,他但笑不语,又亲了亲她,「睡吧。」 看着有些睁不开眼的爱妻,他有些心疼,自己一时兴奋,倒是累着她了。 秦立远丢开帕子,给小妻子掖好被角,大手轻轻拍着她的纤背,「好了,我不对,下回不这么久了,你快歇吧。」 郑玉薇又嗔了他一眼,方闭上眼眸。 直到小妻子呼吸变得绵长,显然已沉睡过去,秦立远方停下动作。 他再次转进浴房,略略清理了一番,随即返回内屋,翻身上床,拥着娇妻一起安歇。 接下来几天,宣平侯府并无波澜。 秦立远依旧忙碌,清早便起,星夜方归,有时虽早些返家,但基本都耗在外书房中。他不愿意独自忙活,总是要拉着小妻子一起待着,哪怕并无太多闲暇说话,能知道她就在身边也是快活的。 夫妻感情一日千里,郑玉薇亦很乐意陪伴着夫君,她在碧纱橱里头待得惬意。 不过,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她的癸水依旧没有到来,虽大夫依旧不能把出脉象,但基本也可以确定,她是怀上了。 第二只靴子落地后,郑玉薇不再忐忑,开始欢喜,她腹中有了一个新生命,这是她与夫君的骨血,十月之后,将会呱呱坠地,而后茁壮成长。 她一定得仔细调养,与夫君长伴,与孩儿一起成长。 男人欣喜异常,每天睡前,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抚摸她肚腹一番,就算被小妻子嘲笑也依旧不改,他振振有辞地说,他得告诉孩儿,要乖乖听话,不许折腾他娘。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郑玉薇偷笑之余,心里甜丝丝的,嗯,这大概是她隐晦表达了一番胎教后的结果吧。 话说,男人连某些羞人的活动都大幅度减少了,就怕累着他的两个心尖子。 整个锦绣堂悄悄酝酿着巨大的欢喜,主子们暂时没有广而告之的意思,下仆们自是嘴巴紧闭,但她们偶尔眼神碰触,便能分享到彼此才明白的喜意。 一干擅长妇人身体的陪房终于派上大用场,在李嬷嬷的带领下,她们每天严肃地进行碰头活动,誓要伺候好大小主子。 至于锦绣堂之外,姜氏秦二那边,就要精彩不少了。 姜氏到底是知道了儿子的伤势,毕竟秦立轩每天都需要到钟瑞堂请安,避得了一天,避不了两天,这母子俩很是折腾了一场。 不过,秦立轩的亲事,到底是顺利定了下来,宣平侯府与张家过了文定之礼,亲事已经密锣紧鼓地准备了起来。 亲迎的日子很近,就定在一个多月后。没办法,张家紧着三月内把女儿嫁过去,而最后一月没有合适的日子,只好往前挑吉日了。 好在,京城这些积年勋贵之家,不论是嫁是娶,都有一套定例,亲事定下后,只要按规矩办事即可,宣平侯府也不例外。 秦立轩的聘礼,虽不若其兄归置得齐全,但亦早些年便开始准备起来了,大件东西都不缺,只余一些琐碎物事未妥当,有一个月时间,也不是不能办好。 虽如此,但办起喜事来,还是很折腾人的,尤其是这婚期这般紧,整个宣平侯府立即高速运转起来,力求让婚礼无任何紧赶痕迹。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作为当家主母的郑玉薇了,按理说,她这个月当忙碌得脚不沾地才是。 只是,郑玉薇现在情况特殊,就算她想劳碌一番,秦立远也不会答应的,于是这侯府的中馈,就暂时又交到大管事孟东手里去了。 男人招来孟东,两人在大书房如此这般话语一番后,老管家便喜滋滋地出了书房大门,眉飞色舞地从主母手里接过中馈,乐颠颠地动起来了。 郑玉薇远距离瞟见过一回,老管家声如洪钟,脚下虎虎生风,一点不似年逾半百的人。 她惊叹一番,伴在身边的夫君闻言,低头看了看美眸圆瞪的小妻子,又瞥了眼明显生龙活虎不少老管家,只觉啼笑皆非。 老管家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他对宣平侯府也很是熟悉,一应调度如臂指使,应能赶在秦立轩婚期前夕,将各项事宜准备妥当的。 而郑玉薇,则在秦立远的翘首以盼中,终于被大夫确诊有了身孕,男人大喜,不但重赏大夫,还一挥手,整个侯府下仆都赏了三月月钱。 消息传出,宣平侯府一片欢腾,世仆们既为主家高兴,也为自己的荷包欢喜。这段时间,赏钱确实不少啊,估计,待夫人诞下麟儿后,还能再有一波。 宣平侯府双喜临门,家主即将有继承人降世,意义比早晚会成为旁支的二爷成亲要重大得多,于是,大房喜讯便立即压过二房一头。 秦二高不高兴郑玉薇不知道,但她能肯定,姜氏必然是不喜的,哪怕对方应会表现得激动欢欣。 郑玉薇其实颇为忌惮姜氏,因为千日防贼实在不容易。 以郑玉薇对姜氏的观察,这人要么不动手,一旦动起来,那手段必然歹毒的很。 但问题是,姜氏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人家不动,她便无计可施。 郑玉薇与男人欢喜过后,她立即便想到这个问题,只是无需郑玉薇多加劳神,秦立远已经有了决断。 秦立远屏退下仆,回身搂着娇妻,薄唇扬起,眉梢眼角难掩喜意,他抚了抚郑玉薇鬓发,柔声说:「薇儿,大夫说你年纪小,需要仔细调养,让你留在院子里不要到处颠簸,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往钟瑞堂处请安,留在咱院子里好生养胎即可。」 郑玉薇口瞪目呆,这能行吗? 话说,这段话大夫啥时候说的,她怎么没听到。 v第四十二章[09.20] 她仰头盯着自家男人,眨巴眨巴眼睛,迟疑道:「这好吗?太夫人那边……」会同意吗? 因为姜氏若要动手,这便是个好时候。 秦立远低头亲了亲娇妻粉颊,道:「太夫人为人慈和,她必定会欣然应允。」 他薄唇轻挑,微微一笑,眸光幽深。 不要说姜氏不会如此不识趣,便是她不乐意,也由不得她。 「待会儿,我便到钟瑞堂去,与太夫人说此事。」秦立远眉峰不动,语气不变。 秦立远大手往下,轻抚娇妻腰腹,事涉爱妻及她腹中骨肉,他不允许出半分岔子。 宣平侯府紧握在男人手中,一旦动上真格,他说一不二,他表示郑玉薇需要留在院子里休养,那就是必然之事。 郑玉薇最近比较嗜睡,不知是由于怀孕的缘故,还是因为春困,清晨时总是睁不开眼。 这段日子,男人什么时候起,她也不知道,每天醒过来时,天色早已大亮。 不过,由于秦立远的强势举动,郑玉薇无需每天早晨到钟瑞堂走过场,能睡个饱足。 不必像寻常小媳妇般吃苦受累,也不必面对继婆母的明枪暗箭,她身心舒泰,很是满意,对男人行为表示高度赞扬。 秦立远欣然接受娇妻表扬,并表示要再接再厉。 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就连每天清晨,虽她睡得很沉,但男人起床,也总要轻手轻脚,就怕惊醒了娇妻。 不过,今天倒是个例外。 「薇儿,」秦立远抚了抚小妻子鬓发,轻声唤道:「薇儿,该起了。」 郑玉薇两弯秀眉蹙了蹙,粉唇微启,轻哼一声,往温暖的怀抱钻了钻,倒是没醒。 秦立远见状不舍,他紧了紧双臂,将爱娇的小妻子抱得紧一些。 又等了片刻,他抬目,透过镂金多簇石榴纹银红纱帐,瞥了一眼窗棂子。 外头天色渐明,不能再耽搁了。 「薇儿,薇儿醒醒。」秦立远轻唤道。他翻身坐起,将小妻子连人带被抱在怀里,大手拂开沾在她粉颊的青丝,轻轻晃着,声音柔和带有怜爱,说:「薇儿,天色不早了,咱们要起了。」 在男人坚持不懈的柔声呼唤下,郑玉薇终于又有了反应,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勉强抬起眼帘。 郑玉薇其实早就听到夫君的话语,只是她的眼皮子重若千钧,意识朦胧,缓了一段时间,才能睁眼。 「夫君。」郑玉薇表情有些呆,她抬起脸,美眸眨巴眨巴,微撅小嘴唤了一声。 「嗯,咱们要起了。」秦立远低头,吻了吻爱妻洁白的玉额,微笑说道。 小妻子这副是睡眼迷蒙的小模样,让男人又爱又怜,想起她没能睡个饱足,他心疼,忙轻声安慰道:「咱们明天就晚些起,好不好。」 郑玉薇打了个小哈欠,又清醒了几分,她终于想起今天有何要事,必须让自己早起了。 今天是她小叔子秦二亲迎的日子。 秦立轩娶媳妇,郑玉薇作为亲嫂子,无论如何都得出面招待女宾,今天活不少,她能睡到现在,实在是极限了。 郑玉薇小小伸了个懒腰,睨了男人一眼,撒娇道:「明天也不能晚起呢。」 明天张氏拜宗祠,敬茶,会亲,她这个嫂子同样不能缺席。 小妻子一伸腰,秦立远紧张,连忙搂紧她,他笑道:「是,我记错了,娘子勿要见怪。」 郑玉薇小傲娇,她娇哼一声,仰头睨着男人,笑道:「好吧,我原谅你罢。」 爱妻这活灵活现的小模样儿,秦立远爱极,他微笑,配合道:「是,小可谢过娘子宽宏大量。」 郑玉薇见状,咯咯娇笑,「你怎么就小可了。」 秦立远挑眉,他薄唇微扬,低头附在爱妻圆润的玉白耳垂边,含笑轻道:「我小不小,你不知道么?」 郑玉薇闻言粉颊飞霞,立即想起曾在她掌中的巨硕物事,登时羞不可抑,她抬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小手从被中挣出,捂住绯红的小脸。 男人夜夜搂着她睡,不舍分离半分,他血气方刚,每每有亢奋的时候,而他怕劳累到小娇妻,只苦苦压抑。 一回两回郑玉薇害羞,不肯表态,但次数一多,她便心疼起来了,于是,便羞答答地表示,她一双芊芊玉手,可如上回一般为他解忧。 秦立远仔细询问过她,得出结论,只要他不鏖战不歇,她并不妨事。 于是,男人大喜,欣然同意。 秦立远怕累着她,并不常来,但一个月来,怎么也有好几回,于是,郑玉薇与小秦大也是很熟悉的。 郑玉薇想起那事,不可抑制地,掌心似乎也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捂在脸颊上,反而更烫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轻笑声,他心情畅快。 郑玉薇愤愤不平,倏地把小手扒拉下来,巴掌大的小脸通红,她贝齿轻咬粉唇,气鼓鼓瞪着男人,「你欺负我,我不和你好了。」 郑玉薇隐晦表示,再也不要与小秦大交朋友了。 秦立远挑眉,这可不成,他连忙将耍小脾气的的娇妻搂紧,叠声哄劝。 男人柔声抚慰,伏低做小,又割地赔款,过了好半响,郑玉薇才气哼哼表示,勉强进入观察期。 秦立远表示,一定表现良好。 v第四十三章[09.20] 郑玉薇美眸如星,傲娇仰首,那就走着瞧吧。 夫妻俩又在纱帐中嬉笑了一番,直到天色大亮,方唤人进屋伺候。 秦立远梳洗穿戴妥当后,转入黄花梨大座屏之后,他定睛一看,小妻子已经挽好鬓发,正在挑选钗环。 他含笑上前,踱步于娇妻身后,两人视线在宝座式镜台上的黄铜镜面交汇,相视一笑。 秦立远微微俯身,伸出大手,从首饰匣子里选了支点翠鸾凤展翅衔珠赤金步摇,轻轻插在郑玉薇乌黑的云鬓上。 郑玉薇左右端详,这步摇很配她今天的高髻,看不出来,自家男人还有这般天赋。 她笑,睨了夫君一眼,道:「咱侯爷果然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 秦立远挑眉,他执着娇妻小手,将她搀扶起来,搂进怀里。 屏风后,郑玉薇的陪嫁们立即垂首,退开两步。 他轻笑一声,高大的身躯微俯,薄唇附在她的耳边,含笑说道:「我是否天赋异禀,果然夫人最为明白。」 秦立远声音极轻,只容两人听到。 郑玉薇大窘,男人这暗示性极强的话,她自然听懂了,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怎么随口一句话,就被曲解成这样? 而且,她发现,男人最近越来越爱逗弄自己了,看她又羞又气,他便身心舒畅。 郑玉薇小脸泛粉,玉手攒拳锤了男人胸.膛一记,气道:「你胡说八道。」 果然,秦立远胸.膛微微震动,她听到他愉悦的笑声。 郑玉薇恨恨地掐了男人腰侧一把。 秦立远到底不敢逗弄娇妻太过,片刻后,便搂着妻子,温声低语,给她顺毛。 这些子夫妻间的小情趣,郑玉薇也不排斥,于是,秦立远哄了一阵,她便顺势原谅他了,顺道告诫一番,「日后不能再曲解我的话。」 「好,日后再不会。」秦立远含笑点头,语气佯装严肃,状似一本正经地答应了。 秦立远瞥了一眼墙角滴漏,见时辰不早,便拥着妻子说:「咱们先用膳。」 郑玉薇同意。 膳罢,秦立远便要动身往前院去,他要招待即将登门的男宾,临行前,他嘱咐郑玉薇道:「万事以你身体为要,若是力有不逮,你便回房歇息,外头之事不必在意。」 男人说这句话时,面上一扫方才闲适,表情认真,语气很是严肃。 秦立远眉心微蹙,有些后悔,当初为何没有顺道培养一些女卫,否则,今日便不必烦扰。 自栝楼根茶一事后,他便传下命令,让下头把女卫准备起来。 只是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女卫短期内是不可能派上用场的,如今只能多多留神。 这短短一个月时间里,秦立远又将府里人手洗涮了两遍,力求不留一丝缝隙。只是,他承爵不足十年,而姜氏归秦门已有二十载,他肯定仍有些许漏网之鱼。 只是,姜氏未有动作前,秦立远亦无可奈何。 除了因为秦立轩之故,最重要一点,他忌惮外头局势,若被对头党派抓住把柄,借机掀起波澜,怕是会影响后头计划, 放眼大局,姜氏之流不过是疥藓小疾,完全无法与之相比拟。 秦立远低头,凝视面前爱妻,目露疼惜,暂时只能让她受委屈。 「夫君放心,」郑玉薇点头,应道:「实在不行,宴席我露个脸就回来了。」 她怀孕不过两月,腹中胎儿尚未坐稳,当然一切已孩子为先。若不是秦立轩成婚,郑玉薇非出席不可,她也没打算出门。 这大半个月里,郑玉薇吩咐李嬷嬷等人,将锦绣堂看得个密不透风,而她则没踏出院子一步,所防备的,就是姜氏有可能潜藏在暗处的手段。 反正这锦绣堂大得很,又有花园子,她实在没必要跑到外头去,让人有可乘之机。 哪怕他们夫妻强势,事后能让姜氏吃不了兜着走,但已损失了的,就再也难以挽回了。 钱大夫嘱咐过,郑玉薇年纪不大,虽小心调养与寻常孕妇无异,但说到底,她身子骨仍未长成,若调养不好,或者有所变故,会吃大亏。 老大夫虽未言明,但怀胎妇人能吃的亏,无非就那么几样。 换句话说,就是郑玉薇这胎若调理好了,便无事,如若不然,身体所受的伤害会比寻常妇人大多了。 这也是秦立远愈发紧张的原因。 「嗯」,秦立远点头同意,「那你开宴略坐片刻,便回来吧。」 夫妻俩之前商量过,若郑玉薇不累,便全程参与;若是疲乏了,便半途返回。但男人现下沉吟片刻后,还是决定让妻子早些回来。 郑玉薇握着男人大手,仰脸看着他,柔声安慰道:「夫君,你且安心,我定当万分谨慎,护好自己与孩儿的。」 秦立远薄唇扬起,微笑柔和了面上的严肃,他抬手抚了抚郑玉薇鬓发,道:「如此极好。」 秦立远拍了拍小妻子纤背,随后,他再次把李嬷嬷等一干贴身伺候妻子的下仆召来,仔细地训示了一遍。 秦立远柔和一面只对爱妻,此番训示,自是恢复平日模样,他话语徐徐,不怒自威,李嬷嬷等人屏气凝神垂头细听。 不过,郑玉薇这些陪房皆忠心耿耿,就算无秦立远之言,她们亦会全神贯注,等男主子话罢,她们便齐声应偌。 而后,秦立远便匆匆赶往前院去了。 郑玉薇歇了歇,便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出了院门,往摆宴那边的大花厅行去。 v第四十四章[09.20] 接下里的时间,除了有分量的女宾登门时,郑玉薇会出迎外,余下时间,她便回到一处小偏厅歇着。至于招待客人的活儿,就交给姜氏了。 宣平侯夫人有了身子未满三月,她年纪不大,又是头次怀孕,兼宣平侯年岁不小了,至今膝下犹虚,郑玉薇乃至府里谨慎些,亦实属平常。 姜氏笑语晏晏地解释一番,女宾们恍然大悟,恭喜几句便过去了。 一直到了有仆妇前来禀报,说二爷已经迎了新娘子进了门,郑玉薇方站起,被良辰美景搀扶着出了门,往后头新房行去。 新房设置在东路一个朝向极好的大院子里,郑玉薇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无需多久,拐过两个弯,便见到披红挂彩的院子。 门前匾额高悬,上书「储玉居」,这地方,便是日后秦二夫人的起居之地。 郑玉薇作为秦立轩亲嫂子,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与领着秦氏宗族里的妇人们,聚于这新房,陪伴刚进门的新妇。 远远地,便能听到新房一片喧闹之声,女子笑语高低起伏。 郑玉薇蹙了蹙眉,这里面人挺多。 她不怎么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人多手杂,最容易出幺蛾子,万一有个小意外,一个没留意便能解释过去了。 她现在身怀有孕,最怕被有心人浑水摸鱼。 郑玉薇安慰夫君时,说是没有妨碍,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在意,她胎没坐稳,自当万分谨慎。 没办法,姜氏占据天然地位优势,她隐忍不动,郑玉薇只能让她潜伏着。 男人虽没细说,但郑玉薇到底明白,他在外头亦是步步为营,此时不是动姜氏的好时机。 要是能动这继母,以秦立远的处事凌厉的风格,怕是早就出手了,她不能替夫君分忧,但少给他添烦恼还是可以的。 「咱们进去罢。」郑玉薇抬手抚了抚衣袖,缓步往前。不能避开,只能谨慎些了,她安慰自己,这秦氏女眷齐聚一堂,跟侯府亲近些的都在里头了,姜氏要动作也不容易。 「是,夫人。」良辰美景并李嬷嬷三人应了一声,簇拥着主子,往新房行去。 良辰美景一边一个,半搀扶半护着郑玉薇,李嬷嬷紧跟在后面,三人全神贯注留心左右,务必不能出一点岔子。 没办法,新房再大,也是空间有限,郑玉薇最多就领三人进去而已,再多就不行了。 这还是仰仗她是侯夫人,身份贵重,又是主人家的原因,旁的秦氏女眷,都是独身入内,把下仆留在外头的。 郑玉薇入得新房,众女眷纷纷上前热情打招呼,她一一微笑应过,然后在小圆桌旁捡了个海棠式墩子,安静地坐着。 她身边的三人,依旧紧紧跟着,不肯退后一步。 秦氏亲眷虽不及本家尊贵,但能进新房陪伴新妇的,除了关系亲近以外,她们家里的男人基本混得不错。一干女人也算见多识广,见此情形,又想到宣平侯夫人新孕的消息,还有什么不明白。 秦立远年纪不小了,兼郑玉薇这胎若是儿子,便是侯府嫡长子,若无意外,便是继承人了。 她紧张些,也是有的。 更有些精明的妇人,脑子一转,便想起刚才待客的姜氏,那位可是继母的说。回头再想想秦立远都二十好几了,这才刚成亲,膝下犹虚,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不论诸女眷如何想的,反正大家都是知情识趣的人,便不约而同退开些距离,再与郑玉薇谈笑。 就算某些喜笑颜开一脸热切的,也不过就是围坐在小圆桌旁,话赶地笑语罢了。 郑玉薇很满意,果然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般便是最好了。 她虽非天生长袖善舞之人,但也经过好几年强化训练,杨氏教导亲女,自是倾囊相授不作假半分,因此郑玉薇应付起这般场面,也是绰绰有余。 新房内,诸妇人谈笑一番后,前头秦立轩与张秋词已拜堂完毕,被引至新房。 秦立轩面上并木喜色,只淡淡的,垂目按照喜嬷嬷指引完成一应礼节。 反倒是新娘子表现正常,该含羞微笑时她微笑,该脸红时她脸红,该垂首时她恰到好处地垂首了,仿佛是没有察觉到新婚丈夫的不妥。 只是,若要让郑玉薇说出她此刻的感觉,那必然是,这对小夫妻大约都没对方放在心上吧。 张秋词表现得可圈可点,如果她嫁的非心有所属的秦二,大约没人能挑出不是。 但问题是,秦立轩不配合,他将非暴力不合作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并无喜悦之感,一举一动如例行公事。 有他在,张秋词的表现就凸显出来了。 被刚拜堂的夫君不喜,新娘子并无丝毫沮丧、惶恐,或者不安。 与其说她在强撑面子,郑玉薇倒是觉得,不如说张秋词心中亦有傲气。 张秋词的表现隐晦说明,她其实也并不在意秦立轩。 她这般表现,大约是不愿意在秦氏亲眷前掉面子,至于秦立轩,郑玉薇瞟了他一眼,这大兄弟眼中寂静无波,估计他没留意,或者根本没看出来。 这对刚拜过堂的小夫妻表现不怎么寻常,在场妇人精明者不少,很多人都看出来,大家一时面面相觑。 新房里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只余几个无甚眼色的妇人在高声说话。 「大嫂」,一个妇人神秘兮兮地探过头,对郑玉薇悄声道:「轩哥儿跟二弟妹,怎么看着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郑玉薇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大姐,你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吗? 而且她还没完全看破呢,郑玉薇侧头看去,正好见对方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这妇人娘家姓叶,比郑玉薇大几岁,不过她男人却比秦立轩小一岁,因此她必须随夫君称郑玉薇为嫂。 郑玉薇嫁进宣平侯府后,曾普及过这些亲眷的信息。这叶氏夫妻与秦立远关系其实不是特别近,或者说,在整个秦氏宗族里,就没有与男人关系很近的,毕竟,秦家都单传好几代。 亲缘最近的一支,便是秦父的爷爷一辈,秦太爷他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弟弟,这两个弟弟几代繁衍下来,也有一群儿孙了。 v第四十五章[09.20] 这叶氏的丈夫,便是秦太爷庶弟的子孙后代,刚好在秦立远麾下效力,因此她待郑玉薇特别殷勤。 不过,郑玉薇估计,叶氏男人应是比妻子精明多了,因为据她所知,这人在秦立远手底下混得不错。 郑玉薇看着眼前一脸求知欲的叶氏,也很无奈,难怪人说,不聪明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人不要出来秀智商啊。 叶氏的问话,自以为小声,其实不然,新房里此刻很安静,她的话其实很多人都听见了,气氛无端尴尬。 连刚才无甚眼色的几个妇人,都不约而同住了嘴,新房竟是落针可闻。 准备撒帐的喜嬷嬷停住动作,偷偷往后面瞥了一眼,抬手抹了把汗,今日这喜钱不好挣啊。 这种时候,郑玉薇身为新人亲嫂子,活络气氛责无旁贷,她没搭理叶氏,站起身,上前两步,笑道:「咱二弟今日成亲大喜,取得美娇娘,诸位今日一定要多喝几杯,为他们小夫妻庆贺一番。」 郑玉薇话落,周围像是被按了开关,立马欢声笑语又起来了,大伙儿齐齐应是,并开始讨论起来。 不过,妇人们谈论的笑闹的话题,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面前的这一对新人,说旁的去了。 喜嬷嬷继续撒帐,坐于喜床上的张秋词表情不变,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刚才的一瞬间,真的尴尬极了。 至于她身侧的秦立轩,目光则有些空茫,他大概没留意刚才的事。 在这种表面和谐的气氛中,喜嬷嬷快速撒完帐,然后请新人喝了合卺酒,终于把礼数全了。 她再次抹了一把汗。 喜嬷嬷堆出笑脸,乐呵呵地宣布,礼成了。谁知她话一落下,秦立轩立即站起,一言不发地举步往外头行去。 新郎的动作太突兀了,喜嬷嬷故作讨喜的笑意凝滞在脸上,嘴巴张了张,才勉强将下面的话咽回去。 佯装热闹的新房再度安静下来。 郑玉薇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转身对诸位远近妯娌说道:「宴席也准备开了,咱们出去吧,让新娘子好歇一歇。」 正有些为难的秦夫人们立即响应。 于是,郑玉薇回头,嘱咐了独坐在喜床上的许秋词几句,便与众人一起出去了。 李嬷嬷几人紧紧簇拥着郑玉薇,与诸人一起跨出新房大门。 她今天的任务,其实已经差不多,只要等会再在宴席出露过脸,便能回去了。 郑玉薇身份贵重,依旧是诸妇人注目的焦点,不论是否出于巴结心态,大家都不会冷着她。 特别是叶氏几人,更是一刻不离,若不是有李嬷嬷等有意无意将其挤开,怕是她们得上来挽住郑玉薇的手。 面对这些不经常见面的宗族亲眷,郑玉薇身为秦氏宗妇,自是不能爱答不理,她笑容和熙,边缓缓徐行,边与她们说话。 诸人沿着抄手游廊而上,往内院宴席方向行去,笑语晏晏,一团和乐。 不想,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啊啊啊!」 随着一声女子的高声尖叫,郑玉薇身后紧接着传来扑通扑通两声闷响。 这是人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郑玉薇心头一凛。 喜嬷嬷也是人,诸位贵妇人们在新房里待不住,她亦然,礼数走完后,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赏钱,随手往怀里一揣,便端起撒帐剩下的那盘子物事,顺势随着人流,往新房外行去。 看这对新夫妻的诡异情状,估计她的吉祥话是起不到作用了,还是省省吧。 喜嬷嬷自是不敢抢在夫人们的前头,于是,便安静地跟在后面。 转出储玉居,沿着抄手游廊走了片刻,前方有岔路,夫人们说说笑笑,往左拐了一个弯,继续沿着廊道往宴席所在地行去。 喜嬷嬷没资格参加宴席,她脚下向右,准备转入厢房一侧的后廊,往角门而出。 过了角门,再走过一条夹道,那里也有宴席,是主子们赏给下仆们的席面,喜嬷嬷劳累半天,正好能好好吃上一顿。 宣平侯府这种人家,赏予下仆们的宴席都是极不错的,她咽了口涎沫,脚下更快了几分。 事实证明,心急是很容易坏事的,喜嬷嬷刚急步转过墙角,便与迎面而来的一个蓝衣丫鬟狠狠撞在一块。 喜嬷嬷体格肥硕,那丫鬟身材纤细,两者相撞,丫鬟当即被撞得倒退七八步,一个屁股重重坐在地上,痛得爬不起来。 喜嬷嬷倒好些,那小丫鬟撞不动她,倒是能站得稳稳的,只是悲催的是,她手里还托着一盘子撒帐用的物事,这么一下子,整个盘子都往后飞了出去。 时人撒帐用的物事,是四样干果,分别是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新房内气氛诡异,喜嬷嬷没敢多折腾,随意撒了两把,便作罢,因此,这盘子还是满满当当的。 盘子飞出去后,直接落入喜嬷嬷身后一群贵妇人当中,两者前后脚行动,实际距离不过两步。 一大盘干果砸中一个妇人的头顶,随即以天女散花式撒开一地,圆滚滚的干果到处都是。 变故陡生,贵妇们骤不及防,立即便中了招。 其中有几个踩了莲子,一个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跤,人的本能促使她们挣扎着伸手往旁边抓去。 只可惜,她们没能借力站稳不说,还带倒了几个。于是,连锁反应起,这些子敷粉涂脂、衣衫华丽的秦氏贵妇们,便扑通扑通地连串倒下,摔了个七仰八叉。 自踏出锦绣堂大门起,今天一整天,郑玉薇皆分外留神,一举一动小心在意,全因她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了,她腹中还有一个新生命。 她怀胎仅二月,是最容易出岔子的时候,一个意外,太容易就失去挽回的机会。没怀过不知道,郑玉薇早已不再想什么年少产子之忧,她喜悦、珍惜,只希望顺利将孩儿诞下,让他健康成长。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 v第四十六章[09.25] 秦氏妯娌们都聚在一起前行,摩肩接踵以示亲热,郑玉薇身份最高,当先而行,当她听到身后惊呼声起时,已知不妙,这一乱怕是一大片。 然而她身边仍旧只有李嬷嬷三人,郑玉薇与妯娌们一起走,其余下仆们只能尾随在后方。 众人行走的抄手游廊一边是厢房,而另一边有两尺高的方木围栏,正常行走,只能前进或后退。 郑玉薇不能知道后方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当即立断。 她扫了一眼前方,数步之外是一根红漆廊柱,廊柱往前是几级垂带踏跺,连接游廊与下方的庭院。 就这么一个错眼功夫,紧跟在郑玉薇身后叶氏一声惊呼,脚下踩了几个干果,脚下勉力动了几下,可惜徒劳无功,她一头往前面撞去。 李嬷嬷算是健壮的了,美景一年前吃过亏,回来后拉着良辰一起锻炼身体,誓要下回再碰上翠儿时,一拳将其打倒。 因此,郑玉薇才会挑选出三人,今天负责贴身伺候她。 只可惜,叶氏身体肥硕,滑倒的无情力很厉害,她身后同时又有人摔倒,撞在她的背上,两者力度相加,就算强壮如李嬷嬷也能没抗住,勉强定住身子刹那,便往前重重倒下去。 李嬷嬷心胆俱裂,她不敢乱抓,只得同时大喊一声,「姑娘,速速让开。」 在这片喧闹混乱之中,郑玉薇的心高高提起,心绪反倒一片清明,在李嬷嬷开口瞬间,她已经抬起脚,迈开大步,稳稳地往前急速行去。 她目光往下,盯着廊道地面,捡出没有干果的地方,顺利把落脚在干净处。 她不顾贵妇仪态,脚步大迈,连连几步往前,一瞬间便跨步到红漆廊柱旁。 郑玉薇未肯停歇,她脚下一转,出了游廊,顺着踏跺下了一级,身子闪到廊柱另一边,随即依着廊柱站稳。 这红漆廊柱十分坚实粗壮,便是几个人撞它亦纹丝不动,郑玉薇躲在廊柱后面,已是安全无虞。 她脚下站稳后,方转身,看到底发生何事。 郑玉薇回头瞬间,刚好李嬷嬷重重地摔倒在面前,而叶氏则压在她身上,一声闷响,分外沉重。 李嬷嬷哪怕惦记主子,她也一时爬不起来了,两管鼻血直流,糊了一脸。 郑玉薇只扫了面前倒了一地的女人,以及那个手足无措的喜嬷嬷,便立即明白过来。 她面沉如水,这么七拖八拽的,在场所有秦姓夫人,连同李嬷嬷良辰美景三人在内,仅她一人还能好好站着。 郑玉薇不禁抬手轻抚腹部,要是她也来了这么一下,估计便是最轻的坏处,便是难保腹中骨肉。 她美眸闪过冷意,侧头吩咐大惊失色赶上来的下仆,道:「先把这几人统统押下。」 郑玉薇下巴微抬,指了指喜嬷嬷方向。 她男人说得对,从来都不要相信巧合,尤其事关机要。 有下仆立即应了一声,随即,几个健壮仆妇往那边奔去。 郑玉薇低头看了眼李嬷嬷,有些心疼,她急忙吩咐左右,「赶紧把人扶起来。」 话罢,她抬眼,看着眼前一片混乱。 廊道上有滚葫芦般倒了一地的妯娌们,以及已急步上前欲扶起主子的下仆,尖叫声、痛呼声、咒骂声;乱哄哄地交织成一片。 郑玉薇蹙眉,秦立轩的婚宴弄成这样,也算绝了。 她吩咐左右道:「都上去,去把人扶起。」顿了顿,郑玉薇又补了一句,「还有,快去请大夫。」 随着主母一声令下,除了七八个留守在她身边的仆妇外,余下的所有下仆,统统忙了起来。 有上前扶人的,有奔去外院禀报的,有飞速去请大夫的,抄手游廊上乱成一片。 「夫人,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一个仆妇躬身请示。 郑玉薇点点头,她早有此意,这里这般乱,她怕有后手。 只是。 「嬷嬷,你伤得可重?」郑玉薇抬眼,看着被搀扶起来的李嬷嬷,关切地询问道。 她刚刚察看廊道情况时,李嬷嬷三人她也特地关注了。 美景能自己爬起来,此时已赶到自己身边,看来无甚大碍;而良辰似乎扭了脚,不过面上没什么痛楚之色,估计不严重;最狼狈的便是李嬷嬷了,鼻血还在涌出,顺着她捂脸的手,不断低落在衣襟上。 李嬷嬷是她的乳嬷嬷,郑玉薇对她感情不浅,此刻也很是紧张。 要是碰伤鼻骨就糟了,这古代估计没有矫正。 「夫人放心,老奴无事。」李嬷嬷接过递过来的手帕,仰头捂住口鼻,不忘瓮声对主子说道:「夫人赶紧回去吧。」 说话时,李嬷嬷不忘斜着眼睛扫了左右一圈。 郑玉薇点点头,先命人将此事告知秦立远,然后又让人把大管家唤来,处理这边的混乱。 随后,她吩咐左右,让人把李嬷嬷良辰扶回去,便直接转身,领着人回锦绣堂。 此处距离锦绣堂不算太远,郑玉薇没有乘坐肩舆,一左一右两个健壮仆妇搀扶着她,迅速往回走。 主仆一行人打起精神,时刻留意左右状况,好在一路风平浪静,没再出幺蛾子。 跨进院门,入了正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美景扶着郑玉薇进了里屋,伺候主子半倚在床榻上的青缎靠背引枕上,方转身接过小丫鬟奉上的茶盏,递上去,关切说道:「夫人,先喝口茶压压惊。」 郑玉薇确实有些惊。 事发当时,她的心高高提起,接着又指挥下仆简单善后,再然后赶回锦绣堂,她精神一直都保持高度紧张,其他感觉一概忽略过去。 v第四十七章[09.25] 现在回到绝对安全的地方,郑玉薇方感到后怕。 她当时的反应要是慢了个半秒,或者回头先看看发生何事,结局都会很悲剧。 郑玉薇重重喘了口气,现在松乏下来,她觉得腿脚有些软,头有些疼。 她抬手揉了揉额际,然后接过美景递上的热茶,掀起碗盖啜了两口。 热茶入腹,郑玉薇觉得好了些,她抬眼,对美景说:「你回去歇着吧,事情交给其他人即可。」 她又嘱咐道:「你等会也让大夫看看,好安个心。」 「奴婢省得,奴婢先伺候夫人歇下,便下去了。」美景轻声回道。 她没有摔到要害,这么活动了一番,美景觉得除了身体还有些许酸痛外,已无大碍,她坚持等会再下去。 郑玉薇嗯了一声,她此刻觉得很是乏累,也没多说。 她卸了钗环,略略洗漱一番,连衣衫都没替换,只宽了外衣,便上床歇息了。 内屋寂静无声,丫鬟婆子皆垂首侍立,室内只余一个青鹤瓷九转顶炉还在徐徐吐着香雾。 郑玉薇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很有一种绷紧后松下来的疲乏感,她躺在床上,闭上双眸,只可惜却没能睡过去。 她的精神很清醒。 这般静静地躺着,郑玉薇不可控制地回忆起不久前的混乱。 这很可能是姜氏的手笔。 这人太厉害了。 要知道,秦立远把府里狠狠地洗涮过几遍,郑玉薇相信男人的能耐,换而言之,姜氏手里的人手肯定剩下极少。 毕竟,姜氏没有掌过权,偏她的婆母、夫君、继子,皆是厉害人物,且都跟她不是一条心。 就凭借这这么少许的人手,就能布置出这么一条毒计出来。 这桩事儿周密算计,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姜氏甚至连秦立轩许秋词二人的反应都计算好了。 还有那喜嬷嬷,若喜嬷嬷不是姜氏人手,她得连这人的性情以及反应都分析个明明白白。 要知道,若喜嬷嬷脸皮厚点,多留在新房片刻,觍着脸好邀些赏,这事就不成了。 添一分太多,缺一分不可。 郑玉薇不寒而栗。 她此刻由衷佩服秦家祖母,老人家目光如炬,若是将内宅权柄交到姜氏手里几年,就算今日能顺利让对方吐出来,郑玉薇只怕亦举步为艰。 她抬手覆在腹部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万幸,姜氏处境完全处于劣势。 郑玉薇又躺了片刻,方有了些睡意,在她刚迷糊的时候,内屋门帘子一掀,一个男人大步进门。 他见一室安静,急促的步伐马上缓和下来,不过,依旧是直奔拔步床而来。 秦立远抬手,刚轻轻撩起镂金榴开百子纹的水红色锦帐,一个女声便从账内传出:「夫君?」 熟悉的沉稳脚步声一踏进内屋,郑玉薇便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眸,轻唤了一声。 「嗯,是我。」秦立远应了一声,他顺手挂起手上的一边帐子,坐在床沿。 他垂眸看向躺在床上的小妻子,见她脸色有些白,神色微带萎靡,散发躺在杏黄色的软枕上,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儿显得倍显无助。 郑玉薇到底被吓着了,稍缓过来后,精神便有些不振。 秦立远剑眉微蹙,眸光一暗。 他轻抚娇妻小脸,柔声夸赞道:「我家薇儿真厉害。」 事实上,郑玉薇的表现确实冷静,男人返回后宅的时候,便知悉了混乱始末,饶是他平日如何镇定自若,当时亦被吓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他还在母腹的孩儿便不能得见天日,爱妻很可能会同时遭受重大损伤。 秦立远低头凝视着小妻子,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虽脸色泛白,但到底母子安好。 此情此景,他竟无端眼眶发热,秦立远闭了闭目,方压了下去。 提起这事,郑玉薇精神一振,她笑道:「那是,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的。」 能成功避开老巫婆的算计,滚了一地的葫芦,唯独自己不在其列。 郑玉薇点点头,看来自己果然进步了。 秦立远眸光转柔,他俯身亲了亲小妻子玉白的额头,说:「你睡吧,我在陪着你。」 他抚了抚爱妻鬓发,低声说道:「我不会让你白吃亏的。」 话罢,秦立远眸光冷冷,薄唇扬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夫君,」郑玉薇闻言非但未能安心,反倒是微微蹙眉,她有些忧虑道:「现在外头风声不是很紧吗?要不我们先把事情按一按?」 外头形势一日比一日紧张,现在两党相争已到最末,老皇帝忍不住了,以雷霆万分的速度,给两个大儿子安了一个罪名,关押在府里,两党大厦将倾。 两名长皇子一再威逼皇父,剑指老皇帝座下龙椅,恨不得皇父早日归西;而其他皇子虎视眈眈,不断煽风点火,意欲打垮兄长自己上位。 老皇帝年逾六十,虽仍屹立不倒,但这么一折腾,他老人家又病倒了。 v第四十八章[09.25] 这次病情来势汹汹,与以往小恙绝不相同,老皇帝关押了两长子,又狠狠训斥其他儿子一番,便支撑不住,当晚便病倒了。 只是,这清算却一刻不容缓,前几天便开始了,一批接一批地大小官员连同有爵之家倒下,菜市口血流成河,被抄家流放的官员日日上路。 老皇帝又病又气,脾气异常暴躁,这种情况下,谁敢冒头? 被训斥的皇子们及其党羽,立即收拢手下势力,老老实实的猫着,反正两位老大下台了,他们早晚得上,也不必赶在此刻当出头鸟。 这其中就包括秦立远,他这几天比往日清闲多了,不然怕也抽不出时间来主持秦立轩的婚礼。 不过,男人闲是闲下来了,但有利必有弊,现在这环境,便不适宜在家里闹事。 郑玉薇侧头想了想,抬眼对秦立远说:「咱们暂时不好动她,还是先按下来,等局势平静些再说吧。」 以姜氏的手段,她绝对能把尾巴扫得干干净净的,他们夫妻算知道是她干的,也拿不出证据来。 对方是秦立远继母,占了一个长辈身份,拿不住把柄,男人只能让姜氏暗地里吃亏。 且郑玉薇觉得,现在就算有把柄,最好也不要动。 姜氏问题,除非将她彻底清出宣平侯府,否则,都不能解决问题。 但这么一来,就涉及秦家兄弟的分家问题了,姜氏铁定不乐意被分出去,这样一来,就要折腾了。 偏偏这种时候,实在最不适宜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老实实不冒头才是正道。 况且,这是还牵涉了秦立轩,男人未必就想把兄弟分出去。退一万步就算要分,现在也不是好时候。 以秦二那愣头青模样,不放在眼底看着,万一惹出事折进去怎么办。 秦立远抬手,给妻子掖了掖被脚,轻声安抚道:「你放心,我知道你顾忌什么,我有分寸。」 小妻子都能想明白的事,秦立远当然不会不懂,只是,这并不代表他完全不能有所举动。 「快睡吧。」秦立远轻拍着妻子,温声说道。 直到郑玉薇呼吸绵长,彻底睡了过去,他才停下手。 秦立远抬眼,目光闪过一丝冷意,小妻子有惊无险,而与自己十年心血以及宣平侯府的未来相比,他这继母确实完全不可比拟。 或许,对方也算准了这点吧,姜氏每次动作,都那么恰好滴踩在他的底线上。 算计成功了,多大后果她都不怕;万一没成,秦立远权衡一番,最终亦不会大动干戈。 秦立远扬唇,笑容毫无温度,他祖母十年前就说过了,这姜氏心稳手狠,没生成男儿身,如今子孙平庸的姜家倒是要遗憾了。 只可惜他并不姓姜,且虽有原则在,但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 秦立远随即命人传了大夫,为安睡的郑玉薇诊了脉,确实她及腹中胎儿都安好,秦立远才彻底放心。 他嘱咐下仆一番,让好好伺候,方回身折返前院。 郑玉薇一觉睡到傍晚,方醒了过来。 宣平侯府今天大喜,很是热闹,只是举办宴席那边与锦绣堂仿若两个天地,那边儿的喧嚣一边染不过来。 郑玉薇到底年轻,睡了个饱足后,精神便好起来了,她沐浴梳洗过后,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头上松松挽了堕马髻,斜插一支碧玺雕花簪,一身轻快。 秦立远还需宴客,自然不可能回来陪她用晚膳的,于是,郑玉薇便独自过了晚膳。 她询问过李嬷嬷三人的伤势后,得知并无大碍,遂放下心。郑玉薇让人传话过去,说不吝医药,也让几人不要着急,把伤势将养妥当后,再想回来当值的事。 不可避免的,郑玉薇也问了问廊道事件的后续。 姜氏这一手确实绝了,郑玉薇这群远近妯娌们,不是闪了腰就是伤了腿,最轻的也得淤青一大块,最夸张就是按叶氏了,有李嬷嬷垫底,她扭了腿不说,还磕掉了两个门牙。 郑玉薇不忍直视,要知道,这古代没有烤瓷牙的说。 这还怎么出来见人啊。 姜氏精心策划一番后,得出的后果也不简单,她膝下唯一亲儿的婚宴上,秦氏宗亲女眷全部缺席。这在大户人家里头,简直是史无前例啊,来宾口瞪目呆,议论纷纷,不断向打探发生了何事。 对比起这等奇事,便是身为秦二亲嫂子的郑玉薇没有出席宴席,也显得平平无奇,宾客们最多讨论前者时顺带说一句,便没再关注。 郑玉薇惊叹,这姜氏果然性情坚韧。 就是不知道,她男人会如何处理这事儿? 郑玉薇记得男人说得话,也知道他不可能平白吃亏,若是非要吃不可,那日后肯定会百倍要回来。 她摸了摸下巴,或许,大概,她能期盼一下,等外头风声松下来后,便能分家吧。 不把姜氏这尊大佛请出去,郑玉薇是不能安心过日子,估计,她男人也是这个想法。 郑玉薇随意捡了卷游记,倚在窗棂子旁的美人榻上翻着,她让人把窗扇打开,这位置可以望见庭院,她就在这等男人回来吧。 反正白日睡了半天,她也不困。 不过郑玉薇等啊等,一直到亥初,都没等到秦立远身影出现,反倒是等到了廊道事件处理的后续。 秦立远收到消息,赶回锦绣堂时,便吩咐手底下人彻查此事。 他手底下人能力出众,待喜宴散后,秦立远有闲暇处理这桩事时,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事情如他们夫妻所预料一般,这姜氏确实是个能耐人,在秦立远紧握侯府权柄,事前再三仔细清理过的情况下,她依旧能算计得天衣无缝,并把尾巴扫得一干二净。 领命下属把涉事所有人,以及有可能参与者都给扒拉了一遍,掘地三尺,但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v第四十九章[09.25] 这仿若是一场最凑巧不过的意外,各种人和事都恰到好处地撞在一块,只让人叹一声倒霉透顶。 秦立远挑唇一笑,黝黑眸底无波无澜。 他猜想,若自己真无故动了这继母,对方肯定能破罐子破摔,直接放出消息,哭诉自己孤苦无依,被承爵继子百般欺凌。 不论这些年来,姜氏形象经营得如何好,外人会否相信,单论外头这形势,秦立远便投鼠忌器。 两位长皇子轰然倒下,其余皇子隐忍一番后,便该上场角逐了,这是必然的事,谁都懂。 除去太子二皇子外,接下来便是三皇子居长了,他素有贤名,有又能力,目标很大。三皇子也明白自己日后的处境,因此这一年时间来,他手下势力已浮起大半,做足准备,要应对接下来的疾风骤雨。 秦立远身处京营机要位置,是三皇子手下一个大筹码,这几天,已有不少人将目光暗暗投向他。 这种时候,秦立远不但在外必须谨言慎行,而同时要牢牢把住府里,不让乱子从家中兴起,从而被人抓住把柄。 这回老皇帝气狠了,下手极重,一旦撞在他跟前,就没人能全身而退的。 秦立远为三皇子党羽,老皇帝当然知道,但他现在事多而繁,这些不要紧的他暂时就放一边,想不起来。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提醒他,否则老皇帝心情阴郁之下,不知会发生何事。 秦立远冷冷一笑,姜氏抓住了他必须顾全大局这点,吃定了就算她事败后,他也只能隐忍下来。 姜氏连后路都想妥了,郑玉薇安好,待过些时日,他大概会看在秦立轩的面子上,将此事轻轻放下。 而后,她便蛰伏下来,以待再窥得时机卷土重来。 秦立远敛目,轻轻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淡淡吩咐一句,道:「既然查不到,便将那几个人提到的玉华院处,我亲自来审。」 话罢,他又冷冷加了一句,「后宅所有仆役,除了锦绣堂的,都必须前去旁观,需要上值的,从前院安排人替下去。」 他手下护卫立即应是,迅速退下安排。 秦立远眸光幽暗,哼了一声。 这姜氏自以为揣摩透了他,真是不知所谓,少年时,他在这继母面前,都只显露出自己愿意表现的一面,更被说此刻他已历经风雨多年,为人处事早已质变。 她动了他的妻儿,还以为他会暗暗苦忍? 他面上波澜不兴,静坐片刻,便起身往后面行去。 秦立远手底下人效率极高,他缓缓踱步至玉华院时,里头已经熙熙攘攘,该到的都到齐了。 仆役们聚集在庭院四周,院门以及抄手游廊处,侍立着一圈全副武装的黑衣侍卫。 此情此景,实在不像是发生什么好事儿。 绝大部分仆役今天劳累了一天,差事完后,正兴匆匆赶往主家赏的宴席,正打算抡圆膀子大吃一顿犒劳自己时,如狼似虎的府卫们突然出现,一通吆喝,把她们赶至这玉华院。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张秋词的一众陪房,黑衣侍卫执行命令一丝不苟,他们不管这今二夫人是否今天刚进门,进了院子便一通赶,把人都带到这边来。 一院子丫鬟婆子们心下惶惶,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究竟出了何事。 有少数或消息灵通,或心绪清明者,皆缄默不语,屏气凝神侍立。 这是要出大事了。 玉华院很大,庭院站上几百人都绰绰有余,下仆们在黑衣侍卫的示意下,把正中一块空了出来。 有几名侍卫抬了一张雕花圈椅、及束腰方几出来,放置在正房前廊下,随即,十数名黑衣侍卫分列两行,一字排开于圈椅两侧。 这架势,脑子再笨的人,都知道何人会来了,这宣平侯府中,这些黑衣府卫只听一人差遣,那人便是她们侯爷。 一直嗡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便是张氏陪房也不敢再好奇打量四周,只安静地站着。 须臾,一个身材高大,神色冷然的青年男子缓步进门。 他步伐不疾不徐,面上不见怒色,但气势已逼人,身影一出现在玉华院,里头气压似是骤然下降。 张氏陪房立即知晓,这人必然是姑爷长兄,宣平侯。 偌大庭院落针可闻,只听见风声以及虫鸣声。 秦立远行至雕花圈椅前,转身落座,抬目扫了四周一眼,淡声吩咐:「把人带上来。」 他话音一落,便有侍卫压着一串人上来,赶到空地正中。 这些人,除了有涉事的喜嬷嬷、青衣丫鬟等人,还有她们前后接触过的人,以及她们的家眷,林林总总好几十号。 秦立远目光放在喜嬷嬷以及青衣丫鬟身上,他扫了一眼,薄唇出一字,「打。」 有侍卫应了一声,随即,几条厚实的长条春凳被抬上来,放置在这串人跟前。 两名黑衣侍卫大步上前,行至喜嬷嬷及青衣丫鬟处,将早已两股战战、瘫坐在地的二人拎了起来,利落地甩在春凳上。 早有四名侍卫持杖,立在春凳两旁,两女一就位,足有成年男子臂粗的刑杖立即落下。 两声凄厉的惨嚎骤然响起,穿过灯火通明的庭院,划破黝黑静谧的黑夜。 这哀嚎尖锐刺耳,可见二人痛极。 悲呼穿透力极强,在场所有仆妇不约而同抖了抖,不少人已经下意识闭眼或者偏头。 这时,几个黑衣侍卫走过来,面无表情喝道:「不许偏头,不许闭目,违者同罪。」 众人一惊,连忙重新注视杖责现场,她们想起一事,主子让她们来,就是必须她们看的。 v第五十章[09.25] 黑衣侍卫虎视眈眈,那句「违者同罪」震慑力极强,众人不敢含糊,统统瞪大眼睛看着前头。 秦立远接过侍卫奉上的热茶,吩咐一句,「不必堵嘴。」 他掀起碗盖,撇了撇浮沫,低头啜了口茶,便随手将茶盏放在方几上。 杖邢还在继续,庭院中惨呼不断,声声竭嘶底里。其实,这也是行刑侍卫体察上意了,否则以这些人的能耐,一杖下去,这二人便该气绝身亡,死得透透的,哪里能挨这么多下还可以高声叫唤。 秦立远神色毫无变化,他身躯靠在圈椅背上,两手交叠于腹前,右手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他微微侧头,将视线放在右手边的院墙方向。 一墙之隔,那边便是钟瑞堂了。 他薄唇微微一挑,收回视线,看向面前。 十几杖打下去,那两人早已悲呼哭喊,一叠声说着「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那喜嬷嬷涕泪交流,呼天抢地,肥硕的身躯仍在挣动。 而另一边,青衣丫鬟则眉心紧蹙,发际沁出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淌到下巴,然后在滴落在地上。她除了喊冤外,其余时候只咬牙苦忍。 已沾血的邢杖再次落下,青衣丫鬟又猛颤一下。 秦立远挑眉,锐利的目光落在青衣丫鬟的手上,她的手因疼痛紧扣在春凳上,手背发红,指尖发白。 他略略抬目,又看了那丫鬟白皙的脸颊一眼,她发际汗水淌得更急,汇集在下巴尖上,一滴紧接一滴地落地。 秦立远眸光一闪,他抬手一招,身边一个黑衣护卫立即俯身,他声音极低,启唇说了几句话。 黑衣侍卫立即抱拳,悄声无息退了下去。 随后,秦立远将目光重新放到眼前,他抬首,对身边的侍卫首领微微点头。 那群侍卫历事多矣,这等小阵仗,他们早已心下通透。得到主子示意后,侍卫首领吩咐两句,立即有几个手下应声而出,步向空地中心,从一伙人中抓出几个,押在空春凳上。 侍卫首领一挥手,哀嚎声有多了几重。 这些人,正是喜嬷嬷以及青衣丫鬟的家人。他们的杖邢重多了,几下子下去,已经出气少入气多,趴在春凳上不闻声息。 庭院中,下仆们噤若寒蝉,胆小者,已经溺湿了裤裆。 喜嬷嬷与青衣丫鬟目眦尽裂,这回,两人不再喊冤了,喜嬷嬷高呼:「我说,我说。」 喜嬷嬷及其家人身上杖邢停下,青衣丫鬟见状,紧接着也说要招。 两人趴在春凳上,开始说话,把最近遇见的人和事都说一遍。 喜嬷嬷又慌又乱,连每天吃了几口饭都巴巴说了一遍,侍卫首领捡了几个人名,吩咐人带上来,随即便一挥手,让下属把她拉下去。 秦立远低头,瞥了眼那青衣丫鬟,她正说着与喜嬷嬷大同小异话,他微微挑唇,吐出几字,「继续打。」 主子话一落,执杖侍卫手一扬,实木邢杖又落下。 这回侍卫下手重多了,青衣丫鬟身子一颤之后,已经痛得说不出话,而她的家人,早已毫无声息,那边只余邢杖重击的声响。 青衣丫鬟知道男人要听什么,但她却是不能说,只是…… 上头男人姿态闲适,漫不经心间却令人心颤。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间,青衣丫鬟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立即挣扎举起手,拼命呼道:「我还有话说。」 秦立远挑眉,淡淡说:「说。」 邢杖停下,青衣丫鬟侧首瞟了一眼家人,忍痛回头道:「是孙大让我去大厨房找他,我才会顺道往那边去的。」 青衣丫鬟话罢垂眸,这是她想到的一个折中法子,希望能奏效。 秦立远淡淡一笑,这结果出了比他想的快。 他道:「把孙大也带过来。」随即,他挥了挥手,吩咐人把青衣丫鬟几人拖下去。 这几人府里留不得,过些日子再送出去吧。 没多久,一行七八人被带过来,当中有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肥硕汉子,这人便是孙大。 秦立远将目光放在孙大身上,微微一笑,这人只是府里一个闲散仆役,没领差事,不过他却有另一个体面身份。 他的母亲在钟瑞堂当差,正是姜太夫人的乳嬷嬷,陈氏。 钟瑞堂的左稍间是一个小佛堂。 这小佛堂已设立多年,向来很清静,只因主子礼佛时,并不喜欢被打搅。 姜氏跪在佛前,左腕上挂着一串佛珠,正俯身捡着佛豆,她双目微垂,低声呢喃一句佛偈,然后捡一颗豆子。 小佛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氏顿住手,缓缓直起身子。 靛蓝色的软缎门帘子被来人猛地撩起,一个女声随即响起,「太夫人。」 来人是陈嬷嬷,她脸色青白,看似惶惶不安,在这微带寒意的晚春夜里,竟是一头一脸的汗珠,她声音颤抖,说话时牙关有些咯咯作响。 贴身嬷嬷表现不同寻常,姜氏却未肯回头看上一眼,她面色平和,声音保持一贯温婉,轻声问道:「这么快回来,完事了?」 姜氏跪在蒲团上,仰头注视着上首佛龛,菩萨慈眉善目,与往日无异。 她微微一笑,将腕上的佛珠褪下,手持佛珠,极其自然的慢慢捻着。 这佛珠姜氏用了近二十年,是她婆母所赠。当年的庄氏太夫人抱走秦立轩后,命人给儿媳设了个小佛堂,并说,礼佛能让人心境平和,并积攒福报,最合适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姜氏不过。 v第五十一章[09.30] 姜氏欣然接过庄太夫人所赠佛珠,潜心礼佛,至今已有一十八年,这佛珠早已被捻得光滑至极。 她此刻一脸虔诚地捻着佛珠。 「没呢,还没完事。」陈嬷嬷手脚颤抖,她说:「我早些回来了。」 陈嬷嬷虽往日也替主子干过不少事,但后宅之中,争斗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她何曾见过这般震撼的场面,早在青衣丫鬟家人被拖上来时,她便忍不住要走了。 黑衣侍卫请示了秦立远,男人方似恍然回神,面有歉意,让人赶紧把钟瑞堂的人都放回来伺候姜氏。 玉华堂与钟瑞堂紧紧相邻,那惨嚎一直不断,姜氏自然知道没完事,她不过就随口一问。 只不过,姜氏一直对哀嚎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进行每天的礼佛活动。 她听到秦立远面有歉意时,微微颔首,道:「我知深之是个孝顺的。」 姜氏笑笑,说道「嬷嬷,你先回去歇着吧,你也是累了。」顿了顿,姜氏继续道:「这些子奴才办差如此不经心,确实要好生教训一番,你也不必在意。」 话罢,她垂目,继续喃喃念着佛偈,手里随节奏慢慢捻着佛珠。 那悲号不绝于耳,陈嬷嬷不可控制地想起那血腥场面,身躯抖了抖,不过,她窥了眼无波无澜的主子,倒是不敢再多言。 陈嬷嬷咽了口涎沫,福了福身,「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姜氏没做声,只微微颔首,手上动作不停。 陈嬷嬷转身,打算退下去喝碗安神汤,小厨房肯定熬上了,这一回大家都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惨嚎声顿住了,陈嬷嬷心中一松,不过,她刚走出两步,那边声音又起。 这回呼叫又大了几分,显然受刑人数增多了,其中有一个男声嚎得最响亮,跟杀猪似的压过众人。 乍闻男声那一刻,本已勉强恢复镇定的陈嬷嬷当即身躯一颤,她失声惊呼,「啊!是申儿。」 孙大不过是浑称,他原名孙申,是陈嬷嬷唯一的儿子。 「申儿,申儿他怎么混进这桩事儿里了。」陈嬷嬷六神无主,「他不知道的。」 她说着,扑到姜氏脚边,哭道:「太夫人,太夫人,你想想办法,申儿他不禁打啊,那板子几下只子能要了人命的」 「好端端的,申儿怎么就挨打了,」陈嬷嬷惊慌失措,眼泪就下来了。 她儿子看着肥硕,但不过是外强中干,那府卫如狼似虎,一顿板子能要他的命。 不论主子们私底下有何纠葛,水面上,姜氏的体面是足足的,而孙大的娘是太夫人乳嬷嬷,他在下仆中地位还是很高。 孙大的娘整天守着钟瑞堂,没空多管儿子,他手上银钱不缺,又有人巴结,本身又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自然而然的,便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了。 孙大不知保养,多年下来,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 他恐怕比那青衣小丫鬟还不禁打。 孙大再没出息,也是陈嬷嬷的亲儿子,她愈发焦急。 早在陈嬷嬷失声惊呼时,姜氏便猛地睁开双眼,她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片刻,方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我错估他了,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目的。」 姜氏手上力道一重,佛珠串绳索断裂,深紫色的檀木珠子噼噼啪啪掉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她目露寒光。 姜氏十分有把握,那青衣丫鬟不敢供出任何事,她原先以为,继子只是用惨嚎声震慑她。 这惨嚎固然渗人,但姜氏并不放在眼里,那青衣丫鬟既然事败,便是弃子,打死便死了,没什么妨碍的,她最多不过惋惜手里又少了可用之人罢了。 只是,事一涉及孙大,却是不同了。 不是说姜氏对这个奶兄弟有多少感情,而是她是陈嬷嬷唯一儿子,她便不能置之不理。 陈嬷嬷早年丧夫,生下遗腹子又没养住,那时适逢姜氏出生,府里选乳母,于是,她便去应选。 她奶水好,人也干净,幸运被选上了,陈嬷嬷细心照顾姜氏,并将一腔感情倾注在小主子身上,姜夫人满意,后来姜氏长大嫁人,陈嬷嬷自然是陪房。 姜氏进门不久,恰逢老管家孟东丧妻,庄太夫人欲给他选个好的,孟东拒绝了,说自己三十好几就不祸害人小姑娘了。 陈嬷嬷年轻时姿色尚可,又最忠心不二,姜氏欲打进侯府权力深处,便心中一动,说是要给两人牵线。 姜氏年少时,面上功夫远不及现在,庄太夫人一眼便看破了,她当时不置可否,回头却为孟东选了个二十出头的小寡妇,并另给陈嬷嬷配了个人。 这人是一个门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孙大正是随了父亲。 婆媳交锋,陈嬷嬷被无辜波及,不过,她也无法,庄太夫人说一不二,她开口了,姜氏亦无可奈何。 好在,那门子在孙大出生没几年后,便去世了,她才得以解脱。 陈嬷嬷厌恶那男人,但孙大却不同,母子连心,那惨嚎一起,她便心胆俱裂。 「嬷嬷你放心,」姜氏倏地站起,拍拍陈嬷嬷的手,说:「我这就过去。」 那青衣丫鬟想必受不了酷刑,又揣摩上意,给供了出了一个孙大,好让主子能抬手放过她。 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一丝假,这种情况下,那么秦立远顺势拷打孙大,亦是理所当然。 这并不算威逼姜氏这继母。 好了一个阳谋,所有事情按他心意走,而姜氏却不得不低头。 她甚至沾上了包庇谋害主母恶奴的名声,且奴才谋害主母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次姜氏出了手,便惹人深思了。 v第五十二章[09.30] 姜氏一旦出面,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糟糕的是,玉华院还聚集了后宅所有下仆,不要小看这些丫鬟婆子,她们是世仆,自有一个圈子,消息流通速度惊人。 而后宅,恰恰便是姜氏日常活动的大舞台。 流言能毁人,很多时候,似是疑非的传闻比证据还要厉害几分,姜氏能预见,她二十年来费心维持的温婉形象,就要尽数崩塌。 姜氏甚至阴暗地揣测了一番她那继子,当流言酝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对方或许会在合适的时机松松手,将其放出府外。 此事危害极大,可姜氏偏偏不能不做,除了她对当初被连累的乳嬷嬷有感情的缘故外,最重要一点,她不能寒了手底下人的心。 要是连乳嬷嬷的独子都保不住,那姜氏手里剩余那些人看在眼里,心里能如何想?哪怕她有办法钳制对方,但一件差事,经手者用心办与不用心办,效果会差很远。 姜氏本已举步维艰,每一次动作都得费心谋划,差一点不行,就譬如此次廊道事件。 秦立远此行为,可以说正好捉住她的七寸。 或许,对于这继子而言,她不来更好。 姜氏面沉如水,一反平日温婉的形象,大踏步往外急急行去,领着哭哭啼啼的陈嬷嬷出了钟瑞堂大门,转往左侧。 施杖的侍卫很有分寸,姜氏领着人跨步进入玉华院时,孙大已经受了二十几杖,他臀背皮开肉绽,鲜血淌了一地,却还能仰着头,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出声。 秦立远坐于雕花圈椅上,他眉峰不动,神色淡然,对这刺耳的嚎叫充耳不闻。 他正面对院门方向,姜氏身影一出现,他便看见了。 姜氏大别于平日的神色,秦立远一眼便瞥见,他心中冷冷一笑,这继母虽心狠手毒,但一辈子在内宅打滚的她,眼界到底受了局限。 秦立远因外头局势影响,行事有了很大掣肘,为了大局,他甚至暂时不能动姜氏。这些,他这继母确实皆估算正确。 但她忘了,秦立远握有侯府绝对权柄,一府奴仆的命都在他手里,只要他心里明白这事是谁干的,他自然能操控起来。 不需要证据,只要他起个头,脑子灵活又不想死的人,自会按他的心意行事。 秦立远敛目,轻轻转动手上碧玉扳指,心下晒笑,这侯府不是公堂,他处事无需证据,只要认为这事是谁干的,总有法子处置。 这还是他无奈之下的权宜举措,待日后外头平静下来后,再让姜氏瞧瞧,他能不能看在秦立轩的面子上,揭过今天这一页。 秦立远一见姜氏身影出现,便站起迎上前。 他面带微诧,先抱拳作揖,随后关切问道:「太夫人,可是我等惊扰了钟瑞堂。」 说此话时,男人面露歉意,他接着又说:「我考虑不周,看这玉华堂地方合适,竟是打扰太夫人歇息。」 将杖邢地点设在玉华堂,男人对外的说法是,这院子足够大,能容下这一大群下仆。 这说法不算错,玉华堂确实够大,但事实上,不比玉华堂小的院子也有的是,甚至宣平侯府占地广阔,随意在花园子捡个地方,都能放下几百人。 真相如何,这继母子二人心知肚明。 秦立远话罢,浓黑剑眉微蹙,英俊的面庞隐带愧疚。 姜氏一行人进门后,陈嬷嬷早已忍不住飞奔扑向前头,抱着鲜血染红了衣衫孙大痛哭,她挡住儿子的后背,侍卫因此停下杖责,秦立远却恍若不见,只继续与姜氏说话。 姜氏面上神色已恢复一贯温婉,她闻言微微一笑,道:「外头宴席怕是未曾收拾妥当,乱哄哄的,这玉华院合适,当是优先取用,深之何错之有?」 秦立远神情放松下来,他赞叹,「太夫人果然深明大义,此等恶奴,胆敢谋害主母取益,当严厉处置。」 说罢,男人神色一肃,眼眸透出厉光,声音不高的话语徐徐道来,让闻者心颤。 秦立远多年身居高位,本已气势摄人不怒自威,这般暗带隐怒的话语说来,另庭院的温度仿似陡降几分。 下仆们噤若寒蝉,屏气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姜氏心中一记重跳,她双目微垂,掩去眸底之光,片刻后,她方抬眼,表情郑重颔首,道:「这是自然。」 她这继子果然是个能耐人,今夜一连串变故让姜氏醒悟,自己从前还是低估了对方。就譬如此时,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让她落入更加尴尬的局面。 只可惜,虽陈嬷嬷是她的陪房,但孙门子不是,因此孙大也不是,这二人是侯府家生子,家主随时有处置孙大的权力。 此等情况,姜氏要出手救孙大,必须经过秦立远。 「唉,」姜氏随后叹了声,她摇了摇头,看向陈嬷嬷方向,道:「我知虽事有凑巧,但说到底,那丫鬟若不是孙大招呼,也不会匆匆赶往前头,鲁莽撞上那喜嬷嬷,弄成这般。」 姜氏眉心紧蹙,她抬目看着秦立远,又说:「只是这事会如此,孙大到底无法预计,错不全在他。」 事到如今,孙大有没有招呼青衣丫鬟,已经不重要,姜氏顺着脉络,便坐实在他身上。 那边孙大听到这里,激动起来,他冤啊!无辜挨了打,现在还得把帽子扣紧。 孙大刚要张嘴,他身边的陈嬷嬷立即伸手,紧紧扣住儿子的嘴,瞪了他一眼。儿子不懂,她懂,孙大这锅背定了。 姜氏又叹了一声,她说:「我这乳嬷嬷是个苦命人,膝下只有一子,事出凑巧,深之能否看在陈嬷嬷伺候我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惩戒孙大一番,便作罢。」 长辈身边的猫狗,都是比旁物尊贵几分的,这话在本朝可适用。姜氏虽是继母,但明面亦要套上这法则,她强调此事实属意外,孙大乃无心之过,再让秦立远先惩戒孙大一番,再放人,已是无可挑剔。 姜氏的一番话,听着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出言拒绝,不过,在场人心里到底是如何想,那便不得而知了。 秦立远果然点头,他说:「当如是。」 话罢,男人一抬手,示意府卫将那孙大给放了。 那孙大虽然无用,但也不是个蠢到家的,他知道在宣平侯府中,自己唯一的靠山便是钟瑞堂,姜氏屹立不倒,他才能继续吃香喝辣。 因此,在侍卫的杖责逼供下,孙大虽鬼哭狼嚎皮开肉绽,但不该说的,他愣是没说一句。也因如此,姜氏一出现,方能将顺理成章说成「事有凑巧」。 v第五十三章[09.30] 秦立远了然,他也没想着凭借一个孙大,便彻底推到姜氏,他的目的,便是籍此为日后分家时,将这继母一同分出去埋下伏笔。 要知道,姜氏虽是继室,但也是上一任宣平侯明媒正娶,他日秦氏兄弟分家,若她没主动提出随亲儿生活,秦立远作为继子,很难将其扫地出门。这时候,便需要酝酿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当然,秦立远不是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但姜氏是秦父继妻,秦立轩生母,他行事有底线在,不到万不得已,他没考虑过这些法子。 那边厢,两名执杖侍卫得令后,便退了开来。不过,那孙大早已站不起来了,姜氏见状微微偏头,示意几个身后几个健壮仆妇上前,助陈嬷嬷把孙大抬回去。 秦立远扫了姜氏一眼,说道:「想必太夫人也乏了,此事便先告一段落,以免扰了太夫人安歇。」 「如此甚好。」姜氏面露喜意,她顺势抬手揉了揉额际,道:「今日操劳一日,我也很是疲累,那我便先回去罢。」 「太夫人请便。」秦立远声音仍是一贯的低沉,徐徐说道。 他脸色淡然,眸光幽深,静静看着姜氏被丫鬟搀扶走远,直至转出院门,消失不见,方收回视线。 多年以来,作为继子的秦立远,还是头回算是与正面姜氏对上。以往,男人与后宅没什么交集之处,他本也繁忙,继母弄的小动作,他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便抬手放过去了。 郑玉薇进门后,她的出现,激发早已潜藏多年的矛盾,短短两个月时间,双方已冲突了两回。 第一回 ,秦立远抬手便抹去了姜氏二十年人手布置。 到了这一回,姜氏同样不占上风。 只是,这事儿一出连着一出,秦立远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他这继母是何等贼心不死。 秦立远垂眸,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淡淡吩咐左右,「今夜先散了罢。」 随即,他迈开大步,往院门行去。 或许,他该考虑,待外头的事平静下来后,这家要如何分上一分了。 秦立远出了玉华院,并没有返回锦绣堂,而是直奔前院。 一行人转入大书房,他在紫檀大书案后落座。 下仆奉上新茶。 秦立远先吩咐人去锦绣堂,嘱咐妻子早些安歇,他将晚归,随后才接过茶盏,掀开碗盖,啜了一口。 「侯爷,不是事情如何了?」老管家后脚赶至,他忧心忡忡,给主子请了安后,忍不住抬首问了一句。 秦立远将茶盏搁在案上,道:「那女人能安生一段时间。」 提起今日之事,男人心下不悦,若是换了旁人提及此事,他必定会厉声呵斥一番,但面对亡父留下给他,一辈子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倒是淡淡地说了两句。 老管家闻言心放下一些,不过他想了想,又低低说了一句,「这般日夜防着,何时是个头。」 孟东带些灰白的眉毛紧蹙,他叹道:「将来有了小主子,待得大些,总不能老是困在院子里头。」 他们能肯定姜氏手里人手极少,但对方这么一个谨慎人,暗线肯定埋得极深,年代久远,那些暗线本是世仆,又经多年掩饰,已是不能再排查出来了。 主子三番几次下令洗涮府里,若能被清洗的,早就洗出来了。 这些暗线如同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虽极少,但却防不胜防,特别对于好奇心重的小孩子,危害更大。 秦立远浓眉蹙了蹙,随即放开,他淡淡说了一句,「东叔放心,她等不到那时候的。」 自上次栝楼根茶的事后,男人便浮分家念头,今天这事坚定了他的决心。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将姜氏手里的暗线连根拔起,否则,分家治标不治本。 这些暗线,估计对姜氏的忠诚度极高,想要拔除,估计就要姜氏有所动作了。 秦立远蹙眉,柿子挑软的捏,他们夫妻一体,姜氏要动手,必然会朝郑玉薇那边招呼。 这却是他深恶痛绝的。 两者无法平衡,而秦立远从未想过以爱妻为诱,毕竟,他解决姜氏也是为了妻子罢了。 他承爵近十年时间,姜氏深知无能为力,因此很乖觉,从没往前院伸过手。 秦立远左手放在书案上,食指轻敲了两下,想了片刻,一时暂无头绪。他心中又忆起今早三皇子传过来的绝密消息,老皇帝抱恙在床,仍不忘反复清洗朝堂,劳心劳力,因此病情急转直下。 他再次估摸朝中形势一番,想来,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事情便有分晓。 秦立远抬目,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先想出了可行法子来,待得孩儿呱呱坠地,长到爱跑爱跳的时候,他喜欢到哪去也无妨。 想到小妻子与她腹中孩儿,秦立远不禁微微挑唇一笑。 他随即收敛笑意,对老管家道:「东叔,这事我有主意,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秦立远意志坚定,打定主意后便不会轻易更改,且对于安置兄弟,他亦有了初步计划。 提起秦二,秦立远剑眉微蹙,他本不理会兄弟的房中琐事,但今天一番彻查,他不可避免地知道了秦立轩在新房的表现。 秦立轩这些年来,由于经事少,从没出过什么幺蛾子,男人公务繁忙,倒一直没发现弟弟的问题。 他一直认为兄弟虽性情弱了些,但其他方面还是可以的。 但现在看来,并非那么回事。 秦立远思忖,他大概要抽时间出来,好好教导兄弟一番。只是不知秦立选今年都十八了,还能不能掰过来。 事情多且繁杂,秦立远抬手揉了揉眉心。 「侯爷也早些安歇吧。」老管家不懂主子外头之事,也不敢多劝,只说了一句,见秦立远点头后,便躬身退下。 v第五十四章[09.30] 孟东退下后,大书房安静下来。 秦立远双目微闭,似在养神,而跟随他进门的那几个侍卫首领,皆垂首侍立,不发一言。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秦立远倏地睁开眼,须臾,一个黑衣侍卫出现。 「属下见过侯爷。」来人单膝跪地,低头拱手。 待上首秦立远简短一声「起」后,侍卫抬首,这人赫然是方才在玉华院时,领命悄声退下之人。 侍卫未应声而起,反而再次垂首,道:「属下无能,请侯爷责罚。」 秦立远面沉如水,问道:「何事?」 那侍卫声音依旧有力,但却带有一丝隐疚,他说:「回禀侯爷,那人死了。」他顿了顿,「属下隐在暗处,见一婆子欲与她接头,这二人很是警觉,一觉有异,便咬碎齿中毒囊,立即断气。」 秦立远眸光陡然一凝,这人是他的侍卫首领之一,本事他很清楚,要是其蛰伏在暗处,都能被人发现,那这二人绝不可小觑。 姜氏绝不可能收服这等人物,而此刻局势复杂,三皇子及其麾下党羽首当其冲,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心中凛然,倏地站起,迈开大步往外行去。 秦立远疾步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关押这一众人的排房处。 路上,侍卫早已将前事交代妥当。 他领命后立即退下,隐在暗处,待那青衣丫鬟被拖下时,便暗暗跟上。 青衣丫鬟与喜嬷嬷二人,是廊道事件的重点关注对象,待遇也特殊,单独被关押在一间排房处。 这二人看着并不强壮,又挨了一顿板子,被拖进房内已不大能动弹,不过主子并没发话让她们死。 执杖侍卫手段了得,他们知道轻重,能肯定二人没伤及内腑与骨头,于是,负责看管的侍卫头领便吩咐上药。 这两人是女子,侍卫便随意唤了个婆子过来,给两人敷上伤药。 而隐在暗处的侍卫早已先一步进了房,伏于梁上,他见那婆子给喜嬷嬷上药时并无不妥,但折身回到青衣丫鬟身边时,却悄悄递出一个小纸团。 二人动作隐蔽,但侍卫很留神,还是发现了。 只是这时,不知为何,这二人似突然发觉不对,那婆子一把将纸团拍进嘴里,随即吞下,而同时,二人皆闭目倒地。 侍卫跳下,见二人已中毒身亡。 他大惊,立即招呼同伴严密把守,随即赶回前院,禀报主子。 这侍卫本事了得,是秦立远几个侍卫首领之一,那婆子与青衣丫鬟能发现他,绝不是简单人物,最起码也很擅长反追踪这方面。 这已不是姜氏一个内宅妇人能驾驭的人物。 秦立远进了排房,房内灯火通明,那倒伏二人无人轻动,仍维持原本姿势。 他顿住脚步,扫了二人一眼,见她们嘴角垂下一丝鲜血,衣袖下露出的指甲发黑,很明显是中剧毒身亡。 「禀侯爷,这二人衣衫头发等外表无毒,是咬碎藏于后牙的毒囊后,中毒而死。」一个侍卫上前禀报。 秦立远点点头,他再次将目光放在青衣丫鬟的脸上,这两人很奇怪,中剧毒而死,指甲手部皮肤已泛青,唯独面上颈部肤色不变。 他在玉华院时,便已留心到这个问题,青衣丫鬟当时痛极,脸色却不变,且汗水是从发际淌下,面部一滴汗不出。 秦立远用过人.皮.面具,他立即有了想法,便命属下私下追踪。 初时,他尚狐疑是姜氏手段,他甚至因此高看了这继母一眼。要知道,人皮.面具工艺繁复,会的人不多,姜氏虽大概找不到好的,但有半吊子功夫的人也不易寻。 只是,当侍卫返回禀报那一刻,秦立远心下沉凝,姜氏绝不可能有此能耐。 秦立远眸色沉沉,这些人只可能有一种来源。 「把她们的面具揭下。」他吩咐道。 一个专精这方面的侍卫出列,领命上前,他伸手在青衣丫鬟耳后摸索半响,却没能将人皮.面具揭下。 他对人皮.面具很熟悉,这情况明显不对劲,兼丫鬟颈间也同样没色变,侍卫很容易便发现不妥,这人也不忌讳,干脆将双手放在尸体衣领处,使劲一扯。 青衣丫鬟上半身衣服应声而开,被褪下三分之一,端倪立现。 她锁骨往下一寸的地方,体表肤色泾渭分明。往下便是中毒身亡者的正常肤色,灰中泛着青黑,而往上则白皙依旧。 不用多说,白皙者便是人皮.面具之色了。 秦立远凝眉,寻常人皮.面具,边缘处就在耳后,而这二人用的,竟一直到锁骨之下。 在此时,那侍卫已经撕开面具边缘,捻起用力一掀。 这张覆盖范围甚广的人.皮.面具被顺利揭下,但接下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在场见多识广的侍卫们倒抽了一口凉气,个个瞠目结舌。 那面具下的肤色泛青黑,倒没什么稀奇,让人震惊的是,这丫鬟面部平平一片,无甚起伏,竟不似一个人脸。 而且,这并不是天生的,丫鬟脸上可以明显看到后期加工的影子。 秦立远眸光陡然锐利,他仔细扫了这人的脸部一眼,薄唇紧抿。 宣平侯府藏书极多,其中有一代家主喜好与常人不同,他最爱收集重重奇闻迭事,越匪夷所思越好,并常常记录下来,放置与书房中。 秦立远拜读过这位先祖的手迹,他记得有一处曾经说过,世上有奇技,以不寻常之法,在五岁幼童脸部施为,经年后,此幼童五官平如板,再配合特制人皮.面具,可充众人也。 须知,人皮.面具这玩意,由于局限于使用者脸型,会有重重限制,就譬如,一个高鼻梁深眼眶的人,是怎么都不可能伪装成一个脸部扁平者。 v第五十五章[09.30] 秦立远年少时,看过先祖手札后,曾感叹,这技法确实匪夷所思,只是对那幼童太过残忍,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生生将五官磨平,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其时,他感叹一番便过去了,因为秦立远觉得,不可能有这般手法。 怎知道,时隔十余年,他竟是见到活生生的例子。 秦立远垂眸,这青衣丫鬟的主子如此能耐,必定是皇子中的某一个。 他略略思忖片刻,立即返回大书房,亲手写下密信,令心腹以紧急传信秘法,连夜将密信送至三皇子处。 随即,秦立远召集所有府卫,让侍卫再三互检过,确定无差错后,他当即下令,全府细查,除了主子,无任何人能免。 秦立远立于台阶之上,眸光深沉,他手下侍卫应无人能混淆,但亦须谨慎。 今夜的宣平侯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是个不眠之夜。 对比起后者,姜氏之流,不过尔尔。 或许没有姜氏谋算,这些人不趁机动作,秦立远发现此事定要推迟,但男人却无任何庆幸之感。 他对姜氏观感甚至要恶劣于后者,因为后者的目标是他,而姜氏却剑指他的小妻子。 秦立远想起郑玉薇,心中记挂,今日白天受了惊吓,不知她睡得可安稳。 侍卫细检费时极长,今夜肯定不能完事,于是,男人脚步一抬,毫不犹豫地往后头行去。 白日睡多了,到了晚间时分,郑玉薇倒是不觉困倦,她捧着一卷书,倚在窗畔美人榻上,一边翻阅,一边等着夫君回屋。 只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望见男人身影,倒是等来前院遣来的仆妇。 秦立远传话给她,说他还有事要忙碌,让妻子早些安歇,不必等他。 郑玉薇顺道询问了廊道事件,那仆妇是个机灵人,来之前早就向侍卫打探过,于是,她便避开血腥,简单说了一遍。 郑玉薇了然,男人这是还有事要忙。 她是双身子,不能轻忽,夜深了,就该早些安歇。于是,郑玉薇打发了仆妇,便洗漱歇下。 只是今日白日之事,对郑玉薇并非毫无影响,她这一觉睡得极轻,怎么也不能踏实。正模模糊糊间,她恍惚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正往床榻行来。 郑玉薇骤然醒觉,睡意全消,她睁眼,轻唤了一声,「夫君。」 一只大手撩开银红纱帐,男人低沉的声音紧随而至,他有些诧异,道:「薇儿,这么晚了,怎地未曾安睡?」 秦立远剑眉微蹙,矮身坐在床沿,关切地凝视小妻子。 他身上犹带水汽,方才,秦立远特地在东厢沐浴过后,才返回正房,就怕惊醒郑玉薇。 「可是,白日被惊吓到了。」男人声音带忧,他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明日再让大夫探探脉。」 今日,大夫已经说过无碍,但此刻秦立远依旧觉得不舒心。 「不必了,」郑玉薇抬目看着夫君,笑了笑,说:「我只是白日睡得太多。」 大夫探过脉之事,郑玉薇午觉醒后也知道了,她虽不善医,但常识还是有的,自己这情况,歇两天就好了,是药三分毒,怀孕期间,她能不用药便不用为好。 郑玉薇探手,秦立远配合俯身,她抚摸了男人黑发一把,果然仍有些潮气。 「还是擦干再睡罢。」郑玉薇嗔了男人一眼,年轻不注意,老了就要吃亏。 秦立远很享受爱妻关怀,他嘴角噙笑,仔细打量郑玉薇一眼,见她并无困倦之意,于是便欣然同意。 郑玉薇支起身子,被秦立远半拥进怀,她唤人取来细棉布,为夫君取下发冠,为他细细擦着半湿的黑发。 男人的发质有些粗硬,摩擦着掌心有些痒痒的,郑玉薇被秦立远搂在怀里,她半跪在他的腿上,直起身子,替他擦拭湿发。 「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洗就好了。」郑玉薇秀眉微蹙,看着男人说道。 说到底,她也是心疼自家夫君,秦立远公务繁忙,工作强度颇大,晚上能歇息好很重要,而现在很晚了。 「好,我记住了。」秦立远斜靠在杏黄色撒花引枕上,面带微笑应道:「下回定不会再如此。」 那青衣丫鬟中剧毒身亡,哪怕侍卫检查过其体表无毒,秦立远也没碰触过尸体,但他回到锦绣堂后,到底心有顾忌,于是便径直进了东厢,细细地沐浴更衣后,方回正房。 事情一旦牵涉小妻子,秦立远便慎而又慎。 小妻子身上有幽幽的早梅清香,脱俗而缠绵,秦立远俯首,将头部虚虚覆在她的颈侧,深深嗅了一口气。 这气息与两人初遇时一般无二。 秦立远微笑,成亲后,他才知道,这是小妻子的体香,隐隐约约,凑得极近才能嗅到。 他微闭眼眸,轻轻拥抱着郑玉薇。 片刻后,秦立远抬起眼帘,细腻粉嫩的玉颊近在咫尺,小妻子神色温柔而专注,正细细为自己擦着未干的黑发。 温馨舒畅萦绕在红罗帐中,男人不久前还紧绷着的心弦已完全放松,他薄唇往前凑了凑,轻轻亲上线条精致的白皙下颌,再闭上黑眸。 「早些睡吧。」秦立远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他接过小妻子手上的棉布,往帐外的小杌子一扔,搂着她睡下。 他将郑玉薇抱进,大手掖了掖被角,心下暗忖,那些破事儿,明早在与她细说吧。 男人不想破坏此刻气氛,也不希望免得小妻子心头惦记着,走了困后睡不好。 秦立远一封密信,在三皇子一党中掀起巨浪,安王府以及三皇子麾下要员当夜得到消息后,立即便开始仔细排查阖府上下。 令人震惊的是,每一家都或多或少搜出一些平脸人,这些人训练有素,将要被揭破身份时,便咬破齿内暗藏的毒囊,当即身死。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五十六章[10.08] 换而言之,他们一个活口都没能抓获。 适逢这种关键时候,不用多想,肯定某一位皇子的手段。 这皇子也是能耐人,他眼光独到,估计多年前看破今日局面,早早准备起来,如今便能派上用场。 只是他运气不大好,手下人冒充的青衣丫鬟恰恰是姜氏暗子,或许那假丫鬟也想顺势而为,于是,便领了姜氏命令。 不想姜氏谋算落空不说,她还被揭露身份,从而坏了整个大计划,得不偿失。 这潜伏计划大概展开了不久,因为每家被发现的平面人,所冒充的不过就是些外围小角色,这些人不可能获得机密。 不过,仅是如此,三皇子一党仍心有余悸,这些经过精心培养的人,模仿能力必定极强,一旦待久了,逐层摸索而上,后果不堪设想。 自此,各府本来森严的门禁愈发收紧,出入者需验明正身,而且府里每隔几天盘查一次,力求无任何纰漏。 各府如何盘查,郑玉薇是不知道的,不过,因为府里这么一大轮折腾,新上任秦二夫人拜宗祠之事就得压后了,她连受惊吓的借口都可以省了,名正言顺不用往那边凑。 姜氏虽昨晚如此,但她依然十足一个慈和的婆母,早早便遣人过来关心郑玉薇的身体。 郑玉薇懒得应付这些人,直接让美景出去打发了,就说她受了惊吓昨夜辗转,还未醒转。 昨夜夫妻相拥时,男人已经跟她说过了,待外头平静下来后,他便把秦立轩分出去。古来兄弟分家,继母多随亲子,他费些心思,让姜氏主动提出与秦二同居便可。 郑玉薇沉思,姜氏是宣平侯府太夫人,离开侯府后,身价便立马暴跌,对方肯定不乐意的,再加上清除姜氏手里残余人手,估计他男人得花上不少心思。 秦立远本就忙碌,她有些心疼,不过,郑玉薇这些关键活计也帮不上忙,只能让他多劳动了。 男人笑着说,她好好安胎,年末时母子均安,便是最大的功劳。 想到这里,郑玉薇粉唇泛起微笑,随手翻过一页书。 夫君一贯心疼她,且不久后,大概她也不用面对姜氏这老巫婆了,可以关起门来过些舒心小日子。 如此甚好。 小丫鬟捧着红漆茶盘进门,美景回身接过茶,递到主子跟前,轻唤道:「夫人,请用茶。」 郑玉薇闻声放下手里书本,接过茶盏。 她呷了口茶,抬头看了眼有些局促的贴身丫鬟,轻声安抚道:「大家都是这样的,婆子检查得细致些,咱们在家便能更安心。」 从昨夜起,府卫先检查了一批老嬷嬷,然后分工合作,侍卫负责男性,老嬷嬷负责女性,连夜开始验明正身。 每名下仆反复经过数轮细致的检查后,才算过关。 锦绣堂排在这次搜查的前列,昨晚郑玉薇安睡时,便开始了,一是为了安全问题,二则好赶在主子睡醒后,能有使唤人手。 美景未曾出嫁,估计这几轮搜索让她羞赧了。郑玉薇对几个陪伴她多年的丫鬟也有感情,见状便出言安慰。 晨起时,秦立远已经给郑玉薇简单说过此事。 不过,男人略过了血腥与平面人的特殊之处,只着重说了这次全府搜查的必要性。 郑玉薇当时秒懂,并举一反三,立即想起外头的夺嫡之争,她没有多言,只说锦绣堂会全力配合。 男人说这些话,是怕小妻子的陪房同在此列,她会不乐意,毕竟,郑玉薇是主母,陪房也是她面子的一部分。 其实秦立远多虑了,郑玉薇觉得这很正常,她听过这等令人心惊的事后,反倒催促夫君,让他日后多多盘查,不要让人转了空子。 秦立远欣然,妻子人虽小,却深知轻重。 郑玉薇想起早晨之事,她蹙眉,对美景说道:「你先回去歇歇吧,顺道告诉李嬷嬷与良辰一声,日后要注意咱院里的人手,看是否有不寻常之处。」 说了来,这事儿能这么快被揭破,当中有姜氏的一份功劳,不过郑玉薇不会感激她便是了。 她心有余悸,这些皇子太有能耐了,连这等方法都能想到,让人惊叹。 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文中这计谋应该也有,不过估计廊道事件肯定就不会发生了,没了男人亲自夜审,便不会戳破此事。原文中,这些探子应能潜伏得更深。 如此,三皇子登上大位便要加上不少阻力了。 郑玉薇放下茶盏,摸了摸下巴,这般说来,她也算间接为三皇子登上大位出了力吧。 哦,对了,还有姜氏。 「夫人,我不用歇息的。」这边厢,美景摇摇头,道:「良辰她们那里,我回去便说。」 她吸了口气,打起精神,主子说得对,为了府里的安稳,大家都这样,没什么好害燥的,还是不要在意的好。 「嗯,那也行。」郑玉薇回神,她应了一句。随后,她揉了揉眉心,以帕掩嘴打了个小哈欠,「那我歇会吧。」 郑玉薇无奈,昨天睡了很久,现在刚起来没几个时辰,她又困了。 她这一胎,倒是不怎么孕吐,就是嗜睡的很。 「夫人,您慢些。」美景连忙上前,搀扶起郑玉薇,伺候着主子往里屋行去。 储玉居,正房。 「姑娘,这秦家正是欺人太甚了。」一个身穿杏黄比甲的丫鬟一边为主子奉上茶盏,一边愤愤不平嚷道。 「碧莲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丫鬟身后,有一个蓝衣中年嬷嬷闻言立即呵斥,她蹙眉道:「主家的事,不是你可以随意多言的,还不赶紧住了嘴。」 丫鬟碧莲撅了撅嘴,嘀咕道:「本来就是,昨天宴席,听说秦家女眷统统没出席,连侯夫人都是如此。谁知到了今天,居然还不让咱姑娘拜宗祠。」 v第五十七章[10.08] 中年嬷嬷面色沉下来,道:「侯夫人及秦家夫人为何没有出席,你昨夜不是知道了么?」 碧莲闻言脸色立即一白,咬唇低下头,没敢再说话。 那嬷嬷姓唐,是张秋词的乳嬷嬷,她见碧莲噤了声,方抬头对主子说:「姑娘,你别听着丫头瞎咧咧,老奴打听过了,府里怕是有大事发生,全府上下都要仔细盘查,下午应该轮到咱们院子了。」 说到这里,唐嬷嬷叹了一口,道:「就是因为如此,才耽搁了姑娘拜宗祠。」 新妇一日没拜宗祠,便未得到夫家正式承认,唐嬷嬷想到此处,也是心下沉凝。只不过,她不能再给主子增添烦恼,只能这般理性分析一番,既安抚姑娘,也说服自己。 「嬷嬷,这些我懂。」张秋词啜了几口茶,放下茶盏,抬头道:「我运气不好,亦是没有法子。」 张秋词微微苦笑,这几年来,她运气就没好过。 「不过,这宗祠肯定要拜的,大约就是晚几天罢。」张秋词对唐嬷嬷说:「嬷嬷你也别说碧莲了,这丫头就是嘴巴快。」 她娘家门第不错,这个问题倒是不惧,只是…… 张秋词凝眉,府里到底出了何事?竟连新妇拜宗祠这般大事都给耽搁了。 张秋词知道在自己初来乍到,若是不可知之事,大约她也不能打听出来,于是略想片刻后无果,她也不纠结,转头看向碧莲。 「碧莲,如今我出了门子,与往日在家时是不一样,你要是管不住嘴巴,那我只能送你回去,让祖母给你配个好人家,也算全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情谊。」 碧莲伺候了张秋词十年,向来忠心耿耿,只是这嘴巴上的毛病却老改不掉。 今时不同往日,张秋词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是宣平侯府五个主子最末的一个,当谨言慎行,须知祸从口出,今日这般疾言厉色,也是为碧莲好。 碧莲闻言慌张,她连连承诺道:「姑娘,我日后定不会再胡言乱语,姑娘不要赶我走。」 张秋词面色沉凝,见碧莲急了好半响,她方颔首说:「你能记住便好。」 随后,她问唐嬷嬷,「嬷嬷,小厨房的汤炖好了吗?」 「好了,好了。」唐嬷嬷立即点头,她询问主子,「姑娘,您亲自给姑爷送去罢。」 她欢喜,这般才是夫妻相处之道,女人是绝对强不过男人的,自家姑娘要是倔强,转不过弯来,将来便要吃上大亏。 这道理张秋词其实很懂,只不过情况不同,应对的法子也不一样罢了。 昨日秦立轩不留心她,她亦不愿意在秦家宗室女眷失去脸面,因而才会如此行事。 但婚礼过后,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她就要尽心经营好。 不过。 张秋词还是摇了摇头,道:「嬷嬷,你领人送去便可。」 过犹不及,凡事皆不可一蹶而就。 唐嬷嬷想了想,便明白主子的意思,她既心疼自家姑娘,又无计可施,只得郑重点头,道:「姑娘放心,老奴定当办好差事。」 「嬷嬷,你切记,一定要亲自交到二爷近前。」张秋词想起今日府里的不同寻常,她不禁又嘱咐了一句。 秦立轩大概不会见唐嬷嬷,不过她是秦二夫人的陪嫁嬷嬷,将汤品交代秦立轩贴身长随手里,还是可以的。 张秋词不想陡生波折。 唐嬷嬷领命而出,将小厨房里炖着的山菌野鸽汤拿起,小心放置在填漆提盒内,方命院里侯府分过来的仆妇领路,往前院而去。 这山菌野鸽汤,张秋词一早便命人炖下,再三叮嘱小心看守,便是为了中午这一遭。 原因无他,秦立轩一大早携张秋词给姜氏敬了茶,两人一出钟瑞堂,他便独身往前院去了,看样子,大概短期内都没打算回来。 张秋词当时面色并无变化,步伐依旧不急不缓,不过,回到储玉居后,她便吩咐厨下备了这盅汤品。 唐嬷嬷穿过三重内仪门,进入前院。今日盘查一日往昔严格,她也没在意,填漆提盒夹层里早塞了棉絮,里头的汤菜不凉即可。 张秋词嫁进宣平侯府后,她往返前后院送菜汤已有近一个月,因此,唐嬷嬷时间把控得极好,到地方时,秦立轩刚吩咐传膳。 秦立轩的贴身长随平安上前,接过唐嬷嬷手里的填漆提盒,笑容可揖地招呼几句,方提着东西往里行去。 主子成亲头两天,大书房那边已经遣人传过话,一院仆从都明白上头意思,因此,哪怕是贴身伺候秦立轩的平安,也不敢怠慢储玉居那边来人。 「二爷。」 平安拎着提盒,熟门熟路进了次间,给主子请了安,然后回禀道:「二夫人遣人过来,给二爷准备了汤菜。」 他乐呵呵地扬手亮出手上提盒,又笑道:「二爷,奴才给你布上。」 说罢,平安手脚麻利,迅速将填漆提盒的盒盖打开,将里面的汤菜放到圆桌上。 秦立轩抬目,瞟了一眼几碟子犹带热气的菜,没有出言反对,任由平安忙活着。 张氏头几回送来的东西,还没到秦立轩跟前,便被他硬声拒绝了。这些精心准备的菜肴汤品,下仆们也不敢动,只好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实在不能用了,方撤下去处理掉。 这没过几天,秦立远将府里彻底清洗过一遍,开了宗祠,将张秋词录入族谱后,方有闲暇唤了秦立轩过来,好好说道了一番。 秦立轩虽心中仍有不愿,但也没打算再让公务繁忙兄长为自己操心,此后,储玉居再送东西过来,他便允许其上桌。 他想,放着就放着吧,反正自己不吃,权当让大哥放心好了。 不过,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平安等人得了大书房的话,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说起储玉居的好话了。 这些下仆伺候秦立轩多年,颇为了解他的性子,每次说话都恰到好处,一个月水磨功夫下来,也有了些作用。 好比此时,平安揭开汤盅,往里面望了一眼,惊喜道:「二爷,这是三鲜素汤,二夫人有心了。」 v第五十八章[10.08] 秦立轩素来苦夏,现在已进入炎炎夏季,他肉汤一口喝不下,历来只喝爽口的素汤。 张秋词确实有心,要知道,平安的主子是秦立轩,他虽奉命说好话,但他却没往储玉居透露过这些消息,也没让下头人放出风声。 这是储玉居自个费心打听的。 他小心窥了眼秦立轩面色,继续笑着说:「要不,奴才给二爷盛一碗?」 秦立轩闻言,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只是他瞟了眼汤盅后,下意识又想起兄长循循教诲,这张氏,也算是兄长给他挑选的。 罢了罢了,反正不是倩儿,谁也一样,兄长忙得脚不沾地,他不能再为兄长增添烦扰。 且秦立轩心底也清楚,自己再不乐意,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平安大喜,他算是完成主子交代的事了,因为接下来的,便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插手进去的。 他立即取了一个白瓷汤碗,盛了一碗三鲜素汤,捧到秦立轩面前。 秦立轩执起汤匙,慢慢地勺起碗里的素汤,送进嘴里。 这汤咸淡适宜,正合他口味。 秦立轩缓缓喝了一碗汤,平安立即殷勤笑道:「二爷,要再添一碗吗?」 他睨了平安一眼,没好气道:「你二爷就光喝汤不需用饭了。」 小小的白瓷汤碗不大,往日,秦立轩也不是没用过两碗汤后,再行用膳的,但此刻平安也没提起,只笑着拍了一下嘴巴,骂了自己几句。 平安伴了秦立轩十余年,秦立轩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他讨趣了几句后,主子便让他自行下去用膳便可。 秦立轩对心里接受了的人,向来是很宽容的,平安也习惯了,因此他乐呵呵打了个千,便告退下去了。 退出次间后,平安并没马上回去用膳,而是脚下一拐,往东厢的耳房行去。 「唐嬷嬷,我给你还提盒来了。」平安进了耳房,笑盈盈说道。 据平安观察,储玉居那边也是能耐人,又有了大书房支持,将来如何也未可知。他是个机灵的,这时候顺道结些善缘,将来或许能有大好处。 他与唐嬷嬷接触了一月,也算能说上几句话了,今日事情有了进展,他便亲自过来还提盒了。 「李小哥,怎好劳动你。」唐嬷嬷立即起身,上前接过提盒,笑着说:「你随意打发个小幺儿过来就好。」 平安姓李,他年纪虽不大,但却是秦立轩贴身伺候的人,因此唐嬷嬷十分客气地其为李小哥。 平安也不卖关子,他直接抱拳笑道:「恭喜嬷嬷,贺喜嬷嬷。」 「李小哥,难道……」唐嬷嬷又惊又喜,她很是期盼看着平安,有些迟疑问道。 对于勤劳往返两地的唐嬷嬷来说,能让她欢喜的事就一件。刚才一见平安亲自出现时,她便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仍不敢相信,难道是真的? 她心头期盼没落空,平安面带笑意,接着说:「正是,正是,今日二爷用了一碗汤。」 唐嬷嬷闻言激动非常,她喜道:「那真是太好了。」不枉她家姑娘废了足足一个月心思,俯身低头,费心心思要打开缺口。 她每天往前院来,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新进门的二夫人不被二爷中意,日日挖空心思讨好夫君。 唐嬷嬷极赞成这般行事,且就算张秋词不做,她也要一力苦劝的,但做归做,她实际还是很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 张秋词是张家嫡长女,自幼金尊玉贵,如今亲事屡遭打击不说,进了秦家门也不得安宁,一个月来,几乎把脸皮撕下来不要了。 好在,好在,现在终于有机会拨开云雾见青天,能窥见一丝曙光了。 唐嬷嬷激动得眼角都有了泪花,她忙再次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平安手里,道:「李小哥,真是劳烦你了,在二爷跟前一再美言。」 她确实很感谢平安,自她过来的第一天,对方的态度就不错,熟悉些后,就更好了。 平安半推半就收下荷包,他也不占功,笑了笑,悄声给唐嬷嬷透些消息,道:「嬷嬷,这也是大书房的意思。」 说罢,他朝唐嬷嬷挤了挤眼睛,方告辞,「好了,我回去了。」 骤然得知这消息,唐嬷嬷欢喜盈胸,比之方才那一波要远大得多。 大书房指的是哪位主子,唐嬷嬷已经待在宣平侯府一个月了,她当然清楚,有了家主支持,她姑娘的路便能顺遂多了。 唐嬷嬷经事不少,哪怕这般欢喜,她也不忘送平安,「李小哥慢走。」 平安离开后,唐嬷嬷一刻也坐不住了,她拎起提盒,领着人匆匆赶回后宅。 一连得了两个好消息,她迫不及待要告诉主子。 唐嬷嬷回到储玉居时,张秋词还没回来,她只得先到小厨房打点午膳。 直到午时过后,张秋词才自钟瑞堂返回,她看着面色如常,步伐不疾不徐,缓步进了正房。 她屏退宣平侯府那边配过来的下仆,待屋内只余她的陪房事,张秋词白皙的脸庞方显露出疲惫之色,被碧莲搀扶着进了次间。 唐嬷嬷立即命人传膳,她立在罗汉床前,很是心疼,只是,很多话却不能明说,憋了半响,她方低声道:「从前,老夫人打听过,这姜太夫人是个慈和人。」 怎地如今就这般货不对板了呢? 洞房过后,秦立轩并直接住到前院,日子与未成亲前一般无二,此后,张秋词每天在钟瑞堂待的时间便越来越长,到了今天,回来时已经是过午。 这般下去,怎生是好? 偏偏这种事情无地可说,儿媳给婆母立规矩、伺候进膳天经地义,就算拿回娘家说,亦只能在私底下抱怨,一旦摊在明面上,娘家还得严加嘱咐女儿,需好生伺候婆母。 v第五十九章[10.08] 唐嬷嬷的潜台词,张秋词当然懂,她疲惫地靠着一个秋香色弹墨引枕,挨在罗汉榻上说道:「哪家新媳妇不是如此。」 话虽如此说,但张秋词却微微垂下眼帘,据她这一个月以来的仔细观察,再结合成亲当晚的干戈,她心中自有想法,这婆母大约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直起身子,执箸扒了两口饭。 唐嬷嬷一边细心给主子布菜,一边叹道:「要是有侯夫人般的福气,那便万事大吉了。」 张秋词闻言,不禁苦笑。 她如何能跟大嫂比,大嫂的福气,位居超品候夫人还是其次,关键是,她把丈夫的心紧紧拢在自己身上。 进门一个月,一些大面上的消息,张秋词早已清楚,侯爷当家作主,说一不二,且他爱重妻子,通房姨娘一个俱无,房里仅新婚娇妻一人。 侯夫人有孕三月出头,侯爷若要招人伺候,早就安排了,如今没有,那便是没有了,要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公务繁忙从来不是没有这档事的理由。 张秋词叹了一声,女子不比男子,若命不好,多要强也是无用,不该是你的,怎么挣也无法到手。 她对唐嬷嬷说:「我没这个命,还是先好自己的日子罢。」 提起这个,唐嬷嬷精神一振,她立即一扫方才忧心,高兴地将两个好消息给主子说了一遍。 末了,她欢喜道:「有了侯爷支持,二爷也肯松口,只要熬过去,便会好了。」 整整过了一个月,到底是听到了好消息,张秋词心头松了不少,她面上终于露出笑意,「若能如此,自是极好。」 锦绣堂,正房。 郑玉薇被良辰美景一左一右搀扶着,正绕着边缘嵌一圈螺钿的黄花梨小圆桌走着,进行这几日都有的午后运动。 她怀孕已经三月出头,胎坐稳了,可以进行适当的运动,因此每天早晚,她都会坚持步行半个时辰。 现在进入夏季,下午外边热得很,因此活动的地点就安排在稍间。 郑玉薇其实觉得,自己走着就行,真心没必要被人扶着,这稍间铺地非常平整,她只是怀孕,没人推一把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自己就摔跤的。 李嬷嬷不同意,良辰美景附和,郑玉薇争取了一把,几人只说虚虚扶着,以便有突发情况能及时顶上。 偏偏男人听了她的娇声抱怨后,凝眉认真思考一番后,居然很是赞同此事,他回头还赏了李嬷嬷几人。 郑玉薇因此忧郁,难道接下来七个月,她是不能独自行走了吗? 提起男人,郑玉薇最近倒很少见到他。 自后,秦立远明显忙碌起来,他每天天蒙蒙亮便起,星夜方归,不是出门便是待在大书房中,人也略消瘦了些。 他出门时郑玉薇未起,回房时她已睡下,两人碰面很少。 当然,这是对于郑玉薇来说的。而秦立远虽没跟她说上话,但他每晚回房时,仔细询问过爱妻起居后,上床后还会端详她脸色一番,再略略抚摸她的腰腹,方搂着小妻子陷入沉睡。 郑玉薇不知道外头的事如何了,她也没能力帮上一把,唯一能做的,便是乖乖待在锦绣堂内,调理好身体,把胎儿调养好。 走动一番后,她歇了歇,便到了晚膳时间,李嬷嬷先端来一盅赤枣乌鸡汤。 汤炖了快一下午了,乌鸡炖得肉烂骨酥,用白瓷汤勺一戳就散架,汤汁浓稠,正当是上桌的好时候。 现在郑玉薇已有怀孕三月,腹中胎儿进入快速发育期,古代妇人调养,有些地方实际与现代理念不谋而合,不论她本人,或李嬷嬷等人,都知道这时候必须合理进补。 但这个度必须把握好,不能过了,补过头的话,胎儿便会过大,在没有剖腹产的古代环境下,这是产妇的大忌,一个弄不好,往鬼门关走那一圈便回不来了。 郑玉薇跟前这汤盅不大,仅仅一碗的量,厨下细心把浮油撇得干净,她入口并不觉得油腻,不用多久,便吃好了。 她放下白瓷汤勺,有些庆幸,自己孕吐并不厉害,怀胎时期比很多妇人好受。 缓了一盏茶时间,郑玉薇便开始用晚膳。 用罢晚膳,她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葱绿色常服,乌发松松挽了个髻,斜插一根白玉凤纹簪,便倚在美人榻上,打算看个把时辰书,便歇息了。 郑玉薇刚翻了两页书,便惊喜地发现,今天男人少见地早些回屋了。 烛台上蜡烛爆了一下,良辰拿起黄铜剪子上前,刚剪了烛心,外头一阵有力而熟悉的脚步声便由远至近而来。 郑玉薇立即惊喜抬头。 内屋的青碧色软缎门帘子被撩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秦立远目光一动,便准确将视线投到美人榻方向。 夫妻二人眸光相接,一抹笑意漫上彼此眉梢。 「夫君。」郑玉薇也没下榻,只丢下书本,伸出双臂,笑靥如花,欢喜地唤了一声。 秦立远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抱住小妻子,他将头伏在郑玉薇的鬓发间,深深吸了一口,隐隐的幽梅清香沁入心肺。 男人黑眸微闭,只觉通体舒泰,他矮身坐在榻沿,与小妻子紧挨着,两人半响不语。 秦立远此时恍觉,每天仔细看她的睡颜仍是不够的,他希望她跟自己说话,那双亮晶晶的美眸能注视着他。 夫妻俩交颈拥抱了片刻,方略略松开,秦立远侧身,下颌轻触郑玉薇鬓发,一臂搂着她,腾出一只大手来,覆盖在她的腹部。 他柔声问道:「薇儿可好?孩儿可好?」 郑玉薇身材纤细,怀孕三月腰腹并没明显隆起,不过,下腹部位已有了实在的感觉,跟以前是不同的了。 秦立远对这变化了然于心,他大手微动,隔着轻薄的绸衣,细细细感受着掌下。 「我与孩儿都很好。」郑玉薇回答,随即她抬眼,打量了男人一番,有些心疼,说:「倒是你,近来可是很乏累。」 秦立远略瘦了些,此刻双目微带血丝,可见近来是累狠了。 v第六十章[10.08] 郑玉薇抬臂,玉白的小手放在男人脸上,秀眉微蹙,目带关切。 虽然消瘦一些后,秦立远本就偏冷硬的五官看上去更深邃立体,反倒更英俊了,但谁的男人谁心疼,他这般隐带疲惫的模样,让郑玉薇心里极不得劲。 秦立远一笑,大手握住面上的小手,执起放在薄唇边上,轻吻了吻,道:「算是忙过这一段了。」 他略略沉吟,「不过,接下里也闲不下来。」 话虽如此,但秦立远此刻神情坚定,眉目隐透自信,他微微一笑,说:「大约长则一年,断则数月,外头就要平静下来了。」 这次偶然揭破平面人一事,虽然在三皇子一党中掀起波浪,但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顺藤摸瓜,锁定了这位隐藏极深的劲敌。 心思透亮的人都能猜到,这位皇子如此费心,当然不可能只把探子放在三皇子一党,然而两位长皇子已倒下,于是,三皇子党一干人聚首后,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皇宫大内。 废了将近一个月心思,三皇子放在宫里的探子都动了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疑似目标,再找了个合适机会,将其推出去。 皇宫里聪明人不少,他们暗中使了劲,立马就有人看出端倪,于是震惊朝野的「平面人」一事被揭破,老皇帝大惊,立即开始排查禁宫。 经过一轮洗涮,这平面人果然潜藏不少,而且潜伏时间比三皇子这边早多了,估计两党争锋时便已开始,有些探子在宫闱已身居要职。 接到消息后,老皇帝震悚,他当即从病榻上跳起,一边反复清洗宫廷,一边彻查此事。 老皇帝没怎么捂住这个消息,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接到消息后立即盘查自家。 老牌的权臣高官们,是跑不掉的,或多或少都找出一些探子,而新晋上位者就好上一些,有也仅是零星几个。 这般举动极为厉害,一时举朝哗然,人人惊栗。 再说老皇帝出手,果然非同小可,没等朝臣言官们雪花般的折子递到御前,调查便有了结果。 这是仅比三皇子小两岁的五皇子所为,老皇帝此刻困病交加,危机感早已大盛,五皇子将手伸到他身边,他自是对这儿子恨极。 皇家父子情本来不厚,老皇帝不缺一个儿子,于是,天子一怒,五皇子便除宗夺爵,被贬为庶人了。 五皇子多年谋划一朝尽付东流,然而这事还没完,他身边明暗两面亦不少追随者,这回倒下,朝堂又要进行新一轮清洗。 只是,前一波清洗尚进行得如火如荼,现两厢交击,朝中风声鹤唳。 老皇帝如垂暮猛虎,威势犹在但外强中干,他极度不安,下手力度更骇人几分。出了五皇子一事后,他对皇子们高度警惕起来,一天之内,已连连下旨,无故训斥诸位成年皇子。 皇子们极其麾下党羽,已经龟缩起来,明面上不敢有任何动作,以免刺了皇父那敏感的神经。 秦立远挥退下仆,简单地将近来之事诉说一遍,腥风血雨之事,他皆略过,只轻描淡写几句,将大概形势告诉小妻子。 郑玉薇秒懂,这么说来,三皇子又剔除一个劲敌,离皇位又近了一步,再结合男人方才隐晦的话语,大概,她很快就能跟娘家恢复联系了呢。 她瞬间欢喜,要知道,今年韩老太君寿辰,安国公府没给宣平侯府送帖子,郑玉薇遣人送上寿礼也被退回,她难受了很久。 虽知道这非父母本意,大约郑明成与杨氏也很是伤心,郑玉薇依旧难掩失落。 「夫君,」郑玉薇声音有些雀跃,她含糊问,:「三皇子他……」 秦立远明白小妻子的意思,他想起往事,也很是歉疚与心疼,轻轻拍着她的纤背,柔声说:「没有这个,也会有另一个,只不过,总是要比从前容易些的。」 远的不说,四皇子就是劲敌。 郑玉薇了然,这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老皇帝膝下皇子众多,总有人冒头的。 不过也是,生在那个位置上,要不是全无机会,谁会没点心思。 「不过,无需多久,便会有结果了。」秦立远轻声说了一句。 虽皇宫方面极力掩饰,但三皇子依旧有消息来源,老皇帝此前病情本就不轻,这回乍然跳起全凭一口气,等这次事了,估计是要雪上加霜。 老皇帝年逾六十,这般几番折腾,想来要再次爬起来,怕是不容易了。 郑玉薇听明白,她眨了眨美眸,半响就说了一句,「唉,儿子太多太有能耐也不好。」 儿子长大后,都盯着老子屁股底下那点子东西,偏老子手头上最重要的只有一样,绝无可能均分。 小妻子年纪不大,面上犹带稚气,偏老气横秋地感慨着,看起来颇像小孩子家学着大人,秦立远不禁失笑。 「你啊,」男人含笑摇摇头,搂着妻子又爱又怜,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道:「管别人家干甚,咱们不生这般多便好。」 秦立远认真想了想,说:「两个,最多三个,其中一个是儿子便好。」他觉得,小妻子之前提那个算日子的法子不错,不用服汤药伤身子,他憋几天便可,最合适不过。 秦立远想着,自己憋过几天,后头总能找补回来了,这般就能两全其美。 郑玉薇不知道男人的想法,她此时很高兴,在一个以多子多福为根本观念的古代社会,她的丈夫认为,生上两三个孩子,有一个男孩能承继爵位便好,说实话,这是极为难得的。 最重要的是,他没打算与别的女人生。 「好」,郑玉薇柔柔应了一声,把螓首伏在他的怀里,伸出纤臂环绕着他。 夫君心疼她,她懂。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窝养妻》卷一 作者:秋妍 02、《福窝养妻》卷二 作者:秋妍 03、《福窝养妻》卷三 作者:秋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