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鬼12号》 楔子 【楔子】 深夜的灶房里,灯光荧然,窗纱隐约透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硄啷声响起,喃喃数算的女声一顿。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啊,又破了……一个……两个……」 年老浅眠的李婆母听得灶房传来的物碎声响,哪还睡得着,揣着满腹火气下了床,也顾不得披外衣便往灶房方向走去,嘴里叨叨絮絮。 「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儿竟敢偷食到我李家来了,看老娘不剥了你的皮去!」 李婆母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那扇粗陋木门,昏昏黄黄的烛光底下,那个瘦弱背影兀自蹲在地上,恍若未觉地继续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 「哪里来的贼蹄子──」李婆母怒睁因老迈而视线模糊不清的双眼,喝了一声,随手抓了拨火棍儿就要往那背影重敲下去。 电光石火间,那背影蓦然回过头来,死白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然诡异的笑。 「盘……子……又……摔……破……了……婆婆……」 李婆母瞬间僵呆了,瞪着那张熟悉的惨白脸庞已渐渐七孔渗出鲜血来── 是、是三个月前因为失手砸了盘子,已经被她乱棍打死的媳妇! 「一个……两个……三个……」那七窍流血的惨白笑脸逼近了她,「一个……两个……喋喋喋……」 李婆母顿时肝胆俱裂,翻了白眼,咕咚一声倒地…… 节录《遗失了一只的绣花鞋》第十三页 第一章 今年冬天最强一波寒流侵袭,全台气温骤降至十三度。 唐秋生哆嗦着拢紧身上的厚外套,第一百零八次暗骂自己为什么非得挑这个鬼天气出门踩点? 意志被寒风刮得东倒西歪,她只得不断喃喃自语提醒自己:「唐秋生,加油!你可以的,加油!」 深夜时分,走在这无人暗巷,不知哪儿吹来了一阵阴恻恻刺骨的风,她颈后寒毛瞬间全竖了起来,心脏开始不争气地狂跳,怦怦!怦怦!怦怦…… 唐秋生吞了口口水,指尖紧紧掐住外套边缘,在幽暗的夜色下,努力寻找那栋名列全台十大凶宅之一的「追远街13号」究竟在哪里。 据说这栋凶宅没人查得出它究竟是何时建造的,因为当地地政处十数年前曾发生过一场无名大火,诡异的是那场火烧掉的资料,就独独只有这条追远街上独栋屋宅1至13号的建筑年份及屋主更迭转手纪录,后来的地籍房舍资料还是近几年才重新登录造册的。 听说原本有意趁机抢便宜的投资客,都在出价后的第十三小时后发生各种大小意外,有的是不小心在自家摔断腿,有的是去超商买茶叶蛋吃时噎到,紧急送医,还有的是去看别栋投资户的半路中被悬挂的广告压克力板砸中…… 后来风声传出,所有仲介和投资客纷纷吓得打退堂鼓,一时之间造成附近房价疯狂惨跌,人人自危。 听说这条街因人烟稀少,阳气缺乏,所以时常阴风阵阵,就连披萨外送人员都特别注明这里是「太阳一落,打死不送」的终极禁区。 「13号,13号……见鬼的13号在哪里啊?」唐秋生又咽了口口水,拚命压抑那越跳越狂越慌的心脏,脚步越踩越乱。 放眼望去,那一栋栋独立的屋舍宛然不祥的巨大阴影,静静栖息在昏暗的夜色里,像是不怀好意地等待着吞噬迷路闯入的无知人们。 「唐秋生,冷静、冷静……」她嘴里喃喃,脸上一片力求镇定之色。 「唉……」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而来一阵隐约幽叹,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身后。 她浑身寒毛一炸,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死寂的四周同时响起了凄厉的狗吠声。 「嗷呜……呜呜……」 「啊啊啊──」她立时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就冲向最近的那扇大门,疯狂拚命拍打转动着门把。「救命啊──」 喀答一声,门竟然开了。 「嗷呜……嗷呜……」那凄厉惊悚狗吠声更急,彷佛就近在她的身后。 平常爱看鬼片嗜读恐怖小说期待与灵界接触的唐秋生此刻却面白若纸,尖叫跌撞,所有纸上谈兵的热情和勇气,全然被眼下亲临现场的惊恐和如影随形的吹狗螺、颈后阵阵呵气的阴风吓得四分五裂。 「见鬼啦!」她一路惨叫乱跑,直到直愣愣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暖的?! 顾不得撞得剧痛的鼻子,她牢牢攀住了眼前这个唯一有温度的东西,「救命──」 恍惚间,不知何处飘来一阵怪异香气,夹杂了一缕鬼魅喋笑…… 「可恶!你……」有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愤怒响起,旋即断落空白。「们。」 ……们? 唐秋生紊乱的脑子才刚刚浮现这个问号,下一刻,莫名晕眩燥热了起来,发出的疑问竟变成了离奇的娇媚低喘。 「谁……呀?」 那个低沉磁性的好听男声不知又说了什么,却是模模糊糊,随着她越来越热的四肢百骸渐渐化为春水…… 「冷静点。」 谁?谁在说话?什么冷静……唔,好热啊……热…… 温温热热的气息撩人地吹拂过她敏感的耳际、颈项,浑身窜过了某种奇异荡然的震颤酥麻,她不禁口干舌燥了起来,呼吸变得又沉又乱。 唐秋生意识越来越昏,心脏却因惊悸而跳得一下比一下重,她拚命想睁大眼睛,保持清明,努力拉住最后一寸残存理智。 「走开──别碰我──」她呜咽着,娇喘着,猛烈地摇着头,试图摆脱那越来越酥软火热的陌生渴求感,皮肤发烫得轻颤了起来,双手却自有意识地抚摸攀附了上去。 男人气息炽热,浑身紧绷,彷佛在痛咒些什么,她听不清楚,只感觉到狂奔的血液在耳际震动,不知名的饥渴感在黏缠上他强壮的身躯时,终于获得了一丝慰藉和满足……但不够,远远不够! 「我……我想要……」她低泣着,两手不自觉地撕扯起身上厚重的衣衫,可是她要什么? 「对不起。」那低沉浑厚的嗓音隐约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懊恼及歉疚。 四周诡丽浓香越发蒸腾弥漫,她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消失了,在身体灼热扭动间,柔软雪乳已挣脱出了缀着蕾丝的胸罩,敏感疼痛如豆的乳尖蹭上了他强壮结实的胸膛── 瞬间,一切全面失控! 接下来唐秋生完全跌入了个迷离诡丽火辣辣的古怪春梦里,在梦里,气息吞吐暧昧炽热,有人欲火焚身,交叠起伏,有人粗喘不休,抽搐低泣…… 天光乍现,床单凌乱,交欢后甜腻麝香味依然在空气中缭绕不去,犹趴在床上呈现挺尸状的雪白纤瘦女体上,斑斑红瘀吻痕见证昨夜的惨烈战况。 「要命了……我的腰,我的腿,我的……痛痛痛……」唐秋生渐渐苏醒,沉重眼皮还未睁开就先呼痛。 昨天晚上是有一队军用大卡车从她身上直直辗过去吗? 她觉得全身骨头都快散了,到处都又麻又痛又酸,尤其是下身害羞的私密处更是火辣辣地疼,好像曾经被什么东西捅…… 捅? 唐秋生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昨夜发生的种种登时历历出现在眼前:阴风……吹狗螺……喋笑……猛男…… 她睁大了双眼,惊得心神俱裂。 「啊啊啊啊啊──」 霍玄左手持着马克杯,右手指堵住一边耳朵,英挺脸庞面无表情,处变不惊地走进房间。 「先喝完这杯咖啡。」他高大挺拔的身段居高临下地杵在她面前,令人感到格外地压迫与畏惧。 「你、你你是谁?」唐秋生骇然地瞪着他,冲口而出后才感觉到奇异的熟悉,下一瞬慌慌张张地往床角缩去。「不、不要过来……」 他动也未动。 「昨天晚上……你……我、我们……」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小脸涨红得像快滴出血,眼圈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嗯。」他点点头,「做了。」 她脸上血色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惊恐震撼到呆滞、失魂。 「是意外。」霍玄叹了一口气,把马克杯塞进她冰冷的手里,淡然道:「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虽然他也是受害者,但他是男人,不该也不会规避责任。 「为、为什么会这样?」唐秋生嘴唇颤抖了起来,泫然欲泣,悲惨得活像刚刚遭受过一顿毒打的小狗。「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做……我、我从来没有……」 「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他面色有一丝古怪。 她茫然地一手抓着马克杯,对扑鼻的咖啡香气恍若未闻,另一手拢紧身上的被子,好像怕他又兽性大发对她怎样。「我……」 「是你先扑倒我的。」他浓眉微蹙,平心而论地指出。 「……什么?!」她呆住。 霍玄看她手上的杯子抖呀抖地,索性拿走杯子往旁边床头柜一放,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椅子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要……谈什么?」她心一紧,满眼警戒地瞪着他。 「昨天晚上的事。」 她脸色又开始发白了。 「昨晚你闯入我家,自己脱掉衣服,黏在我身上磨蹭,然后──」霍玄冷静地一项一项扳指数算出来。 「乱讲!我怎么可能──呃……」唐秋生激动地抗议到一半,蓦地,一个混乱的印象突然跃进了脑子里。 隐约恍惚间,她记起了自己好像曾经跨坐在一具强壮结实的身体上,双手在那结实的胸肌上胡乱摸来摸去…… 嗯,我要…… 完了。她小脸一片惨白。 「记起来了?」霍玄浓眉上扬。 唐秋生惨白的小脸渐渐发青,然后转为更悲惨了,满眼震惊呆然地望着他。 如果刚刚她像是被毒打过的小狗,那现在这副表情就是被毒打过还不够,又活生生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旋转了四十五分钟后,一身湿淋淋惨兮兮被拎出来的落魄苦情模样。 他从来没有看过有人的表情可以悲到这种地步。 霍玄默默舒展了下被「猫爪」抓得道道血痕生痛的肩背,看她已经惨成这样了,便强忍住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不绅士冲动。 算了,再提醒她昨夜激烈的「战况」也于事无补,他如今也只能尽量做出事后亡羊补牢的处置。 「总之,我会负责的。」他揉了揉眉心,闷闷地道。 唐秋生呆呆地望着他,总觉得他那句「我会负责」前面好像很想加个类似「他妈的」、「该死的」、「xxx」的凶狠语词,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实际上她现在整个人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有的记忆、情感和现实明明都很清楚,可是偏偏连接拼凑不起来,脑袋里只回荡着失身、一夜情、强占男人……最后落在了报纸头条大大「凶宅旅游团新手女导游暗夜成淫魔,藉机私闯民宅强暴无辜男子」的字眼上。 不! 「对对对不起,我我我会赔偿的,你你你要多少钱?」她心惊胆战地望着他,越问越小声。 霍玄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分分分期付款可以吗?」她促局窘迫地低下头,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床底下。「我我我昨天第一天上班,还还还没领到薪水……」 「上班?」他眸底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警觉。 「不、不是『那种』班啦。」她拉紧被子,牢牢包住赤裸轻颤的身体。「我、我是凶宅旅游团的导游。」 他看不出喜怒的深邃黑眸微微眯了起来,语带保留,「所以你昨晚要找追远街13号?」 「对对对。」唐秋生顿时忘记了羞惭,急急抬起头,热切地问:「你也知道13号的凶宅吗?它是不是真的很恐怖?真的闹鬼吗?你住附近有没有听过什么奇怪的传闻?它真的一到晚上就会有女鬼在窗前摘下脑袋梳头发吗?」 他微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你是吓到屁滚尿流的冲进我家来的?」 只是过了一夜,天亮后她胆子就变大了? 「昨晚喔……」唐秋生一时哑口无言,随即尴尬地摸着头干笑,「呃,啊,就……一下子没有心理准备。」 她本来以为自己那么热爱看恐怖片,听鬼故事,搜寻各种灵异怪谭奇闻,渴望和灵界进行第三类接触的人,一到现场绝对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的,没想到……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人有失手,马有乱蹄,胆子也是可以练出来的。 霍玄懒得建议她先回去好好秤秤自己的胆子有几斤重再说,只是淡然道:「我这里是追远街12号。你昨晚走错房子了。」 「现在……知道了。」她笑脸一僵,心虚地闭上嘴,只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比今天更悲惨的一天了。 霍玄看着她那副活脱脱捅破了天、又不知该如何收拾的畏缩表情,忍不住嘴角轻扬。 第二章 这个养眼猛男……不对,是受害者居然对她笑了? 而且他的笑容真好看哪!好像冷硬的冰山突然间被暖风吹化了,一瞬间春色绽放,眩目迷人,美不胜收。 唐秋生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正跟个花痴般对着他直愣愣傻笑。 霍玄凝视着她,笑容敛止,英挺脸庞掠过一丝古怪的复杂之色。 她对他笑得那么害羞,这是与陌生男人滚床后应有的正常反应吗? 唔,也许是他隐居宅太久,所以已经跟不上现代新女性的思维模式了? 那,他到底该不该对这个连姓名都未曾交换过的女人,说出昨夜两人为何会失控得颠鸾倒凤的「残酷真相」? 念头甫闪过,他又忍不住微眯起眼,冷冷地瞪了她背后墙上那张若隐若现的妖艳鬼脸。 九尾狐,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霍玄,浓眉大眼,身材挺拔高大,偶然出现在附近超商时,总是身穿黑色皮衣,戴着铁灰色雷朋墨镜,还有一顶压得低低的黑色棒球帽。 据超商的小妹痴迷描述── 「他好酷,好帅哦!每次来都是买一杯大杯无糖热拿铁,一份蓝莓贝果,结完帐会简短有力地说一句『谢谢』,厚!那个声音之低沉浑厚迷人,我腿都酥了。」 据超商的小弟崇拜形容── 「他一定是黑社会老大,而且是最厉害最神秘又最危险的那种,我的天啊!每次只要远远听见那怒吼咆哮的哈雷机车引擎声,我就知道一定是大哥来了……」 霍玄从来不知道这些在他背后欢快热烈的议论,他只是来去匆匆,一买到维系生命之所需的咖啡因和淀粉热量后就立刻打道回府,窝回这栋两层楼旧式洋房建筑。 他在台面上的职业是畅销猛鬼小说家,私底下完全不想承认的身分是终南山道法霍天师的第十二代传人。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特殊身分的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可偏偏有「人」却一直不断提醒他这个事实。 「玄儿,九娘娘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人家好歹跟你家第二代先祖是老相识了,就看在他的份上也得多多关照你这个小孙孙哪!」坐在沙发上的古装妖艳妩媚美人娇声呖呖,说得委委屈屈,身后雪白狐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甩,一副卖乖卖萌的模样。 「用媚术迷人、下春药……」霍玄双手抱臂地坐在电脑皮椅上,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这是做人家长辈应该做的事吗?你就不怕我被人当成迷奸犯报警抓走吗?」 九尾狐瑟缩了下,楚楚可怜地道:「哎呀!话怎么说得这么严重?我瞧你和小姑娘昨晚挺欢乐的呀!」 「欢乐?」他按捺下的怒火又熊熊冒了起来。「我看你倒是看戏看得挺欢乐的,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该怎么收拾?人家唐小姐又是倒了什么楣要遇到这种事?万一她想不开──」 「可小姑娘又没有想不开……」九尾狐小小声抗议。 「那是因为她脑子有洞──」霍玄气到口不择言,顿了顿,强抑怒气咬牙切齿道:「嗯,宽宏大量,傻气老实,所以才不跟我计较,还把乱性这件事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去。你说,我这样对得起她吗?你又对得起我们吗?」 居然连他都中镖……霍玄只要想到这里,就气到险险失控喷火。 行啊,她是唯恐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对唐秋生施了媚术还不够,又在他身上下了春药,难怪他昨天晚上失控得厉害。 x的! 「玄儿越大越凶了。」九尾狐身子越缩越小,最后怯怯地玩起了手指头,「还是孩提时笑嘻嘻地抱着我喊『猫咪』的时候比较可爱……」 他的黑脸瞬间炸红了,神情却难看至极。「不要转移话题。」 「哎哎哎,人家下次不敢了嘛,怎么说娘娘我也是长辈,而且昨天晚上的事又不是只有我……」九尾狐纤纤玉指往天花板上一指,「艳鬼也有份的!」 她话声方落,室温骤降,寒气大盛,眨眼间一抹红色影子自天花板飘了下来。 「九娘娘,你没有江湖道义!」 凄美的艳鬼风姿远胜当年鬼片经典「聂小倩」,眼波流转间,令人在寒意直冒之余,又不禁心荡神驰,怜意大生。 可惜霍玄自出生起至今看了三十年,早已免疫。 「艳姨,最近地府很闲吗?连你也来乱?」他嘴角微微抽搐。 艳鬼现身,不敢再像往日那样手来脚去地调戏「小孙孙」,反而一改凄艳,努力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灿烂笑脸来。 「多时不见,玄儿别来无恙否?」 「如果你们这些长辈多多有长辈的样子,我想我就会很无恙的。」他字一个一个自齿缝中迸出。 艳鬼和九尾狐交换了一个「哎呀!糟糕,祸闯大了」的心虚眼神。 「为什么要这么做?」霍玄开门见山的问,不再兜圈子。 「就……」九尾狐是主犯,认命地出来自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玄儿都三十了,也该娶个媳妇儿了。」 霍玄听了差点想翻桌,俊脸上却努力波纹不兴,只是冷笑。「这是我叔叔婶婶,还是霍家历代列祖列宗的意思?」 「呃,就是有人啦。」九尾狐目光可疑地乱飘,就是不敢迎视他。 「那为什么是她?」 「当然是因为她的命格最适合你呀!」九尾狐想当然耳地道。 「就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就乱搞一通?」他越想越火。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对人家负责?」 「就娶了呗!」 「娶——」他几乎呛出一口血来。 「其实依我们这些姨姨的心思,你也到了该交配——呃,娶妻生子的时候,还有,你也别担心将来生了孩子没人帮你带,我们这票姨婆个个当仁不让!」九尾狐越想越兴奋,狐媚凤眼发光。 「对呀对呀!」艳鬼想起白胖胖粉嫩嫩的小娃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帮娃娃做虎头鞋,绣肚兜儿……」 「我还能叫一些徒子徒孙来给他当布娃娃玩呢!」 「大热天的时候我负责「吹」冷气帮他打凉。」 「若是女娃娃,我就教她狐族独门媚术,保证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些名魔什么都得闪边去。」九尾狐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嗤,这全天下的妖魔本娘娘可见多了,又有哪几只比得上本娘娘的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有名个什么劲儿……」 「九娘娘错矣,是名模,不是名魔,此模非彼魔……」 见一妖一鬼自顾说得眉眼乱飞、好不热闹,完全没有休息打烊的意思,霍玄闭上眼睛默默自一数到三十,然后起身抓过笔电袋大步往外走。 再不离开这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忤逆长上」的激烈行为来。 话说回来,他这辈子会这么视女人如大敌,还真是拜她们所赐。 霍玄才一甩大门走出户外,眼角余先就瞥见了不远处那个小小的鬼祟身影。 她中午才拒绝他相送,怎么一到黄昏又来了?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移向那栋大门深锁的岑寂屋舍,追远街13号。 昨晚被吓成那样,今天又这么不怕死送上门,这家伙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豆渣吗? 霍玄站在自家门口阶梯上,电脑包背在左肩头,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嗯,他倒想见识见识一个人的脑袋究竟能渣到什么地步? 唐秋生双手抓着铁门栏杆,顾不得那斑驳铁锈压得掌心生疼,满脑子只盘算着到底是该爬过铁门还是翻墙进去? 虽然追远街13号应该是无主之屋,她光天化日之下硬闯好像也不太好,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昨天晚上独自来踩点的原因,可是如果不趁现在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她又要怎么安心进行明天晚上的「凶宅探险行程」呢? 她犹豫迟疑半天,双眼却自有意识地往对面那间12号瞄去……猛地一惊,心脏卜通狂跳,双颊也不知怎的滚烫了起来。 他他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唐秋生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快逃! 「唐小姐。」 她才跑没三步又僵在原地,内心交战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硬着头皮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开口:「霍……霍先生。」 「还痛不痛?」他俊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绋红,清了清喉咙。 耶? 唐秋生先是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小脸蛋轰地飞红了,嗯嗯啊啊了老半天,这才含糊地嗯了声。 然后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岑静。 话说,这一幕还真是诡异到极点,两人昨晚翻云覆雨无比亲昵的景象彷佛还在眼前,现在却是各自站在一头,尴尬得像是两个被追打招呼的陌生人。 是说,他们本来也就是陌生人啊! 一想到昨晚的放纵混乱,唐秋生的脸更红了,脚下开始悄悄地住后退,一副想找机会逃走的样子。 「你不用怕我。」霍玄揉了揉鼻子,心底有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嗯,我不是坏人。」 「我、我知道。」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昨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劲爆太震撼了,她到现在心里还是一片乱糟糟,除了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之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她居然……失身了,而且是在胡里胡涂的情况下。 光想到这点,她就又有了再度痛哭流涕的冲动。 那种心慌忐忑,终日惶惶不知所措的感觉再度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连带她头都抬不起来,更不敢迎视他黑亮的目光。 「我真的会负起责任的。」霍玄再次强调,语气十分慎重。 听他这样郑重的说会负责,唐秋生一方面有些感动,一方面却又惶惶不安,总觉得事情会搞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本来就有二分之一的责任,可是想起昨晚她「淫声浪语需索无度」的情景,她当下真恨不得有仰天自刎的冲动。 呜呜呜……她怎么不去死一死啊? 霍玄见她面色古怪,一下子红一下子白,上一刻像是快哭出来了,下一刻又咬牙切齿,简直比川剧变脸还精采。 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不奇怪,连他自昨夜至今,都不时会有股莫名的杀人冲动了,更何况是她? 任凭谁都不希望好好的生活突然被搅弄得天翻地覆、崩离四散的。 九娘娘跟艳姨……真是天杀的欠揍!他恨恨地想着。 「那个,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一个比蚂蚁还小声的声音悄悄咕哝。 「你还是没有放弃闯进追远街13号?」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她深谈未来的时候,因此刻意转移话题。 唐秋生有些讪然地摸了摸头,「呃,嗯,对啊,工作嘛。」 「你不怕真的撞见什么?」他锐利目光上下扫视她,怎么看她都像是个天生胆小的,还要负责带团闯凶宅,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认定自己可以做到的? 「我、我不怕!」她睁大双眼,有些不服气。 「我还成立了一个灵异事件网站,点阅率己经破十万了。真的。」 「理论和现实是有很大的差距。」霍玄看她苍白得像是从未晒过太阳的素净小脸,长长的黑发,白色毛衣和黑长裤。 「我个人觉得你可以考虑去剑湖山的鬼屋应征。吓人比被吓更适合你。」 第三章 其实如果两眼无神,脸色惨白的她换上白色长袍,披散着长发,深夜往墙角那么一站,追远街闹鬼的传闻肯定更加甚嚣尘上。 唐秋生听得眼带茫然,他这是侮辱还是赞美? 不过看他表情很严肃很认真,语气里也没有丝亳恶意,那应该是在称赞她吧? 「嗯,谢谢。」于是她也很诚恳地道谢。 霍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问出心里的疑惑:「你是怎么安全活到这个年纪的?」 「什么?」她小嘴微张,越发一头雾水。 「算了。」他摆了摆手,「没事。」 跟脑袋有洞的海绵宝宝较真,那就输了。 「我不怕鬼。」她再次强调。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耸了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本来就……是。」她声音可疑地飘了一下,随即深吸了口气,抬头挺胸勇敢地道:「霍先生,你要是不信的话,欢迎明天晚上十点来加入我们「凶宅旅行团」的探险行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不用了。」 「不收你团费。」唐秋生突然热心了起来,「你觉得好不好?明晚十点,十点在这里集合?这是很难得的灵界探索体验,有缘分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跟另外一个空间搭上线。」 霍玄想到自家屋内的一妖一鬼—— 「谢谢,我没兴趣。」他很礼貌地婉拒。 可是不知怎的,唐秋生忽然一改见到他就想落跑的胆小德行,反而蹭上前,一脸陪小心地笑道:「霍先生,不然你来当导游?我可以跟公司报帐,呃,自费请你也行,反正追远街这边你肯定比我熟……」 「为什么一定要我在现场?」他微睐起眼。 她愣了一下,随即心虚弱弱地道:「呃……」 「想我给你壮胆?」 「嗳……」她苍合脸上涌现了一朵羞惭的酡红。 「有、有一点。」 「可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帮你壮胆?」他挑眉追问。 唐秋生被问住了,脸上先是尴尬地一白,随即低下了头来。 对啊,她到底是凭什么叫人家陪?他没追究她昨晚的私闯民宅、兽性大发,就己经是对她很宽容了,她怎么还可以厚脸皮把人家的随和当随便? 「对不起。」她几乎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女人,统统都是麻烦精! 霍玄浓眉打结,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僵硬地道:「你说十点?」 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发光。 「你、你会来?」 「嗯。」他注视着她不敢置信、感激涕零的小脸,有一丝不自在。 「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谢谢……」唐秋生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激动地上下摇着。 霍玄看着这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人,那副感动到语无伦次的傻样,心软化了些许。 算了,昨晚他也有错,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想清楚究竟该怎么对她负责,那就从这一步开始吧! 总之,明晚不过就是过过场,陪着进去13号绕一圈再出来,会难到哪里去? 深夜,追远街13号。 左指针走到十点零七分后,霍玄就后悔了。 这是「凶宅旅游团探险行程」吗?不,这根本就是场噪音分贝大乱斗,比谁飙高的尖叫声可以破大会纪录的。 幸亏追远街上住户不多,人烟欠奉,不然早就有人打电话报警去了。 因为他才一转开有些生绣的大门门钮,后面就冒出了两三声喘息的惊叫,等门推开,手电筒的光线甫照见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时,又是一场尖叫,甚至他背后己经挤上来了两三个女人。 气得他索性将正抖着声音介绍凶宅灵异传闻的唐秋生一把抓过来揽在臂弯里,阻绝了其他人企图黏上来的举动。 「你小心看路。」他语气淡然地提醒,「后面的也一样。」 十六个参与的团员女多于男,闻言忍不住大感愤慨,暗暗跺脚。本来没想到参加凶宅探险还有极品帅哥可以看,却偏偏是导游小姐的「私有物」,实在是太气人了! 突然被纳入他温暖强壮怀里的唐秋生,却是慌得脸红心跳,脑子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介绍词全部忘光光。 就在此时,黑漆漆的屋里突如其来飞出了一堆黑影。 「啊啊啊……」一瞬间,所有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 「没事的没事的,可能是鸟,不然就是蝙蝠,大家冷静……」唐秋生自己也吓得要命,还是颤枓着声音大喊,试图控制住混乱的场面。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原本推开的大门闪电般自行砰地关上了,这下子局势瞬间炸了锅似的,不管男的女的全都惨叫着争相往外跑。 「有鬼啊啊啊……」 「等一下,大家等一下……」唐秋生万万没想到还真的遇上了灵异现象,自己也吓白了脸,若不是霍玄幸幸环住她,她早就软脚瘫跪在地了。 他们甚至连13号的门都还没踏进去啊! 十几个团员满脸恐惧地逃到院子的铁门之外,个个面色发白。 「是风,是风吹的啦!」唐秋生走了走神,努力想要挽救局面。 「而、而且很刺激对吧?本公司安排的行程一向物超所值,保证大家一定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面对着黑黝黝大宅的十几个团员忽然又尖叫了起来,因为大宅三楼窗口突然亮了灯,然后一闪,再一闪,又灭了。 寒冷的空气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唐小姐,我们不玩了,我、我们要回去了……」 「对啊对啊,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 「我不能太晚回家,我爸妈会担心……」 十几个团员争先恐后地往来时方向跑,活像后头有鬼追似的冲上了停在不远处的小巴士。 「喂!你们怎么了?」唐秋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巴士迅速驶离现场,「我、我还没上车啊!」 四周突然陷入安静,只有三两声虫叫响起,一阵北风卷过。 今晚的行程到底应该算是空前成功还是惨烈失败? 「你饿不饿?」良久后,霍玄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在她背后响起。 她呈现呆滞状态很久,慢慢才转过头来。 「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微抖的声音不知是可惜,还是庆幸? 「咳。」他清了清喉咙,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我也是。」 绝对不能坦承以告,说他清楚看见九尾狐甩着九根狐狸尾巴自里头快乐地飞出来,还一边扮鬼脸。另外,艳姨当着他的面笑嘻嘻地甩上了大门,还不忘交代了一句:「牡丹花妖负责在三楼开灯,保证吓跑这一堆电灯泡,哈哈哈哈!」 「你……可以再陪我进去吗?」 霍玄微愕地看着她。 「我想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她脸色都发白了,不断吞咽着口水,却还是坚持地道,「也许我这次真的可以看到……说不定真的可以搭得上线……」 他浓眉微皱,「你先叫自己脚不要抖得那么厉害再说吧。」 「我……不怕的。」她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极力控制住抖如筛子的动作,甚至对他挤出了一个笑。 「我怕。」他懒得跟她多费唇舌,大步上前一把扛了她就走。 「霍——」倒栽葱挂在他肩上的唐秋生惊喘一声,还来不及抗议或害羞就被带离现场了。 直到被丢进一辆黑色休旅车里,在他发动引擎的刹那,她才像乌龟翻身那样挣扎扭动着坐好。 「扣上安全带。」他眸先一扫。 「霍先生,你——」她终于想起要抗议。 霍玄全无耐性地倾身过去抓住安全带,高大强壮的体魄欺近她身前,似有若无地稍稍摩擦过她的胸前,唐秋生倒抽了一口气,乳尖敏感地一紧,浑身灼热发烫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慌得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了?」他深沉的目光瞥来。 「没、没事。」唐秋生羞愧难当,不由暗自庆幸夜色够黑,他看不见自己红得像煮熟虾子般的脸。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这样,他只是轻轻一碰,甚至连碰都不需要碰,只要在她身边,她就会开始呼吸急促、心脏乱跳、莫名发热。 明天一定要去庙里拜拜,并且收个惊,绝对不能再让这种疑似中邪的情况继续发生。 霍玄瞅了她一眼,眸里有着淡淡研究意味,却没有说什么,将安全带扣好,然后握着方向盘,脚下一踩油门。 黑色休旅车平滑稳健地驶出了像是了无人烟的追远街,而后转出衔接到了一条产业道路上,几分钟后转弯进入了较热闹的街区。 「想吃什么?」他问。 「那个……请问我能不能先回我公司一趟?」她一想到那些逃走的团员,心下掩不住地忐忑难安。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 「呃,应该没有。」她这才惭愧地想起,随即急急道:「可、可是我还是得回公司拿团员名册,也要想办法怎么安抚那些团员,还有后续的赔偿问题——」 「你要赔偿什么?」他口气有一丝古怪的愠怒。 敢情她真是个笨蛋,一有什么事不先追究责任归属,再循正常途径解决,反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赔偿,她是做慈善事业的吗?还是嫌钱太多,没有四处当散财童子就浑身不舒服? 她到底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脑袋进水了吗? 「那个……呃,再怎么说,我刚刚的确没有尽好一个导游的本分——」她在他的怒视下渐渐虚掉了。 「脚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跑,你拦得住吗?」他冷冷一哼。 唐秋生吞了口口水,被他强大的压迫感和凌人的气场打击得身子越缩裁小,后颈也不断发凉。 「……拦不住。」 「那你要赔偿什么?」 她的决心当场被砍得七零八落,「我……」 「唐秋生。」 「是。」她忙挺直腰背。 「我真的很担心。」他声音低沉有冷。 她小脸瞬间羞红,受宠若惊地喃道:「其实……我真的没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的。」 「我担心经过昨晚,如果你怀孕,我们的小孩怕会遗传到你的笨脑袋。」霍玄神色平静,好像这一句刻薄的评论不是出自他的嘴巴。 「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秋生再好脾气也忍不住气呼呼地变脸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我也是有自尊的!」 他稀罕地看了她一眼,面带沉思。 「原来你也会发脾气。」 「我又不是真的笨蛋,被骂还不知道要生气。」她一脸愤慨。 「那就好。」 好什么好?她瞪着他,一时气怔了。 「你吃牛肉面吗?」 她脑子完全跟不上他话题跳拍的速度,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霍先生——」 「那汉堡?」 「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刚刚骂她笨脑袋的那件事还没解决。 「真的不饿?」他两手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 唐秋生正想要好好找一句狠话来撂,可还没开口,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车子里一片尴尬的静默。 「牛肉面不错。」她的脸几乎垂到胸前,声若细蚊。 霍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上扬,语气却平静沉着如故,「好。」 事后证明,牛肉面很好吃。 第四章 只要不要有一个高大挺拔、浓眉大眼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的话。 叹了一口气,唐秋生无奈地抬起头,「霍先生,我答应你等一下不回公司就是了。」 「那要不要把你一直握在左手掌心里的手机交出来?」霍玄朝她摊开掌心。 「等送你回家后,再还给你。」她微微僵住,喉咙里咕哝了一句,还是只能乖乖上缴手机。 「你怎么会想做这份工作的?」他忽然问。 「我想见到阿飘!」她满眼发光了起来,握紧拳头,语气热切,「我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阿飘!」 霍玄沉默了三秒钟,随即不客气地把手搭上了她额头。 「……没发烧。」 她抖了一下,心慌地赶紧往后一缩,双颊浮现尴尬羞窘的淡淡红晕。 「霍先生……请、请自重。」 「更不自重的事我们都做过了,现在再来宣示清白好像太晚了?」他指出事实。 但见唐秋生淡红的脸颊迅速暴红,有那么一刹他还有点担心她该不会这样就脑中风了? 算了,对她逞口舌之利太没有成就感了。 「真那么想见鬼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去第x公墓?机率应该会高一点。」他很认真严肃地给出专业的建议。 「我有想过。」她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现行犯,心虚得眼神四处乱飘了起来。 「但是?」 「……我会怕。」 霍玄原本好整以暇喝进的一口汤,在听见她的回答后,瞬间呛住了气管。 「咳咳咳……」 「霍先生,你不要紧吧?怎么这么大一个人了喝个汤还会呛到呢?」她连忙替他拍背。 「还好吗?有没有好一点?」 他咳到泪水都飙出来了,不敢置信地横了她一眼。 他这么大一个人了喝个汤还会被呛到,她以为是谁害的? 「霍先生,你是偶尔这样还是常常会呛到?我听人家说气管不好的人经常有这种症状,你平常要是有空的话,可以炖个冰糖梨子保护你的喉咙……」她好心地介绍着唐家养喉秘法。 「不然陈皮加红枣也不错,热热的喝很舒服的,尤其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 「唐小姐。」 「呃?」 「有人说过你是话痨吗?」他面无表情地道。 「咳咳咳……」这下呛到的人换成她了,「对、对不起,我要是紧张起来就会忍不住一直讲话……我、我下次不会了。」 「我并没有抱很深的期望。」 唐秋生笑脸一僵,随即有些恼羞成怒。 「霍先生,你一定要这么难沟通吗?」 「那你做人一定要这么叽叽歪歪又自相矛盾吗?」霍玄索性也把话敞开来说了,实在有点看不惯她的磨蹭叽咕。 「你口口声声说不怕鬼,在追远街13号时偏又吓到腿软,一分钟前还说一定要见到阿飘,叫你去公墓你又说你会怕。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你自己究竟想怎样?」 害他今晚也跟个傻子似的,跟他们到追远街13号团团转,浪费了最少可以写完一章稿子的时间。 若不是对她怀有得负起责任的愧疚感,他还不如拿这个空档去养养神、看看电影什么的。 「我不怕鬼,跟想见到阿飘和不敢去公墓……又不相诋触。」她的愤慨越来越小声,最后总结在一句丧权辱国的咕哝里,「公墓里的是遗体。」 霍玄沉默了很久,下一瞬蓦然爆出了亳无形象的喷笑声。 「噗,哈哈哈哈!」 猛男铁汉风采登时破功! 唐秋生被他笑得脸色从白至红再由红转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剩下三分之一的红烧牛肉汤全倒在他头上时,他又突然像前一场爆笑声从未出现过那样,握拳抵在唇边,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两声。 「咳,所以你是怕尸体?」他熠熠黑眸依然闪烁着一丝可疑光亮。 「……僵尸。」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名字的来处。 「秋生」乃是当年风靡大江南北、吓倒无数男女老幼僵尸片「暂对停止呼吸」里头,道长九叔的开山大弟子的名字。 这部片也是她爸妈的订情片,他们夫妻俩还特地选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兴高采烈地租片回来跟她「分享」当初父母的一见钟情史,根本没顾虑到她那年才国小一年级。 害她后来整整做了一个星期的恶梦,还在房门口狂撒了一个月的糯米,最后是奶奶带她去庙里收惊才好一点。 「公墓里没有僵尸。」 唐秋生脑中顿时浮现片中任老太爷着清朝宫袍躺在棺木里变身成僵尸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冷颤,小脸满是怀疑戒备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没有?」 他浓眉一扬,「我没听说过有。」 拜他的特殊背景和台面上的工作所赐,他就是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又不实用的资讯。 「我可是访客破十万的灵异事件网站站长,我都不能确定有没有了,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没有呢?」她一激动起来又开始话无逻辑语无伦次了。 「说不定明明有,只是被政府单位压下消息……」 「你觉得我们的政府有英明伟大到搞,档案那一套?」霍玄不由得嗤笑,见她一脸受伤,随即体贴地转移话题。 「你鬼都不怕了,怕什么僵尸?」 「那怎么一样?」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僵尸会动,会跳来跳去,还会吃人,鬼又不会。」 他真不知该说她电影看太多引发疑似脑残现象,还是干脆问她小时候脑袋是不是会经被门夹过? 再说了,她究竟是哪儿来的错误印象以为鬼就不会动、不会跳来跳去、不会吃人的? 霍玄本想很坏心地召请艳姨来,当场露一手她当年是如何徒手撕开负心汉的胸,一把抓出心肝一口吃掉的原景重现。 可是就在他的目光对上了她明显很害怕却又努力装勇敢的表情时,就打消了脑中那邪恶的念头。 算了,今晚也己经够她受的了。 「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就送你回家吧。」 「谢谢。」唐秋生低下头看着剩下的美味汤汁,突然有点犹豫着不知好不好意思当着他这个付钱的人面说要打包。 这红烧牛肉汤无敌香浓,她今晚带回去,明天加一包泡面进去热一热,还能当早餐吃呢! 时机歹歹,钱又难赚,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她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人生实在有点失败。 这也终于体会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呜呜。 亏她还搜罗了那么多年的全台灵异秘辛,出发前还研究了关于追远街13号的地理位置环境和逃生路线在哪里,结果最后什么也没派上用场,连玄关都没能踩进去一步就…… 她都不知道明天怎么跟社长交代游客跑光光的事了。 更悲摧的是,她还为了这个惨烈收场的壮举付出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体,世上还有比她更带衰的倒霉鬼吗? 霍玄有点紧张戒备地看着她一副像是要放声大哭的可疑表情,赶紧站起来把她拉出了面店,以免她真的当场嚎啕痛哭起来。 霍家家训之一:弄哭女人等同于杀人放火。 虽然他一直很怀疑那份家训是经过九娘婊和艳姨她们搞鬼加工出来的伪制品,不过多年来的经验让他清楚明白一件事—— 女人等于爱哭,爱哭就等同于麻烦,那种哭不停的麻烦就更麻烦了。 飞快上车后,他握着方向盘,瞥了眼终于恢复点冷静状态的唐秋生,总算碏碏松了一口气。 「你家在哪?」 她说了地址,突然僵住了。 「又怎么了?」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状。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话说太快,一下子就把地址给了他,刚刚吃面时他说要送她回家,她也只是想说随便报一报隔壁那条巷子就好的。 「没事没事。」她赶紧摇头。 反正都这样了,事情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唉。 「你该不会是在后悔让我知道你家住哪吧?」 唐秋生倒抽了一口气地瞪着他,难道他有读心术? 「我果然猜对了。」他冷冷一笑。 「哎呀,霍先生果然天纵英才、智计过人哪……」她干巴巴的陪笑很是颤抖。 「现在才想跟我彻底撇清关系,会不会太晚了?」霍玄显然一点都没有被诌媚到的满足感,声音还是淡然中带着笑意,笑意中很是森然。 唐秋生不知怎的脚底阵阵冒凉气,不自在地挪动了下屁股,笑得更尴尬。 「怎、怎么会呢?」 「是不会跟我撇清关系?还是现在撇清关系不会太晚?」他明明嘴角微微上扬,可是为什么却看得她越发一阵心惊胆战?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如果认了是后面那一句,绝对会死得很难看的惊悚感。 「当、当然是不会跟霍先生你撇、撇清关系了。」她立刻表明自己的忠心一片,绝无脑中十秒钟前出现过的那个意图「与君长辞,永不再见」的大逆不道念头。 「况且你今天这么仗义帮忙,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那么没人性没义气的想和你楚河汉界一刀两段呢?」 「那就好。」霍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且我说过要负责,就会负责到底。」 「咳咳咳咳……」她又被口水呛到。 老天爷啊,是不是嫌今天晚上的这一切还不够乱啊? 凶宅旅行社社长办公室内。 「小生啊……」 坐在铁制办公桌后方的社长白发苍苍,老脸上带着未语先悲的苦菜花表情,对着唐秋生开口前就先叹了三次气。 她背脊坐挺得僵直无比,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绞拧成了一团。 「老板,您听我解释……」 「五十年了。」社长幽幽道。 她头皮一炸,想阻止己是来不及了。 「俺辛辛苦苦撑着这家全台唯一一间的凶宅旅行社己经五十年了,从二十郎当岁的青春少年,一转眼己经是老眼昏花两鬓斑白棺材都入一半了,俺容易嘛俺?」老社长掩面呜呜低泣,一副历经千辛万苦劫后重逢的模样。 「每个月赤字累累,俺只差没把俺的战士授田证都给搭进去了,难道这还不够吗?呜呜呜。」 「老板……」唐秋生被「哭」得越来越心慌心虚心乱,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我下次一定会更努力的,请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 「本来以为这次一定可以谷底翻身,重现本社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往日美好荣光,没想到……没想到……」老社长终于抬起头望着她,无比心痛地开口,「昨天晚上一个一个活生生跑掉的,都是钱哪!」 「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下次绑也会把他们绑到行程走完!」她做出保证,小脸满是恳求。 「老板,您再相信我一次吧,昨天是新手上路,难免有些意外,可是我会记取教训,绝对不会再让这种退费的情况发生的!」 「小生,虽然你才来上班四天,但是俺对你真的是寄予厚望的。」老社长吸了吸鼻涕,「俺甚至还想过,如果你表现得很好的话,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把你提升为副社长,所以你千万别让俺失望,好不?」 「谢谢老板,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老板您失望的!」面对社长如此的慧眼识英雄,器重有加,唐秋生感动到恨不得立时对他表达出自己从今以后必将挖心掏肺、忠贞不二之情。 第五章 「话说回来,俺第一次交付给你的任务就是凶宅中的终极版,确实是太为难你了点。」老社长摸了摸短短的白须,沉吟道:「这样吧,后天出团的是俺经营多年的私房路线景点,xx眷村,普级版的,最适合初入门员工了。这是资料,你好好拿回去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俺,知道吗?」 「谢谢老板。」唐秋生必恭必敬的接过资料夹。 她离开狭窄的社长办公室,回到只有五坪大小、却挤了两套办公桌椅和一个放资料的大铁柜,大同牌热水瓶只能被挤到门边和伞架当室友的小小办公室。 唐秋生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无比地亲切,她好像回到了她的房间一样,因为四周墙壁上贴着很多古今中外的灵异事件剪报和相关资讯,甚至还有一张上头用墨黑篆体书写着「道」字符咒,被仔细地裱了框,摆放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 听社长说这是他拜托了很久,不惜动用当年老战友的私人关系才求到的终南山第十代霍天师的亲笔灵符。 据说此符非但法力无边,拿到市面上拍卖最少也可以卖到个五、六十万的高价没问题。 唐秋生抱着资料夹坐回自己位子上,小心翼翼地把资料夹周周正正地放在手边,总算松了口气的她愉快地拿出早上从超商关东煮打包回来的汤,把半颗没吃完的御饭团捏碎了放进汤里,决定等一下再加点热开水,就可以当汤泡饭解决这顿迟来的中餐了。 就在这时,大门开了,凶宅旅行社里唯一的另一名员工眼窝发青、御下虚浮地「飘」了进来,满脸都写着「我好困我好累我好想死」的极度狼狈疲惫之色。 「捌哥,午安!」她眼睛一亮,热情地跟前辈打招呼。 「这不是人干的工作,真的这不是人干的工作……」资深员工捌哥跌坐进自己的椅子里,两眼无神、精神恍惚地望向她丨「小生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己百年身,趁你刚下海,袜子才退一半的时候,真的,改行吧!」 「捌哥,我第一天上班你就跟我讲了不下三十次要我改行,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我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也不会被挫折和困难打倒。」她一脸认真严肃无比地对捌哥道,「真的!」 「小生生,想当年捌哥哥我也跟你一样,刚出社会,不通世事,浪漫天真……」捌哥叹了一口气,自口袋里掏出一根揉皱了的烟,叼在嘴边感慨人生。 「唉,不过那样的时光己经距离我很远很远了。这份工作,不是把人搞死就是搞残啊!」 「呃……」她身为刚进公司不到一星期的斩员工,实在也不好多作评论,只能默默听着前辈吐苦水,默默搅拌着关东煮汤里的饭粒。 唉,早知道昨晚就不要矜持,把那剩下的红烧牛肉汤打包回来多好?这样她今天早上的御饭团就可以整颗完好无缺的保留到午餐了。 前辈有前辈的无奈,新人也有新人的烦恼啊……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唐秋生赶紧扑过去抓起电话,热情地大喊一声:「您好!这里是凶宅旅行社,我们有最专业化的服务团队带您畅游全台最热门刺激的凶宅鬼屋行程,全套只要……咦?你说谁?」她呆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 「霍玄?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没有这个人……呃,不过,请问你哪里找?」 「我是他阿姨。」电话里的女声温柔婉约,「请问你是唐秋生小姐吗?」 「我是。」她愣了一下,莫名心虚地瞄了眼依然呈现盆栽状态的捌哥,压低声音问道:「您好,我就是唐秋生没错,可是您是霍玄的阿姨,怎么会打电话到这里来?他没在这里上班呀!」 「他不在吗?找你也行。」阿姨柔声款款,婉转缠绵之意令人难以招架。 「你愿意帮我吗?」 唐秋生骨头都酥了一半,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子更加混沌。 「阿姨,您是长辈不用这么客气啦,虽然……虽然我跟霍先生不是很熟,但是他人很好,也帮了我很多,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您的,请您尽管说。」 「这孩子因为一些事情对我很不谅解,我怕他还在生我的气,不肯见我,也不肯原谅我,所以我想请秋生小姐帮我转告他一些话……」阿姨语气里有着浅浅的哽咽,「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秋生小姐?」 「不会不会,不麻烦不麻烦,如果阿姨信得过我的话,我当然愿意帮这个忙的。」唐秋生被她嗓音里微微的泣音惊得心慌意乱,二话不说忙应承了下来。 「您要我帮您跟他说什么?」 「谢谢你。秋生小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善良热心又敦厚,我们家霍玄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阿姨感动到娇泣。 九九九……泉? 「不不不,这位阿姨,您千万不要这么说,事情没有这么严重的,真的,而且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您您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唐秋生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劝道:「霍先生虽然脾气大了点,可是有什么话你慢慢跟他沟通,他也是很明理的。对了,阿姨,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湖边。」阿姨幽幽地低语。 湖边? 「什么?」唐秋生一听之下瞬间炸了起来,小脸惨白地急急问道:「哪边的湖边?」 「素心湖。」 「那您不动,千万不要动,在那边等我,不对,等霍玄,我立刻带他过去。您、您千万要冷静点,等我们过去,一定啊!」唐秋生挂上电话,十万火急地抓起了皮包和眷村资料夹就往外冲,才到大门边忽然又想起,匆匆地跑回去猛敲社长办公室的门,还来不及等里头回应就迳自拉开了门,「社长不好意思我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谢谢您的体谅再见……」 老社长持着铜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口乌龙茶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来去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好半天后他才总算吞下那口乌龙茶,自言自语道:「俺这次会不会又相错接班人啦?」 老社长不算太昏花的老眼穿过敞开未关上的门,清楚地看见正在揪头发、嘴里念念有词的捌哥。 想当初这孩子也会被他寄予厚望啊!又是几时,变成了如今这副岁月催人老、人生无指望的模样的呢? 「俺的旅行社业务量有这么沉重吗?」老社长终于开始了破天荒的自我反思。 一路上,唐秋生把机车油门催到底,满脑子只有「完了完了!晚到就来不及救人了」的焦急念头,压根没去思考为什么霍玄的阿姨不但知道她,还知道她在哪里上班等等疑团。 幸好中午路上的车不多,不然以她掉漆的骑车技术,恐怕得犁田个几次才能赶到得了目的地——追远街12号。 匆匆把机车停好,她气喘吁吁地忙狂槌起那扇大门。 「霍先生?霍先生?有人在家吗?有没有人在?快来人啊!」 大门蓦然打开,她一个收势不及直直摔进了那个温暖的怀里! 「小心。」霍玄稳稳地接住了她,俊脸掠过一抹错愕,「唐秋生?」 「霍先生,谢天谢地你在家,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快!」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心急如焚地拉着他就往外冲。 「你阿姨在素心湖,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阿姨?」他有些茫然,哪个阿姨? 「路上再跟你解释,我们快点到素心湖,快呀!」她死命拖着他,所有见到他就想跑的本能完全被救人的急迫感淹没光了。 因为震惊过度,霍玄就这样被她连拖带拽地推上机车后座,高大身躯呈现一种很奇怪的弯腰驮背方式…… 「等一下!」他在听到机车发动声时终于惊醒,大手一把紧抓住她的肩头。 「我有车。」 「对喔,你有车,开车比较快!」唐秋生回过头来,满眼血丝发红地吓了他一大跳。 「车呢?」 「那里。」他指了指停在大门左边的哈雷机车,再指了指停靠在右边的黑色休旅车,「和那里。」 「那还等什么?」她急得猛推他。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教人错愕及措手不及,霍玄压根没来得及好好检查眼前这个居然敢跟他动手动脚的小炸包,到底是真的唐秋生还是假扮的,就被她傕逼得只好上了休旅车,发动引擎,朝素心湖方向疾驶而去。 在休旅车迅速超过路上一辆龟速车的当儿,他终于想起了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你说我阿姨?哪个阿姨?」 「还有哪个阿姨?当然是……」唐秋生呆住了,「呃,对喔,请问你有几个阿姨?」 他倒是一对被问住了。 这辈子被他叫过阿姨的可多了,花妖柳精狐仙鬼怪……没有一千也有个八百,不过他还是弄不明白她口口声声说的那个阿姨到底是谁?她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狐疑之心陡起,他索性追究个明白。 「你阿姨打电话到凶宅旅行社给我,说她现在在素心湖,说你不肯见她,不肯原谅她,还要我帮她跟你转告一些话……」唐秋生表情呆滞了一瞬,随即气急败坏自责不己地道:「糟糕!我忘记问她到底是什么话了,万一我们没赶上的话,那、那……那她不是连遗书都没留下来吗?霍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再多问一句的话……」 「基本上,我认识的阿姨里面没有任何一个需要交代遗言的。」他打断了她的惶急自责。 「所以你大可放心。」 「什么?」她愕然地望向他。 「难道你都不觉得有地方很古怪吗?」居然连想也没想,就这样三言两语被撩拨得急吼吼跑来讨救兵,他实在不知该说她到底是笨还是……非常笨。 「我阿姨为什么会知道我认识你?你又在哪上班?电话号码几号?还跟你说她在素心湖?」 她又浮现了呆滞的傻样,两眼茫然地望着他,「呃……对喔,为什么?」 「唐秋生,你可以认真回答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吗?」他的神情突然很严肃。 「是。」她立刻正襟危坐。 「请问。」 「你算过自己一年被电话诈骗过几次吗?」 「嗯……没有三次也有五次吧。」她以指节抵着下巴,面露思索,随即恍然大悟。 「什么?你怀疑那个阿姨是假的?她是要骗我的钱?」 「我怀疑那个阿姨是真的,不过不是要骗你的钱,是要骗你的人。」而且她还真的超好骗。 「嗄?」唐秋生都被搞混了,呆呆地望着他。 「算了。」霍玄伸手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虽然他敢打赌,他阿姨人一定不在素心湖。 「霍先生,你有点奇怪耶,难道你都不担心吗?万一你阿姨说的是真的,她一时想不开要跳湖怎么办?」她吞吞吐吐,迟疑地问。 这个笨蛋居然还好意思左眼写着「真无情」、右眼写着「没良心」地巴巴儿地望着他,活该被骗得团团转。 「那你倒是说说,我应该怎么办?」霍玄嘴角微勾,一脸「诚恳」地问。 不知怎的,唐秋生却被他的诚恳表情看得一阵心惊胆战,喉头发干。 第六章 「呃,当、当然是应该赶紧去阻止她做傻事啊!」 「我们现在在做的才叫作傻事。」他冷笑。 「霍先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做人当然要时时关心我们的亲人才对,须知这辈子能有缘分来做亲戚,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没有好好珍惜的话,说不定下辈子投胎转世就再也见不着那个人了,这不是很感伤的一件事吗?她眼眶微微泛湿,都被自己的话感动了。 他沉默了十秒钟。 她还以为他被自己感动了,露出了欣慰的笑来。 「霍先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没有感情也有同理心的人。」 「唐小姐,你师承「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吧?」他浓眉高高一扬,「话痨功力如此深厚,我就知道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而且他错了,她不是脑袋有洞的海绵宝宝,根本就是无脑的派大星! 「霍先生,你说这种话真是太欺负人了!」唐秋生登时气到傻眼,指着他的手抖得好不厉害。 「要不是为了不想你终生遗憾,我用得着上班上到一半请假跑出来找你吗?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还这样无视你阿姨的安危,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看着她气到小脸都发青了,态度只得软化些许。 「好吧,对不起,我说话太直接了。」 唐秋生总算有一点点被安抚到的感觉,却又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霍先生,请你以后一定要认真看待自己亲人的安危,这种事是不能开玩笑的。」她脸上神情很是严肃,眼眶出现了可疑的泪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害怕的就是遗憾,知道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她眼底的泪光时,霍玄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堵住,半晌后—— 「知道了。」他不自然地低哼。 她微闪泪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定哦!」 「嗯。」他的声音更闷、更不自在了。 怪了这是,明明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比书局里被塞到角落八百年无人问津的「人生道理丛书」还要老掉牙,他这一刻却完全没有吐槽的冲动? 唔,应该是昨晚写稿写到现在没吃没睡也没咖啡喝,所以导致脑部反应神经短暂失常吧? 他比平时更加用力地捏了捏眉心,籍由剧痛感让自己早点恢复清醒。 唐秋生则是正沉浸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带给别人智慧与人生哲理的深深自我感动中,全然没有意识到身奈的男人诡异的怪举。 果不其然,遇到诈骗集团了吧! 在赶到素心湖,绕着不大不小的湖边走了一圈,最后在依湖而植长的柳树下发现了一张用石头压着的纸条之后,霍玄非常没绅士风度地抛给她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孤高眼神。 「怎、怎么会这样?」唐秋生紧抓着纸条,看着上面的字,整个人都傻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阿姨要这样对我?」 纸条上头只有一行秀气却没头没尾的字:花开堪折直须折啊孩子。 又是什么意思啊? 「闲的吧。」他手插进口袋,脸上也是一副闲闲的样子。 她还未能白果愣状态中回过神来,僵硬地转过头望着他,「闲……的?」 「嗯。」他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是……」她都快哭了,觉得自己就跟个笨蛋没两样。 「我不闲啊,我很忙的,我又要上班又要看资料又要经营网站还要做家事……我、我下午请假出来还会被扣钱,我、我……」 「对不起。」他心下一紧,有些尴尬地伸手抽了拍她的肩膀,赶紧「代姨认错」。 「我阿姨……年纪大了,脑筋也胡涂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年纪大了?」唐秋生先是被他温暖有力的手掌拍得有些害羞,接着又一呆。 「可是你阿姨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啊,而且还很温柔,我就是被她的声音……呃,骗了。」 温柔?会骗人的声音?他知道是哪个阿姨了。 好,很好,非常好,晚上算计他还不够,白天也来参一脚了是吧? 就在霍玄心中磨刀霍霍的当儿,唐秋生瞥见他阴沉沉的表情,不禁心中一惊,所有被捉弄被欺骗的怨怼瞬间跑了大半。 「霍先生,我没关系啦,你千万不要生你阿姨的气,我想她应该只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己。」她连忙求情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跟你骗来这里,但是她在电话里那种害怕你生气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 「是啊,怕我生气是真的。」他冷笑,「会继续恶搞也是真的。」 她贬了贬眼,一脸莫名。 「好了,这事你别管,我以后不会再让她们没事乱打扰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保证。 打扰不打扰的,她倒也不是太在意,只不过很是好奇—— 「霍先生,请问……你到底有几个阿姨啊?」 「目前在台湾的,四个吧。」他谨慎地道。 「你阿姨她们应该很疼你,跟你很亲吧?」她脸上难掩艳羡。 「就是太亲了。」他面色平静,声音仔细听来却有些咬牙切齿。 「真好,你要懂得惜福啊,像我就只有爸妈和爷爷。」她眼神黯淡下来,感伤地道:「我奶奶三年前过世了,不然她以前也是很疼我的,我是直到她过世之后,才明白人生无常,聚散匆匆的道理。」 霍玄默然无言,却情不自禁摸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又像是怜惜。 她顿了顿,这才意识到他的动作,脸颊耳颈羞赧地红了起来,心也莫名乱了一下。 「咳咳。」 他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 「我送你回公司吧。」 「呃,好、好呀。」她的脸红始终不褪。 就在两人转过身,相偕走在微凉的冬阳午后中,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闻脚下踩过干枯草地时发出的微微窸窣声。 「你今早回公司没有被骂吧?」 唐秋生脚下踢到一颗小石头,差点绊倒。 「小心!」他迅速扶住她的手肘。 「谢、谢谢。」她像触电般缩回手,笑得无比讪然。 「我老板他……人还不错。」 被骂是没有,哭诉倒有,不过这好像是属于公司机密,不方便外泄。 霍玄有点不爽她猛然缩手的动作,好像他会在光天化日公众场合把她怎样似的,不过目光瞥见她烧得红粉粉的耳垂时,那口涌上的浊气不知怎的又消失一空。 「你饿了吗?」 她愣了下,问得很诚恳:「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都会问这个问题?」 「可能是你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嗷嗷待哺的样子吧。」他也回答得很认真。 彷佛是要印证他说的话,她的肚皮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候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唐秋生瞬间小脸暴红,赶紧解释,「呃,我……我出门前本来是要吃午餐的……」 「那走吧。」 「走?走去哪里?」 「我请你吃大餐。」 「大餐?」她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嗯,大餐。」他刚刚有一刹那几乎以为她吞口水想扑上来吃掉的对象是自己……她是饿多久了? 该不会从昨天晚上那碗牛肉面后,就再也没有吃东西了吧? 难怪她老是一副饥荒难民的脸,痩巴巴的像风大点就会被刮跑了丨不过幸好该有的地方都有,尤其是吹弹可破柔软浑圆的酥——咳咳咳! 见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她赶忙替他拍背。 「你还好吧?感冒了吗?没事吧?要不要回车上休息?哎,都是我没头没脑也没搞清楚就硬把你拖出来吹冷风……」 「我没事。」他清了清喉咙,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刚毅的脸上有一抹可疑的微红。 「你真的不要紧吗?」 接触到她圆黑澄澈干净得真诚无匹的眼神,霍玄更觉得自己刚刚脑中闪过的不良遐想简直与禽兽无异。 「你今天的晚餐、宵夜,我全包了。」不知怎的,他直觉这样能让她开心起来。 果不其然,唐秋生先是屏住呼吸呆了三秒,随即笑逐颜开喜心翻倒,「真的吗?真的?」 「我不会骗你。」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眼神不禁变得温柔,「骗谁也不骗你。」 她都己经够呆够惨了,他再骗她那还能算是人吗? 思及此,他忍不住又恨恨地在肚中狠狠腹诽了一顿那个「不是人」的阿姨。 「霍先生,你真是大好人。」她都快哭出来了。 「哪里,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他露出微笑,男性自尊心大大满足啊。 「那……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吧?」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呃? 「可以。」他贬了贬眼。 「霍先生,你真是个热心公益、见义勇为、有爱心又有善心的大好人!」登时之间,唐秋生对他的崇拜如长江泛滥如黄河滔滔滚滚不绝。 晚餐的份,肯夜的份,再加上打包,就等于明天早餐的份,午餐的份,再省一点可能连明天晚餐的份也全包了……不行了不行了,光想就好晕,兴奋到头晕。 霍玄被她激动兴奋的表情吓到,心念一动,不住地四下环视,谁?是谁又害她中邪了? 下一刻,他的袖子突然被扯了扯,一低头,看到的正是难抑喜悦双颊红通通,拚命想忍笑却掩不住的她。 「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吗?」 「……」 优雅时尚的京雅酒店内,最驰名的除了低调奢华舒适的客房和服务外,就是位于顶楼,拥有米其林三星主厨坐镇的法式餐厅了。 按霍玄的想法,顶楼景色很美,法式餐厅的精致菜色也该是女孩子较喜欢的,可是唐秋生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她在听到法式餐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不是很贵吗?而且分量又很少。」 那样就不能打包啦! 「如果你想吃饱的话当然也没问题,点两份套餐就可以了。」他理所当然地道。 虽然分量是也没少到吃不饱的地步,但是她那满满怀疑的眼神显然早就把「法国菜」跟「一点点」画上等号了。 「不用不用!」唐秋生立刻摇头坚定否决,很是认真严肃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请我吃贵族世家牛排吗?」 一客两百无起跳,沙拉吧吃到饱。可惜沙拉吧不能外带,但是她可以光吃沙拉吧,然后把牛排和铁板面跟面包省下来打包外带……很好,就这么办。 「唐小姐。」 「是。」她回过神来,计算得无比欢乐的眼神闪亮亮。 霍玄揉了揉眉心,突然有很想叹气的冲动。 「我说的是「大餐」。」 「贵族世家牛排是大餐啊!」她疑惑地看着他。 「……我没说它不是。」但是他破天荒陪女孩子出来吃饭,还说明要请吃大餐,结果她却选到这么……这么「通俗」的牛排馆吃饭,他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闷闷的,不太舒服。 难道她以为他请不起她吃「真正的大餐」?还是她以为他是成天意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宅男或是无业游民? 无论以上哪一点,都让他觉得非常、非常不爽。 「贵族世家——」 「你想吃牛排是吗?」他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却隐含一丝咬牙切齿。 她一愣,微微瑟缩了下。 第七章 「呃……嘿、嘿啊。」 「好。」他踩下油门,休旅车方向盘一转,迅速驶离京雅酒店大门。 「其实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吃饱就好了,我不挑的……」她偷偷瞄着坐在驾驶座上黑了一张脸的大男人,声音越说越小。 是她挑三捡四的太贪心了吗?所以惹他生气了?也对,他才是付钱的大爷,她是赚到白食的陪客,居然还在那边罗哩罗唆一些五四三的,也难怪他会生气了。 唐秋生忧心忡忡,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他不悦的情绪,却又怕自己不说还好,越说越错。 「唐小姐。」霍玄忽然开口,声音冰冷低沉。 「是。」她赶紧坐好。 「我是不是会经说过,我会对你负起责任?」 她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却说不出话来,脸颊、耳朵、脖子,所有露在外头能见的肌肤全烧得火红了一片。 「怎怎怎么突然又说这个?」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 「我想过了,虽然还不确定我们之间会走到什么样的关系,但是负责任这件事,就从负责三餐开始吧。」他的口吻强硬,绝不容置疑。 「不、不用啦,真的。」唐秋生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糟了,是不是她小气巴拉的饿死鬼形象在他心里己经确定落实无误了? 其实她真的没有逮到机会狠敲他竹杠的意思,她只是省习惯了,对节俭和存粮这两件事有着完全控制不了的热情,就跟热哀和灵界搭上线一样的。 「就这么决定了。」霍大爷浓眉一挑,一槌定音。 她心慌意乱头晕脑胀,思前想后犹豫再三,最后终于硬着头皮冲口而出:「我不要!」 「我有问你的意见吗?」他冷笑。 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意志又风中凌乱了。 「霍先生,你做人要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你又能拿我怎样?」 她顿时语塞,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反正我也该调整作息了,老日夜颠倒也不大好。」他凌厉的目光缓和下来,一手稳稳掌控方向盘,一手摩挲着下巴,越想越觉得可行。 「以后我早上去接你吃早餐,然后送你到你公司,我再去做自己的事,中午就约在你公司附近吃饭,下午我再继续去做我的事,然后晚上一起吃完晚饭再送你回家,好。」 好什么好? 唐秋生终于再也憋不住炸了起来,气咻啉地道:「霍先生!」 「嗯?」他闲闲地挑眉。 「请你不要这样擅自决定我的生活!」她气急败坏地道,「我吃不吃早餐午餐晚餐,或是跟谁吃几点吃都是我的自由,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是我不喜欢人生被别人安排得好好的,我又不是囚犯!」 一时间车子里陷入长长的静默。 直到停红绿灯的当儿,霍玄别过头来紧盯着她,深邃黑眸透着一抹若有所思。 唐秋生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下发慌,所有的火气和勇气顿时又很没种地自脚底心溜走,她开始紧张起来,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哪一句话说得太刻薄太过分了? 头皮慢慢发麻,她心跳得好厉害,下意识地摸了摸发凉的后颈。 「也对。」 她抬眼傻望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面透沉思,在最初的愤慨褪去后,开始考虑到了执行上的困难度:他手头上这本「遗失了一只的绣花鞋」才写完三分之二,一个半月后就是裁稿日,出版社也己经把新书发表会排定在三个月后的国际书展上,相关的宣传和记者新闻稿都发出去了,等他完稿后,就是一连串的宣传活动。 虽然他不会露面实际参与,可是有些事前签名书和签名海报、以及其他企划案他也得做出配合,所以盘算下来时间很紧凑,他想要真正每天照顾到她的三餐,确实有点困难度。 那……如果是找个助理或家事营理员呢? 唐秋生实在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的表情虽然不再愠怒深沉,可是越发莫测高深的深思神色,却更加令她不知所措起来。 「霍先生……」后头因被堵住而狂按的喇叭声大作,她只得戳了下他的肩膀,提醒道:「绿灯了。」 他回神,点了点头,继续开车。 她真的快饿扁了,可是见他看不出喜怒的英挺侧脸,只得把「不然你先在路边把我放下来,因为我饿死了,想去吃碗担仔面」这种话从喉咙口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那就晚餐吧。」 「什么?」现在的话题模式又跳到哪里了? 霍玄浓眉一扬,终于下定决心,沉声有力地道:「一天三餐的话,时间上确实不太能配合,那就每天晚餐我们都一起吃。」 不不不,其实她也没那么贪吃小气爱乱占便宜啊啊啊…… 「霍先生,真的很谢谢你的热情和好意,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唐秋生努力想维持荣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一直在抖在飘的嗓音却频频扯她后腿。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个愿意为自己行为负起责任的男人?」他眸光射来一记杀气。 「相信相信我相信。」她吓得猛点头。 可是、可是这个跟那个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无视于她惶急到眼泪都快滚出来的忐忑茫然表情,霍玄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地颔首,「那好,就这么说定了。」这一刻,唐秋生终于清楚明白地体认到,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挖坑给自己跳」,以及「贪吃死好」。老天爷啊!她现在跳车还来不来得及啊?呜呜呜。 那天晚上唐秋生吃了生平最分不出口中食物滋味、辨不明心中酸甜苦涩感觉的一餐,并且忍痛婉拒了原先计划中的「宵夜」之约。 唯一的收获是,她打包了一块美味的十六盎司顶级牛排和两份手工小圆面包回家,稍慰芳心。 第二天早上,她从冰箱里小心翼翼杷那块牛排拿出来,放在砧板上切下两小块夫在面包里,送进烤箱烤来当早餐的当儿,闻着烤箱里飘出的香喷喷味道,失效的味蕾总算慢慢苏醒了过来。 乱糟糟的心则是没那么快恢复过来,她坐在餐桌上支着下巴,两眼无神地瞪着烤箱发呆,脑子依然混沌如浆糊。 「唉。」虽然还是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副棘手情境,但是因为要想出解决办法的难度更高,所以她苦恼了八分钟,在烤箱当地一声响起时,只得认分地宣告放弃。 算了,来什么是什么吧,反正她的人生从那天晚上误闯了追远街12号的那一刻起,就整个像股市疯狂大崩盘到现在,还能更惨吗? 唐秋生又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自烤箱中拿出烤得金黄喷香的面包,又泡了一杯牛奶,三两下很快就解决了早餐。 顶级牛排就是顶级牛排,油花十分诱人美味,虽然冰了一晚又被她胡乱塞进面包里烤,嚼起来依然肉香阵阵,好吃得不得了。 「果然吃饱以后,人生就变成彩色的了。」她满足地拍了拍肚皮,心情顿时也好了起来。 「喵!」 她一愣,目光随着声音来处望向半开的窗户,那里不知几时蹲了只黑色小猫,舌头不断舔着嘴边,碧绿色的猫眼瞅着桌上还没来得及放回冰箱的余下牛排。 「喵喵,你从哪来的?」她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动作倒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下子把它吓跑了。 可是那只黑猫坐得稳如泰山,很是不怕人,反而对着她长长喵了一声,语气里好似带着一丝不满。 她是听错了吧? 「你肚子饿了吗?可是我没有鱼给你吃。」她也不敢太接近,就在距离它五步前停了下来。 黑猫突然轻巧地跃了进来,吓了她一大跳。 然后,居然亳不客气地低头大啃起她舍不得吃完的顶级牛排。 「喂!」她倒抽了一口气:心痛到不行。 「你、你……」 没想到黑猫抬起头来,对她咧嘴一笑。 唐秋生瞪瞪瞪后退了三步,猛吞着口水,不敢置信地瞪着……会笑的猫? 她眼花了吗?她眼花了吧?对,一定是她眼花了。 唐秋生揉着眼睛,再定睛一看,那只黑猫己经低头津津有味地舔晈着顶级牛排,惬意自在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嘴巴大张了半天,最后也只得摸摸鼻子认赔了事。 不然怎么办?就为了块牛排,那可是顶级牛排,鸣呜,叫捕猫大队来抓它吗? 「算啦,便宜你了。」她噗地笑了起来,看着黑猫抬头又朝自己喵了一声,这次叫声软软的、甜甜的,好似亲热了许多。 真有趣,她从来不知道猫也这么通人性,以前还以为只有狗最亲近人。 「你是流浪猫吧?可是浑身毛油光水亮,还挺干净的。」她忍不住对小猫讲起话来。 「而且真不怕生,你该不会是常常在干这种抢粮的事吧?」 黑猫没理她,只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近乎嗤笑、不屑的呼噜声。 「脾气还挺大的。」她有些愕然:心里隐约浮现了个类似气质形象的身影,只不过一个高大挺拔,是人;一个小巧黝黑,是猫。 可是喜怒无常又莫测高深、爱怎样就怎样的臭脾气倒是挺像的啊。 唐秋生眼神温柔了起来,索性在桌边坐下,支着下巴,看着黑猫吃得喷香的有趣模样。 就在此时,电话钤声响了起来。 「喂?」她笑咪咪地接起。 「生生,是老爸啦!」 「爸?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给我?」她微讶。 爸妈自从几年前双双辞掉工作跑到梨山去种水果后,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一大早就得去除草浇水除虫顾果园,有时候忙起来十天半个月没打给她也是常事,可是今天居然八点了还没去果园? 「爸是想问你那边方不方便,今天先去安养院缴一下爷爷的费用?」唐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啊就刚好大盘的货款还没汇进来,爸妈这边的现金还要留着付给货运行,你若有的话先代缴,月底等贷款支票来了爸再还你。」 「没关系啦,我这边有。」她赶紧道。不由暗暗庆幸自己上一份服饰店的工作结束后,还存了六、七万块在身边,等一下去缴爷爷安养院五万块的费用后,还有一万多块可以撑到下个月领薪水……嗯,再省一点,说不定连下下个月的伙食费都包了。 想到伙食费……她突然心底一喜,眉开眼笑了起来。 对喔,以后晚餐还有霍玄包办,这样说不定她就能把每个月的水电瓦斯油钱卫生纸外含等等费用的开销,严格控制在八千块以下了。 一想到这里,霍玄的形象又在她心中变得英明神武了起来! 霍先生果然是大好人中的大好人…… 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等月底钱一到,爸一定马上汇还给你。」 「不用还。」她笑道:「你和妈不是说还想存钱,以后把我们家的果园变成观光民宿吗?」 「对啊对啊!生生,爸跟你说喔,现在观光民宿可夯了……」唐爸爸一提起这个就乐得滔滔不绝。 最后还是唐秋生上班时间快迟到了,父女俩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 「喵喵……咦?哪儿去了?」等她挂上电话,这才发现桌上不知几时连肉带猫都不见了。 「手脚也太快了吧?」她忍不住嘀咕,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第八章 话说回来,一个人住久了确实挺寂寞的,她是不是也该养只宠物了? 可是一想到市面上猫狗的身价动辄上万,养了以后还得准备饲料、打预防针、洗澡、宠物美容什么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光是那个恐布的金钱开销就让她打退堂鼓。 「哎,算啦,以我现在穷到快被鬼抓走的身家,还是养只会从外面叼钱回家的钱鼠比较有用、实际一点。」她摇摇头,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 中午,唐秋生趁吃饭时间跑去银行汇了五万块给安养院,心下盘算着今天也该去看看爷爷了,虽然上个礼拜去的时候,爷爷还是认不出她,一直不断问她:「小姑娘今年几岁?长得真可爱呀,要不要给我们夫妻当干女儿?我家元元最喜欢女儿了,可惜这辈子只生出了一个臭小子。」 爷爷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很多年前,当时他和奶奶夫妻情深,唯一的儿子刚上高中。 其实也好,永远记得最快乐最幸福的那年岁月,这样爷爷就能一直保持开心安详的心情,不像三年前奶奶刚过世时那样,爷爷每天抱着奶奶的相片和遗物,呆呆的在房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当时爷爷苍老孤独的背影,至今想起仍令她心痛不己。 爷爷在奶奶过世后,记忆力就迅速衰退老化,后来更恶化成了老人痴呆症,他开始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出家里,说要去学校等奶奶下课,不然就是说奶奶在公园等他一起散步。 爸妈和她都担心极了爷爷这样自己乱走乱跑,哪一天会不见了,最后一家三口心情沉重地开完家庭会议后,决定把爷爷送到中部这家最负盛名、设备和照护环境都最好的安养院,里头有专业的护士照顾,还有其他老人家可以陪伴他聊聊天,他们也较能安心去赚钱来支撑这样的生活。 虽然这个决定很挣扎也很痛苦,可是他们都明白,除了健全完善的安养院外,实在没有人能够真正二十四小时地守着爷爷、陪着爷爷。 而且最主要的是,爷爷几个同乡好友也在那儿,他们会聚在一起打打麻将、闲话当年,虽然大部分时间四家都在胡乱放炮,谁赢了输了也都不确定,最后干脆用麻将叠骨牌玩推推乐…… 唐秋生是看了那一幕之后,发现爷爷真的笑得好开心,她才总算能稍稍放下心来。 她爸妈本来是上班族,两个人薪水加一加还不到六万块,实在入不敷出,后来在爸爸军中好友的介绍下到梨山买了块地,学起如何种植高经济收益的顶级水果。 虽然很辛苦,但是算下来收入确实比当上班族好,所以他们自此之后就在梨山打拚,每半个月下山一次来看爷爷,平常则是由她留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关照爷爷。 这样的日子不算清苦,却也离小康有段距离,但唐秋生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认为一家人能为共同的亲人而努力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想办法跟灵界搭上线才行! 人只要有愿望有梦想,就会有源源不绝的动力,唐秋生在外头买了颗御饭团就回到公司,边啃御饭团迫认真地翻看、研究起明天要带团「参观」的灵异眷村一夜游。 据说,这个中部少数未拆迁完成的眷村里有一株百年老树,就在最旧的那间屋舍旁。当时住了一个来自四川的老兵,他因为战争瞎了一只眼睛,人很沉默,常常窝在屋子里很少出门,也从不跟其他邻居打交道。 但是听说他常常写信,几乎天天托邮差帮他代寄,可是却从来没有自邮差手中收到过任何一封信。有人好奇问邮差,那信是寄给谁?寄到哪里的?邮差欲言又止,只是叹气摇摇头就骑着机车走了。 有一天下午,那个独眼老兵终于从邮差手中接到了一封信,热心又八卦的邻居们全都看见了他高兴得连手都发抖的样子,拿着信就跑回屋子里。大家纷纷猜测着是不是老兵的家属寄来的?还是老相好寄来的情书?还有人猜八成是国防部寄了什么荣民津贴之类的。 可是当天晚上,眷村里的狗群突然疯狂吠叫起来,无论大家怎么打骂都止不住。 等到天亮时,大家才发现独眼老兵孤零零地吊死在了那株百年老树下。 后来有人推测到是不是那封信惹的祸,可是无论怎么找,在老兵家里都找不到那封信,连撕碎或烧掉的痕迹都没有,就像那封信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渐渐的,在大家最初的震惊惋惜、甚至是惊慌的种种情绪过后,都以为这件事己经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自头七过后,每天邮差的邮袋里都会莫名其妙出现一封多出来的信,信封上头赫然是独眼老兵的字迹,打开信封,里头的信一抽出来就碎成了粉末,什么字都没有。 吓得再也没有邮差敢到这个眷村送信,邮政单位没办法,只好在眷村外头设了个大型的邮箱,所有寄给眷村民众的信统统都塞进里面,由村长保管钥匙,每天固定时间统一开箱发信。 没想到事情却没有结束,因为有人在晚上经过百年老树附近时,看见了一个孤零零吊在树下的影子。 灵异传闻越来越凶、越来越严重,住户们开始想尽办法搬出去,国防部请了和尚道士法师来颂经净化超波,可是依然如故,每到夜晚狗就会狂吠,那道影子依然吊在树下晃动。 最后,眷村终于搬迁一空,再无人烟。 「我的天啊……」唐秋生看完以后,浑身鸡皮疙瘩全爬了起来,手里的御饭团饭粒抖掉了好几颗也没发觉。 「好……好可怕……」 这个眷村灵异事件,真的有社长口中说的比较「普级」吗? 她脸色惨白,满眼慌乱,不断深呼吸才好不容易稍稍抑下了恐慌感,抖着手将资料合上。 好恐布的传闻…… 话说回来,那个独眼老兵也好可怜,孤孤独独的自己一个人,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想不开要上吊,关键当然是那封收到的信,可是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给他的?又写了什么?才会害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唐秋生在最初的惊悸恐惧过后,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看什么?」捌哥不知几时晃了进来,嘴里叼着根香烟。 「xx眷村?恭喜啦,小生生,这个很猛哦!」 「怎么个猛法?」她心一跳。 「就是啊,月黑风高天,上吊投缳夜……」捌哥做了个上吊翻白眼的恐布表情,吓得唐秋生差点尖叫出声。 「不不不要开玩笑了,你你你这样我也不会放弃的……」她一口气险些吸不上来,抖着声音道。 「很好,有志气,有前途。」捌哥拍拍她的头,显然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后,又恹复了油膛滑调的痞子大哥的风格。 「加油,我看好你。」 唐秋生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埋怨地踩了他的背影一眼,暗暗咕哝,「没同情心。」 就在此时,老社长白苍苍的脑袋突然开门冒了出来,一看到她,眼前一亮。 「小生啊,快快快,准备一下,今晚出团。」 「今晚?不是明天晚上吗?」唐秋生一惊。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耶。 「俺收到可靠消息,明天眷村就要拆了,所以今天晚上得提前出团。」老社长难掩感伤,「唉,俺经营多年的xx眷村夜游路线啊,真是太可惜了。」 「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老社长立即又振作精神,兴冲冲地道:「你马上打电话联络团员,就跟他们说临时改成今晚出团,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知道没?」 「喔,好,我马上打。」她赶紧点头。 都在紧张时刻了,偏偏捌哥还在旁边晃过来又晃过去,神神鬼鬼地拉长了音:「最……后……一……夜……哦……呜呜呜……」 呜呜呜你个大头鬼啦! 咻! 寒冷的冬风刮过全荡荡的眷村巷弄,四周隐隐传来破旧门窗摇动咿呀的可怕声响。 「嗷呜——」 不知从哪冒出的凄厉狗吠声,吓得本就哆哆嗦咳的唐秋生差点脚软,连带后头的八、九名团员也纷纷惊喘的惊喘、低叫的低叫。 「哎哟!好恐布哦!」其中一名女团员下意识地靠近自己的男朋友。 「会不会真的有鬼啊?」 「别怕,我们不就是来看鬼的吗?」男子挺起胸脯,俨然一副护花使者姿态,要是膝盖没有微微发抖的话,说服力应当会更强一些。 彷佛要呼应他说的话,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仿佛就近得呵在每个人的颈后。 「啊啊啊!」一瞬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吓得众人顿时挤做了一团,个个睁大了眼睛瞪着四周,生恐当真看到些什么「实影」。 「各、各位不要怕,放、放轻松,重头戏还没上演……」唐秋生拚命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镇定地道:「让、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前面那一栋特别老旧特别沧桑特别破烂的看到了没有?那就是那位独眼老兵住的房子,据说他每到下午就会站在门口等邮差……」 有几个男团员冷静了下来,握着强力手电筒的手总算没抖得那么厉害了。 「呃,不知道他到底是寄信给谁哦?」 「对啊对啊,都没有人去邮局查吗?」 「会不会是留在大陆没带出来的太太?」 「都是时代的悲剧啊,唉。」 早己把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却越看越觉感伤惆怅的唐秋生声音轻柔了起来。 「是啊,那么大江大海,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却是怎样的伤心和绝望,才会迭择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女团员们看着不远处在夜色里那破旧的老房舍,突然间恐惧莫名消褪了三分,反而增添了一丝悲怆。 「好可怜哦!」一个庞克头女团员不由吸吸鼻子。 「是啊,那个让他等了一生、盼了一生、痴了一生、守了一生的人,为什么最后还是让他觉得生命如同一口枯井,了无生趣了呢?」某位长发女团员显然是琼瑶的铁杆粉丝,出口成诗。 夜风呼呼地吹,气温下降,眼前阴影处处鬼影幢幢,可是看着那老房舍和幽暗阴恻恻的百年老树,团员们满眼都是同情悲惘之色,气氛一时间从惊悚刺激的灵异探险变成了凭吊老眷村之旅。 老树下,没有看见那抹悬吊的影子,四周凄凉的犬吠声不知怎的也全止息了,只有月光洒落在树影和地面上,点点银光如泪。 唐秋生鼓起勇气走近老树,小手轻轻地搭在树干上。 「伯伯,无论你等的是谁,希望你己经找到她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低低叹息。 「我始终相信,相爱的人,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有朝一日终能相见的。」 散落在左近处,边感怀边拿起数位相机拍照做纪念的团员们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却是奇异地感觉到了原本寒冷刺骨的夜间气温忽然回暖了,几似错觉。 唐秋生自顾自沉浸在感慨世事的情绪中,全然没有察觉、也看不见一个原本浮在她身旁的苍老身影,那几乎触及她颈项的,不断蠕动扩张、缠绕得丝丝缕缕的浓黑怨气忽然僵凝住了。 相爱的人,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有朝一日终能相见的…… 所以,还能相见。 他真的,还能再见到她吗? 它颈项间的黑色绳索竟奇异地逐渐消失,露出嘴外的紫黑舌头也慢慢地恢复原状,睁狩愤恨悲伤的神情被一抹怔忡泪意取代了。 第九章 婉容,你等了我一辈子……现在,你还等着我吗? 不远处的房舍阴影中,一个高大挺拔身影静静地伫立,锐利的眸光至此终于清明舒朗了起来,捏握成诀的修长手指也松开了。 「她还在等你。」霍玄如炬眼神直直迎视向那一双忽显惊慌的孤老目光,低沉有力地应许道,「执念既消,缘路己现。去吧!」 独眼老兵蓦然一震,脸上迅速涌现不可思议的狂喜和激动。 刹那间,夜空中月华倏然暴涨了数十倍光华,虽只有短短一秒钟,稍纵即逝,快得根本无人发觉。 可是独眼老兵就在这一贬眼间,微笑着随着月华消失了。 去到那个有她的所在。 唐秋生收回抚着粗糙却温暖的树干上的掌心,一回头,顿时呆住了。 「霍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霍玄在其他团员好奇又「惊艳」的目光中,高大身形优雅从容地走向她。 「你欠我……」他朝她微笑,「不,我欠你的晚餐还没吃,当然要追来还债了。」 她心跳得好快好快,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还对她笑得很温柔。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们社长说的。」他摸了摸她的头,眸底光芒微闪。 没有告诉她的是,当他知道她今晚要来这个眷村时,心脏倏停了一拍。 今夜大阴,百鬼夜行,尤其眷村明日就要拆迁了,所有积压许久的东西都会在最后一晚纷飞而出。 他有点担心她。 谁让她的体质非常的奇怪,绝对的气虚体寒而白,按理应该是极易招阴,可是却又天庭封密,灵窍不通—— 简而言之,她易招鬼,却又看不见鬼,若遇见存心想对她不利的,连逃都不知道要逃,只有傻乎乎站着挨打的份。 「噢。」唐秋生被他突如其来亲昵宠溺的举动惹得小脸飞红,心下一阵怦然,呼吸也有些不顺起来。 「行程结束了吗?」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勾。 「还没,我们还要在眷村的巷弄里转转,还有后面小树林那里……」她舔舔突然发干的嘴唇。 「介意我加入吗?」 「钦?」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挤出去」了。 下一瞬,几个女团员己经灿笑若花,吱吱喳喳地包围住霍玄。 「欢迎欢迎!」 「你也是我们的导游吗?」 「导游先生,我好害怕喔!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全程跟在你旁边啊?」 霍玄俊脸上的笑意倏然不见,眸光闪电般厉然一扫,四周全气迅速下降了十度不止。 谁说杀气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但见,女团员们争相绽放的妖娇春情又纷纷被急远冷冻,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呜,美男在前,看得到吃不到,最讨厌了。 唐秋生傻愣愣地站在外围,忽然见他迈动长腿走出「困脂阵」,大手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肩头,用力地环靠在自己怀里,淡淡地宣布:「走吧。」 走……去哪里?而且这样好吗? 她回过神来,有些急了。 「等一下,霍……」 他的眸光在夜色里微微一闪,环顾众人,浑厚好听如午夜电台主持人的嗓音,沉静地道:「接下来的行程就由我来介绍。」 女团员们满眼春情荡漾,男团员们则莫名被他通身气势雳慑住,自然也只有乖乖跟上的份。 霍玄眼神有一丝满意,继续道:「据闻,当年建造眷村,曾挖出过一具清代的棺木,经监定是一对男女,结发而葬……」 语气迷人,抑扬顿挫,引人入胜,脉脉情深。 唐秋生怔怔地望着他,在被他磁性嗓音迷得晕晕然、茫茫然之余,脑中摸摸糊糊浮现了一个想法—— 他,该不会是同行吧? 距离那晚他赶到眷村「代班」后,又过了好几天。 可是这几天对霍玄而言并不好过。 一切肇因于那天晚上,本来气氛好好的,行程很顺利,团员们也都很满意,唐秋生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又满眼崇拜地看着他,高高兴兴地答应陪他去吃那一顿迟来的晚餐,其实是宵夜。 但就在两人清粥小菜吃罢之后,他对上她坚持把没吃完的小半碗地瓜稀饭和一盘脆瓜打包回家,却不愿接受他提议再多点一份完好的让她带走的行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是想带回去当明天的早餐?那这一小碗能顶什么用?而且剩下五片的脆瓜塞得了牙缝吗?」他浓眉打结打得很紧,脸色不太好看,因为实在不知该赞她节省还是骂她不知变通好。 「我说了要再点地瓜稀饭和选几样小菜让你带回去,为什么不要?」 「我是把吃不完的带回家,不是要你再花钱买食物让我带回家。」唐秋生一遇上原则问题,倒是一改儒弱,坚决寸步不让。 「这有什么不一样?」他瞪着她。 「当然不一样,没吃完跟加点的,意思能一样吗?」她扳着手指头数算给他听:「你看,我剩的这半碗带回去,加半碗水再煮一煮又可以变成一碗,脆瓜加颗蛋搅一搅下去煎,又变成一道菜了。可是你要是再加点,一碗稀饭二十块,几样小菜加一加又是一百多块,这就是今晚额外的开销了。」 她己经很厚颜又赖了他一餐饭,怎么还能再多占他便宜? 「唐秋生,我花不起这一百多块吗?」他胸口闷得要死,又再度升起了那股被她狠狠瞧扁了的不爽感。 「在你眼中,我是那种连一百块都要计较的男人吗?」 钦? 她疑惑地望着他。 「还是你根本就是厌恶我强迫你跟我吃饭?」他眼底寒意更盛了。 「所以找理由找我麻烦?」 嗄? 唐秋生张口欲解释,忽又看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闪电般一把将她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稀饭全数倒进嘴里,又三两下把那小碟子脆瓜全吃光光。 「现在,你可以点新的了吧!」他一抹嘴巴,黑眸炯然看着她。 「你你你……」她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盘,简直不敢相信,声音都抖掉了。 「我怎样?」霍玄终于冷静下来,甚至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 哼,很好,她也有气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觉得公平多了。 「你,你怎么这么幼稚?」唐秋生心痛得要死。 她的明天早餐啊啊啊…… 「你才幼稚,早叫你再点一份新的,谁教你偏不听。」他张扬地一挑浓眉,故意一摊手,「现在好了,都不用争了。」 「你,你这种浪费食物……」不对,她突然想起他有把食物吃光,咬牙改口,仍然怒气难平,「浪费钱的行为,太幼稚也太不可取了,而且你明明就说你饱了,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 后面那句才是她生气的重点吧?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亳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鬼东西。 「这没什么了不起?」她呼吸急促,愤慨不己。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一分钟有多少人死于饥饿?」 他脸色沉了下来。 有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这么严重吗?她要不要干脆说非洲饥荒欧洲洪水美国干旱统统都是跟他意图多花一百块买清粥小菜瘘出来的蝴蝶效应? 这个笨蛋,果然没脑子,有福不会享,像她种唐僧性格加阿桑行为,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也就是他,性情宽容,气度开朗,为人不羁,才会到现在还捺着性子跟她在这边为了区区一百多块搅和胡缠大半天。 「爱吃不吃随你。」他重重哼了一声。 唐秋生表情也没有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她虽然有点贪小便宜节俭过度,可不代表她就会把别人的好意视为理所当然,尽情挥霍。平常被请个一餐两餐的还说得过去,可是一旦超出了合理范围太多的,就成了活生生的人情压力。 他不欠她的债,她也不要欠他的情。 尤其认真追溯到事情最初始的源头,他是因为和她「那样」了一整晚,觉得良心有愧,才会选择把她这个责任背上身,并不是因为她就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儿,她心里就莫名有种酸酸的、刺刺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一夜,他还会这样宠溺又霸道地待她吗? 不会的。 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那一夜的失控,平凡不起眼又罗唆的自己,永远也挤不进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更不可能成为他重点关怀的对象。 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她一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霍先生,真的很谢谢你请我吃宵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捺下那陌生不解的异常心绪,挤出笑容维持平静。 「我吃饱了。时间不早,大家明天都还要忙,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霍玄凝视着她,突然道:「你生气了?」 「没有。」她心下一抽,随即矢口否认,强颜道:「要生什么气?」 是啊,他也搞不懂她到底还能生什么气?可是她那张苍白脸上明明就有点闷闷的,连带害他胸口也没来由地烦闷纠结了起来。 「没有就好。」他也不想了,抓起外套,一手稳健有力地握扶着她的手肘,「走吧。」 唐秋生点点头,默默地跟着他走出店门上车。 然后,当他第二天晚上要去接她吃晚餐时,却得到了她下午有事早退的消息。 打手机给她,她是接了,却是语带歉意心不在焉,只说了临时去看爷爷什么的。 接着第三天晚上,他又要去接她吃晚餐,没想到她却是干脆请了事假没上班? 这个女人居然在躲他…… 就为了一百多块的清粥小菜?去他的清粥小菜! 霍玄大步自凶宅旅行社大门口走出对,脸色阴部深沉如雷雨欲来。 「好,很好,跟我要这招是吧?」他坐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气得咬牙切齿。 他向来不是那种会对女人低声下气曲意相求的男人,自从遇到她之后,他己经打破了自己很多原则和习惯,没想到她不懂得珍惜也就算了,还把他一片真心,起码是好意,亳不在意地抛掷在地上踩踏! 好呀,她嫌他烦,他还乐得恢复自由,也用不着每天一到饭点时间,就得强追自己打断灵感、关上电脑。 真的是好、得、不、得、了! 霍玄也火了,索性闭关专心写稿,把那个笨蛋和因她而引起的混乱心绪全数严拒门外。 可是没想到,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他的手机却真的完全没有出现过她的来电。 霍玄坐在核桃木大桌前,十指如飞地敲打着笔电键盘,萤幕上的字眼迅速出现。一切都像平日一样,他写稿,他工作,没有什么不同。 他只是偶尔抬头,目光在瞥见静置的手机时,会微微蹙眉,然后,继续做自己手头上该做的事。 萤幕角落冒出了一个视窗,提醒着他有电子邮件寄来。他迟疑了一下,这才选择收信。 电子信箱里有五十九封是编辑今天转寄过来的读者来信,还有二十封是广告垃圾信件,七封是不同出版社寄来的邀稿信,以及他的理财专员上报的资金收益单。 没有唐秋生的。 「可恶!还在生气是吧?」他喃喃自语,然后手指稍嫌用力地狂删起一堆电子邮件。 「我看你一个笨蛋派大星能气到什么时候?」 第十章 霍玄关掉收信的视窗,随手抓过一旁的可乐罐,大大灌了一口,待刺激浓甜的液体一路自喉头狂窜至下,精神好像也振奋了许多。 他告诉自己,最近所有的怪异不对劲感,肯定都缘自于疯狂赶稿,以至于一天睡不到几个小时,还有,明明都己经够烦乱够恼人了,还得抽空被迫听艳姨第一千零八次泣诉当年爱上薄幸书生的凄美情史,而且这些情史往往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这些阿姨不管活了几百岁甚至上千岁,依然任性地纠缠着个情字不放,千百年下来,不仅捆缚了自己,更是连带殃及池鱼的茶毒了他,致使他过去三十年来坚持读男校,对女性避而远之,视恋爱为畏途,现在更是彻底宅在家里以隐居为乐。 试问,如果一个小男孩的床边故事不是「安徒生童话」,而是一部又一部哀艳悲伤、百转千回的真卖版聊斋;如果自幼环绕在身边陪伴一起长大的,不只是幼稚园、国小、国中、高中、大学及硕十班同学,还有各种不对哭哭啼啼、为爱要死要活的花精姊、艳鬼姨、狐妖娘娘,而且除了这些「幕后亲友」外,就连明面上的唯一亲人,叔叔和婶婶,更是离「慈祥温良恭谦让」的伟大长辈形象,差了不只十万头马身距离远。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又耗去多少年岁时光才勉强让自己的生活维持在正常人状态的? 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变成性格扭曲的大变态,反社会的暴力分子,甚至是意识游离的精神病患者,真的己经是老天保佑了。 霍玄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专注在手头上的工作。 这是他创作生涯的第十二本猛鬼小说,前面有七本会经连续盘踞在卖量排行榜第一名长达十周,另外四本最少也位列榜内前五名,现今最新稿更是被出版社寄予高度的热情和无限的厚望,所以截至目前为止,他己经和这本「遗失了一只的绣花鞋」奋战了两个月又零三天了……他觉得自己头发应该至少白了三分之一。 手机蓦然响了起来,他心突地一跳,大手迅速一把攫起。 「喂?」 「霍先生,您好,我是xx周刊的记者薇薇安王。我真的很仰慕您的作品,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 「你打错电话了!」他亳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霍玄逼迫自己注意力再度回到电脑萤幕前。 一行行的字停留在眼前老半天,他却浑然不知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鬼东西! 其实,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实,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她就深深后悔起昨天晚上不该为了一百多而跟他呕气。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片好意,可是好意却还被她碎碎念地数落了一顿。 唐秋生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有够不知好歹、缺心少肺的。 「我白痴啊!」她捂着自己的脸,没力地头朝下地死磕在桌上。 就算他只是为了负责,可这代表人家品行高,德行好,她又怎么能因为里那一点小小的……酸、闷、陶然感,就给他脸色看呢? 虽然她所谓的脸色,也不过就是闷着头不说话。 「今天换我请他吃晚饭赔礼好了。」她支起沉重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心下乱糟糟的,忐忑得她在下班途中因一时失神险些闯了红灯。 「还好还好,不然闯红灯罚起来可贵了……」她一手紧握着煞车,一手频频拍抚着胸口,脸上满是庆幸。 到了凶宅旅行社,在老社长满意至极的一通夸奖下,她晕陶陶地乐到了下午,就突然接到了安养院那儿的电话—— 爷爷不见了! 她不敢打给爸妈,怕他们担心之下一路从梨山飙下来,那太危险了,所以匆匆请了假赶到安养院。 这才知道爷爷中午吃完饭后就不见了,门口的警卫说没有看到他,院内人员急忙里里外外地寻找着,后来是调了监视录影器的画面才发现爷爷溜出大门。 「唐小姐,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们照顾不周的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回唐爷爷。」安养院的负责人满脸歉意,急急道:「我们也己经通报给派出所,请他们出动人员帮忙协寻,不知道唐小姐晓不晓得唐爷爷以前熟悉、常去的一些地方?」 唐秋生强抑下心急如焚的情绪,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分头找。我会去奶奶的墓前和公园看看,请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络,如果找到爷爷了,请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会的会的。」 爷爷的记忆时好时坏,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得搭车回家,还是会傻傻地在街上乱转?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而且马路上车子那么多…… 唐秋生努力克制满心的焦急紧张和惶恐,双手紧紧握住机车把手,狂飙回家。 「爷爷?爷爷,你回来了吗?」她一到家门口,边开门锁边急忙喊道。 日式平房里,空荡荡一片寂静。 悬挂在小院子里晾的衣服静静在风中微晃,她出门前来不及收的杯子也还依然摆放在桌上。 爷爷没有回来。 明知道希望不大,可是当亲眼见到爷爷没有回家,她的心还是迅速沉了下去,随即转身冲出家门。 在接到霍玄打来的电话时,她正要跨上机车,满心紊乱焦灼不安之下,再也无豭顾虑到其他,只是语焉不详地草草带过,结束通话。 她找了一个又一个爷爷可能会去的地方,他和奶奶常牵手散步的公园、奶奶以前教书时的学校,甚至是他们俩曾经最爱的小馆子…… 没有,都没有。 就在日落黄昏,她都快急哭了的时候,终于在离家不远的公车站牌下,找到了默默坐在那儿的爷爷。 爷爷白色的发丝乱了,昔日英俊如今沧桑的脸庞布满惶然,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他不知道己经在这里坐多久了。 「爷爷,爷爷?」唐秋生急忙停下机车,跑到他身边,颤抖着手握住他冰冷枯老的大手,泪水再也管不住地夺眶而出。 「爷爷,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回家好吗?」 「我要等元元。」唐爷爷嗫嚅地开口,眼底盛满了不安。 「元元怎么还没回来?元元平常都是这个时候下公车的,」 奶奶的闺名叫卫锦元,爷爷一直都是叫她小名的。 唐秋生鼻头一酸,热泪滚落更多了,她努力挤出笑来,柔声道:「爷爷,奶奶在家,你跟我回家找她。她在家等你。」 「元元回家了吗?」唐爷爷恍惚的目光蓦地亮了起来,高兴地看着她。 「是啊,她回家了。」她喉头更紧,沙哑道:「我们也回家吧。」 「……不对,不是,元元生我的气,她没有回家,她不会回家了。」唐爷爷像是触电了般,猛地将手抽回去,眼圈红了,结结巴巴道:「元元在生气,我要在这里等她,我等到她,跟她解释……她才会原谅我……」 「爷爷,奶奶她……」她的声音被泪意噎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己经不在了。 「我想找元元……」唐爷爷喃道,越来越小声,最后消失在茫然失焦的眼神中,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像是刚刚所有的渴望祈盼恳求全然没有出现过。 「爷爷……我会找到奶奶的,我一定一定会帮您找到奶奶的。」她紧紧握住爷爷的手,蹲在他跟前低泣了起来。 没能见到奶奶临终前的最后一面,是爷爷这一生最痛苦的遗憾…… 接下来的几天,唐秋生都请了假,也帮爷爷向安养院那里告假,她把爷爷带回家里照顾、陪伴着,有时就带爷爷到奶奶坟前说说话。 看着爷爷迷惑地望着位于这片安息公园内,在大树下的那一只黑色方形墓碑,上头刻着奶奶的姓名和生卒年份,还有未亡夫爷爷的名字,他又抬眼看了看她。 「奶奶说要树葬,您忘了吗?她说爷爷这辈子就像大树一样让她侬靠得很安心,所以她离开了以后,也希望能够永远睡在这样的大树下,就像您一直陪着她一样。」她轻声地解释,将手中的花束交给爷爷。 唐爷爷默默地把花束放在黑石墓碑上,神情若悲若想念,恍恍惚惚。 「爷爷,奶奶一定会回来看您的。」她神情温柔,再次郑重地允诺,「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您再见到她一面的,到时候您再把心里所有想对她说的话,统统告诉她,好不好?」 「……好。」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只是被动地点点头,然后低头去拔地上的草。 后来,爷爷在家里又住了两天后,安养院那儿打电话来,她也没办法再请更多的假了,只好又将爷爷送回安养院。 唐秋生看着安养院的大门关上,几乎忍不住掉眼泪了。 「没关系,秋生,你只要找到奶奶就好了,爷爷会好起来的,至少……至少他心里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遗憾了。」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泪水,再度振作起精神。 虽然上次在眷村她还是什么都没看见,没能顺利跟灵界搭上线,但是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不行,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要下猛药才行!」她紧握拳头,热血再起地朝天空挥了挥,「爷爷、奶奶,等着吧,生生一定会成功的!灵界,我来了!」 事不宜迟,当下不罗唆,唐秋生一改刚刚像蔫了的过期脱水小白菜状态,再度活泼泼地原地重生,兴冲冲地对着前方驶来的计程车猛招手。 待小黄绝尘而去后,安养院对面的大路边上,倐然出现了一个颈绕貂皮图巾,身穿连身短裙,妖娇冶艳的美人儿,她面露古怪之色地望向身边另一个手拿粉红色lv蕾丝洋伞,一身白色长裙的清丽美女。 「艳鬼,这丫头善良虽善可脑子好似不大好使啊!」九尾狐有点忧心忡忡。 「玄儿那般的绝好人才,咱们硬塞给他一个少根筋的姑娘家,会不会不太好?」 「这种事早在你给人家施媚术、下春药之前就应该先考虑清楚的吧?」艳鬼嗤了一声,嘴角上扬的讽刺笑意里依然有说不出的凄楚美感。 「现在才说,晚了。」 「我还不是受人之托……」九尾狐咕哝,又乐观了起来。 「不过不打紧,本娘娘算过了,那丫头骨骼清奇,确实是个百年不过、天生极品的白兔体质……」 「什么叫白兔体质?」艳鬼一愣。 九尾狐柳眉一挑,「你吃没吃过兔肉?」 「自然是吃过的了。」艳鬼不禁回想当年与那书生抓野兔烤食的浓情蜜意过往。 「兔肉乃天下一绝,跟什么食材都能搭,无论是炖白菜,烧豆腐,煎煮炒炸都好吃。」九尾狐掩袖咯咯娇笑,「所以呀,她的命格配什么都行,连我们家玄玄那样纯阳极刚的烈性八字,遇上她都得百链钢成绕指桑呢!」 「九娘娘,你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艳鬼睨了她一眼,闲闲地道:「你这样趁霍家历代祖宗齐赴九天无极开会,无暇探顾小玄孙的时候乱搞,不怕他们空闲了回头来找你算帐?」 「只有我吗?」九尾狐不爽了,娇哼了一声。 「是谁用一通要死要活的电话就拐了人家小姑娘到湖边吹冷风呀?现在才想撇清关系,你也晚了。」 第十一章 「我可是有充分理由撮合他们这小俩口的。」艳鬼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我也算过了,这唐姑娘确实和小玄玄命格极合,是有宿世缘分的。」 「凭什么你的就是宿世缘分,我的就是乱搞?」九尾狐登时火大了。 「好你个小小鬼娘竟敢跟本大仙叫起劲来了。」 「想打架吗?来啊来啊!」艳鬼也激动地挽起袖子,「不就一狐狸精吗?难道本鬼仙还怕了你不成?」 眼看着美狐艳鬼就要窝里斗,忽然有个头戴鸭舌帽、身穿大衣的男人兴奋地冲了过来,一边掏出名片,一边抓出「哀凤」,满脸惊艳仰慕之情地望着她俩。 「两位美女你们好,我是xx影视公司的制片主任郝大嘉,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加入本公司造星的行列?」 「什么?」九尾狐和艳鬼停下动作,面面相觎。 「我在演艺圈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比两位更妖艳更凄美的女星,以两位的形象,活脱脱是为了我们公司最新筹拍的旷世巨片「妖狐丽鬼乱世情」而生的啊!」 「你、你说啥来着?」九尾狐和艳鬼的下巴几乎同时掉了下来。 下午六点,冬日日短,天色己经渐渐地透黑了。 霍玄的黑色休旅车驶近那间位在巷弄里的日式平房,在那扇绿色的门前停了下来。 甫自安养院回到家不久,唐秋生穿着宽松的毛衣,牛仔裤,踩着夹脚拖,左手提着袋回收物,右手拎着包垃圾,正想去巷口等垃圾车,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不禁吓了一跳。 「霍先生?」 「你生病了吗?」 她摇摇头,「没、没有哇。」 「那为什么你很多天没去上班了?」他浓眉紧蹙的问道。 「呃,我请的是事假。」 事假? 霍玄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了她一眼,浑然未觉地松了口气,脸色苍白,声音有气无力,两眼茫然,长发飘飘,手脚俱在。嗯,很好,很正常,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没生病就好。 「倒垃圾?」 「是啊。」 怪异的对话配合着诡异的安静气氛,一时间两人脸上都有种古怪的尴尬。 「霍先生……」 「吃了没?」他清了清喉咙,语气有丝不自在。 「还没。」她的脸颊也没来由红了起来。 他点点头,突然接过她手上的回收物和垃圾,唐秋生还没回过神来,就看着他拎着大步往出现在巷口的垃圾车走去。 「等等,霍先生,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有些局促不安地追了上去。 「去换衣服。」 她一愣。 「为什么?」 「吃饭去。」他顿了顿,又道:「我们才吃过一次晚餐,距离说好的目标还离很远。」 「霍先生,你真的不用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她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还有,上次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 「你足足生了我八天又九个小时的气。」他眉宇间那抹疲惫之色再难掩饰,语气里的沮丧怅然也流露无遗。 「的确不太对。」 她咬咬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可是……他怎么对天数和时间记得那么详细?难道、难道他是数着日子,度日如年吗? 唐秋生心下顿时怦怦乱跳起来,立刻又告诉自己不要异想天开。 他可能觉得那天晚上有点不欢而散,所以才这样记挂在心里的吧? 「我没有生你的气。」她只得从头解释起,把爷爷走失了的事说一遍。 霍玄听完后松了一口气,眼神柔和了下来,但想到某事又立刻愤慨不悦起来。 「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 「我……」 「既然是那么紧急又重要的事,你在电话里跟我说一声,我也可以帮你找爷爷。」他越想黑眸里的愠怒之色越深。 「还是你连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都不愿意找我?」 「不是的。」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我只是……」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深沉眸光紧紧逼视着她,「不准再把我当陌生人,听懂没有?」 唐秋生本想开口辩驳,就算朋友之间,也不是什么事都得麻烦对方不可,可是在他灼灼坚定的目光之下,满肚子的话也只能乖乖再咽了回去。 「……懂了。」她小小声道,不忘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谢个鬼。」不知怎的,他又有暴走的冲动了。 她一定非得跟他不是很熟的样子吗? 唐秋生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看得她不由一阵心悸难安。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她冲动地脱口而出。 霍玄闻言,微郁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她也被他看得心头没来由地一热,双颊悄悄地发烫了。 半晌后,他浅笑道:「以后,我陪你去看你爷爷吧。」 「好。」她小脸很红,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突又想起,「呃,霍先生……」 「怎样?」他脸色一沉,以为她又要反悔了。 「垃圾车开走了。」 「什么?」他猛然回头,脸色尴尬地红了,二话不说迈动修长双腿就追了上去。 「其实赶不上也没关……」她话还没说完,眼前己是一花,人己经不见了。 事实证明,生得人高马大真是占尽生存优势啊,就连追个垃圾车都可以轻轻松松,没三两下便赶上,就那么随手一抛命中目标,然后又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到她面前。 「去换衣服吧,我等你。」他低头对着她笑。 唐秋生耳朵也烧得通红,嘴里含糊地恩了一声,然后羞赧地转身往屋里走。 看着她笨拙的背影,霍玄心中却觉得有说不出的可爱,嘴角笑意不禁上扬得更深了。 幸好他不是小鸡肚肠的男人。幸好他来了。 不然要这个只会直走、撞了墙也不知要转弯的笨蛋想通,主动来找他求和,他还要等到民国哪一年啊? 「男人果然还是要像我这样心胸宽大的比较好。」他摩挲着下巴,很是洋洋自得。 晚上,霍玄带她到美术馆附近巷子里的一家眷村老面店吃饭,那碗撒了青翠葱花、牛肉卤得香嫩入味、手工面条弹牙的红烧牛肉面,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 两人吃完面后,他先去付帐,和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的老板熟稔地聊了几句,在走出店门前不忘回过头对她伸出手,「外面黑,小心走。」 唐秋生望着那立于晕黄光影下的高大身影,神情稳重,好看的嘴角有一丝微翘,看着她的眼神异常地专注,她心头蓦地一跳,像是有什么轻轻在胸臆闲荡漾了开来。 她不知不觉地将手交到了他大大的掌心里,那肌肤相触的温热感奇特地熨暖了手心……和心口。 接下来她像是踩在云里一样,有点迷惘,有点晕晕然,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像是被融融月也渲染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美好。 然后他经过咖啡店帮她买一杯焦糖热牛奶,说睡前喝点热牛奶比较好入眠。 接着看她眼皮沉重,止不住磕睡时,他默默将电台转到播放轻柔古典乐的频道,调高了车内暖气…… 后来她居然真的就在他车里睡着了。 等唐秋生终于揉着眼皮,打着呵欠辗转醒来,这才发现阳光己经透过隔热玻璃柔和地洒落车内,宽大的真皮座椅不知几时己经被放平,她身上甚至还盖了条毯子。 「吓!」她猛然一惊,急急坐正了起来,转头去看驾驶座……空无一人。 「霍先生?人呢?」 她该不会就这样在车上睡了一整晚吧?那他呢?他也这样被迫在车里窝了一夜?他不用上班吗? 等一下,上班? 她吓得心脏差点从嘴巴跳出来,急急低头看手表,直见指针停留在七点三十分时,这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就在此时,驾驶座旁的车门被打开了,灿烂的冬阳晨光下,霍玄拎着一个大纸袋对她轻扬了扬。 「先出来吃早餐吧。」他神情温和,眉眼间却有缺乏睡眠的疲惫之色。 他都没睡吗? 唐秋生心下微动,忽然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又手长脚长的,在伸展不开来的车子里又怎么可能睡得好? 「对不起。」她掩不住心里浓浓的愧疚,「都是我害你不能回家睡觉。」 「不会,我睡得很好。」他嘴角扬起一抹饶富意味的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而且看着她酣甜熟睡到流口水的脸,跟只小猪一样,真是一大乐事。 「真的吗?」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他的长手长脚,很是狐疑啊。 「走吧。」他转身率先走向不远处的公园椅。 唐秋生这才发现这里是某大学的湖边。 早晨气温还很低,湖面上泛着淡淡烟波轻雾,四周树木大部分己被冬意染成了片片黄叶,附近有早起的老人相偕散步,清新微冷的空气在呼吸之间,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霍玄在公园椅上的一头坐下,两道斜飞的浓眉底下,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却让人有种信任的安心感,好像这一切都再理所当然不过……包括他的平静,他的从容,他对她的照顾,甚至帮她买咖啡、买早餐,就像是他早就做熟做惯的事一样。 恍惚间,唐秋生突然有种自己好像己经认识他很久、很久的感觉。 一种老夫老妻相濡以洙的感觉。 「我在想什么啊?」她一惊,猛摇头甩去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们最多就是……朋友,对,没错,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除此之外,钦……啊…… 「还在那里发什么呆?」他扬声喊。 「来了!」她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走过去。 「你喜欢火腿三明治还是鲜蔬三明治?」霍玄自纸袋中取出两杯拿铁放在椅子中间,又取出了两份不同的早餐。 「火腿三明治。」她好像还没睡醒,还有些在梦游似的,傻傻地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嗯。」他将火腿三明治放在她手里,自己打开了包装纸,大大咬了一口。 「我还没刷牙。」她话说出口才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来? 他一顿,黑眸里闪过好笑的光芒。 「也对,是挺不卫生的。」 「呃,偶、偶尔也不要紧啦!」她赶紧表明自己是跟他同一国的。 「三明治好吃吗?看起来好像很不错,你去哪里买的?很贵吗?看包装不是便利商店的吧?」 她只要心虚或心慌就会变得异常话痨,果然是唐僧体质啊…… 霍玄眼底笑意隐隐,却没有多说什么。 「是附近早餐店买的。」 「噢。」她见他面色如常,也慢慢地镇定下来,朝他腼覜地笑了笑,然后低头专心地吃起自己那份三明治。 「昨晚见你睡得很熟,想你应该是找爷爷的缘故,所以累坏了,我就没有吵醒你,让你在车上睡了。睡得还好吗?有没有腰酸背痛?」 猝不及防间,唐秋生被他温柔的语气秒杀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回答,脸蛋又很没出息地悄悄红透了。 「谢谢,我、我昨晚睡得很好,一点都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他点点头,神情惬意地望着美丽湖面,继续吃着余下的三明冶。 第十二章 好像本来就是打算来这儿野餐的。相较之下,唐秋生小口小口咬着三明治,一下子羞涩紧张忐忑地食不下咽,一下子忍不住偷偷地瞄身畔高大伟岸、男人味十足的他。 哎哟!好害羞! 在经过一段不长不短、共度早餐的温馨时光过后,忽然又听见霍玄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 唐秋生还以为自己偷看他被发现了,心脏剧烈抖了一下,忙心虚地低下头咬着三明治,含糊咿唔地道:「恩?什么?」 「你吃这么慢,这样上班来得及吗?」他指指她才啃不到三分之一的早餐。 上班啊…… 她小心肝正兀自卜通卜通乱跳着,本来还有一丝晕然不知所措,直到他看了看腕际的表,说了一句:「八点二十分了。」 「什么?八八八点二十分了?」唐秋生贬了贬眼,下一刻脸色大变,登时火烧屁股地跳了起来,嘴里直嚷着:「完了完了完了,我己经请了好多天的假,今天要是再迟到……完了完了完了……要水淹金山寺了!」 社长不哭倒长城给她看才有鬼啊! 霍玄看着她急得一下子拿咖啡杯、一下子又掉三明治,好不容易全部抱在怀里匆匆就要往休旅车方向奔,突然又被草地上的什么绊到似的踉跆了一下,最后跌跌撞撞成功抵达终点,这才扭头发现他非但没有跟上来,还捧腹大笑得形象全无。 「哈哈哈哈……」他笑到连泪水都没空擦。 她呆呆地看着他。 冬日温柔的阳光底下,但见一伟岸阳刚男人笑得浓眉飞扬、恣意奔放,抖落浑身数不尽的欢然飒爽。 她的心口重重一撞,瞬间像有什么破土而出,恣意烂漫成满天满地的粉红芳菲,桃花盛开…… 却也,莫名深深地恐惧了起来。 当天晚上—— 唐秋生洗完了澡,穿着厚厚的毛衣和棉质运动裤,手上捧着杯冒着白烟的热可可,窝进客厅那张历史悠久的藤椅里,脸上神情有些严肃,有些怔然,不知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很乱,心也很乱,纷纷杂杂、满满是自认识霍玄以来的点点滴滴。 「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她喃喃自问,轻颤的睫毛掩不住喜悦和沉沉的不安。 以前,她很羡慕爷爷和奶奶之间,那种相爱相怜、不离不弃的绵长深刻感情,也曾希望有朝一日当她过上、爱上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时,也可以像爷爷和奶奶一样,从此执子之手,相惜一生。 可是当她看见爷爷在奶奶过世后,彻夜佛徊不睡,独自坐在少了一个人的床边,不断抚摸着手里的照片,这样地静静守到天亮。 然后,白天坐在藤椅上打盹儿,身上盖着那条厚厚毯子,上头仍残留有奶奶惯用的绵羊油乳膏香气……彷佛在阳光底下,恶梦就会消褪,等他一觉醒来,奶奶依然在他身边。 再后来,一天又一天,就连乳膏香气也褪尽无迹的时候,爷爷终于意识到奶奶真的不在了。 于是,他选择了让自己清明的神智也长眠不醒,永远沉浸在那个还有奶奶的身影、还有他过去一切美好幸福的旧日记忆里。 因为他无法面对奶奶己经离开他的事实。 唐秋生很震撼、很感动,却怎么也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原来,深爱着一个人,最后会变得这么地痛苦。 难怪人们总说,情深不寿…… 「太可怕了……」她紧紧握着杯耳,想起爷爷那丢失了魂魄的悲伤空洞眼神,就觉得椎心刺骨的痛。 「我真的不想,我不要也变得像爷爷那样。」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至少,可以无波无澜无痛的平凡过一生,不用经历那种灵魂活生生被撕裂去一半的血淋淋苦痛。 「我没有喜欢上霍玄,我也没有爱上他,我只是感激他……」她半是说服也半是傕眠自己。 「我和他都会好好的,谁都不会让谁痛苦,这样很好。对,这样就好。」 对,小心翼翼收好自己的心,谨慎提防地保持好彼此的距离,不要害人,也不要被害…… 「唐秋生,记清楚了。」 不知几时,那只失踪了好一阵子的黑色小猫又坐在没关的窗台上,碧绿猫眼透着一抹深思,突地不悦地喵叫了起来,惊醒了她。 「耶?喵喵,你又来啦?」唐秋生怔住,随即轻轻笑了,歪着头故意道:「不过今天没有牛排给你偷哦!」 「喵!」黑猫很是不满。 「不过我有打包鱼片粥回来,你要不要?」 黑猫舔了舔前掌,抖了抖浑身黑溜溜光滑的毛,很是傲娇了一下。 「所以是不要?」她贬了贬眼。 「喵呜。」小猫只得舔嘴巴给她看。 「好好玩喔,是瞎蒙的,还是真的听得懂啊?」唐秋生被逗得心情也好了起来,起身走向厨房,边叨叨念道:「你要是真的通灵那该有多好,这样就可以帮我带讯息到灵界给奶奶了,不过你要真的那么厉害,应该也不用沦落到当流浪猫来跟我抢厨余吃吧?」 一路又乐又笑的碎碎念消失在厨房里,黑猫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轻巧无声地跳进屋里,又跳上了茶几,软软的前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压着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像是玩得不亦乐乎。 外头,弯弯的月亮被一朵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增添一抹诡谲。 据说,明晚大陆冷气团正式南下来袭…… 才上班一个月就请了快十天的假,这要换成在一般的公司行号里,可能早就被老板送上一盘炒鱿鱼了。 但因为老社长并不是一般人,用人哲学也向来自成一格,再加上唐秋生上次带的xx眷村灵异之旅,事后回响颇为热烈,于是老社长在龙心大悦之下,这次又将他多年来深耕经营的另一条「进阶版」路线交托给她。 那就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东海碉堡。 「小生生啊,今天晚上你先去踏线,记着,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好,俺真的不希望俺重点栽培的副社长「用」第二次就出事啊!」老社长非常郑重、非常严肃地把一罐庙里求来的符水,以及一瓶超强防狼喷雾交给了她。 「社长,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唐秋生像战士受勋般恭恭敬敬地收下了社长送的东西。 「记着,要是有听到什么怪声,千万记得拔腿就跑,绝对不要硬碰硬,知道吗?」老社长突然回想起己年代久远的惊悚记忆,不禁打了个寒颤,千叮咛万交代,「等等,算了,俺不放心,还是叫捌哥跟你一起去好了。一个好好的小姑娘万一当真怎么了,俺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和俺自己的良心和俺多年的信誉哪?」 「社长,捌哥今天请假去庙里收惊,您忘了?」她提醒。 话说,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职业伤害啊,唉。 「呃,」老社长一对语塞。 「社长,您不用担心,我一个人真的可以,而且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有同学也去过东海碉堡夜游探险的,他们都没怎样,我也不会怎样的啦!」生怕社长对自己的专业素养产生疑虑,唐秋生赶紧拍胸脯大力保证。 「这个嘛……」老社长内心还是颇为挣扎了一下。 唔,那倒是,好像也很多年都没听闻过出什么事儿了! 「我保证一定会做好最完善准备的!」 「好吧。」老社长点了点头,把那本标有「东海碉堡」的资料夹交给了她,「记住,听到声音就跑,不要回头,知道吗?」 「知、知道。」她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心里涌现了满满的激动和恐惧。 ——哎哟!怕什么啦?要是真的见鬼不是很好吗?这样她就可以寻线找到奶奶啦! 唐秋生就这样在不断吸气吐气、忐忑不安的状态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微抖着手打开档案夹。 东海碉堡,日据时代由日军建造于大肚山上,神秘诡异,通道密布…… 她在出发前不忘先打了通电话给霍玄。 「呃,那个,霍先生,我今天晚上有事,恐怕不方便跟你一起去吃晚餐了。」 「什么事?」电话那端听得出敲击键盘的声音一停。 她本想如实以告,随即又记起了昨天晚上她下定的决心,保持距离,不要害人,也不要被害,立刻把原本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就……要跟高中女同学聚餐。」她随口胡掰,并暗自祈祷他从电话里听不出她的声音有点心虚。 「要我送你过去吗?」霍玄温和地问。 语气中那淡淡的关怀疼宠之意虽然不甚明显,却也不容教人错认。 唐秋生心卜通了一下,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念了句「阿弥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才稍稍安定了荡漾的心神,开口道:「不用了,真的,同学会载我。」 「那晚上到家了打通电话给我。」他的嗓音听得出一抹浅浅笑意,「让我放心。」 「……好,好呀。」她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免得心跳太快呼吸太急促,被他听出了不对劲。 「唐秋生,冷静、冷静!」她拍了拍双颊,藉以提醒自己。 霍玄是大好人,但是只能看、不能碰,更不能吃,千万要记住啊! 霍玄甫结束通话,手机蓦然又响了起来,他难掩笑意心情很好地接起。 「改变主意让我送你了吗?」 「喂?是玄玄吗?怎么这么温柔似水的声音?我打错电话了吧?」电话那端喳喳呼呼响起了自家婶婶大惊小怪的声音。 他僵硬了一瞬,随即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婶婶。」 「玄玄哪,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婶婶说过有个同学的女儿,性格很好,还是你忠实的书迷……」 「婶婶,我真的没有兴趣。」他淡淡道。 哎呀,这小子个性三十年来都没变过,还是铁板一块。 「玄玄,就当给婶婶个面子啦。」霍家婶婶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是我好姊妹的女儿,人品外貌背景绝对没话说,你都三十了,好歹也要多认识认识一些女孩子,侬我看她就很不错……」 听着疼爱他的婶婶滔滔不绝地想为他牵红线,一瞬间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对婶婶说自己己经有对象了,可是想到两名长辈向来说风就是雨的喳呼个性,肯定一听之下,马上冲到人家家狂按门钤说要提亲。 他先想就觉得背脊生寒,头皮发麻。 在他还没理好思绪前,一点都不想把事情搞到更复杂的地步。 霍玄甩了甩头,专注心神应付电话那端巴啦巴啦说得好开心的婶婶。 「我目前没有交女朋友或是结婚的打算。」他十足公关口吻。 「可你是我们霍家第十二代独苗苗男孙,难道你忍心让我们霍家如此优秀的降妖伏魔体质到你这代断绝吗?」霍家婶婶话锋一转,假意呜呜咽咽了起来,一这样叫我和你叔怎么有脸见霍家列祖列佘……」 「我只是说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不表示我不打算结婚生子。」 「那既然都有这个打算了,不如就打铁趁热,现在有好的对象就赶紧把握住,虽然婶婶知道凭我们家玄玄的条件,随随便便放出个风声,来的女孩子至少都能从中港路一段排到七段去了……」霍家婶婶兴奋起来,打蛇随棍上。 第十三章 「婶婶,夸饰法用得太过,是没什么说服力的。」霍玄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哎呀,我说你这臭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软硬不吃的啊?」霍家婶婶也火了。 「不行!这次不能让你任性了广婶婶说了算,今天晚上我约了容容来我们家吃饭八,你要是不出现的话,婶婶就跟你没完。」 「婶婶——」 「婶婶不会逼婚,但你起码也要来露个脸,要不然女孩子多没面子啊?」 「她不过是个陌生人,有没有面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哼了一声。 「女孩子指的是你婶婶我。」翟家婶婶也不管了,索性胡搅蛮缠起来。 「怎样?敢不给婶婶这个面子,小心我拿出绝招来对付你。」 「婶婶……」他无奈又好笑。 「哼哼,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想看知名猛鬼小说家的真面目,不过婶婶不会那么狠心,我最多把你三岁时候光着屁股露鸟鸟裸奔的影片po在youtube,嘿嘿嘿……」 他捂着额头。 「婶婶!」 「会怕就好。晚上七点啊,没来的话,准备七点十分上youtubeben自己的裸奔英姿吧!」 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教会婶婶用电脑…… 「七点,我会到。」他不忘重复强调,「吃完饭我就走。」 「没问题、没问题。」霍家婶婶在电话那头笑得好不得意,完全是奸计得逞的小人状。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把手机放到桌上。 想到今天晚上的饭局,不禁一阵头疼,突然有种立刻抓起护照「潜逃出境」冲动……嗯,要不要像上次那样到逃法一躲就三个月呢? 自由的诱惑力太大,他内心很是挣扎,只是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张笑得傻乎乎的小脸。 不行,他要是出国了,那个小笨蛋怎么办? 生平首次,霍玄有种被套住了的束缚感,再也无法恣意任性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诡异的是,他却没有很厌恶这种像是被制约了的感觉。 「疯了这是。」他打了个寒颤,烦乱地揉了揉脸颊。 「肯定是肚子饿的关系,吃饱后就不会这么胡思乱想了。」 上六点五十五分,黑色休旅车停在了霍家位于台中美术馆附近、被绿树环绕占地辽阔的大宅门外。 精钢雕花铸成的高大门上镶着一块牌子,上头草书龙飞凤舞地镌刻着「私人宅邸,非请勿入」八个字。 实在是因为很多观光客经过都误以为这充满浓浓中国风的两层楼大宅是什么文物馆,常常在门口佛徊找售票口想入内参观。 霍玄走近大门,手指在电子锁上迅速按了十六个数字,精铸电动大门缓缓开启。 他步过花木扶疏,有着八角凉亭和秀丽荷花池的前院,走上台阶,推开红木大门而入。 「七点整,我没有迟到。」他刻意看了腕际的表。 「终于到了,幸好没给婶婶漏气。」一名穿着宽松唐装的老妇人笑咪咪地迎上前来。 「婶婶,叔叔呢?」 「他呀,被建设公司的老板请去看阳宅风水,顺道教教养生气功。」看家婶婶亳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热情道:「来来来,晚饭都好了,快点过来坐。」 他被拖进了餐金里,看见红木长餐桌上有个穿着紫色毛衣,红色呢布裙的美丽女子闻声站了起来,对他笑得灿烂娇媚无比。 难怪婶婶在电话里大力推荐,自信满满,这位余小姐光是外表就令人惊艳。 可惜对自小见惯了妖艳的九尾狐、凄艳的艳鬼、娇艳的牡丹花妖,及其他林林总总的精怪,霍玄早己是审美疲劳了。 相较之下,还是像唐秋生那样姿色中等又好脾气的女孩,看起来顺眼多了。 「霍先生。」余容笑吟吟地走过来,大方地对他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余小姐。」他也礼貌地和她握了握手。 霍家婶婶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笑得老脸都开出了花似的。 「你们肚子都饿了吧?」她殷勤地拉了余容坐下来,「容容啊,听你妈妈说你最喜欢喝清淡的补汤,这道川芎鲈鱼汤一定合你的口味。」 「谢谢白阿姨。」余容对她甜甜地一笑。 「玄儿,你也坐呀,婶婶煮了你最爱的菜,多吃点。」霍家婶婶对侄儿挤眉弄眼。 「好。」他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举箸就吃。 余容端起碗,时不时偷偷瞄着修长挺拔、浓眉大眼的他,满眼都是笑意。 霍玄被她近乎花痴的仰慕眼神盯得浑身不对劲,背脊阵阵发凉,干脆不管不顾地埋头大吃。 「咳咳!」霍家婶婶清了清喉咙,笑嘻嘻地开口,「容容啊,听说你是我家玄玄的忠实书迷……」 「是呀。」余容对他投去了一个崇拜至极的闪亮亮眼光。 「霍先生真的好厉害,他写的每一本书都超恐布超好看的,我都不敢在晚上看,可是只要一看就舍不得放手……」 他一口无锡排骨差点呛住了喉咙。 「咳!」 霍玄一向很感谢读者的捧场,但是他会选择近乎隐居的低调生活,从不接受任何采访就是受不了被追逐或包围的感觉。 而且这位余容未免也太热情了点。 「玄玄,你看人家容容对你多上心哪。」霍家婶婶殷勤热切的程度跟「金钱豹」的妈妈桑有得比了。 「你别先顾着吃,也跟人家聊两句嘛!」 他不由半警告地瞥了婶婶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没想到余容对他的冷淡一点也不以为忤,反而满脸受宠若惊,笑得更甜了。 「霍先生不用跟我客气啦,我是真的觉得很荣幸可以跟你共进晚餐,等一下吃过饭后可以帮我签名吗?你所有的书我都有哦!」 「……好。」他决定速速吃完饭后,签完名就马上走人。 婶婶的作媒功力己接近「走火入魔」的境界了,真不敢想像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离谱的戏码出现? 「霍先生平常有什么嗜好吗?」余容索性把椅子拉得离他近了些。 素来的冷脸居然吓不退对方,倒教霍玄有些错愕,他扒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下碗筷。 「我吃饱了。」 「这么快?」霍家婶婶一愣。 「余小姐,书在哪里?」他开门见山地问。 余容贬了贬眼,扬了掮长长的睫毛,有一丝娇弱又无措。 「霍先生,你很讨厌我吗?怎么好像……迫不及待签完名要走的样子呢?」 「我还有事。」他丝亳没有被说中心思的心虚。 「唉。」余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霍玄并没有怜香惜玉的冲动,反而浑身寒毛纷纷竖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自小就见惯了那些花精柳怪狐妖桑弱弱娇滴滴的手段,所以他只要一看到类似气质的女人就退避三舍,全身警戒。 「书。」他索性摆出万年寒冰的脸色,就不信吓不退对方。 「白阿姨……」余容可怜兮兮地望向霍家婶婶。 「咳,容容好歹是个女孩子,你怎么对人家这么不客气?」翟家婶婶只得出来主持公道。 「婶婶。」他微愠地皱起眉。 「这次是你不对,实在太没有绅士风度了,我跟你叔叔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看着婶婶坚持的神色,满心郁闷不悦,还是只得勉强再拿起筷子,「我最晚八点就得离开。」 余容和婶婶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笑得好开心。 不知怎的,霍玄心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是错觉吧? 入夜之后,唐秋生把自己穿里得跟头熊似的,不但有羽绒衣、牛仔裤、靴子、围巾还有毛帽,背后还背了一个野战包包,腰间环带挂着两支手电筒,一支手用,一支备用,还有老社长给她的符水和防狼喷雾;她详细地看过上头标示的成分,里头辣椒的成分强到足以辣瞎一头大象,々是居家旅行必备防身圣品。 唐秋生就这样穿戴一身,顶着刺骨寒风骑着机车上了大肚山,在经过山路转弯时,她努力对跟前飘过的山岚白影无动于衷,因为不想还没开始探险就先自己吓死自己。 现在东海碉堡己经被拆除得差不多了,剩下没几座,地下密道的入口也大多湮没在乱草之中,花了她好一番力气才找到其中一个。 看着底下黑幽幽的洞口,她吞了好几口口水才鼓起勇气攀爬那生锈的铁梯,慢慢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可怕的寂静包围住她,她每走一步,背上冷汗就狂冒一分,等到好不容易踩到实地之后,狂悸的心跳声己经塞满了耳际,她紧紧抓住铁梯边缘,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敢打开手电筒,照向前方路。 好,好恐布。 幽深脏乱的地下密道有不知名的诡异味道,强力灯光照射处,有个小小黑影飞窜了过去,她心脏吓停了一瞬,勉强辫认出了那是只老鼠。 老天爷啊,为什么今天晚上没有其他大学生也要来东海碉堡夜游探险呢? 要是身边有人陪还好一点点,可是现在冰冷幽寂的地下密道里只有她一个人,前方手电筒光线没有照到的地方,黑沉沉得像是张大了嘴的野兽,不怀好意地等着吞噬她。 「现在爬上去应该还来得及吧?」她声音低微颤抖,喃喃自语。 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唉,不知哪来的似有若无的叹息在她后脑勺响起,彷佛还带着一镂冷风。 唐秋生倏地僵住了,脑中有一刹的全白,过了几秒后才干巴巴地小声问:「请、请问有人吗?」 回应她的是周遭越来越冷的诡巽寒意,她自强力手电筒灯光下,清楚见到了本该气窒不通风的地下密道里,忽然吹起了一道旋风滴溜溜地打转着。 她全身寒毛一炸,惊恐地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 哈…… 有东西在她耳垂旁冷冰冰地呵了一口气,随即喋喋喋地笑了起来。 肉……新鲜的肉…… 惊恐到冻结住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老社长的声音—— 记住,听到声音就跑,不要回头,知道吗? 可是来不及了,下一刻,她眼前一黑…… 在此同时,远在市区另一端的霍玄手上的笔条地一僵—— 「怎么了?」余容不顾他反对地坐挨得很近,正充满崇拜地看着他签名,却见他签完了三本后就静止的动作。 霍玄心里有些莫名地乱了起来,几次想稳定心神,却发现有种异常的寒冷藏自丹田处直直窜升上心头,隐约可听见自体内深处传来一阵啪啪啪的雷爆轻响声,熟悉却又陌生得令他心脏一抽! 这种感觉……只有在他高中时出现过一次,那次是他一个最好的同学深夜在地下道过见了鬼魅,几乎回不来……秋生。 他目光锐利如刀,霍地站了起来,大步匆匆往外走。 「霍先生,你要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吗?」余容被他脸上凶悍森冷之色惊得有些花容失色。 他懒得浪费时间停下来回答,置若罔闻地迅速冲出门去。 「玄玄怎么走了?」自楼上捧着相册下来的霍家婶婶疑惑地问。 余容回以一个茫然的表情。 黑色休旅车如箭般飞射了出去,霍玄稳稳掌控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努力按捺下心里焦灼激动慌乱的不安,强迫自己凝神专注,意聚印堂。 九娘婊,艳姨,牡丹姨,你们在哪里? 诡异的是平常起心动念即来的精怪们却一个都不见,他的心越绞越紧,呼吸粗重了起来。 第十四章 「该死!」 他想也不想立刻拨了唐秋生的手机,却只得到了「您拨的电话没有回应」的讯息。 到底是没有开机?还是收不到讯号?或是……出事了? 难道真的是秋生…… 他只觉有只无形的大手极住了自己的喉咙,心脏跳得越急越猛,脚下油门踩到底,迅速往她家方向飘去。 才拐进她家巷子,却看见那栋日式平房漆黑一片,不似有人在的迹象。 他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去。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了有简讯的提醒音,他立刻抓过手机开了简讯,上头只简单却不祥地出现了几个字。 东海碉堡。 他心一跳,急急查寻这则简讯的来处,赫然发现来电显示竟是刚刚还屡拨不通的唐秋生手机号码。 这下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他立刻倒车迅速退离巷子,转道直奔大肚山方向。 「这个笨蛋!不是叫她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给我的吗?话都当耳边风了,等找到人后,非好好修理一顿不可!」霍玄又惊急又气愤,咬牙切齿低吼着。 他眉心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了,彷佛有什么即将破额飞升而出。 强抑着焦虑和惊惧,他数不清闯过了多少红灯,又被多少测速照相拍个正着,却不管不顾,满心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东海碉堡。 在休旅车的车头灯照射之下,有辆孤零零的机车停在草丛边,他急切地下车奔了过去,很快就发现了那个黑漆漆的地下密道入口。 他想也不想迅速攀爬了下去,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奇异的默契引导着,再加上天生夜间能清楚视物的能力,霍玄完全不需要任何光线,脚步坚定地往某条特走的通道奔去。 右转,再右转,再左转…… 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那令自己惊怒得几乎目皆欲裂的一幕—— 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的唐秋生被某种无形力量压在墙上,脚尖离地,身体周围泛起点点刺目惨然的幽幽青光。 有个黑色巨大的影子正在她身边游移着,自黑暗中传来了垂涎的声音,它好似饥肠辘辘,迫不及待享受美食,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放开她!」他盛怒难当地大喊了一声。 那巨大黑影缓缓地回过身来,看不见五官,却仍旧发出了那狰狞贪婪的吞咽声……喀喀……咽嘟…… 肉! 霍玄及恶地冷冷盯视着跟前鬼物,是魑魅,一种山林异气浊邪而生的妖物。 但是这只魑魅显然吞噬了长年阴寒的地气及各种死不瞑目的恨魂怨魄,反倒越发凶厉万分。 魑魅离得唐秋生太近了,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稍有不慎,万一惹得那魑魅凶性大发,唐秋生就危险了。他眉心的灼热感烧炽得像火焰一般,心神却瞬间冷静镇定了下来。 「放她走,我可以帮你净化引渡。」他低沉地道。 吃……肉……咽都…… 魑魅黑暗影子越发暴涨,一瞬间彷佛笼罩了大半密道,一股冰寒刺骨的旋风凶狠地直扑他面前。 他一凛,愤然地低咒一声,「别逼我……」 该死的,他真不想这么做! 可是他己经别无选择了,在那带着腥臭的寒风刀片般切刽而来的刹那,两手迅逄结了一个霍家道印,双手食指指尖紧贴眉心火焰窜烧之处,而后大吼一声—— 「破!」 那朵火焰随着双指拈起,凌空飞射而过,小小的馅色瞬间轰然化成了巨大火网,牢牢捆缚住了措手不及的魑魅。 在魑魅惊恐尖啸声中,但见那巨大黑影恐惧痛苦地扭曲着、抽动着,腥臭之气被烈火燃烧得弥漫空气中,令人无法呼吸,渐渐地,黑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淡,最后在一记爆炸的炫目光华中,瞬间魂飞魄散消逝一空! 霍玄彷佛浑身力气被抽空般摇晃了一下,可是下一刻自体内深处不断窜烧蔓延的烈火熊熊而起,周身极阳至刚气馅上窜丹田,上涌眉心,熟悉的感觉再度降临…… 可恶可恶可恶! 他总算勉强维持脑中最后一丝清明的自制,大步奔向颓然瘫倒在地上的唐秋生,手指有些颤抖地轻触她的鼻端下方,在察觉到那微弱却平缓的呼吸时,紧绷纠结得疼痛的心终于得以松弛些许。 「太好了,你没事……」他喃喃,目光忧虑中再掩不住一抹温柔地注视着她。 霍玄像是唯恐碰碎了珍贵瓷器般地小心翼翼抱起她,双臂紧紧拥住她微冷却柔软的身子,没有沿着原路回去,反而一步一步地走向某条可以直接通往出口,不需攀爬的秘密通道。 唐秋生是被某种温暖得像阳光的触感唤醒的。 深沉潜意识里那寒冷恐惧的惊悸感,不知在几时己淡淡褪化远去如一个再也记不清楚的恶梦。 虽然头很痛,脑子混混沌沌,有些空白,还有一刹那的恍惚,可是她身体本能地蹭向那温暖得近乎灼热的触感。 「不要跑,好暖啊……」她口齿含糊地道,佣懒又满足地环抱住那个暖呼呼的「大抱枕」,虽然有点硬,又太大条了,可是抱起来很舒服、很安心。 唐秋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皮,却发现自己竟跟个无尾熊似地紧紧巴住霍玄结实的身躯不放。 「吓!」她吓得所有懒意和睡意全跑光光了,忙一把推开他。 可是霍玄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呼吸很急促很沉重,紧闭着双眼,死死地咬着下唇,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不适,英俊脸庞满是异常的绋红,满头大汗。 「霍先生,你怎么了?」她顾不得害羞,心急地扑过去,手放在他额上量温度。 「你发烧了吗?」 「离,离我远一点,快……」他呼吸粗嘎痛楚,浑身热气蒸腾,将高大身子蜷缩进墙角,用力之大,几乎发抖。 「霍先生,你生病了对不对?」她情急地道,随即一怔,疑惑地环顾着四周。 奇怪?她不是在东海碉堡地下通道里吗?怎么会在他房间呢? 唐秋生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脑海深处隐约记起了一点,可仔细深入去想,却又脑袋空空、一无所获。 算了,这不是重点。 「我带你去医院挂急诊……」她想碰他,却又被他一闪,当下不禁有些讪然,心里酸酸的。 「好、好,你别闪,我不碰你就是了。」 霍玄在死命对抗周身炽烈烧灼到近乎痛苦的欲火中,依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对她挤出一个笑来,汗水缓缓自额际滑落。 「我,没事,很快就,就好了。」他强忍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的冲动,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试图用剧痛感转移注意力。 「怎么会没事?你明明就很痛苦的样子,有病千万不能忍,一定要看医生啊!」她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不是病!」他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腹中狂烧的怒气一瞬间有压过欲火的迹象。 拜他曾爷爷所赐,当年身为第九代天师的曾爷爷在上海偶遇千年欲妖,一番惨烈搏斗后,见情势棘手危急,不惜出动内丹,一口吞了欲妖! 结果曾爷爷的内力没能把千年欲妖摧灭消化完全,反而变成隔代遗传,传到了他身上,因世间法,万变不离其佘,欲妖的妖力居然和他身上与生俱有的霍家降妖伏魔天赋,误打误撞融合成了一起,最后导致出一项严重过敏的副作用—— 只要他一动道法,过后就会压抑不住体内的阳气过盛,致使春情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妈的!什么烂体质啊! 霍玄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满肚怒火上涌,几乎抑不住杀人的冲动。 本来他还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鬼东西,是高中那次自地下道里把好同学救回来后,他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两夜。 终于得以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己经是面白体虚眼眶发青,脚都软了。 跟自己的双手热烈「打交道」了两天两夜,那是他毕生最羞愧最丢脸、也最不堪回首的悲惨回忆。 过后,就算打死他也不要承继霍家家业。 这么可耻丢人的「病因」,能对她说吗? 「你,快回家,休息。」他快忍不住了。 「不行,我怎么可以在这时候丢下你呢?」她见他浑身热气腾腾,虽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 「啊,对了,我帮你放水泡个澡,泡完澡应该会舒服一点?」 洗澡……鸳鸯澡……光滑赤裸的肢体热情交缠着…… 「霍先生,你流鼻血了?」她倒抽了一口气。 「你——别再说了——」霍玄颤枓着抹去了鼻血,苦笑道。 「如果你害羞的话,那我帮你放完洗澡水就马上离开这里,你可以慢慢泡。」唐秋生有点担心他会怀疑她的人格,因此再三保证,「真的,我绝对不会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情来。像上次那种,呃,擦枪走火的事件是绝绝对对不会再发生了!」 她不提上次缠绵事件还好,一提起他的鼻血更是疯狂大放送。 「霍先生!」她吓得赶紧找来面纸帮他堵住鼻子。 「我们还是去看医生吧,正常人是不会流鼻血流成这样的。」 「我是——该死的欲火焚身!」霍玄恨恨地自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迸出。 她瞬间呆愣住。 「这是副作用……」他无奈得要死,呼吸间尽是灼人热气,「你回家吧,我过两天就好了。」 她不回家,他就不好「自行解脱」,可恶!早知道刚刚就该先送她回去的,可是他一路上又要担心她,又要对抗体内几乎压抑不住的春情欲火肆虐,能顺利把车开回追远街而不出车祸,他就己经觉得是奇迹了。 「什……什么的副作用?」她明明己经尴尬羞窘到不行,可是又不忍心丢下他就落跑。 「你,别……」老天,他光是看着她怯怯又羞红的脸,下身越发坚硬热胀了起来,都快爆血管了。 是啊,理智也叫她别管,而且是聪明的话绝对别管……可是见他神情痛苦的模样,她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半步也移动不了。 她知道要解除他现在痛苦的情况得用什么办法,因为「欲火焚身」四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唐秋生双腿抖得要命,内心更是强烈交战得厉害。 帮?还是不帮? 光是回想上次的事件就己经窘到想挖洞钻进去了,如果今天又再来一次,那、那……她以后还有脸见世人吗? 「那……泡冷水澡可不可以?」她嗫嚅着小小声建议。 「你回去……」他己经快压抑不住了,眼睛红似血。 「我知道了!」她顿时心一横,冲动地用力拽着他就往浴室去。 「洗完要是再不行,我……就帮你。」 「你说什么?」霍玄还以为自己连听力都被欲火烧坏了。 浴室莲蓬头哗啦啦的水花洒落下,依然浇不熄他通身的欲火,唐秋生羞窘地偷偷瞄着他高大完美的身躯下方,那高高竖起的粗长昂扬,惊人的尺寸吓得她差点夺门而出。 他紧紧盯着她的样子,就像猛兽盯住了最美味诱人的猎物般,充满了狂猛的渴望。 她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不知不觉地脚软了,身体也酥麻栗然了起来。 陌生又熟悉的情潮瞬间对着她笼罩而下,她颤抖着,脚下自有意识地走近他,屏息望着他英俊迷人的脸庞:心跳得又快又狂。 第十五章 「对不起。」他抬手轻抚她粉嫩的颊,瘩哑地叹息。 「我……」她手脚抖得越发厉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 「愿意。」就算不可以爱上他,也不会和他有未来,但是此时此刻,她是真心愿意为了他交付出自己。 只要他能好,就好。 「秋生,别怕。」他如唤似叹地轻语,强抑下猛烈的索求冲动,轻柔地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上了她。 「有我在。」 唇齿间的纠缠带来深深的满足和更多的渴望,他缠绵地轻轻舔咬着她柔软的唇,舌尖灵活地追逐她的,惹得她一阵细喘破碎地低吟,浑身轻颤偎得他更紧。 她无法控制自己,双手在他光裸的背上寸寸摸索着,那紧紧抵着她小腹的勃热巨大彷佛自有生命般,不断轻抖着,挪移着,好似在寻找想霸道牢牢征服的那处小小幽密芳 穴……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溃散了,又羞又臊又惶急地想往后退,却怎么也抵抗不了他如钢似铁的环箍,只能在他越来越炽热的吻和抚触挑逗下,兵败如山倒。 她的衣杉不知几时己褪落在了脚边,温热的水花不断冲击着他和她的赤裸身躯,他的吻自她的唇瓣缓缓而下,轻啮着粉软耳垂,而后是玉般的颈项,渐渐落在她挺立如豆的小小樱红蓓蕾上。 「啊……嗯……别、别咬那里……」她娇吟喘息着,浑身激 情难耐地扭动着。 他改轻咬为吸,轻柔地扯动着、舌尖在上头不断绕圈圈,满意地听见她娇喘得更加厉害了。 唐秋生觉得自己都快和莲蓬头落下的水花一起化成了一摊春水,膝盖酥软得再也站立不住……突然,他两手抱住她粉俏的小屁股往上一提,将她抱起双腿环住自己腰际。 下一刻,她感觉到无比的巨大撑开了自己,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双腿间那又痛又麻又胀又热烫得几乎令她岔了气,尤其可恶的他又邪恶至极的放缓动作,加剧了那被一点一滴深入、充盈、填满到几乎再也无法容纳的酥麻触电感。 「痛……」她就快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不禁低低鸣咽着,「又太、太深了……」 「我才进了三分之一,乖,放松点……」霍玄咬牙强忍着那将她压在墙上狂抽猛送的冲动,生怕伤了她,只得缓慢的摩旋着、推进着。 她时而低泣,时而恳求,既想叫他退出去,又无法自抑地想要将他纳入更多、更深…… 「快点,」 洛室内雾气弥漫,潮温和火热交缠成一片淫靡春浪,最终是他先失去了自制,低 吼 一 声直直顶入到底。 「啊……」唐秋生像是被巨大的狂喜击中了,又痛又舒服,不由失声高喊了起来,双手颤抖着紧紧攀附着他宽阔有力的肩膀。 再接下来,激 情狂焰火花四射,他们俩疯狂恣意地缠绵着,彷若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肉搏极欢的战场自浴室一路延烧到了大床上,然后是地板上……无论是女下男上,还是后背式,一波又一波春情高潮越烧越盛…… 这一夜,她娇呼低泣,他嘶吼畅喊,就这样极致欢爱至天明。 ——可若说一夜情是意外,那两夜呢? 而且这两夜他们俩简直是为痴缠交欢而活,唐秋生最先宣告体力不支投降,可是每每又被龙精虎猛的霍玄撩拨挑逗得浑身软成了春泥般,三两下又被他哄诱着拐上了床嗯嗯啊啊…… 累极了就睡,睡醒饿了只胡乱吃了点饼干、烤吐司,可她热咖啡才喝到一半,他邪恶的大手又蠢蠢欲动地采入她的上衣里,轻柔又霸道地牢牢握住了一方酥胸。 眼看着霍玄还没有半点精尽人亡的迹象,唐秋生就几乎先因高潮次数过多,虚脱而死了。 「不行了……不要了……呜……」她伏在枕上,贝齿紧紧咬着枕头,感觉到背后的强壮身体再度倾力而入,将她充满得更深,深到她浑身乱颤,若非被他的巨大紧堵填得满满,身下早己又是春水濡湿得一场胡涂了。 「最后一次就好了,乖。」霍玄一双铁臂环搂着她的细腰,大掌抵在她平坦柔软的腹部上,下身抽 动得更快,低喘闷哼道:「嗯,老天,你好紧、好热……」 「真、真的……最后一次?」她眸儿半闭半睁,娇喘呜咽着。 「恩,最后一次。」他不由低笑了。 「不能骗人。」 「好。」 可是这个「最后一次」还是维持了一个多小时才风停雨歇。 ——真是好恐布的战斗力,好可怕的副作用啊……呜呜呜。 唐秋生瘫在大床上,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无力动弹,连被他环在胸前都没力气抗议。 「辛苦你了。」他轻吻着她幽香的发际,终于恢复清明的黑眸里掠过怜惜和歉然。 她低若细蚊地哼了哼,倦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一下子就睡着了。 霍玄温柔地勾抚过她落在颊边的发丝,低头在她额心落下了一吻。 他欠这个小笨蛋的,越来越多了。 唐秋生足足在床上瘫着「休养」了一整天,几乎散架的四肢筋骨才总算恢复一些力气。 这时候就忍不住要抱怨老天的不公平了,为什么平平是人,她就累得像被榨干了汁的干瘪柳丁,他却很快就恢复生龙活虎,除了眼眶底下有淡淡的青色,还有下巴滋生的性感胡碴外,整个人容光焕发,笑容愉快,有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他看起来像是吃得很饱很满足的狮子,而她就是从头到脚都被吃干抹净的兔子。 「我叫了披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我点了豪华百汇。」他微笑着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在床沿坐了下来。 她套着他的一件高领羊毛衣和舒服的纯绵长裤,却是松松垮垮得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只得把过长的袖子和长裤往上卷了好几卷,这才勉强下床走动不会被绊倒。 「咳,这两天的事……」她手捧着温暖的马克杯,低下头,又开始脸红不自在了起来。 「只是权宜之计,你……呃,别放在心上。我也会当作没这回事的。」 霍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抹愠色飞入了黑眸里。 「唐秋生!」 「干、干嘛?」她心一个惊跳。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眼底危险之色更深了。 「难道你真的打算吃完了就不认?嗯?」 「你、你不要讲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吃完就不认?而且……是谁吃谁呀?」她最后那句小声到几不可闻。 「我记得你可是一直说你要你要,只是后来受不了了才说……」 「霍先生!」唐秋生脸颊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 「现、现在还是大白天的……」 「也对,爱用做的是比说的要低调一点。」他浓眉一挑,揶揄地道。 她实在是……不知该挖洞钻进去还是直接掐死他好。 意乱情迷的时候能和现在恹复正常时相比吗?而且……而且她现在累得跟条老狗一样,都是为了谁啊? 唐秋生忍不住暗暗腹诽了他一顿,可就是没胆当场跟他呛声,是说凭她掉漆又结巴的吵架能力,能说赢他的机率比中乐头还难。 「对了,我昨天,不是,是前天晚上不是在东海碉堡吗?」她啜了一口咖啡,突然想起。 一提这个霍玄就来气了,脸色越发严肃难看,冷冷一哼。 「和高中女同学有约是吧?」 她抖了下,那口咖啡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我记得你说你们是要去聚餐?」他盯着她,忽然微笑了。 笑得她后颈的寒毛纷纷站起来了。 「钦……」她小心地、慢慢地吞下咖啡,迟疑地对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而且还不用我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嗯?」 「对对对不起啦!」唐秋生把杯子往旁一放,乖乖地抱头认错。 「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怕你生气……」 「明知我会生气,为什么还去做?」眼见「犯妇」认罪态度良好,霍玄愠怒的眼神总算缓和了些许。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被他一瞪,她赶紧改口,「工作、是工作。」 「你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去送死的?」他的怒气又蹭地往上冒了。 「啊就……」她瑟缩了下。 「了不起,胆子最近是见风就长了吗?还敢一个人跑去东海碉堡地下通道,你当真嫌自己小命活太久了是不是?」 「也没你讲的那么严重啦,很多人都去里面夜游探险过的,以前我也常常听我同学说他们曾经结伴进去过,虽然恐布了点,但大家最后都很平安的出来了呀!」唐秋生在他凌厉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是真的,我事先都搜集过很详细的资料了……」 他冷笑,「你跟别人能比吗?」 「什么?」她一愣。 「你这种体质……」霍玄深吸了一口气,改口道:「总之,以后不准再去做这么危险的行为,你知道自己差点挂掉吗?」 「我?」她有些茫然地贬贬眼睛,蓦地,脑海中闪过了某个模糊的记忆,冷冰冰的吹气,若隐若现的喋喋笑声…… 「你是说……」唐秋生只觉心脏重重撞击胸口,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越发惨白。 他脸绷得紧紧的,「想起来了?」 「我那时候好像听见……」她的胃阵阵发冷,「我、我真的撞鬼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管她怎么努力回想当夜在地下通道里发生的事,可脑海中的记忆还是大半空白,就像天线坏掉的电视萤幕,让人茫茫然看不清楚究竟。 见她惶惶不安,又极力苦苦思索的模样,霍玄胸口一抽,手自有意识地将她抓进怀里。 「算了,不记得也好。」他的语气紧绷,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温柔。 「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被牢牢地圈靠在他强壮温暖的胸前,一开始惊慌得动也不敢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脑子也乱成了一团。 可是渐渐地,倾听着他胸膛里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地跳动着,她所有的慌乱失措和抗拒,在这一瞬间突然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竟是某种期待己久的安心、妥贴的暖和感。 好像他们之间,理应如此。 可是……不对呀,她没打算爱上谁,更不想爱上他啊! 「我我我该回去了!」她软软暖暖的心瞬间惊悸了起来,猛地一把推开他,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就想逃离现场,可是脚才一触及地板,两天来狂欢过度的后遗症全上身了,害她腰疼腿软地扑了下去。 「当心!」霍玄急忙接住她,「你又想干嘛了?」 唐秋生紧握住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惊魂未定地低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什么,别扭地挣扎了起来。 「霍先生,你的手可不可以先……」 「秋生。」他的气息在她耳畔轻拂,温热又令人感到阵阵骚动发痒。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嘴边,耳际嗡嗡然,浑身又升起了熟悉的炽热感,僵在他怀里不敢动弹。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他的嗓音更低沉了,「面对我吗?」 她一颤,无法呼吸。 第十六章 「秋生,我不能违心地告诉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像这样的鬼话别说你不会信,我自己都觉得荒谬。」他的语气不知是欢喜还是苦恼,「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又发生得太快,快得你和我都措手不及,就这样一路纠缠到现在,若我现在再说要和你划清界线,我的理智同意,我的……心里也不愿意。」 她愣住了,甚至忘了要再挣脱。 所以这是……他是说……难道是…… 唐秋生的心神忽冷忽热,上上下下,想笑,却又觉得不该,可是心却早一步反应了过来,怦怦怦地狂跳了起来。 就在那抹管不住的喜悦正要逸出嘴角时,脑中倐地又闪现了爷爷独自坐在少了一个人的大床上,那孤零零的背影,灼热激动的心瞬间像被浇了盆冷水。 「霍……」她脸色有些苍白,咬牙低道:「我,我们不适合的。」 霍玄浑身肌肉一紧,语气依然很温和,「慢慢来,我们两个都需要时间适应。」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她还是挣脱开他,后退了一步,抬头迎视他灼灼目光,声音却异常平静,「就像你说的,我也不能骗自己,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可是我的确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会太喜欢你,喜欢到无法自拔,最后连分开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话让他眸光亮了起来,随即又蹙眉问:「如果真的相爱了,为什么要分开?」 「再相爱的人,最后都要面对死亡的分离,如果我没有那么喜欢你,或是你没有那么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做对平凡、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错。我感觉得出来你是个很稳重、很值得侬靠的男人,你会对我好的。」她犹豫地停顿了一下,「可是现在……」 霍玄一双浓眉蹙得更紧了,对她说的话既感喜悦,又感到深深的不解与困扰。 她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喜欢他还是不喜欢?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还是不愿意? 为什么她说的话,明明每个字分开他都听得很明白,可是凑成整段却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两个彼此不怎么喜欢对方,你就愿意考虑和我有未来?」他思索醒悟过来,胸口那股闷气却烧炽得更盛了。 「这是什么话?」 「实话。」她惶乱不安的心慢慢恢复如常,反倒生起了种「豁出去了」的痛快感。 「我跟你说过我爷爷和奶奶的事吧?」 他点点头,脸色依然沉郁得很难看。 唐秋生见状迟疑了一下,才复开口:「我爷爷和奶奶很相爱,一辈子都形影不离,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当奶奶过世后,爷爷怎么也走不出来,所以他选择封闭自己,住在过去的梦里。」 霍玄闻言,眼神变得温柔,隐约可见一丝感伤。 「恩爱夫妻最怕生死离别,这个我懂。」 「所以你就懂我的意思了。」她叹了一口气,脸上难掩忧郁。 「我不想以后变成那样。所以,或许我可以和一个爱我的人在一起,平平凡凡过日子,但我不想和我深爱的人共度一生。」 「唐秋生,你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他顿时火了。 「那依你的逻辑,反正人最后总是要死的,干嘛还要出生?」 「这……这又不是人自己可以选的。」她缩了缩脖子,呐呐道:「可是怎么过日子,是我可以选的。」 「就为了不愿走的时候,留下来的人感到孤独,所以你中可选择一辈子过没有爱、没有幸福的日子?」霍玄怒瞪着她,简直不敢相信。 「你是大笨蛋吗?」 「我……」她呆呆地望着他的一脸怒容,明明该觉得理直气壮,可是不知怎的,却在他愤怒又失望的目光下,一颗心绞拧不安了起来,小小声道:「也许你觉得我这样想很蠢,很笨,可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霍玄却沉默了,良久不语。 见他不再开口说话,唐秋生非但没有感到松口气,反而越发惶然紧张,左手跟右手紧紧交握着,指节逐渐泛白。 就在这时,门钤响了起来,打破他们之间僵凝的氛围—— 唐秋生跳了起来,慌乱地四下张望,好像在找地方躲。 「你那是什么反应?」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不悦。 「有人来了……」她心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自在地拉了拉宽松的衣服。 「我先回避一下?」 「回避个鬼。」他心头怒火又起。 「你就那么怕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吗?」 她不敢点头,因为他眼里己经在冒火了,只能努力保持原来坐姿,一动也不动。 「呃……门钤还在响。」 霍玄深吸一口气,强捺住想抓住她肩头一阵狠狠摇晃的冲动,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俏生生女郎笑容灿烂,在看见他出现的那一刹那,更是快乐得满眼都是崇拜的星星光芒。 「霍大哥!」 他背脊蓦地窜上一阵寒意,随即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呀!」余容笑意嫣然,自来熟地拉住他的手,热切地往屋内走。 「我带了好喝的鸡汤来给你,快快快,趁热喝。」 「余小姐……」他像被烫着般急急要甩开她的手。 可是余容却紧紧攥住他的手,嘟起了粉嫩的小嘴道:「霍大哥好无情哦,人家担心了你两天,今天好不容易问到你的地址来看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凶嘛?」 「我跟你不熟。」霍玄脸色铁青地把手自她掌心硬生生抽离,退后了一大步,不安地瞄了唐秋生一眼。 唐秋生像是被雷劈中了般呆若木鸡,有种陌生的酸涩感不断往喉头上涌,五味纷杂得茫茫然不知所措,第一个闪进脑中的念头是,她是谁? 可是她嘴巴刚张开,话还没问出口,又突地噎住了。 是她自己先要跟他划清界线、保持距离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和权利问他,这个和他举止亲昵的美丽小姐是谁? 「翟先生。」她眸光有些黯淡,努力挤出一朵笑容来,「你招待你朋友吧,我先走了。」 「她不是我朋友。」霍玄冷冷地看着她,心里愠怒的火气越加炽烈。 「你这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又想当缩头乌龟了?」 唐秋生被他隐含怒火的灼热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你别多想,我只是……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坐着,要回家也是我送你。」他霸道地命令。 「霍大哥,你有朋友在呀?」余容好奇地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突然吃惊地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 「难道你们……」 「这是我女朋友。」他干脆倒落地道,「余小姐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就请你先回去吧,我还要送我女朋友回家。」 「霍大哥,白阿姨说你没有女朋友啊!」余容娇嫩脸蛋上满是震惊和伤心之色,彷佛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有没有女朋友似乎不用向余小姐交代。」他脸色极其难看,尤其想到唐秋生就在一旁,不知道脑袋瓜子又会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更是懊恼焦躁了起来。 「霍大哥,我真的是来关心你的……」余容委委屈屈地晈着下唇,眼圈儿立刻红了。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尽管唐秋生满心酸甜苦涩,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可是一看到这么娇美动人的女孩泪光闪闪的模样,脑中立刻冒出了这八个字的形容词。 霍玄真的对她太凶了。 眼见气氛僵窒,一个是脸色黑如锅底的死硬派,一个是满眼怯怯委屈的娇弱女,唐秋生看来看去,还是只能由自己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不如,大家一起去喝杯咖啡吧?」话一出口,她就接到霍玄的一记眼刀。 笨女人,这是你当烂好人的时候吗? 「咳咳!」唐秋生呛到,眼神忙心虚地飘开了。 「好哇!」余容双眼亮了起来,粉嫩小脸上的喜色如花绫放。 「不好。」他极其干脆地拒绝,超级不爽地嘲讽道:「我没空,要喝你们两个自己去喝。」 唐秋生瑟缩了一下,「霍……」 「对喔,那也行呀!」余容兴奋的回答几乎令他们俩下巴掉了下来。 这、这女人有脑子吗? 霍玄不敢置信地瞪着余容娇艳天真的笑脸。 他最近的生活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遇到这种怪命? 他头疼地揉着突突剧跳的太阳穴,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越发难熬了。 不行! 要是唐秋生真的和这个不知是少根筋、缺心眼还是心计太深、演技太好的娇滴滴女人去喝咖啡,这么三言两语地谈下来,搞不好又会傻乎乎地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来。 果然情人眼中专出小傻瓜,在霍玄的眼里,单纯的唐秋生绝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还要容易被骗、被拐,不好好多护着点怎么行? 「她也很忙,不能和你去喝咖啡。」于是他一脸恶霸地道,「余小姐,很抱歉,不过我们真的没空招待你。」 「霍大哥……」余容泪汪汪了起来。 这下反倒是唐秋生看不下去了,她对他使使眼色,要他别对人家女孩子太凶霸霸的,保持点绅士风度可好? 她频频的暗示又令他火冒三丈,危险地睐起双眼,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目光。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她则是回给了他一个无奈又讨好的苦笑。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哭成泪人儿吧? 「笨蛋。」霍玄恨恨地踩了她一眼,俊脸紧绷,语气僵硬地道:「那就去星巴克,不过喝完咖啡就散会,谁都不要再多说一个字!」 「好。」余容破涕为笑,开开心心地道,,「就知道霍大哥最好了。」 他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刹那间有种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花痴的惊骇感。 霍玄趁余容欢快地率先往屋外走时,一把揽过唐秋生,不忘在她耳边抛下了一句:「你惹出来的,由你收拾!」她猛地抬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世上还有比他更颠倒黑白的人吗?明明那个「楚楚可怜」就是他招来的桃花呀。 最后,在霍玄强大的压迫感之下,他们果然非常准确地在喝完咖啡之后就「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但是余容离开前那深深仰慕的闪亮亮目光,仍然令霍玄心中警钤大作,也就对唐秋生更加不满了。 在黑色休旅车在她家门前停下时,他深沉锐利的眼神迫人地盯着她,严肃地道:「在你那颗不灵光的脑袋瓜想歪之前,我先说好,余小姐只是我婶婶好朋友的女儿,仅此而己。」 「我也没说什么啊……」唐秋生咕哝。 「没有吗?」他冷笑,「那你在星巴克为仆么总落后我们一步?而且她说她想点起司蛋糕又怕吃不完时,你为什么瞄了我一眼?不就想要我开口帮她吃一半吗?」 要命,他的观察力未免也太敏锐了吧? 唐秋生知道自己刚刚就跟个呆瓜似的,在他们这双俊男美女面前,一方面自惭形秽,一方面又不由自主有些吃味,可是又心知肚明他们俩站在一起远比她还要登对、匹配得多:心里矛盾纠结得要命,偏偏还逼自己要大方潇洒一点。 短短的三十分钟下来,她疲于应付内心和外在的「战场」,简直都快一夕白发了。 第十七章 「要你别胡思乱想是难了。」他哼了一声,「不过我还是要警告你,别做出一些自以为是为了我好,但实际上只会让我想要掐死你的事情来,比方撮合我和那个余容,听到没有?」 她听他这么说,心下霎时有些悲喜难分了起来。 「还有,我需要一个助理,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霍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不啻在她头上扔下了个炸弹,炸得她头昏眼花。 「嘎?」 「嗄什么嗄?」他很不满意她满眼愕然的反应,冷冷地道:「像那种随时把脑袋拎在手上的玩命工作,你到底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哪有?我们旅行社很好的,而且从社长到职员,相处和乐上下一心……」唐秋生吓坏了,赶紧跟他陈述自己的敬业乐业精神。 「让你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的在那些荒郊野外的危险场所乱闯,就算老板再好也不行!」他脸色铁青,态度强硬。 「可是……」 「做我助理,明天上班。」他眼神冰冷危险,不容拒绝。 除了是担忧她继续再在凶宅旅行社里做下去,不知哪天又要被突然冒出来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抓去当点心,另外一方面,他确实也需要有人帮他打理生活上的琐事,并不是为了她而胡乱编造出一份工作来。 以前出版社总开玩笑说要派一个责编到他家长驻,盯稿之余顺便帮他打打杂,可是都被他以「不喜欢旁边有人在」的理由拒绝了。 「翟先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 「月薪三万五,一年三节奖金不缺,月休八天,但什么时候休假由我说了算,附三餐食宿。」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对了,你会煮饭吗?」 「会。」她点点头,随即急急摇头,「等一下,不是重点啦,我不可能去当你的助理,因为我……」 因为她跟他楚河汉界,保持安全距离都来不及了。 他挑高一眉,「未婚妻或助理,自己选一个。」 唐秋生听得差点吐血,「哪、哪有这样的?我两个都不要选。」 「可以呀。」霍玄点了点头,抬手摩挲着下巴道:「那就不要怪我直接上你家跟你父母提亲了。他们住在梨山吧?」 「你怎么知道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上次闯进我家的隔天早上,我看了你身分证背面那几栏,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他闲闲地抱臂道。 「你、你这样是勒索!」她颤枓地指着他的鼻尖。 「谁叫你看似懦弱,却倔得跟牛一样。」他笑了,不得不承认自己挺邪恶的,看到她那副气呼呼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觉得很是愉快。 他总算有扳回一城,出了口恶气的痛快感。 「记得,收拾行李,明天早上九点到追远街12号报到。」 「才不要!」唐秋生气愤地断然拒绝。 「我不能对不起我们家社长。」 而且开什么玩笑?现在事情就己经够复杂了,要是再搬去他家当他的助理,那到时候把她搓圆搓扁,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现在就己经够令她芳心大乱的了,要是接下来和他朝夕相处,她还怎么活啊?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我想想,现在才下午四点,我开快一点的话,应该不到四十分钟就可以到梨山了……」他故意看了腕际的表。 「等一下!」她心下大惊,「你真的要把事情闹大吗?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跟你曾经……他们会打断我的腿的——」 「要打也是先打我这个欺负他们家宝贝女儿的登徒子。」霍玄对她露去一笑,笑得既性感又令人火大。 「不过他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会负责任的。」 「你、你……」唐秋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虚晃一招还是来真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霍先生,我都说过我不要你负责任了。」 「你说不负就不负吗?」他冷哼。 她瑟缩了一下,还想再开口抗议。 「我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且还天生反骨,最喜欢和人唱反调,你越不想我做的事我就越会去做。」他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大可放心……去梨山提亲的事我一定说到做到。」 她瞪着他,都快昏倒了。 什么霍先生是大好人、霍先生好善良、霍先生最体贴……她以前是瞎了狗眼不成? 他哪是什么善良敫厚、勇于助人的热心青年?根本就是只纯种腹黑的大野狼! 「明天早上九点,追远街12号,不见不散。」霍玄嘴角上扬,信心满满地撂下这句话后便开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唐秋生在家门口气到眼冒金星、胃痛抽筋…… 怀抱着千百个不愿意,第二天唐秋生还是只能迫于淫感,乖乖提着一袋行李搬进追远街12号。 一想到昨天晚上老社长拉着她的手哭得唏哩哔啦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都快碎了,她怎么能这样辜负一个对她寄予厚望、期待甚深的老人家呢? 可是一想到霍玄那副「不服从就捣蛋」的横霸霸样,再想到梨山上的爸妈,还有安养院中的爷爷,她冒出头的一口恶气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教形势比人强啊!唉。 在计程车经过追远街13号时,她看着那栋在晨光下依然显得死寂的凶宅,神情就越悲越惨越怨天尤人。 要是那天晚上,她不要摸错路,走错房子,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乱七八糟的一切了! 果然是凶到不能再凶的大凶之宅,带衰威力之强大,害她现在还是继续霉运罩顶、小人缠身。 而且万一要是不小心又中了镖,她就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缠身」,欲哭无泪、求助无门了。 呜,不知道隔了一天二天再吃事后避孕丸还有没有效? 「我白痴啊……」她双手紧紧楸着头发,这一划真恨小得把自己乱掌巴死算了。 因为没经验没常识,所以第一次侥幸没中己经阿弥陀佛了,可是她接下来又跟他……「这样那样」了两天两夜,这次除非是老天垂怜,不然「中奖」的机会,恐怕跟她出门常踩到狗屎的机率一样人! 想到这里,唐秋生苍白的脸就更加死白了。 唉,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命运的大刀还没砍上自己的脑袋前,茫茫然过一天算一天了。 「小姐,到了。」计程车司机的声音有可疑的抖音,「你、你确定是这边没错吗?」 「我也很希望我搞错。」她垂头丧气地自皮包中拿钱付了帐,没看到计程车司机迫不及待想踩油门逃走的惊悸表情,拖着行李就下了车。 「谢谢,咦?」 她脚才踩到地面,就见计程车急急飘走。 「司机先生,你的车门……」没关。 唐秋生嘴巴大张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计程车以亡命飞车的惊人速度消失在眼前。 好歹现在是大白天,这条追远路上不过是冷清又没人烟了点,四周错落的宅子猛一看是有点冷冰冰的吓人,但是也不至于可怕到路边停车一下就会被鬼抓走吧? 追远街果然「声名远播」啊! 难怪刚刚她上车说要到追远街12号时,那个司机先生就一脸很后悔让她上车的样子。 「唉。」她的脚步和心情一样沉重,斜背着笔电,拎着行李举步维艰地走到12号的大门,在攀满了绿色中带隐隐黑黄色的爬墙虎叶子间,找到了门钤按下去。 大门倐然打开了,好像他早就站在门口等待似的。 唐秋生有点害怕看到他,她心下很乱,既想冲动地扑上去找他理论,又怕看见他在晨光下英气勃勃的性感模样。 「早。」今天天气很好,虽然是冬天却有些回暖,霍玄高大挺拔的身段上只穿了件宽松的v领线衫和牛仔裤,露出一小抹古铜色的胸膛。 「咳——」她被口水呛到,赶紧低头。 「早。」 「先进来吧。」他体贴地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突地眉心一皱,「怎么这么轻?」 她是随时准备跑路吗? 「本来就几件换洗衣服,」她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嘀咕道:「又不是搬家。」 「也对,下午我们再去买。」 「买?买什么?」她愕然抬头。 「衣服。」他眸光锐利地上下打量她,「看也知道你没带多少衣物,万一寒流来了怎么办?」 「我可以随对回家拿呀!」她想当然地回答。 「才第一天上班就想急工跷班吗?」他瞪了她一眼。 「哪有,我只是说……」 「不管,反正贴身助理就是得在这里随传随到,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会有出门遛达喝下午茶的空档时间吧?」 厚,真气人,他嘴巴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爱占人家便宜啊? 唐秋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这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却晚了,呜。 「我才不是那么没有职业道德的人。」她脸上难掩愤慨。 「那就好。」霍玄将她带上二楼另一个房门口,推开了门,「这是客房,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谢谢。」她看着宽敞舒适的淡绿色系房间,惊讶于里头的样样齐全。 没想到这栋老宅外表看起来有点吓人,像是五〇年代香港鬼片里常见的老洋房,可是一进来后,从客厅简单低调的北欧式家具,到楼上房间里简约大方的装潢摆设,无一不典雅别致,舒服宜人。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异状。 「我以为单身汉的家里会很乱的。」她有些讪讪地承认自己的狗眼看人低。 「你不是来过几次了吗?」他闻言啼笑皆非。 「咳咳咳。」她又被口水呛到了,尴尬至极地道:「那几次……没、没心情注意到这些。」 他不禁笑了起来,黑眸熠熠地看着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热不自在了起来,连忙道:「对了,我答应做你的助理,但是……我想要跟你约法三章。」 「嗯?」他的笑容消失,神色莫测高深地盯着她。 「一是我们必须保持单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是我白天随传随到,但晚上要有自己的自由活动时间,三是你不能动不动就威胁要去梨山找我爸妈。」唐秋生望着他看不出喜怒的脸色,硬着头皮说完后,不禁又有些心虚地呐呐道:「我那天说不想变得跟我爷爷一样,是认真的。」 霍玄沉默了很久,这才扬眉开口:「后面两点可以答应你,但前面那一点根本就是掩耳盗钤,我不会同意这么荒谬的约定。还有,我还是觉得你因为废食的决定非常荒谬可笑,我决定不予理会。」 「霍先生!」她登时急了,「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也不要我们的关系越变越复杂……」 「己经很复杂了,你现在才想要和我楚河汉界划清界线也来不及了。不过我勉强答应你一切顺其自然,不会逼你一定要把我当成男朋友不可。」他顿了顿,霸道地道:「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最后是日久生情还是相看两厌,甚至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这点我是不能、也不会向你保证的。话说回来,说不定晚上凶性大发、伸出魔爪的是你呢!」 「谁、谁要对你凶性大发,伸出魔爪啊!」 「那你脸红什么?」他潋笑问道。 「那是……是天气太热了。」唐秋生赶紧用袖子抹了抹汗,用手扬了扬面颊,红着脸睁眼说瞎话。 「反正我己经下定决心,你别再想动摇我了。」 第十八章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大发慈悲地没有「痛打落水狗」,只是话锋一转,「等一下我会告诉你身为助理要做些什么,你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就下楼来吧。」 「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回答得有些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真不知前途是先明还是黯淡啊…… 唐秋生在下了楼之后,又跟着他进了书房,在看见那一整面落地书柜时不禁吃惊地睁大了眼。 「哗……」她满眼羡慕地几乎把鼻子都贴在了书柜上。 「好好喔,这么多书……」 咦?对了,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行业的? 「这一些都是我喜欢看的书和一些研究资料。」霍玄看着她一看见书就眼睛发亮的样子,心下愉悦了起来。 「我的书在另外一个柜子。」 「你的什么书?」 「你有时间可以看一下,免得以后人家问起你老板是干什么的,你一问三不知。」 「好。」她有些恋恋不舍地自那大片摆满了侦探、悬疑、古今中外乡野传奇书籍的书柜前离开,来到了另一面独立式的书柜前,随即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嚷道:「霍轶?难道你就是,那、那个霍轶?」 天啊!她从五年前就开始收集「霍轶」的书,每一本都有,甚至还疯狂地买了平装版和精装版的,就连庆贺销售突破十万本的纪念版她也有…… 霍玄就是霍轶? 她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脑际嗡嗡然,几乎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深深的震惊、惊吓交杂着满满的狂喜和不敢置信——偶像啊啊啊! 「虽然你的表情让我的男性尊严感到非常满足,但是你有必要感动成这样吗?」霍玄好笑地捧起她惊喜交加到近乎乐得傻呆了的脸蛋,恶作剧地捏了捏她嫩嫩的脸颊。 「唉,早知道你也是我的热情粉丝,我就不用这么绞尽脑汁费尽力气了。」 「痛痛痛……」双颊的刺痛感终于惊醒了她,唐秋生忙七手八脚挣开他,「你别动手动脚的……」 「喂,这是对待「偶像」的态度吗?」他故意捉弄她。 「什、什么偶像……」她脸蛋涨红地否认,「不就买过你几本书吗?」 「买几本?」 她一窒,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小声承认,「……全部啦。」 霍玄不禁笑了起来,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眼底尽是掩不住的温柔。 「乖。」 「别得意,要是早知道你就是霍轶,我就……」她想撂狠话。 「就怎样?」 「不买精装版了。」唐秋生最后还是泄气地咕哝,不忘对笑得正欢的他投去了一记白眼。 「很贵耶,你们超会抢钱的,简直把我们这些忠实读者当羊宰。」 「我真是感动。」他一手贴在左胸口,作出无比受宠若惊的表情。 她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又忙咬住了下唇。 「所以现在知道我的职业后,有没有对我这个人更有信心一些?」他佣懒地对她一笑。 妖孽啊……唐秋生被他的笑容惹得心下怦怦乱跳,忙退后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急急顾左右而言他道:「当你的助理要做些什么?」 「简单,帮我准备三餐、咖啡、点心,整理环境,还有处理水电费、账单及其他一切杂务。」他早己经想好了,「最重要的是整理读者的来信,还有和出版社接洽联络等等事宜,并且还要负责帮我应付编辑的夺命追稿电话。 她听到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听起来……不是很容易啊!」 他挑眉,「不然你以为一个月三万五那么好赚?」 还真是在商言商啊……不过他公私分明的态度倒让唐秋生安心了很多。 她绝对不希望他是看在两人曾经有过亲密关系的份上,就因为同情或是想负责而「施舍」她一份工作,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小人,而且很没用。 「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这份工作,不会让你后悔屦用我的。」她握紧拳头,抬头挺胸道。 「那就好。」霍玄扬着愉悦的笑容。 自那日起,她就和他开始了亦公亦私的「同居关系」。 唐秋生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就神经紧张,可是没想到霍玄除了赶起稿来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她得时时送饭菜或咖啡进去,并且注意一下他有没有倒毙在电脑前之外,其他时间一切都很正常、很愉快。 他也没有对她做出超手朋友或主雇关系的举动来,只是会时不时以揉乱她的头发为乐,或是对她放出十万伏特的迷人笑容,害她小心肝触了电般地卜通卜通一阵乱跳。 她为了尽快熟悉工作,只好暂且先把跟灵界搭线而找到奶奶的事搁到一边,乖乖地替他准备三餐、洗衣、打扫环境、处理工作上的琐事……完全就是老妈子的作态。 等到他手头上的新稿终于完工寄到出版社后,他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她也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抽出时间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虽然己经没有凶宅旅行社的资源可供援助了,但是有监于上次独闯东海碉堡的经验,唐秋生这次决定不管是「因公出差」还是「跑单帮」,自己还是要多带上平安符比较稳当点,而且不要再找那么杳无人烟的危险地点。 「嗯,乌日鬼屋……这个好。」她坐在沙发上抱着笔电,一脸思索地盯着萤幕上的资料,自言自语道。 「什么东西好?」伴随着一个懒洋洋的呵欠声,终于自挺尸状态中苏醒「复活」的霍玄缓缓走下楼梯。 唐秋生作贼心虚地立刻合上笔电。 「你醒啦,肚子饿不饿?还是想先喝咖啡?」 唉,看看她现在己经多适应这个助理兼老妈子的工作了? 「态度闪躲,眼神闪烁。」他眯起双眼,专注地上下审视着她。 「唔,有问题。」 「哪、哪有什么问题?」她真是痛恨自己一心虚就开始结巴的坏习惯。 「啊,早上出版社的苏小姐打电话来说,请你下礼拜五去开会……」 「你该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他步步进逼,不让她转移话题。 「呃……」她眼神不敢迎视他的,只得乱飘。 「哎呀!那边的盆栽好像快枯了,我先去浇个水……」 「坐下。」他声音冷硬地命令。 她身子一抖,只得乖乖坐回沙发,一动也不敢动。 「笔电给我。」他把手伸到她面前。 她挣扎了三秒钟,最后还是只能认命地把笔电递到他手里。 「嗯,乌日鬼屋是吧?」霍玄掀开笔电萤幕,看见上头的内容时,眸中幽光一闪。 明明他的口吻就很冷静,甚至连稍稍提高声音都没有,唐秋生却没来由一阵胆颤胃寒。 「你听我解释,这次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外,不会有危险的……」她在他杀气腾腾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 霍玄强迫自己先做了一个深呼吸,硬生生压抑下猛烈摇晃到她发乱齿摇的冲动,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危险?」 「因为那里也算是市区啊,要是有什么事我马上可以大声叫救命,附近邻居就会听见了。」她想当然耳地回答。 「你确定你到时候还有机会叫得出声吗?」他眼神阴恻恻的瞪着她。 唐秋生不禁打了个寒颤,越发心慌意乱了起来。 「也、也没有那么可、可怕吧?」 「唐秋生,你是笨蛋吗?」霍玄再也抑不住地怒声咆哮。 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沙发另一边躲。 「你、你冷静一点。」 「难道你忘了上次……」他的声音倐然顿止。 「上次?上次怎样?」她眼睛一眨,热切地凑了过去,追问:「我就知道上次在东海碉堡的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霍玄无言,这下子换成他眼神闪烁,态度闪躲了。 「我是不是说中了?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语气硬邦邦地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根本就不适合去这些灵异凶地,就算原本没有那么阴,你一去也会阴气凝聚,闹出意外来的。」 唐秋生怔住,良久后才神情紧张地直直望着他,问出心里的疑惑:「霍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说溜嘴了,面色有些僵硬。 「猜的。」 「你是不是……有阴阳眼?」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不是?我早该猜到的,你上次陪我去追远街13号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冷静,可是态度又有点奇怪,而且还对我去东海碉堡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你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对不对?」 「你想太多了。」霍玄反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握进掌心里,语气温和地安抚道:「秋生,我只是不想你一个女孩子老是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胡闯乱窜。」 他温暖的掌心此刻根本无法暖和得了她的手和心,她抬起脸,满是希冀和祈求地望着他,嘴唇颤抖。 「求求你,如果你真的可以和灵界沟通的话,求求你帮我的忙……我真的真的很想帮我爷爷能再奶奶见一面,你……可以帮我吗?」 「秋生。」他面色沉重神情复杂,半晌后,低低叹了一声,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温柔地抚模着她的发丝。 「逝者己逝,阴阳两隔,不是我们还在世的人想如何便如何的。再说只要有心,就算在牌位前拈香敬拜祈祷,她也是接收感应得到的。」 「不,不够,你不懂……」她脸上难掩深深的失望之色,下意识挣脱开他的怀抱,「明明相爱,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我爷爷他真的很痛苦。我这几年来一直不断想办法,甚至去凶宅旅行社上班,就为了希望有一天能够接触到奶奶,让我爷爷能再见她一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眼神透着心疼。 「霍玄,求求你,如果你能帮的话,请你帮我,我知道我很可恶,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要求你、为难你什么了!」唐秋生紧紧抓住他的手,满眼恳求。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他强抑下不舍的心痛感,强硬地道:「我说过,你的体质不适合再接触到这些,会出事的。就算我能,找也不会帮这样的忙的。」 「霍玄——」 他拉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因为,不愿、也不忍看见她再掉眼泪…… 可是他不能拿她冒险,就算被她埋怨痛恨,他也不能。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之间的气氛陷入一种无意为之、却自然而然就出现的凝滞低迷中。 唐秋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求他一定得想办法帮爷爷再见奶奶一面,因为他都说了无能为力,她再苦苦逼他也无济于事,甚至最后就连她都会瞧不起自己的自私贪心。 他己经帮她很多很多了。 可是理智上想得再明白,却还是无法令她的心情松快些许。 那股重大的失落感,深深地拉扯着她的心脏,就好像在沙漠里又累又渴,濒临死亡边缘的旅人,忽然见到了海市蜃楼,在最初的欣喜若狂后,下一刻面对的却是崩溃的黑暗与绝望。 她只痛恨自己笨,没有能力可以找出其他跟好的办法帮助爷爷。 而他这几天还把她看得很严,一到晚上都不准她出门,怕她偷偷跑去乌日鬼屋或其他阴森灵异的地点。 第十九章 唐秋生只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沮丧、无望。 「秋生?」霍玄走近她,「稀饭糊了。」 她蓦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煮的一锅白粥散发出浓浓的焦味,不由啊了一声,手忙脚乱赶紧关了火。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没关系,我们今天早餐去外面吃。」霍玄拿走她手上的大汤匙,然后握住十指冰凉的她,拖着她就往厨房外走去。 「不用了,真的,我可以重新煮点别的……」她有些逃避地想挣脱开他温暖的掌心。 「不然煎培根和烤吐司好不好?还是再加个荷包蛋?」 「不要。」 「可是……」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他眉心紧蹙,强硬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温和。 「走。」 这几日,她己经龟缩在自己的壳里太久了,他拒绝再放任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房子里机械化地做着日常工作,连笑都是努力挤出来的,更多的时候则是愣愣地发呆。 最气人的是九娘娘、艳姨和牡丹姨偏偏不知跑哪儿去了,不管他怎么专注凝神召唤她们都没用! 否则凭藉着她们千年的修行和妖术,还可以幻化成唐秋生奶奶的样子到安养院和她爷爷见一面,藉此消弭他们祖孙俩那份苦苦的执念与罜碍…… 这是霍玄想了好几天,觉得最为安全又可行的办法。 可是这些长辈实在太不可靠了,不需要她们的时候天天在眼前晃,不请自来,可需要她们的时候,却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他越想越烦燥、也越苦恼,再看到她呆呆愣愣得像有体无魂的样子,胸间更是纠结烦乱、心疼不己。 他这辈子还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又手足无措过。 「真的不用再多花这个钱啦,我昨天才去市场买了很多菜。」尽管连日来心神恍惚,她还是没有忘记身为助理就该为老板精打细算的「使命」。 「再罗唆我就扛着你走!」 她登时噤言,只得乖乖地被他拖着走。 当霍玄一手紧握着她,另一手拉开大门时,高大的身影突地僵住了。 「霍大哥,这么巧!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站在门口的余容一脸惊喜,灿笑若花。 在冬日阳光下,穿着一身紫的窈窕身段越显娇俏鲜活、意态芬芳,就连同为女人的唐秋生都不禁有一瞬地惊艳失神。 霍玄却连眉毛抬都不抬一下,冷冷道:「余小姐,真不巧,我们刚好要出去。」 「去哪里?我可以跟吗?」余容笑嘻嘻地问。 「不可以。」他脸色一沉。 「拜托啦,给我跟一下嘛!」余容对他的冷脸一点畏惧也无,反而笑得更加娇憨讨好,甚至对他身后的唐秋生恳求道:「秋生姊,可以吗?」 尽管只见过余容一面,短暂地喝了杯咖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唐秋生却没有办法对这么一个清丽娇美、笑脸迎人的女孩子生出抗拒或反恶来……有的,只有深深的自惭形秽。 虽然想起来的时候心会酸酸的,可是像霍玄这么好的男人,确实要像余袁这样集美丽、善良与美好于一身的女孩才足以和他匹配。 不像她,一天到晚只会给他找麻烦。 「我们要去吃早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她脑子还没想好,话己经冲口而出了,手上顿时传来重重紧箍的刺痛。 一抬眼,他果然在瞪她,眸里有两小簇怒火燃烧。 「唐秋生!」 她瑟缩了一下。 「我以前说过的话都当耳边风了?」霍玄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 「我……」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还是你真的希望事情按照你所「想像」的那样发展?」他意有所指地恨恨问。 她没有辩解,也不敢抬头。 是吗?她是真的希望霍玄跟余容多多亲近,甚至是变成一对吗? 唐秋生的心颤抖了起来,她张口欲解释,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难道在你心里,我跟谁怎样都无所谓?」他眸底闪过受伤的盛怒之色,话自去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迸出。 她心一痛,急急抬起头,试图解释,「霍玄,其实……」 「要吃你们两个自己去吃!」他火了,索性一把将她推向余容,然后当着她俩的面把大门甩上。 唐秋生慌乱地抽起门来,结结巴巴喊道:「你、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门里始终寂静无声,而眼前紧闭的大门也亳无动静的闭合着。 「霍玄?霍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慌意乱,可能是他刚刚最后的那个眼神,像是对她感到心厌意冷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眼神…… 深深的恐惧瞬间掐住了唐秋生的心脏! 「秋生姊,霍大哥是不是在生我们的气呀?」余容微蹙起黛眉,迟钝的神经终于感到一点不对劲。 「他是在生我的气。」她脸色苍白,凌惫无力地喃喃。 「真小气。」余容吐了吐舌,立刻又笑意盈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不要紧,秋生姊,我们自己去吃也好,你顺道跟我讲讲霍大哥的喜好啦习惯啦什么的。对了,你知道他最爱吃什么早餐吗?等一下我们去买来给他,他应该就会消气了。」 「余小姐,对不起。」唐秋生勉强对她挤出笑容,「我现在是上班时间,的确不太方便跟你去吃早餐。」 「上班时间?」余容一怔。 「你的意思是你在霍大哥身边工作?」 她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当他的助理吗?」 「对。」 「可是你们不是男女朋友,这样不会很尴尬吗?」 「我们……」她眼神有些恍惚。 「哈!我就知道霍大哥是骗我的。」余容眼睛亮了起来,笑容越发灿烂。 「我就说嘛,白阿姨明明说霍大哥单身,而且看你跟他的样子又不亲密,你们怎么可能会是男女朋友呢?」 唐秋生面上怔然,心里很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较于余容的敢说敢做、明艳奔放,她却显得那么畏畏缩缩,有时候她真痛恨极了自己这缚手缚脚、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个性,却怎么也无力改变。 再这样下去,霍玄一定会很后悔曾经喜欢上她吧? 「秋生姊,你的脸好难看!」余容惊呼一声,「怎么白得像纸一样?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摇着头,低声道:「可是我真的得回去上班了。」 「算了啦,霍大哥现在在气头上,你按门钤他会开吗?」 唐秋生望着紧闭的大门,再想到自己被他临时拉出厨房,全身上下别说钥匙了,就连皮包也没带,一时犯难了起来。 可是她又不想真的单独和余容去吃饭,在自己己经很寥落悲惨的心上,更加雪上加霜。 「那我……呃,对了,我先去附近超商缴个钱。」不能再继续呆站在原地,她只好胡乱搿了一个理由想逃离现场。 「余小姐,你自己方便叫车吗?」 「我开车来的。」余容涂着浅紫色蔻丹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紫红色欧宝小跑车。 「喔,那就好。」她心里乱糟糟的,低着头就往外走。 可是走着走着,唐秋生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12号的大门不知何对己经打开,那抹紫色俏丽身影欢然地杏了进去。 她的心像是被巨石击中了,脸上惨白无颜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他对着她甩上门,却又为余容打开大门。 ……霍玄,你己经失望到开始厌弃看到我了吗? 他们郎才女貌,他们非常登对,他们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唐秋生坐在转弯处的护栏下,注视着那扇关得严实的大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几句话,默默地自上午说到下午。 余容一直在里面。 在那扇对着她重重关上的大门里面…… 她知道自己很小人,很可耻,明明嘴上说得那么光明正大、那么潇洒,实际上却像是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般,只敢窝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给于自己的痛苦。 唐秋生,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又究竟想要什么? 你没有勇气和他在一起,却又这么舍不得放手,世上怎会有你这么可悲的女人? 进去吧,无论如何,不管你究竟希望自己能站住他身边的哪个位置上,不管以后是真的会成为他的另一半,或者单纯只是做朋友,你都应该改掉过事就退缩的习惯,大大方方,坦诚地面对一切。 而不是继续躲在这里,自怜自怨自艾,最后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这辈子,你至少该拿出一次勇气来吧? 脑袋里的声音不断地劝服、训斥着她,唐秋生的神情自迷惘脆弱渐渐变得平静坚强了起来。 她闭了闭酸涩的双眼,慢慢吸气、吐气,试图让呼吸恢复顺畅,在经过好几次强烈的内心挣扎后,终于鼓起勇气起身走向那扇大门。 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门钤,然后她屏息着等待结果。 一个心跳、两个心跳……十多个心跳的时光过后,大门依旧紧闭不开。 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却告诉自己,也许他们正在看电视、听音乐,或是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有听到门钤声。 于是她又按了一次,再一次。 「霍玄,你开个门,我们谈一谈。」她终于忍不住拍起门来,强作轻快地喊道。 门依然没开,里头隐隐约约有交谈的音浪飘出,虽然模糊,依然听得见一个低沉愉快,一个娇甜轻快…… 她的心顿时往下坠,直直沉入了黑暗无光的冰冷海底。 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管是出自生气、赌气还是厌恶,他明知她就在门外,就是不愿为她打开大门,不想再见到她……真的是这样吗? ——他终于再也受不了她了吗? 唐秋生把额头紧紧靠在冷冰冰的铜铸大门上,一颗心刹那间恍惚痛苦交缠成了一片白茫茫。 而在门的那一端,霍玄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下去理会那一声又一声的门钤声。 他的男性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的放弃、退缩,既然她那么乐见他和余容在一起,他就满足她的心愿! 有什么了不起? 她不稀罕、不想要他,难道他就真的没人爱了吗? 他霍玄这辈子只有被女人追逐讨好的份,几时被一个女人这样冷落、慢待忽视过了? 如果他是那么没骨气又没傲气的男人,早八百年就在婶婶的安排下结婚去了,说不走孩子都好几个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看她的脸色? 霍玄越想越火大,胸口紧紧纠结紧缩着,每呼吸一次都是狂炽的僵滞剧痛,像是活生生在沸腾的岩浆上滚动……余容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再回头看了看大门,「霍大哥,你真的不开门吗?」 「我为什么要开?」霍玄脸色冷凝如万载玄冰,眸光杀气腾腾地注视着她。 余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又强自娇笑道:「那……我们一直在这里坐着、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呀!」 他从开门让她进来到现在,就臭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不管她怎么逗弄、怎么撒娇撒赖,他都面无表情,只是扔给了她一支电视遥控器和一句话—— 「看电视或离开,自己选一个。」 第二十章 余容好不容易可以有留下来多多亲近他的机会,又怎么会走呢? 所以她就发挥一贯的自来热天性,自己开了电视,甚至跑去泡了杯咖啡,自得其乐地坐在他身边看起电视来,并且时不时想方设法地偷偷蹭坐得更近他一些。 余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甚至是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但是她不在乎。 毕竟能贴身和偶像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呀,尤其她真的己经仰慕他很久、很久、很久了…… 虽然对门外的唐秋生感到有点抱歉,可是他们俩生气斗气也不是她害的,她也插不上嘴、当不了这个和事佬啊…… 唉。 就这样,门里门外,气氛诡异地僵持了一整天…… 霍玄不断告诉自己,他做得没错,是个男人就该拿出自己的志气和态度来,他就是事事都配合她、体谅她,才会让她这么不知珍惜又不知好歹,不但漠视他的关杯,践踏他的心意,还急于把他推入别人怀里…… 他倐地站了起来,铁青的脸上神色变幻,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惆怅失落,愤慨难抑。 可恶!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逍遥自在的单身隐居生活也不会被搞得这么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他更不会常常佛徊在生气、担心、欢喜却又严重纠结、失落的失常状态中,满脑子都是她好不好?开不开心?难不难过?是不是又闯祸了? 她唐秋生凭什么在把他的人生搅得一团乱时,又想抽身就走? 什么叫作因为不想变成爷爷那样,所以只想跟一个不相爱的人平平凡凡过完一生就好? 不爱他就不爱他,何必要掰出那样荒谬的理由来哄他? 他满脑子又晕又乱又烦,再也没有足够的理智去清晰思考这一切,最后干脆怒气腾腾地往楼上走去。 「霍大哥,你要去哪里?」余容睁大眼睛,急急娇唤道。 「工作!」 随着那一声大吼,就是一记轰然巨响的甩门声。 余容傻傻地坐在沙发上,手上的遥控器也不知道是该转台还是放下。 「今天果然日煞西方,诸事不宜。」她自言自语,悄悄放下遥控器走人,决定改日再战。 当她打开大门,以为会见到一直守在门边的唐秋生,正觉得有点愧疚的时候,却发现门外暮色降临,一片空寂……哪还有人在? 「咦?人呢?」 夜色,自四面八方包围笼罩了下来。 唐秋生身上没有半毛钱,甚至连件厚一点的外套也没有,她只能用走的,试图走回绿川西街的家。 要从追远街走到绿川西街,这当中横跨了大半个市区,可是她别无选择,也没有力气再去想别的选择了。 他真的生气了,不愿意再看见她,至少,是现在不想看到她,她只能寄望过几天之后,等他气消了些,她再想办法跟他道歉。 她的钱包和行李都在他家,不过幸好她家里还有一个平常存五十块零钱的扑满,算算应该也有个一、两千块,足够她撑上几天了。 ……希望可以撑到他生完气的那天。 可万一他再也不想原谅她了,那该怎么办? 唐秋生打了个冷颤,心里强烈地震颤哆嗦了越来。 她害怕的并不是钱包行李拿不回来的问题,而是她再也没有机会求得他的原谅,然后永远留下一个痛苦的遗憾,就跟爷爷一样。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抑下那万针钻刺般的心痛感。 下班的车潮流水般自她身旁驶过,路上每一盏亮起的灯看似明亮灿烂,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丝毫,只嘲弄般地深深对照出她的寂寥萧索。 「唐秋生,你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她还是哭了。 霍玄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瞪着窗外幽黑的夜色,一声不吭地僵站着动也不动。 他己经维持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了。 他在等,等着门外再度响起门铃声,甚至是大力擂门的声音,可是距离黄昏己经又过了两个小时了,外头还是静寂一片,什么都没有。 可恶!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耗上,连家都不回了吗? 他愤怒地低咒一声,再也忍不下去,转身就往外冲。 霍玄舍弃黑色休旅车,改骑穿街走巷较灵活俐落的哈雷机车,强捺下满心的焦急,开始沿着追远街一路慢慢找。 他气昏头了,竟然没想起因为早上自己急急拉着她出门,她身上甚至连钱包手机都没来得及带。 一想到她身无分文又衣着单薄的流落在外面,他整颗心都楸起来了。 「霍玄!你真他妈是个白痴透顶的大混蛋!」他懊悔自责得真想一巴掌痿死自己。 他还算什么男人?就为了她想把自己推给别的女人,所以就大发雷霆,几乎是把她赶出家外头,甚至连她按门钤、拍门恳求,他都心硬如铁的不愿开,满脑子只抓着她的「淡薄无情」不放。 他到底在发哪门子的神经?就算她这个笨蛋又开始钻起了牛角尖,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应该很习惯她畏缩别扭又爱胡思乱想的怪脾气,平时只要软硬兼施的「处理」起来,三两下就摆平了,那早上为什么还会一时按捺不住,就这样对她发火了呢? 霍玄脸色铁青紧绷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苍白。 因为他内心深处很明白,自己早上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失控,他愤怒,是因为他心虚,他对她有愧。 他明知道她有多渴望帮助自己的爷爷,也知道他并不是绝对没有办法,只是碍于诸多顾忌才不得不放弃,所以他害怕自己让她失望了,害怕她觉得他原来是个不能依靠的男人…… 霍玄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忐忑不安、患得患失过,「方寸大乱」这四个字更是从来就距离他十万八千里远,可是自从她闯进他生活里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就像被撞飞的陀螺般,跌跌撞撞,全然失控。 他真的害怕,她会在失望之下就此疏远、逃离他。 「唐秋生,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要是你连个解释……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那我就、我就……」黑色安全帽下的他被忧急和怒火烧炽得只觉呼吸困难,双眼紧紧地盯着路上的每一个身影,渴望下一个见到的就是她。 霍玄沿着追远街至她家的路线一路找,经过无数的商店、路口的红绿灯,一辆又一辆的汽机车自他身边驶过,人行道、斑马线上的每个行人、每张面孔,他都不肯错过…… 终于,他焦急的眸子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纤痩影子,握住机车把手的大手倐地一紧! 唐秋生坐在一家超商门外造景用的矮栏杆上,头低低的,长发垂落掩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身上只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冻得瑟瑟发抖,却像是大海里失去了航道的孤独小船,只有茫然随波逐流的份。 他将机车熄了火,滑行停靠在离她不远处的路边,一颗心纠结绞紧得生痛,他的脚步轻缓无声,像是唯恐吓着了她地慢慢走过去。 看到她,他纷乱痛苦绷紧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得以松弛、安然了。 他来到她身边,单膝蹲跪了下来,大掌坚定地包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 唐秋生自失神状态中惊吓到了,本能地想抽回手,惊恐的目光却在见到他时一呆,随即泪光迅速浮现,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霍、霍玄?」 「是我。」他用双手紧紧包覆住她冷得有些发青的手,心疼地搓揉摩擦着,希望能够让她暖和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霍玄?」唐秋生以为自己冷到出现了幻觉。 「我在。」他满眼都是痛楚和自责,迅速脱下身上的外套穿在她身上。 「你在发抖,全身冷得跟冰一样,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你得赶紧泡个热水澡,等等,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呆呆地看着他飞快冲进超商,没多久又捧着外带纸杯回到她身边,急急塞进她手里。 「来,这是热姜茶,比热咖啡会好用一些,你要先祛祛寒,等喝完了后我们就立刻回家。」 回家…… 不知怎的,这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的刹那,唐秋生原本空空洞洞冰冷的心口,瞬间涌现温暖的热流。 「你不生我的气?」不争气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怕自己的失控会令他烦反生气,只得努力贬去模糊了他温柔神情的碍眼雾气,嗫嚅地问:「你还……愿意带我回家?」 「笨蛋!」他闻言心下大痛,再也抑制不住地将她搂进怀里。 「这些话应该由我说才对。你、你可以原谅我今天该死的混帐行为吗?你还愿意跟我回家吗?」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生我的气一点都没错,是我脑子坏了,我……」她的喉头一对哽住了,「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对我那么好,我还一再糟蹋你的心意……真正混帐的人是我。」 「可是你都按了门钤,敲了门,我却还死拗着脾气不肯开。」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被狠狠揍一顿。 「那是因为我伤了你的心,我让你难过了。」她嗓音微哑地道,「你连痛骂我都没有,只是不开门而己,己经是非常非常有绅士风度了……」 「绅士风度个鬼!」霍玄瞪着她,又心疼又怜惜又好气,痛斥道:「你傻啊,干嘛每次都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知不知道这年头当圣母、好人会死得最快?」 她傻傻地望着他,「可是,如果明明有错还死不承认,不是很可耻吗?」 「你究竟是怎么安全活到现在的?」他很想再把她揽回怀里好好保护,又想猛力摇醒她这颗单纯的笨脑袋。 「活到现在还没被骗去卖掉,你还真是命大!」 唐秋生终于哭了,抽抽噎噎道:「你、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太好了,太好了……」 「傻瓜。」他再难抑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两手牢牢地紧拥着她。 「霍玄,对不起……」她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乖,别哭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下定决心地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帮你。」 这句话宛若劈开了厚厚乌云的一记雷霆霹雳,震得唐秋生脑际一阵轰轰然,她猛然自他怀里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什么?你说什么?」 「我帮你爷爷再见你奶奶一面。」 她整个人都呆掉了。 「就像你说的,你爷爷始终念念不忘未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那样的执念成了他永远的心咒魔阵,所有往日的幸福美好便成了最痛苦无望的深渊,让他因不愿失去,便一直走不出来。」他的眸光深邃幽然,看得她心头一热,眼眶湿了起来。 可是他接下来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却令她如遭雷殛——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为爷爷的缘故,也同样在自己心上攀藤死缠成了另一个结,过着那种自认躲在安全无比的壳里,实际上却日日惊惶,草木皆兵,一直到死的生活。」 她微微张嘴,却发现喉头干涩得厉害,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一章 「秋生,如果我可以再让爷爷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完成他的心愿,让他说完他所有想对奶奶说的话,那么,」霍玄顿了顿,眼神逐渐变得温柔,嗓音也低哑了起来,「你是不是愿意考虑一下,以后是选择和自己相爱的人过一辈子?」 「你……你真的可以帮我?帮爷爷?」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苦苦追寻己久的希望?真的有一天能实现。 「你、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吗?」 「我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 她屏住呼吸,先是狂喜万分,可是激动的泪光甫浮现的瞬间,却在他眸底看到了一丝忐忑的等待与不安,因她的迟迟未能答覆而渐渐黯淡了下来。 唐秋生心口一痛,顿时记起了他刚刚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是不是愿意考虑一下,以后是选择和自己相爱的人过一辈子? 他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相爱的人」,他对她许下了承诺,却半点也不愿意用这个承诺来索要他们的幸福,他们的未来,反而惦念着是「她的幸福,她的未来」,这样一个男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全心全意,所做的每一件事,为的只有她好。 所以他怕她没吃饱,怕她太笨被人骗,怕她遇到麻烦,怕她有危险,现在甚至为了她,愿意想尽办法让爷爷和奶奶阴阳得以相见……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满眼迷茫不知所措。 「就算是为了负责任,或者是有一点点喜欢,都不用对我好到这种地步的,你这样……值得吗?」 霍玄静静地看着她,脑中闪过的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瞎打误撞闯入追远街12号;他们竟夜火热缠绵,醒来后她吓抖得跟鹌鹑没两样,她小心翼翼拜托他相陪去追远街13号时的腼覜;以为他「阿姨」真的想不开而气急败坏、拚命拉着他赶到素心湖;认真的说着家人的重要性,甚至连被他嫌弃话痨也甘愿,对眷村独眼老兵说着那番疗愈心灵的话时,那样怜惜悲悯的温柔彷佛仍在眼前;那一天明知他「欲火焚身」而苦,尽管害怕,还是不愿意弃他而去,反而强忍羞意把她自己交给了他…… 所以,值得吗? 「因为是你,」他黑眸里的桑软温暖深沉若水,嘴角笑意越发灿烂。 「所以才值得。」 唐秋生一时间看得痴了,深深沉溺在他那罕能得见的温柔和笑容里,完全无法反应,不能呼吸;心里的不安、恐惧、猜测、忐忑,渐渐一点一点地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满满的、几乎令她落泪的、无以名之的幸福感。 他一改惯常的力道,彷佛怕碰碎了似地将她拥进杯里,暖和坚定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发,像是安抚、哄慰,更是许诺—— 「放心吧,什么都别怕,你有我。」 她偎在他强壮的胸前,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 是啊,爷爷,有霍玄在,我们什么都别怕了。 您一定见得到奶奶的。 「谢谢你……」 自他怀里飘出鼻音浓重的呜咽致谢,一如往常,总是奇异地紧紧楸住了他的心,霍玄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小笨蛋啊…… 自从那天他答应要帮她,让爷爷能够再见到奶奶一面之后,唐秋生兴奋得要命,在他身边团团转追问着:他有法术吗?有阴阳眼吗?他怎么做到的?该怎么做?需要她帮什么忙吗? 霍玄总是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没好气地说:「笨蛋就不用参与这种事了,吃你的饭去。」 因为全心全意信任着他,所以唐秋生乖乖地听他的话,不去七嘴八舌添乱,而是很高兴很满足很安心地等待着他的好消息,直到这一天晚上—— 她被老社长临时一通电话call来代班,因为听说捌哥今晚要带团去乌日鬼屋,社长又要带一团日本客去嘉义民雄鬼屋,所以千拜托万拜托她今晚一定要来义气相挺一下,留守办公室接电话。 唐秋生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还不忘打个电话先跟霍玄报备。 没想到霍玄也很阿莎力,只叮咛交代了她千万要记得吃挽餐,而且绝对不能草草用超商的饭团打发,要是被他知道了,她就小屁股不保。 「好啦,知道啦。」她小脸涨得通红,尴尬害羞欲死。 「你也要记得吃晚餐哦。我等这边结束以后再回家。」 「你回家就先睡吧。」霍玄低沉浑厚的嗓音在电话那端微微一顿,随即又道:「我晚上有点事,怕会回得比你晚。」 「什么事?」 「和高中男同学聚餐。」 她噗地笑了起来。 「真的假的?」 「总之,记得吃晚饭,听见没?」他微笑嘱咐。 「好,知道了。」她甜甜蜜蜜地挂上电话,忍不住支着下巴花痴了好一会儿。 后来唐秋生还是跑去买了最便盒的五十无便当回来,边吃边帮忙整理一些资料,就这样等呀等的,等到她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就在此时,桌上电话惊急地响了起来! 「喂?喂喂喂?」唐秋生自梦中吓醒了过来,心脏都快跳出来,急促抓过电话时还差点敲到额头。 「捌哥吗?」 「我是玄玄的阿姨。」一个娇滴滴却气急败坏的女声自电话那端响起。 耶? 她一呆。 「阿、阿姨?」 可是这个阿姨跟上次那个阿姨声音不一样啊,难道是诈骗集团? 「你现在赶快去素心湖,晚了就死人啦!」 「这位小姐,听你的声音那么美,去当总机小姐或百货公司广播人员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做作骗集团这一行?」唐秋生苦口婆心劝地了起来,「你要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一点才好,如果今天换成是你的家人被作骗得财产一空,甚至是家破人亡,那该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怕的一场人伦悲剧啊?」 「你你你、你这个丫头果然脑筋不好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念经哪?」娇媚女声差点吐血。 「我真的是玄玄的阿姨,另一个阿姨!那个蠢小子为了帮你爷爷再见你奶奶一面,今晚午夜十二点要施行逆天召魂大法,撕裂空间打开灵界通道,那个反噬能量太强,他会折寿损兀十年的!」 「什、什么?」她如遭雷殛,脸色刷地惨白了。 「他还串通了你前老板把你骗到这里来代班,就是怕你知道,哎呀!先不说那个了,你现在快去阻止他,晚了就来不及了!」 唐秋生心神胆颤欲裂,当下甩了电话就往外冲。 你回家就先睡吧。我晚上有点事,怕会回得比你晚。 什么事? 和高中男同学聚餐。 总之,记得吃晚饭,听见没? 老天,她为什么会笨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会一点也听不出他电话里的语气不对劲? 在计程车疯狂驰往素心湖方向的路上,唐秋生浑身抖得几乎无法坐稳,她不断拨打霍玄的手机,却一直得到「关机中」的讯息。 老天,求求你,让我赶得及阻止他,求求称…… 「霍玄,你这个大笨蛋,我不要你伤害自己来帮我……」她一手紧紧地楸着胸前的衣襟,一颗心绞拧得几乎无法呼吸,呜咽几不成声。 「笨蛋笨蛋笨蛋……」 为了她和爷爷不惜牺牲十年的寿命……他疯了吗?她根本就不值得他为她这么做,就算要折寿,要赔上这条命的应该是她啊! 她一边不断拨打霍玄的手机,一边泪流满面地求着前座的司机:「司机先生,可以请你再快一点吗?罚单什么的统统由我出,拜托你再开快一点,拜托你……」 「小姐,我尽量赶,你不要哭啦……」计程车司机也被她哭得心都慌了起来。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对她而书却像漫长的一生之久,当计程车终于停在,大校门口时,她对着紧闭的铜铁闸门急得拚命掉眼泪,后来还是不放心的计程车司机好心地帮她翻过了墙。 唐秋生顾不得自墙上狼狈摔跌下草地的一身痛楚感,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校园林木间奔了进去…… 晨间美丽如诗的湖面,此刻在夜色里却白雾弥漫,透着几分诡谲飘忽得不似阳间的鬼魅味。 她拔腿狂奔,心跳急促如擂鼓,好不容易找到了静静伫立在昏暗夜色中的高大身影,但他身畔漂浮的不祥青色光影令她呼吸一窒,几乎要胆丧心碎。 「霍玄,不要!」唐秋生立刻冲上前去,却在离他五步远的距离时,被某种无形却坚硬的屏障重重地阻隔住了,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我可以想别的办法帮爷爷见到奶奶,真的,你快停手,你不用这么做的,求求你! 虽然她怎么也接近、碰触不到他,却能清楚看见他回过头来,胸前隐约有血渍,刚毅却苍白的脸庞对她绽放了一朵很温暖的微笑。 「秋生,我不会有事的。」 「不要!我不要你召魂,我不要你折寿,求求你住手。」她泪水狂涌,拚命地摇头,浑身颤抖得如风中秋叶。 「霍玄,你要是这么做,我……我就讨厌你一辈子,你听见了没有?我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笨蛋,不要说那种你做不到的事。」霍玄清朗地笑了起来,黑眸闪闪发光。 她再也忍不住跪跌在地上,痛哭失声,「不要,我不要你这样,求你不要……不值得的……」 「我说过,因为是你,所以做这一切才值得的。」他笑笑,开始扣指为咒,闭上双眼专注凝聚无神。 「不要!不要!」她不死心地爬起来拚命撞那隐形的屏障,一次又一次,重重撞击又凄惨地弹跌落地。 霍玄闭上双眼未看见她的动作,却清楚感觉到四周磁场的不断震击剧晃,他强忍着心痛,用力催生术法启动,就在此时,四周空气突然像被抽出了一个大洞般,景物微微扭曲了起来,湖面雾气自白渐渐透着黑…… 「霍玄!住手!」她颤抖地大喊着,深深的恐惧紧紧掐住了心脏,这一瞬间她再也无法思考、不能呼吸。 湖面上,渐渐出现了一抹隐隐约约熟悉的苍老身影,面目自模糊中逐渐清晰…… 奶奶? 这一刻唐秋生几乎矛盾心碎痛苦至死,一方面疯狂渴望着奶奶越来越清楚出现、靠近她,另一方面又拚命想阻止霍玄牺牲自己十年的寿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所有狂涌而来的恐惧、担忧、惊悸、害怕,最后统统化成了一句最深最重要的话,在此危急时刻,失控地冲口而出—— 「霍玄,我爱你!」 他猛然震动了一下。 「我己经爱上你了,所以求求你为了我,不要这么做!」她哭得更加厉害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道:「不要……好不好?」 霍玄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屏息地望着她。 她……爱他? 「爷爷失去了奶奶,可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要失去你。霍玄,求求你把那十年的寿命留下来陪我,就算以后要走也让我走在你前面,不要像奶奶丢下爷爷那样,最后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求求你……」 秋生,别哭。不要怕。 他见她哭,心瞬间绞痛成了一团,所有的意志和无神再也无法专注凝聚,胸口翻腾着刀刽般的冰冷血气和痛苦渐渐抽离……远去…… 终章 湖面上唐奶奶的身影也逐渐模糊了。 「奶奶,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唐秋生见状犹如万箭穿心,痛得彷佛灵魂都要被生生割碎了。 「爷爷,对不起……」 奶奶,对不起,生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得爷爷能再见到您一面,可是生生不能自私地拿霍玄的命去换……对不起…… 下一瞬间,她被拥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秋生,别哭……有我在。」霍玄顾不得胸前伤口仍流着血,将她环拥得紧紧的,恨不得就此将她揉进他的身体和生命之中,永远牢牢地守护着。 「霍玄,对不起……」她满脸泪水地望着他,跟底尽是自责悔愧的痛楚。 「都是我自私自利,我只有想到我爷爷,我、我居然差点害死你……」 他心疼得要命,正要开口骂她的傻气,忽然一个慈祥的嗓音轻轻地响起了…… 「生生还是那么傻呀……」 唐秋生霎时呆住了,身子一动也不动,彷佛动了就会破坏这一瞬间的幻觉。 「是奶奶和爷爷害苦你啦!」静静站在他们身后的痩小身影笑意吟吟,浑身散发着淡淡如月色的莹然光晕。 「奶奶?真的是你?是、是真的吗?」她颤枓着揉了揉眼睛,拚命睁大了双眼。 霍玄搀扶着她起身,依然紧紧保护地拥着她,他脸上也浮起了一抹难得的惊愕之色。 「您真是秋生的奶奶?」他记得术法并没有完成啊! 唐奶奶站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笑得慈眉善目,皱纹满布的脸上甚至有一丝趣然的狡猞之色。 「奶奶——」唐秋生顿时忘了哭,狂喜着就冲动扑过去。 就在此时,唐奶奶身边突然出现三名身姿窈窕的古装女子,一个浑身数不尽的妖艳,一个凄美如诗,一个却是娇媚如花。 「九娘娘?艳姨?牡丹姨?」霍玄愕然地冲口而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戏呀!」九尾狐笑得妩媚风流,对看得目瞪口呆的唐秋生贬了贬眼。 「小姑娘,终于见面啦!」艳鬼则是笑得温柔凄美婉转,楚楚动人。 「请问你、你们是……」唐秋生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们,脑袋完全反应不过来。 「生生,这是九娘娘、艳小姐和牡丹仙。她们是奶奶好几世前的故旧,没想到这一世又能碰面。」唐奶奶满眼笑意,无限感触的说:「当初奶奶就那样走了,你爷爷可拖累你们了,奶奶实在是不放心你,所以千拜托万拜托她们帮你找个好钿姻缘,这样以后有人照顾你,奶奶也就放心了。」 「奶奶……」她又是泪如雨下,哽咽道:「奶奶,生生好想你,还有爷爷,爷爷他是最想念你、最牵挂你的,你可以去安养院再见他一面吗?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告诉你……」 「那个傻瓜……」唐奶奶眸中尽是浓浓心疼的爱意。 「缘生缘灭,花开花谢,在这儿死去,必在他处重生,都几岁的人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可是爷爷连您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真的很痛苦很遗憾……」 「总有一个人先走的,你爷爷爱我至深,心底是舍不得他先我而去,独独留我一人在世上思念他,可就为了这最后一面没能见上,他便不记得惦着我们曾经幸福过的五十年岁月,只记得我走了……」唐奶奶眼底泪光莹然,「唐家人至情至性,可都是傻子啊!」 「妹子,不傻的话,他会生生世世都追着你不放吗?」艳鬼微笑开口,「三年己是极限了吧?那小子也该找到你了。」 听着她们的话,唐秋生心中蓦然一动,想是感觉到了什么。 「生生死死,不过是弹指年华,一念之间。」霍玄下意识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过的,相爱的人,终有一天能相见的。」 她震动了下,若有所悟地看着他,「霍玄……」 「你放心,有我在。」他温柔地拭去她颊边的泪,对她一笑,随即抬头看着唐家奶奶,深邃眸光坚地而真挚,朗声道:「奶奶,以后生生有我,您也可以安心了。」 「好,好,果然是霍家的好孩子。」唐奶奶笑了,感动地频频拭泪点头,一脸满足和安心之情。 「奶奶,您会去看爷爷吗?」唐秋生顾不得其他,满心急切地问道:「奶奶,拜托您去看爷爷好不好?再见他一面,就算……就算爷爷要去找你了,可是你能不能在那之前……先让他安心,好不好?」 想到爷爷有可能就要随奶奶而去了,想到这本来就是爷爷的心愿,也是最好的幸福,可是她心里仍然痛得要命。 「生生别哭。」唐奶奶慈爱地对她微笑,「奶奶明白的。」 「时辰差不多了,再迟就来不及啦!」九尾狐、艳鬼和牡丹妖看了唐奶奶一眼,脸上笑意吟吟。 转眼间,四道身影渐渐地淡化而去。 电光石火间,霍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等一下!」他脸色一变,「你们是不是联手设计了什么?」 逐渐恢复清明舒朗的夜色中,几个娇滴滴的笑声嘻嘻哈哈中带着尴尬响起,「钦……啊……结局完美比较重要啦!」 「对啊对啊,幸福最重要咩。」 「牡丹妖快点啦,导演还在等我们……对了,你通知芍药妖今晚要当临演了没?厚,她当余容(芍药别名)的时候演花痴超像的,嘻嘻嘻……」 「那不是演的,她本来就是花痴,而且仰慕霍家子弟很久了……」 「噗!啊,对了,九娘娘,你也千万记得叫你家喵喵速速撤退了,因为我们己经漏大馅啦!」 「而且小玄玄发起飘来真的很恐布的……」 「是啊,快跑快跑……」 「所以一开始,和这一切……真的都是你们搞的鬼?」霍玄几乎喷火。 唐秋生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算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摇摇头笑了起来,却是笑得异常煞气腾腾。 「帐可以慢慢算,来日方长。」 「霍玄,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做梦啊?」她贬了贬眼,再贬了贬眼,最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兴奋地楸住他的衣服,连声嚷道:「我不是做梦吧?奶奶真的出现了,而且你不会被减寿,爷爷可以再见到奶奶了,是不是真的?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做梦,我都陪着你。」他眸里闪动着深邃迷人的坚定之色,露齿一笑。 「好吗?」 「陪多久?」她在他炽热的目光下不禁害羞了起来,小小声地问。 「陪……」他随即低下头,无比深情缱绻地吻住了她。 「一、辈、子。」 唐秋生害羞地闭上眼,被他吻得晕陶陶的,吻得满心满脑就只有幸福,只有他,其他所有的一切统统都忘光光了。 一生很短,也可以很长,只要有爱,生死不离,阴阳难分。 最重要的是,为爱而生、而勇敢,一生一世,就可以永远不落遗憾。 夜色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窗边,干干净净的房间里有淡淡的药味和檀木箱子陈旧气味,彷佛一切都凝结在过去的时光里,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可是,一切都变了。 唐爷爷轻轻抚摸着照片,在小盏台灯昏黄的光线下,爱妻的笑容依然温柔动人如昔。 元元,吾妻。 为夫甚念…… 他苍老的眼里出现久逢了的清明,记起了自己己经白发苍苍,记起了元元己经离世,永远离开他了。 当年过得那么辛苦,夫妻俩胼手胝足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住了下来、安居乐业,彼此扶持,相依相偎。 他们的独生子刚出生的时候,家里还很清贫,他和元元都是穷教书的,饿不死也吃不饱,但是元元总会在辛苦操劳了一天之后,在他抱着孩子哄诱的时候,自他身后环抱住他,柔声地对他说—— 「庆哥,有你,我真的很幸福。」 后来晚年他们俩都步履蹒跚了,努力稳稳地握着她的手,陪她在公园慢慢走过一步又一步的时候,她总会试着抬起因中风过而微颤抖的手,抚摸他的脸颊,对他说—— 「庆哥,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怎么会辛苦? 有元元在身边,他这一生才叫幸福,才是圆满。 可是元元还是走了,那天午后他去买了她爱喝的豆浆,才回到家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哭声…… 他,竟然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没有他守在身边,元元离开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很惶恐吧? 「元元,对不起。」他脸上老泪纵横,抚着照片的手抖得剧烈不己。 「我该陪着你,守着你的……对不起。」 「庆哥,因为那时,我舍不得你看我走。」一个哽咽的熟悉嗓音温柔地响起,就像梦境一样。 唐爷爷抬起头来,屏气凝息,不敢置信地望着半蹲在自己跟前的美好身影。 「元……元元?」 「庆哥,是我。」唐奶奶泪光涟涟,笑意吟吟。 「我来接你了。」 「接我……真的?真的吗?」他没有半点恐惧或惊悸,而是深深的狂喜和快乐,想伸手碰触她,却又不敢,怕一碰之下发觉这一切仍然是一个虚幻的美梦。 唐奶奶握住他的手,就像过去几十年来那样,指尖掌心肌肤微凉而柔软,带着无比的温馨。 「庆哥,你还愿陪着我吗?」 「元元,我永远都要守着你。无论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静静的夜色下,美丽朦胧的光晕渐渐包围住了他们俩……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恶邻13鬼邻居篇之一《艳情11号》; 2、恶邻13鬼邻居篇之二《猛鬼12号》; 3、恶邻13鬼邻居篇之三《天敌14号》; 4、恶邻13鬼邻居篇之四《霸王15号》。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