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01.吉隆坡之夜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这天的吉隆坡虽然下着大暴雨,却比往日更加拥挤和吵闹。 方白鹿挤过阿罗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耳边是带着新马来口音的汉语。间或有几句来自日本千叶或西伯利亚的窃窃私语,随即被人潮的集体噪音和暴雨声淹没。 他扯紧橡胶雨衣的领口,隔绝开冰冷的雨水。眼前是一排搭着防水帆布的简陋摊位,兜售着盗版拳术与丹法注入器的小贩或蹲或站,把步行道塞得满满当当。 “工字伏虎拳!完全破解,monsieur(先生),有效期至少七天--”一名小贩唾沫横飞地抓住方白鹿的左手,唾液混合雨水打在方白鹿的脸上。 小贩眼窝深陷,染黑的头发却露着金色的发根。这是明显的高加索人种特征,加上流利但夹杂着法文的汉语、用隐形眼镜伪装出的黑色瞳仁:这是一名偷渡者。 【法国人?还是来自北美法语区?】 他一时感觉这幅画面有些不协调--在吉隆坡醒来已经三年了,但还是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方白鹿推开还在纠缠的小贩,走进阿罗街主道旁的小巷。巷子顶的弧光灯不知被谁打坏,一闪一闪地冒着淡黄的暗沉光晕。 左右墙面刊登着双修模拟器的全息宣传广告,暧昧的光圈给四周交替染上粉与紫的色调。“你可以自定义的电子道侣!”广告音随着漫射光打出的各色生动肉体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方氏五金店坐落在小巷的最深处,店招牌上的霓虹灯管放出火一般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绿焰,照亮靠在店门旁的外门道士。 他穿着合成碳纤维制成的黑色道袍,波状起伏的阴阳鱼图案遍布全身,形成曲面:这样的结构大幅度提高了表面强度。 头顶延出的一条条神经管线扎起盘成道士髻。而整张面孔隐藏在黑色面罩下,镜面材质反射着霓虹灯管红与绿的光。 “仙师。”方白鹿脱下橡胶雨衣,抖了抖。内里的衬衫随之被暴雨打湿--平民对练气士要脱去外袍行礼,是新马来西亚的法律。 他带着烦躁与疲惫,朝外门道士欠身:外门道士虽也算他的老主顾,但碰到练气士总是没有好事。 外门道士举起右手屈起食指,向方白鹿回礼。他的手指纤长匀称,皮肤莹白像是玉石,笔直得无法分辨指关节的分界。 【他的左手拿着东西,还是受了伤?】 方白鹿眨了眨眼:外门道士非常注意待人仪轨,而单手礼既轻蔑又随意。这是一种反常,而反常意味着麻烦,这是吉隆坡的规律。 他推开玻璃店门,外门道士跟了进来。 方氏五金店从来不上锁:虽然才开张大半年,但阿罗街上最活跃的闯空门都是他店里的主顾。他也知道这些空门客的手段。200毫米厚度的碳素钢门板在他们手里跟鸡蛋壳没什么区别,反而会加重他们的好奇心。 方白鹿有自己的防卫手段。 方氏五金店里有三排置物架,堆满了从垃圾佬们那收来的废品:被无数玩家折磨,AI已经精神失常的二手双修软件;被打得寸断瓦解,不能再使用的人造经脉;内核被换成枯叶病的老式丹法注入器...置物架上满是这些破烂。天花板有些低,加上拥挤的货架显得店里的空间有些逼仄,搭配老式弧光灯的黄光,更突出了破旧的气息。方白鹿裹起毛巾,盖住湿透的全身,一手扫开柜台上堆积的杂物,等着外门道士开口。 除了收购与售卖废品,方氏五金店还为阿罗市场街上往来的练气士、垃圾佬、刀客、铁匠们提供互通有无的中介活动。在方白鹿接手前,它就是吉隆坡地下网络的枢纽之一了。 外门道士静默着,不知是犹豫还是酝酿。方白鹿将右肘斜倚着柜台,手掌托着下巴,左手则搭在桌板边缘:这个姿势让他随时可以通过动作识别开启店内的火力机关和防卫机制--方白鹿能看出今天的外门道士藏着秘密,而不管他打算分享还是独占,都有着风险。 就像自己的“前世”,这个世界的规则同样粗暴与反复无常。 外门道士的声音从黑色覆面中传出,低哑干涩,像是金属摩擦:“太上图灵天尊!方老板,且放一样物事在你这里。今晚子时/十二点会有人找你拿货。”“子时”与“十二点”两个单词同时从他的面罩中响起,混杂在一起有些模糊。诡异的语言习惯和发声方式--这也是练气士的特点之一。 说罢,他将藏在袍袖中的左手举起,展示般地放到方白鹿眼前。 那是一个十六面体,躺在外门道士的手中。每一次呼吸之间,它便向外膨胀之后内收,一顿一顿地搏动。它通体漆黑,但随着每次搏动表面却又浮起淡绿色的网格线条。 难以辨识的材质、从未见过的样式…方白鹿从十六面体转开视线:“遗物?“ 遗物是旧世界失落的遗产,种类繁多,很难说到底有几分价值:比如店铺柜台后的摇椅就从旧世界存在至今,但除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没多大用处。 而练气士拿出一件遗物,它所能做到的事可就不止是吵得人睡不着觉那么简单了…方白鹿可不打算蹚这滩浑水。 “抱歉,仙师。”方白鹿看着面罩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脸,轻轻咳了一声。“阿罗街上另几家店的寄存服务比方氏五金店可要好…” 阿罗街是流民区,除去步行道上那些偷渡者摆的小摊,能有几家商店?要是一般的顾客方白鹿早就下逐客令了,但对待练气士这些特权阶级总是要委婉一些。 外门道士凝立不动,好似根本没听明白方白鹿的言外之意。 “咳咳!不好意思,前面淋了雨没想到这立刻就感冒了。您看我都咳嗽了,仙师不如早回休息?” 方白鹿干咳几声、敲了敲桌板,意思更直白了。 外门道士一翻手掌,把十六面体放到了柜台上。他纯黑色的全遮面罩向方白鹿凑近:“听说,最近有个大家伙在找复苏的活死人。” 方白鹿侧过身,用毛巾盖住脸擦起了头发。 冷汗混着未擦干的雨水,流进了眼睛里。刚刚被淋了个通透的湿冷,加上尾椎骨上泛出的寒意让他想要发抖。 他胡乱擦着头发:“泛亚军工?感应结社?还是偃师俱乐部?” 外门道士不透光的面罩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都不是。找人的是[微机道学研究会]。” 方白鹿一愣,毛巾搭在脖子上,把擦得半干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活死人复苏的结果最好也是早老性痴呆。研究会找一个弱智干什么?” 外门道士把两手撑在柜台上前倾过来,声音依旧低哑而机械:“谁知道,说不定想找来开五金店?“ 方白鹿看着他,突然笑着突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鬼脸还没扮完,外门道士右手忽然从袍袖中暴起,像白电般向方白鹿抓来-- 啪嚓!电流声在空气中作响,隐隐的电弧在屋内窜动--外门道士像是播放的视频被按了暂停键,停在出手伤人的瞬间。 看着外门道士停在自己脸前的手,方白鹿呼出一口气。 鬼脸不是方白鹿预设的防卫机制开关,往后捋头发的动作才是:面对练气士,他可不敢有侥幸心理。 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看出来自己其实是一个经过完美复苏的活死人。到底是哪里出的马脚? 【看来吉隆坡是呆不下去了…】 正思考着该往哪里逃难的时候,一只白玉般莹润的手忽的摸上了方白鹿的脖颈。 方白鹿被捏着脖颈一把提起,双脚踩空和颈动脉受压的痛苦猛地冲入脑海。 外门道士举着因窒息而挣扎的方白鹿,一丝笑意似乎从干涩的声音中传出:“军用神经阻断器?方老板果然资源丰富。只是这型号怕是比你都要老,下次别买这种印度自研货了。” 他松开手,看着软倒在地上,摸着脖颈咳嗽的方白鹿:“微机道学研究会明早会也许会找到一具活死人的尸体,但这具尸体是谁还不一定。“ “咳!仙…仙师,委托我可以接。”方白鹿缓过气来,立马换上一副专业的笑容。“但是...报酬怎么算?” 就算面临生命威胁,生意还是生意:如果没有利益回报,算什么生意! 外门道士的面罩依旧漆黑一片:“这家五金店地段钻石底蕴,蓄势如虹呐。事成后奉上五百元,还望方先生割爱三成股份给我。“顿了一下,外门道士继续说:“人民币。” 不像新日元和新马来西亚吉特,人民币才是吉隆坡最硬的硬通货。 好一个钻石底蕴,蓄势如虹...方白鹿看着自己这家坐落在小巷最深处的破落店铺,一时不禁有些无言。 ”我对‘大断电’前的时代十分好奇,以后有机会交流的话,还希望方先生不吝赐教。“外门道士行了个礼转过身,宽大道袍的遮盖下他行走不见身体起伏,滑行一般地离开了方氏五金店。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2.直到子时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瘫坐在柜台后的摇椅里,不时用脚点一下地板让摇椅继续摆动。这把摇椅从他接手这家店时就在这了,地位尴尬:像这种无用的遗物,是没有人仿制的。 但方白鹿舍不得丢,这摇椅让他想起自己的“前世”。 外门道士的十六面体现在正躺在摇椅下的保险柜里。盖格计数器、高能粒子检测机、电子探针..方白鹿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用店里的检测手段查了个遍,但没有丝毫头绪。 十六面体没有任何外泄能量的反应,甚至在方白鹿动用了达到数千普西压力的加工激光进行切割,也不曾产生一丝形变。 不知道是从哪个实验室偷出来的..方白鹿恨恨地在心里把外门道士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到外门道士的威胁,方白鹿不禁叹了口气,用指甲扣着摇椅把手上的锈斑与翻起的漆皮。 【微机道学研究会在寻找复苏的活死人...】 方白鹿就是外门道士口中的[活死人]。顾名思义,是活着的死者。门外的吉隆坡暴雨倾盆,幽深夜幕中的城市不知还有多少沉睡在白棺里的行尸走肉? 二楼是方白鹿的卧室、起居室兼库房。正中间摆着一具棺材,正挨着他的床脚。 棺材两米长,一米宽,一头向上斜着延伸,勾勒出光滑的弧度。从侧面看,棺材就像是一支打开的翅膀。乍看之下,棺材是像是玻璃般的透明材质做的,但其中萦绕着蒙蒙白雾,好似不散的浓烟。人们叫它“白棺”,另一些更熟练的汉语使用者则叫它“老房”,来回避语言中的不吉之意。 他走上前,将手掌轻轻地按在棺壁上。一股白雾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将棺壁染成纯白的颜色。 一行黑色的花体字悄然显现,卷曲的笔画看上去十分滑稽:“[安乐宫]冬眠维生装置。“方白鹿收回手掌,字也随着默默消失,新的一行显现出来:“愿君平安。” 他看着这四个用黑边加粗的正楷字,默然无语。棺盖无声地打开,向上掀起呈直角,露出棺材里盈满雾气的内部。 光是在吉隆坡,就至少有上千具白棺。但其中,开启的还不到十分之一:有些空空荡荡,有些装着动物,剩下的则是人。里面沉睡着的“住客”最好的情况也是早老性痴呆,更多的是脑死亡和植物人。 除了方白鹿--三年前,他就在这具白棺里醒来。 【进维生装置的时候...是2020年吧?】望着棺中冒起的丝丝烟气,方白鹿随着一阵恍惚。 那时,方白鹿已经是三期肝癌。激光烧灼、放疗、化疗、中医偏方,甚至求神拜佛...无论哪种治疗,都阻止不了癌细胞一路扩散进军到他的肺部与大脑。 最后他抽中了冬眠维生装置的实验名额:将身患绝症的病人冷冻起来,等到未来科技进步到足以治愈这些病症的时候再唤醒他们。 而今他从白棺中醒来,孑然一身地生活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 方白鹿从二楼的窗口望出去,吉隆坡的灯火混合着霓虹灯管的光线照亮了天穹。 他将手探进白棺里的雾气之中,双手捧出一个工具箱,里头收藏了不少有用的小物件。 普通的暴力很难打开白棺,这也使得它成为方氏五金店里最安全的收纳点。 方氏五金店的防卫手段不多,但对付平时寻衅滋事的小毛贼们已经是绰绰有余--能越过这些陷阱与杀戮机器的梁上君子们,可不会光顾他这家小店。 方白鹿眼前闪过外门道士那莹白如玉的右手与深暗色的全头面罩,不禁有些战栗: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神经阻断器的封锁的? 这是方白鹿手上少有的军用级货物,是从印度治安队流传出来的。 楼下的神经阻断器隐藏在柜台前,四个发射口间形成九平方米的正方形区域。在平时,这个神经阻断器足以解决大部分找上门来的问题:酗酒的刀客,缺钱的毛贼,发狂的垃圾佬..在这台“嵌入式神经信号阻断场生成器”面前只能大小便失禁,失去行为能力。 但外门道士不同,他只被困住了短短几秒钟。方白鹿叹了口气:要不是他身上那件道袍,自己就用亚音速沙包枪卸了他的四肢...可其实,沙包弹打在上面只会无声地弹开。 而且练气士的能力千奇百怪,万一这种过激行为反而让外门道士起了杀心呢? 这台神经阻断器虽然年岁已高,但起到的迟滞与控制作用依然明显。就算是练气士也免不了瞬间的行为失效。 想起外门道士冰冷手指捏在喉结上的触感,让他后背上汗毛直竖。 方白鹿双手撑着工作台,眉头紧锁。他没有用工作台对那个十六面体进行深入检测的打算:与其将时间花在粗略的检测上不如做其他方面的准备来的实在;而且,这种不知头尾与底细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需要思考,从这团乱麻中捋出一个思绪来。 “那么首先,外门道士选择我作为转交物品的 中介是为什么呢?“方白鹿喃喃自语。 ”首先,他知道我是个保留着自我意识的活死人。这让他有了可以威胁我的把柄:一旦这个身份被公之于众,我很大机率会沦为各大公司研究所里的实验品。” “但对于外门道士这样的练气士来说,他不可能缺少对他言听计从的手下,何必要选择我来做这件事?我这家店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都来光顾,无论是安全性还是保密性都不是上上之选。” 方白鹿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油性笔把要点记录在工作台的玻璃桌面上:这是他用来辅助自己思考的方式。 与暴力防卫机制相比,方氏五金店里的反侦察设备更要齐全得多:这都是前任店主为了保护方白鹿的秘密而设置的。方白鹿对此很有信心,所以他才敢对这种关系性命的秘密畅所欲言。 “是拿我当诱饵吗?”方白鹿眯起眼来。 “他是想利用我作为烟雾弹吗?如果我在店里呆到十二点,真的会有人来去取这个十六面体?“ 【不行!信息和情报太少了!】方白鹿狠狠拍了两下脑袋。 “走还是留?”他叹了口气。 虽然之前方白鹿下意识的想法是逃出吉隆坡,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也是死路一条。 大公司的势力遍布新马来西亚的所有城区,荒原上则危险重重。一旦身份暴露,方白鹿根本无处可逃。 现在只能先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完成外门道士的货物中介委托,其他的问题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方白鹿按了下耳朵下方,激活了植入电话: “方氏五金店今天闭店休息,请客人们明天再来。” 他给店里的所有熟客们群发了这条消息,以免再有其他人来节外生枝。 方白鹿取出保险柜里的十六面体,再次躺回了躺椅上:一边摇晃着,一边平息忐忑的心情。 吱呀!一阵细细的摩擦声,是店里玻璃门开启的声音。 一张脸静静地在黑暗中浮现,从店门外探了进来。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这是最近流行于大马街区中的脸部版型,是来自东欧区域的男性偷渡客们的最爱。他们用这种整形来掩盖自己原本的人种特征。 “呀,您好您好。”这张脸声音轻柔但中气十足,普通话发音异常端正且标准,没有大马人说中文尾音上扬的毛病。 但他的嘴巴一动不动,好似在表演腹语术一般。极富英气的脸上露出微笑,眼珠却快速地左右移动颤动着。 “请问一下,请问一下。这个人,见过吗?”那脸张开嘴,一幅全息图像从口中“吐出”,构成一个人形:黑色道袍、高耸的发髻、全脸覆盖的镜面面罩--正是外门道士。 门外的是一只阴灵,或者说,是一只鬼。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3.厄夜寻人(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幽暗中只有一张脸飘飘摇摇,像恐怖电影的招贴海报。脸部上方突兀中止在发际线的位置,而颌骨下空无一物。俊脸上皮肤莹白细腻,一个毛孔也没有--合成皮肤没有毛囊与皮脂腺,也无需排出分泌物或汗液。 笔挺如伏犀的山根、宽阔且饱满的额头,兼顾命理学和美观度。这张脸部版型在整个新马来也是备受好评的一款整形作品。当它快速抖动的眼珠停下时,黑色瞳仁占据了大部分眼珠,只剩下眼角的一丝丝眼白。 这是一双阴灵的眼睛--神经系统异常与后天性大角膜使得眼睛变得近乎全黑,像是鬼怪。 方白鹿一下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带着摇椅发出几声散架似的抗议声。 他把十六面体放在柜台上,双手则向上摊在它的左右,以示自己毫无恶意: “客人是来拿东西的吧?” 方白鹿听过不少关于阴灵的传闻: 义体被阴灵上身后四处游荡,直到大脑因没有补充营养液而枯干坏死。 一家人登入年久失修的追思盒悼念死者的思维副本,结果意识一起被搅碎化成阴灵。 邪道修士从人类养殖场大量采购人身,作为阴灵下行后的载体。 以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是对于载体化的阴灵有一条规律是共通的: 阴灵不是人类也不是AI,尽量不要用理性来揣摩它的行动。 店铺天花板的卤素灯一摇一晃,嘎嘎作响。昏暗的黄光打在阴灵脸上,像是老式胶片电影里的画面。 “啊!东西在这呀!真是麻烦您了。”阴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两片薄唇却纹丝不动。 它两眼各射出一星红光,无声地在十六面体表面上下扫动。 方白鹿紧紧捏紧拳头,指甲扎进手掌留下了几个凹陷。背后微微感觉有些阴凉黏腻,又是出了满背冷汗。 机械的笑容忽地从那张脸上褪去。眼珠却抖动得更加快速,像是眼房后面装了个马达。 “不是这个。” 阴灵嘴唇忽地咧开拧起,光白透亮的两排牙齿紧、急速抖颤的眼球停住: “这不是仙人骨。” 仙人骨?什么?方白鹿一愣。 几点晶莹的闪光从从阴灵旁的黑夜中亮起,像是早已灭绝的萤火虫。 有一缕微风扫过,带着似有似无的空气扰动。 方白鹿额头前的发丝被吹起,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扫过了他眼前的柜台-- “刷拉--”一声细响从方白鹿的内耳蜗传来,那里直连了方氏五金店里的抛物面拾音器。 嗡--只见柜台沿着中线分离、随后向两旁倒去,像是一块切开的蛋糕。桌脚摩擦着地面发出了振动般的嗡嗡声。 砰!分成两半的柜台砸在方白鹿草草铺就的水泥地上,震起满屋的尘埃。一时间,方氏五金店里四处飘散着灰尘。 柜台的残骸斜斜倒在地上,断开的截面闪着晶莹的微光,像是刚刚电镀上了一层铬。 人耳接收不到的挥动频率、分离处诡异的外观... 【单分子丝线?】冷汗沿着方白鹿的额角滑下。 “仙人骨在哪?” 阴灵的声音愈加轻柔且谄媚,像是石油塔里为富翁们做胎教的保育员。 面孔却加倍狰狞,荒原上喝着兑水工业酒精的马贼比起来也相形见绌。 它身边又是两点荧光亮起--货架像没黏好的积木般斜斜散开,上头的各式各样的废品与破烂洒落一地。 方白鹿小心且缓慢地抬起手,抹了抹额头和后颈的汗水。 【它太快了,防卫系统根本来不及开。】 “我不知--” 荧光在阴灵四周跳动点点亮起,让方白鹿想起“前世”还能见到的漫天繁星。 方白鹿眼角一跳,舌头一扭,脱口而出道: “我、我知道怎么找到仙人骨!” “是外门道士--就是你全息图里的那个人--约你在这里接头的,对吧?”方白鹿双手在头上比划着道髻的样子;“仙人骨肯定还在他手里!” 阴灵的脸微微倾斜,似乎是歪着头思考。这种带着些人性化的动作配合着僵硬凝固的脸孔,几乎激发了恐怖谷效应,看得方白鹿更加毛骨悚然。 它忽然展颜一笑,话语从黑暗间传来: “您说的对,您说的对!我会去找他。” 阴灵身周光点重新亮起,光芒夺目: “那您就没有用了,再--” 方白鹿猛地竖起手掌,义正言辞地喝到: “等等!在吉隆坡三百五十万人里找一个练气士。三百五十万人!练气士的手段!就单凭你找得到?” 阴灵身周的点点星光黯淡下去,它像是被方白鹿的气势震住,又像是在思考方白鹿说的话。 方白鹿气势威猛,正义凛然,两股战战。 他一手指着阴灵、一手指着自己:“我们一起找!众人拾柴火焰高!” 它眼皮上下眨动,像是蝴蝶扑扇翅膀:“柴...柴是什么?火焰..?火焰喷射器?” 虽然那张死人似的脸还凝固着怪异的笑容,但是那股子疑惑的味道已然透出了合成皮肤。 “客人!” 方白鹿狠狠一拍柜台台面却拍了个空,便悻悻左右手掌相击了一下: “这单寻人业务我们方氏五金店揽下了。你放心,使命必达。” 随着话语声,口水从方白鹿的嘴里喷溅而出,显然已是怒极: “子时!子时之前我就把那个蚯蚓汁养大的杂交货给你找到。而且你猜怎么着?” “只要1000、阿不,500吉林特!就算他跑到月亮上我也给你找到!” 他越说越激动,种种不堪入耳的脏话也随之脱口而出。 方白鹿瞪大几欲喷火的眼睛,和阴灵狠狠对视着。 阴灵不知何时已经嘴巴大张,愣在了半空中。 “去外面扫码付款。”方白鹿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孔急急摆动几下,似乎是点头的意思。 随后无声无息地退回了方氏五金店门外的黑暗中,就像从未出现过。 “滴!已收款,500吉林特整。” 听见扬声器里传出的合成音,方白鹿呼出一口浊气。他扶住还在打颤的大腿,用另一边手掌扶住额头: “差点又要干白活了...这年头,实体行业也不好做啊。”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4.厄夜寻人(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橱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进来,给货架染上一层紫红色。 叫卖声、喇叭声、公告声混合着雨声透进了五金店。夜色越深,阿罗街反而越发地有活力起来。 阴灵离去了,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方白鹿斜起身子,狠狠蹬了一脚柜台的残骸。那半块残骸纹丝不动,他却给反冲劲弄得一个踉跄。 他望着倒在地上的柜台板叹了口气:碳化钨合金做成的柜台板,就这么被“一刀两断”了。 它本来连接着防卫装置,一般在店里发生枪战时充当紧急掩体。一般的火药武器打在上面也就是听个响声,跟挠痒痒差不多。 用简单的火药武器抢劫方氏五金店,是不少小毛贼生命里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 一下下单分子丝线挥动的“刷拉”声,又在方白鹿脑海里暗暗作响,让他浑身一激灵。 寻人寻物是方氏五金店重要的业务组成部分,方白鹿自然不乏找人的手段。 一段失落的代码、一名逃走的AI、一位流窜的马贼...来到方氏五金店发出寻找某件事物的委托可不少。他会给刀客们发布悬赏、或是根据委托的不同将其托付给各色的专业人士。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方白鹿就要动用特殊手段了。寻找练气士其实也不难,只是少有人敢跟他们作对。就算是阿罗街地下世界里的那些亡命之徒也一样。 他打开之前从白棺中拿出的工具箱,掏出手工组装的通讯器。 方白鹿没有植入[灵窍],杂学知识不能用注入器学习。所以他的手工水平实在是不值一提。 所谓的通讯器,不过是把微处理器、一个九宫格纯数字键盘、一根上行天线电焊在一起,粗糙且简陋。 没有显示与接收部件,只能发送一些简单的信息,通常是用来发送一些密码或者二进制码。 这种结构虽然落后,却可以避开大部分市面上流通的监控设备。 他翻开工具箱里的纸质笔记本,对照着上面的49位密码,一一打进通讯器中。因为没有显示屏,还不小心输错了好几次。 微处理器上的红灯无声地闪了闪--发送完成。 方白鹿知道现在正有一条加密信息穿过吉隆坡的天穹幕布直达近地轨道,由感应结社的卫星进行二次加密,再发送到北爱尔兰的某个加密数据库里,随后-- “叮--” 敲钵似的声音在方白鹿的内耳蜗里响起:这是植入电话的铃声。 一个沙哑且机械的女声响起:“大道五十?” “天衍四十九。”方白鹿用手指按压着声带处,用轻轻的振动回答。这是登入验证。 “登入成功,一线牵?红娘为您服务。”干枯的女声忽然像浇了水,变得甜腻且甘美。“您对梦想中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方白鹿干咳一声、挠了挠头:“嗯,我、我爱上了一个...看上去是道士打扮,头发长长的绑了个道髻。戴着一个全黑面罩,应该是订制的。主要在吉隆坡活动...” 他絮絮叨叨,把所知关于外门道士的信息都说了一遍。 “从一分到十分,您觉得自己对这位的爱有几分呢?” “十分。” “您想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梦中情人呢?” “越快越好--不,现在、就现在。” “激活VIP特别服务--实时坐标。已找到您的梦中情人,实时坐标现在发送中。请记住:月老很忙,缘分只在一线牵?。” 方白鹿关闭电话,不由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他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AI聊天打代码的老商人了,但每次跟一线牵?打电话总是感觉浑身不自在。 一线牵?是旧时代残存下来的智能相亲系统。之前管理这个系统的相亲公司早已消亡,但他们的各式设备与服务都已经租用到了下一个千年。 所有这些资源,现在都只交由古代AI进行管理。。 只要你是一线牵?的会员,在说明对梦中情人的要求之后,这个系统就会为会员找到符合描述的目标。 如果你是VIP,还附赠一些诸如实时坐标之类的功能。 从前任店主手里继承这个账号之后,一线牵?帮方白鹿找到了不少隐藏在都市深处的猎物。 事实证明,它比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定位系统都好用。 好用到有时候方白鹿都觉得从前这个系统就是专门为了跟踪狂开发的。 但古代AI常常过于死板,比如这个红娘...方白鹿不由得有些尴尬。 视网膜的角落缓缓闪动起一串粉红色的数字,右上角还带上了一颗爱心。 这是一线牵?通过卫星投射来的GJC-02经纬坐标。 扫了一眼方氏五金店里的狼藉,方白鹿恨恨地长出一口气。他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对着大门的墙壁,本来这里该是柜台的 位置。上面用喷漆规规整整地喷印了四个正楷体大字:和气生财。 方白鹿不是喜欢使用暴力的人...熟悉市场行情的人都知道,一发在高品质改装子弹花上的钱都够买好几天的营养液吃了。 更不要说那些刀客好不容易花上半生积蓄做了次强化手术,转头就被人在小巷口拆碎拿去卖钱的故事。 暴力可带不来信用点、新马来吉林特、新日元和人民币。 但有时方白鹿不得不承认,暴力往往是一个问题最直接且快速的解决方式。 仙人骨是什么?这个十六面体遗物又是什么?外门道士又为什么要和阴灵交易?方白鹿虽然好奇,但是不想知道。 有的时候信息能带来财富,但大部分时候只是让你多一个挨枪子的理由罢了。 外门道士知道方白鹿是活死人,那外门道士就得死--不论是思维还是肉体。 虽然方白鹿之前还想过逃出吉隆坡,到荒原上躲避,甚至逃到其他国家。 但真的走得掉吗?方白鹿懒得再想那么多,有时候让情绪带领自己的行动也不错。 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生活了几年,方白鹿已经太疲倦了。 他走上二楼,从白棺的雾气之中拎出来一个双肩背包。背带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金属标牌,用激光刻印着几个小字: “对练气士应急武装”。 之前被外门道士找上门的时候,他没有机会上楼拿这些物事,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他是猎人,而外门道士是他的猎物。 方白鹿又把手伸进雾气之中。一阵摸索后,他掏出来一张长条形的土黄纸片,上头用暗红色画着一些复杂难明的符号。 这是一张纸质符咒。 在这个年代,纸张已经很少见了。方白鹿盯着符咒看了好一会,最后小心地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方白鹿把十六面体塞进背包挎起,推开玻璃门走进吉隆坡的雨夜之中。 身后“和气生财”四个字被屋内的昏暗所淹没,再看不清。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5.诸邪辟易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石油塔耸立在吉隆坡市中心,顶端探入乌云与烟气中,直达天穹。 这座来自旧世界的高塔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被添砖加瓦,早已今非昔比。 塔顶边沿向四周延伸辐射出好几平方千米,形成一个位处半空中的闭合生态区。 曾经并肩而立的双塔在多次扩建后,间隔也被建筑材料连为一体。 方白鹿把雨衣衣领竖起拉紧,打量着石油塔周围影影倬倬的人群。 感应结社的安保雇员在检查关卡坐镇,为进入石油塔的人做着虹膜测试。 只有符合数据库记录的住客才能进入,间或有不合格者被安保丢出大门外。 石油塔是整个吉隆坡的富人区,自然不乏有人想浑水摸鱼潜入其中。 从方白鹿收到的实时经纬坐标看,此时外门道士就在石油塔里。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里面飘着两片半球形的透明薄片。这是带有合格居住者信息的虹膜拟态,是之前一个空门客拿给他抵债的。 方白鹿将它们轻轻拈起放在眼球上。“扑”地一声,薄片慢慢张开,接着紧紧贴住了眼壁。 他眨了眨眼缓解异物带来的不适,向石油塔的入口走去。 通过门口的检查卡后,塔内的人群明显稀疏了起来。 虽然石油塔生态区至少可以容纳五万人,但其实只有不到一万人在其中居住。 一般只有大公司的雇员或者练气士才有资格获取在这里生活的资格。 “去九十层。”观景电梯接收到语音指令,开始慢慢向上爬升。 他想起阿罗街那些破烂不堪的全机械电梯,不禁有些感慨。无论时代再怎么变,有些东西总会在人群之间划下天壑。 观景电梯急速上升--在闪电和暴雨中,整个吉隆坡像是微缩玩具。几百万人生存的痕迹看起来那么渺茫且不可知。 电梯才到八十五层,方白鹿就按下了它的紧急制动按钮。一阵微颤中,电梯缓缓地停下了。 方白鹿推开电梯上方的应急口,一个引体向上爬进了电梯井中。 根据坐标,外门道士应该在石油塔的九十层。 但他可不打算直接去敲外门道士的大门。 方白鹿钻出电梯井,将安全绳的锁扣在维修梯上卡好。 他沿着维修梯拾级而上。高空的狂风带来强劲的推力,几次差点把他刮飞--雨水淋湿的维修梯湿滑异常。 【早知道要做这种碟中谍的戏码,我就去做个全面改造了...】 方白鹿一边小心地向上攀登,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他拉紧背包,十六面体正在里面缓缓地一涨一缩。 从阴灵的话中来看,外门道士本来要交易的是一件名为[仙人骨]的东西。 但不知道出于误会还是另有原委,那并不是十六面体。 至少从“仙人骨”三个字来看,怕是什么练气士的法器。 【练气士真的没一个好东西...】想起外门道士给自己造成的乱七八糟的麻烦,方白鹿满是愤懑之情。 为什么会有练气士? 方白鹿想起五金店前任店主告诉他的话: 大断电之前曾有一波名为“华夏神秘学复兴”的思潮,旨在用技术重现各类文献与虚构作品中的神秘学要素。无论是新丹道、人造飞剑、还是合成经脉、数据阴神,都是那次思潮的产物。但是大断电之后,许多的知识就这么消失在存储介质的深处,不复得见。 现在所谓的这些练气士,大多不过是遗留技术的使用者罢了。 至于方白鹿自己,则比这一切都还要老得多--他沉睡之前,都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方白鹿沿着破旧风化的维修梯爬到九十层。高空的狂风有着可怖的拖拽力,要不是安全绳,方白鹿恐怕早就飞出去了。 他好不容易跨上维修架,现在有石油塔的塔壁阻挡,风倒是显得小了些。 他沿着维修梯走了一圈,从口袋里掏出一幅视镜,对着外墙切换了几个档位。 红外线、热感应、体征监控仪...他把所有监视频道一一切了一遍。 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出现在视镜的显示屏中,他的体温在25摄氏度上下,远远比人体的正常体温低。 同时体征监控仪显示着他心跳缓慢无比,每分钟只有15下。 【外门道士在龟息...】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丹房了。 方白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暗袋里的纸片拿了出来: 它通体土黄,上面龙飞凤舞的图样却透着暗红,像是将熄未熄的木炭。 这是一张符咒。虽然在暴雨中,却丝毫不被雨水沾湿。 这是方白鹿敢于来和外门道士正面交锋的依仗之一。 方白鹿左手轻轻将它夹起竖在眼前,右手食指中指并立,比了个剑诀 。 他闭上眼睛,嘴中默默念诵: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视我者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诸邪辟易。” 符咒在他左手无火自燃,在倾盆暴雨间依旧丝毫无法影响它的火势。方白鹿手一翻,两掌相击,将它拍灭在手掌中。 燃烧留下的灰烬随着狂风一同散去,在半空中消散不见。 方白鹿敲敲那堵外墙,仰起头对着一旁自言自语似地说: “外门道士就在这里了。” 一张脸孔从周围的狂风骤雨中浮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惨白且机械--正是阴灵。 “呀!您真是可靠呢!”阴灵嘴唇不动,却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你不开门吗?”方白鹿耸了耸肩,不复在五金店里见到阴灵时的小心翼翼。 悄无声息间,本来光滑一片的金属外墙上浮现出四条微痕。随着风力的刮卷,被阴灵切割开的金属外壁向内里倒去。 外门道士正盘着双盘坐:双手心与双脚心、加上头顶都对着上方,也就是丹道中所谓的“五心朝天”。 金属外壁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但外门道士却浑然不觉。 “他应该在龟息。”方白鹿指了指外门道士,“你要找东西还是问他是你自己的事了。” “感谢您的帮助!感谢您的帮助!”阴灵的面孔向下微微倾斜,像是用看不见的身体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交易完成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点点荧光从阴灵的四周亮起,那是单分子丝线的光芒。 【还是要杀我灭口?看来仙人骨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方白鹿脑海中划过思绪,但身体却懒得动。 刹那间,方白鹿周围的暴雨似乎停住了一瞬:如果用高速相机拍下这个画面,会看到和方白鹿脖颈处于水平位置的雨滴全部被分成了上下两半-- 正要划断方白鹿脖子的单分子丝线忽然倒卷而回,掠过了阴灵的脸。 阴灵沿着人中被横着分成了两段。下半张脸像是被切开的三文鱼般缓缓滑落,掉进吉隆坡高空的狂风里。 那张辟邪符被方白鹿点燃时,已经改变了他的认证代码。 在辟邪符的生效时间内,除非攻击他武器的权限比辟邪符还高,不然就算是近地轨道打击装置也只会把自己化为齑粉罢了。 符咒已然焚化,阴灵再伤他不得。 “是磁力控制器吗?”虽然嘴巴已经消失,但阴灵的声音依旧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只是这次中气十足且温腻的声音忽地变得嘶哑且高亢,显得胆怯。 【真是不知道它的发声装置在哪...】方白鹿心里暗暗腹诽。 阴灵的周遭绽开白光,像是开出一片水晶的花朵。 几百根、几千根甚至几万根丝线?方白鹿不知道。单分子丝线的光芒是由驱动装置发出的,丝线本身并不反射光线。 这片水晶花丛忽然蔓生扩张,向方白鹿覆盖过来。 方白鹿瞄了瞄脚下的维修梯和身旁光滑且无处着力的墙壁,不由有些心烦。 【要是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虽然方白鹿有符咒佑护,但毁掉他落脚点的攻击可不会反噬。辟邪符只是一张保护用符咒,并不是什么智能武器。 啪啦!一阵像是用湿毛巾裹上干树枝碾碎的声音响起。 阴灵仅剩的上半张脸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攥在手里,一把捏碎。血水混杂着雨水沿着手腕流下,滴在外门道士全黑的面罩上。 “太上图灵天尊!方老板来了?” 外门道士金属摩擦似的声音透着一股戏谑。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6.唤起谪仙泉洒面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外门道士就是外门道士。 他无名无姓,也没有道号法号--上次有个刀客四处吹嘘自己黑进了外门道士的数字度牒,上头无论是姓名亦或是道号的栏目都是空空如也。 方白鹿觉得这话有着一定的可信度:因为后来他再也没见过这个刀客,听说是在吉隆坡室外的荒原上被几条野狗剖开颅骨吃光了脑子。 一个做过多次改造的刀客,就这么死在荒原上了?他的植入手术还是方白鹿介绍的。以方白鹿的经验,这倒霉刀客的身体机能足以支撑他不眠不休地在荒原里杀上三天三夜的野狗。 所以方白鹿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刀客是真的摸到了外门道士的一些小秘密,所以也被永远地封了口。哪有野狗连颅内记忆体也吃的? --- 外门道士把阴灵稀碎的半脸随意一甩,那团模糊的血肉随着狂风起舞,逐渐离石油塔远去。 他摊开手掌伸进暴雨,任由着雨滴冲刷着血水。 方白鹿望着阴灵的残骸被狂风卷进云中,转过头对外门道士敲了敲自己的脸颊: “脸上还有,最好还是擦干净了。” 外门道士面罩上的血水被风横着刮开,留下几道血痕。 他拉起袖袍,缓慢且细致地擦拭起来。 【没有发现面罩上的血迹么?或许外门道士并不是依靠肉眼视物...】 有几次外门道士的袍袖已经完全把他的头部遮住,但方白鹿都没有出手攻击。如果他的猜想正确的话,恐怕头部被遮住也不影响外门道士观察四周的情况。 方白鹿看着外门道士用左右袖袍交替又抹了几次面罩,心里有些疑惑: 【外门道士还挺爱护这个面罩的。只是动手杀人的时候怎么那么不小心?】 外门道士松开了道髻的束带,神经管线蛇一般舞动,像是旧世纪神话里的女妖美杜莎。 “方老板真是好手段。偃师俱乐部的预备会员就这么被你一招收拾/破坏了。”外门道士的声音穿过暴雨依旧清晰,只是同时发声多个词语的怪异习惯听起来有些模糊。 【外门道士没有看见我的辟邪符么?倒是没想到那阴灵是偃师俱乐部的...】 方白鹿心里一颤。 夜雨越发滂沱,永无止境地由天顶落下。万千雨点打在石油塔的金属外壁与维修架上,发出的声音像是巨人的低吟。 “没有仙师出手,我怕是就麻烦了。”方白鹿挑了挑眉毛,刻意将说话的音量压低。混杂在雨水的敲击声中,他的声音细若蚊虫。这是为了试探外门道士的听觉对声音振幅的敏感度。 但他说的这句话有一半是真的。如果外门道士刚刚没动手,要彻底收拾掉阴灵还要花上不少手脚。 “方老板倒真是体面人,一点也不贪功。”外门道士把双手揣进黑色道服里的袍袖,把头往被阴灵用单分子丝线剖出的大洞点了点;“这丹房加固过,方老板怎么打开的?” 雨点声的干扰、接近十米的声源距离、刻意压低的音量都没有影响外门道士听清方白鹿的话。 【而且连我刻意压低声音都没有发现...还是说根本不在意呢?】方白鹿不禁一勾嘴角:形势开始向他的计划中转变了。 “单分子丝线。”方白鹿努努嘴,往外面的半空示意;“不是我弄的,是..你嘴里‘偃师俱乐部的预备会员’的。” “蜘蛛切?”外门道士脑袋微微向后一仰,似乎很是惊讶;“方老板连蜘蛛切都能反制,果然深藏不露。” 蜘蛛切是日本人对单分子丝线的叫法。有趣的是,这明明是智利人鼓捣出来的东西,结果却是日本人起的外号更为人知。 方白鹿双手摊开耸了耸肩:“仙师,强制脱离龟息的反噬也该好了吧。我们还要废话多久?” 外门道士可不是那么唠叨的人。结合方白鹿之前被他掐住脖子再谈话的经历,他肯定是在拖延时间。 加上捏碎个半残的阴灵肉身也花不了多少力气、方白鹿敢断定外门道士是强制脱离了龟息状态,被冗余数据反噬。 但是...方白鹿击败外门道士的计划里,需要外门道士的状态是相对完好的。这也是他陪着外门道士聊天的理由。 外门道士静静立在雨中,漆黑的镜面面罩像是无底的深渊入口。狂卷而来的雨滴打在他的道袍上,随即被弹开,不留一丝痕迹。这是道袍上曲面结构的效果,如果是子弹打在上面怕也是一样。 他双手合拢,欠身向方白鹿行礼:“方老板,你比我需要的还聪明些。那些关于‘大断电’时代前的事,我还是等把你脑袋放进培养皿之后再问吧。你的身体留着果然是个麻烦。” 砰!外门道士脚边的两团雨水炸开成圆、合金的维修梯地板向下凹陷--那是他蹬地造成的反冲。 外门道士像出膛的炮弹、又像捕食的猎豹,划过雨幕向方白鹿窜去。 两人相距不过十 米,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他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距离。没有经过动态视力强化的方白鹿,甚至都难以在眼睛里捕捉到外门道士的动向。 但方白鹿也不需要。 咚!正冲锋间的外门道士忽然身子一歪,一头撞上了两人身侧的金属外壁,因为冲力而嵌了进去。 方白鹿胸前的口袋钻出一根小小的摇臂,上面旋转着金属的花朵:这是介质平衡扰动装置。 它能通过特定频率的声波,使得内耳蜗的前庭器官紊乱,造成空间适应综合征。 对于常人来说,只会有一小段头晕。但对于经过神经系统改造的人,则完全是两码事:他们的神经系统敏感得多。 一个拥有外门道士这样反射速度的人,不可能没有做过神经改造手术。 外门道士从金属凹坑中挣了出来,双手扶着镜面面罩:他还没脱离空间适应综合征带来的眩晕感。 方白鹿把手探进背包,掏出一个小臂粗细的矩形方块。他手一抖,方块在噼啪声打开各个轮轴,瞬间外展成一把枪械。 这是亚音速沙包枪。它有些像老式的散弹枪,只是枪管与枪身更加扁平粗短。 他将枪托靠在肩上,把准星对准外门道士的躯干中心。 扑!一声低沉发闷的声响,高纤维沙包弹脱膛而出,尾迹在雨水中划开一道拳头粗细的空洞。 沙包弹撞在外门道士的道袍上,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捏住似的轻轻弹开。 老式叠氮化铅底火激发出的动能对外门道士毫无影响--冲击力都被他身上道袍的曲面结构化解开了。 而外门道士甚至身子都没摇上一下。 沙包枪一般用于市区的镇暴作战,发射的也不是子弹而是配装铁沙的沙包。这种沙包只会造成钝性杀害,很难造成致命伤。虽然方白鹿的这把沙包枪有过改装,大幅度提高了初速,但对外门道士造成的杀伤还是寥寥。 方白鹿也没打算靠冲击力来杀伤外门道士。 “呲--”随着像是气球泄气似的声音,无数泡沫从弹开的沙包弹里狂涌而出,包裹上外门道士的躯干! 转瞬间,外门道士脖颈以下就像被积雪掩盖似的,只留下雪面上的一个脑袋。泡沫变得凝固且坚硬,将外门道士和维修架紧紧黏连在一起。 这本来是用来搭建泡沫路障的应急速干材料,经过铁匠的改造可以通过沙包枪发射了。一旦被它固定,就算是一头大象也得老老实实地等上两个小时。 【乌龟已经抓住了,接下来就是怎么敲开龟壳的问题了。】 方白鹿将沙包枪斜扛在肩膀,向外门道士缓缓踱去。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7.倒倾鲛室泻琼瑰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把手背放在眼前瞄了瞄:淡淡的黄光在表皮流动--辟邪符的效果还在。 外门道士的脖颈以下都包裹在塑体泡沫里,头却依然半低着抖动,似乎还被干扰器造成的空间适应综合征困扰。 但方白鹿知道他是装的--干扰器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有时间空挡发射泡沫弹,现在他的前庭紊乱应该早就过去了。 外门道士现在就像只乌龟:他身上的道袍和全封闭面罩都不是好处理的。起码以方白鹿手头的资源来说,得在工作台忙上一段才能破开。 如果你破不开一面盾牌,用更尖锐的矛来破开。 而这柄长矛不必一定是自己的才行。 外门道士的镜面面罩上倒映出方白鹿的身影: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了。 方白鹿举起沙包枪--他知道沙包弹根本伤不了外门道士,但是必须要做个样子: 如果外门道士尚有余力,现在正是动手的时机。 啪嚓!外门道士的右边身子由肩头开始炸起一片塑体泡沫,坚硬如铁的碎片向四周飞去。 他光滑如玉的右手如风似电,中指食指并拢成剑诀,朝方白鹿的脖子刺来! 【来了!】方白鹿的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喉咙口-- 只见外门道士的右手动作越来越慢,不像是在空气中,倒像是在某种黏腻的液体中划动。 将将就要摸到方白鹿颈动脉的时候,右手停住了。 虽是被重重乌云遮盖的无光之夜,外门道士的手上仍然笼罩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光华。这提醒方白鹿这手并非自然的造物,而是来自于人类的智慧。 那右手由手腕带动着小臂缓缓转动一百八十度,中指与食指依旧并拢。 随后,缓慢却坚定地向外门道士自己刺去!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图谋我者,反受其殃。”方白鹿默念了一句之前发动辟邪符时仪轨中的祷文。 方白鹿赌的就是外门道士的义体是新世纪的产物,权限没有辟邪符高。 他赌对了。 外门道士右手的皮肤本来光洁而又滑腻,现在却隐隐亮起丝丝银色的线路,从手背一路延伸进袍袖深处。方白鹿认得出来,这是改造后的微电路系统。 随着右手朝外门道士自己脖颈的靠近,“噼啪”声在手掌处响起,手指也微微抖震起来。 方白鹿却没有借机攻击、或是帮助外门道士自戮的意思:他不想自己不小心打断辟邪符在外门道士身上造成的效果。如果他没猜错,一次反射会持续到原本的攻击停止为止。 外门道士的镜面面罩闪起一道暗红色的线条,从头顶到下颚处不停地来回扫动着。随着他右手不断地逼近,面罩光芒闪动得也愈发激烈。 他在跟辟邪符争抢着义肢的控制权。 啪!外门道士的中指哀鸣一声,向后倒折了一百八十度。 随后中指的每个指关节都扭开脱位,像是没炸好的麻花。掌根处断折的裂口伸出几根亮闪闪的线头,似乎是光导纤维:之前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出指节位置的右手,此刻已面目全非。 方白鹿瞄见裂口处挂着几片皮肤碎片,滑腻中透着一股非自然的质感。 【这材质...是高强度特种陶瓷吗?】方白鹿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可不是普通的皮肤义体材料,每平方厘米都耗费不菲。 虽然外门道士的中指已经倒折翻起,但他的手腕和小臂依旧带动着剩下的那根食指向着他的颈动脉刺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他面罩上本来狂乱闪动的暗红线条,正变得越来越黯淡--在这场争夺肢体控制权的局部战役中,外门道士已经抵挡不住了。 镜面面罩上的红光最后闪动了几下,终于归于沉寂之中:外门道士的残手终于挣脱桎梏,向他自己暴起而去。 按照这个冲势,恐怕不只是颈动脉破裂失血的问题了。怕是整个小臂都会穿颈而过,把颈椎和延髓打得稀碎。 而外门道士的脖子正被塑体用泡沫卡得死死的,就像是固定在断头台里似的,动弹不得。 这一下要是打中,外门道士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 咔哒、咔哒、扑--随着一阵零碎的怪声,外门道士左边身子的泡沫塑料里忽地窜出一道黑影,狠狠撞在正要戳断自己脖子的右手上! 右手受到冲击往上偏了偏,避开了脖颈,只是在他的镜面面罩上掠过。 食指带起的指风凌冽如刀,在面罩上刮出一道两指来宽的裂口。 右手的惯性不减,带着外门道士的整个右胳膊倒拧了九十度。咔!一声花生壳碎裂也似的声音--那是他的肩关节脱臼了。 【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真是个怪物!】 方白鹿心里暗骂一句。 现在他才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外门道士的左臂,或者说是左臂的残骸。 那 条左臂就算经过改造,现在也难以用肉眼看清:一条手臂七歪八扭,处处突出断骨,扭曲成了一个极度不自然的形状。 外门道士应该是强行用肌肉把困在塑体泡沫里的左手臂骨拗断,再用肩膀处斜方肌和三角肌的力量把它从中抽出来,像甩鞭子一样撞开了自己的右手。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没堆好的雪人: 那支本来光滑晶莹如玉石的右手现在已经斑驳残破,因为脱臼笔直地伸向他的背后;从左臂的形状来看这只手更是一根完好的自由上肢骨也没有了,桡骨和肱骨甚至刺出了体外,血液随着破口一滴滴流出,给淡白色的塑体泡沫上染上一抹赤红。 啪!一道闪电劈穿吉隆坡深渊的夜色。 从电光带来的一瞬间光照里,方白鹿看见了外门道士面罩裂隙里的右眼。 那是一只深翡翠般的眼睛,好似一泓碧绿的幽潭。弯且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一道既细且黑的眉毛斜着向上挑着,仿若出鞘之剑。 “哈哈哈哈哈!”笑声从外门道士的面罩裂口里传来。 笑声不像之前那般粗糙且干涩像是金属摩擦,而是清脆尖锐,像是剖开的冰片。 这才是外门道士的本来声音--外置变声器随着镜面面罩的破损也失效了。 “我本来想鼓鼓掌的,但是我现在两条手这样就先欠下了。”外门道士语调不快不慢平平缓缓,完全没有一点身受重伤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感觉到剧痛;“本来看到那些小玩具,我还以为你复苏的时候还是不免成了弱智呢。” 仿佛破开的不是面罩而是话匣子似的,外门道士开始念叨不停: “你要是有能力骇入我的义体的话,肯定早就做了。何必要等我来打你?而且我的右手也不受磁力控制喔。” “唔,那就是一种反击的手段了。啊,有了,运行记录--”外门道士碎裂的面罩上好似盖着一片蜘蛛网,有气无力的闪了几下红光;“右上肢权限被‘辟邪符’覆盖了2.7秒?” “竟然是符咒...方老板啊方老板,你还有多少秘密呢?这么说,蜘蛛切也是这么被你反制的了。” “这么一看,你本来的计划就是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借我自己之手来自戮吧?” “还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固定好了我的位置,让我躲不开自己的攻击...好手段!”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8.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外门道士每说一句,方白鹿就往后退一步。现在两人间又拉开了近十米的距离。 方白鹿没怎么听外面道士的长篇大论:有某种迹象、某些征兆悄悄攥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空气变得粘稠了,一阵嗡鸣的鼓噪从四周响起。 他的鼻子嗅到了焦糊味,这来源于周遭急速变化的电荷场。 外门道士不再言语,只是静立着,沐浴在无休无止的暴雨中。仿佛已经化作了一座雕像。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方白鹿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一股恶寒从尾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乒!乒! 短促的撞击声响起,像是有人在拿着两柄匕首互相敲打--随着金铁交鸣,一道流光从外门道士的丹房里飞窜而出,沿着外门道士的身周舞动。 在流光的身后有一道白痕久久不散,像是战斗机飞过留下的尾迹云。 鸟儿振翅般的扑簌声中,那道流光削切、挥斩、割裂着外门道士周围的一切。 塑体泡沫一节节地破裂、碎开,随后在落地前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一个呼吸之间,塑体泡沫全部化作了漫天飞雪,被呼啸的风刮向整个吉隆坡。 而刚刚将外门道士困得动弹不得的牢笼已经不复存在。 那道流光穿过倾泻的雨幕,静静悬停在外门道士身侧。雨点像是在躲避它,呈弧线从流光周围滑过。 五色的光线打在外门道士的身上,把他照射得像是一幅全息招贴画。 流光逐渐黯淡了些,方白鹿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柄长且细的圆管,约莫有小臂长短,表面光滑无比--各种色彩从中透出。 湛蓝、赤红、藏青、鹅黄、月白以圆管为中心绽出,却又围绕着它不断流动。 种种色彩隐隐勾勒出一柄汉剑:剑身、剑把、剑尖、剑首俱全,却烟雾似模糊,像是分辨率极低的照片。 飞剑。 这是一柄人造飞剑。 方白鹿轻轻舔了舔大牙旁的空槽:下个瞬间,的镇定剂与浓缩莫达菲林的混合物由口腔内壁的植入囊打进了他的身体。 这是他用自体催眠设下的一个应急机制:在精神状态出现大幅度起伏时,能够本能激活植入的这个小玩意,用药物来维持思考的稳定性。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人们还原自各类虚构作品中的法器,冲击让他一时各项体征指标大幅度飙升,自动激活了应急机制。 关于人造飞剑的传闻很多。 听说在大断电前,无数的飞剑从各地的工厂中生产、组装、包装、运出,作为儿童玩具、健身道具、竞赛用品,极其少数成为了军用武器。 而在知识与道统已经丢失的现在... 飞剑旋转着、舞动着、跳跃着,发出一阵阵失真的人声: “童梦...玩具公司...感谢您的购买!童...梦玩具公...司感谢您的购...买!” 断断续续的柔美女声轻轻念叨着,似乎还在感谢着某个不知名的消费者。 【童梦玩具公司...】这是一柄玩具级飞剑。 在旧世纪中,这只不过是给孩子们把玩开智的玩具罢了。 但在现在-- 方白鹿扫了一眼外门道士空空如也的身周,哑然失笑: 1cm厚度的塑体泡沫就足以承受100发点22口径裸铅弹的冲力,并且不产生形变。也就是说,一把老式格洛克手枪在塑体泡沫上连打十来个弹夹,连个坑都不会留下。 刚刚裹着外门道士的那层塑体泡沫该有几十厘米厚了吧?现在连个碎屑也不剩了。 过去的玩具,现在却是最可怖的破坏机器。 随着镇定剂与浓缩莫达菲林在方白鹿体内逐渐起效,之前擂鼓似的心跳放松了下来。之前肾上腺素飙升又下降造成的疲倦感涌上他的心头,但只是让他更加冷静。 “仙师,你的飞剑还没修好吧?”方白鹿挺直身子,似乎那柄无物不斩的飞剑不值一提;“这么乱用,不怕彻底报废?” 断断续续且失真的故障音、飞剑外圈模糊的剑形,这都表现出这柄飞剑的使用状况非常之差。 而且,如果方白鹿没猜错的话... “未注...册用户!未...注册用户!试..用时间..将要到期。”飞剑在外门身边横转一圈,柔和的女声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嗔怪。 【果然。】 新世纪流传的飞剑,除非是带着全新包装出土,不然大部分都只能在试用状态运行。 这种试用状态下的飞剑,如果没有经过破解和软体重置,每一个自然日都只能用上几分钟到几小时不等。 这种破解和重置,叫作“炼化”。 而关于能够炼化人造飞剑的铁匠或者机关士的信息,方白鹿在整个 新马来都西亚都只听说过一鳞半爪。 试用状态下的飞剑不仅有时间限制,输出功率更是极不稳定。 飞剑出鞘到现在不过一两分钟,试用警报已经响起了:外门道士手里的这把飞剑,恐怕状态是最差的那一档了。 飞剑一个旋转,做了个类似战斗机“桶滚”的机动动作。随即悬停在外门道士头边,与他的眼睛平齐。 五色的光亮轮流闪动,给外门道士的右眼眸交替映上一层又一层的华彩。 他并没有回应方白鹿的话,显然是不想浪费飞剑所剩不多的试用时间。 【辟邪符挡得住吗?】 一丝疑问闪过方白鹿的脑海-- 正滴落的雨水倒卷而起,形成半米来高的水幕。水幕闪过五彩的光芒,像是哥特式的教堂玻璃,瑰丽异常。 啪!水幕和雨水一起砸在维修梯上。 方白鹿橡胶雨衣的右边袖子无声地齐肩断开,滑落在地。 五色光华流转一圈,重新回到了外门道士身旁。 一个想法还没结束,飞剑就已经在十米的距离上走了一个来回,还顺便割开了方白鹿的袖子。 【以前的小孩玩的都是这种玩具?】 方白鹿想调侃一番,却笑不出来。 “看来还是我的飞剑更胜一筹,不是吗?”外门道士语气中透露着明明白白的戏谑。自从他的面罩破损以后,他话中的情感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辨明。 方白鹿知道这一剑为什么没有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外门道士在试验。 试验飞剑和辟邪符两者相比谁的权限更高。 如果飞剑的权限等级比不上辟邪符而被反弹,外门道士最多不过就损失一边衣袖罢了。 “试用...时间还剩三十秒。开...始倒数:三...十、二十九...”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飞剑里发出。 “时间有限,就不寒暄了。培养皿里我们再聊,再见,方老板。”外门道士微微欠身-- 下个瞬间,飞剑五色光芒勾出的剑尖停在了方白鹿的鼻子前。它是停住了,但带起的雨水随着惯性全部泼在了方白鹿的脸上。 方白鹿还没来得及抹开一脸的雨水,就听见鼻头尖的飞剑传来一阵阵高呼: “请勿对其他市民使用!请勿对其他市民使用!” “高危玩法警告:系统锁定中...请用身份代码解锁。” 飞剑周遭的光芒瞬间散去,细长的圆柱体掉到维修梯的地面上,发出“咚”一声。 外门道士愣住了,方白鹿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 方白鹿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飞剑核心,“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他把飞剑核心朝外门道士比了比: “不打了吧?” 方白鹿有些倦了。他不是刀客,不向往肾上腺素飙升的战斗,也不想在生死边缘寻找自己的价值。 刚刚差点被飞剑削开头盖骨,捡回一条命的方白鹿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不管为什么飞剑突然变回了一根废铁,方白鹿都把这看成是某种启示和运气。 现在方白鹿杀不掉外门道士,但外门道士手里握着他最大的秘密。 外门道士破不开方白鹿的辟邪符,飞剑还落在了方白鹿手里。 别说外门道士两臂尽废,就算四肢完好,只要方白鹿把飞剑往石油塔边一丢,外门道士怕是要花上几年才能重新把它从吉隆坡找回来。 再破旧的飞剑,在这个时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仙师,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外门道士似乎从刚刚的呆愣中缓过神来,咯咯笑了: “方老板,我手上有你的大秘密,你又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说我们尽弃前嫌你相信吗?” 笑声中带着几分嘲弄和怒意,也不知道是针对方白鹿还是针对他自己。 方白鹿觉得自从面罩被打破以后,外门道士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了。 “我可以帮你彻底炼化这柄飞剑。” 听到方白鹿的这句话,外门道士的笑声停了。 从刚刚飞剑停在自己鼻尖为止,方白鹿就有个猜想。如果猜想正确的话...帮外门道士炼化这柄飞剑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柄彻底炼化过的飞剑,就算只是玩具级,外门道士也应该知道这其中代表的价值。 半晌的沉默过后,外门道士长叹了一口气,怨愤逐渐从他的口气里淡出: “唉...你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是不可能让你对我动什么记忆抹除手术的。” 外门道士并没有质疑方白鹿能否炼化飞剑,看来是已经相信了。 而方白鹿是复苏活死人的秘密,恐怕已经与外门道士绑定共生了,方白鹿自己也知道这点。 但他另有打算。 “我要知道你的真名,还有一些问题的回答。”方白鹿把飞剑的圆柱核心放在手里转动 ,“这是合作的起码标准吧?” “你是一个练气士,我是阿罗街最好的中间人。你知道我...我的秘密,我能帮你炼化飞剑。既然我们杀不死对方,就让秘密成为我们合作的基础,不好吗?” “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对我们都有利。” 方白鹿是认真的。死人或许可以卖掉不少钱,但死掉的练气士可能带来的是灭顶之灾。 而一个作为合作伙伴的练气士?和气生财,岂不美哉。 暴雨不曾停歇。 外门道士走向墙边,斜着身子把脱臼的右肩抵在金属外壁上,狠狠一推--咔!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的肩关节重新复位。 他活动了一下右臂,把断得破破烂烂的右手放在眼前望了望,随后宁定地看着方白鹿,目光似是有些复杂: “好。你说服我了。” 外门道士把完好的食指伸进面罩的缝隙里勾住,把面罩掀了下来。 雨水滴落在外门道士淡金发白的齐耳短发上,沿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下。水珠流过两道冲天的剑眉,细长的睫毛,却避开了那对碧绿幽深的眼眸。 有一滴雨点打在高耸的鼻梁上又滚落到微微翘起的鼻尖,最后悄悄经过两片淡红的薄唇,停在有些尖削的下巴上。 外门道士真容,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 他、不,是她微微向方白鹿欠身行礼,翡翠似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幽亮的光。 她轻轻开口,清脆而冷漠,像是冰片折断的声音: “我是YasumotoNora,安本诺拉。” “方老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09.丹房之中(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站在丹房里,寒风裹着雨水从那个四四方方的大洞里涌进来,打得他又紧了紧橡胶雨衣的领子。 外门道士--不、是安本诺拉--的丹房甚至称得上穷极朴素,跟方氏五金店里的杂乱无章完全不同: 量杯、量筒、烧瓶按容量排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实验台上,试管台上插满了练气士行功时服食的调制液体丹剂。天花板上喷涂着一张太极图,中央巨大的观想机垂下几根神经管线,应该是安本诺拉平时行功时拿来辅助通脉用的。地板正中摆了个铁蒲团,它能通过其中横向伸出的波长发射线来稳定练气士的精神状态。 除了这些练气士的修行工具外,整个屋子再无他物。 方白鹿虽不是练气士,但也对这些物事都了如指掌:这些都是安本诺拉通过方氏五金店置办的。但是搬运、组合与安装倒都是安本诺拉自己完成的,所以之前方白鹿也不知道她的丹房位置。 安本诺拉穿过丹房,把破破烂烂的左臂依靠在实验台上。她从手指开始一根根地把骨头复位,似乎一点和方白鹿搭话的意思也没有。 骨头复位的咯咯怪声与血液滴落地板的声音在丹房里作响,让人牙酸。 “仙..安本,什么是仙人骨?”方白鹿在丹房里找了一圈能坐的地方,最后悻悻靠在实验台旁的墙壁上。 方白鹿本来还是打算称呼安本诺拉为仙师的,但毕竟两人开始了合作关系,拉近一些距离也好。 安本诺拉这个名字倒也有趣。她看起来明明是个白种人,却有个日本的姓,西式的名。 还有那对碧绿的眸子和那头金得发白的短发--没有把头发和眼睛染成黑色的白种人,在新马来西亚乃至整个泛亚洲地区都是非常少见的。 “方老板,来而不往非礼也。”安本诺拉撩开耳边淡金色的短发,面无表情地把小臂上一根断出来的尺骨按回去;“我告诉你我的真名了,你得帮我炼化飞剑之后再问别的吧?” 方白鹿也不答话,从衣袋里掏出飞剑的圆柱核心,轻轻转了转。 他抚过圆柱光洁无痕的表面,最后把食指按在圆柱的一端。 几秒钟过后,柔和失真的女声响了起来: “无...法识别的指..纹。请输...入密码或...注册新用户。如有问题请致电0736...” “重置出厂状态。”方白鹿直接打断了飞剑断断续续的语音。 “请...输入您的...身份识别码。” 方白鹿背出了自己滚瓜烂熟的18位号码,这段数字自从他“前世”十八岁成年能进网吧之后就倒背如流--这是他的身份证号。 “声纹验证中...虹膜验证中...指纹验证中...脑波验证中...” “已通过身份验证,重置出厂状态中...” 开始重置出厂状态之后,飞剑倒是没了之前的磕磕巴巴。 【唔...看来之前状态那么差不是硬件的问题。】 “确认信息。” “姓名:方白鹿。” “年龄:783岁。” 方白鹿一愣,手上的飞剑险些滑脱:他知道自己在白棺中度过了漫长的沉眠岁月,从旧世纪来到新世界,一切也早已面目全非。 但700多年的数字出现的时候,他的心灵还是不免收到冲击。 【783岁?我睡了那么久吗...】 微微的恍惚之中,飞剑还在继续念诵着: “年龄达标,已解锁未成年人防沉迷系统。” 【...这玩意还有防沉迷系统啊?】方白鹿一下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他捏了捏鼻尖,怀念感慨中混杂了一丝好笑与滑稽。正感慨间,飞剑热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您好,老寿星!童梦玩具有限公司还有可供您祖孙同乐的亲子飞剑系列产品‘子母夺魂钩’,您可以--” “跳过广告!”方白鹿把圆柱横过来狠狠拍了拍,刚刚的怀念感慨顿时烟消云散。 无论哪个时代,广告都会存在。 背后飘来一声轻笑,似乎是安本诺拉。方白鹿干咳一声,只当没有听到。 “注册新用户中...已完成注册。” “请将飞剑与您连接。” 圆柱的一头无声向一旁滑开,从里面伸出一根细长的神经管线。 方白鹿暗暗放下了悬着的心。之前飞剑悬停在他鼻尖前发出警报时,他就有一些猜想: 他可没听说过飞剑斩人的时候会手软或者发出什么“请勿对其他市民使用”的警告,再加上停止前的那一句“请使用身份识别码解锁”... 以前他就有想过,为什么这些飞剑会在新世纪变成如此可怖的杀人兵器? 传说中的军用级飞剑还好说,但是那些玩具级、运动级、竞赛级飞剑,现在不也是实打实的破坏机器? 总不会旧世界的儿童都在互相厮杀吧? 现在他明白了:新世纪的人们,无法被飞剑所辨别与认知。 换句话说,他们在飞剑的眼里甚至都不是人! 因为飞剑的数据库里都没有他们的身份信息,他们也没有飞剑能够识别的身份识别码与生物特征--“大断电”之后不仅知识与技术发生了失落,全球的国家与势力也大不相同了。 所以对于那些玩具抑或更高级的飞剑来说,它们所斩断的人类与草木无异。 而尝试用身份证号来解锁飞剑、并在飞剑上注册新用户来达到炼化飞剑的效果,就有点赌博的成分。 但幸运的是,他赌对了。不过就算他没能炼化飞剑,安本诺拉也没办法对方白鹿怎么样--他身上的辟邪符可还没失效。 “好了。”方白鹿把飞剑递给安本诺拉,“把它链接到灵窍里就能炼化了。” 安本诺拉把沾满鲜血和白色骨渣子的手在道袍上抹了抹,接过飞剑。她用那对幽潭也似的眼睛盯住方白鹿: “783岁...我没有猜错,方老板果然是旧世界的人。” 她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颗尖尖的虎牙格外显眼:“你是最早进老房/白棺休眠的那波人之一吧?整个新马来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有泛亚人民共和国的身份识别码/公民证了。” 【泛亚人民共和国...】这个名字与方白鹿的记忆有所差异,但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方白鹿沉默着摸了摸右腹:如果“前世”没有抽中冬眠舱的实验名额,他或许在25岁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0.丹房之中(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安本诺拉对方白鹿的沉默不以为意。 她用还算完好的右手腕推开后颈上披散下来的淡金碎发,把飞剑的神经导线与灵窍相连。 灵窍植入在颈椎第二节的正中位置,看起来是一个正八边形的金属凹槽,与周围的皮肤血肉连在一起。 呲--神经导线的插头嵌进安本诺拉的灵窍中卡好,发出一声低低的结合声。 她的身体一下子绷直,脑袋向上仰起:这是进入神游状态的第一个信号。 方白鹿沉睡前的时代,对这“灵窍”与其配套技术有另一种叫法:脑机接口。 这是一种将人脑与机器进行连结的技术。在新世纪中,无数人通过灵窍与神经导线在数字空间里神游。 在他进入白棺沉睡时,这项技术还处于理论阶段。而现在,灵窍已经是很多人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了。 安本诺拉的眼皮先是微微地颤了颤,随后愈发快速地抖动起来。 快速眼动睡眠是神游状态的一种人体表征:她的思维正转化为电信号与飞剑沟通着。 也就是刀客们口口相传的为飞剑“塑剑魂,造器灵”。 【什么剑魂器灵的,不就是给飞剑挑几个自定义选项吗...】方白鹿心里暗暗吐槽。 他看着安本诺拉脑袋向后仰起露出的脖颈线条,心里为之一动:她的脖子与颈动脉已经完全从道袍中暴露出来,就像放下尖刺的刺猬般毫无防备。 方白鹿甚至可以看清她脖子上的汗毛与隐隐的血管,一个锋利些的东西便可以割开--没有人可以在大量失血下活下来,就算是练气士也一样。 或者是用沙包枪对脖子来上一发:神游状态下的肌肉是松弛的。没有紧绷斜方肌和颈夹肌保护的颈椎,在沙包弹的冲击力面前会像一根炸得酥脆的油条一样断成两截。 如果要铲除外门道士安本诺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虽然他们有过口头协议,但方白鹿可不是死板且不知变通的人。更别说安本诺拉手上有他最大的秘密,之前许下的合作承诺也不过是权宜之举。 但... 方白鹿从丹房的大洞向外看去,连绵不绝的雨幕像是一面毛玻璃,让吉隆坡的夜景模糊得像是随意涂抹出的油画。画中有数百万人,但没有一个与他有关。 独在异乡为异客。 在这三年里,除了方氏五金店的前任店主,再没有一个人知晓他“活死人”的身份。现在安本诺拉又算一个了。 虽然之前还在生死相搏,现在倒是少了些敌意。 他转过头,看着毫无防备的安本诺拉。她倒是毫无顾忌地进入了神游之中,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可能来自于方白鹿的威胁。 方白鹿不禁笑了起来:安本诺拉倒比自己这个商人更信任彼此之间的契约精神。 或许,有个合作伙伴也不错? 他在安本诺拉旁边盘膝坐下,继续看着安本诺拉炼化飞剑。 -- 半晌过去了。飞剑忽地从地板上漂浮起来,既缓且轻,像是一枚逆向坠落的羽毛。 咔哒--神经导线从安本诺拉的灵窍中弹出,重新收回到飞剑的核心圆柱中。 飞剑在她的眉心高度悬停着,凝立不动。 嘟----粗糙、单调、刺耳的合成音在丹房中回荡,这是飞剑的数字剑鸣之声。 飞剑已经被安本诺拉炼成了。 原本五色中的湛蓝、赤红、藏青、鹅黄皆已消失,唯唯留下月白一色。月白色如同无数丝线般从飞剑中喷涌而出,相互交缠编织着。 “兰草。”安本诺拉睁开碧绿的眸子,轻轻唤了一声。这似乎是安本诺拉所取的剑名。 飞剑通体透白,如同和田白玉,又好似邢窑白瓷。 它听到主人呼唤它的名字,环绕着安本诺拉在空气中嬉戏游动着-- “哈哈哈哈!” 方白鹿看了一眼飞剑,脸就情不自禁扭曲了。最后实在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飞剑“兰草”炼化之后约有半人来高。它的剑刃极其宽大,却又七歪八扭,好似小孩子捏出来的失败陶艺作品。剑柄与剑刃相比更加显得狭小,整柄飞剑看起来倒像是一柄没铸好的鬼头大刀。 加上通体的白色,这兰草倒像是方白鹿那个时代的3d建模,还是丢失了贴图的那种。 “我对想象东西不太擅长。”安本诺拉眉头也不抬一下,似乎根本没有被方白鹿的嘲笑所激怒。 只是本来正围着她嬉戏的兰草“噌”地一下停住,狰狞丑陋的巨大刀刃对准方白鹿,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咳!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安本你这把飞剑的艺术风格。”方白鹿看见兰草的嗜血姿态眼皮一跳,赶忙说道。 安本诺拉从盘膝的姿态依靠脚踝的力量一下站起,轻轻抚摸着兰草的剑刃: “兰草说,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没 办法继续使用它了。” 她幽幽的碧眼看着方白鹿,像是荒野中的母狼。 “你别让我死不就行了?”方白鹿耸了耸肩。 兰草是用方白鹿的身份代码和生物体征注册的,只是把使用权限开放给了安本诺拉。一旦方白鹿被确认死亡,兰草也会恢复成试用状态。 方白鹿虽然终于下定决心和她合作,但可不代表不留下几个后手。 “那如果我把你的脑袋和主要器官放在培养皿里,你就不算死了吧?”安本诺拉把右手轻轻张合活动了几下,语气平淡。 还没等方白鹿回应,她却展颜一笑,眯起的眼睛勾出了一个弧度: “别废话了,你之前不是想问问题吗?要问什么就问吧。” 【这女人变脸也是有够快的...】老实说,方白鹿刚刚也被安本诺拉的话吓了一跳。 他没有马上提问,而是敲敲耳朵示意了一下:“你这里有防监听设备么?” 方氏五金店里布置了好几层的监听干扰设备,但安本诺拉的丹房里可就不知道了。方白鹿可不想再多出几个喜欢四处监听的好事之徒知道他的秘密。 之前他也只是出口询问关于“仙人骨”的事,可没敢提起自己的活死人身份。 兰草忽地微微抖动起来,方白鹿的耳朵里传来两声尖锐得蜂鸣声,刺得他不得不关掉耳朵里的听力增强模块。 它正在同时发出高频、低频两种数字剑鸣。本来人耳是接收不到这种频率的--要不是听力增强模块,方白鹿也听不见。他知道,这足以隔开绝大部分的音频拾取设备。 就算这时候有人在监听他们,也只能听到无意义的高频噪音。 安本诺拉抬起手来,把手弯成拱形盖住嘴唇--这样可以防止被人通过唇语解读谈话内容: “好了,你问吧。”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1.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你怎么发现我的...秘密的?” 什么仙人骨也好,不知名的遗物也罢。对方白鹿来说都没有自己秘密问题暴露来得大。 就算是在基本隔绝了监听的现在,他也是尽量不提“活死人”三个字。 在苏醒后的三年里,前任店长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不是我发现的。” 安本诺拉解下挂在腰间已经破破烂烂的面罩,手指在上面抚弄了几下。 满是蛛网一样裂纹的面罩闪过几道红光,悄然开口: “阿罗街方氏五金店的店主是完美复苏的活死人。他知道‘大断电’前的事。” 这是一段录音。里头的人声语调机械,明显是合成出来的。 “...这是谁?” 方白鹿两根食指按住左右太阳穴,缓解里头传来的一下一下敲击般的阵痛。 他知道,这是因为紧张与恐惧引起的颅压升高。 【是谁?为什么还有人知道?】方白鹿狠狠掐紧了大腿。 口腔里的植入囊已经在之前耗尽了镇定剂,他此时只感觉头晕目眩。 安本诺拉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回答,而是把面罩重新戴回头上。紧闭的单眼从破烂斑驳的镜面上露出来,神经管线扭动着向上延展,和头顶天花板上的观想机相连。 片刻过后,神经管线重新垂落,碧绿的眸子亮起幽光: “我没办法告诉你。TA说,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契机。” 【TA...是他、她还是它?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活死人?又为什么要告诉安本诺拉?】 方白鹿仰起头,安本诺拉面罩的镜面反射出他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 “你是在跟那个人通讯?” 安本诺拉摘下面罩挂回腰间,轻轻叹出一口气。她把双手相对按在地上,上半身弯下直到额头点到地面: “对不起。” 行完礼,她重新抬起头来,声音依旧冰冷且清冽:“我只能告诉你,TA泄露给其他人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其他的事,我现在都不能说。” “近乎为零?不能说?光是你和你带来的麻烦就差点把我...” 方白鹿长吸一口气又狠狠喷出,强压下心头混乱的情绪。 他捏住眉心:一个问题又带来更多的问题,他太讨厌这种事了。 而问题不解决的话,永远都会是问题。方白鹿知道,问题找上门来的时候只会更麻烦。 沉默了一会后,方白鹿还是继续发问了: “微机道学研究会为什么在找活死人?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就算真的不知道,也肯定有什么猜想。” 安本诺拉没有回答,反问方白鹿: “我让给你保管的东西带来了吗?” 方白鹿把手伸进背包,从里头掏出十六面体。 它在方白鹿的手掌里不住搏动,淡绿色的网格线条一涨一缩,像是某种仿制拙劣的心脏。 安本诺拉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开口了: “这是一枚...仙人尸解后的内丹。” 十六面体从方白鹿的手上滑下砸在金属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那...仙人内丹就是仙人骨?”方白鹿望着静静搏动的十六面体,“可阴灵说这不是仙人骨...” 内丹--这是练气士在用导引、行气、服食、改造等一系列手段修炼新丹道来强化自身的灵与肉之后,才有可能或殖装或融合或植入的最高道果之一。 方白鹿见过一些新世纪的粗劣手工制内丹与旧世界出土后翻新的内丹。但,“仙人尸解留下的内丹”?这有些超过了他的理解。 【仙人...是对登峰造极的练气士的代称?可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是练气士的某种秘密吗...】 在吉隆坡的地下网络经营多年,但方白鹿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很少。 “它本来应该是仙人骨的。”安本诺拉把身体前倾靠近方白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如果它从休眠状态唤醒的话。” “微机道学研究会有一个消息...活死人可以让仙人复苏。” 【让仙人复苏?】 方白鹿抬起头:“这就是你把这枚内丹交给我保管的原因?” 安本诺拉没有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尝试了很多白棺里的活死人来试验:痴呆、植物人、脑死亡,甚至尝试了白棺中的动物...都没有反应。” “所以他们开始追寻那个谣传:完美复苏的活死人。” 安本诺拉指了指方白鹿:“但是,这并不是谣传,不是吗?” 方白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研究会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安本诺拉笑了起来,但那双碧绿的眸子依旧冷漠:“谁说这是研究会的东西了?” “他们手里的,是尸解仙的一只右腿。据说还有其他身体部件四散在各地。” “新马来西亚...将会因为一具仙人的肉身,而卷起风暴。” “方老板,你就是风暴的风眼呐。” -- 方白鹿倒在店铺二楼的床上,深深地陷在床垫里。 与时下流行的胶囊睡眠舱不同,方白鹿更习惯这种柔软且有弹性的触感。 毕竟他已经在冬眠舱里长眠了几百年。 时钟已经走至接近清晨,阵阵吟诵的声音从店外传来,若有似无。 “尔时如来放眉间无量兆字节比特,照东方万八千佛土网络...” 吉隆坡城外的游方行者们晨祷的时间到了,这是电子梵唱之声。 虽然身体已经极为疲惫,但不知怎么回事方白鹿就是无法安然入睡。 方白鹿从床上爬起,走下一楼的店面。店里依旧是一副狼藉不堪的景象。 方白鹿在“和气生财”的喷漆上掏摸一阵,最后在财字的那块墙壁上打开一块暗盒,掏出一块小小的矩形方块。 这是前任店主的追思盒。 一般来说,追思盒是要供奉在灵堂里享受电子香火的。但前任店主交代方白鹿把追思盒留在店里就好。 方白鹿取出一副VR设备--他没有灵窍,也就没办法使用神经管线。所以只能用VR这种仅仅覆盖了两种感官的老式交互装置。 他犹豫一阵,还是把追思盒连上了VR设备。 滴-- 一阵失真的画面从方白鹿的眼前滑过,最后出现了一个画面: 这还是方氏五金店的场景,只是并不像现实中那样被阴灵破坏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干净而整洁。 一个垂暮老人躺在店里的摇椅上打着盹,似乎在小憩。老人斑布满他松弛下垂的皮肤。 他是方氏五金店的前任店主--或者说,是他的思维副本。 “小东!” 方白鹿轻轻呼唤一声,老人从午睡中惊醒过来。 “祖宗?”老人睁开浑浊暗黄的眸子,发出一声嘶哑的回答,“一直没客人,我就睡了一会。” 方白鹿微微偏过头去,叹了口气: “小东,你在追思盒里。” “追思盒?”老人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场景,眼里透着疑惑与不安,“祖宗,我...我死了吗?” 方白鹿走上前,想握住他记忆中老人冰冷潮湿的手。但没有因为这套VR系统并没有触觉模块,他的手只是像幻影似地穿了过去。 “小东...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人在找我。我的身份也暴露了。” 老人仰起头,眸子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清明:“研究会?他们找上你了吗?” 方白鹿坐在柜台上,声音里带着些惶惑: “现在还没有,可是...我该怎么办?” “祖宗,你别担心。”老人昏暗浑浊的眸子像是一对将熄灭的烛火,“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做,不是吗?” 干咳了两声,老人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为了生存,都是要冒上一些风险的...把‘那个’拿出来用吧。” 老人把手伸近方白鹿,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好好活下去,做一个快乐的人。这不是你告诉过我的吗?” 他闭上眼睛,双脚轻轻点动地板,让摇椅重新摇晃起来。 老人又睡着了。 方白鹿摘下VR设备,望着天花板。 追思盒里的思维副本都是只读的,只能读取,而不能写入。 他们的形态与思维永远不会改变,停留在被写入盒子的那个瞬间。 方白鹿推开玻璃门走出店外,试图看清天顶外的漫天星空。 天顶的白色灯光在乌云中忽明忽暗,有些像是星星的闪烁。 前任店主方向东,“小东”,是方白鹿的后代子孙。虽然方白鹿因为绝症进入白棺前未曾婚育,但他的血系似乎由堂兄弟一直延续了下来。 在漫长的数百年中,方白鹿的后裔经历了诸多颠簸、流浪,但是从来没有放弃他,一直将装着他的白棺带在身边。 方白鹿从领口拿出一枚小小的金牌,上头印着小小的“出入平安”四个字。 这是他的父母在他进入长眠前给他戴上的:那时候的方白鹿已经是肝癌晚期,无药可医。 “好好活下去...”方白鹿轻轻念了一声。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方白鹿轻轻按了按耳蜗里的植入电话:是时候用“那个”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2.使命必达(上)【改】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二妮从全地形越野车上翻身下来,把两柄环首刀轻轻舞了个刀花,将刀柄接口插进车上的充电器里。 她的刀是好刀。 二妮不是铁匠,不懂得它们是由什么材质打造。但这两柄一米二长短的好家伙斩断过肌肉、骨头、子弹、轮胎,甚至还有一辆卡车--二妮从侧面捅爆了它的引擎。自带的智能模块能优化劈斩线路,没事还能陪她聊天解闷。 她的车是好车。 从荒原的残垣断壁到市区的柏油马路,甚至沙丘、沼泽、山坡,没有什么环境能阻挡这匹“良马”的前进道路--二妮当过马贼,还有着把全地形车叫作“良马”的习惯--车引擎的石墨烯超级电容里储存的能量,足够她一路骑到月球表面(当然,如果有那么一条马路可以直通月球的话)。 刀是好刀,车是好车。两者现在都属于必达快递在新马来西亚大区的王牌快递员之一--二妮! 这可是她成为王牌快递员后的第一单快递:把一件包裹从槟城送到吉隆坡。 从槟城到吉隆坡,说远也不远:只要三个小时车程就到了。送达时间更是给的格外充裕,三个半小时内送到就行。 王牌快递员就是这样:你只需要给他们留下半小时的余裕,他们就足以拿来灵活应变。 但是一路上不仅要跨过马贼的势力范围,还要躲开荒人和佛家行者。 这些都不是好打发的家伙。要从他们手中完整无缺地通过,实力、勇气、智慧、运气都缺一不可。 “那咋了?”二妮心想,“靠夭喔,世界上还有比快递员更牛逼、更机灵、胆子更大的人不成?” 她一边想着,边把防风镜挂在领口,望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建筑物。 一座铁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槟城的郊区,上头挂着霓虹灯管组成的四个大字:“必达快递”。 这是快递柜,二妮要送的快递就在里头。 快递柜的金属外壳映出二妮亮蓝色的双马尾,还有显得有些矮小的一米五身高。 从外表看起来,二妮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她有些厌恶地避开自己的倒影,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纹身:一个巴掌大小的二维码。她把纹身对着快递柜晃了晃,柜门应声而开--说是柜门,倒是比房门还要大上不少。 柜门里的快递是个包裹在层层织物材料下的人形物事,上头还贴着一层层的封条。 “唔..从泛亚的滨海特区过来的?可真远啊。”二妮搓着下巴绕着这人形包裹转了一圈,打量着上面的标签。“唔...送到方氏五金店。好像在阿罗街?” 二妮走到包裹旁,把后背上的快递架和包裹上的卡扣卡好。 呲--卡扣松开,包裹的重量把二妮压了个踉跄。 “有够颠趴...这东西好沉啊。” 人型的包裹她送过不少:尸体、义体、闺中傀儡...二妮通通送过。但这么重的,二妮也没见过几件。 她轻轻掂了掂背后包裹的重量:“赛您母!得有个快两百公斤了吧。” 二妮走出快递柜,在泥地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是时候送货了!二妮把十指交织,向前推直--剥剥的关节作响声从手那传来。 她把背后的包裹放上全地形越野车的后架--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人向后坐在全地形越野车上。 二妮又细细检查了几遍包裹的固定和封装,一撑后座直接翻了上去。 发车! 血液涌上了二妮的大脑,整个人顿时兴奋了起来。这种冒险本能,铭刻在每个快递员的血管和心底。 二妮一紧油门,全地形摩托车瞬时间向前狂奔而去,卷起的尘烟被抛在身后。 轰!车速来到每小时120公里,迎面而来的风沙砸在她的护目镜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二妮越过古代都市的废墟残垣、穿过荒原恶土的条条沟壑,周遭的景物从她的四周向后飞散-- 烦人,太烦人了! 二妮很烦躁。因为她现在觉得,非常非常无聊! 马贼呢?荒人呢? 刚刚还熔岩般涌动的血液现在好像通通变成了鼻涕,根本流动不开。 她摩挲着充满电,热得有些发烫的刀柄。右胳膊里植入的经脉手三阳经感受到刀柄的热度,不由得鼓噪起一波又一波的力量。 二妮把右拳狠狠攥紧,整个右臂顿时肌肉贲张成一个可怖的形状: “刚升职的第一单就这么无聊?甘霖娘啦。” 她妮恶狠狠地打量着周遭寸草不生的荒野,搜寻着生物的迹象。 “咦?” 防风目镜的镜头微微伸缩,自动调节缩放了倍率-- 地平线的那一端有一道小小的黑线,跟旁边逐渐隆起的料峭山脉相比格外显眼。 哈,真棒! 二妮松开地形车把手,扭 开两柄环首刀的开关,闪亮的刀身倒映出二妮的狞笑: “刀!干活了!” 呲呲!电流从环首刀的刀刃上卷过,闪动起一道道电光。一阵失真的低低吼叫从两把刀柄传来: “杀!杀!杀!” 智能模块的语音合成功能有些劣质,但那种粗糙却让二妮更加兴奋。 她捏起拳头狠狠一砸车把: 震耳欲聋的闽南语版唢呐合奏《大出殡》猛地在车载音响上奏响,哀声顿时响彻荒野之间。 “今天林北(你爸)就要给你出殡了啦!”二妮的脑袋随着忽高忽低的唢呐和锣鼓声狠狠点动,双马尾在迎面刮来的疾风中上下飞舞。 全地形越野车驶近黑线-- 那是一道拿着各种金属废料胡乱堆出的路障。 “停车!停车!把快递他妈的交出来!” 路障旁边钻出几个灰头土脸的人,把土制步枪举在头顶挥舞着。他们连枪也不开上一发--荒原里子弹可是比枪还要贵上不少。 是荒人!他们是荒原上的流民。 虽然那道十来米宽的路障两边都是隆起的山壁,但以二妮的驾驶技术配上全地形车的性能,这些山壁也就是比废弃的高速公路难开上那么一点。 真的是一点点!二妮把手指在眼前比出一断小小的间隙。 但是--为什么要绕开呢? 她右手一转车把,左手一拧刹车,前刹车鼓里的刹车片瞬间遏住车轮的巨大转速,伸缩架带动右前轮猛地往下一撑-- 腾! 刹止的巨大惯性让全地形车瞬间拔起,腾空一人多高。它在空中翻出一个半圆弧度,轮胎正对着荒原阴云密布的天穹。 刷-- 全地形车倒着掠到了那几个拦路打劫的荒人头顶,二妮防风目镜里映出他们上下颠倒而又惊骇欲绝的蠢笨面孔。嘻嘻!一帮傻子!二妮笑了,环首刀从每个荒人的脖颈划过-- 咚! 全地形车稳稳落地,冲击力炸起地上的沙尘土石,继续向前狂奔而去。身后几个荒人的头颅四散飞起,颈动脉喷出的血液带起“丝丝”的声音。 飒! 二妮两手手腕一抖,两柄环首刀面沾上的血液被她一甩而出,洒进荒原的狂风里。 “抗议:二妮,我身上好脏。”左边的环首刀发出一声抱怨。 “附议:二妮,下次请打开高压电。”右边的环首刀轻轻应和。 “歹势歹势,下次一定的啦。别那么啰嗦!” 二妮把两柄刀插进车上的左右充电口,心满意足地回答。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3.使命必达(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高楼大厦构成的水泥丛林在二妮视界的边野浮现,那是吉隆坡都市圈的边缘。 从地平线的一端,有一条由无数小点组成的黑线,直连大地的另一头。 在二妮与吉隆坡之间,这道长无边界的队伍横亘在荒原里。就算她把防风目镜的倍率缩放到极限,也看不到队伍的尽头。 一具具金属身躯在荒原上跋涉,或手托钵、或持木鱼、或捧舍利、或转念珠。 它们身上裹着破烂的黑红二色袈裟,上面缀满了阿拉伯数字的“1”和“0”。 那是游方的佛门行者在荒原中一日日地游荡,寻求计算中的超脱开悟之道。 二妮把护目镜拉到头顶,揉了揉眼睛。 这次游方行者的队伍怎么这么长? “干啦,死秃驴铁皮鬼!”她两手各抓着一边马尾辫,狠狠骂道。 这么长的队伍,根本绕不开! 要是往常,她直接斜起车子,就能从队伍中的缝隙里穿过去。或者像之前面对游民的路障时,从上方飞越过去也未尝不可。 但是现在... “甘霖娘,早知道前面就不宰那几个臭头鸡仔了!” 刚刚杀完生的时候,是绝对不能接近那帮死秃驴啊! 从她现在的位置到吉隆坡市区,就隔着这么一条长长的人列。 还有半个小时... 不行,只能闯过去了。 她脱下自己的快递马甲拿到眼前,背上五个明晃晃的五角星亮得耀眼。 到现在为止,二妮的客户评分都是五分,好评率高达100%。 她轻轻吻了一下马甲的五星标志,心中默念: 必达快递,使命必达。 作为必达快递的王牌快递员,她是不会认输的。 绝不! 二妮拉下额头的防风目镜,细细地打量人列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不停地调整着倍率,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细致地打量这些荒原上的行者。 “两个行者间的距离...大概是两米左右。培训教官说过,有些行者从‘大断电’起,就在大地上跋涉,甚至徒步穿过了海底...” 东面方向上的几个行者,破烂僧袍下的金属身体已经锈迹斑斑。其中两名行者的足掌更是锈蚀不堪,甚至展开了辅助轮来保持平衡。 如果从这里突破,他们或许跟不上全地形车的全速。 “唔...避开护法神...” 二妮一边观察着行者的长列,一边回忆着培训教官的教导。 “‘护法神未破嗔根,抬腿现威武相...’啊,在那!” 护法神相较行者体型庞大得多,用独脚奔跃前进。 与普通行者不同,它们的头部以怒目金刚为原型,看起来格外可怖。以二妮配备的火力来说,恐怕很难对付。 那几个满是锈迹的行者身旁掠过护法神巨大的身影,向队列的另一头奔去。 “呼...幸好走掉了。” 二妮伏在车把上,心里有了计划。 她拔出左手边的环首刀,另一只手按紧车把: “刀,通电。” 蓝盈盈的电火窜上刀面,不断弹动。语音模块开口,仍是一成不变的机械: “报告:二妮,破坏行者的身体是违反新马来西亚--” 二妮打断它的唠叨: “我知道,我只打算用电流迟缓他们的行动。电压开大。” 她狠狠拧紧油门-- 嗡!嗡!嗡! 其实全地形车的引擎能源根本不是燃油,也根本没有气门。但二妮出自私人的美学品味,给它设置了发动时的轰鸣音效。 轰! 摩托车向前爆射而出。随着距离的拉进,低低的齐声念诵也逐渐浮现在二妮的耳中,仿佛成百上千人同时在她的耳边低语: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须弥算力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之运算网络耶?是运算网络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 二妮将防风目镜的护耳拉下,它会自动过滤开多余的噪声。 这帮死铁皮秃驴,天天嘴里就是念念叨叨着一些什么“算力”、“运算网络”什么的,真是烦! 她狠狠转动车把上的油门,逐渐逼近之前观察时确定的位置,衔尾蛇般队伍的缝隙:那两个下半身已经破烂不堪的行者。 二妮左手持刀,右手把车,尽量把全地形车呈直角向他们逼近。 呼! 面前队伍里的几十个游方行者一齐转过身,占据整个面孔三分之二的巨大圆形探头闪动着金黄色光芒,对准了二妮。 它们的探头既是眼睛又是探灯,取的是“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的禅意。 她目标的那两个行者脖颈伸长出一米多高,从斜 上方对着二妮咆哮: “业障-发现!业障-发现!” “果报-执行!果报-执行!” 二妮估测着每个行者的反应速度、之间的中距、步行速度与自身的车速,对他们的啸叫声充耳不闻。 “皈依吧!皈依吧!” 车头右边的行者右手“砰”的一声弹出,像是出膛子弹般的手掌由长长的念珠串连着手腕,从侧面向二妮的头颅抓来。 二妮仰起脖子,身体向后倾斜,那只满是锈迹的手掌从她脸前飞过。 全地形车继续奔驰,已经穿到了那两个行者之间-- 砰!又是一声炸响,这次从她的左边传来。 快递! 二妮一扭身,环首刀的配重环带动她的手腕,把缠满湛蓝电火的刀面向全地形车尾的货架拍去! “杀!”刀柄的智能模块随着挥动低低地吼叫。 呲呲呲! 另一个行者飞向全地形车尾部的手被环首刀的刀面拍中,三万伏特的高压电流瞬间缠绕了上去-- 电光缠绕中,那只手瞬间沿关节弹开、分离,接着重新变形、组合,死死锁住了环首刀的刀身。 行者的拖拽力瞬间沿着勾索与刀身传上二妮的左手,她整个人被行者的重量一拉,险些从车上跌落出去。 那个行者被全地形车的冲力一拉,顿时被拖倒在地上跟着全地形车前进。只有脖颈和头颅还像一条蛇般扭动着。 全地形车继续向前呼啸狂奔:二妮身子几乎拧成倒弓形,左手环首刀上还拖着那个行者。 “刀!电压最大!”二妮左手没有植入人造经脉,手掌的孱弱肌肉在巨大的拖拽力下已逐渐握不住刀柄。 但力量更大的右手必须掌握住狂奔的车把,根本无暇顾及左手的危局。 刀柄智能模块的声音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失真-- “报告:调节失败。建议:二妮,松开...皈依我佛!皈依我佛!” 刀柄的机械声音变得高亢,开始诵念佛号。 干,刀柄的智能模块被黑掉了! 二妮松开手里的刀柄,之前拖动她的力量顿时消失。她整个人随之向前一弹,撞在车把上。 全地形车越冲越远,背后行者们逐渐化为视野边缘的一条黑线。 环首刀已经被渡化了,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没有了解到行者队伍会在这个时间点经过吉隆坡,是情报的缺漏。 明知有遇见行者的可能性,还是杀了拦路抢劫的荒人得了业障,是心态的大意。 没有跟上行者的部件性能与战斗能力,是应变的疏忽。 一时间,羞愧、焦躁、失落、气愤交织在二妮的心中。 眼泪从二妮的双眼滑出,顺着防风目镜的缝隙流下脸颊-- “甘霖娘,我可是王牌快递员啊!” 她恨恨地转过头,对身后竖起中指。 咦? 二妮眼角瞄见一块飘舞的织布。 那似乎是...快递的外包装?她哆哆嗦嗦地朝货架看去-- 车后架上的快递尾部不知何时被刮开了一个裂口,从里面露出一对白森森的脚丫。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4.使命必达(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一辆全地形车冲进吉隆坡的城区,车顶上闪着红澄澄的“必达快递”四个全息大字。 这是必达快递的制式警告标识:一旦它亮起,代表快递员正在递送的包裹期限将至,无关人员请迅速避让。 因为-- 快递员将不惜一切代价,来赶上包裹的递送期限。 全地形车像一枚导弹般从城市的马路上冲过,穿过车流、街道与行人间的每一个缝隙。 刚刚用紧急黏胶粘好的快递外包装现在看起来浑然一体,但二妮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絮绕不停-- 自己搞砸了! 之前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时间,又因为修补包裹消耗了不少。 “如果快递没有按时送达或货物有所破损,收件人有权对你行使武力。对你造成的肉体伤害不包含在员工保险之内。” 不管是在快递大学的讲堂,还是必达快递里的培训教官,都重申过这一点。 二妮从没跟客人发生过冲突。这也是她能够成功当上王牌快递员,跻身社会精英阶层的原因之一。 包裹延误?没有!货品损坏?不可能! 背上的五颗星星,清清楚楚地说明了她是如何把客户体验放在第一位的。 或许,就要第一次让客人失望了... 当然,她也听说过恶意给差评的客户,被其他快递同行卸掉了脑袋。 但这可不是二妮的风格!她只会把自己的暴力欲望,全部发泄在快递递送路途中的障碍里。 要是这次被给了差评,刚当上的王牌快递员又会... 路上的行人与车辆交相紧急避让狂奔中的全地形车:大公司的车,少有人敢去招惹。 快到阿罗街了! 二妮心里一沉:仪表盘疯狂闪烁,时间就要到了... 白天的阿罗街不像半夜,并没有多少行人,也没有多少人出摊。 但是它狭窄的步道,根本就不是为车辆准备的。 “快递运送,阻挡者格杀勿论!” 二妮拿起全地形车上的话机,威胁的声音通过车载喇叭的扩音显得刺耳无比。 零零散散的行人赶忙避让,有人甚至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旁边的建筑物里。 “如果有精神损失,自己给必达快递客服部门投诉!” 二妮又狠狠地撂下一句,全地形车继续飞驰而去。 前方就是方氏五金店坐落的小巷,马上就要到了-- 滴!滴!滴! 警报声已经响起,订单要超时了! 二妮猛地一拉车把,一个漂移斜斜拐进小巷子里,地下拉出两道黑色的焦胎痕。 咚!车尾撞到巷子角的凸起,飞起几块砖石。 破破烂烂霓虹灯组成的五个字“方氏五金店”就在巷子的最深处。 有个人影站在招牌下,不时看了看手表。 收货人,是收货人! 二妮用漂移挤进巷道,所以并没有降低多少车速,她急忙按下刹车-- 咔! 不妙的声音。难道是... 一块阴影从她身后飞起,掠过了她的头顶。 二妮一抬头:包裹竟然从车后座的货架上脱开,随着巨大的惯性向前飞去。 干!干!干! 二妮一握拳,右臂瞬间像用水泵打了水似的急速膨胀,青筋一道道地从皮肤上突起。 手三阳经的功率已经开到极限。 她狠狠一按车把,85斤的小小身体借助反冲力像一枚炮弹似地弹了出去。 她要在包裹落地之前抱住它,用身体缓冲它落地。 一定要,一定要接住啊!! 二妮的手指努力向前够去-- 货物如果就这样着地,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都会有损坏。 二妮拉住包裹的勾带,把它拉到自己身前抱住。 接住了! 她曲起身子,绷紧背部的肌肉,准备迎接坚硬的水泥地面-- “砰!”一声闷响。 嗯? 背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坚硬地面,反而触感柔软,像是人。 她坐起身,回头一看: 自己身下正仰面躺着收货人。他翻着白眼,显然已经被包裹给撞得昏厥过去。 “包...包裹送达?”二妮挠了挠头,说出了每次完成订单时都要说的话。 -- 方白鹿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眼前是店铺的天花板,白天为了省电,方白鹿就把灯都关了。 痛!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块大大的凸起,应该是撞击留下的肿块。 【怎么回事来着?】 方白鹿记得自己在店门口等快递:为了保证“那个”能安安全全送到自己手里,他还特地给必达快递加钱升级成 了王牌快递员递送套餐。 啊... 【我记得刚刚还感慨怎么分秒不差地进到巷子口了...】 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就是有一个黑压压的东西撞在自己身上。 “客、客人,您醒啦?” 嗯? 一个脑袋忽地窜进自己与天花板间,遮住了窗外投进来的光线。 这张满是稚气的脸上沾着灰尘,额头防风目镜上的双马尾染成夸张的亮蓝色,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客人?这人就是王牌快递员么...】 他瞄到胸口上亮晶晶的“必达快递”四个绣花大字。 小孩?必达快递还雇童工吗? 方白鹿坐直身子,拍了拍脑袋: “我刚刚怎么晕了?” 身子底下不断摇摆,方白鹿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搬到了躺椅上。 “歹势,歹势!那个,很抱歉,方白鹿先生!我是必达快递的王牌快递员二妮。”那个王牌快递员吐字如同机关枪,像说绕口令似的;“我在保护您快递包裹的完整性的时候,不小心对您造成了...钝性冲击。我看您晕过去了,就把您先搬进来了。” 方白鹿看着眼前约莫一米五左右,脸上挂满惶恐的王牌快递员二妮和她头上的双马尾,不禁感到有一丝好笑。 【这要是我的“前世”,这外形就是个标准的萝莉啊?】 但是现在就不好说了,方白鹿不是没有见过故意把自己改造成具有年轻细幼外形的人。 “快递没事吧?” 方白鹿边站起身边随口问道,眼光扫到被斜倚在墙壁上的包裹: 一道灰白色的痕迹从人型包裹外包装织物的小腿高度画了过去。 他转回来,面对低垂着头的二妮: “外包装破损了?我看你用了某种紧急修补材料。” 【她没看到里面的东西吧?】 二妮猛地抬起头,力道之大带着双马尾也为之一甩: “对不起,方先生!在运送过程中,因为我的疏忽与失误,造成了您包裹的外包装受损!”二妮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我愿意用我的工资来赔偿您的全额运费、医药费与精神损失,只希望您不要给我差评...” 方白鹿竖起手掌,示意她停下: “你先别急。二...妮,你到巷子口等一下,我先检查一下包裹里货物的情况再跟你谈,好吗?” 方白鹿话还没说完,二妮腾地一个几乎弯成直角的鞠躬,捂着脸冲出了玻璃门。 【这...小孩子真是...脸皮子薄。】方白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四处检查了一下店里的反侦察设备,确定好它都在满功率运作。随后方白鹿跑到倚在墙壁上的包裹前,蹲下沿着那条灰色的痕迹把包裹的外包装撕开: “跟着我。” 斜倚着墙壁的包裹像是被激活了似的,一下子竖得笔直。 一双光洁白皙,肌肤如婴儿似细腻的脚丫从里面漏了出来,轻轻地迈着小碎步跟上了方白鹿。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5.组装义体(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咚!咚!咚! 包裹跟着方白鹿上了二楼,一大片灰尘被它沉重的脚步震得扬起。 方白鹿拿过工作台上的笔刀,划开了外包装的织物。随后他拉开外包装,整个取了下来: 包裹里的是一个身无寸缕的男人。 他没有毛发胡须,头顶光洁一片,像是刚刚用剃刀刮得铮亮;双眼紧闭,好像还在熟睡之中;皮肤细腻且滑嫩,与新生的婴儿无异。 而除了这几点之外,他的面孔、身形、体态甚至隐秘部位,都和方白鹿一模一样。 方白鹿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着一面古怪的镜子。 这便是前任店主口中的“那个”--一具为方白鹿订制的义体。 方白鹿绕着义体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打量着它: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破损。但是这个皮肤得做旧处理一下,看起来太新了...】 他走到义体的身后:后颈上正八边形的灵窍十分显眼。 这也是方白鹿与义体的区别之一。 他轻轻按压了一下灵窍:啪!义体的皮肤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从身体上松脱开来。 方白鹿沿着皮肤与灵窍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将富有弹性的整张皮肤从义体上脱衣服一般脱了下来。 他轻轻地抖了抖那张人皮,把它铺在床铺上。 义体人皮下的骨架、肌肉与器官暴露在方白鹿面前。 他打开义体额头处的泥丸宫,把里头的“泥丸”拿出来。 脑色黄,象于土,故曰“泥丸是土”。在新丹道里,也延续了道家的意象表达,用泥丸来泛称各色人工大脑。 这是这具义体中,方白鹿最需要的部分: 因为在整个新马来西亚乃至泛亚的东南部,都找不到这种规格的泥丸。 只有这种规格的泥丸,才能在无损格式下完整保存人的三魂七魄--思维与意识。 由于新马来西亚的法律与技术力限制,绝大部分思维容器都会造成记忆与人格的缺失。 除非是像追思盒那样,将三魂七魄设置成只读模式存储。 这也是为什么这台组装义体是从泛亚滨海特区进口的原因之一。 方白鹿打量着手中的泥丸:虽然带个“丸”字,但这却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正方体。无论长宽高都是49毫米,取的是“天衍四十九”之意。 这个东西,便是他应对现在困境的手段核心。 微机道学研究会也好,其他觊觎仙人隐秘的组织也罢... 他可没办法和横跨全球的大公司正面抗衡:就算只是它们的新马拉西亚分部也一样。 而安本诺拉背后神秘人物的存在,更让方白鹿意识到这个秘密泄露的风险越来越大。 逃出吉隆坡也没有多少意义,不管走到哪也逃不出大公司的势力范围。 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李代桃僵:他要在世界上创造一个“不是活死人”的方白鹿,以此来迷惑扰乱针对他的追踪与调查。 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将自己的思维拷贝到义体中。 方白鹿一边检查着义体上的部件,一边烦躁地挠了挠头上还隐隐作痛的肿块。 在进行计划之前,他要尽可能地将义体调试到完美。 他从工作台的显示屏里调出一份文档,细细对照起来。 这份《民用义体部件推荐定价建议书》,是由感应结社发往各级经销商的指导建议。上面记载了不少义体部件的参数与信息。 方白鹿也搞了一份,用来在售卖义体时抬价。现在正好拿来对照义体部件的各项参数。 越是对照,他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前任店主被坑了啊!】 比如义体上装载的“夸父-3”人造肌肉,已经是被淘汰的型号了... 他轻轻捏了捏“夸父-3”淡白色的肌肉纤维,手感非常坚硬。 这是老式的液压驱动肌肉,力量巨大。 在满功率下,一条肌肉就有400公斤的收缩出力。 但同时,它也非常不好控制。 据说在“夸父-3”的风靡时期,医院最常收治的一种病例就是:挠头挠穿了头盖骨。 更别说高密度材料导致的过重与肌耐力不足了。 但最致命的一点是: 肌肉纤维上一个穴位都没有预装,导致与人造经脉的兼容度过低。 【这最多也就能运行“太祖长拳”之类的基础拳法了...】 方白鹿叹了口气: 和安本诺拉交手后,他意识到自己暴力手段的缺乏。唯一一张辟邪符,也已经用掉了... 义体的骨骼名字叫“迦陵频伽(kvinka)”,是滨海特区一家小工厂的产品。 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是佛教里的一种神鸟。它声音美妙,婉转如歌。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估计是想假借佛家产品的风头。 【拿来当声带的名字不是更好?】 意料之外的是,“妙音鸟”的性能倒是不错。 方白鹿把手指放在骨头上敲了敲,发出咯咯的声音: 主材料是钛泡沫,多孔结构的设计既轻便,还有一定的弹性与强度。 但是... 【这明显是用来跑轻功的骨骼啊!】 原来起个妙音鸟的名字是因为“鸟”,不是因为“妙音”吗... 虽然方白鹿自己也知道,这具义体主要是为了将泥丸运进新马来西亚的烟雾弹。 但他一时还是有些“前世”买组装电脑时,被奸商蒙骗的感觉。 部件不是型号老旧,就是来自小厂商,而且兼容性还非常差。 再加上需要安装的正版武学软件、植入的穴位与人造经脉、订制的行功算法... 要达到方白鹿预期中想要的性能,还需要一大笔钱。 【真是穷文富武啊,没钱连打架都不利索...】 他顿时没了心情继续查看义体,估算起了最近店铺的财务情况: 柜台和上头加装的防弹桌板,被阴灵打烂了。这是专门找铁匠订制的,带有特殊的触发装置,价格可不便宜。 货架上乱七八糟的二手货物多半被阴灵切得稀碎,本来也能卖上不少钱。 对练气士应急武装的储备也用得精光,需要补充。 运送义体时,把送货套餐升级成了王牌快递员送货,还得加钱。 ... 方白鹿狠狠一拍桌子: 【打架有什么好的?!打架就是亏钱啊!】 他颓然坐倒在地上。 【得把还剩的仓储拿出来卖卖,再匀点钱出来。哎,到时候送货还得再花钱...嗯?送货?】 方白鹿想到这里,蹭得一下站起身来: 自己浑然忘了,那个王牌快递员二妮还在小巷口等自己验货。 “啊,她是不是说要给我点精神补偿什么的?” 方白鹿立马冲下二楼,往小巷口找二妮去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6.组装义体(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把倒下的货架与垃圾推到一旁,准备一起处理。 二妮被他打发去帮忙买东西了。理由是自己还头晕,可能之前被撞成脑震荡了。 【没办法,正好店里账上也没剩多少钱了,就让她买东西当赔钱了...】 轰--一阵引擎的吼叫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方白鹿连忙跑回躺椅边,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吱呀-- 二妮蹭蹭地推开门走进来: “方先生!您要的货我买来了!” 她扫视了一圈四周的狼藉情景,从快递马甲里掏出一块帆布抖了抖,铺在地上。 二妮从快递架拿出三本线装古书,向方白鹿示意。 这两本线装古书纸张泛黄,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 “您要的《灵宝毕法ver.1.13》家庭版。” 啪哒!二妮两手一掰:旧书沿着中线像盒子一样打开,露出里头的中空夹层。 看起来像是一本古书,其实不过是做工花哨的包装盒罢了。纸张与书本在这个时代已经近乎销声匿迹,但有些厂商喜欢用它们的造型作为外包装。 “永久激活码和一次性丹法注入器,都是正版。柜台的销售告诉我,联网激活一下就可以注入了。” 《灵宝毕法》是微机道学研究会出品的一种入门级丹法,主要面向研究会外的练气爱好者。不仅创造了金钱收益,还能作为入会的筛选标准之一。 她放好《灵宝毕法》,继续打开下一本书: “您要的刚猛型拳法,我挑的是《铁线拳》。我自己觉得洪拳系列里这一版是开发完成度最高的,更新也很快。唯一的缺点是按月付费,我为您缴纳了一整年的会员费,所有行拳和搏击套路都解锁好了。” 【好家伙,外表是小孩子,却对这种刚猛型的外功这么有研究...】 不同于丹法与内功,生产拳法这些外功套路的大公司之间经常互相破解招式,所以常常需要更新与技术支持。因此市面上流行的不是买断制而是会员制。 为了发挥义体上[夸父-3]液压肌肉的高出力,加上还没植入穴位与合成经脉,很多发力细腻的拳术也发挥不了,方白鹿就让二妮为自己挑选一套偏刚偏猛的拳法。 “《养气歌:刀客都爱用的吐纳算法》,您真是有眼光!我之前看了广告,也去买了一套这种算法用了用。虽然只有一条行气路线,但是简单有效,动力强劲,还不容易走火入魔。” 《养气歌》虽然带着一个营销过度的后缀,但方白鹿熟识的刀客都对这套内功行气算法赞不绝口。 二妮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是在确定没人看着。她小小的手遮住嘴低声说: “可是您有丹田炉吗?没有的话要了行气算法也没用啊。要不,我去给您弄一个来,包准灰向ho(非常好)!” 方白鹿侧过头打量了一番二妮: 【一个好评而已,这小姑娘至于这么拼吗?违法乱纪的事也干?】 “不用,我已经准备了。” 丹田炉在新马来是管制级物品。除非你是练气士,不然在购买时都要向新马来西亚政府,或是当地的修行组织进行实名登记与信息审核。 但丹田炉对刀客和其他从事暴力行当的人来说都是必需品,吉隆坡的地下网络也有不少丹田炉在暗地里流通。 其中甚至不少是从泛亚核心区走私来的高级货。 听说正规渠道发行的丹田炉都装有硬件后门,方白鹿可不想在面对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时候直接被引爆丹田。 所以丹田炉他打算用自己的门路来搞到手。 【有这个小姑娘帮忙,倒是方便了很多。不然还要跑去每个专营店里买。】 方白鹿没有经过下肢改造,也没买什么交通工具,只有偶尔才出门散散步。所以有二妮帮忙跑腿是再好不过了。 “那...您能给我一个好评吗?” 二妮把手抓在身前,像是被老师发现错误的小学生: “我的好评率还是100%,这还是我第一次出现失误...” 方白鹿瞄了一眼让二妮帮他买来的货物,把手伸向口袋: “好评呐?这事好说!之前的东西多少钱啊?付款码给我,我把钱转给你。” 【《灵宝毕法》70元、《铁线拳》一年会员费30元,领个满减券可能还更便宜点、《养气歌》50元...真贵!】 其实方白鹿对这些东西的价格一清二楚。 这类软件的正版要价不菲,如果不是有二妮出钱,恐怕他就去夜市上随便淘点破解的阉割版回来用了。 如果没有算上一些灰色收益,方氏五金店一年的纯利也不过1000元左右人民币,这一下就差点出血150元。 但不要小看这1000元人民币,它与方白鹿冬眠前时代的十万 块钱购买力相当了。 而新马来西亚官方货币林吉特与人民币的汇率在100:1左右,100林吉特相当于1块钱人民币。 “这怎么行!”二妮双手一把抓住方白鹿,“歹势,都说了那是赔偿您的,一点小小心意...” 这次买的王牌快递套餐,方白鹿用了优惠券,最后才花了50元。 跟二妮买的这些东西比起来,可谓大赚特赚。一时间,方白鹿只感觉后脑勺上的肿痛也不翼而飞。 方白鹿狠狠叹了口气,一副遗憾中带着激赏的样子,二话不说把手收了回去。 “那就谢谢你了!” 【真要收我也没钱...】 现在方氏五金店还处于半亏空状态。 但是样子还是要做的,总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敲小女孩竹杠。 更别说以后的生意说不定还要经常跟她打交道呢。 “二妮...叫二妮对吧?我记得以前必达跑吉隆坡这条路线的不是你啊?” 前任店主也曾经购买过王牌快递员的服务,但不是眼前的这个二妮。 二妮一下站直,双马尾被她甩到脑后去了:“上一任前辈被调去曼谷开拓市场了,以后我会负责这一块的王牌快递套餐服务。” 她两只手像野兔似的窜出,一下子牢牢握住方白鹿的右手: “请您以后继续支持必达快递吧!” 嘶!方白鹿闷哼一声:这小姑娘的手劲也太大了。 方白鹿的手根本抽不出来,只好继续胡言乱语地客套。 他还急着上楼继续摆弄义体呢: “必须的,二妮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当上王牌快递员,真是年轻有为呐...” 但话还没说完,方白鹿就觉得不对-- 二妮亮蓝色刘海下的眉角上,胀起一条青筋。稚嫩的脸上,眼睛也瞪得溜圆。 她狠狠呼出一口白气,牙齿因为忿怒而得得作响: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这样子是因为...” 咔哒!方白鹿只听见自己手腕处一声爆响,然后就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掌和手指了。 “歹、歹势...”二妮连忙松开手,方白鹿的手掌就这么滑落下来:他手腕被盛怒之下的二妮捏得脱臼了。 方白鹿额头冒着被痛出的冷汗,瘫坐回躺椅上: “这次精神损失费就不用了,医药费你看...哎我去!” 咔!二妮抓着方白鹿的手腕又给接了回去。 她转过身,反抓着方白鹿的手,用一个挠背的姿势把方白鹿的手掌划过她后背的五颗星星-- 伴着刷刷之声,二妮快递马甲上的星星随着方白鹿手掌的划过一颗颗亮起: “必达快递感谢您的五星好评!” 五颗星星都亮起之后,马甲发出尖锐又谄媚的声音。 【这...?强行好评?】 “方先生,下次送快递过来的时候再跟您赔罪!” 二妮头也不回地窜出方氏五金店,留下无语的方白鹿瘫坐在躺椅上。 “甘霖娘,滚开!别、别挡路,呜呜呜...” 引擎运转的轰鸣声隆隆响起,伴随着二妮带着哭腔的结巴吼叫,逐渐远去。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7.忒修斯的方白鹿(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来自忒修斯的木船被雅典人做成了纪念碑。随着漫长的时间流逝,船上的木材也开始腐烂。雅典人一根根地替换了腐朽的木材,直到把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换成全新的了。现在,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古希腊哲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us) -- 工作台上的进度条走完,《灵宝毕法》已经完全注入进义体中并激活完毕。 丹法是灵与肉的黏合剂--对丹法的解析程度直接关系到对义肢的控制力。放在新丹道里,便是“性命双修”。 《灵宝毕法》的丹法解析度一共有九层,第一层叫作[匹配阴阳],支持两个大型义肢部件的接入与控制。 方白鹿手上的家庭版只能解析到第三层,再往上就只能加入微机道学研究会才能解锁了。 但光是第一层就足够满足他目前的需要。 他把《铁线拳》一边安装一边连网更新着。至于《养气歌》,因为还没搞到丹田炉,所以他也不急着安装。 【接下来,再准备一下思维复制就好了。】 等思维复制完成后,就由义体版本的方白鹿进行日常活动。 当合适的时机出现时,方白鹿就会不小心“暴露”自己其实是个义体人的“秘密”--这样短时间内微机道学研究会就不会把他纳入怀疑目标。 毕竟,所有发现的活死人案例都是原生自然人,连一个进行过改造手术的都没有。 “叮--” 方白鹿的植入电话响起敲钵似的铃声,视网膜的角落显出四个淡淡的小字: 外门道士。 离开石油塔前,方白鹿和安本诺拉交换了通讯码。但方白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设了“外门道士”的备注。 他轻轻舔了一下牙窝,接起电话:自从昨天口腔壁植入体用完,他就把植入电话的开关设置到了这里--隐蔽且方便。 “方老板,我现在去你那里/方氏五金店。” 安本诺拉的声音又变回了粗糙干哑,看来面罩已经修好。 嘟!还没等方白鹿回话,她就挂断了。 往常安本诺拉都是直接造访方氏五金店,从来没有预先通知。 这是他们昨晚在丹房中确认好的暗语,以应对通讯被监听的情况。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 马上离开方氏五金店! 【他妈的,情况不妙...】 方白鹿狠狠拍了一下工作台。 他看了看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 昨天的这个时候,安本诺拉就在店里掐着他的脖子。 这忙碌的二十四小时里,方白鹿还没合过眼。 方白鹿抓起铺在床上的人皮,把它塞进义体的腹部空腔里:这可是半原生皮肤,带有毛孔、毛囊与毛发,价格可不便宜。 他想了想,还是把泥丸塞回了义体的泥丸宫内--自己身上更不安全。 方白鹿检查了一下义体的备用电源:还能维持两个小时。 没有安装丹田炉的情况下,义体的续航全靠备用电池。 “跟着我,开启省电模式。” 义体微微颔首,响应方白鹿的命令:虽然它泥丸内还没有注入思维副本,但依然有着基本的智能。 方白鹿翻开标着“对练气士应急武装”的背包,检查着剩余的物资: 亚音速沙包枪的塑体泡沫弹还剩两发,介质平衡扰动装置里剩下的能源也不多了。 剩下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工具,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然...直接躲到白棺里去?】 这个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抛弃。 虽然白棺近乎无法用暴力开启,但方白鹿不知道怎么调节白棺的开启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让它进入冬眠状态。 如果在非冬眠状态下呆在白棺里,过几天他就是一具干尸了。 一台部件老旧,连丹田炉也没装的义体,一背包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这就是方白鹿所能携带的所有战斗力。 他所有的武力装置,基本都布置在店里了。 但他一点呆在方氏五金店里直面危险的想法也没有:安本诺拉的例子已经告诉他,店铺的防卫装置对练气士不值一提。 再加上,他连交通工具都没有... 【战斗力?交通工具?】 一道灵光从他脑海里闪过:或许有办法再加上一道保险。 方白鹿一舔牙窝,打开植入电话: “喂,必达快递吗?这里是阿罗街的方氏五金店。我需要一次王牌快递服务,马上!” 方白鹿坐在飞速奔驰的全地形车后座上,四周刮过的劲风从他身边飞过。 义体则又套上了一层外包装,乖乖地躺在车后的货架上。 许多快递员都是刀客出身,或是 从专门的快递院校毕业。 不管是哪种,他们都是专业的暴力从业者。而二妮作为王牌快递员,肯定更是个中翘楚。 电话过后不到五分钟,她就赶到了方氏五金店。 二妮伏在车把上,不发一语。之前她一直穿着的快递马甲不见了,而是套了件普普通通的夹克衫。 从刚刚见到方白鹿起,她就没说过话。只是在见面时鞠了一躬,便帮忙搬运义体去了。 【这小孩...不、这二妮还在因为强行让我五星好评的事害臊呢?】 但这时候也无暇照顾她的心理创伤了。 方白鹿拿出笔记本和通讯器:他需要一线牵?相亲系统的帮助。 输完49位密码,并通过语音验证之后,古AI[红娘]那腻得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一线牵?,红娘为您服务。” 方白鹿手指压着声带,用植入的喉结振动传音器轻轻回答: “我要[鹊桥相会]服务,目标是通讯录里的[外门道士]。” 喉结振动传音器简称喉麦,只用略微的振动便能说话。方白鹿不想有因为多余的秘密被二妮听到,而节外生枝。 “相传织女星,今夕嫁牵牛!正在联系您的织女...” 【破玩意,废话真多!】 方白鹿气得狠狠按了一下自己声带,差点没把自己戳得憋过气去。 一幅小小的地图投射在方白鹿的视网膜上,两个卡通画风的牛郎织女分别出现在地图的两端。 [鹊桥相会]是一线牵?里的一项服务,可以提供双方位置的实时共享与加密通话功能。 据说在以前,这项服务造福了不少私奔的男女。 一阵悠扬的《梁祝》响起:加密通话接通了。 【《梁祝》?这要真是情侣,还不得被这个气死...】 “你是谁?为什么要强行连接我的通讯系统?” 通话的另一端,安本诺拉的声音依旧不见起伏。但方白鹿感到一丝丝的彻骨杀意从她话语中隐隐透出。 “安本?是我!”方白鹿尽量压低声带的振动,以免被二妮听到;“这是加密通讯。” “方白鹿...你平时能监听我的通讯器?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地图和卡通人物是什么?” 平板的声音完全遮掩不住安本诺拉直白的怒意,方白鹿只觉得尾椎窜起一丝凉意。 “不是,我只能跟你进行实时通讯,监听不了。” 方白鹿略微辩解了一句,急忙切入正题: “为什么让我紧急离开店里?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人找到我店里来了吗?” 安本诺拉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下来: “你记得昨晚和我交易的阴灵吧?我跟你说过,它是偃师俱乐部的预备会员。” 被单分子丝线切斩开的柜台、漂浮在空中的面孔、以及被安本诺拉一把捏碎的血肉... 这些画面一张张从方白鹿脑海中闪过。 安本诺拉机械、干哑且无起伏的声音继续传来: “偃师俱乐部找上门来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8.忒修斯的方白鹿(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偃师俱乐部是一个会员制的组织,行事隐秘。 不同于微机道学研究会和感应结社等声名显赫的大型团体与公司,它的存在更像是一个都市传说。 但方白鹿知道偃师俱乐部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仅如此,它还是吉隆坡地下网络里的庞然大物。 地下市场里流通的货物中,有不少就是由偃师俱乐部的会员之手,流传而出的。 改装过的义肢部件、二次优化的内功行气算法、再调制的植入体... 由偃师俱乐部流传出的货物,都是性能极为优越、经过精细再加工的高级品。 同时它还扮演着地下网络情报掮客的角色,方白鹿就曾经通过偃师俱乐部发布过悬赏。 昨晚安本诺拉杀死阴灵时,曾跟方白鹿说过阴灵是偃师俱乐部的会员。 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方白鹿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但他没想到,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有追兵找来了。 偃师...这个词在新世界懂得涵义的人不多。但在方白鹿的记忆里,却有着一点线索。 方白鹿在“前世”看过一部典籍《列子·汤问》,其中就记载了一个故事: 一位名叫偃师的工匠找到周穆王,向他献上自己制作的人偶。这个人偶能歌善舞,声如黄鹂--比真人更胜一筹,甚至还会向周穆王的妃子暗送秋波。 后来就有人将这个故事中工匠“偃师”制造的人偶,指为最早出现的人工智能概念之一。 按照方白鹿的猜测,偃师俱乐部就是由这个故事中的“偃师”而得名。 所以其中应该聚集了不少道行极深的铁匠与机关士--就像是《列子·汤问》中记载的那个工匠“偃师”一样。 “现在至少有一个偃师俱乐部的人往方氏五金店去了。我正在跟着它。” 安本诺拉的语速飞快,方白鹿隐隐感觉出她的焦躁。 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是一只精怪。” “精怪?我还以为吉隆坡的精怪基本被图灵捕快们扑杀干净了。” 精怪是游荡由在数字空间的野AI,或互相吞噬到一定地步、或与思维碎片融合的产物。与阴灵不同,它们把自己下载到物质世界时,通常会选择动物或是无机物作为载体。 图灵捕快是专门追踪野AI--即未注册的人工智能--的猎手,终日在数字空间里追踪着野AI与精怪的痕迹。 不过想到之前的阴灵,这次来的是一只精怪也可以理解。 方白鹿扶住额头,非常无奈: “那个阴灵不是你杀的么?为什么找上方氏五金店...” 【等等,如果是阴灵死前发送了它的坐标位置,偃师俱乐部应该直接找上安本诺拉的丹房才对...】 方白鹿更正了自己的思路,说道: “不,那个精怪不知道阴灵的情况,它只是在追踪昨天阴灵的行动轨迹。” 安本诺拉赞同了他的判断: “我的推测也是这样。” 顿了顿,安本诺拉继续说道:“你能不能远程控制五金店里的防卫系统?精怪快到方氏五金店了。我跟它动手的时候,需要你的支援,以防万一。” 方白鹿一愣:“动手?” “不行!不能在我店里动手。”方白鹿说的斩铁截钉。“而且那只精怪也未必知道是你杀了阴灵。你找它动手,岂不是不打自招?” 【开什么玩笑?在方氏五金店里动偃师俱乐部的人...光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注意,就够我受的了。】 虽然远程遥控店里的防卫系统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它必须死,不然它会一路追踪到我的丹房。到时候不仅是我,你也有麻烦。” 安本诺拉的语气淡然,似乎下定了决心。 方白鹿狠狠捏了捏眉头,强打精神: “好吧,你说的也没错...那这样,等它进入方氏五金店的时候给我通知。先别动手,我会想办法把那个精怪引到我这里。” 不能在店里和那个精怪发生战斗,不然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方白鹿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移动平板电脑,打开店里的远程监控。 几块画面出现在显示屏中:这是店里摄像头拍摄的实时画面。 方式五金店里总共有12个摄像头,四个布置在天花板的四角,八个则布置在隐蔽的角落里。 方白鹿连续切了几个摄像头的画面:跟方白鹿离开店里时一样,空无一人的店里满是垃圾与灰尘。 他松开喉麦,对驾驶座上的二妮说: “二妮,往城外开!离吉隆坡的市区越远越好。槟城方向应该有游方行者的队伍,从另一边出城。” 二妮一声不吭,只是拧紧了油门。全地形车在街道上划过一道道弧线,在车流的缝隙中穿梭。 方白鹿斜靠着车后座的货架,与义体背靠着背。 阿罗街本就地处偏僻,不一会的工夫,已经可以看到城市圈边缘的废墟了。 “精怪进店了。” 安本诺拉幽幽的声音从植入电话里传来。 方白鹿连忙端起移动平板电脑,一个身影映入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中-- 一条大黄狗顶开店铺的玻璃门,轻轻踱进店里。 它毛色黯淡,身上的毛发卷成一团,带着灰黑色的污迹,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洗澡了。 看起来就像是方白鹿前世常常见到的土狗,“中华田园犬”。 “我发现它了,不要轻举妄动。”方白鹿按紧喉麦,对安本诺拉说。 方白鹿连续切了几个摄像头,不管哪个角度看,这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流浪狗。 大黄狗吐着舌头四处嗅着,鼻子不停抽着气。它抬起后脚挠了挠脸,与真正的大黄狗无异。 但方白鹿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狗: 在阿罗街,除了人以外的动物,基本都被那些北美来的偷渡客做成自制营养液了。 而且,它嗅的每一个位置,都是自己布置的隐蔽防卫装置所在... 滴!平板电脑里传来警告音:防卫装置正在一个个地脱机、关闭。 【它不仅能够探测出火力装置所在,还能够绕开店里的防火墙,直接关闭掉我的防卫装置...】 店里可是布置了一层又一层的反侦察设备。 方白鹿的心越来越沉:安本诺拉说得对,这个精怪真的不好对付。 方白鹿在平板电脑上忙活起来:他要需要吸引精怪的注意力,让他追到自己这里来。 店里的防卫机制都覆盖了特殊材料,理论上可以隔绝包括红外热成像在内的侦查手段。 但这条大黄狗还是一个个地找到了。 方白鹿有了一个猜想... 他轻敲了一下平板电脑的显示屏,把传来的画面提高了一个清晰度-- 黄狗的耳朵动了动,随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方白鹿正在监控的那个摄像头。 【果然!】 看着大黄狗正对着镜头的脸,方白鹿心里暗喜: 跟方白鹿想的一样,这条大黄狗应该能够获知方氏五金店内的网络使用情况,并依此来发现店里的设备所在。 哪里占用的带宽比其他地方高,那里就隐藏着设备。毕竟,所有设备都需要与网络连接使用。 方白鹿提高了画面的清晰度,也就增加了摄像头占用的带宽,这就让那条大黄狗发现了摄像头后正有人实时监控。 “扑扑扑”的声音响起: 大黄狗的四肢毛皮破开,四条金属义肢从中穿出支撑在地上,把它的躯干抬高。四根义肢的尾部都尖锐无比,深深扎入了地板中。 这时候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有四条腿的硕大蜘蛛。 蹭蹭蹭蹭--四条义肢交替行进,在地板和墙壁上扎出一个又一个的空洞。 转眼之间,它已经爬到了天花板的摄像头前。 大黄狗的脸占据了整个监控屏幕,隔着摄像头与方白鹿对视。 狗的眼睛水晶体很大,单眼只能看到25度,也看不清楚近处的东西。 但那双狗眼睛盯着摄像头的时候,方白鹿感觉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越过网络打量着自己。 【发现我了啊...】 滴滴滴!平板电脑的警报高声响起:有东西正沿着店里的网络骇入过来。 方白鹿打量了一下四周:他们已经出了城区,正在无边的荒原里奔驰着。 吉隆坡的城市群正在视野里逐渐缩小,马上就要变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 【可以了,这位置应该差不多。】 他切断了摄像头和手中显示屏的远程数据传输,随后把显示屏从车上丢了出去。 “二妮,在附近找一个隐蔽点。” 既然精怪已经骇入到他手上的移动平板电脑,那肯定也能通过平板电脑内的GPS部件定位到方白鹿的位置。 至少是切断数据传输前的位置。 “精怪已经离开方氏五金店。”安本诺拉低哑干枯的声音从植入电话里传来,“现在往城外去了。” 【成功了!】方白鹿狠狠一捏拳头: “安本,看到投射到你视网膜里的那张地图了吗?两个卡通人物分别是我们的实时位置。到我的位置汇合,把精怪解决掉。” 一线牵?相亲系统的[鹊桥相会]系统在一方退出前都会一直生效,安本诺拉应该可以找的过来。 “它改变形态了,行进速度很快。我现在赶过去,跟它的到达时间应该相差3分钟左右。” 安本诺拉的声音中隐隐带着风的呼啸,应该是在高速移动。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19.忒修斯的方白鹿(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野狗的啸叫声在荒原中此起彼伏,天顶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无云的黑夜里。 圆月旁缀着一枚小小的光点:那是太阴星轨道上的天宫。 方白鹿捏着眉心,在脑海里整理着有关那只精怪的信息: 【第一,它至少有一种针对网络带宽的侦查机制。】 至于有没有诸如红外线传感器、热成像摄像头等更常见的侦查机制,还未可知。 每一样常驻侦查机制,都会占用大量运算空间来处理信息。 除去佛门中掌握“六通”、拥有大量算力的上师,其他人很难有余力同时开启复数的常驻侦查机制。 【第二,它有极强的电子设备骇入能力。】 方氏五金店里的防火墙虽然不是佛门上师开光过的高级货,但之前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而精怪拿鼻子闻闻,就能绕开防火墙关闭了店里的防卫装置。 甚至连硬件接入之类的物理链接都没有使用...或许那种嗅探的动作是某种掩饰? 【第三,蜘蛛式义肢能够快速移动,甚至超过了安本诺拉的行动力。】 可以说,这种速度异常惊人:安本诺拉之前在石油塔上瞬间蹿跃过近十米距离的爆发力,已经让方白鹿印象深刻。 而以之前它义肢的尖锐尾部,可以轻易穿入水泥地面和墙壁来看,配合起它的高速杀伤力绝对不小。 而且,不排除还有加装其他战斗部件的可能... 【至于外形能拟态成黄狗,此时就不过是细枝末节了。】 虽然荒原中现在还响彻着野狗的嚎叫,但方白鹿不觉得等那条黄狗精怪出现时,自己会把它错认为普通野狗。 【非常棘手,对我来说比之前那个阴灵还要危险...】 方白鹿正思索间,全地形越野车缓缓减速,最后停在一块向下凹陷的洼地中。 这块洼地凹陷得比较深,边缘还向上隆起。如果斜趴在土坡上,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方白鹿回过头看了看:之前丢出的显示屏躺在几十米外的泥地里,反射着月光。 【这个位置不错,二妮真不愧是王牌快递员。】 安本诺拉因为速度不如精怪,要迟上三分钟才能赶到。 如果按照安本诺拉的想法,方白鹿至少要拖住精怪三分钟,直到安本诺拉到达。 一旦她到场,精怪不可能从她手里飞剑[兰草]的斩杀圈中逃生。 【但也要能拖得住才行...唔,二妮是王牌快递员,应该能在正面战斗中牵制住那只精怪。】 方白鹿没有手段监控精怪的动向,一旦它逃离现场再次移动,恐怕就难以追踪了。 那就代表要用别的办法来吸引住它的注意力,跟精怪周旋上三分钟-- “方先生!” 一声厉喝打断了方白鹿的思路。 二妮从摩托车上翻身下来,月光照亮她的脸:她眉头狠狠皱在一起,嘴唇也高高撅起,一副极为忿怒的样子。 她走上前,仰起头狠狠瞪着方白鹿: “上一单快递,损坏了包裹的外包装,还砸伤了您,是我的错!jinvaixi(非常抱歉[闽南语])!” 二妮鼻子一抽,眼圈泛红起来。她用力地一抹鼻子,继续说: “更别说不小心把您的手捏得脱臼,最后还胁迫您给我五星好评...歹势,更是大错特错!非常抱歉!” 【二妮怎么这时候情绪上来了?!马上要打架了...】 方白鹿扶住额头,有点无奈: “你那也不算胁迫,你先等等...” 二妮弯下腰鞠躬,双马尾狠狠地甩了出去,亮蓝色的头发在月光中蒙上一层淡白。 “可我虽然搞砸了,但我也是必达快递的王牌快递员啊。您点这种订单,是因为我的外表而同情我吗?” “只是骑着全地形车兜兜风,甚至连订单的目的地都没有...” 【怎么心里想法这么多?!真是拧巴...】 方白鹿有些哭笑不得,出声打断二妮的胡言乱语: “好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二妮的肩膀: “我之所以购买高级快递服务,是因为我需要你的保护。你们王牌快递员,都是战斗与暴力的专家,不是吗?” “再过一小段时间,就会有很危险的敌人到这里来。” 方白鹿指了指自己,又朝车后架裹着包装的义体示意了一下: “还得靠你来保护我和快递。” 二妮抬起头,眉头逐渐舒展开。她睁大眼睛: “很危险的敌人?!” 方白鹿点了点头,非常严肃: “是的,所以我真的需要你的帮...” 蹭!二妮一下子站的笔直,亮蓝色的双马尾随着惯性向上扬起: “您放心吧!使命必达!” 她打开全地形车车把下的置物箱,掏出蓝色的快递马甲,小心翼翼地穿了进去。 二妮拉上拉链,白天时的生气似乎又随着快递马甲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方白鹿视网膜里的地图中,安本诺拉离自己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严肃地看着二妮的眼睛: “接下来,我需要你的配合。” -- “我离荒原那里/坐标位置还有大约三分钟的脚程,目标应该快到你的位置了。方老板...记住,三分钟我就到了,不要受到致命伤。” 方白鹿听到植入电话里安本诺拉平稳且机械的声音,心里重重跳了一拍:精怪马上就要到了。 【不要受到致命伤...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看来之前和安本诺拉的交手,让她对方白鹿的战斗力评估有些虚高。 现在辟邪符已经用完的方白鹿,就算来一百个也不够安本诺拉打的。 如果现在身边没有二妮这个王牌快递员,方白鹿早就离那个精怪越远越好,更别说把它引诱到城外伏击了。 但方白鹿是安本诺拉手中飞剑[兰草]的真正剑主。一旦他死了,那柄飞剑可就又回到一天只能使用几分钟的试用状态了。 【拖住三分钟...】 方白鹿打量了一下周围:差不多布置完毕,就等着精怪到来了。 但他经过一番思虑,有了新的想法: 他要尝试在安本诺拉赶到前的三分钟里,便杀掉精怪! 原因很简单:他并不完全信任安本诺拉。 虽然现在两人已经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但安本诺拉隐瞒方白鹿的事太多了: 她是怎么得到仙人内丹的?又为什么要和偃师俱乐部的成员交易?知晓方白鹿活死人身份的神秘人又是谁? 这些问题的答案,安本诺拉要么对方白鹿语焉不详,要么直接保持沉默。 之前的阴灵直接被安本诺拉拧碎,方白鹿没有机会拿到它的记忆体。谁知道是不是她又在隐瞒些什么? 但只要抢在安本诺拉赶到前就杀死精怪,就不怕她故技重施,破坏掉精怪的记忆体了。 一旦拿到精怪的记忆体,至少就可以得到以上那些问题的线索。 而且,或许还能获得一些关于偃师俱乐部的信息。 他可不想过两天又有偃师俱乐部的成员找上门来,就为了追踪这条黄狗精怪。 那样,这方氏五金店可就真的开不下去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0.忒修斯的方白鹿(四)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精怪来了。】 方白鹿从二妮那拿来的防风目镜中,能看见泥地中一道身影正在纵跳着接近。 每一次跳跃,都飞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防风目镜的缩放里,那只精怪比在之前监视器里看见的更加清晰。 在方氏五金店里时,精怪的四条义肢关节是像蜘蛛一般,向上凸起对着天花板。 现在的义肢关节则转了过来:类似于寻常犬类的膝关节,但方向相反,关节反屈对着身后--类似于跳蚤的下肢。 这也给它提供了强悍的跳跃移动能力。 【仿生昆虫关节的构造...是日本货。精怪全身的重量肯定也很轻,不然达不到那么快的位移速度。】 方白鹿经手过这个型号的义肢--泛亚军工[第一岛链分部]出品的[无明蚤-A]昆虫仿生义肢。 但精怪身上的义肢肯定经过手工改装,可以二次形变。在不同环境中切换不同的形态,以获得更强的适应力。 方白鹿趴下身,把沙包枪枪身下的支架展开,固定在泥地里。 他把脑袋凑近瞄准镜,枪口的准星套准了五十米外泥地上的一抹亮光:那是之前丢下的平板电脑。 切断数据传输前,最后的坐标位置就在那里。 方白鹿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搓了搓:他的手心正因为冒汗而变得湿滑。 他把搓弄泥土后变得干燥的右手握住枪把,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 精怪就像是一只硕大的跳蚤,在一块块土丘的顶端间不停的纵跃着。 它的身影越来越大-- 扑! 一声轻轻的响声,精怪落地了。它四肢义体的尖锐尾部扎进土里,只发出一声闷响。 不知怎地,之前还回荡在荒原间的野狗呼号声也消失不见。 寂静中,精怪的四肢义体的关节向另一个方向拧动过去,直到又恢复成蜘蛛腿般的形态。 扑扑扑扑-- 四根义肢以极高的频率舞动着,像是某种怪异的芭蕾舞。转瞬之间,它就已经饶着平板电脑转了一圈。 方白鹿看着精怪的身躯在瞄准镜中不停进出着。他动也不动,只是维持着姿势,继续瞄准平板电脑。 他在等待精怪发现自己。 精怪的黄狗头颅凑近平板电脑,显示屏上的白色亮光在它脸上涂上了一层淡灰色。 它把鼻子对着平板电脑,嗅了嗅。 瞄准镜中,精怪脸上笼着的淡灰逐渐变成暗红--平板电脑显示屏发出的光由白色转为了赤红。 平板电脑已经被精怪骇入。 精怪顿了顿,用尖尖的鼻端抵住平板电脑的一侧,把平板电脑翻到一旁。 它盯着眼前的东西,嘴角向两侧咧开、翘起,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精怪笑了。 它低下头,狭长的狗嘴从泥土中叼起一个东西:一朵金属的小花,花骨朵还在不停地旋转着。 这是方白鹿的介质平衡干扰器。之前石油塔上与安本诺拉交手时,她曾经被这个干扰器扰动了神经系统,而失去了平衡。 【果然不起作用...第一个控制手段失败。】方白鹿缓缓地呼气-吸气,尽量维持自己心态的平稳。 精怪的载体通常是非人之物,专门针对人类神经系统的介质平衡干扰器不起作用也在意料之中。之前方白鹿将它隐藏在平板电脑下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方白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右眼前的瞄准镜里,精怪的大黄狗头颅转了过来,正对着方白鹿。 精怪轻轻一吐,把干扰器丢在地上。它的嘴咧得更开,嘴角也更加上扬,长长的肉色舌头从嘴里吐出。 眼睛向上笑得眯起,弯成一个怪异的角度。这种比人类表情还要夸张的笑容出现在黄狗的脸上,显得无比惊悚。 【终于发现我了吗?】方白鹿看着精怪诡异的脸,背后有些发凉。 咔哒!他扣下扳机。沙包枪向后反冲,猛烈的后坐力撞得他的肩膀生疼。 劲风吹起一阵沙尘,刮得方白鹿的衣服啪嗒作响。塑体泡沫弹带起一阵气浪,以亚音速朝精怪飞去。 方白鹿没有管已经发射出去的那枚塑体泡沫弹: 他双手一撑地面,右脚向下一蹬,尽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姿势调整成半蹲。 呲-- 伴着气球漏气般的声音,两团积雪般的泡沫像是凭空涌出,在精怪的身后炸开。 精怪抬起一边尖锐无比的前肢,朝方白鹿轻轻摆了摆--像是嘲笑,又像是道别。 【没打中。】 正常来说,塑体泡沫弹击发之后,只会产生一块塑体泡沫团--应该是被精怪切削成了两半,飞到它身后炸散成两团。 方白鹿没有感到失望。要是他觉得这发塑体泡沫弹能够命 中精怪,早在精怪第一次映入瞄准镜的时候就会扣下扳机了。 以塑体泡沫弹的体积与射速,比安本诺拉还快的精怪不可能躲不开。 但方白鹿没想到的是,精怪没有选择躲避,而是正面斩开了塑体泡沫弹。 扑扑扑扑扑-- 精怪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方白鹿冲来。 它的四条蜘蛛义肢交替插入地面,向前推进。挥动的频率之快,甚至在方白鹿的眼里产生了残影。 方白鹿没有拿架在地上的沙包枪,直接把还撑在地面的双手用力一推,整个人随着反作用力向后朝洼地倒去。 他尽量绷紧身体,从洼地边缘的土坡上滑滚了下来。 【一定要跟过来啊!】方白鹿心里暗暗祈祷。 他一路滚到洼地的底部,撞上洼地中心的全地形越野车才止住冲势。 方白鹿抓着全地形车的车轮轮毂直起身子,把视线投向正仰面躺在洼地土坡上的二妮。 她娇小的身子呈一个“大”字型,紧紧贴住土坡。看见一路翻滚下来的方白鹿,她头也不动一下,只是继续凝视着洼地的边缘。 二妮的右手肌肉膨胀暴起,几近有她的大腿粗细。一条条青筋在皮肤上浮现又消退,像是游动的小蛇--她已经将植入手三阳经的行气出力运转到极限。 右手掌中,手指紧紧扣住了环首刀的刀柄。二妮的环首刀柄相较寻常刀柄更细,连她细幼的手掌也可以轻易握持。 智能刀柄正闪着蓝光,“运算中”三个楷体字交替亮起:它正在计算、优化环首刀的劈斩角度与路线。 只要精怪进入她刀圈的范围内,就一定能斩中! 扑扑扑扑... 精怪的蜘蛛义肢发出的行径声逐渐弱下来,停住了。 【它发现二妮了?】方白鹿手里捏紧全地形车的轮毂,把自己挪到车后的货架旁。 扑! 随着一声闷闷的冲击泥土之声,精怪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半空中。 它没有直接冲入洼地里,而是将义肢形变成了跳蚤形态,打算从空中直接跳进洼地! 【果然,它还有别的探测机制...】 精怪肯定发现了准备伏击的二妮,采取了从空中进行突入。 精怪朝方白鹿扑来,它的身影在方白鹿眼中越来越大-- “啊!!!” 从下半身传来的剧痛让方白鹿高吼出声,一时间鼻涕与眼泪一起窜了出来。 精怪直接跃到了方白鹿身上。 它前腿尖锐的两根义肢一前一后穿过方白鹿的大腿与小腿,无声地深深钉进了地里。 【艹,比我想象中的要痛多了...】 方白鹿因为剧痛流出的眼泪混合着鼻涕一起流进嘴里,但还是掩饰不住他嘴角勾起的笑意: “抓..抓到你了。” 啪! 这是全地形车后货架上包裹固定带断裂的声音--罩着一层包装织物的义体从货架上挣了出来! 他在400公斤收缩出力的[夸父-3]液压肌肉驱动下,向精怪扑去。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1.忒修斯的方白鹿(五)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义体沉重的身躯轰然从向精怪压下,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精怪扑倒在地。 “嘶--” 精怪被义体撞开,它还贯穿在方白鹿大腿上的两根义肢也随之被拔了出来。 这次相较于扎入时的痛楚,反而轻微了许多:因为极度的紧张而不停涌出的肾上腺素降低了疼痛感。 但这种异物在创口中再次搅动的滋味也并不好受,痛得方白鹿倒吸一口冷气。 【回去一定要给自己配上几管止痛剂,吗啡什么的...】 两道血柱在压力下从伤口中簌簌喷出,像是两股小小的喷泉。 方白鹿连忙把双手交叠,按在伤口的上方,尽量止住鲜血的流势。 剧痛刺得他的额头通通地跳,好像有人在他的大脑里擂鼓。 义体和精怪正紧紧纠缠成一团: 义体的双手绕过精怪的四肢,在精怪的背部相互握紧,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铁钳将它锁住, 双脚也如法炮制,紧紧卡住精怪的关节。 之前的布置时,方白鹿就将义体由“休眠模式”改为了“护院模式”。所以才能在精怪接近自己时发动了突然袭击,一击中的。 义体的[夸父-3]液压肌肉正发挥它强悍的收缩出力,向内挤压着精怪。 在这种可怖的压力下,精怪也没有产生一丝形变: 它四肢的第一关节虽然分别被方白鹿的义体锁住,但尖锐的肢体尾端依旧活动自如。 精怪义肢[无明蚤-A]锋锐如刀的尖端高速舞动着,在义体身上不停穿刺、切削。 咔咔--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那来自义体的[妙音鸟]骨骼。 [妙音鸟]骨骼材质是钛泡沫,虽然轻便,但在精怪的切削与[夸父-3]液压肌肉的出力下,已经处在断裂的边缘。 【只有这种战斗力吗?】 精怪隐隐有脱困而出的迹象,这在方白鹿的意料之中。 但以方白鹿的猜想,精怪应该还有更强而有力的战斗力,而不是他这具粗制滥造的义体斗了个难解难分。 从精怪的装备配置来看,它平时应该都在从事一些侦查、搜索、潜入的工作才对,是针对执行特种任务的配置。 可以对比之前被安本诺拉捏成血肉碎末的阴灵:虽然它“蜘蛛切”单分子丝线破坏力霸道可怖,但除此之外的移动力、反应速度、防御力、侦查手段都没有多么出彩,本体更是脆弱不堪。 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被义体压制,为什么还鲁莽地正面冲锋? 方白鹿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先不管了,继续下一步。】 “引...引爆。” 方白鹿已经由于失血有些头晕,但还是强打精神说出这句话。 义体没有人造皮肤的包裹,发着微光的液压肌肉与碳泡沫骨骼暴露在外。此时液压肌肉与碳泡沫骨骼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缺口--拜精怪的[无明蚤-A]所赐。 它那暗灰色的颌骨上有两排光亮洁白的陶瓷牙齿,此时正轻轻地叼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那是方白鹿剩下的最后一发塑体泡沫弹。 方白鹿本来想把它改装成地雷,但毕竟不是在五金店里,手边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塑体泡沫弹是冲击力击发的机制,可没有工具也无法把它调整成受压力触发。 所以他就把塑体泡沫弹交由义体来触发。 咔--义体上下两排牙齿带来的压力,激发了塑体泡沫弹。 呲呲呲! 一团巨大的泡沫从义体的嘴巴中狂涌而出,将他的整个身躯与精怪一起包裹在内,凝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白色圆球。 看见控制已经完成,二妮直起身来,刀交左手。她屈起膨胀至极限的右手,像放开压紧的弹簧般往地上一敲-- 她整个人瞬间随着反冲力跳起,像是一枚出膛的子弹般飞纵过来。 半空中,二妮双手握住环首刀的刀柄,苍蓝色的电流缠绕着环首刀的刀锋,刀柄上闪动着“运算完成”四个大字。 她挥动环首刀,向包裹着义体与精怪的那个大圆球斩了过去-- 环首刀切入塑体泡沫,如同斩进一团雪球。刀刃在塑体泡沫中掠过一道奇异的轨迹,从另一边斩了出来。 挥刀的巨大惯性带着二妮娇小的身体在空中转上了一圈,随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她依旧端直着环首刀,刀面维持着水平: 精怪的黄狗头颅正躺在二妮的刀面上,脖颈的断裂处裸露出光导纤维和骨骼。 刚刚二妮用环首刀在塑体泡沫球中切断了精怪的头颅,还像勺子般地将这枚头颅“挖”了出来。 “报告:斩击完成。”二妮环首刀的智能模块传来一声模糊失真的回答。 二妮右臂鼓胀的肌肉逐渐消退,又变回平 日的瘦小。她手臂皮肤通红,上方缭绕着团团烟雾:那是被全功率经脉蒸发出的汗液。 她左手扶住右肩,向方白鹿跑来。她跑得歪歪斜斜,不时还踉跄一下,就像喝醉酒了似的。 【经脉全功率让她的手臂过度充血,导致过度缺氧的后遗症...】 方白鹿下意识地胡思乱想着眼前的情况:随着失血,他的意识愈加模糊。 他虽然把双手按压在伤口上方,但只是略微减少了出血量,两个创口还在簌簌地向外冒着鲜血。 二妮蹲下身,查看方白鹿腿上两个可怖的血洞: “伤到动脉了,大腿骨也骨折了!歹势歹势歹势....对不起方先生,都是我没有做好快递员的职责...” 她左手从快递马甲里掏出一管小小的注射器,狠狠地扎进方白鹿的伤口边缘。伤口喷血的冲势渐渐缩小,直到再也不往外冒了。 “这个能暂时止血,但是大腿骨粉碎性骨折,要回城里治疗...干...” 眼泪从二妮眼中滴落到方白鹿的大腿上,在暗红色的血液里晕散开来。 “没事...我的计划就是这样,早就想好了...” 方白鹿虽然还有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但伤口的血成功止住还是让他的心态平稳了不少。 在他的计划里,自己来做这个诱饵本来就是最合适的:毕竟他可没有多少正面战斗力。 为了获得有效的情报,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反正现在这个时代,别说股动脉破裂,就算是整条大腿齐根而断也不过就是动个小手术的事。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2.忒修斯的方白鹿(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瞄了瞄视野角落里的投影地图:安本诺拉就快到了。 【最好在她到场之前,把精怪的记忆体取出来...】 精怪的头颅躺在泥地里,后脑勺正对着方白鹿。它脖颈的断口不时打出一丝电火花,窜到一旁的石块上。 方白鹿现在十分虚弱,难以移动: 虽然大腿的出血已经止住,但粉碎性骨折带来的剧痛依旧强烈:就像是有一只耗子在他大腿里胡乱啃咬一样。 他伸出两根手指,对二妮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二妮,把精怪剖开...在脑袋里找一找它的记忆体。” 方白鹿知道精怪的记忆体一般在头部。 与只在传闻中听说的阴灵不同,他可是亲眼见过精怪的肉身: 曾经有不少刀客在完成了图灵捕快对精怪的悬赏任务后,将精怪的肉身作为战利品卖给了方白鹿。 方白鹿在拆解精怪肉身的零件时,顺便也研究了一下它们的结构。 这种拟态仿生的精怪,通常都将记忆体与处理器存储在头部。据说这样是为了方便接入面部中枢,做出更多表情。 现在精怪身躯与方白鹿的义体一同困在塑体泡沫球里。没有义肢[无明蚤-A],精怪孤零零的头颅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那种不安感仍然缭绕在他的脑海之中。现在越快彻底解决精怪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二妮朝方白鹿用力点了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 她的右臂依旧通红滚烫,不时还抽搐一下,显然短时间内是无法再次使用了。 二妮左手提起环首刀,插进土里。接着轻轻一拧、一拔,把刀柄上的智能模块拆了下来,塞进快递马甲的口袋。 战斗开始之前方白鹿就已经告诉了她,接近精怪的电子设备都有被骇入的风险。 二妮拖着环首刀走近精怪。她单膝跪倒,用另一边膝盖顶住精怪的头颅,将其翻转过来。 她把刀尖抵住精怪的额头,就要往下刺去。 精怪的头颅一半被夜色的阴影遮盖,方白鹿看得不太清晰: 它那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动了动,似乎做了一个嗅探气味的动作。 【精怪怎么还要骇入,应该没有电子设备了啊?难道...】 方白鹿看到精怪的动作,急忙吼道:“二妮,走开!” 但方白鹿的这声喊叫,似乎已经迟了。 二妮不仅没有退开,正往下刺去的刀尖定住了。 看见二妮的异状,方白鹿又叫了她一声:“二妮?” 二妮没有回答--她抛开环首刀,左手将精怪的头颅捧在了怀里,站起身来。 她转过身面对着方白鹿,动作僵硬且缓慢,就像是某种老式的遥控机器人。 就像之前方白鹿隔着平板电脑与精怪的黄狗头颅对视时一样,此时的二妮眼睛后面也有着某种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二妮斜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方白鹿。 她颤抖着抬起发红滚烫的右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伏击[黄五爷]?”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精怪的头颅,缓步走到方白鹿跟前。 方白鹿仰起头,看着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的二妮。 【闽南语的口癖没有了,还用第三人称说话...黄五爷?还是个有名字的精怪...】 他可以确定,此时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二妮,而是精怪! “黄五爷...?她被你[上身]了?” 精怪与阴灵一样,在没有获得能够下行的肉身与载体时,只能在数字空间里游荡。 但其中一些足够强壮的精怪与阴灵,会将自己的意识下载进正通过灵窍连接网络的肉身之中,强行占据。 这种行为被称为“上身”。 不过因为精怪与人类肉体的契合性极低,“上身”往往只能占据极其短暂的时间。 理论上来说,只有拥有灵窍的人类,才有被上身的危险--只有灵窍能在短时间里承受如此庞大的数据传输。 之前方白鹿只听说过有人在数字空间神游时,被循迹而来的精怪上了身。 在没有连接数字空间的情况下下被上身,方白鹿还是第一次见。 但在没有物理链接的情况下,它怎么将意识传输到二妮身上的? 【原来这就是精怪的底牌...还真有点麻烦。得让它从二妮的身体里出来...】 占据着二妮身体的精怪[黄五爷]一愣: “啊...你还知道上身啊。你先回答黄五爷的问题,不然...” 方白鹿叹了口气: “我没时间了,你赶紧投降吧。” 黄五爷的嘴角勾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这是之前它用黄狗头颅露出的诡异笑容: “ 哈?让黄五爷投降,你是不是脑子...” 方白鹿打断它,语气极其地不耐烦: “有一个拥有飞剑的练气士正在接近,随时有可能到达。你之前也有侦查到吧?她一直在跟踪你。” 方白鹿抬起手,朝正困着精怪身体的塑体泡沫球指了指: “你的身体已经被困住了。你是要用你的头滚着逃跑?还是...” 他努起下巴,朝姿态僵硬,不时还抽动一下的黄五爷示意了一下: “你叫黄五爷,对吧?你根本不适应人类的身体。你还能用这具身体开全地形车跑掉不成?你要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我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你现在投降,我只要你的记忆体。你的思维,我可以考虑重新上传回数字空间里。” 本来被大腿处剧痛弄得心神不宁的方白鹿,倒是一并把负面情绪倾泻到了话语中。 听见方白鹿有如连珠炮似的发言,黄五爷弯得高高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已经怒极: “你真以为黄五爷奈何不了你么...?” 它不再言语,而是把精怪的黄狗头颅捧起,摆到方白鹿眼前。 之前表情诡异的黄狗头颅此时像是一个普通死物,眼珠里一丝光彩也没有。 【看来它的意识只能同时存在于一具身体里...到二妮身上之后,黄狗头颅就没有意识了。】 二妮的头缓缓地耷拉了下去,就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 黄五爷回到了那枚黄狗头颅里。 【这次,是打算对我上身了。】方白鹿绷紧全身,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黄五爷的鼻子上。 黄五爷的鼻子嗅了嗅-- 啪! 方白鹿只感觉后颈出有一股滑腻湿润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贴在上面。 他猛地把手伸到后颈,抓住了那个不知名的物体,拉到眼前: 那是一根透明的神经管线,只有小拇指一半纤细,顶端是一个同样透明的插头。这根管线长长延出,另一端是黄五爷的鼻孔。 原来黄五爷骇入时嗅探的动作,不过是从鼻子中探出了一条导线,与设备进行了直接连接。 只是那根神经管线的透明外层材料,与伸缩的速度太快,才看起来只是做了个“嗅了嗅”的动作。 【什么嘛...原来还是用神经管线连接灵窍来传输意识。还以为出现了什么新技术。】 管线在方白鹿手中扭动着,如同有生命一般。他紧紧抓住管线,用管线将精怪的头颅一点一点地拖动到自己身边来。 “对不起,我没有灵窍。啊,你这种形态没有发声器官吗?” 看着黄五爷惊骇欲绝的眼睛,方白鹿笑着说道。 之前他就是故意激怒黄五爷,让黄五爷转为对自己上身。 而方白鹿没有灵窍,黄五爷对他上身多半会失败。就算万一黄五爷有能绕过灵窍进行上身的手段,安本诺拉也马上到了--只是自己拿不到黄五爷的记忆体罢了,与让黄五爷继续在二妮身体里晃荡没什么区别。 他打量着那根几近透明的管线,又想了想黄五爷还困在塑体泡沫球里的义体[无明蚤-A]... “这次终于不是亏本买卖了。”方白鹿长出一口气。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3.忒修斯的方白鹿(七)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耳里传来红娘甜腻的提示音: “牛郎织女即将相会--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 他很想吐槽两句一线牵?乱七八糟的诗词曲库,但被腿上传来的疼痛一刺,化作了一声干咳。 方白鹿朝视野角落地图里显示的方向看去: 安本诺拉的碳纤维道袍在夜色中几不可见,道袍边缘的些微轮廓随风起伏。只有面罩镜面材质反射的星点月光,才让方白鹿辨别出她的位置。 虽然是在满是坑洞石块的泥地上奔行,她的身体却不见起伏。 这给方白鹿一种视觉上的错觉:仿佛安本诺拉不是在奔跑,而是在滑冰。 安本诺拉在方白鹿身旁停下,道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微风: “为什么不等我?” 她低下头,面罩正对着方白鹿的大腿,红光在面罩上闪动着: “你这是完全性骨折/粉碎性骨折,要用手术修复。” 没等方白鹿回答,安本诺拉从道袍里伸出右手: 昨晚被辟邪符弄得破烂不堪的右手此时还未修复,中指的断裂处突着几条神经管线与电路。 滋滋-- 她的无名指轻轻旋转着,皮肤和末端指节翻起一层层地退入手掌内。 一根银色的圆管露了出来,上面贴着的蓝色圆形标签上印了一个“麻”字。 这是麻醉药品的标识。 “止痛剂,我自己配的。手术等回城里再做。” 安本诺拉把无名指的圆管抵住方白鹿的伤口旁:呲--里头的止痛剂被无针注射器用高压喷射流的方式打进了皮下。 呼--一时间,方白鹿只觉得之前仿佛在伤口里乱动的耗子消失了,痛楚也仿佛从身体中抽离而去。 “谢谢了...没想到仙师的手还有这种功能。” 随着痛苦的消散,方白鹿不由得精神也高昂了几分。 黄五爷的头颅还在旁边,方白鹿便把措辞由“安本”改成了“仙师”。 【手都没修复,倒是先把面罩修好了...?】 安本诺拉把方白鹿的周身打量了一遍,最后把视线转回了方白鹿的腿边: 精怪[黄五爷]的头颅正躺在那,眼中透出数不尽的恐惧与委屈。 它鼻子上延出的透明神经管线还被方白鹿牢牢地缠在手上,一抽一抽地扭动着。 安本诺拉沉默了一会: “你自己动手,是因为不相信我。” 她斩铁截钉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在陈述“太阳东升西落”似的。 【连试探都略过了,直接说了吗...?】 眼前的这个“安本诺拉”,越来越不像方白鹿记忆中的那个“外门道士”了。 曾经方白鹿和外门道士之间,可少不了试探博弈与虚以委蛇。 虽然方白鹿本来就知道,安本诺拉可以看出自己的小算盘... 但她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反倒让方白鹿原先想好来搪塞的说辞无从出口。 方白鹿轻轻按了按大腿上伤口旁的皮肤,丝丝血水挤了出来。 【还有触觉但是没有痛觉...不是普通的麻醉药。】 他抬起头,看着安本诺拉面罩上倒映出的影子: “有些信息你不能透露,有些问题你也不能回答...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安本诺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 黄五爷的狗眼睛在方白鹿和安本诺拉之间滴溜溜来回扫动,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方白鹿指了指巨大的塑体泡沫球: “帮我拆开吧?里头的东西我还想带走,值上一大笔钱。” 安本诺拉顺着他的手转过身,冲着塑体泡沫球发出一声轻且短的嗤笑: “哈!又是这个...方老板,你只有这一招?” 【对你不挺有用的么...】方白鹿暗暗腹诽,等着安本诺拉发功。 飞剑圆柱从安本诺拉的袍袖中无声无息地飘起,道道白线从中交缠而出,凝成剑形: 巨大粗野的剑刃,细小窄圆的剑柄,白瓷似的外表--安本诺拉的飞剑,[兰草]。 下一次眨眼,[兰草]已经出现在塑体泡沫球旁。 它那狂暴狰狞的纯白剑刃在塑体泡沫球上不断卷动,像是一把凿子在雕刻着石像。 随着塑体泡沫的碎片纷飞,黄五爷的无头身躯与义体搂抱在一起的身影浮现出来。 扑通-- 没有了塑体泡沫的固定,它们一起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兰草]的剑刃剑身无声地消散,圆柱又飞回了她的袍袖中。 安本诺拉静静打量着方白鹿的义体,一道红线在面罩上闪动: “方老板,原来你是想...算了,回你店里再说吧。那个精怪需要处理一下。 ” 【这样就看出义体的端倪来了...?】方白鹿一愣。 黄五爷呜呜地哀嚎几声,就像真正的黄狗似的。方白鹿检查过,黄五爷的头颅虽然有发声装置,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口出人言。 似乎它只有在上身时,才能说“人话”。 安本诺拉向周围示意了一下。 “这里的东西,你打算怎么运回去?” 二妮还在被上身后的昏迷中,正躺在全地形车旁。义体和黄五爷的身躯纠缠在一起,还有个大腿粉碎性骨折的方白鹿... 全地形车虽然马力强劲,但毕竟不是货车。更别说,还需要二妮的生物识别才能解锁发动。 “你就没有道童、力士、信客什么的...?叫来帮忙一下。”方白鹿有些无奈。 修行路上,法、财、侣、地却缺一不可。 这“侣”字便是要有善人护持,为练气士的修行护法。否则,这修行之路就更加艰难了。 所以练气士基本都有着数量不等的随从,“道童”、“力士”与“信客”,都是对这种随从的别称。 练气士保证他们的安全、享乐与财富,而随从则在练气士的庇护下为其服务。 安本诺拉沉默了一会,朝方白鹿扬了扬袍袖:“你,算吗?” 方白鹿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光杆司令一个...行吧,那我想办法来运。” - 夜更深了,天顶的圆月也被乌云遮去一半。 一辆卡车轰隆隆地由远驶近,在方白鹿等人面前停下。 卡车的车顶上架设着全息图像生成器:射出的光束凝成一位巨大无朋的舞女,衣着清凉地蹦跃舞动。 车身上覆盖了一块又一块的显示屏,滚动播放着双修模拟器的实机运算画面--车上的每一个细节,无不彰显了车主人的恶趣味。 嘭! 一位皮肤黝黑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跃了下来,狠狠地关上车门。 他体型高大,但明显营养过剩:梨子型的身体上T恤将肥肉勒得层层叠叠,跳下车的时候如同波浪一般地抖动。 “老方!什么事这么急,哥们儿在酒吧刚点了两瓶...” 这大胖汉还没说完,就先瞄到了旁边的安本诺拉。 他急忙脱下身上的大号工装夹克捧在手里,狠狠一鞠躬: “仙师!晚上好!” 安本诺拉将道袍的两边袍袖相搭,举到胸前,立而不俯:她回了一个拱手礼,继续静静立在一旁。 安本诺拉一向十分注意礼仪,就算在双手受伤的情况下也不忘回礼。 黑人胖汉鞠完躬,看到正半躺半靠在全地形车上的方白鹿,大惊失色: “老方,你怎么受伤...” “KC!” 方白鹿打断那个黑人胖子,手指往太阳穴的位置敲了敲: “先说正事。安全模式开了吗?” 黑人胖汉[KC]朝方白鹿比了比大拇指,将手背展示似地对向他: KC的手背上植入了一块显示屏,上面闪着一个大大的“密”字。 “哥们儿办事,老方你就放一万个心就完事了!” 他拍拍自己的大肚子,炫耀也似地晃了晃手背的显示屏。 方白鹿指着KC,对安本诺拉说: “仙师,KC是专业的[货郎]。” KC连忙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那必须的!老方特别交代了,这次是保密任务!等事情全部都整完了,哥们这就自动都忘了!” [货郎]的大脑中通常都植入了记忆调节芯片,一旦执行保密任务,就会将任务时限内的所有记忆缓存进芯片的扇区内。 当任务完成时,芯片会自动删除任务时限内的所有记忆,一点不剩。 一些公司和帮会常常雇佣类似KC这样的货郎,来执行一些需要保密的运送任务。 “嘶--老方,你这脚咋成这德行了?!看着哥们都疼!止痛剂打了不?要不哥们直接给你载去换条新腿?!” KC走近方白鹿,被他大腿上的两个大血洞吓了一跳。 “不用,止痛剂也打了,药效还没退。赶紧把我载回店里...还有那边的东西,你帮我一起带回去...” 方白鹿看了看自己手里正提着的黄五爷头颅,抓紧它湿滑透明的神经管线,递给了KC: “KC,把这个封装起来。这东西是个精怪,会上身的。” 他刚说完,正要继续招呼KC顺便把自己搬到卡车的后车厢上-- 忽然他身子一轻,已经被搀扶了起来: 安本诺拉将右臂插进方白鹿的腋窝间,将他架了起来。 “你先收拾东西吧,我把方老板搬到车上。” 安本诺拉朝KC轻轻一颔首,便扶着方白鹿往卡车走去。 【安本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 ...?】方白鹿心里闪起一丝疑窦。 安本诺拉的右臂就像是液压杆一样撑着他,受伤的大腿几乎不用碰地。 “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会绝对真诚地回答你。但只能用是与否来回答。” 安本诺拉举起昨晚血肉模糊,现在依旧满是伤口的左手,颤颤巍巍地竖起食指。 “回答完这个问题,希望方老板以后...能认真地看待我们的合作关系,不要再像今晚这样了。” 【一个问题?】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问题掠过方白鹿的脑海: 【知道我身份的神秘人是谁?仙人内丹是从怎么拿到手的?安本诺拉到底为什么要跨进这一摊浑水里?...】 但最后,只有一个问题从他嘴里问了出来: “你想要那具仙人肉身,对吗?”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4.道狭草木长(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右腿已经动过手术,缠满厚厚的白色防菌绷带。 为了不留下记录,方白鹿没有选择街上的连锁无人诊所,而是找了相熟的赤脚郎中。 这些提供秘密医疗服务的行医者,要价也更贵一些。 这次手术花费了30元,现在体内还有给骨骼定型的可分解材料。只要不胡乱跑跳,一个月内就可以恢复。 不同昨日,今夜的吉隆坡虽然密布阴云,但却没有下雨。 方白鹿在赤脚郎中那又打了一针镇痛剂,焦虑了一天多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 之前坐着二妮的全地形车时正值心急如焚,这时倒可以轻松地打量周围的景色了。 出于保密考虑,货郎卡车的窗户都是单面镜--车内能看得见车外,车外的人却看不进车里。不同的是,KC在车身上还外装了一层显示屏循环播放热辣的春宫视频,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卡车正穿过吉隆坡的商业区: 购物中心正放着全息投影:一位身长数十层楼高的巨人在楼宇的灯火间演练着行拳套路,电与火的幻象缠绕在他的身边,随着一招一式舞动。 “轻如飞腾,重如霹雷,形如捉兔之鹘,神如捕鼠之猫--请选购[工字伏虎拳]!”吟诵完轰隆如雷音的广告词,巨人像个泡沫似的消散在夜色里。 KC的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轻松欢快的歌谣: ... 落港口,过杨埔(去港口,去杨埔村) 车开到半路天乌乌(车子开到半路,天色漆黑) 天乌乌天乌乌(天色那么漆黑) 到埔尾,肚夭夭,我吃盘层糕粿(到了埔尾村,肚子饿了,吃一盘层糕粿) 吃盘层糕粿吃盘层糕粿(吃一盘层糕粿,吃一层糕粿) 上条,下条,给我挥到均(上条村,下条村,都给我逛了个遍) ... 这首相传来自旧时代的歌曲,在新马来西亚的年轻人间颇为流行。 方白鹿转向正跟着音乐哼唱的KC: “KC,最近街上有什么新闻吗?” 随口打听最近的新鲜事,算是方白鹿的一个习惯。 一份有用的情报往往代表着不菲的利润: 城外的马贼和荒人部落发生了冲突?那就得赶紧进货一批弹药和火药武器,保准卖上大价钱。 有刀客的后起之秀在城里打出名声?赶紧和他\她签上一份代理合约,以后的经纪人抽成可少不了。 哪家公司的基层干部想要升职?不管是帮他安排一位熟练的杀手,还是给那位顶头上司提供保镖服务,都有钱赚!更多时候,保镖与杀手两者的经纪人都会是方白鹿。 但要获得这些有利可图的情报,往往都是要花钱的。所以用不花钱的手段搜集各类信息,也是方白鹿的日常工作之一。 这些信息往往是碎片式的。需要梳理分析,并辨明真假,才能编织成一个完整且有用的情报。 这两天方氏五金店休店,让方白鹿一下少了大半的信息来源。 “嚯!我跟你说啊,这两天街上可是太平得不得了啊!这帮会之间的仗,也不打了。角头们一个个都缩在地盘里,那叫一个安分。” 角头是帮会的首领--地下暴力组织的领导者。 方白鹿跟这些角头们也颇有生意往来:毕竟街头的恶斗同样不能缺少优良的装备与武器。 KC狠狠拍了两下方向盘,似乎在泄愤: “我送货的生意最近都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太平的气氛。哈哈哈,当然我也不知道平时送的是不是角头的货,我的记忆全都按时删了个精光咯,哈。” 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黑脑门,又把自己手背显示屏上的“密”字朝方白鹿晃了晃。 货郎的保密性是值得信任的。一旦有泄密的风险,那些来自帮会与公司的利刃会更早地降落到他们的头上。 【地盘划分也好,利益纠葛也好,私人恩怨也罢...平时那些帮会老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斗来斗去的,这两天倒老实下来了...?】 方白鹿隐隐觉得,这也与那具所谓的“仙人肉身”有关系。 他想起之前向安本诺拉提出的问题: “你想要那具仙人肉身,对吗?” “是的。” 不知怎么,方白鹿从安本诺拉面罩里传出的机械声音中,感受到了热切与渴望。 KC把义体与黄五爷搬上二楼,又帮着把还在昏睡中的二妮安置在躺椅上,便告辞离去。 一离开方氏五金店,他脑中的芯片便自动随着任务的完成删除了他的记忆。 方白鹿单脚跳到工作台前,把被黄五爷关闭的防卫系统重新上线。 “魂魄移体,是非常危险的手术。”安本诺拉打量着方白鹿的义体,淡淡开口。“ 你要把三魂七魄转移到其他肉身上就算了,转移到义体...你是想入魔吗?” 方白鹿开启完防卫系统,一屁股坐上工作台,借此缓解单脚的压力: “我看那个精怪上身就挺轻松的啊?”方白鹿拍拍身旁镀着一层铅制外壳的箱子,里面装着黄五爷的头颅,“开个玩笑。放心,我没有入魔变成疯子的打算。” 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够安装的义肢与他对丹法的解析程度息息相关,如果超过丹法所能承受的义肢数量,就有入魔的风险。 而除去丹法及其精深,能够阴神出体的练气士,其他人一旦将三魂七魄--也就是思维转移进义体内,必然会入魔。 入魔的表现,则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了。 只是方白鹿打算做的并不是把自己的思维转移,而是要复制一份思维到义体内,让两份思维同时存在。 这种做法,百分之百会让义体内的方白鹿入魔,但他也想好了相应的手段与觉悟。 方白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昨晚你说...微机道学研究会今天会发现一具活死人的尸体,但未必是我的。他们发现了吗?” 这本是安本诺拉昨晚对方白鹿的威胁。但在他们俩确定合作关系之后,就变成了帮助方白鹿遮掩身份的承诺。 “嗯。”安本诺拉轻轻颔首,“我在城南抛下了一具活死人的尸体。他本来就已经脑死亡,我又在他身上加了一点枪伤。估计可以拖延几天时间。” 她甩起袖袍,向装着黄五爷头颅的铅箱里摆了摆: “那只偃师俱乐部的精怪...算了,你有想知道的东西就直接问它吧。” 安本诺拉转身下楼: “下次,别用那么奇怪的办法联系我了。” 方白鹿目送安本诺拉离开,转过身看着堆在工作台旁的黄五爷身体,搓了搓手: “让我先看看你身上都装了什么好东西...”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5.道狭草木长(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把黄五爷的躯干搬到工作台上--重量之轻盈出乎他的意料。 他把手抚过躯干外层的柔软毛发,轻轻用手指按压了一下皮肤:没有回复原状,而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这不是一般的仿生皮肤。】 方白鹿拿起工具箱里的冲击钻,抵在毛皮上。 滋滋滋! 高速运动的钻头在躯干皮肤上打出浅浅的凹痕,但却没有丁点破损。 他看了看被二妮一刀斩断的脖颈处--毛皮下还有一层透明的隔层,某种液体在其中流动着。 【应该是在皮肤下加装了液体防弹层...就是不知道是[剪切增稠流体]、[磁流变液]、还是[水凝胶软膜]?】 这些都是现在流行的液体防弹填充物,能够减弱甚至完全吸收大部分口径子弹的冲击力,与老式的防弹材料相比起来十分灵活轻便。 “好东西!”方白鹿差点笑出声来。 这在黑市中能卖上一笔大价钱,在正规的武器店里甚至都买不到!只有大公司的精锐警备部队能批量装备。 只可惜黄五爷的仿生拟态是一只黄狗,所以皮肤面积也不大。但不管是加装在义体的脆弱部位,还是改制成防弹背心,都能派上大用场。 【幸好二妮用的是刀,如果用的是枪械...】 想到这,方白鹿不禁有些后怕。他估算了一下,光是这套液体防弹层就能卖上200元。 他沿着黄五爷的四肢向下摸索:义肢尖端上带着块块黝黑的污渍,这是方白鹿已经干涸的血液。看到这,他大腿上的伤口不禁隐隐作痛。 关节处可以看出改装的痕迹,与方白鹿之前看过的[无明蚤-A]义肢大有不同。 【好厉害的改装。】 方白鹿虽然不是铁匠,但他经手卖出的义肢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 改装义肢极为复杂:每一款义肢从开发到上市,都是实验室里千锤百炼出的结晶。如果能手工改造义肢,并能提高它的性能,足以称为优秀的铁匠。 之前黄五爷行云流水般的义肢结构变化,让方白鹿为之印象深刻。 他没有继续拆解黄五爷的躯干:专业的事最好交给专业人士来做,不同于外壳的强韧,内里的零件一般都精密而脆弱。 万一要是搞坏了什么东西,要想卖个好价钱就难了。 【先做正事。】 方白鹿打开装着黄五爷脑袋的铅箱:他有很多问题需要这位精怪的回答。 “嗷嗷嗷!”黄五爷发出几声干瘪的吠叫声,狗眼里传出人性化的憎恨与恶毒。 “啊,我忘了你没有人声发声装置了。”方白鹿从工具箱里翻出几根导线,一端接在黄五爷脖颈的断口,一端接进工作台的插口中。 一通调整过后,黄五爷的犬吠变成了人声。 “...不要杀黄五爷!黄五爷什么都愿意做!”急促的声音从工作台的扬声器传来。 它嘴上说着讨饶的话,眼珠却滴溜溜的乱转。 一阵悠扬的梵唱忽然响起--这是工作台的防火墙警报,代表有人正试图骇入。 【嘴上在求饶,其实还不老实嘛...】 “别白费力气了...我这套防火墙是请佛门上师开过光的。”方白鹿弹了弹黄五爷的脑门,瞄了眼显示屏上的数据;“你再破解个...412年75天零20小时,就可以成功骇入进来了。” 请上师开光可不便宜,所以方白鹿只给工作台购买了这项服务。而之前黄五爷强行关闭防卫装置,是靠鼻子的那条神经管线进行直接物理链接,绕开了工作台延伸出的防火墙。 黄五爷的狗脸狠狠皱了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知道黄五爷是谁吗?!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超度了,不然我肯定把你的脑子挖出来...” 听着黄五爷的絮絮叨叨,方白鹿有些好笑:都是毡板上的肉了,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那行,我现在就如你所愿。” 方白鹿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块磁盘:上面喷涂着一位怒目金刚,因为磨损而显得有些模糊。正中间印着几个大字: 《紧箍咒·改》。 “我早就想试试这东西了。”方白鹿把磁盘接进工作台,“这可是泰国货,不知道渡化了多少妖魔鬼怪。” 这盘《紧箍咒·改》因为过于暴力与残忍,而遭到新马来西亚官方的明令禁止。 经过一番调试,方白鹿将紧箍咒直接连上了黄五爷。他敲下激活按钮-- “!!!!!!”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从工作台的扬声器里炸出,吓得方白鹿赶紧把声音关闭了。 静音下的黄五爷面孔扭曲,狗眼球几乎突出眼眶,痛苦溢于言表。 【哇,它的表情中枢也是高级货,这么生动...】 方白鹿看着 黄五爷死去活来的样子,连受伤的右腿都觉得轻盈了不少。 “你以为你是精怪,就体会不到痛苦吗?” “我劝你老实一点,不然我可把你紧箍咒的激活码发到数字空间里去,到时候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可能有人开启你的紧箍咒。” 方白鹿关掉紧箍咒,黄五爷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这拟态细节是做的真好,不愧是偃师俱乐部...】方白鹿看着明明没有呼吸系统,还喘着气一副虚弱模样的黄五爷有点好笑。 他重新调高音量,开始审问起黄五爷来: “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偃师俱乐部的人?” “...是,也不是。” 方白鹿一敲工作台,紧箍咒准备运行时的呢喃声又响了起来: “你跟我玩哲学呢?说清楚一点!” 黄五爷像竹筒倒豆子似地开始喋喋不休: “黄五爷不是偃师俱乐部的会员!黄五爷只是主人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这倒切合了方白鹿的猜测和之前的传闻:偃师俱乐部的会员应该多是铁匠与机关士,而黄五爷应该是其中一位会员的造物。 “下一个问题,你的主人是谁?” 方白鹿一边问着问题,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工作台的屏幕:上面显示着精怪每回答一个问题时的思维波动。 这有点类似于“前世”对人类使用的测谎仪,算是方白鹿辨别黄五爷说话真假的一个手段。 一旦思维过度波动,则回答是谎言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惜我的程序方面的能力有限,不然直接骇入它的记忆体倒是方便得多。】 .... 听了方白鹿的问题,黄五爷忽地安静下来,眼睛里似乎也失去了神采。 方白鹿看了看显示屏里的思维曲线: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黄五爷已经停止了思维活动。 【唔...宕机了。看来不管它的主人是谁,都对这类问题设置了保密措施。】 过了半晌,黄五爷重新苏醒过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白鹿捏了捏眉心,继续下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潜入我的店里?是在追踪我?” 虽然方白鹿有着黄五爷是追踪阴灵位置记录的猜想,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主人的另一个手下没有按时回复任务结果,黄五爷就沿着它的定位记录一路找了过来。” 【果然...那恐怕黄五爷身上也有定位装置,这事还没完。】 “你知道...另一个手下的任务是什么吗?” “交易!和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一名挂单道士交易,其他的黄五爷一概不知。别再折磨黄五爷了!黄五爷的命很苦,一切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难怪安本诺拉就这么放心地把这家伙给我审问,他知道的也没有多少...】 “算了,债多不愁...”方白鹿摸了摸额头。 既然已经招惹了微机道学研究会,再多对付一个偃师俱乐部的会员又有何妨? 方白鹿虽然惜命,但也不喜欢逃避问题。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6.道狭草木长(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检查着由黄五爷鼻孔中伸出的神经管线: 这根神经管线不仅外观透明,还覆盖着湿滑黏稠的液体,触感十分恶心。 【这怎么跟裹了一层鼻涕似的...】方白鹿戴上一层手套,强忍着恶心继续拿起研究。 他捏了捏管线尾端的接头:手感柔软,有些像果冻也有些像黏土,可以轻易变形。 一般人的灵窍上都会加装保护盖:既为了美观,也为了保持清洁。 而这根神经管线充满弹性的材质,让它可以轻易地钻进各种环境中--这也是二妮为什么中招被上身的原因之一。 “你的这套骇入装置是什么?” 经过《紧箍咒·改》的一番折磨,现在的黄五爷老实多了: “主人说,这是一种‘湿件’。” 【湿件?】方白鹿一愣:这根管线上的裹满的液体虽然是有着字面上的“湿”,但却与方白鹿知晓的“湿件”相差甚远。 湿件,指的是除了硬件、软件以外的“件”,如操作电子设备的人,大脑,抑或神级系统。 但是把这种电子设备称为“湿件”,方白鹿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是什么生物科技?只能留着后面再研究了...】 “现在,给我个不把你送进回收站,删除你的意识,让你魂飞魄散的理由?” 方白鹿用手撑住下巴,出声询问。 他这么问,只是想在黄五爷身上再多敲出一点信息。 要真把黄五爷弄得魂飞魄散,他也舍不得。 跟人类不同,精怪与阴灵并不受丹法的限制。同时由于他们的特殊性,可以装载人类所不能搭载的义肢。 而且每只精怪都是极为优秀的人工智能--从零开始搭建一个能够派上用场的AI,可没有那么容易。 【对了,这黄五爷擅长一些特种工作。】 平时方氏五金店就有接到不少刺探、侦查的委托。之前他都是把这些委托包给刀客赚取佣金,要是能够把黄五爷抓来打白工,以后这类委托完全可以方氏五金店自己来做。 【不知道安本诺拉了不了解慑服精怪的技术?】 “黄五爷...不,小黄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它高声嚎叫,狗眼慌乱地滴流乱转,生怕方白鹿再次给他开启《紧箍咒·改》的样子。 方白鹿瞄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思维曲线:波峰像是海浪似的,一层更比一层高。 黄五爷在说谎。 这也不奇怪--精怪的本质是程序与代码的集合,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得了的。 【唔,如果能从底层重写它人格代码的话,倒可以收为己用。】 不过方白鹿可做不到--这需要极为丰富的编码技术,只能求助于精擅驱使鬼神之术的练气士,或是长于降妖伏魔的佛门上师。 【还是找到能破解他记忆体的人之后再说吧!】 方白鹿叹了口气,拔下工作台上连接的导线,把黄五爷的脑袋重新装回铅箱子里:对黄五爷的处置还是等后面再说吧,方白鹿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他拿了一床毯子,一瘸一拐地下楼--二妮正在躺椅上昏睡着。 之前安本诺拉帮忙查看了一下二妮的情况,是过度疲劳而导致的脱力,好好休息就能恢复。 她右臂的泛起大片的淤青,这是过度充血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 方白鹿把毯子轻轻抖开,盖在二妮身上。 【今天也真是辛苦这孩子了...】 如果没有二妮的帮助,方白鹿今晚伏击黄五爷的计划也就无法成功。 “...干...干你娘啦...”二妮似乎在做着激烈战斗的梦,“马贼吃我一刀...老娘要你的狗头...” 她翻了个身,继续沉入梦乡里去了。 看着她披散的亮蓝色双马尾与稚嫩的面孔,方白鹿有点哭笑不得。 他拿起一旁的快递马甲,手在五颗星星上轻轻划过。马甲谄媚的声音响起: “感谢您的好评!” -- 已是清晨,吉隆坡久违的温暖日光照进方氏五金店,在垃圾与废料中洒下一片金光。 方白鹿扶着腿抓紧楼梯,一点一点地蹭下楼: “他妈的,疼死我了!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动刀动枪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嘴里却连声咒骂。 方白鹿因为疲倦而睡得不错,一夜无梦。只是止痛剂的药效已经过去,方白鹿只觉得伤口里又麻又痒又疼,一时间好不难受。 毯子铺成了整整齐齐的豆腐块,端端正正地摆在躺椅上。方白鹿昨天胡乱堆在一起的垃圾也被分门别类排好,放在店铺的角落里。 看来二妮离去之前,还帮方白鹿做了一下店铺卫生。 只是方白鹿此时却无暇感叹二妮的敬业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他恨恨地叫道。 方白鹿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又细细检查了一次账簿: 上面可怖的数字让他触目惊心! 如果要做好准备,应对后面的麻烦,钱是必不可少的。 义体被黄五爷打得遍体鳞伤,修补需要花钱。 要破解黄五爷的记忆体,甚至改写他的人格代码,这也需要钱。 雇佣KC的费用、给二妮的快递费,店里反侦察和防卫装置消耗的天价电费... 这些堆在一起,方白鹿顿时萌生绝望之感。 “两天没干活了,这生意得重新开张...不然没等仇家找上门来,我就先自己饿死了。” 他拿出口袋里的营养液抿了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感刺得他差点吐了出来: 能省一分是一分,他只好先喝最便宜的营养液了。 方白鹿捏了捏眉头,琢磨现下的目标。 首先,得好好隐瞒自己活死人的身份,以免被微机道学研究会发现--能拖多久是多久。 关于黄五爷的“主人”,方白鹿也得想办法获取他/她的信息。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事,还是让店铺重新运转起来--有钱万事好说。 他挠了挠头: “可是现在账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啊!” 方氏五金店概不赊账,这是他的规矩:你可不知道那些刀客会不会明天就撒手人寰了。 但反过来,他也不好意思用自己的信用做担保来进货... “啊对了!” 方白鹿轻轻一舔口腔内的空槽,给安本诺拉打了个电话: “仙师,记得前两天你说我这店铺地段钻石底蕴,蓄势如虹,要拿五百元买下三成股份吗?麻烦把钱打给我。”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7.夕露沾我衣(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打开工作台,打算看看这两天错过了什么生意。 平时客人都是直接找上门来,发布委托,或是售卖废品。 但如果有特殊情况或不方便会面,主顾们就会以更隐蔽的方式联系上方白鹿。此时他就是要优先处理这些“急件”。 他打开一个名为[52电子道侣]的论坛,细细浏览起来。 这上面都是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帖子与资料: 《【实测】远程双修感受分享》、《如何在模拟器上观想出满意的道侣外表》、《【自制】多性征电子道侣改造模组》... 由此等等,不一而足。但方白鹿也是老用户,没有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帖子转移注意力。 他点开叫作[吉隆坡资源共享互助]的独立板块,视线快速扫动着。半晌过后,熟悉的用户名映入他的眼帘: “啊,有了...” [急求!吉隆坡本地求购实体版电子道侣,需加装变档电流、真空吸吮、体温模拟...] 看着标题上的句句虎狼之词,方白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都说了,来点正常的暗号啊!怎么又是这种东西...” 这是来自吉隆坡帮会之一[福义胜]的留言。 [52电子道侣]每天都有无数的访客与会员,交换着无数的信息。所以吉隆坡的地下网络也时常通过它来联络,以通过巨大的流量掩盖自己的线索。 福义胜的现任角头也是方白鹿的老相识、老主顾。两人算是泛亚的老乡,因此交情也不错。 方白鹿又细细浏览了几遍帖子的标题,心情不禁愈发沉重: 角头想与方白鹿会面,越快越好。 【这么急,为什么?】方白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时有些焦躁。 一般只有极为特殊的情况,福义胜的角头才会用这种方式联系自己。 或许与昨天KC告诉自己的,吉隆坡各个帮会的异状有关? 方白鹿敲打着工作台的屏幕,在帖子下回复了一句: “有现货,无内鬼,当面交易。” ---- 方白鹿把冷水泼上脸颊,平复自己忐忑的心情: 今天除了要去福义胜,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去一趟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 倒不是他要去自投罗网,而是前去登记安本诺拉对方氏五金店的入股。 安本诺拉的500元已经到账,按约定方白鹿也要割让三成股份给她。 这倒不是方白鹿多有契约精神,以至于要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而是因为-- 好处实在太多了! 一旦安本诺拉入股成为所有者之一,那么方氏五金店就成了练气士的产业: 税费减免、商品代理权、独有的广告渠道... 这些都是练气士的产业独有的优渥待遇。 同时,也代表着滚滚的金钱。 【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去微机道学研究会办手续...】 方白鹿甩了甩有些发抖的手,用毛巾把脸擦干。 他不是没想过这其中的危险性: 以他活死人的身份,跑去微机道学研究会与羊入虎口无异。 但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方氏五金店注册成安本诺拉的产业,说不定反而能避开一部分的侦查。 毕竟多一层伪装,就少上一分嫌疑。 “灯下黑,灯下黑...”方白鹿嘴里念念叨叨,试图压制自己的恐惧。“财源滚滚,财源滚滚!” 一昧地躲避可不是什么好办法,有更多的资源,才好解决如芒在背的种种危机。 在这个金钱能够换取力量的时代,方白鹿觉得冒上些风险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要是他们有辨别活死人的技术,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实验室里等待解剖了。 “说不定,还能搞到点微机道学研究会里的内部消息呢。” 方白鹿正思索间,一阵急促的铃声在店外响起-- “叮铃铃铃--” 【啊,安本诺拉到了。】 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五金店老板,方白鹿也没买什么交通工具。 本来他想直接与安本诺拉直接在目的地汇合,但以他现在大腿的伤势,显然也不适合去挤地铁之类的公共交通。 二妮和KC虽然之前都载过自己,但毕竟不是他的专职司机...而且最重要的,都要价不菲! 所以方白鹿干脆就直接叫安本诺拉来接自己了。 不知不觉间,之前那种忌惮混杂着警惕的感情也淡了不少。 “嘶!”大腿伤口上又麻又痒,混杂着疼痛。 方白鹿本就不多的药剂库存在连番大战之后更是用了个干净,现在拿这种痛苦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 单脚跳着推开店门: “仙师,再给我打一针止痛--” 话还没说完,方白鹿就愣住了。 安本诺拉的身下,是一辆破破烂烂、布满锈迹的-- 自行车! 车架上的漆皮翘起,但还是能隐隐看见“凤凰”两个字。 【好家伙...还是辆凤凰牌?!】 方白鹿挠了挠鼻尖,顿时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充满了违和感,连疼痛都不翼而飞。 他本来也幻想过安本诺拉会有什么样的交通工具: 特殊调制过的培植金毛犼、改装好的重型机车、载人飞行法器... 这些都比眼前的这辆...破自行车更符合安本诺拉的气质,与练气士的身份。 “额...”方白鹿指了指好像刚从垃圾场淘出来的自行车,“咱们就...坐这东西去?” 安本诺拉把自行车的脚撑踢下,全遮面罩朝着方白鹿: “练气士到研究会去拜山的时候,都要带一件‘遗物’。你算遗物的话,咱们走路过去也可以。” 遗物,是那些旧世界失落遗产的统称,比如方白鹿店里嘎嘎作响的老躺椅。 【这还真是跟我一个年代来的老古董啊...】 “那...要不,咱们带着我店里的躺椅过去?然后仙师你再开...开你的其他车来?” 开什么玩笑!方白鹿要是被这自行车一颠簸,怕是昨晚手术的腿骨又要断出来了。 “我就这一个交通工具。坐不坐?” 【我都忘了她去哪都是跑着去了...】想起昨天安本诺拉从吉隆坡飞窜出来的可怖速度,方白鹿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坐到车后座上,硬邦邦的铁架子咯得他屁股生疼。 “仙师,要不我下次给你找个出行用的遗物?之前就有人到店里卖...” 刺拉拉-- 自行车像是发射的火箭,窜出小巷。 呼啸的狂风向方白鹿迎面刮来,空气几乎凝成一面墙,要把他撞下车去。 【草!这样自行车都不散架?!】 他眯起眼,艰难地往车架下望去-- 自行车的铰链与踏板一动不动... 安本诺拉的两只脚在自行车旁飞速蹬踏着,脚底的摩擦带出点点火花。 与其说她在骑自行车...不如说她在抓着自行车跑。 “仙师你...你不会骑自行车?!”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8. 夕露沾我衣(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呕!” 方白鹿扶着墙,呜哇哇地干呕。营养液消化得很快,所以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在这之前,他都没想到连坐自行车也可以晕车。 【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刚刚安本诺拉“骑”着自行车,载着方白鹿从车流与街巷中穿过,速度堪比晚上夜游神们四处游荡时开的改装跑车。 安本诺拉从自行车上跨了下来,一丝丝蒸汽从她脚底冒出: 那是她鞋底与地面高速摩擦产生的高温,蒸发了地上的积水而产生的。 方白鹿拍了拍自己由于呕吐而仍然感到痉挛的气管,抬起头来。 一块方方正正的显示屏幕映入他的眼帘,上头循环滚动着几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 “吉隆坡泛亚同乡会。” 此处正是福义胜的帮会驻地。 当然,作为一个黑帮,它可不会大大咧咧地直接将名头摆在外面,而是披上了一层伪装。 【果然有问题...】 方白鹿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往日这里可少不了浑身刺满填充式发光纹身的小喽啰,现在却只剩下几个迎宾用的全息投影。 【看来带安本诺拉一起来,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连福义胜的角头都觉得棘手的事,方白鹿身边若是没个练气士的保护,可不敢单刀赴会。 而安本诺拉之所以愿意同来,是因为方白鹿跟她说有仙人肉身的线索。 这也不是方白鹿凭空杜撰: 最近吉隆坡里各个帮会的异状,都说明有些暗流正在地下网络中涌动。 而帮会的消息有时比方白鹿还要灵通上一下。 如果仙人肉身真像安本诺拉所说,会在新马来西亚的各个势力间刮起风暴-- 那么帮会必然是最先受到风力影响的群体之一。 一道红纹在安本诺拉的面罩上下扫动: “有别的练气士在。” 方白鹿一愣。 【什么麻烦会扯上练气士?福义胜这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他对着安本诺拉敲敲耳朵和嘴唇: “跟我来。” 既然附近有练气士在,说出的话都有被窃听到的危险,所以方白鹿用这个动作向安本诺拉示意谨慎言词。 吉隆坡的练气士大部分都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会员,其他或是独自修炼,或是像安本诺拉般在研究会里挂单而不入会。 【或许这反而是个机会,把水搅得更混一点。】 安本诺拉已经帮他打了镇痛剂,他的心境也安定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福义胜的外堂中。 福义胜的装修风格迥异,带着古早的泛亚风: 百来平米的外堂里摆着都是极为罕见的木质家具,墙壁上用显示屏滚动播放着[武松打虎]、[梁山聚义]等旧世界的扫描画像。 外堂的天花板上虽然装着灯具却常年不开,只点上几盏蜡烛。 幽幽的烛火向外投着光,映着站在正中间的几个人影。 居中站着的男人套了件洗得发黄的T恤,穿着黑红相间的沙滩短裤,骨瘦如柴的脚上蹬着一双人字拖。衣物上面满是斑斑点点的污渍,不知道穿了多久,四肢干瘦且苍白,似乎长年没有受到日光的照射。 光看衣着,他看起来倒像是要去度假的公司雇员。但他却戴着一顶覆斗形的道冠。道冠高高向上方耸起,八卦阵图在表面上轮转不休。边缘垂下一面方巾,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在新马来西亚,与道教有关的服饰可不是随便能穿的。 【这就是那个练气士...】 剩下几人身上都裹着洁白的织物,像是给逝者的裹尸布--他们一动不动,如同蜡像。 呲呲呲--伴着几声电磁干扰似的杂音,那练气士的覆面方巾上慢慢浮现出一行字句: [无量原子天尊!外门道士,为何在此地?] 【真是搞不懂练气士,说话的方式一个比一个奇怪...这是个哑巴么?】 方白鹿暗暗腹诽。 他倒是没想到其他练气士也称安本诺拉为“外门道士”,看来她是真的没有道号。 外门,其实就是尚未入门的意思。 “太上图灵天尊。魁先生,有礼了。” 安本诺拉深深弯腰,两袖于腹前合抱接着向上扬起,做了个揖。 【圆揖...?看来这个[魁先生]的辈分要比安本诺拉来得高啊。】方白鹿看得出,安本诺拉行的是长辈礼,代表对方地位更高、资历更老。 安本诺拉行完礼,重新把身体立得笔直: “我与福义胜有生意往来,所以过来看看。” 那魁先生也不回礼,瘦干如柴的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带的这人是谁?] 安本诺拉冲着方 白鹿一摆长袖,回答得自然之极。 “这是我的道童。” 【道童...】 方白鹿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长躬拜下: “童...童子拜见仙师。” 魁先生对方白鹿的见礼视若无睹,又一行文字从面巾上浮现: [研究会在此有要事,自行离去吧。你不过是个挂单的,没有资格参与。] 安本诺拉一言不发,也不动弹,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方白鹿却忽然向魁先生长躬到地,说道: “仙师!我有话说。” “您现在正发愁怎么进福义胜的内堂对吗?我有办法!” 方白鹿自从看见这魁先生呆站在外堂里,心里早就有了猜想。 这外堂空无一人,一个帮众也见不到,怕是都躲进内堂里去了。不然魁先生哪有站在这发呆的道理?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福义胜的内堂有件遗物保护,外人可没那么好进。 现在可不能走,必须要搞清楚微机道学研究会的目的。 [你不管教你的道童,我可要替你来了。] 随着每个字在面巾上浮现,魁先生背后的四个裹着白布的人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怪响。 “仙师,福义胜有[关帝像]镇宅。” “您上体天心,定是不忍心伤到这宝贵的遗物,不然早已破宝而入!我与福义胜的人交往已久,能让他们开门出来。” 唧唧嘎嘎的怪声停下了。虽然有面巾遮挡,但方白鹿仍然感觉有两束如有实质的目光从魁先生那射来,打在自己身上。魁先生指了指方白鹿: [你的道童很机灵。让渡给我,如何?] 安本诺拉一挥袍袖,把方白鹿挡到身后去: “魁先生已有四个道童随身,还是别来抢我的了。” 她把面罩往那四个身裹白布的人点了点: “再说,魁先生的道童口不能言,机灵也没用。” 魁先生面巾上空白了一会,才又显出字句来。 [牙尖嘴利,与你修行无益。] [既然你的道童有办法,便让他去吧。] 面巾上的字句忽地全部融在一起,变幻成一个箭头,指向内堂的方向。 方白鹿朝着魁先生与安本诺拉各自鞠了一躬,心里却闪过千思万绪: 微机道学研究会的练气士前来调查... 安本诺拉昨晚说把一具活死人的尸体丢在城南,来分散研究会的注意力... 福义胜角头发来的紧急会面要求... 【可恶啊,安本诺拉是把活死人的实体丢在福义胜的地盘里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29.夕露沾我衣(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福义胜的外堂与内堂间,由一道狭长的步廊相隔。 方白鹿的脚刚踏上步廊的仿实木地面,就听到极远处正有阵阵嘈杂与喧闹传来--像是墙壁外的街道举办着庙会。 一步、两步、三步-- 越往内堂走,方白鹿耳边的嘈杂噪声越发鼓噪刺耳。 逐渐有清晰的字句从噪音中浮出,似是万人同声诵念: “...关圣名羽,泛亚将臣。熟读左传,幼承庭训;少年英伟,凛若天人...” 方白鹿听得出来,这是福义胜用来祭拜关圣帝君的祭文。 【是福义胜的人拜祈了[关圣帝君像],让它行使镇宅的职能...】 方白鹿把两根食指塞进耳孔里,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祭文的内容直接穿进他的脑海: “...仁风侠骨,扶危济困;铲锄豪强,奔行全球。誓兴泛亚,矢志坚贞;忠义神勇,屡建功勋...” 之前他来时,也曾听到帮众诵念祭祀关圣的祷文,但从未像今天这般尖利刺耳。 粘稠温热的触感流到方白鹿的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感受到微腥的咸味:他流鼻血了。 方白鹿只觉得自己的眼球愈发疼痛,一股呕吐的欲望涌了上来:这是颅压升高的表现。要是再贸然往前走,怕是脑子会像砸碎的西瓜一样爆开。 他看了看脚下--自己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不行...没行过福义胜[香堂大礼]的人,根本没办法强闯...难怪连练气士都进不来。】 香堂大礼是帮会的入会仪式。只有通过它成为福义胜的正式成员,才能免受关圣帝君像的影响。 方白鹿经营五金店好几年,经手过无数的货物,堪称见多识广。 但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懂福义胜的这尊[关圣帝君像]到底有着怎样的原理。 遗物就是这样,难以用新世纪的技术理解。 他静了静心神,用之前角头教他的通行词: “方白鹿前来拜山!” 无数人声的山呼海啸中,传来一句回答: “报上山、堂、香、水,四大名来。” “山是华夏山,堂是志士堂,香是五岳香,水是四海水。” ... 听了方白鹿的回答,那无穷无尽的吟诵声骤然消失。 由极吵闹转为的极静让方白鹿更加难受,险些再次呕吐出来。 【他妈的,等等得让角头给我加钱...】 方白鹿把鼻血仔细擦拭干净,走到内堂厚重巨大的木门前。 他没有试图用手去开那两人来高的斑驳木门,而是视若无物地径直走过去-- 扑! 像是穿过了一层肥皂泡似的,方白鹿已经进到内堂里了。 这并不是真正的实木大门,而是方白鹿卖给福义胜的全息投影--实木的价格太过昂贵,连福义胜都承担不起。 福义胜的内堂里烟气缭绕不散,十几个帮众跪在正中。 他们手秉着永燃不灭的电子香烛,口中诵念着关圣帝君的祭文: “...关圣帝君,大义参天,至圣至尊。圣之正气,同天地之不朽;圣之忠义,同日月之照临。驱魔障而正人心,圣之教化彪炳史册;扶名教而植人伦,圣之勋德历久弥新。兹当良辰,谨以致祭,尚飨...” 香烛冒出的烟气汇到一起,圈成一个环形,簇拥着房间中央的关圣帝君像。 关圣帝君像,方白鹿也卖过不少。 无论是东欧人、北美人还是东南亚的原住民...只要聚集成群,便会集资购置上一尊关公像以“护佑气运”。 关公像一般都内置了各类刀术软件,以及顶尖刀具,战斗力不逊色于一般的刀客。虽然价格昂贵,但镇宅、驱邪都是一把好手。 但福义胜内的关圣帝君像不同:它是一件由泛亚跨海而来的遗物。 它是一尊捏制阴干后的泥塑,约有两人来高。手握偃月大刀,端身抚须而坐,颜色鲜艳涂料沿着凹凸处描线,勾勒出关圣帝君摄人心魄的眉眼。 有些颜料早已斑驳褪色,有些部位也破损得不成样子,但-- 那双眼睛在眼眶里转动打量着四周,鼻孔不断抽动,将烟气吸入其中。 明明是货真价实的泥土塑成,却不知为何可以做出这种真人般的形变来。 “白鹿!” 关圣帝君像下,传来一声含混的叫声: 那是一颗漂浮在培养皿中的人头。 他稀疏的头发漂散在淡绿色的营养液中,络腮胡须从鬓角蔓延向下,盖住下半张脸。一根根管线连接着培养皿与他的脖颈断裂处,为他循环血液、排出废物、输送营养并给大脑供氧。 满脸的伤疤与发亮的眼睛就算有钢化玻璃相隔,也清楚地映入方白鹿的眼帘。 这是福义胜的角头。 自从几年前的一次街头恶斗后,他便只能以这种形式存活--这套吊命的维生系统,便是方氏五金店的前任店主卖给他的。 “你来了!好、好、好...福义胜有救了!” 模糊的声音从培养皿顶端的喇叭中传出。 “角头...一个牙人能帮上多少忙?!就算是泛亚人又能怎么样?” 一个遍体多毛的帮众大声喝到。他的汉语里满是卷舌音,方白鹿听得出他多半是从俄罗斯来的新马来西亚,只是做了整容手术。 非母语的汉语使用者更喜欢咬文嚼字,以显示自己掌握之纯熟:牙人、牙子、牙侩、牙郎,这些都是对于“中间人”的古称。 “你们懂什么,都给我闭嘴!继续祭拜去!”角头怒声呵斥,扬声器都震出了杂音,“白鹿,我们到一边谈一下。” 方白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培养皿抱在怀里。他避开还在祭拜的帮众们走到角落: “角头,怎么回事?外堂里还有研究会的练气士在。要不是外门道士在,我都进不来这里。” 方白鹿虽然猜到了原委,但可不会和盘托出。 “外门道士也来了?原来那个练气士是研究会的...”漂浮在培养皿里的角头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找你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努了努嘴:“看见那边的尸体了吗?去看看吧。” 内堂的角落里铺了一块帆布,起伏凹凸让人看得出下面盖着一具尸体。 进来内堂时,方白鹿便看到了,但他等着角头主动提起。 方白鹿蹲下身,将培养皿放在一旁。他掀开白布-- 一具苍老的身躯出现在他眼前,皱巴巴的皮肤上凸显着几点弹孔,旁边是干涸的暗红色血块。 “我的小兄弟发现的。你知道,一般在街上找到尸体,都要统一拿到我们这把义体和植入物拆卸出来...” 方白鹿接手过不少福义胜送来的二手义体,但来源他从不过问。 “虽然看起来至少六十岁了,但这具尸体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改造。” “赤脚郎中判断他至少死了数个小时,但是连一块尸斑都没有。” “还有这些弹孔...我搞不懂谁会用手枪对付一个完全没改造过的老头。” 【这是安本诺拉为了混淆视听留下的枪伤...】 从尸体的出血情况来说,安本诺拉是在这活死人心脏停跳前便朝他开了枪。 在新马来西亚,脑死亡便是法理上的死亡了。 几颗气泡从角头的嘴里滑出: “尸体运到这没多久,练气士就找上门了...事有蹊跷,这具尸体不对劲。我觉得,研究会的人就是为这具尸体而来。” 方白鹿把帆布盖了回去,转过身面对着培养皿: “角头,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交出去?” 在方白鹿的预想中,活死人的尸体被发现应该会有进一步混淆视听的效果。 包括安本诺拉打出的弹孔,都是为了将研究会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即是--“还有其他势力也插手了对于仙人肉身的争夺,并得知了活死人的重要性”。 只是没想到这祸事直接跑到熟人身上来了。 “那个研究会的练气士...一进福义胜就动了手,连问话都没有...只有留在内堂里的兄弟们用关圣帝君像保了一条命...白鹿,现在福义胜只剩下堂里这些人了。” 角头低垂着眼,似是黯然之极。 【什么?!可是外堂里一点战斗的痕迹也没有,也看不见尸体...】 方白鹿一时有点惊愕。 角头继续说道: “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以中间人的身份,替我们交出这具尸体。帮我们福义胜保住最后这一点香火...”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0.与虎谋皮(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如果按角头所说,魁先生一进了福义胜的外堂便大开杀戒的话-- 【真是老糊涂了...那就算交出活死人的尸体,恐怕也会遭到毒手吧。】 方白鹿瞄了瞄培养皿里的角头:他这个状态已经好几年了。没有身体,饮食男女这些最基本的渴求都无法得到满足。 但他也没有安装义体,只是用自己的智慧继续坐镇着福义胜。 对他来说,福义胜的延续比生命还重要得多。 【不对...这样的人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么天真的想法上吗?】 方白鹿又细细推敲了一下: 【角头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只是想用我来拖延时间。一旦我和魁先生冲突,或是魁先生查看活死人的尸体,他们都能顺势撤离...】 “角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止给我发了求救信吧?只是其他前来赴约人,都没机会进到内堂里来。” 如果他没有和安本诺拉一起来的话,说不定已经被魁先生宰了。 “...对,你不是第一个来帮忙的人。” 方白鹿把装着头颅的培养皿捧起,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打算一旦我拖着这尸体出去,就带着帮众从暗道逃走,对吧?” 【哼,宁愿让这么多帮外的人冒险,也不愿牺牲一个帮里人么...】 他和福义胜虽然交往不错,甚至连进入内堂的口令都知晓。但是逃生机制这种事,可没有告诉过方白鹿。 可哪家帮会没有逃脱的手段呢?要是敌对帮会杀上门来,岂不是跑都跑不掉。 之所以没直接逃生,估计是怕以魁先生的手段和性子,会先追上来逐个截杀。 “嚯!白鹿,你可真是机灵,不比向东来得差。自从向东走了,我可是看着你成长的...” 角头满脸的伤疤随着笑容拧在一起,显得更外怪异。 【老狐狸!】方白鹿心里暗暗骂道。方向东是前任店长,也是方白鹿的亲族后代。这时候提起他,自然是想卖弄交情。 “呵呵,角头的关照,我可都是记在心里的。可是要人卖命担风险的话,要有点表示。” 方白鹿把指头搓了搓,比了个点钞票的手势。 “不然,你派个帮里弟兄把活死人拖出去,一样可以声东击西...”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受到魁先生的生命威胁,毕竟有安本诺拉在。 和角头虽熟,但也是生意上的交情。 既然他想利用自己,那敲敲他的竹杠也无妨。 “白鹿,这十几号人就是福义胜仅剩的精锐了。他们又没你的本事,能在练气士手里来去自如...这样,就当福义胜欠你一个人情...” 还没等角头说完,方白鹿斩铁截钉地回答: “人情,可以!甲等人情一个,我们就成交。” 新世纪的人情可是能立约定据,并受官方法律保障。依人情的轻重不等,分为甲乙丙丁几个档次。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条条青筋在角头额上暴起,也不知道没有心脏供血的他怎么做到的,“一个乙等人情,外加以后优先找你进货...” “好!就这么定了。” 方白鹿之所以痛快地答应用人情来交易,也是为了让对方安心。 毕竟如果人死了,人情要来还有什么用?方白鹿自然会尽力帮助他们撤离。 这个乙等人情以后可以换来一次机会,让福义胜花费一半的人力或财力,对方白鹿进行协助。 如果是甲等,则是全部人力财力。一旦对方不遵守,将面临各大企业的全面通缉。 【会定下这种法律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心态...】自从他醒来,见识了不少奇怪的法律与规矩。 方白鹿本想用一线牵?给安本诺拉打个加密电话问问外堂的情况,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一线牵?只能对一个人使用三次--一旦三次使用完,红娘便会判断[姻缘已成]或[有缘无分],从此便不能再用这项服务联系了。 所以就算记载有密码的笔记本就在他的兜里,他也没有联系安本诺拉。 “好了,我准备回外堂了。”方白鹿蹲下身,把活死人尸体上的帆布调整了一下;“我一出去,你们马上撤离。” ---- 方白鹿拽着帆布的一头,艰难地把活死人的尸体拖出步廊。 要不是之前安本诺拉为他打过一针止痛剂,他的伤腿可拖不动这具尸体。 魁先生正在外堂里踱着步,不时把手伸进T恤里抓挠两下。他身后那四个裹着白布的人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步伐。 安本诺拉则把两个袖子笼在一起,笔直地站在房间的角落。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方白鹿深吸一口气,随后高声喝到: “仙师!我把活死 人带出来了!”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台词。 虽然方白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研究会的练气士面前提起“活死人”三个字还是令他忐忑不已。 魁先生猛地转过头来,力道之大让方白鹿以为他的颈椎都要折断了--霎时间,空气中满是滋滋的电流杂声,他道冠垂下的覆面方巾浮起无数杂乱字符,有如深海中的游鱼。 嗡!魁先生道冠的八卦图上,卦象一一亮起。 他背后的一位白布人忽地伏下身四肢着地,像是某种野兽。白布人蹭地斜着弹起,四肢在墙壁上猛地一蹬,随着墙体的片片龟裂向方白鹿扑来。 电光石火间,白布人就要扑到方白鹿身上-- 咚! 一声撞击的爆响,无数碎片迸射而出,打得方白鹿浑身生疼。 他睁开眼,用手扇开弥漫出的灰尘沙土。 眼前是背对着自己的安本诺拉。她在白布人即将抓到方白鹿前,抢先将其撞到了墙上。 “魁先生,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安本诺拉用右肘把狂乱舞动的白布人型继续抵在墙壁的凹坑中,面罩传出的声音依旧低哑、机械而平静。 “微机道学研究会的十八项核心规章制度第七条:[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共同建设先进修行文化。]。练气士之间,怎么能私自斗法、兵戈相见?” 【安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方白鹿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知道安本诺拉不会让自己死,但他还是被吓了一条。 魁先生的道冠上,八卦图的卦象一道道黯淡了下来。那位扑过来的白布人,也停止了挣扎。 [你的道童,为什么知道研究会在找活死人?] 魁先生的方巾上,极缓慢地浮出了这一句话。接着文字慢慢消失,只留下硕大的问号。 之前,方白鹿只是说会替魁先生让福义胜的人出门受降,魁先生也根本没提起活死人三个字。 方白鹿直接提到活死人,首先是为了吸引魁先生的注意力,好让福义胜众人有时间撤离。 但更重要的,还是得影响、拖延、迷惑研究会对于活死人的调查。 【好了,该把水搅得更浑一点了...】 方白鹿深吸一口气,没有管魁先生提出的问题: “仙师!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吉隆坡出现了一位没有出现早老性痴呆、或脑死亡症状的白棺苏醒者。” “也就是所谓...完美复苏的活死人。” 【那个活死人就是我...】当然,这句他可不会说。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1.与虎谋皮(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几星烛火摇摇晃晃,昏黄色的光线把魁先生照得有些骇人。 听完方白鹿骇人听闻的发言,他没有回答,连点反应都没有。 安本诺拉轻轻收回卡着白布人脖颈的手肘,补充道: “我虽然只是个挂单道士,但也对研究会的事都不遗余力。我的道童自然更是如此。” 没了安本诺拉的钳制,那个白布人重新回到了僵直的状态。它缓慢且生硬地移动着,退回了魁先生的身边。 魁先生的面巾闪了闪: [你继续说。] “但是,那个完美复苏的活死人,并不是这位老先生。” 方白鹿蹲下身,把遮着尸体的帆布掀开,展示给魁先生看。 那具活死人全身赤裸,露着胸膛上的几个骇人的弹孔,全身松弛的皮肤遍布着老年斑。 【可能还没我老。】方白鹿毕竟已经700多岁了。 “我检查过,弹孔里只有弹头却没有穿透衣物带来的织物碎片,说明死者中枪的时候是赤裸的。” 方白鹿又把尸体的脚心展示给魁先生看: “而且没有鞋的情况下,脚底却一点伤痕都没有...看得出来,他是先被杀死,而后被丢在那的。” 方白鹿义正言辞地说: “怕是有人故意用这具尸体混淆视听!如果研究会在寻找活死人的消息没有外人知道的话,甚至有可能会里已经出现了内奸!” 【嗯,某种意义上,安本诺拉也确实算研究会里的奸细...】 [好了。你说的够了。] 魁先生不耐烦地一扬手。 [把尸体拿给我,我来判断。] 魁先生盘膝坐下,双手掐诀抱印。 [外门道士,我要开台卜算。替我护法。] 【卜算?】 向数字空间中无穷无尽的信息海叩问天机,并转化为人类所能理解的形式... 与方白鹿前世不同,新世纪的卜算道术并不是装神弄鬼。 占卜早已走进千家万户--前任店主就曾经为店里购置了一台家用占卜机,用来卜算每日的财运。 随着字句的隐去,魁先生手中的道决不停地变换-- 道冠的八卦图分解,展开,像是一朵打开的花般。 他的颈后亮起一节节的光芒,随后又分成四束。 那四个浑身裹满白布的从者,沿东南西北方位,跪在那老人尸体的四角。 他们伸出布条裹紧的手,轻轻搭在尸体的四角。 现在方白露才发现,魁先生的灵窍处延出一根分成四段的神经管线,与那四个白布人连在一起。 之前外堂里太过昏暗所以可见度低,方白鹿没看到。 【可能是某种修道法门吧...?】 他虽然见多识广,但练气士的修行之道却是一个迷。 “魁先生是要以活死人的尸体作为仪轨之物,直接卜算目标...” 虽然看不见安本诺拉的脸,但方白鹿莫名觉得此时她的眼神一定意味深长。 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图形、字样、符号、色块、乱码、几何...像是万花筒般在魁先生的方巾上交替出现。 一位静静跪立在地的白布人忽然全身一颤,点点暗红色由内而外从白布中透出。 像是虚空之中有人拿起了毛笔,在那张白布上挥毫泼墨似的。 一点、一横、一个横折钩.... 这白布人的鲜血,将将就要写出一个“方”字来! 方白鹿目瞪口呆--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就要这样暴露了。 嗡嗡!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从身边飘来-- 飞剑[兰草]已经从安本诺拉的袍袖中探出,惨白的光线就要在其周身凝起剑刃。 方白鹿一把抓住安本诺拉的胳膊,低声说: “先等等!等他卜算完再说。” 一旦现在出手杀死魁先生,被微机道学研究会全面追缉的命运将无法避免。 方白鹿决定再等一等: 前任店主所购买的家用卜算机,本来运转良好。 直到他一时兴起,拿那台家用占卜机为方白鹿算了一卦--没想到,占卜机的内存直接烧毁了。 后来又换了第二台、第三台,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时方白鹿和前任店主就有一个想法: 或许,方白鹿的气运被混淆了。 啪嗒! 随着一声湿漉漉的炸响,一位白布人的头颅像砸碎的西瓜般爆开。 鲜血像是打开了水龙头,将白布瞬时染成红布。 那个将要写完的“方”字,也就此再看不出来。 魁先生的脑袋向左右两侧奋力甩动--就像是脑子里有只老鼠要跑出来似的。 之前无数纷乱的字符此时全部消失,一滴一滴的血点,慢慢从中渗出。 很快,他的方巾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啪嚓! 随着又一声爆裂的声音,另一位白布人扑通一声倒下,抽搐不已。 不知是不是方白鹿的错觉:魁先生方巾上的血点反而少了许多。 “退后...魁先生受了反噬,正在拿小鬼挡灾。” 【小鬼...莫非这魁先生修炼的是养小鬼么?】 安本诺拉举起袍袖挡住方白鹿,接着凑近他的脑袋: “这...也在你的计划里?” 方白鹿沉默着,不置可否: 他只是觉得魁先生有卜算失败的可能性,但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如果最后没有发生反噬,也不过是安本诺拉的[兰草]早见血还是晚见血的问题。 处于卜算状态中的魁先生,不可能从飞剑下生还。 大不了杀完之后再想办法向微机道学研究会隐瞒... 一连倒下了两个白布人后,魁先生似乎缓过一口气来: 面巾上的血红色斑点全部隐去,又变回了一整面洁白光滑的方巾。 魁先生沉凝了一会,随后站起身来。 还剩下的两个白布人忽地扑出,抱住另外两位倒在地上的伙伴-- 野兽般的咀嚼声响彻在外堂里。 奇怪的是,方白鹿怎么也看不出白布人有嘴,或是咀嚼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但地上的两具尸体就像是被某种巨物的牙齿咬断吞噬,最后一点一滴地融进了白布人的身体中。 【原来角头说的帮众们在外堂都被扑杀了是真的...只是尸体都被吞食掉了。】 方白鹿看着地板缝隙中的一滴滴血液,慢慢地被白布人舔舐干净,只觉得毛骨悚然。 [有人混淆天机。我被反噬了。] 魁先生把细瘦如柴的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方白鹿和安本诺拉面前。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不管是不是研究会里出了奸细,这件事背后的水还深着。甚至还有不得了的人物插手...] 魁先生的头颅上下点动,似乎在隔着面巾打量着方白鹿。 [你这道童有点意思。] [那接下来这具尸体我就带回研究会了。] 仅剩的两个白布人一齐抬起那具活死人的尸体。 [外门道士,你的这次帮助,研究会会记住的。] 他转过身,带着两个白布人离开了福义胜。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2.与虎谋皮(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等魁先生彻底离开,安本诺拉忽然出声: “魁先生都说天机混淆,这我还是第一次见。方老板做的?” 方白鹿靠墙坐下,刚刚将要暴露时的恐惧,让他现在有些难受: “不...之前店里的占卜机也是一算我就坏,内置的软件还是梅花易数呢。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逃过一劫了。” 安本诺拉沉默着,似乎在试图理解方白鹿的回答。 卜算充满了随机性。越是索求具体的答案,就要消耗越多的算力、缓存,付出越多的代价-- 似乎,有关方白鹿的答案所需要的“门票”,连魁先生都承担不起。 安本诺拉把手揣进袖子,换了个话题: “你拖出来的尸体,就是我丢在城南那具。倒是没想到扔在福义胜的地盘里了。” 方白鹿卷起裤脚,看了看小腿与大腿两个血洞旁的青紫淤青:看来已经快康复了。 “福义胜还剩角头和十来个帮众,都从暗道里逃跑了。剩下的,他们说都被魁先生杀了。” 新马来西亚并没有针对练气士的量刑,各类法律的约束范围通常也并不包含练气士。 安本诺拉叹了口气,面罩的机械合成音难以传达她的复杂感情: “估计活死人的尸体一被发现,就在信息之海中留下痕迹了。所以研究会才这么快就找上了福义胜。” 方白鹿重新套好裤脚,有些担忧地说: “那魁先生如果卜算杀死那活死人的凶手,岂不是能找到你头上来?” “我在阿罗街找了个垃圾佬,是他搞定的。然后我又把他处理了。”安本诺拉声音平淡,好像在谈论出门倒垃圾;“监控系统我也破坏了,光靠卜算之术找不到我的马脚。” 卜算之术,并不是问询虚无缥缈的天道,而是在无数信息的集合之中,寻求一个已知、既知、将知的结果。 任何事物,都会在信息之海中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一旦数量足够,甚至可以展现出一切可能的未来。 “研究会竟然派魁先生来...恐怕他们看待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还要严肃。” 安本诺拉开始在外堂里缓缓踱步起来。方白鹿觉得这是她表现焦虑的一个信号--往常她说话时,常常像座雕像般站着。 “魁先生虽然性情古怪,但是手段高超。刚刚他用养的小鬼替代己身,抵挡天机反噬的信息流劫数...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方白鹿虽然逃过一劫,但也不免有点失落: 他本想把嫌疑推到偃师俱乐部的头上,来个驱狼吞虎之计,说不定能一次性解决自己脑袋上的两个麻烦。 但还没来得及实践这个想法,魁先生就直接开台卜算去了。 从前卜算没有成果时,方白鹿还觉得是不是自己在新世纪生活得还不够久,没有留下足够的信息与痕迹。 但魁先生的失败告诉他,或许原因更为复杂... 滴滴哒哒的落雨声传来--下雨了。 阔别了两天的雨水,在方白鹿心上又蒙了一层阴影: 太顺利了... 一切都恰到好处的顺利。 从安本诺拉几天前的雨夜,在店门前等待自己开始... 虽然碰到了很多的麻烦,但基本没有脱离自己的能力范围。 就算有时自己力有不逮,也会出现莫名的巧合... 他望着汇成珠帘的雨幕,叹息一声。 【是有什么东西在利用我、还是保护我呢...?】 在新时代,可没有所谓巧合和运气。 “走吧。去研究会登记。” 安本诺拉也没问方白鹿在叹息什么,自顾自地向福义胜的门外走去。 “你连魁先生都骗得好好的,也不担心会在研究会露馅了。” 方白鹿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了安本诺拉: “下雨了还骑自行车吗?” 方白鹿最近都不怎么看天上--因为在室外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显应宫。 说是显应“宫”,但其实更像是一座基底宽阔的塔楼。 显应宫的下半部分既粗且宽,占了整个吉隆坡商业区的四分之一。 正中的位置突出一座摩天大厦,探入重重的乌云之中。 每天都常有人到显应宫捐献香火,以求改变运势。 方白鹿与安本诺拉跨进显应宫的大门中: 安本诺拉轻轻一抖,她一身的雨水便像是滚落的弹珠,一丁点也不剩了。 但方白鹿就不同了--他身上穿着的T恤已经湿透,甚至都透出里头皮肤的肉色。 他之前的橡胶雨衣被安本诺拉用[兰草]切去了右边袖子,便没有穿出来。谁知道,忽然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呲呲呲-- 伴随着轻 微的电流声,一位全息投影凝成的女冠忽地化形在他们两身边。 与方白鹿平时常见的,像素极低的低劣投影不同,这位女冠浑身的每一丝细节都清晰可辨,几乎与真人无异。 “太上图灵天尊!仙师,您来了。” 女冠向安本诺拉深深拜下,身体躬成了一个弯月。 每个在显应宫里的人,身旁都有这么个投影而成的女冠:这是显应宫主殿里的人工智能。 “我来登记,关于道产的入股协议...” 安本诺拉刚说了一半,却被方白鹿先行打断: “等等,我先去捐点香火。” 他往主殿中最为拥挤的区域一指--那是对财运的祈福区。 吉隆坡的生意人,每一个都要时不时来显应宫捐几笔香火钱的。 但最近的意外太多,以至于方白鹿都忘了这件事。 高度四米有余的财神爷在宝座上忙碌着:他的每根手指都一分为五,而五根分支又分出数不尽的支叉,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敲打着算盘。 [财神赵公明元帅像]。方白鹿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是一件遗物...传闻中,它是微机道学研究会开发出来处理财运改变的。 但每次方白鹿前来参拜捐献香火时,都不禁怀疑这种说法。 它斑斑驳驳的头颅极为硕大,占据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还有余。外袍上的漆掉得七零八落,露出其下的道道木纹。 用木头做的新世纪产品?方白鹿没有见过。 它给自己的感觉,类似于福义胜的[关圣帝君像]。 如果用视镜缩放,能看出他每个敲打的算盘都与方白鹿见过的大有不同。 传闻说整个吉隆坡里每一笔交易、每一项投资、每一次储蓄...所带来的财运影响,都是眼前的[财神赵公明元帅像]在处理。 但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确有其事,还只是在众人面前表演。 “捐吧。接着还要办事。”安本诺拉拉住方白鹿。 本来还争抢着挤向功德箱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让身着道袍的安本诺拉先行。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3.拨云见日?(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显应宫的大殿里有一群蝴蝶,扑簌簌四处飞舞。 传闻中,显应宫本是一座古早时期的地下庙宇。当它出土重见天日时,废墟里竟然有一只存活不知多少岁月的蝴蝶。 方白鹿前世也听过同样的故事,但并不是发生在吉隆坡的这个显应宫, “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全息对联在主殿内四处飘动,伴随着各色水墨画,吟诵着这首来自李白的《古风·庄周梦胡蝶》。胡蝶,便是蝴蝶的古写。 一只蝴蝶飞过,翅膀的边缘洒下散碎的光点--它们也都是全息图像。 功德箱环绕着[财神赵公明元帅相],组成一个半圆形。 一共有十五个功德箱,每个的尾端都延出光纤管线,连接在财神像的算盘上。 虽然有着移动端的捐献香火应用,但人们还是对亲自到财神爷面前来捐献兴趣。 毕竟这里捐出的香火,可是直接连上了财神爷的算盘。 往常每一个功德箱前都排着一列长龙,方白鹿往往要排上半个多小时的队,才能轮上往功德箱里捐钱。 但今天有安本诺拉在,方白鹿便能直接插队了。 排在他们前的香客都急忙挪到一旁,把功德箱的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功德箱上闪动着四个红通通的楷体大字:“天官赐福”。 方白鹿轻轻敲打功德箱的触摸屏,输入了方氏五金店的经营号码。 但捐献金额的输入界面,把他给难住了。 这座[财神赵公明元帅像]可是能切切实实地改变“财运”的,但与香客捐献香火的数额大有关系。 沉吟了片刻,方白鹿输入了一个数字: 49.9元。 这个数字是前任店主精心研究后,对财运改变性价比最高的香火额度。 虽然像财神赵公明像这样的公共财神,能够改变的财运也颇为有限: 无非是把“方氏五金店”在搜索引擎的权重往上拉几个位置,或是有更大的可能性抽到税务减免券罢了。 大财团大公司,都有着自己的私人财神,不屑于抢夺公共财神的那些些资源。 但对于方氏五金店这样的小本生意来说,公共财神所能分出的财运,还是很重要的。 啪哒哒哒哒哒-- [财神赵公明元帅像]的无数指节飞速地操弄着算盘上的算珠,发出的清脆响声组成一片连绵不绝的暴雨。 滴!方白鹿按下确定,香火已入功德箱。 “小吉。”功德箱的显示屏给了方白鹿回答:他的财运比之前略有提升。 “啊!”周围等待捐献的香客们忽然发出一阵惊呼,方白鹿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暴雨般的算珠敲打声忽然停下了,财神赵公明舞动成残影的指节们也一动不动。 它足有一人来高的脑袋从算盘间抬起,向四周环视一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奇怪的是,它脑袋上的眼睛明明只是用颜料画出来的罢了。 哒哒哒-- 财神赵公明又重新伏下它的木质大脑袋,继续敲打算盘去了。 【...它是因为我捐的香火才忽然停下了?】 方白鹿一时莫名有种惶惑与不安,从尾椎骨一路窜起。 安本诺拉过来拉住方白鹿: “走吧。等你的五金店入了道产,还会有更多的财运加持。” --- 方白鹿、安本诺拉与那位引路的女冠一齐进了电梯。 虽然充当着宗教仪轨的殿堂在一楼,但若是要登记与练气士有关的事务,就得坐电梯到楼上去了。 显应宫顶端装有吉隆坡乃至新马来西亚最大的观想机-- 它从大楼的楼顶延出,让整个显应宫看上去像是一个杠铃。 听说用它能够观想出上百光年范围内的星相,比寻常家用的观想机功率高出不知几何。 若是有机会用它观想,对丹法的修行解析都大有裨益。 处理交接事务的行政厅就在观想机往下一层。 对于练气士的俗务,微机道学研究会看待的十分认真。 安本诺拉肩上的“凤凰牌”自行车一滴滴地往下流着雨水,打在电梯的地板上。 方白鹿有点哭笑不得:之前她曾说练气士回到研究会里时,要带上一件遗物。但他倒是没想到安本诺拉直接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搬进来了... ... 方白鹿站在女冠身后,等待她处理转让股份的事宜。 他打量着行政厅的布置: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前世”的银行或是市民服务中心,只是把工作人员换成了AI控制的全息投影。 【今天在这总部里,倒是没碰到其他的练气士...或许都在静室和丹房里修行吧。】 “好了,股份交割完毕 。”女冠转过身对二人说道;“仙师,您现在已经拥有[方氏五金店]30%的股份了。” “方氏五金店现在已登记为道产。享有税率减免、财运加持等多项福利。” 方白鹿轻轻咳了一声,心里不禁涌起兴奋之情:这下不仅多了一层伪装,还多了不少好处。 【啊...还剩一件事。】 “仙师,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女冠的声音清雅顿挫,该也是精心合成出来的。 安本诺拉轻声回答,声音依旧机械: “我要做一个会员的随从人员登记。” 她挥开袍袖,指了指方白鹿: “我要登记他做我的道童。” -- 方氏五金店前。 方白鹿跨下了安本诺拉的自行车,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雷雨云还笼着着吉隆坡: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 之前安本诺拉在魁先生面前脱口而出,说方白鹿是她的道童时,方白鹿便有了将计就计的想法。 现在到研究会里做了正式的登记,更是把这个身份坐实了。 现在方白鹿也算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挂单人员之一了,他不禁感到有些滑稽。 以这种身份,想必投在自己身上的怀疑目光会更少一些吧...加上已被混淆的天机,至少微机道学研究会这边的调查压力,短时间内不会太多。 今天能在研究会的总部安然无恙地来回一趟,便是证据。 接下来,还得调查一下黄五爷的那位“主人”、偃师俱乐部的一位神秘会员... 但不知怎地,方白鹿只觉得一股隐隐的阴云笼罩在自己的心头:今天见到[财神赵公明元帅像]的异状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先这样吧。”安本诺拉从道袍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丢给正思索的方白鹿。 里头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五管针剂,贴着蓝色的“麻”字。这是之前安本诺拉给方白鹿注射过的镇痛剂。 “每支10元,成本价。加上你上次用的两支,一共70元。和五金店下次的分红一起给我。” 安本诺拉没有管正哭笑不得的方白鹿,敲了敲自己的面罩。 方白鹿知道她的意思:一旦有什么消息和事情,要记得互相联系。 他朝安本诺拉摆手告别,推开店里的玻璃门。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4.拨云见日?(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刀客分为两种:一种用肉体在荒原、高楼、废墟和街巷中厮杀,为金钱与快感搏命。 另一种数量更为稀少: 他们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但是在硬盘、数据库和大脑中,刀刃却无比锋利。 [数据刀客]、[恶客]、[黑帽]、[骇客]...这些都是对这些数字空间中浪游者的统称。 方白鹿蹲在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尽量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坐。 天花板只比方白鹿的头顶略高,强化塑料的地板咯得他的屁股生疼,各色管线蔓延在地板上... 这里是吉隆坡市区边缘的一间小公寓。 他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找人破解黄五爷脑袋里的记忆体。 这是他眼前最紧要的事务了。 方白鹿打量着眼前这位正在电脑前忙碌的骇客: 他把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穿得整整齐齐,连拉链都拉到了最上方,把嘴巴的下半部分遮得严严实实。 黑边的方框眼镜,茶壶盖般的发型像帽子一样盖在头上。 露出的面部线条中,还透着一股稚气。 看起来,他还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孩子。 但其实,这便是吉隆坡最好的骇客之一--[慈悲刀]。 “慈悲”,来自于传闻中他的佛门编程传承,“刀”则形容他切碎每道防火墙时的凌厉与迅捷。 当然,方白鹿对“佛门传承”这种说法保持怀疑态度,他还没有见过有佛门子弟还保持着全然的肉身状态。 更重要的是,慈悲刀是他看着长大的。 慈悲刀是方白鹿的雇佣名单里,技术最硬、最快的骇客。和方氏五金店的合作关系从前任店主时就已开始。 【算起来那时候他差不多才九岁还是十岁?】 方白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慈悲刀时的画面: 他站在五金店的门口望着橱窗里的二手老式电脑[墨家子弟-A17],一步都不肯挪动。 在大雨中,他身上的衣服依旧光洁崭新,一点淋湿的痕迹都没有--因为那并不是真正的衣物,不过是全息发射器造出的投影罢了。 只有那双破破烂烂的运动鞋,被水泡得连鞋底的胶面都脱开了: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实物。 对有些人来说,一件真正织物编织成的衣物,都无法承担。 一个二手全息发生器的价格,可比一件真正的衣服要低廉得多。 后来,方白鹿把橱窗里的那家电脑卖给了他:以分期二十年付款的形式。 但令方白鹿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孩子就把全款补上了,还在骇客之间有了个“慈悲刀”的外号。 不知道他真实姓名的方白鹿与前任店主,便用这个外号来称呼他了。 三年过去,方白鹿不禁有了点恍然隔世的感觉。 方白鹿挠了挠头:如果不接受佛门上师的灌顶手术、也不修炼阴神、或是接受其他各式的辅助植入与改造手术,那么骇客的巅峰期基本就在14-20岁上下。 在骇客中,慈悲刀也堪称年少有为了。 他斜靠着墙壁,打量这不过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倒更像是棺材:除去房间中那些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设备与工具,几乎都没有多少能够落脚的地方。 这是慈悲刀租下的房间,用以做一些骇入工作。 “刀仔,最近...学习怎么样?” 方白鹿一向不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哪怕是早熟且聪慧的慈悲刀也一样。 “挺好的,方叔。” 慈悲刀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还没进入变声期的他听起来依旧稚嫩。 十来根管线与各式各样的工具覆盖满了黄五爷的头颅,随着慈悲刀的操作还不时抽动一下。 “嗯...要不要在学校谈个恋爱之类的?方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也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我是真没话题了啊...?】话刚出口,方白鹿就有点后悔。 慈悲刀轻轻推了一下黑色的镜框: “这个啊?说起来....我前段神游的时候降服了一只狐妖,正打算给她准备一具肉身。方叔有空的时候帮我物色一下吧?18-25岁的原生肉体都可以,有灵窍就好。” ... “哈?那个,你...” 【小孩开大车?!】这几个字在方白鹿的脑袋路轮转不休,【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还是说我太龌龊了...】 磕磕巴巴了几句,方白鹿还是决定沉默可能才是比较明智的回答。 “好了,我要开始神游了。”慈悲刀往旁边一指,“方叔,如果一个小时之后我没醒,你就帮我开一下那个软件。” 方白鹿顺着慈悲刀手指的方向,瞄了瞄那盘磁带:上面写着“强 制寂灭(伪涅槃):自用版”等一溜细密的文字。 旁边还放着三年前方白鹿卖给他的那台巴掌见方的接入式电脑。虽然是年岁已高的二手电脑却依然光洁如新,看得出来它的拥有者十分爱护它。 方白鹿对骇客间的战争有所耳闻:一旦在数字空间中,栽在别人的手里...一个骇客能对人的思维玩出的花样,几乎达到了人想象力的极限。 所以有些骇客在执行一些危险度高的任务之前,都会准备好自裁的方法。 【黄五爷的那位“主人”,有这么厉害...?】 他大步走上前,按住慈悲刀正打算把神经管线插进灵窍里的手: “刀仔,你别弄这个了,我再去找其他的骇客。” 开什么玩笑...方白鹿可不会让一个孩子替自己去冒这么大的风险,更别说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慈悲刀了。 慈悲刀一愣,挠了挠还没冒起胡须的嘴角: “方叔,你想什么呢...你还认识比我强的骇客吗?” 方白鹿拧紧眉头,尽力将自己的声音严肃起来: “光电骑手、大巫0731、铁马骝...我找这些人你总放心了吧?” 这些都是吉隆坡地下黑市中成名已久的大拿,不少企业和财团都吃过他们的亏。 虽然个个要价不菲,但总好过让熟人去冒生命威胁。 “哈!”慈悲刀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拿起显示屏下的一块硬盘: “方叔,他们三个的思维拷贝,都在这块硬盘里了。”他把硬盘往方白鹿的怀里一塞,“前几天找我斗法,都被我干翻了!我正打算拿这些思维拷贝融出一尊护法金刚出来的。” ... 【最近生意没开张,情报都落后了。】方白鹿一时有些语塞,欣慰中又混合着一丝难以置信。 “放心吧!方叔。”慈悲刀活动了一下手指,“我也想和这个什么偃师俱乐部的会员交交手。”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5.梦里不知身是客(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听得出慈悲刀话里的感情:那是对他自己的认可与骄傲。 【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方白鹿心中默念了几句自己的信条,终究还是决定让步。 “唉...那你小心吧。” 他叹了口气,一手拨开慈悲刀后颈灵窍上的保护盖,另一只手把神经管线插了进去,并旋转卡死。 与一般的神经管线不同,这根由多股细细的导线拧成,显然是经过慈悲刀的改装。 嗤-- 慈悲刀抽动了一下:这是进入神游状态时的肌肉痉挛。 “方叔,我走了。” 他轻轻取下脸上的黑框眼镜放在一旁,随后把双手的小臂叠在一起,把脸枕了上去。 看上去就像是方白鹿“前世”课间时,趴在课桌上小憩的学生。 不同于安本诺拉连接飞剑时的瞬间失神,慈悲刀在链接上神经管线时,还保持了一会短暂的神智: 这是身心对神游已极为适应的表现。 滴滴滴-- 显示屏上弹出一行又一行亮绿色的代码,在黑底背景上不停闪烁。 虽然方白鹿对编程技术并不擅长,但他还是看出了这是已连接数字空间,并开始骇入的信号。 他拿起一旁的《强制寂灭(伪涅槃):自用版》,用手掂了掂。 如果一个小时后,慈悲刀还没有脱机并醒转过来,自己便要用这份磁盘帮他“解脱”。 【...】 他忽然有些后悔。 方白鹿把磁盘在手上拍了拍,然后狠狠丢到一旁。他走到刚刚进入神游的慈悲刀身边,恶狠狠地说: “小兔崽子真他丫的中二,装什么大头蒜?非要逞英雄啊?” 慈悲刀保持着小憩的姿势:神游状态中的人,肉身的各项感官都处于封闭状态。 方白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自顾自地说: “我也一起去好了,就当监督监督你的工作。” 【数字空间...】 方白鹿对所谓的“脑机链接”,还是有些向往。 在他的“前世”,就曾从各类虚构作品中,看到不少关于此类体验的描写。 可他没有植入灵窍,终究获得不了完整的神游体验。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方白鹿都未曾进入数字空间神游过。 但现在... 方白鹿拿起一边的[墨家子弟-A17]便携电脑,在手上把玩起来。 慈悲刀把它保养的很好,许多零件都被他重新更换,看起来倒像是刚刚买回来的一样。 这虽然是较为古老的便携型号,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功能它都有。 【就用这个吧。】 除去慈悲刀的大型台式设备,房间里就只剩这台电脑了。 方白鹿打算用它来进入数字空间,辅助慈悲刀对黄五爷记忆体的破解。 他从[墨家子弟]中抽出内置的连接线,与慈悲刀的大型台式机相连。 [墨家子弟]提供神经信号与全息键盘两种输入方式。 除了后颈的灵窍,还有人会在另外一些部位植入神经接口: 耳下、手腕、枕骨... 但后颈的灵窍还是链接效率最高,最为通用的接口。 可方白鹿一个植入接口也没有,只能用全息键盘了。 他瞄了眼趴在工作台的桌子上,好似陷入熟睡般的慈悲刀-- 轻轻按下[墨家子弟-A17]的启动键。 呲呲呲-- 淡蓝色的光芒从[墨家子弟]的全息发射口中射出,凝成薄薄的平面。 方白鹿很不习惯全息键盘的输入方式- -这种键盘没有敲击的反馈,就好像打在空气上一样。 跟老式的机械键盘甚至触摸屏比起来,就是“没有手感”。 方白鹿敲打着全息键盘调出控制台,做好与数字空间链接的准备工作。 他从电脑的背面上拿下两块圆形的小薄片,贴在自己的两边太阳穴上。 这是老式的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没有灵窍的人也能通过它,来模糊地接收与发送一些神经信号。 方白鹿在慈悲刀的桌子里掏掏摸摸了一阵-- 这是他之前卖给慈悲刀的化学合剂,可以大幅提高神游状态下的敏感性与集中力。 按照调配合剂的赤脚郎中所说,就算没有灵窍,也能达到神游效果的几成了。 呲-- 他把无针注射管按在小臂上,将药剂打了进去。 “试试看吧...” 方白鹿按下确定键: 隐隐的刺痛从太阳穴上的电极传来,伴着些微的麻痒。 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好似全世界的灯光刹那间都被关闭了。 这是开 始神游前的征兆。 【要开始了...】他轻轻搓了搓潮湿发汗的掌心。 ... 忽地-- 一千枚核弹爆散出的光焰与蘑菇云在他脑中搅起风暴,将所有的感官揉成一体: 方白鹿轻嗅太阴星反射的光线,倾听刀与剑锋刃上的冰冷,抚摸暴雨打在吉隆坡间所发出的呢喃。 他的视线穿越无穷天幕,乘着射镜直达人马座星云:最耀眼的南天星座蜿蜒其中,是点缀在宇宙幕布上的一串彩灯。 《庄子·齐物论》中的语句在他的脑灰质上奔行,窃窃私语着那无上之秘--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 方白鹿的骨骼、肌肉、筋膜被重新塑立:终于,他的思维在数字空间中获得了身体。 他举目远眺: 天穹之上,弥漫的钢铁融化成暴雨,打落在大地上。 方白鹿沐浴在铁雨里,倾倒在泥土中,接着-- 下沉。 他沉入了信息之海中。 那是物质世界的虚拟机,是镜中的现实... 1和0组成的数字海水包裹着他,拥抱着他,带领他继续-- 下沉! 气泡从方白鹿的嘴里咕噜噜地冒出:这是他记忆的碎片。 水压挤按着方白鹿,那是纯然的信息:充塞宇内的文字、图片、视频、编码...无穷无尽,无远弗届。 他无所不知,却又一无所知。信息的海水从方白鹿的身体间穿过,却连一个比特字节的信息也不肯驻留。 下沉... 海洋合声吟唱,告诉他: 只有在海的底端,才有着一星半点最纯粹的真实。 方白鹿的脑海深处钻出一个词汇,向他道明那真实的本质: 那是--[上上善道]。 扑! 就像是穿过了肥皂泡的薄膜,方白鹿到达了“底层”。 他来到了数字空间。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6.梦里不知身是客(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恍如从长梦中醒来,脑海中划过一个想法: 【上网、不,神游真的很好玩...】 坠入信息之海带来的终极体验已经支离破碎,他只迷迷糊糊记得一些细节。 【应该到数字空间了。】 方白鹿也并不确定:因为他此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肉身的感官在这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用程序将信息转化成知觉信号。 但预设的电子躯体也在信息之海的压迫中粉碎,需要重建。 他回忆着自己的编程知识,调用缓存中的电子躯体预设-- [无]之中,方白鹿重新拥有了身体。 他睁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 接近透明的人型,边缘模糊,似乎随时就要消散。 【够用了...】 但他的四周还是一片空无。 用练气士的话说,此时要先开“天眼”。 方白鹿调取出[墨家子弟]的控制台,开始嗅探通信协议,抓取周围的数据,解读加密编码-- 终于,世界一点点地转为模糊的视觉信号,在他的周围成型,浮现。 淡绿色的条条网格首先浮现在虚无里。方白鹿漂浮其中,就像是在失重的太空里一样。 翻卷不休的波浪在头顶上滚动,是方白鹿刚刚穿过的信息之海。数字空间向四方无限延展,并不存在“地平线”之类的概念,所以信息之海的边缘甚至超过了视界的极限。 一座座宫殿、道观、庙宇、高楼分散在数字空间中,它们是现实世界中组织的视觉具象。 方白鹿轻轻点数着它们:新马来西亚政府、微机道学研究会、感应结社、泛亚军工、佛门... 这些大家伙们位于新马来的分部他还能看的清。 由于他不是通过灵窍进入数字空间,加上地理位置、带宽与信号衰减的限制--新马来以外与小体量的组织便要模糊得多,有些甚至都无法转化成视觉信号。 也有例外: 一座座冰山漂浮在远处,它们体表怪异地蠕动,有如星球般巨大--那是旧世界里财团与公司的数据库。 但这些企业早在“大断电”后就已消散,只留下数字的“死尸”。 据说无论在全球任何一个地方登入数字空间,都能把它们看得清清楚楚--毕竟那堪称整个旧世界的尸体,储存着无穷尽的信息。 方白鹿急忙挪开视线: 光是从遥远的距离直视它们,方白鹿就感到“双眼”刺痛,头晕目眩。 因为光是这些数字死尸体表逸散出的细微信息流,就远远超出了[墨家子弟]加上方白鹿人脑的处理能力了。 【该做正事了。】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可供跳跃的节点:他已经和慈悲刀做了物理链接,只要找到相应的端口进入就好了。 丝丝光点从他模糊的身体上散出,凝聚成一根长长的细线,延伸进不远处的一个正方体里。 方白鹿检查了一下数据的交换记录:这就是黄五爷的记忆体了。 【好...做一下准备。】 他的思路很明确:自己的编码能力有限,尽量用已经预存在[墨家子弟]里的各种代码武器就好了。 方白鹿合住双掌,接着拉开。一排袖珍的刀枪剑戟随着他的动作显现出来: 木马、数据炸弹、病毒、注册机、地址攻击器... 从它们奇形怪状的外观来看,有些是慈悲刀自己编写出来的,有些则是在大公司软件产品上做了修改。 【光是木马就有几十种...刀仔的军火库真是齐全。】 方白鹿挑了些,挂载在电子身躯上,方便自己随时调用。 光靠这些物事,方白鹿都可以和一般的骇客斗法了。 【放在地下黑市里,雇我这样的起码是50元一次了。】 方白鹿习惯性地估算了一些自己全副武装后的价码。 不管怎么说,应该足够辅助慈悲刀了。 方白鹿披上了一件透明的“雨衣”:这是虚拟机。它是额外运行的一层系统,以避免敌人病毒或木马对他本体的直接打击。 “雨衣”微微跳动了几下:它正向方白鹿索取用以伪装的公民码。 在新马来登入数字空间,都需要公民码。 方白鹿现在是用自己醒来后,前任店主通过地下黑市为自己搞到的新马来官方公民码。 但如果斗法起来,就有可能被对方抓取到身份信息--真名实姓一旦暴露,再强大的骇客也只是死路一条。 互相“人肉”,也是数字空间中斗法的一种方式。 方白鹿在军火库里翻了几圈,也没找到公民码的抓取器。 【估计刀仔有专门储存公民码的数据库...】 他不禁有些发愁:没做好自我保护的 话,反而可能让慈悲刀分心保护自己,拖他的后腿。 【唔...试试看另一种。】 他打算用自己“前世”的身份证号。 听说“大断电”前,新马来也是泛亚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而数字空间是来源于旧世界的技术,新世纪的人也无法做出修改。所以就算是700年前的泛亚身份证号,或许也有登入权限。 就算被抓取到信息,也进入不了泛亚的数据库进行身份比对,更别说找到方白鹿了。 方白鹿把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十八位身份证号码,输入进虚拟机中: 滴滴滴! “脑波验证中...” “登入成功。” 听觉信号直接传进了方白鹿的大脑。 【好!果然可以。】他不由得心中一喜。 方白鹿披上已经登入好的“雨衣”,就要进入慈悲刀的端口-- “您有新的未读邮件。” 【哈?】 忽然响起的一句话,让方白鹿愣住了。 “您有一条未读信息。” “您收到一条新通知。” ... 一条又一条的提示在方白鹿脑中响起,连绵不绝中还有着越发急促的趋势。 转瞬间,各种提示已经像是扭曲的交响乐般直撞入他的脑海! 【停...止新消息提醒...】 痛苦之中,方白鹿勉强提起精神,关闭了连绵不绝的提示。 那极度密集而显得可怖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方白鹿重新集中注意力,查看起了通信记录: 这些提醒,都来自于方白鹿的泛亚身份证号。 【怎么回事?是我在冬眠的日子里收到的邮件和信息吗...?】 方白鹿醒来后,也曾试图登入过自己“前世”的那些邮箱或社交平台账号。 但那些网站与应用,在新世纪中早已踪迹全无,他只好作罢。 现在看来,它们还绑定着方白鹿的泛亚身份证号。 扑! 正疑惑间,一块不知道从哪飘来的小小宣传单,贴上了方白鹿模糊的虚拟胳膊。 又是一条提示以视觉文字的形式跳出: “未读邮件、通知、消息等读取中--0.00...001%.” 方白鹿碰了碰那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信息渗了进来: “大奥皇家线上赌场,热辣荷官在线发牌...” 啪! 又是一张小纸片,这次贴在他的心口: “您愿望单中的《糖果人》正在特卖!请点击...” 醒来后再未曾见过的熟悉名字与语句... 他确信发送这些邮件的公司,早就在“大断电”中消亡了。 可现在... 【这都是旧世纪公司给我发的垃圾邮件?】 他想起一线牵?相亲系统、想起飞剑内置的公民身份辨识系统。 在旧世纪的公司散为烟尘后,他们的云服务还在不停地运作。 【难道我的账号收了700多年的垃圾邮件?那岂不是...】 哗啦啦啦! 如同无数飞鸟一齐振翅的声音响起-- 一张又一张的宣传单贴上了方白鹿,转瞬间已经将他的躯干盖满。 极远处,那些庞大无匹、蠕动不休的旧世界企业的尸体冰山上竟然分出了块块碎片,向方白鹿飞窜过来。 死去企业的数据库正将那些方白鹿未读的邮件传输过来,以便他读取。 就像是虚空中发生了一场只为方白鹿准备的雪崩,无可计数的纸片、传单、招贴画、便签将他淹没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7.非礼勿视(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慈悲刀审视着精怪的记忆体: 这里四四方方,纯白一片,像是自己平时接受义务基础教育的课室。 这是防火墙的最外层。 慈悲刀将自己的电子身躯披上伪装:他摇身一变成了新马来海关的自动关检程序,正在进行例行检查。 纯白的墙壁应声向四周散去,露出其中排列整齐的各项文书与程序,视觉信号里就像一间整整齐齐的图书馆。 慈悲刀随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翻开书页-- 上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哗啦! 每格书架上的书飞到慈悲刀的面前,在他面前一页页地快速翻动着。 仍然全是空白。 这个扇区空空荡荡,似乎一个字节的信息都没有,就像是崭新出品的一样。 【雕虫小技!】慈悲刀对这种粗糙的隐藏嗤之以鼻。 慈悲刀可不打算只破解记忆体的防火墙就算了。 他还要沿着记忆体直捣老巢,发现精怪背后人物的“真名实姓”。 【方叔还是第一次以私人名义拜托我,这可要帮他做的漂漂亮亮的...】 慈悲刀明白一件事:整个新马来西亚能够胜过自己的骇客,屈指可数,而那些人的风格自己都了然于胸。 他在现实世界中给记忆体做初步检测时,便发现设置防火墙的手法明显有些粗制滥造。 但他还是把那张《强制寂灭(伪涅槃)》塞给方白鹿,摆出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 【降低客户的期待值,夸大自己的工作付出...方叔,这可是你教我的。】他在心里发出窃笑:能帮到方白鹿的机会可不多,自然要表现一百二十分的卖力。 慈悲刀的头颅噼里啪啦地散开:两片嘴唇向前方延展,团成一个喇叭筒的形状:现在他的脑袋就像一个超大号的扩音器。 “唵!” 霹雳般的佛音从扩音器中传出: 慈悲刀将佛门真言二次转码,重新播放:它能够破邪,戳破防火墙的伪装更是轻而易举。 那摆放得整齐的图书馆像是被搅动的水面,泛起扭曲的波纹来。 “嘛!” 第二声雷音从慈悲刀头颅的扩音喇叭上炸出。 这次,“水面”则彻底炸开了。 那些水面像是拼图般一点点重组,片刻之后-- 一台老式的升降电梯出现了。 这是通往下一层防火墙的入口。 【就这?我的雷音才用了第二声呢。】 慈悲刀走上前,用手背敲了敲电梯下降的按钮。 随着电梯的不停下降,慈悲刀终于到达了最后一层防火墙: 一个人影跌坐在黑暗的中心。类似舞台射灯的光线从不知何处打下,罩出一个圆形的光圈。他一边腿平放在地上,另一边竖着并起,把胳膊横着搭在膝头。 他有颗硕大的山羊头颅:两根硕大的犄角从天灵盖位置探出,像是一顶异样的皇冠。几根管线从犄角尖端的边沿柳枝般垂下,一块黑色的冠冕像是装饰,套在犄角的分叉上。 在脖颈上有一圈狰狞的缝合线:纤细的神经管线沿着结合处在皮肤上穿出细密的空洞。 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盯着慈悲刀。不知怎地,慈悲刀只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这不是精怪。 精怪中的“五大家”慈悲刀已经降服过不知多少,但都与眼前的这个东西截然不同。 【这是一份思维拷贝...】 慈悲刀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自己的思维拷贝,来充当防火墙。 这就跟嫌弃营养液不好喝,就直接砍下一边胳膊当晚饭差不了多少。 【简直是疯子!不过这样也方便了不少。】 “...你是什么东西?” 慈悲刀直接出声询问。 他倒不是真想听到回答:只是在进行指向声明,方便自己进行信息抓取。 羊头人置若罔闻,黄浊的眸子眨也不眨一下。 信息抓取完毕,但却只带回来一个名字-- 苍阳子。 慈悲刀不禁一愣:他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抓取了信息。 但... 【怎么一点其他的信息都没有?】 公民码、IP地址、数据流向...这些一点都没有摸到。 从姓名结构来说,这倒像是一个练气士的名字。 【这就是个练气士...】 慈悲刀紧紧地盯着巨大犄角上套着的黑色冠冕: 那是一顶[混元巾],是练气士才能佩戴的服饰。虽然称为[巾],但更像是一顶硬边圆帽。 慈悲刀双手合十,拍在一起--一把转经轮从他口中吐出。 转经轮的底轮与经筒上刻满了闪烁不休的代码:这是用电脑汇编语言 写成的《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 [世尊告曰:汝真善士,于一切电子通信端口见无碍。] 他轻轻转动经轮,坠石旋转一圈,带起高声梵唱。 随着中轴与经筒的旋转,一份针对基底系统漏洞的木马文件朝苍阳子飞窜过去: 这能绕过授权,直接访问苍阳子的系统。 木马化成的佛光在硕大的山羊头旁绕转-- 苍阳子嘴一张,一口把木马吞进肚子里。 呼!他鼻孔吹出两道长长的白气,随即化成细密的经文流散得无影无踪。 苍阳子伸出一根指甲尖利且狭长的手指,朝转经轮一点: 啪!啪啪!转经轮急速颤动着,随后崩裂成一地的碎片。 【...直接被强制删除了?】 慈悲刀顿时只觉得模拟出的心脏在紧紧收缩: 这..可是上师亲手赐予的法器啊! 苍阳子曲起双腿,双手在膝盖上一撑,站了起来。 那射灯随着他的站起扩散光圈,照亮了整个记忆体的空间-- 这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沙漠,像是固体组成的海洋。 天顶中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慈悲刀一开始便从那里进来。 沙漠中有几块巨大的石碑,上头刻满细密的文字:这就是黄五爷记忆体里所储存的信息。 直立起的苍阳子看起来分外怪异: 他人型的身体骨瘦如柴,却又高大异常。两只手臂畸形的细长,就算站立是也能摸到地面。除了腰间缠的一块破布与犄角上的混元巾外再无衣物,根根暴突的肋骨看起来格外骇人。 “修道有成,出神变化,无方不知。”苍阳子用浑浊喑哑的声音开口,“身有八万四千毛羽,根根变化,应物随心;皆身外身之法也。” 慈悲刀的牙齿上下碰撞,得得作响:恐惧使他现实中的身体分泌了大量皮质醇,影响也传导到了他的电子身躯。 “非汝也。非汝也!”苍阳子嘴唇咧起,幽暗的竖瞳映着无边黄沙。 “你说..你说什么不是我?” 慈悲刀想重新寻找可跳跃的节点,却一个踉跄倒在沙粒中。 所有可跳跃的节点都被关闭了。 他抬头一看:那四方形的洞口整在快速且坚定地缩小--记忆体的出入口就要被关闭。 “方叔!让我涅槃!让我涅槃...” 慈悲刀大声喊叫,试图把信息传出即将被封闭的端口中。落在这个苍阳子手中,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忽地,他的喉咙一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苍阳子指甲尖利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慈悲刀只感觉无数木马、病毒正从那指甲中传输过来,转瞬间已经破坏了第一层虚拟机,继续向底层蔓延。 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协议被击穿,苍阳子马上就要得到他电子身躯的控制权限了。 【方叔...】接受了绝望事实的慈悲刀,忽地感到一丝担忧:如果连自己都对付不了这个苍阳子,方叔应该不会傻到还想继续破解吧? ... 呲呲呲-- 忽然响起像是保鲜膜被撕开的声音。 那本已经合拢的记忆体入口正一点点地扩大,似乎正被什么东西撑开。 他又一次摔进了沙堆中:苍阳子把手松开,仰起硕大的山羊头,呆呆望着天顶上的入口。 慈悲刀他觉得似乎有“风”刮起:可数字空间里哪来的空气流动? 某些东西,正试图挤进来。 那是一只“手”,粘稠光滑、混杂着超出视觉光谱的颜色,将入口撕裂到整个天穹的大小。 但慈悲刀并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在“手”出现在视野里的刹那,他看见那只“手”的左眼就已粉碎成沙。 这代表慈悲刀视处理器中的一个,已经因为过载而烧毁。 他只能通过那一瞬间留下的残像,进行隐约的猜测。 苍阳子那硕大的山羊头颅依旧望向洞口,好似已经痴了。 他浑身颤抖,忽然高声吟诵: “异哉!异哉!嘻嗟兮,吾哀世愚人,不识冥中神!” 苍阳子的鼻孔、眼角、嘴巴、耳穴接连爆散出股股数据乱流。 他恍若不觉,继续发出大段的呓语,形似癫狂: “今夕得缘见天人!今夕得缘见...” 0与1像喷泉一般从他双眼射出。 他挣扎着,嘶吼无意义的文字: “牌发线在官荷感性京葡新门澳---” 啪! 一声轻响,苍阳子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炸碎成无数的尘埃。 他的电子身躯承受不住可怖的信息量,已然崩坏。 【不能看祂!不能看祂!不能看祂...】 慈悲刀匍匐在地,用臂膀遮住自己的面孔。 他从未见过 如此的场景--电子身躯没有泪腺,不然他早已泪流满面。 “方叔...方叔救我...”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8.非礼勿视(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叔救我...救救我...” 匍匐在无垠黄沙中的慈悲刀不知喃喃自语了多久,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取了些弥散在周围的数据流:不能抬头,不然可能重演苍阳子的下场。 经过一番谨慎的摸索之后,感觉已经没什么事了的慈悲刀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 之前被撕裂的天空已回复成原状,正方形的出入口悬浮在上方。 刚刚试图挤进记忆体空间的“东西”,已经离开了。 慈悲刀只觉得心里一松,仰面躺倒。 犹豫了一会,他把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左眼的位置: 那里既没有眼窝的凹陷,更没有眼球的凸起,只是平平整整的皮肤。慈悲刀轻轻按了按:触感坚硬,好像颅骨这里从来就没有眼窝的位置。 缓存视觉信号的视处理器已经完全烧毁了,这也反映在他的电子身躯上。 【祂...】 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涌上心头,他不禁挖起一把沙粒,让它们从指间落下。 “嗯...?” 有什么不对劲。 慈悲刀翻过身趴在沙堆里,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沙粒,撒在掌心上。 他将仅剩的右眼贴近掌心,心脏砰砰跳动的错觉有如擂鼓般撞进他的脑海。 “不可能...不会吧...” 慈悲刀用指间拈起一粒沙,对准天顶照下的光束: 那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沙子,而是一个汉语文字:“愿”。 他拈起一粒又一粒,细细查看着:折、游、正、打、戏、卖、特... 慈悲刀在四周不停地翻找观察,试图寻找一颗正常普通的沙粒,但-- 这无边的沙漠中的每一颗沙,似乎都变成了文字。 慈悲刀把手中的沙子猛地甩开,用伴着哭腔与喘息的声音吼道: “系统自检!” 他面前的光线扭曲起来,化作了一人多高的窄长镜面,映出慈悲刀的电子身躯。 得得得得得... 慈悲刀仿佛感到自己的牙齿正上下敲击,冷汗正浸透自己的衣物:但这只是大脑感到他的恐惧,而调动曾经的记忆与感受罢了。 镜面中的他,电子身躯上满是一粒一粒细密的凸起,密密麻麻从头顶蔓延到脚底。比他小时候在胶囊房中染上的皮藓还要严重得多。 那每个细小的凸起都是一个汉语文字,就像那些沙粒一样。 慈悲刀把双手插进皮肤,用指甲尽全力抓挠:大片的皮肤、肌肉被他抓下,化作数据流消散无踪。 他正在一层层地清洗自己的系统代码。 令人牙酸的声音中,他胸口上的皮肤与肌肉都被挖穿,露出暗金色般的骨骼:这是电子身躯的底层框架。 但这些闪着鎏金光芒的骨骼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又一个文字。 就连最底层的代码里,也被写进了大量无意义的数据。 “我的肉身...不会也变成了这样吧?” 慈悲刀只觉得头晕目眩。 沙漠中的这些沙粒,本该是记忆体空白扇区的具现。 一旦被写入信息,沙粒就会凝聚在一起形成石碑。 但每一粒沙子就变作了文字...慈悲刀只能猜测记忆体已经被无穷尽的废信息或乱码填满了。 【可为什么我的电子身躯还运行得好好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慈悲刀跌跌撞撞地朝沙漠中心的几块石碑走去:那些是精怪记忆体里本来储存的内容。 刚刚狂乱与恐惧下对自身代码的清洗,也造成了对节点跳跃算法的破坏。所以他现在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是连方向感都有些丢失了。 慈悲刀想要呕吐来缓解自己的恶心,但什么也呕不出来。就算是电子身躯,也呕不出垃圾数据。 “果然...” 他轻轻碰了碰密布微小凸起的石碑:本该以加密形式保存的记忆石碑,现在都像自己身上一样,遍布着不知含义的汉字。 这里面储存的记忆信息,怕是再也提取不出来了。 【还是没能帮到方叔...】慈悲刀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趟神游险象环生,最后却只得到“苍阳子”这个道号、他练气士的身份、与诡异的外观。 之前爆裂成尘埃的,只是一个思维拷贝。至于他思维本体与物理位置,还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个苍阳子提到了身外身...】 想起那硕大的山羊头与畸形的四肢,慈悲刀不禁有些心悸: 如果真是专攻阴神出体,修炼到能在数字空间身外化身的练气士,那自己碰上铁板也不奇怪... “呜!..呜呜!!” 干涩细幼的哀鸣声从那几座石碑的中间传来。 那是个一米多见方的铁笼子,里头蜷缩着一头黄狗,正发出低低的哀鸣声。它浑身的皮毛卷曲膨起,每根毛发都曲起成了文字的形状,本是眼睛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两块空荡荡的皮肤。 很明显,这只黄狗也经历了“祂”的洗礼。 “你叫...黄五爷对吧?” 慈悲刀蹲下身,打量着在铁笼里呜咽的黄狗。这正是精怪的本体,被下载到了记忆体中保存。 这并不是精怪中常见的“五大家”: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却是一只土狗。 【是新编写的精怪种类么...】 由于记忆体遭到破坏语言模块都已丢失,现在它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吠声。 一般见到精怪,慈悲刀会直接将其降服。不管是送去佛门渡化还是交给图灵捕快,都能拿到不少好处。 但今天的他看到这黄狗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有些同病相怜。 慈悲刀伸出手指,轻轻敲击在铁笼上:嗡得一声,铁笼散落成数据碎片,消失无踪。 这本来是十来道加密措施结合出的AI锁,但被“祂”洗礼后,内部已经千疮百孔。 不然以苍阳子的手段,自己恐怕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打开。 黄狗从铁笼中蹿出来,用鼻尖在慈悲刀的脚边蹭动着。它尾巴左右摇动,显然极为开心。 “等我下了线,把你清洗一遍送给方叔当护法好了...” 这也算对方白鹿的一种补偿。毕竟精怪也颇为宝贵,在电子战和现实世界的冲突中,都能派上用场。 只是要把它安置进一个新的记忆体中--现在的这个显然不能继续再用了。 “异哉,异哉...嘻嗟兮,吾哀世愚人,不识冥中神...今昔得缘见天人...” 慈悲刀轻轻念诵了一遍之前苍阳子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祂到底是什么东西?】 等等... 【祂?】 之前慈悲刀在脑海中思考的时候,一直都是用声音的TA。但现在细细地思考过后,那并不是指代异物的“它”,或是对其他人类的“他”与“她”。 而是“祂”。 可慈悲刀不知道自己为何使用的却是这个字。 那超出光谱之外的颜色... 只是回想,就让慈悲刀感到阵阵烦闷。但他还是继续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画面: 光滑、粘稠的“手”... 【不,那不是光滑的...】 那是无数细密的东西集合起来,才显得光滑。 随着思考的深入,慈悲刀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传来阵阵剧痛,胀然欲裂。 【不能再想了!】 慈悲刀虽然好奇心浓重,但方白鹿也多次教育过他:过分的好奇心是会挨揍的。 他大张嘴巴,把手伸了进去。他不停深入,甚至连手整个小臂都没进了喉咙口。半晌过后,慈悲刀从嘴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他把见到的那幅可怖画面剪切了出来。 他可不想回到现实中的肉身后,还能回想起那一幕:人脑对信息的承受力可远远不如处理器。慈悲刀把照片轻轻放在那几座石碑的中间:如果日后还有需要,再来这记忆体来拿。 慈悲刀抱紧怀里的黄狗,用仅剩的单眼望了望天穹顶端的四方洞口。 “幸好方叔之前没有听到...” 之前被苍阳子扼住喉咙时,慈悲刀试图向记忆体外传送信息,让方白鹿帮自己涅槃。 幸好后来异状突生,信息并没有传出去--不然方白鹿当时帮自己涅槃,那可就滑稽了。 【跟方叔说的是一个小时之内没回去,就动手...】 从开始神游到现在不过三十分钟。 【唉...不知道那个东西还在不在外面?】 慈悲刀抱着黄狗一屁股坐倒在沙子里:如果从记忆体出去的时候再和“那个东西”碰个正着... 可他也不能就在这里脱机下线:记忆体现在遍布乱码与废数据,从这里返回现实极有可能破坏自己的大脑。 慈悲刀可没有年纪轻轻就变成痴呆的打算。 事到如今,只能让数字空间外的方白鹿帮帮忙了。 他敲敲脑壳,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头颅又变成了一个大喇叭: “方叔!方叔!方叔!” 喇叭中弹出几个巨大的文字,向洞口飞射而去。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39.天外之色(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从眩晕中回过神来,眼前一片黑暗:他失明了。 这不是肉体或物理上的目盲,而是电子身躯现在接收不到任何的视觉信号。 【他妈的,我还以为要死掉了...】 方白鹿脑中鼓胀,好似有一百只老鼠沿着鼻孔钻进大脑,还在里头办了一场摇滚音乐节。 在之前的“雪崩”中,第一批大概百来封的邮件、信息与通知抢先贴上了他的电子身躯。 约莫几万字的语句与段落,数百张堪比人眼的精细图片,长达数小时的视频与音乐一同撞进他的大脑与处理器缓存中。 【就跟在网吧里连续通宵了三天,又背下整本高等数学教材差不多...】 他胡思乱想着,但也不明白这个比喻是否正确:这只是方白鹿对精疲力尽大脑的极致想象罢了。 各色旧世界购物网站的打折信息、“把它发给十二个朋友,不然你要遭殃”的诅咒信件、还有些不断跳票,直到他冬眠了十来年才发出上架通知的游戏... 方白鹿都不记得自己看过几家线上赌场的性感荷官眼花缭乱地发扑克牌了。 【早知道当年我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邮箱通通注销了!】方白鹿虽然感觉脑浆都变成了浆糊,但还是不禁腹诽了一句。 他试图静下心,在脑中想象一个画面: 一串用神经管线与霓虹灯泡编成的念珠,无穷的数据在其中浮现,蓝与紫的念珠轮转不休... 这是慈悲刀曾经教他的小诀窍:在数字空间中观想法器,能使受肉体器官污浊的“阿赖耶识”平静。 听说佛门子弟为了免受脑激素对阿赖耶识的影响,最终都会选择纯机械身躯,或开悟成电子佛。 方白鹿虽然搞不懂原理,但不得不承认经过一番观想后,自己脑中四处冲撞的信息终于消停了一些。 【还好我没被大信息撞成白痴,不然现在又瞎又蠢...】 略微平稳下大脑里的大暴动,方白鹿重新摸索起自己的电子身躯起来。 模糊中,他感觉到自己体表好似遍布了一层干硬的纸片,像是赤身裸体的时候,被用透明胶给全身裹上了硬纸板。 数字空间中的信息往往会尽量转码为触觉信号的形式--就像皮肤是人类身上最庞大的器官一样,触觉在信息接收中的比重甚至可以超过视觉。 经过一番思索,方白鹿得出一个结论:这层“硬纸板”,就是第一批黏上自己身躯的垃圾邮件。 【这些邮件阅读了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次朝我倾泻信息了...可为什么没有消失?】 顾不得细思这些疑惑,他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 难以形容的滞涩感从各个关节传来。“前世”时自己曾经在打篮球时扭伤了脚踝,不得不戴了两个月的护踝。现在方白鹿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套满了收缩紧绷的“护踝”,还一口气戴了十来层。 方白鹿的双腿根本踏不到实处,只有已读邮件干硬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粗糙干涩。 【就像是穿了一套铅制的全身盔甲在游泳。】 莫名其妙的比喻从他脑中蹦了出来:脱离了肉身的桎梏,想象力也变得有些混乱。 【等等...其他的那些邮件都去那里了?】 方白鹿还记得旧世界企业们死去的数据库上,分离出一颗颗有如天外陨石的信息块朝自己飞来。 那光是遥遥瞄上一眼便觉得双眼灼痛的冰山碎片,可不会只有这区区的百来封邮件吧。 踌躇了一会,他还是准备睁开眼睛:如果得不到更多有关现在情况的信息,无异于坐以待毙。 【唔?】 就像是眼皮被黏住了一样,根本无法睁开:他的电子身躯完全无法开启视觉信号的转码。 他又试图侧耳倾听,试图接收周围一切可能的声音:可这里比正午十二点的阿罗街还要安静。这代表附近一点能够转化为听觉信号的信息都没有。 方白鹿向四周摸索:没有了视觉和听觉信号,就只能依赖别的信息输入了。 他把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四周,摸到的却满是空无,连点空气阻力都没有。 【有了!】经过一番摸索,终于微微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代表方白鹿终于碰到了什么正在进行数据交换的东西。。 但那触感非常微弱,就像方白鹿的手上还戴了好几层的焊接手套。 他用指尖点了几下,最后把手掌的中心轻轻贴上去:掌心比指腹更敏感,可以感知更多的信息。 四四方方的触感顶在掌心,些微的凹陷感告诉他这是一个空洞。 【这是记忆体的入口...?】与自己进行着物理链接的记忆体,不会离电子身躯太远。 方白鹿心里又喜又惊: 喜的是只要进了记忆体,就能让慈悲刀帮自己解决现在这困境。作为优秀骇客的慈悲刀,显 然比自己手段更多。 惊讶则是因为:之前目测时,感觉记忆体起码有两倍自己电子身躯的大小。怎么现在这么袖珍了? 【可能链接的神经管线太假冒伪劣了...算了,先进去再说。】 在黑暗中,方白鹿做了个手指并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向洞口探去。 电子身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肉身,只不过是三魂七魄混合计算机代码所产生的一种具象,所以他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卡住。 【靠...这也太勒手了。】 狭小的洞口把他的手掌紧紧箍住。 方白鹿一时有点“前世”厨房洗碗池堵塞,自己试着把手伸进去想掏出饭菜碎屑的感觉。 那紧绷的束缚感从手背周围到了手腕,又转到小臂-- 方白鹿好不容易把整个手掌伸进去记忆体里去了。 但也到此为止:他一寸也无法再往里深入,洞口的边缘比洗碗池的水槽还要硬。 方白鹿悻悻把手抽了回来: 【这么小的入口,也不知道刀仔是怎么进去的。】 等等... 一个可怕的猜想闪过他的脑海: 【难道是我的电子身躯...变大了?】 之前的信息冲击对方白鹿造成的影响太大,以至于他一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难道那些巨大的邮件集合体,并没有保持陨石般的形态,而是散开一层层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像第一批垃圾邮件做的那样... 他越思考,越觉得这想法接近现在的处境: 如果是雪崩一般的垃圾邮件像塑体泡沫似的把自己包裹其中,那么自己应该无法动弹才对。 但行动起来的滞涩感、浑身紧紧的包裹感、以及似乎缩小了的记忆体入口.... 现在的情况像是穿上了一件由无数垃圾邮件织成的厚重大衣...不,像是有人以他为中心雕了一尊巨大的雕像。 但没有足够的参照物,方白鹿也无法确定这个猜想。 现在最重要也是最迫切的问题,是怎么摆脱这种情况... 不然别说帮上慈悲刀了,自身都难保。 【还是重启吧...】这是他从旧世界用到新世纪,都屡试不爽的一个办法。 ... 方白鹿试图睁开眼,可还是一片漆黑:他依然困在数字空间的一堆垃圾邮件里。 【系统自检!强制下线!关闭运行系统!】 方白鹿在脑中发出一条条的指令,但一点回应或作用都没有。 【...我不会就要这么卡死在这里了吧?】 这种可怖的可能性在他脑子里浮现,像是一块闪着霓虹灯的广告牌。 【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方白鹿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是那种会放弃的人。 正思索间,一股细若蚊呐的声音隐隐地飘来,钻进他的脑海。 “方叔...方叔....” 【这是刀仔的声音?!】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0.天外之色(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过去多久了?】方白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调不出时钟的面板。 “方叔...方叔...” 慈悲刀隐隐的呼叫声还在从极远之处传来。 方白鹿微微沉吟了一下: 【...只能试试用物理手段强行下线了。】 如果方白鹿是通过灵窍进行神游的话,拔去神经管线进行物理脱机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三魂七魄会永远游荡在数字空间里,直到转为阴灵或是被野AI和精怪吞噬。肉身也会成为植物人,甚至直接脑死亡。 被“拔线”后的肉身,不管是拆开单卖还是整个出售,都值钱。虽然方氏五金店不经手这类生意,但方白鹿听说菲律宾的人类养殖场生意兴隆,不少邪道修士都是他们的客户。 但方白鹿现在用的是老式的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 如果说灵窍加上神经管线是出门到数字空间旅游的话... 电极片更像是穿上VR设备,在家里远程操控“机器人”四处游览--三魂七魄依然留在肉身内。当然,这也导致电极片神游的效果大大不如前者。 【果然安全的产品才是最好的产品...】 方白鹿举起仿佛绑着层层沙包的沉重双手,向自己的脑袋够去。 他把手指在太阳穴周围不断揉搓,抠动: 这是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现在处于被市场淘汰的边缘的第二个原因:处于神游状态时,现实世界中的肉身也依然会因为神经信号有些微的活动。 通过灵窍神游是深度睡眠时的迷梦,电极片的使用者则是得了梦游症。 【...不知道碰到了没有?】 就算使用的是电极片,物理脱机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脱机后,患上妄想症或双向情感障碍的人可不少。 但方白鹿之前进货做产品调研时却发现了一点:那些患者大多是在模拟双修或是其他激烈运动时,动作幅度太大而把电极片打落了。太过强烈的神经信号与现实相混杂,才产生了种种症状。 可以他现在近乎五感封闭的状态来说,危险应该并没有那么大。 不过是这样程度的危险,方白鹿可不会坐以待毙。 他越发用力地挠着太阳穴--逐渐,有一丝坚硬的触感从指腹传了过来,眼前纯然的黑暗中隐隐透出一些些肉色混合淡红的亮块。 方白鹿心里一喜: 【电极片松动了!】 这些是他现实中肉体眼球所感到的,被光线照射到的眼皮内测。 方白鹿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手指尖的坚硬,试图找到皮肤与电极片间的缝隙... 微微的疼痛感从太阳穴传来:电极片的黏着面脱离了皮肤-- 黑暗像是被火焰点燃的幕布,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从缺口中,射进了慈悲刀工作间中的景象。 他的身体有如羽毛般轻盈又像山石般沉重--这种混淆感不同于坠入信息之海时的终极体验,只有怪异与难受。 啪。 两枚电极片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白鹿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啊...” 太阳穴的周围传来一阵阵的灼痛:之前神游状态的抓挠,把这里的皮肤都抠破了。 方白鹿抬起手想轻碰疼痛的太阳穴,却“啪”地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 之前臃肿的电子身躯带来的拉扯感还没有消失,使他错估了力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狠狠跺了跺脚,来缓解维持固定姿势带来的酸麻。 慈悲刀还趴在工作台的桌面上,十六面显示屏照出的光在他后脑勺染上一圈光晕。 “我去...?” 那一排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主机正往外冒着电火花和烟雾。 【有部件烧毁了...】方白鹿一看就知道,慈悲刀的斗法肯定出了问题。 他一步跨到工作台前,差点一头撞进显示屏里--工作室实在太小了。 一条条的[方叔]两个字像“前世”视频网站里的弹幕般在显示屏里滚动不休。 [收到。安全吗?马上下线!] 方白鹿摸索了一阵,在对话框中敲出了这些字。 [方叔,打开“天眼通”,我要检测记忆体的出入口处有没有异常信息,急!] “天眼通”还特地标成红色,显然格外重要。 方白鹿在应用库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天眼通(永久破解版)]。 【刀仔他竟然真修成天眼通了...】方白鹿不禁有些惊讶,毕竟这可是佛门六神通之一。 虽然是什么[永久破解版],但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破解版的法术与神通方白鹿也经手过,但也没听说有谁成功练成了:倒是阿罗街的赤脚郎中那多接手了几个植物人。 他点开 天眼通,一行淡金色的小字弹了出来: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底层代码。---- 南普陀?股份有限公司发行.” 经文闪动了一阵,突兀地由另一句话替代: “未加密版本由[西河少女]发布,请随意使用。” 【西河少女...这应该就是破解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带破解署名的软件啊...】未加密版本这个词,倒是勾起来方白鹿“前世”的一些回忆。 ... 过了一会,慈悲刀终于回了信息。 [方叔没事了,我准备下线。] 先是不断蠕动的眼皮归于平息:慈悲刀的动眼睡眠结束了。 随后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抬起又放下,双腿忽然向前一抽-- 他的三魂七魄终于重归肉身。 慈悲刀一把拔下灵窍里的神经管线。他脸颊苍白得像是扑了太多脂粉,嘴唇带着异样的紫色。他的眼白上满是细密如蛛网的血丝,眼珠不住向四面八方打量着。 他抬起胳膊--手掌不停抖动,就像装了赛车的马达--把两边眼睛都摸了摸,好似在检查着什么: “镜、镜子。镜子!有镜子吗?” 慈悲刀一边神经质似地重复,一边用手在身上大力搓动,好像在清洗什么方白鹿看不见的污渍。 他把脸凑到一面显示屏前,借着屏幕的反射观察着自己的脸-- “没事了、我没事了。”过了半晌,慈悲刀喘了几口粗气,回答道。 轰-- 轻轨轰鸣前行的声音从墙壁外传来:慈悲刀的工作间在一栋握手楼里,一旁便是轻轨轨道。 “呕--” 慈悲刀一听巨大的响声,伏地呕吐起来:未消化完全的食物争先恐后地涌出,乱七八糟地糊在地板上。 长时间深度神游过后,肉身对各种感官信号会非常敏感。因此经验丰富的骇客会选择在僻静地点进行神游。 但慈悲刀认为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可以减小暴露身份的风险。 【还什么自己在第五层思考...看你现在吐的...】 方白鹿蹲下身,拍动慈悲刀的后背。 “呜...方叔...”慈悲刀忽然拦腰把方白鹿抱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太可怕了...我差点就...” 方白鹿把大乌苏啤酒的瓶口卡好塑料桌沿,用手掌狠狠一拍:瓶盖应声而起,冰镇的瓶口漏出一丝白气。 “鑫源茶社”四个字像是一条游鱼,在桌面上转动不休。 这是一家经过[天官赐福]的自助茶馆,算是阿罗街里不多的体面去处。 看到慈悲刀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吐完了,方白鹿就干脆把他拉出来一起吃饭。 “...阴神出体?练气士?” 听了慈悲刀的描述,方白鹿狠狠灌了一口乌苏:“前世”他因为肝癌,不怎么饮酒。现在倒是可以开开酒戒了。 “嗯。” 慈悲刀用吸管抿了抿玻璃瓶里的乌龙茶汽水,用手掌摸了摸脖子: “羊头人身,头很大。长得很奇怪,不像是正常植入的。” 他沾了沾汽水瓶上凝结的水汽,在遍布灰尘的桌板上写了三个字: 苍阳子。 “方叔...这家伙不好惹,我斗不过他。” 慈悲刀紧紧握住乌龙茶汽水的瓶颈,手指惨白的皮肤透着红色。 “要不是后来...后来...呕!” 他刚喝进肚子里的汽水又吐了一地。 哔哔哔-- 桌角边的发射器射出一道彩光,用光洁地板的全息图像遮住了地上那一摊淡黄的污水。 【难怪踩在地板上的脚感都那么怪,合着连架扫地机器人的成本都要压缩...】 “反正后来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记忆体。”慈悲刀咳嗽了几声,缓解液体呛进气管的难受;“方叔你有没有听过几句诗?” “异哉,异哉。吾哀世愚人,不识冥中神?” 【怎么听着跟邪教的祷文似的...】 方白鹿摇摇头,练气士的这些东西他还真不知道,估计要咨询一下安本诺拉。 “唔...还有一句。方叔,性感荷官在线发牌是什么意思?你有...” 噗! 慈悲刀还没说完,方白鹿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全喷到了他脸上。 “哎,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刀仔,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 慈悲刀拿下满是酒水的黑框眼镜,用校服擦拭起来: “这是那个练气士的思维拷贝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用倒序说的。还有几个字我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新葡京?” 【...新葡京...?】 “刀仔,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慈悲刀的脸拧在一起:那是一种把惶惑、惊疑、痛苦、恐惧混合熬成一锅浓汤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我把画面从记忆里删掉了...那是种很奇怪的颜色...” “还有一只...手?” 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光滑的小圆球,从桌板上滚给方白鹿: “这是精怪的旧记忆体,我把画面存在里面了。方叔你别看,会死人的。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想把这种东西放在身边了。” 【手?等等...】 “刀仔,你是说记忆体的入口伸进来一只手?!” 方白鹿把手指在桌板下张合活动着,在数字空间中沉重滞涩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 【不会说的就是我吧?!】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1.天外之色(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鑫源茶社的一面墙是镂空的,上面嵌满30*30厘米的玻璃方格。每个格子的塑料挡板上都播放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视频,还往外冒着香气。 方白鹿在各种食物间游移不定,最后挑了盘咕咾肉和一碗红烧牛腩。 【喝了好一段的营养液,今天怎么着也得开开荤。】 滴!方白鹿对着一旁的支付码扫了扫,挡板应声而开。 他端起格子里的两盘食物,拿回慈悲刀坐着的方桌。 它们和视频上美味珍馐的模样大相径庭:浓白色的糊糊里漂浮着几块看不出是什么的固体。 方白鹿狠狠敲了敲桌子,全息发射口从旁转了过来,给两盘难以称为食物的糊状物打上一片光晕。 滋滋-- 一股酸甜混合着辛辣的香气从“咕咾肉”上冒起,炸得酥脆的肉条浇上秘制的酱汁,看起来格外可口。 “红烧牛腩”已经炖得酥软稀烂,洒上些许葱花,更显出鲜美。 随着两碗糊糊被覆盖上一层全息图像,就变成了“色香”俱全的人间至味。 桌板上四处游动的文字跑到方白鹿的面前不断跳动,好似在邀功: “鑫源茶社:给你纯正的旧世界泛亚风味。” 【这算哪门子的泛亚风味...】作为真正的“过来人”,方白鹿每次看到这种假冒伪劣的广告语都很不满意。 方白鹿拿起筷子夹上一块咕咾肉,肉条随着铁筷子的挤压渗出点点肉汁--这超过了全息发射口的模拟范围,咕咾肉顿时像低像素照片似的模糊起来。 他把这团“马赛克”般的东西夹进嘴里:三年过去,方白鹿早已习惯这种有些诡异的进食方式。 虽然外观不起眼,但吃起来还是极为可口:在无数种化学调味剂的加入后,就算是一碗煮皮鞋也鲜美无比。 鑫源茶社也有经过正常手段烹饪的自然原料食品,这是经过[天官赐福]餐馆的特权。但价格太过昂贵,就不在方白鹿的选择范围之内了。 慈悲刀拿筷子夹起一块不停闪动的土豆端详着,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 半晌过去,他忽然说: “方叔,你觉得....觉得这世上有超过人类理解的东西吗?” 【哈?】方白鹿把筷子放下,望着发着抖的慈悲刀。 扑! 土豆从慈悲刀颤抖的筷子上掉进碗里,震得全息图像一阵扭曲。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边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黏在上面似的: “我今天,好像是见到[神]了。” ---- 方白鹿狠狠挠了挠腿上的伤疤:前些日子被黄五爷贯穿的腿部肌肉与骨骼终于长好,但仍然不时传来隐隐的麻痒。 慈悲刀和他在地铁口分开,转车回家去了。 他走出地铁站,拍了拍身上的雨衣,散去吉隆坡地铁里终年弥漫着的死水与霉变的气味。方白鹿趁着几辆汽车驶过的空档跑过马路,钻进了一条小巷中。 小巷中满地散落着奇奇怪怪的垃圾,方白鹿习惯性地估算它们的价值:快一周没有和垃圾佬砍价了,他不禁有些技痒。 最深处正站着一个全息图像凝成的电子保安,身上黝黑的保安制服透着点点淡蓝色的光芒: “私家住宅,访客请登记。私家住宅,访客请登记...” 他不停地唠叨着这句话,语句里混着嘈杂的背景音--这是预先录制的人声。 方白鹿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一旁的电梯。随着机械电梯的不断拔升,电子保安的喃喃自语也随之再也听不见。 电梯间里密布着精细的喷漆与涂鸦,多是在描绘修炼有成的练气士形象,或是为虚拟偶像打榜的请求。只有一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凸起,勉强让人能忍得出“广安花园”四个字。 方白鹿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些五颜六色的图样:现在的年头,这么有趣的艺术作品很难找到了。 “阿罗街十三太保&带刀少女组...”他在一块比较新的涂鸦上看到了龙飞凤舞的签名,“最近又有新的夜游神帮派了?名字很复古啊。” 那些将无处发泄的精力投放在街头中的少年少女们,便是夜游神了。这个词本是司夜之神的名讳,但因为新马来众多的粤语与白话使用者,涵义也有了新的变化。 对于方白鹿来说,他们就跟“前世”的暴走族差不多。 噔!电梯一阵不情愿的摇晃后,方白鹿终于到了顶层: 这里是他新租下的仓库、安全屋兼工作室。 在方氏五金店接二连三地发生各种事端之后,方白鹿发现除了五金店之外,自己竟然连另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在离开微机道学研究会后,他立马就通过隐秘的渠道租下了这间屋子。 一阵阵电二胡的悠扬声音从地板之下传来,伴着 合成器的音效与沉重的鼓点。不同于从前用蟒皮和琴桶发声的普通二胡,自带发声器的电二胡听起来更加凝实: 这里的隔音可要比五金店里差得多了。 【霍!邻居里说不定还有一支乐队。】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暗灰色的粗糙水泥墙体,打开了全息发射器的开关。 哔哔哔! 随着电源的开启,粗糙的水泥墙体被全息光线染上一层光滑的白漆。 方白鹿只买了普普通通的全息软装修,没有选择更流行的风水模拟:那些既美观又提升命格的风水套餐可不便宜。 他脱下橡胶雨衣,仰面躺倒在弹簧床垫上:布置完反侦察设备之后,方白鹿马上又在广安花园的公寓里购置了一个大床垫。 方白鹿盯着一丝瑕疵也没有的模拟天花板,脑袋里思绪万千。 这次请慈悲刀为自己破解黄五爷的记忆体,也算波折连连,但最后至少还是有所收获: 【苍阳子,羊头人身的练气士...】 他狠狠抓挠了几下头皮,不禁感叹起自己最近与练气士们的不解之缘。 【刀仔说他看到了什么“神”...还念叨那些怪里怪气的诗。】 方白鹿把右手拿到面前端详着: 在数字空间中挤进记忆体狭小入口的触感,慈悲刀复述出的垃圾邮件内容...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确信这就是慈悲刀所说看到那只“手”。 【还什么光是凝视一会就把苍阳子的身外身撑爆了...有这么夸张?说得跟看到了什么邪神似的。】 如果苍阳子真有慈悲刀形容得那么强悍,要是没有那些垃圾邮件黏连出的电子身躯,自己和慈悲刀恐怕都要栽在苍阳子手里了。 “还真是运气好...”方白鹿不禁长叹一声。“下次还是要记得,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 【等等。】 方白鹿一下子坐起。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这是我的座右铭啊...】 三年来,方白鹿一直都恪守着这条前任店主教给他的道理,扮演好中间人的角色。 【为什么我今天、不,是最近都这么反常...?】 他不是第一次见慈悲刀执行有生命危险的任务,但以前从来没动过在数字空间里协助他的想法:吉隆坡顶尖骇客都觉得棘手的任务,自己凭什么觉得能帮上忙? 【我当时明明还想起了这句座右铭,怎么一下子就抛在脑后了?】 从决定独自去猎杀安本诺拉、到主动设伏与黄五爷拼命、甚至去福义胜凑上一脚面对魁先生也是... 这些更像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刀客会做出的决定,而不是他这个看重安全的中间人。 之前方白鹿还觉得自己是在生存压力,改变了思考方式;而那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顺利,似乎都是巧合。 但现在想来,这些都不像自己习惯的行事方法,甚至不像是方白鹿会做出的决定。 一道冷流从尾椎直窜上他的天灵盖,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信息时代里,真的有巧合吗?】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2.雨中夜话(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这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方白鹿一下跳了起来。 他从背包里翻出便携式扫描器,把光滑的探测面板贴紧眉心,沿着眉骨左右缓缓地扫动。 “嘶...” 冰凉的探测面板碰到太阳穴,疼得方白鹿一哆嗦:那是之前被自己抠破皮的伤口。 随着扫描完成的嗡鸣,他把扫描器沿中线翻转、张开成一块巴掌大小的显示面板。 [无结果]。显示面板上的文字闪了闪,好像在嘲笑方白鹿的多疑: 这说明扫描器没有在他的颅骨里找到任何的脑内芯片、或是其他植入物体。 方白鹿轻轻呼出一口气: 察觉到自己最近的反常后,方白鹿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有没有被下蛊。 用促进多巴胺分泌的快乐进行引导、或是在心理中植入各类暗示... 至少可以确定脑袋里没有不知不觉被人装上激素控制器或是知觉暗示芯片之类的“蛊毒”。 这类蛊术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一个人的心灵与行动。 这也是方白鹿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去植入颅内辅助芯片的原因之一。 毕竟一想到要在脑袋里动手术,方白鹿这个“老古董”就情不自禁有些抵触。 蛊术和降头,都是地下市场里的热门业务。就连方白鹿自己的雇佣名单里,都曾有过几个从菲律宾流窜过来的邪道修士。 听说新马来的购物中心里都请降头师布置上了几套“视觉降”,增加顾客对商品的购买欲。 这种都市传说在吉隆坡也流传甚广,直到微机道学研究会出面澄清,才渐渐没人提起。 【是我想多了么...】 他轻轻敲了敲额头,打算后面找赤脚郎中再做个详细检查。 【先不要胡思乱想了,万一是强制下线诱发的妄想症呢?】 不安感依旧像蜘蛛网似从脊背散开,将他紧紧包裹。 ... 床垫旁有一张焊死在地板上的铁桌:这是公寓里提供的寥寥几件家具之一。 桌面被方白鹿细细擦拭干净,但还满布翻起的漆皮与锈斑。家具的外观美化并不在免费全息软装修的范围内,所以他又盖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帆布,遮掩坑坑洼洼的桌板。 现在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个包裹,它们是方白鹿从五金店里拿回来的。 自从方氏五金店升级成道产,财运也水涨船高--甚至还拥有了新的经销权:现在他可以从一些大公司进货了。 以往来到方白鹿的都是不知道有过几个使用者的“N手货”,所以方白鹿二话不说,先向那些大公司在新马来的分部索要样品。 不过由于五金店刚刚成为道产,所以在公司内的评级也不高,每家公司都只让方白鹿在最低端的产品线里挑选一件样品。想要更多,就得拿真金白银来换了。 这些样品会以寄售的方式预先存在五金店中,等卖出去了再付进货款:对方白鹿来说和白送没什么区别。 方白鹿摩挲着它们的外包装,细腻混合粗糙的磨砂手感摸起来很舒服。 “开箱开箱...看看东西成色怎么样。”方白鹿双掌交叠搓了搓手,开箱的兴奋之情暂时压制住了心底的隐隐不安。 他搬起最大的那盒包裹摆到面前,轻轻掂了掂: 它四四方方、约有一米多长,半米来宽,跟电二胡的琴盒差不多大小。 看起来不小,手感却很是轻盈。 包装上除了角落的一行小字“微机道学研究会”外,就只有黝黑色背景下淡白色线条勾勒出的一个五指掌印。 方白鹿把右手轻轻盖了上去-- 就像是浓墨在水中晕散,清晰无比的视频画面以他手掌为中心,在包装盒上浮现出来: 一个个人型的剪影在高楼大厦构成的水泥丛林间纵跃、在马路和墙壁上飞奔。 呲-- 随着放气声,包装盒自动开启。张开的缝隙中涌出蒸腾的云雾,扑面而来的冷气吹得方白鹿一哆嗦: 里头有几条透明绳索似的东西漂浮在淡黄色的器官保存液中,沉沉浮浮。 这是研究会出品的[神行]人造经脉套装,内含足三阳经与十五个植入穴位。 【研究会面向大众市场的产品里,倒是没多少宗教色彩...】 这副经脉植入之后,将大幅提高腿部的肌肉力量,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让他的行动更为敏捷。 奔跑速度是全身力量与柔韧性的协调结果,但腿部的爆发力也至关重要。 【至少更好跑路...】 方白鹿轻轻合上包装盒:光是拿到人造经脉可不够,还要去研究会的药铺里做植入手术,价格也是令人乍舌。 但如果拿到相熟的赤脚郎中那,只要花上官方价格的一半。 他又拿起第二个包裹: [泛 亚军工]四个赤红色的毛笔大字印在盒面上,丝丝杀气仿佛要从凌厉的笔触涌出。一时间,方白鹿觉得仿佛听见了金戈铁马的《秦王破阵乐》... “...包装盒自带的背景音乐啊?我说我共情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右下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喇叭口,正播放着《秦王破阵乐》。 这还是方白鹿第一次摸到全新的泛亚军工产品。 他打开碳盒,暗灰的海绵里卡着一柄圆锥似的短兵刃。 这是泛亚军工出品的多用型军刺[鱼肠]。 方白鹿用双手小心地把它从盒子里捧出来,轻轻按压了一下[鱼肠]的把手底端--上面全黑的涂层变得透明,露出其中的三根细长的圆管。 其中两根是神经毒素与[食铁兽]纳米机器人;最后那根圆管则是一根注入器,里面满载攻击性极强的木马和数字病毒。 分别对应着人类肉身、大体积目标与智能机械目标。 “有点...华而不实?难怪销量不太好。” 虽然[鱼肠]主打的是面对各色敌人都有应对之道的“泛用性”,可作为一把短兵器来说,设计思路有些古怪。 方白鹿轻端详着这三根毒素:这才是他挑选[鱼肠]的真正目的。 这几种毒素单独进货都只能批发,起批数量都要数百件。而它们又都难以保存,光是仓储成本就是天价。所以方白鹿干脆只拿来当成应急武力的一部分。 在他看来,将它们改装为投射物或子弹的效果要远远好过当成冷兵器的“淬毒”。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包裹...】 “过来。” 咚!咚!咚! 他的义体从屋角走来,沉重的身躯在迈步时带起一阵阵闷响。裸露的液压肌肉与骨骼密布一道道的划痕:这是几天前与黄五爷缠斗时留下的,方白鹿还没找铁匠修补。 方白鹿从口袋里翻出[墨家子弟A17],放在一旁。 原本的那部平板电脑在和黄五爷的伏击战中扮演了诱饵的角色,后来方白鹿直接把它销毁了:已经被骇入过电子产品,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悄悄留了后门。 所以后来离开慈悲刀工作室的时候,就干脆借来了这部老式便携电脑。 最后一个包裹只有巴掌大小:这是新马来最大的代理商,感应结社发来的样品。 全球各地厂家的产品想要进入新马来的市场,多多少少都要和感应结社扯上点关系。 方白鹿从打开包装,抽出一张磁盘。上头印着一行楷体字: [纸人搬运术]。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3.雨中夜话(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磁盘背面还有一层PVC贴膜,上头用加粗的字体印着几句宣传语: [泛亚民间奇术,传承千年!茅山第二十五堂倾情巨献--亘古秘仪,纸人搬运!] 方白鹿挠了挠头,感到莫名的滑稽:茅山只有二十四清堂--这“第二十五堂”其实是日本千叶的一家山寨厂商,专门假借“泛亚民间奇术”的名义生产一些似是而非的软件。 比如这盘[纸人搬运]听起来像是五鬼搬运之类的财运法术,但却是挂羊肉卖狗肉:它与众多傀儡术类似,都是佛门[他心通]的阉割版本。 但使用起来也不需要多少高深的佛法修为、或性能多优异的法器,就连[墨家子弟]都跑得动。 他将磁盘插进驱动,拔出内置的连接线,将它与义体腹部空腔里的接口相连。接着取下背后的电极片,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贴紧太阳穴。 方白鹿合起腹部的盖板,退后两步端详着与自己一般高矮的义体。 【举起右手...】他想象着自己的液压肱二头肌正在收缩,向上拉起小臂-- ... 随着方白鹿思维的转动,义体也缓缓弯起了右手。 这盘[纸人搬运]能够收集发出的神经信号,转化为可供泥丸解读的机器代码,从而达到遥控义体行动的效果。 但远远比不上[他心通]“能如实知十方沙界他有情类知觉信号”,方白鹿只能发送,却接收不到义体反馈回的信息。除非配合其他侦查设备,不然义体只能在方白鹿的视野里进行这[纸人搬运]。 方白鹿继续试验其他的动作,玩得不亦乐乎--只让他想起小时候玩的遥控车。 他清了清喉咙,低声喝道: “铁线拳!” 义体忽地矮了一截--两脚往外一踏扎成马步,双手握拳并在腰间。 啪! 它一拳从腰间击出,在空气中打出爆音。无窗的公寓里凭空刮起劲风,吹得方白鹿眯起了眼。 【液压肌肉搭配这种刚猛型拳法,观感上倒是很震撼...】 义体接着演练起铁线拳的八十四式行拳套路来,带起的气流把方白鹿身上的T恤吹得猎猎作响。 跟之前略显笨拙缓慢的动作不同,这一套拳法迅捷凌厉、势大力沉。 义体狠一跺脚--这是铁线拳的收尾动作。 砰! 以它的右脚掌为圆心,水泥地板上炸出蜘蛛网般的龟裂。 楼下幽幽传来的电二胡声猛地急促起来,该是在抗议方白鹿这发出的噪音。 【行拳套路没什么问题,但是拆招就得实战才知道效果了。】 义体里安装的这套铁线拳已经更新到了最新版本,从更新日志来看还针对其他产商的拳术或兵器对抗做了特别优化。 “除了安装好的拳术套路,其他都还有点延迟...” 经过一番实验,方白鹿发现神经传导电极片还是比不上灵窍,达不到广告上如臂指使的效果。 更别说操控时如果肉身也要行动,就会导致义体的动作紊乱了--要能够同时行动,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但比起泥丸自带的简单智能,也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方白鹿把两鬓的头发往前拉了拉,尽量遮住太阳穴的电极片--他打算最近都戴着它,适应这种与义体链接、分心多用的状态。 【啊!说起来,和义体一套的人造皮肤还在这肚子里头...】 方白鹿打开义体腹部的空腔,取出叠放在其中的人造皮肤。 他把像是连体衣似的皮肤摊开,轻轻抖了抖-- 嗡! 义体两支液压胳膊也随着方白鹿的动作上下挥动,险些把他的脑袋卸下来。 “我去!” 他无意识间的肢体信号也传到了义体上,导致双方的动作产生了同步。 方白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继续打量手里的人造皮肤。 前些天与黄五爷的搏斗没有刮到这张人皮,,触感依然如婴儿般细腻。 如果将这张皮重新让义体“穿”上,那就与方白鹿拥有同样的外表了--只是没有体毛与头发。 这是之前方白鹿为思维拷贝计划做的准备之一。 安本诺拉看到义体时的问话从他脑海里闪过-- “你是想入魔吗?” 那时,她冷冽清脆的声音里漏出一丝不可置信。 【入魔的风险啊...】 方白鹿亲眼见过的入魔者可不少。 比如刀客的肉体改装需求很大,就是入魔的高发群体。 自己的雇佣名单里,就有几个因为入魔而不得不退休的。 人类的七情六欲很大一部分受脑内激素的影响,肉体的剧变引起激素的紊乱是常事:正所谓生理影响心理。 而当随着肉身的肢体与器官 一件件更换为义肢、甚至直接移魂进义体时,对心智的冲击常常会引起暴力、自毁倾向,甚至其他更严重的精神疾病。 这还只是入魔的众多表征之一。 所以像追思盒之类的容器通常将其中的思维设为只读模式,也是为了防止对神智的破坏。 如果方白鹿将自己的思维拷贝注入义体的泥丸中,没有足够丹法修为的他,百分之百会入魔。 思维拷贝拥有与自己相同的人格、记忆、思考方式和智能。不管是“三魂七魄”抑或阿赖耶识里装的是什么,它就是另一个自己。 “...” 现在方白鹿已经于微机道学研究会里登记为道童,事态也有所缓和:至少来自研究会的调查不再那么如芒在背。 所以他对是否实行这个本来作为烟雾弹的计划,倒也有些犹豫。 一旦完成了思维拷贝与导入,世界上就将出现两个方白鹿--其中一个还注定成为疯子。 【或许不必走到这一步?】 叮-- 植入电话敲钵似的铃声响起,打断了方白鹿的思考。视野的右下角处,“外门道士”四个字不停跳动着。 【又是安本,想什么来什么...这些天怎么只有她给我打电话?】 方白鹿轻舔了一下牙窝,接起电话。 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本诺拉低哑机械的声音便抢先传来: “方老板,记得我不能透露身份的那个人吧。” 记忆流过他的心头: 石油塔顶的雨夜,安本诺拉破碎面罩里传来的合成音:[阿罗街方氏五金店的店主是完美复苏的活死人。] 【怎么可能不记得?是安本诺拉背后,知道我活死人身份的那个人...】 “嗯。” 安本诺拉那传来密集的雨点声: “在五金店汇合,TA有话跟你说。”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4.雨中夜话(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瓢泼大雨。 雨水像是倒倾而下的层层波浪,由天穹的暗灰色云层中盖向地面。 轰! 一道道闪电交替撕裂天空,片刻后才传来滚滚的雷声。 就算是吉隆坡,这样的暴雨也属罕见。天地之间好似有无数根丝线相连,绵绵不绝。 【...雨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大?】 方白鹿的心底异常烦闷,这不仅来自于暴雨灌进雨衣缝隙的不适,还有面前将自己与方式五金店隔开的队伍。 主干道上正有人办白事,声势浩大。领头的丧礼司仪双手高举着通告牌,液晶屏里忽闪着惹眼的“奠”字。 众多孝子贤孙跟随在后,手臂上缠着的黑纱上用全息图像滚动播放着自己与死者间的亲戚关系。 丧仪车上唢呐齐鸣,扩音喇叭中的《哭皇天》将雨水一波又一波地炸散开来。 孝子贤孙们举起手中的发射器,将飘散纸钱的全息投影打得到处都是。 看着这波缓慢挪动的出殡队伍,方白鹿一时有些无语:这样大规模、甚至获得在主干道上前进许可的白事队伍,他倒是第一次见。 虽然穿着橡胶雨靴,但脚掌浸泡在积水里的不适更让他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自己正要去五金店里,听听安本诺拉背后知道自己活死人身份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话说。 结果现在就被这一波出殡队伍给挡住了。 【...明明没接到通知啊?】 阿罗街就这么一条纵贯南北的主干道,一旦有需要占用公共空间的大型活动,都会提前数小时发出通知。 【这样就只能从地下通道过去了...】 方白鹿转过头,望向地下通道那人头攒动的入口-- 步行道上的人们看到马路上被挡着,便都往这去了。 【不太对劲。】 往常别说这种正下着这种等级的暴雨,就算是难得的晴天,阿罗街无人维修的地下通道里也常常是往外咕噜咕噜地冒着脏水。 怎么今天又是没有提前通知的大型出殡活动、地下通道又这么突然排水这么顺畅了呢? 也许是收到之前反常感的刺激,方白鹿对这种怪异的巧合变得异常敏感起来。 他直接跨出人行步道,打算就这么从出殡队伍中穿过去,而不走地下通道。 反正一旁的丧仪车也正以低速跟着队伍,不怕有什么危险。 但一踏上马路,他就后悔了: 积水中身裹粗布素服的出殡队伍你推我挤,就这么裹挟着方白鹿又往前走了半条街。 他好不容易再次跨上另一端的人行道,急忙窜进一旁的巷子里。 从这里穿过去,就能直达五金店。 可刚拐进巷子里,方白鹿的脚一下子定住了,甚至还想往后退。 眼前是一幅有些诡异的画面: 几个浑身紧紧裹着惨白布料的怪人站在雨中,手中各握着一根长棍。长棍的顶端用帆布相连,搭成了一个简易的雨遮。 凉棚下蹲着一个男人:积水没过他穿着人字拖的双脚,黑红相间的沙滩裤被雨水打得半湿。 胳膊搭在膝盖上,指间的烟卷正往外冒着一缕缕白烟。地上的积水中漂浮着五六个烟头,烟丝都被雨水泡得稀散开来。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这呆上好一阵时间了。 [唔?] 他转过头,覆斗型道冠上垂下的方巾映出这个大大的语气词。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方白鹿心头有如此时的暴雨一般惊骇。 这是那天在福义胜见到的微机道学研究会练气士,魁先生。 他精通卜算之术,但最后却因为卜算到方白鹿头上而遭了反噬。 【他的跟屁虫怎么又变回了四个?】 “...仙师。”方白鹿心里头直骂娘,但还是准备脱去外披的橡胶雨衣,向这魁先生见礼。 以他现在安本诺拉道童的身份,掉头就走才更令人生疑。 [等等!别脱!] 魁先生一把甩开烟头,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方白鹿的面前,拖鞋带起一蓬蓬的水花。 那四个随行的白布人螃蟹般迈着小碎步横移,把雨遮挪到两人头顶。 魁先生环抱着双臂脖子前伸,那一张遮面方巾都快贴到方白鹿脸上了。 簌簌的怪声中,方巾上浮现出一张简笔画描出的人像,在脸的各个部位伸出了几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一旁的文字注释: [鼻:耸直丰隆,一生财旺富贵。额:天庭饱满,大福且慧...] 方白鹿看着那相面注解似的图案,不禁一愣: 【这是在说我?在他给我相面吗?】 魁先生往后退了一步,朝方白鹿指了指: [就是你!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感叹号比文字 大了一倍有余,不停闪动。 【等我?他算好我在这里了么...不对,以我为目标的卜算都会失败才对啊?】 上次魁先生受到搅乱天机的影响,拿小鬼挡灾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魁先生一点给方白鹿解惑的意思都没有,方巾上的文字自顾自地继续闪动: [好、好、好!我在此有大吉之运,你就是应运之...] 覆面方巾上的文字忽然定住,被新的一行文字所覆盖: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方白鹿鞠了一躬,姿态恭敬: “仙师,您忘了?那天在福义胜的驻地,侥幸和您有一面之缘。” 魁先生一手握拳,锤在另一边的手掌上: [对!你是外门道士的童子。那天倒是没来得及给你相面一下。] 【他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我能应他的大吉之运又是什么意思...妈的,神棍!】 方白鹿心底既觉得不安、又有些困惑,更多的是焦躁。 怎么就正好在这里碰到他呢? 魁先生右手搓弄着方巾的一角,踌躇片刻: [你我有缘!今天送你一件东西。] 他在裤袋里掏摸了一阵,将手掌摊开到方白鹿眼前: 一块小小的麻将牌躺在魁先生被香烟熏得发黄的掌心里。 那是一张[發]。 魁先生耸了耸肩: [收着吧,你会用得到...反正卦象上是这么说的。]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5.招灵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看方白鹿没有反应,魁先生又把手掌往上托了托。 “无功不受禄!仙师相赠大礼,我又怎么能随便收呢?” 方白鹿没有拿过那张麻将,反而将双手背到身后去,摆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 看见魁先生的急切,方白鹿更感疑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放心吧!这玩意,免费的!就是个信物,你好好拿着,别废话!] 魁先生干柴般的胳膊猛地探出,抓住方白鹿的手腕拉到跟前,将那张麻将牌往方白鹿手里狠狠一拍,掉头就走。 他虽然走得飞快,但那四个浑身细细裹满白布的人亦步亦趋、步伐细碎地撑着那顶凉棚,寸步不离魁先生的左右。 片刻之间,魁先生已经消失在暴雨凝成的白线间。 方白鹿把那张麻将牌拿近眼前端详: 它看起来细致光洁,摸起来温润滑腻。中间那暗红的“發”字向内凹陷,雨珠沿着表面滑下。 【什么意思?我会发财、走财运么?】 这么思考了一会,方白鹿也想不通为什么魁先生要交予他这个什么“信物”。 是给谁看的信物呢? 他踌躇片刻,还是把麻将牌往兜里一塞,继续往五金店去了。 这不过是个插曲,正事还在后头呢。 -- 雨势愈发得狂暴,道道水柱打在方白鹿的头上,冲势之强甚至让他有些隐隐作痛。 方氏五金店招牌上的霓虹灯管被狂风卷得歪倒,锈蚀的焊接处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但转眼间就被风雨的呼啸遮掩过去。 望着站在招牌下的安本诺拉,方白鹿不禁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的恍惚: 【他妈的,一切麻烦的开始。】 那个晚上,安本诺拉也这么等在五金店前。 【那是什么?】方白鹿瞄见她拎着一个小小的提箱。 笃笃-- 安本诺拉敲了敲玻璃门朝方白鹿示意,直接这么推门进去了。 方白鹿跟叹了一口气,跟在她的身后。 五金店里与前些日子的一片狼藉大为不同: 之前堆在角落的垃圾与破损货物被方白鹿以一公斤五分钱的价格卖给了垃圾佬,还顺便把积在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与污垢也洗刷了个干净。 一排排未拆封的货架与厂商送来的样品靠在店门旁,还没来得及安装。 只有本来柜台的位置仍是空空如也:防爆规格的桌板要花上一些时间订制。 “你一个人来的...?”方白鹿一边拍落雨衣上浑身的水珠,撇了一眼安本诺拉的面罩。 这话问出来倒有些装模作样:要是安本诺拉的幕后黑手大摇大摆地一起来,方白鹿反而觉得奇怪。 嗡! 安本诺拉的飞剑[兰草]不知何时已然出鞘成型,惨白色的狰狞剑刃藏在玻璃门旁的阴影里。 “接近者,立斩。” [兰草]轻轻摇晃几下,似乎在应和安本诺拉的命令。 方白鹿望向店外的雨幕: “这种天气,没人会来吧?” 安本诺拉没有理会方白鹿嘲讽似的询问。她径直走到五金店的中间,将手中的小提箱放在地面上: “你这里没有观想机,我要开坛作法。” 道髻的束带被轻轻解开,一根根神经管线像长发似地批到肩上。 方白鹿一愣: “作法?作什么法?” 安本诺拉两手扶住面罩摘下,将它放到箱子前。细密的汗珠凝在她的额角与鼻尖,连刘海都湿了几缕。 店里新换上白炽灯的照耀下,她脸颊上的皮肤透明得可以看见隐隐的青色血管。 她把手指向天花板一指,碧绿的眸子扫过方白鹿: “一点[斋醮科仪]罢了,我要召TA过来。” 【摘...摘什么?】 方白鹿压根没有听懂这个拗口的词汇。 但他还是往后退了两步,把中央的空旷留给安本诺拉作法。 安本诺拉撩开耳边的淡金碎发,在小箱子上轻轻一点-- 那黑箱的顶面一展,向外张开。四只桌脚从底部弹出,将它撑到半人来高。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那箱子已然变形成了一张方桌。 刷拉-- 桌板上张开一面黑红相间的盖布,边沿上绣着金线。 【啊,便携式法台啊...】 听说这种法台多是订做,所以方氏五金店里从来没进过。 法台的中心伸出一张金属“大锅”,向四周不断转动:那是一面接收天线。 两端则有一个个卡口,嵌着各种法器:引磬、朝笏、令旗、镇坛木... 安本诺拉深黑色的碳纤维道袍无声中变得深红, 转成了一件绛色的法衣。 法衣的背后印着怪异的图案:那是由两只义手所组成的圆。 它们的手指操持着工具,为对方的腕部安装着零件-- 这是带有[冯·诺依曼机]理念的太极图,有[自我复制,生生不息]的阴阳循环之意。 她将面罩摆上法台,从两端的卡口处拿起一只三清钟,轻轻摇动。 哔-- 随着摇铃发出断断续续的蜂鸣,地面以法台为中心涌出一片光点组成的璀璨: 这是一幅星图。 安本诺拉沿着星象仪投出的光影踏步,脚掌在地面拖行。她的膝盖向右斜着折起,身子像是扭曲的圆规。 她踩上一枚闪亮的星点,纤薄的嘴唇里同时吐出两股声音: “天枢/大熊座α-Dubhe.” 【原来是作法需要...我以前还以为她改造声带只是什么怪癖。】 安本诺拉左手食指中指并立,向法台上的面罩比出剑诀。 面罩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抖震,在眼睛的位置亮起暗红的色块。 法台正中的接收天线垂直向上对准天顶,不再转动。 “天璇/大熊座β-Merak.” ... 随着安本诺拉的步罡踏斗,面罩上的色块与地面的星图交替亮起。 方白鹿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一幕:这种“作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半晌过后,七显二隐的北斗九星终于全部亮起,安本诺拉低低喝道: “急急如律令/特此声明!” 法台上的全遮面罩发出一阵细密低微的抖动: 那些暗红的色块划出两长一短的三道横线,看起来像是有人用水彩笔给面罩画上一张简略的面孔-- 有什么“东西”进入到面罩里了。 “你们聊。”安本诺拉用袍袖抹去脸上的汗珠,自顾自地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这就走啦?哎你不介绍一下..” 方白鹿一时间与那面罩“面面相觑”。 面罩顶端两条粗长的横线忽地向上月牙般弯起,像是扭曲的笑纹: “方先生!整个吉隆坡唯一的旧日来客!幸会幸会!” 随着声音从面罩中冒出,充当“嘴”的那道线条也随之一张一合。 明明是寡淡且无起伏的机械合成音,但从拖长的尾音里方白鹿感到一丝戏谑。 他莫名觉得,这个“东西”一定很讨厌。 “...你是谁?” 方白鹿环抱双手,有些警惕。虽然明知面罩上的“眼睛”不过发光的色块,但他还是感觉脊背上有几道视线扫过。 “怎么说呢?我应该算是你的老乡。” 合成音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但不是地理位置那种,而是...时间上的喔。” ... 方白鹿依旧怀抱着双臂,神情冷淡。只是手指间沁出了冷汗,让他不禁相互揉搓。 “...什么意思?” “啊!有了..千年期满,恭迎龙王醒来!这种梗,现在的这些人可说不出来吧?” 面罩上的“嘴”向斜上方挑起: “老哥,我们是来自同一个时代的人嘞。”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6.寿娘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一时间,方白鹿心头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好。 叙旧吗?从某种角度来看,眼前的“人”倒是与孑然一身的自己最为相似。 还是问一问自己冬眠后发生了什么?世界是怎么变化成这么个离奇的样子? 甚至陪TA一同玩梗的念头,也闪过了脑海。 “...怎么称呼?” 但想了半天,方白鹿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总不能老乡老乡地叫吧。 面罩上方的两条横线挤在一起又展开,似乎在表现思虑的神情: “你叫我[寿娘]吧,长寿的寿,女、良,娘。” 【寿娘...兽娘?感觉倒有些像是个女的...】 方白鹿在记忆里搜索了一段,倒是找不到与这名字相关的信息。 他清开乱七八糟的念头,指了指自己:“方白鹿。” 接着他把摇摇晃晃的躺椅拖近坐了上去,让视线与法台上的面罩平齐: “找我有什么事?” 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转瞬即逝:方白鹿自己最近遭遇的乱七八糟麻烦里,至少有一大半是这个家伙引来的。 “方先生倒是很冷淡嘛,还以为你想多聊聊嘞。咱们这种人,可是没多少碰到同类的机会。” 寿娘“左眼”的那条横线向上弯起,似是想做一个挑眉的动作: “找你嘛,因为时机到了,需要你的帮助呢。” 方白鹿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寿娘摊了摊手掌,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你已经知道现在新马来有一具仙人肉身的事了吧?” 方白鹿点点头:自己还记得那颗不断涨缩的十六面体仙人内丹的诡异触感,更别说那些大企业们时时刻刻悬在他脑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了。 “那你有想过,仙人到底是什么吗?” 他一摊手,说出自己胡乱的理解: “登峰造极的练气士?” 寿娘的面罩用生硬的合成音念出几个数字,表示笑意: “23333333,差远了。” 面罩上的嘴往斜上方努了努: “像小诺拉想的一样把全身改造了就能成仙?机械飞升啊?现在这时代所谓的丹法,不就是一种驱动程序嘛。练到顶又能怎么样?” “仙人,已经追索到万物的尽头、航行到智识的彼岸、抵达了知觉的极限。他们是尼采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是阳明心学的伟大实践者。” 寿娘的声音由电子合成,听起来毫无起伏与转折。但方白鹿感觉,此时TA的心情一定非常激动。 【他们?至少有不止一个仙人...还有这一溜修辞是怎么回事,不太听得懂啊。】 方白鹿本以为寿娘与自己类似,都是冬眠至今的“过来人”。但从TA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来看,恐怕没这么简单。 “...停一下,你还是没说清楚[仙人]到底是什么。” 他在“到底”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你就当他们是...科技的化身吧。对,多多少少带点这个意思。” 【科技的化身?】 方白鹿在心里细细琢磨着寿娘的话:确实自己醒来后的所见所闻,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如果仙人是掌握了超凡科技的[人],对他来说倒是好理解多了。 “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你合作,一同搜集新马来的仙人肉身。” 【为什么要找“我”合作...】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除了这破落的五金店,也没多少可觊觎之处。 至于自己的旧世界公民身份...眼前的“寿娘”不也一样么? 除非TA... 方白鹿把十指交叉,靠在嘴边: “你的肉体已经死亡了,对吧?” 这样依附于面罩出现的形态,与对方白鹿的迫切需要...合在一起,方白鹿只能得出这种猜测。 现在面罩里的寿娘要么是一份思维拷贝,要么是别的什么电子化存在。 他本以为所有旧世界的幽灵,都消失在“大断电”里...可凡事总有意外。 但泛亚的公民数据库里,TA估计已经被标注为“死亡”了--死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权限可言。 只有在冬眠舱中一直保持存活状态的自己,才依然被视为是公民。 【至于那些植物人状态的活死人,可能是因为脑波无法识别?】隐隐中,他又觉得这也不算一个完美的解释。 寿娘“脸”上抖动一阵,又成了三条平平的直线: “你这样会把天聊死的...反正,我的情况很复杂。怎么样,合作--” “对不起,不干。这单子我接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方白鹿二话不说地拒绝。 开什么玩笑!难道还嫌自己沾上的麻烦不够多么? 陪着搜集仙人肉身,就是直接往微机道学研究会他们的枪口上撞。 寿娘对方白鹿的拒绝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如果我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调查你的追兵呢?而且,你还会有更多的好处。” “好不容易有重来人生的机会,你打算在开个杂货铺一直到老么?” 方白鹿摩挲了一下鼻尖,保持沉默: 【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收集到完整的仙人肉身,继续追踪我的意义都少了一大半...还需要寿娘的许诺么?】 至于寿娘暴露方白鹿活死人身份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一旦自己暴露,也能拉着安本诺拉下水:无论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没有人会轻易舍弃一个练气士的价值。 从寿娘的亲自出面,也能看出TA目前并不打算这么做。 【当然,如果寿娘与安本诺拉发生什么意外,我也有不小的风险...】 但要这么轻易地就将自己绑上这不知底细的战车,他也做不到。 方白鹿扶着额头,一副沉吟踌躇的样子。 无论最后做出哪种选择,拒绝的姿态总是要摆的:这是来自五金店店主的抬价小技巧。 “你有顾虑也很正常...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先给你个订金。” 寿娘的“眼睛”又回复了月牙似的笑脸: “你那破躺椅的把手里头藏了一件好东西。拿去试试吧!过两天你想合作的时候,再来找我。” 【躺椅?】方白鹿一愣。【藏了东西?可是TA怎么会知道...】 嗡... 低低的颤音中,面罩逐渐黯淡下去。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苏醒的活死人的?” 如果是通过某种形式泄露出的情报,方白鹿必须得知道。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给你留个小问题,你记得是自己怎么从冬眠舱里复苏的吗?” 面罩上的三道横线终于消失,镜面材质反射出方白鹿有些愕然的脸-- 寿娘离开了。 【怎么复苏的?这我当然...】 方白鹿往后一仰,摇椅受到重力与冲击开始前后摇动。 他忽然握起拳头,在自己的脑袋上狠狠敲动: “我...我是怎么从白棺里醒过来的?” 方白鹿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里翻箱倒柜,却连一丝关于苏醒的回忆都找不到。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7.照人如照水(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在躺椅上摇了半晌,带着些晕眩的方白鹿有股呕吐感涌上喉头。 全然的空白。 没有一丝一毫自己如何脱离冬眠,又从白棺中爬出的记忆-- 似乎从进入白棺中沉眠的下一秒,自己就在吉隆坡无尽的雨夜里生活了。 方白鹿把脚在地面卡稳,让躺椅的摇动停下来,随手双手一撑站起身: “...他妈的。” 这是一种奇怪的间隔感,像是宿醉后的断片:那块记忆被从自己的脑中掏得干干净净。 【记忆抹除手术?还是...】 方白鹿走近背后的墙壁,摸了摸“和气生财”喷漆下的暗箱: 前任店主的追思盒就在里头。 【小东应该知道...吧?】 蹬、蹬、蹬-- 满脑子乱麻的方白鹿被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安本诺拉沿着楼梯拾级而下,步伐震落了楼梯缝隙里的灰尘。 她把五指插进额前金得发白的短发间,将它们梳到脑后: “聊完了?” 方白鹿第一次发现,安本诺拉似乎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 【是因为没绑道髻么?】 “嗯。你和寿娘是怎么认识的?” [寿娘]两个字,方白鹿特地发了重音。 他盯紧安本诺拉的脸:赤裸面孔中微表情透露出的信息,有时并不比言语与文字少。 安本诺拉提起道袍的下摆,并腿在阶梯上坐好。 她把小臂并起搭住膝盖,眼眸避开了方白鹿的目光,在门外砸下的如瀑雨幕上打转。两颗光滑洁白的门牙咬住了细薄如刀的淡粉色下唇: “...你看电影吗?” 【直接转移话题了。】 方白鹿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烦躁地搅动在一起: “看。老式的,新式的,都看。” 所谓的新式电影,更像是电子游戏的一种-- 观众可以走入其中,并作出比老式电影更多的交互,乃至自由地改变剧情的走向。 “我更喜欢老式的,看起来轻松得多。” 安本诺拉细长苍白的手指抚上嘴唇与鼻尖,神情中带着些许怅然若失。 【什么意思?】 方白鹿感到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要远远比以往多:这种类似于常人的情感状态,很少在安本诺拉身上出现。 她站起身,拍了拍道袍臀部处沾上的尘埃: “问点别的吧...关于TA的事,我不做评论。” 安本诺拉的视线重新迎上方白鹿。 她的眼中,之前一闪而逝的迷茫已被某种更为锐利坚硬的东西替代。 这次倒是方白鹿把目光移开了: 他比大部分人都清楚,安本诺拉不是那种能用话术说服的人。 方白鹿换了一个问题: “安本,你听过[苍阳子]这个名字吗?” 苍阳子既是练气士,又是偃师俱乐部的会员。 最重要的是,安本诺拉曾经想和他交易仙人内丹--虽然从后面来看,所谓的“交易”,更像是黑吃黑。 羊头人身、阴神出体、身外化身... 从慈悲刀口中说出的种种信息,都说明这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危险人物。 他手下的阴灵与黄五爷方白鹿都对付过,搭载的部件都强悍又离奇。 “你从那个精怪嘴里问出来了是吧...他是个麻烦。但他的那些仆从,该都被咱们解决了。只要你不进数字空间,短时间里他也拿你没办法。” 犹豫了一下,她又补上一句: “虽然他不是研究会的成员,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方白鹿一摊手: “我知道。精怪的记忆体里,有一具他的身外身。” 【然后看了我一眼,他人就没了...】 安本诺拉上下扫视一圈方白鹿,发出一声惊讶的轻笑: “哈!方老板,不愧是你啊。这种玩意,也敌不过你的手段么...也是,我都栽在你的手里过。” 她抱起双臂摇摇头,似乎极为震撼: “以后还是别冒这种险了...如果我事先知道记忆体里头有这种东西,我就自己想办法处理了。” 【如果等我摸清楚电子身躯到底是怎么回事,再看看怎么对付苍阳子好了。】 犹豫了一下,方白鹿还是掏出了魁先生硬塞给他的那张麻将牌: “这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店里的反侦查设备,都连接到了方白鹿耳内植入的拾音器里。 如果在这张麻将牌里扫描到监听器或其他监控设备,都会对他发出警报。 目前看来,这只是一张普通的麻将牌。 安本诺拉在赤红的“發”字上盯 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来...你见过的东西应该比我多才对。” 她走到法台旁,一手拎起面罩,一手敲了敲桌面:噼啪作响中,法台变回了手提箱的模样。 安本诺拉把面罩放在眼前端详着,将英气混杂着柔美的侧脸对着方白鹿。 她肯定咬住了牙关--下颌处的线条紧紧绷起,像是锋利的剑刃。 “先走了。” 安本诺拉重新戴上面罩,把神经导线系成高耸的道髻。 方白鹿望了望摇椅:扶手里还有一件寿娘口中的“订金”,自己也还有事想问问追思盒里的前任店主方向东... 有安本诺拉在,这些事都不太好处理。 【可是...】 方白鹿把手撑在腰间,用脚尖用力蹬了蹬地面: “这么大的雨...要不等小一点再走?” 可是此时的他,莫名不想一个人呆着。 叮! 安本诺拉右手坚硬的陶瓷皮肤停在玻璃门的铁把手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没事,一点小雨而已。” 她定了定,推开门跨入雨幕: “谢了...” 话语被白噪音似的无尽雨点淹没,再听不见。 方白鹿蹲下身,一寸一寸地抚过摇椅: 光从样式上看,它在方白鹿的时代也称得上古旧。靠背上被磨得光滑,还被汗渍染上一层黑色。 拼接的木材上涂了一层清漆,露着一种低劣的廉价感。 摇椅的扶手虽然厚实,但也不过十几厘米宽,几厘米厚。 从尺寸上看,这个所谓的什么“订金”恐怕也就巴掌大小。 【软件?芯片?什么信息?】 最重要的是寿娘怎么放进去的...还是说,她只是得知了这个信息? 从方白鹿苏醒时起,这张摇椅就已经呆在柜台后,供他或前任店主在没有顾客上门时休息。 虽然其貌不扬,但它好歹也是旧世界来到现在的遗物之一。 店里的每一件物事他都用扫描器嘻嘻检查过,但之前可没有发现过端倪。 方白鹿捏起拳头,用食指的指节在把手上轻轻叩了叩。笃笃!凝实的声音表示里面并无空腔。 摇椅他躺了三年,要是有什么机关他应该早就发现了。 “...算了。” 被烦闷、焦虑、狂躁占满的方白鹿打算直接用暴力手段来寻找把手里的东西。 至于会不会弄坏其中“订金”的风险,也离开了他的考虑范围。 他甚至懒得再上楼取切割工具,直接把摇椅靠住墙边,以免它继续胡乱摇动。 方白鹿双手撑住椅背曲起左脚,接着狠狠地踹在扶手上-- 啪! 扶手应声而断。 他捡起扶手,放在眼前打量:断口的木屑里露出了一个卡在其中的异物,与周围的木材融合得天衣无缝。 【还真有...】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扶手里抽了出来: 这东西巴掌大小,边角圆润且光滑,一面是黑色的显示屏。就像是-- “手机?” 在方白鹿醒来之后,还没有见过这东西。 各种智能设备中,唯独“前世”最流行的手机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方白鹿把它翻来覆去地查看: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型号--既没有扬声器和麦克风,甚至连充电的插口都找不到,周遭光滑一片。 只有背面刻着两句笔触尖利的诗句,恍若刀劈斧斫--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8.照人如照水(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上到二楼的卧室,在工作台前研究那架隐藏在摇椅中的手机。 它外壳上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疑似开机部件的地方。 他把手指拂过淡灰色的表面,试图抠动背面上的两行诗句:没有凹陷或凸起--诗句与外壳一同成型,只有些许的色差才让人得以分辨出文字。 【这些文字是订制的么?】 方白鹿的脑海里跳出疑问: 这两句诗着实不像是正常手机厂家会用的广告词,或是产品的座右铭。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他轻念出声,咀嚼着文字中蕴含的杀气-- 纯黑的手机屏幕中央忽然漾起一圈黯淡的白色光晕,像是散进墨水里的一滴牛奶: 它开机了。 “这就开了?” 方白鹿一时有些无语: 他本以为手机的能源已经用尽,或是需要什么特别的手段来开启。 但唯独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开机方式。 【...语音识别开机?好草率的设计啊,做交互的设计师得下岗了吧...】 方白鹿一边腹诽,一边打量着刚开好机,屏幕里便弹出的对话框: [网络连接错误。] 方白鹿一愣,随即点了对话框上的叉号: 【连接错误?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可能因为它是件遗物?】 手机的桌面纯白一片,只有两个图标: [应用市场]与[设置]。 七百年前手机里必备的[电话]、[短信]等功能倒是一样都没有,甚至连时间、电量、信号强度的显示都找不着。 【...这真的是手机吗?】 方白鹿挠了挠头努力压下心头的烦闷,又点下[应用市场]的方块图标: [网络连接错误,请使用其他应用安装方式。] “其他安装方式?我上哪里找去...” 他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到下一个图标: [设置]里的内容多了些,但也只有[飞行模式]和[连接外设]两个选项。 方白鹿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希望: 【对了,说不定是因为开了飞行模式,才连不上。】 结果方白鹿在[飞行模式]的开关上来回滑动了十几次,打开[应用市场]还是一样的“网络连接错误”。 “...啧。” 他恨恨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清出已经快积攒到顶的郁闷与失望,又点了点[连接外设]。 冰冷的文字机械地弹出: [未搜索到可用的外设。] ... “...我去你的!” 方白鹿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积郁的负面情感,用力把手机往脑后一甩。 他把双手盖住脸颊,忿怒与愤恨像是一道火线沿着喉咙向下燃烧,将胃部烧得滚烫痉挛: 【谜!他妈的什么都是谜、都是坑!什么乱七八糟的时代,我可去你丫的...】 一时间,这些时日的压抑、恐惧、烦闷与憋屈一齐涌上心头。 过了半晌,他终于颤抖着放下了双手。独居的日子里,方白鹿早已经学会了如何调节自己的情绪。 【...手机应该没事吧?】 就算是近乎崩溃的时候,方白鹿依然记得瞄准身后的弹簧床垫--这种把手机抛到床上的动作他前世常做,但醒来后还是第一次。 生气无所谓,把气发在值钱的东西上就亏大了。 方白鹿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就要起身: 本来对寿娘的所谓“订金”他就不抱多少期望,但这种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还是让他-- 咚! 强烈的撞击与晕眩从他的天灵盖上传来,就像是被有人拿着裹上毛巾的榔头狠狠砸在脑壳上: 【有人偷袭我?!】 方白鹿强忍着疼痛就地歪倒,动作灵巧迅捷地向旁翻滚: 躲避动作他练习过很多次,滚出来行云流水。 他像是轮胎似地骨碌碌向床垫滚去:那里有卧室防卫机制的手动开关。不管是谁绕过了监视装置与警报系统,只要摸到那里就还有机会-- “...额?” 方白鹿一手捂着头顶,停下了已经变形的战术翻滚动作。 他看清椅子上方的空气中漂浮着一样东西,正是造成他头顶剧痛的罪魁祸首: 是那架手机。 --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爬到工作台上,站直身子。他点开手机上的[飞行模式],向外一抛。 它从两米多的高度向下坠去-- 就像是沉入了看不见的沙堆中,手机下落的趋势越发地缓慢。 最终在仅仅几十厘米的坠落后,它就彻底止住了坠势,悬停在空气里。 方白鹿跳下工作台,从四周打量着一动不动的手机。最后他踮起脚伸出手,推了推手机的底端: 触感艰涩,就算花上大力气也只能稍稍把它推动一丝丝的距离。 “你逗我啊?还真就是字面的飞行模式?什么破梗,无不无聊...” 方白鹿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但心里的惊喜却像泉水似的往外冒。 【这东西果然不简单..】 他伸直手臂,试图去够屏幕上[飞行模式]的开关。 这架手机似乎有着某种古怪的机制:在开启[飞行模式]后的一段时间内离开方白鹿身体接触的话,就会无视外力在空中保持静止状态。 除非关闭掉[飞行模式],不然就算方白鹿再次进行身体接触,也改变不了它的静止状态。 “早...知道...平地上站着丢它...就好了...”方白鹿吃力地去够手机的屏幕。“飞行模式...倒是朝我这飞啊...” 他不禁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与手机,想象它像只归巢的倦鸟般朝自己展翅飞来-- 咻! 手机带着空气的撕裂声从他耳旁窜过,气流掀起方白鹿的头发。 扑! 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手机的前半端就这么没进卧室的地面。 方白鹿挠了挠鼻尖,呆呆看着嵌入水泥地里的手机: 好像那只是一摊雨后的烂泥,而不是粗糙坚硬的水泥地板。 ... “嗬嗬嗬嗬嗬...” 方白鹿发出一阵呆傻的笑声,像是被刚刚差点斩首的风险吓晕了。 他快步蹿到卡在地面里的手机旁,盘腿坐下。 “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 方白鹿的嘴里絮絮叨叨,倒像突然发了失心疯。 随着重复的低语,手机缓慢且坚定地从水泥地里挣出,摇摇晃晃地向他飘了过去。 “...停!” 手机在空气中停止,背面对着方白鹿的双眼。 一轮光华从背面的诗句上流转而过: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在脑海深处不断躁动的念头从水中浮出,涌到他的思想表面。 虽然这一切还包裹着重重未知,但方白鹿还是明白了一点: 这不是手机-- “这他妈是一柄飞剑啊。” 方白鹿喃喃出声。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49.切玉如切泥(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氏五金店无论一楼还是卧室,都是用水泥铺就的地板。 不是旧世界流行一时、光滑匀整的“自流平”水泥地;而是在毛坯房阶段--甚至都没用水泥浆抹平--便算装修完毕了。 这也使得方白鹿的卧室地板坑坑洼洼,走路不细看都可能被绊倒。 倒不是他对艰苦朴素的生活环境有多么热爱,只是把闲钱都放在进货与布置各项防卫机制上了。 至于全息风水这种昂贵且形式大于实用的东西,方白鹿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没事,很工业风。]这是方白鹿惯常拿来安慰自己的说法之一。 他在卧室拖鞋的鞋底上,各黏上了一层铁丝网--在常年暴雨的潮湿中,不做好卫生工作很容易就会发霉、长青苔。 所以每天睡前与早起时他踩着拖鞋都会在卧室里拖行几圈,刮去地面缝隙里的污物,也算聊胜于无。 从这点来看,方白鹿倒是个在生活方面颇为懒散的人。 而现在,一个新的卫生问题出现在他眼前: 手机在地板上斫出的坑。 方白鹿把手指探进水泥地上数厘米长,一厘米宽,形状方方正正的孔洞中-- 触感光滑、甚至有些滑腻,混着潮湿的水汽--丝毫没有寻常水泥表面粗糙的颗粒感,就像是用锉刀打磨后,又上了一层漆。 【这是怎么钉进去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手机“钻”进水泥地里,方白鹿会以为这坑是某种热熔武器造成的。 此时手机正在方白鹿的面前飞行,像是他前世玩的悠悠球--时不时抽搐似的往上蹿起十几厘米,接着又缓缓地落回原来的高度。 就像是有一根透明的线线吊在它的顶端,偶尔提上两下。 他正试图让手机保持平稳的飞行线路--但这比想象的还要困难。 方白鹿拿袖口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点点汗水:闷热与兴奋交织着紧张,让他感觉身上黏腻。 屋外如天顶倒悬的豪雨此刻已消停了一半,连密集的雨点敲击声也轻了许多。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机随之停止了运动,静止在空中。 方白鹿用指甲的尖端轻轻从它的边沿滑过,随即把手指拿回眼前观察: 完好无缺,没有异状。 【怎么会是那样的缺口?】 方白鹿望着地板上边缘光滑的坑洞,百思不得其解。 阵阵隐约的气喇叭声从遥远处传来,尖锐的音调有些刺耳。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继续思考: 如果手机是单纯用加速度与自身质量造成动能冲击的话,那该是土石崩飞,水泥的碎渣喷溅得到处都是才对。 最多再以它为圆心,周围泛起片片龟裂。 但无声无息地没入地面? 他想不出来以手机平滑的外壳,是怎么造成这种裂口的: “跟挤进面团里一样...” 方白鹿让手机在自己面前做着陀螺似的自转:这是他经过一会的练习后,运用得最熟练的动作。 音量越来越高的气喇叭中开始混入同样高亢的尖叫与癫狂笑声,连捂住耳朵的手掌都有些盖不住了。 【暴雨转中雨就有人出来活动了啊。前面的出殡队伍还没走完么?】 他刚一变念头,手机的旋转便停下了。 一旦转移注意力,手机的操控也会随之被打断。 “是不是有御剑术之类的法门?我看安本的[兰草]挺灵活啊?” 方白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机,没有被小小的中断打击到热切的练习心情。 这种成果所见即所得的练习喜悦,像是利剑般撕开了他心底层层叠叠的阴霾。 【说起来...它是怎么捕捉到我的神经信号的?】 与炼化[兰草]时不同,方白鹿既没有用身份证号进行登记成剑主;也不曾像安本诺拉一般,通过灵窍与飞剑深度结合成为用户。 似乎方白鹿一点开[飞行模式],就直接能用思维操纵了。 他让手机在面前缓缓旋转,以便打量它的每一个细节: “也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飞剑?也没有厂商...” 方白鹿唯一亲眼见过的[兰草]是柄玩具级飞剑,这从它未炼化时不断重复的“童梦玩具公司”可以得知。 但这架手机呢? 在过去它是玩具、健身用品、还是比赛道具呢... 【恐怕要好好测试一下手机的性能,才方便判断了。】 不知怎地,方白鹿虽然明了这其实是一柄飞剑,但还是习惯用手机来称呼它--这样的称呼更为亲切,让他想起在旧世界的生活。 狂笑包裹着引擎的嘶吼、轮胎在积水里打滑的哗啦声,像根锥子似的直入方白鹿的耳朵。 这次的声音尖利且清晰,发出 声音的人该是已经到了巷子口。 【怎么回事?】 方白鹿抛下停止旋转的手机窜起身,跑到工作台旁调出店外的监控画面。 藏在方氏五金店招牌里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有些扭曲模糊:那是之前雨势太大,渗进了镜头上保护膜里的缘故: 逐渐缓下的雨水中,射来十多束车前灯的光圈:一群经过深度改装的电动车正从主干道拐进巷子,向最深处的方氏五金店冲来。 方白鹿一愣: “...夜游神?哪个帮派的?” 这些流窜在吉隆坡街道上的电动车骑手,他已经有段时日没见到了。 电动车清一色的改装雨胎在积水里卷起层层波浪,声势骇人。 每辆电动车上后座上都载有乘客:他们肌肉虬结、满是夜光纹身的手上挥舞着铁链与撬棍,在巷子本已残破的墙壁上敲出火花。 吵闹刺耳的声浪中,有个夜游神竖起了手中用帆布和长杆做成的大旗,左右挥动。 黑色帆布上用猩红的喷漆画着几个大字,在雨水的浸透下有些模糊。但在旗杆上绑着的手电筒灯光下,还是能够辨认: [阿罗街十三太保]。 “...啊。听说过。”方白鹿挠了挠鼻头:自己之前正好在广安花园的电梯涂鸦里见到了这个名字,当时还不禁感叹了一下作者的艺术天赋,“一群很有绘画品位的鬼火少年。” “这阵势,是要在五金店里来上一波''零元购''啊?” 看着这帮身体强壮的高大恶徒们,方白鹿倒知道他们其实也就不过十五六岁--合成食物里的激素含量极为惊人,也影响了新马来年轻人们的身体发育。 【倒是福义胜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这些小混混都快杀进我店里来了。】 方白鹿不禁在心里痛骂着不管事的福义胜,阿罗街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这保护费自己也没有少交过... 【啊...不对,错怪他们了。】 自己差点忘记前些日子福义胜近乎被魁先生单枪匹马灭帮,剩下的十来个帮众和角头还是自己帮忙救下的。 “哎...刚欠我个乙级人情,就跑去休养生息了吗?” 方白鹿心里知道拥有遗物[关圣帝君像]的他们自保绰绰有余,但街头角斗恐怕要被打得屁滚尿流了。 那福义胜收缩而产生的地下权力真空,恐怕又要在阿罗街上引发一场街头战争。 方氏五金店作为地下网络的枢纽之一,被人盯上也并不奇怪。 【等解决完这些群小屁孩,我得记得去进点武器回来...】 一旦发生街头战争,那枪支武器的利润可就成倍地翻了。 至于新马来西亚官方的警备力量,就不在方白鹿的考虑范围内了:阿罗街这种贫民窟,向来是处于“三不管”状态。 “一帮小兔崽子...”方白鹿盯着在五金店门口大呼小叫、甚至试图在积水中烧胎的夜游神们又好气又好笑。“有没有搞错,我这可是道产啊...?” 在方白鹿看来,五金店已经成为道产的消息可不算秘密--怕是有人挑动这帮愣头青来试探自己呢。 他敲敲工作台,考虑怎么样以最小的损失收拾这帮小混混。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0.切玉如切泥(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高野今年十六岁,达里尔·高斯林是他的本名。遗憾的是,与许多偷渡到新马来的化外之民一样,他对如何用母语拼写出自己的姓名一无所知。 但高野并不在乎:北美那蛮夷之地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错误的出生地罢了。 他斜斜倚靠在自己的电动车上,环视了一圈周围纵声嚎叫狂笑的同伴们,接着把电子烟夹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时不时地笼住脸嗦上一口。 在邻里街坊的评价中,高野是个聪明、自制的娃儿: 比如当同龄人还在试图在网站里下载到双修模拟器、或是幻想着在小巷里迎面撞上完好无缺的布施者时,他最想得到的胯下之物却是一辆铁马牌电动车。 而更让高野显得出类拔萃的,是他成功实现了目标。 甚至还更进一步:他还和几个好兄弟一起,组建了阿罗街最得劲的车队--十三太保。 高野拍了拍跨下的坐骑:这辆自己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破铜烂铁,现在却是夜游神间交口传颂的一匹野马。 他的父亲逝世前,曾经呢喃了一句模模糊糊的乡音。不了解母语中各色谚语典故的高野,对父亲的那句“坠下的苹果不会离果树太远(The apple does not fall far from the tree.)”感到十分不解。 后来他才搞明白,父亲多半是在表达“虎父无犬子”、或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意思。 “等我二十岁的时候,一定天天抽[三五]。”他装模作样地把电子烟的喷口按在手掌上,“那滋味...叫一个美啊!” 周围的同伴们听到这句话,不禁一个个景仰地转过头来: 这里抽过真正纸卷烤烟的人,就只有高野一个。而他也没忘了经常宣扬自己这段饱含野性的体验,来巩固自己的领导地位。 高野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坠落的雨水让头皮有些发痒: 家中的经济情况十分窘迫,甚至连染发剂的费用都要节省。以至于天生淡黄色头发的他,不得不动了廉价且直接的毛囊切除手术。 “哥几个,别忘了。”他捏着电子烟,用手背敲了敲车头。 其他太保们心领神会,纷纷打开电动车上的全息发射器: 一具具浑身印满商标的热辣胴体从光芒中诞出,毫无保留地向四周挥洒着自己发育得饱满圆润的第二性征。 这些赤裸亮眼的身躯也是高野智慧与领袖魅力的体现之一:他替阿罗街十三太保们拉到了赞助。 街上的非法酒肆与情色茶馆,都很愿意以一点小钱的代价在这些彻夜奔驰的骑手里加上一波自己的广告。 毕竟这些打着擦边球的无证产业,也得不到公共财神的财运庇佑。 但就算是在深巷中,也不能忘了继续播放这些广告:除了视觉上的享受,这也是契约精神的体现。 【就这么一个破店...?】 他打量着面前的[方氏五金店]。玻璃门里躺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摇椅,靠在写着“和气生财”四个大字的墙上。 空空荡荡,就在角落里摆了几具货架和包裹。 “和气生财?呸!”高野朝积水里吐了口唾沫,劣质烟油让他的嘴里灼痛。 这次福义胜不知道遭了什么剧变,在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帮会,都觊觎这块突然冒出来的肥肉。 但高野与他的老大只对阿罗街感兴趣:多了不仅拿不住,还容易惹上麻烦。 根据老大的说法,这家方氏五金店是福义胜埋在阿罗街上的一枚钉子,必须得先拔了。 高野轻轻用撬棍敲击着自己的手掌,脑海中回转着老大交代自己的什么“以德服人”、“以和为贵”、“仁者无敌”之类软弱的话语: [只要吓吓他,说服店家老板跟咱们合作...] 但这可不够:老大虽然又强又聪明,但性格还是过于温和。高野自己也是小团体的领导,深知一个温和的头儿对手下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所以这种时候,自己就得站出来了!老大交代的活不仅要完成,更要百分之二百地完成--他高野要把这家店牢牢抓在手里! 高野深谙街头的生存方式--你可以没有智慧、缺少力量,但你一定要够狂、够凶、够亮眼! 比如自己周围的这帮兄弟:人手一条冒着青白色荧光的夜光过肩龙,在阿罗街上这就是独一份。 像眼前这藏在破落小巷里的杂货铺,能有多少本事? 而阿罗街十三太保虽然手里没枪没炮,也没钱去动改造手术,但却有最重要的东西--气势。 等这次拿下了方氏五金店,高野就离他心底深处的梦想更进了一步。 这个梦想他从未和任何人言说,怕被嗤笑为狂人的呓语: 他想做一个练气士。 【怎么还不下来?】高野皱起同样无毛的眉头,从车把下的 置物箱里掏出一柄电喇叭: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 他往旁边倾了倾脑袋,等着同伴的应和。 周围的太保们振臂齐呼: “阿罗街十三太保!” 高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冲着大喇叭发话: “如果不想你的店铺遭殃,就赶紧给我出来投降!别想狗日的耍花招!” 他满意地抹了把光头上的雨水,把手放在腋下。 阿罗街十三太保的威名,闻者心惊,听者胆战。高野的脑子里已经浮出老板连滚带爬地出来拱手而降的画面了。 “车灯给我开到最大。” 高野一挥手,周遭的伙伴们把车头对准五金店的店门,将氙气灯开到最大。 这是一个朴素的心理战术:当这店老板出来面对这足以把眼睛闪瞎的光亮时,自然会在心理矮上一截。。 简单但有效。 “请稍安勿躁,我现在就下楼!” 失真的人声忽地从斜上方传来,引得阿罗街十三太保们一齐抬起头。 【呵呵,知道怕了么?】 高野眯起眼睛,试图辨明声音的来源:[方氏五金店]歪歪斜斜、正有气无力地冒着微弱青紫光线的招牌上,装了一架喇叭-- 嗡! 那破破烂烂的霓虹招牌忽然炸起一轮太阳、不,是招牌本身忽然亮起了万丈豪光。这十几辆电动车气灯照出的光芒跟它比起来,就像是萤火与皓月。 “啊!不好意思,我店里电压不太稳,招牌不小心就亮了。” 高野听不见店老板满是嘲讽意味的话语。他只觉得眼睛里往外喷着青色的磷火,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周围的太保们也传来一阵阵悲切的哀嚎,捂着眼睛胡乱地挣扎,向四周摸索着。 咚!一声巨响,似乎是哪个兄弟在摸索的过程中,脑袋撞上了墙壁。 【草!奸人耍诈--】 “哎呀,欢迎光临!感谢各位对方氏五金店的支持,但是现在本店正在重新装修...” 高野忍住眼里传来的的阵阵肿痛,逼迫自己睁开眼皮: 玻璃门前隐隐站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叨叨碎语从他的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着。 咚!咚!咚! 周围传来一声声硬物撞击、以及肉体倒在积水里的哗啦声--似乎其他太保在暂时目盲的混乱中,也与墙壁做了不少亲密接触。 高野扶住电动车头保持好平衡,举起手里的撬棍斜斜指向那团黑糊一片的人影: “你!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先用谈话拖延时间,等眼睛恢复一些再收拾这狗玩意儿...】 高野看似态度依旧嚣张,其实心底已打好了反击的小算盘。 那黑影的肢体摆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挠头: “阿罗街十三太保啊!你旗子上头不是写了么。人这么多很好,不过如果想要团购价的话,你要的量可得大一点...” 高野狠狠甩动撬棍,试图在墙上敲出一溜火花以壮声势,结果却因为瞎了一半的状态而挥了个空: “我告诉你!以后你这家店就对我们负责!我们自然会--” “咦?”那道黑影发出一声惊讶的感叹,完全无视了他慷慨激昂的宣言;“你们全是男的啊?不是还有个什么[带刀少女组]么。我看你们的涂鸦倒是都画得挺好。” 【喔?!老大说的没错,艺术作品果然有助于宣扬我们的威名。】 高野心里闪过一阵惊喜,不禁对这惹人讨厌的黑影略微少了一丝反感。 之前连绵不绝的撞击声已经停止,身周兄弟们的哀嚎不知何时也都已消失,该是已经从混乱与恐惧中平缓了心情。 他的视力略略恢复,看着玻璃门前逐渐变得清晰的年轻男子: “你果然也听说过我们的大名?带刀少女组的事跟你无关,我告诉你...” 高野嘴上说不停,却略微曲下膝盖,做好冲上前制服这个奸诈小人的准备--自己的视力已经恢复不少,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先等等,先等等。这位...小光头,你是这几位的带头大哥啊?外面雨大,你把你的兄弟们搬进来吧。” 【哈?】高野一愣,【搬什么...】 他无暇理会这个男人,连忙转头-- 阿罗街十三太保们不知何时个个四仰八叉地倒在雨水里,生死不知。 原来之前传来的撞击声、水花声,甚至兄弟们突兀停止的哀嚎,都是他们倒下的迹象... “你...你他妈的对他们做了什么?!!” 高野再也不管眼睛传来的阵阵闷痛,嘶吼着挥舞撬棍向这个可恶无比的男人冲了过去-- 咚! 强烈的撞击与晕眩从额前传来,似乎有人用包着湿毛巾的锤子对准他狠狠来了一下。 天旋地转间,他听到身旁无 垠的黑暗中传来一句幽幽的感慨: “年轻人,就是有激情啊。”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1.极恶之人(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痛! 好痛! 高野额前传来一跳一跳的疼痛,就像是有个巴掌大的跳蚤在里头抽搐似的。 “草..”他微微呻吟着,把手伸向额头:那里有个硕大的肿块,绵软中带着坚硬。 怎么回事? 高野隐隐记得一轮太阳似的光芒,有人冲着自己脑袋上来了一下,还有... 兄弟们呢?! 他双手撑地试图站起,却因为晕眩而再次摔倒: 撞击的并不是想象中坚硬且粗糙的地板,反而温热柔软,像是-- 肉体? 他打起精神: 身旁整整齐齐地躺倒着一列人体,正是其他的阿罗街太保。 而高野也不在满是暴雨与积水的巷子里。周遭粗糙干燥的水泥地面与墙壁,还有那一行“和气生财”的大字--自己竟已经进到方氏五金店里头来了。 “你醒啦?” 一声满溢热情的关切从一旁传来,温情满满。 【他妈的,是那个狗王八--】 高野思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却抢先做出了行动,这是从小在街头巷尾搏斗带来的条件反射: 他两腿一蹬,在空中斜斜转身,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扑去。高野眼前映出那个奸猾且无耻的男人-- 那个男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往上捋了捋头发。 啪嚓! 高野敢打赌,这种如同家里跳闸时的电流怪响绝对不是自己的幻听--周围淡蓝色的电光在他眼里映得清清楚楚: 他保持着飞扑的姿势,像一尊人型的雕像般冲向水泥地,发出“咚”的一声碰撞。 【草--】手肘随着自身重量撞在硬物上的疼痛,让高野大脑一片空白。 “嘶!” 这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倒不是高野发出的,他已经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无论自己再怎么试图做出动作,但依然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对我动了什么手脚?】高野一时又惊又怒。 “小光头,地板很硬吧?不好意思啊,我这家小店没钱装修个好地板。嘶,这撞得我看着都疼...” 那狗日奸商啧啧的感叹声从高野的后脑勺上传来。 高野此时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一袋营养液:酸、苦与涩满满充斥其中。 以及每次喝完营养液,那股难以言喻的忿怒。 啪嗒、啪嗒... 高野眼前的水泥地上慢慢晕开几团黑黑的水渍:他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额!唔!嘎...嗯...” 他想纵声怒吼,但只从喉咙口里挤出几声怪叫。 “...害。你们这帮小年轻,还真是一点做坏事的觉悟都没有啊。别哭了,我又不吃人。” 高野感到双肩上传来两股拉力,把像是一摊合成肉的自己翻转了过来: 眼前是一张极其“不典型”的脸,一丝人造的痕迹都没有。那张脸上带着的玩味与调侃,让高野胸中的怒火瞬时卷走了其余复杂的心情。 他怒目圆睁,几乎要把眼皮撑到裂开: 【关公不睁眼,睁眼便杀人!就算今天被这狗玩意宰了,也不能丢了气势--】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用在这对不对,反正这种顺口溜似的话让他的杀气更为集中。 “哎!” 那男人的脑袋往后一躲,用手掌挡在眼前,似乎被高野眼中冒出的万丈杀气所慑。 【好、好、好!】 高野又惊又喜,连忙加倍努力瞪视着-- “你这光头怎么剃出来的?脑门一反光,把我的眼睛都闪花了...” 那男人不知从哪翻来一块脏兮兮的帆布,盖住了高野的头顶。 【...】 目眦尽裂的高野忽然觉得有些疲倦,鼻头一酸,又是两滴泪水沿着眼角滑了下去。 那男人倒是没嘲笑这两滴泪水,只是把帆布往下移了移,遮住了高野的眼睛。 但安静还没持续多久,碎碎念又开始了: “你们...这一帮子兄弟来我这有什么事?先跟你说清楚,我这的二手双修软件都报废了。就算还是好的,里头的疯AI你们这种年轻人也根本扛不住。坐地吸土,这话知道什么意思么?...” 高野刚刚平缓下来的心境又滚搅起来,这次奔腾的血液则涌向了他的双颊和耳根。 ... 过了半晌,高野被那店老板唠叨得昏昏沉沉,什么怒火、杀气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倒是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两具AI,正为了争夺与自己双修的位置在吵闹个不停... 【啊...别念了...吵...一起上吧...】 “喔!” 店老板忽地发出一声惊叹,惊醒了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的 高野。 “时间差不多到了,你应该可以动了。慢点站起来啊,就站在那,我盯着你呢。” 高野微微动了动手指--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身体终于又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脸上的帆布,极缓慢地从地上爬起。 那个男人正坐在摇椅上,面容和蔼地盯着自己--就好像两人从未有过冲突一样: “你说吧,到我店里有什么事?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想打生打死。” 高野揉了揉肿痛不堪的手肘,坚硬的水泥地刮破了他的皮肤: “...我要先看看我的人有没有事。” 店老板把双手朝两边划开,做了个浮夸的示意: “请把!动作快点,我还有事要忙。” 高野默默单膝跪下,一个一个地检查着每个太保的身体情况。 过了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们全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似乎脑袋上遭受了什么重击,都昏了过去。 高野瞄见其中一个太保的额头上斜斜印着一个巴掌大小、规规整整的长方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是板砖么?还是别的什么...】他心里思索着,脑门正中的肿块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转过身,把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一躬身: “您好,我叫高野。” 倒不是他心里对这个诡异奸猾的店老板有多少改观。只是当愤怒渐渐散去,那个早已深深刻在他心底的道理又浮出水面: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看见高野忽然露出的恭谨模样,店老板若有所思地挑起眉毛: “我叫方白鹿。说吧,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浮夸且散碎,变得有如脚下的水泥地面般冰冷而粗糙。 高野忽然有一种直觉:这才是这个叫做“方白鹿”的男人平时所习惯的语气。 莫名间,额前的疼痛终于在他脑中与这个“方白鹿”联系在一起,还带来了一丝忌惮与恐惧。 他长吐出一口气,把来到方氏五金店之前准备好用来威胁的腹稿,改成更为客气与谦卑的版本: “我们[阿罗联合],希望与您一同合作...” “等等。”方白鹿一挥手打断了高野,“阿罗联合,指的是你们[阿罗街十三太保]和那个[带刀少女组]吧?” 高野连忙点头: “主体是我们两个团体,但是我们也希望欢迎其他阿罗街的有志人士,共创阿罗街的和谐秩序...” 笃、笃、笃... “所以说你们就这么直接杀上门来了?很有冲劲啊。” 方白鹿拿着一根破木条,在那张破破烂烂的躺椅边沿敲击着,似乎在思考。 低着头的高野悄悄瞄了一眼:那方方正正的木棍似乎是一根把手。 “然后呢?就这样?”高野见到方白鹿撇来的目光不禁一哆嗦,额前一阵抽痛;“好处?条件?这些都没有想过吗?” “额...” 高野卡了壳:在他原本的想象里,本来该是这方白鹿在他面前求着自己高抬贵手才是。 “看来,你对我这家店是一无所知啊。”方白鹿主动把视线对上了高野,“来这里,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高野的心狠狠地一坠--那双眼睛里藏着某种压抑却又熊熊燃烧的怒火,包裹在层层锋锐的外壳之下。 之所以发现了这点,是因为他每天望着屋角的死水坑时,水面上浮现的也是类似的眼睛。 胡乱的比喻闪过高野的心头:【像是在轮毂上加装了剃刀的全金属车胎...】 但他还是维持住了沉默:老大的事,自己是不可能说的。 “行了,你们走吧。” 高野望着斜躺进摇椅里、自顾自地摇动起来的方白鹿,有些不可置信: “那您是同意和我们合作...?” 方白鹿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说什么梦话。害,不管谁让你来的,告诉那人想清楚能给我什么好处再来。” 高野的双唇蠕动了两下,但还是直接蹲下身,打算唤醒自己的同伴们赶紧离开: 这个方白鹿给自己带来那股莫名的毛骨悚然,让他抛弃了独自解决这场谈判的打算。 谈判什么的,还是交给老大吧... “等等!”高野听到这声喝叫,忽地感到双腿有些无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转过头-- 那方白鹿忽地又从躺椅上窜了起来: “知道我把你们一个个拖进来花了多大劲么?把这店里的卫生都给我做好了,还有那些货架什么的,也都给我拆开装好!” “全都收拾好了再走!”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2.极恶之人(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把手叉在腰间,望着店门外骑着电动车连滚带爬般离去的阿罗街十三太保摇了摇头,感到有些好笑。 一帮连火药武器也没有的半大小子,怎么就忽然杀到自己这里来了? 店里地板与墙壁交界的青苔和霉点被他们用铁丝网擦去大半--这种“代价”,这一帮小孩儿还是要付的。 他望向一楼中央那块[神经阻断生成器]所覆盖的范围:就算是性能不大稳定的印度军工品,拿来欺负小孩也是绰绰有余。 方白鹿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里头的手机:刚刚那场短暂的伏击,算是他对手机实战用途的一种摸索。 先用喇叭吸引太保们的视线,再用店面招牌中暗藏的强光射灯使他们致盲。但最后将他们一个个击晕的,却是这部手机。 当然,方白鹿没有用它直接高速往阿罗街十三太保们身上招呼:从楼上水泥地的那块坑洞来看,这些青春期流氓的断肢恐怕会把方氏五金店门口的排水口彻底堵上。 他只是试验了一种思路:如何利用手机在静止状态下,近乎固定在空气中的特性。 当那帮愣头青晕头转向四处乱窜时,方白鹿把手机“御剑”到他们的脑门或下颌前--这些太保们是自己“主动”撞昏的。 至于那些缩成一团的,他也试验了一下手机在慢速下的冲击力--效果喜人,至少没有哪个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 巷子深处黯淡的光线加上强光导致的短暂失明,方白鹿倒也不担心太保们会发现到底是什么打昏自己的。 由于对手机的控制还不怎么得心应手,加上阿罗街十三太保如无头苍蝇般的行动轨迹,方白鹿来来回回试了许多次才终于把他们全部击昏。 当然,为了防止在信息之海中留下什么涟漪,方白鹿动手前也没忘了先把店里的摄像头统统关好。 “唔...” 种种权衡在他脑中流转了片刻:和这个[阿罗联合],也许可以做上几笔生意。好好调查一番背景后,进行有限度的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啧...后头再说。】 方白鹿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和气生财”下的暗箱里拿出前任店主的追思盒,用双手捧好。 它孤零零地在暗箱里呆了许久,方白鹿也不曾为其供奉电子香火--这是前任店主的嘱托。 - 眼前是那副熟悉且陌生的场景,似是而非-- 本就不大的店面中被三排货架一分割,更显得狭小。垃圾与废品堆在货架的每一寸角落,在昏黄灯光下格外破旧。 这是被阴灵破坏前的方氏五金店。 他再次使用了老式的VR设备,进入了追思盒中。方白鹿没有用神经电极片进行连接:虽然链接追思盒不需要通过数字空间,但经过慈悲刀的意外后,他可不想也对前任店主造成什么危险。 方白鹿深吸一口气,品味着记忆中的那股潮湿的铁锈味:VR设备并没有嗅觉模拟,这种气味来自于想象。 店里的旧日环境给方白鹿予熟悉与安定--在这些杂乱的布置消失后,他的生活却迎来了真正的混乱。 货架上那些废品的外观像是裹着一层流动的水雾般: 他能分辨每一件废品的类别,但无法举出它的品牌与其他细节--这些都在不断变动。 追思盒的环境如果不经刻意设定,环境会由其中受供奉者的记忆决定。在前任店主经营的日子里,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件各式各样的货物。所以这些东西,只是他记忆中的一个个缩影摆了。 方白鹿穿过货架,目光越过柜台:摇椅上空无一人。 【小东该在楼上...】 他拾级而上,虚拟出的身体没有惊动楼梯上密布的尘灰。 前任店主正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泡脚--他的小腿上暴起根根紫红色的血管,这是在数十年在柜台的久坐后,缠绕他余生的静脉曲张。 他仰靠在椅凳上,一阵刺耳的鼾声从微张的嘴中传出,穿过额头上用胶带粘好的眼镜。 脚盆里上一丝烟气也没有:水早已凉了。 【随时随地的打盹,是人类暮年独有的特权还是诅咒呢...】但只读状态的前任店主,将永远停留在这个人生阶段。 方白鹿没有急着叫醒他,只是带着怀念打量着二楼的卧室: 墙上小小的窗口里射进几缕午后的明媚阳光,阵阵鸟鸣与欢笑从中传出--那是不属于这个吉隆坡的景象。 这不是窗外真正的景色,而是前任店主之前购买的外景美化套餐:窗口上的玻璃其实只是一面显示器罢了。 方白鹿转开了视线--这是他醒来之后前任店主专门订购的,以免方白鹿适应不了笼罩着吉隆坡的永恒暴雨。 后来方白鹿把它拆掉了,因为每月的付费过于高昂。 床脚的白棺突兀且显眼,与破旧且 苍老的卧室格格不入。 这也是方白鹿进入追思盒的原因:他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这具白棺中醒来的。而前任店主,应该多少知情。 方白鹿走近白棺:其中缭绕的雾气蒸腾不散,像活物一般滚动不休。 谁又知道当他乘坐这艘小小的渡船劈开时间长河的波浪后,却到达了这样一个世界呢? 方白鹿想象中的未来,本只是一个技术发达到能治愈晚期癌症的世界罢了-- 等等! 一道闪电从他的大脑中亮起,流转过周身: 【对...就是这个...】 方白鹿“咚”地一声跪到在地。这声音不是VR设备所发出,而是来自他现实中的身体。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疑点: 自己的三期肝癌,怎么治愈的? 这个问题像是虚空中的一股洪水,灌进了他的大脑里。 从方白鹿醒来开始后,曾经如影随形伴随自己的种种症状都已经不翼而飞。 他的肚腩曾因腹腔积水而肿得大如篮球,妈妈的眼泪滴在上头会划出一道弧线;无论什么食物,吞下嘴里就是无尽的呕吐与腹泻,只能靠输液维持;到最后,方白鹿的大腿甚至还没有父亲的胳膊粗...而父亲已经因为无尽的压力变得骨瘦如柴了。 可在白棺中那漫漫数百年的长梦后,一切都无药而愈。方白鹿从没听说过,冬眠舱还有着医疗功能。 【不可能...不可能吧...】 方白鹿用手掌撑住地面,向前任店主扑了过去。他手臂的皮肤上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现实中的身体在冲撞中刮到了什么。 “小东!小东!” 他想要摇动前任店主的双肩,两只手却像幻影般穿过身体交击在一起。 “啊..祖宗,你--” 那双老人特有的浑浊眸子里,透出纯然的惶惑与不解。 “小东!白、白棺,我、我是怎么醒的?额、真的...真的是醒过来的吗?我的病、我的病...” 极度激动的情绪让方白鹿的喉咙涌来止不住的嗝意,血液卷上他的面孔,带起冰寒混杂灼热的麻木。 入睡前的二十余年人生,在他的脑内涌起洪波。一个问题从脑中最深处诞生,像汤勺般搅动他的理智: 【方白鹿,真的是[我]吗?】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3.极恶之人(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不抽烟:纸卷的烤烟、晒烟与混合烟都十分昂贵。没有尼古丁和心理成瘾的他,并没有多少主动开始这个新“爱好”的兴趣。 而酒,他多多少少喝一些。只是没有多少朋友的他,一般在闭店之后才独酌上一两瓶啤酒。恢复了正常肝功能的方白鹿,莫名对酒精下肚后与世界拉开的微妙距离感情有独钟。 至于双修模拟器带来的超过人体极限的高潮时间、改装观想机与电子极乐给予的终极体验、或是购买[金瓶掣签]彩票,获得转世灵童身份一步登天的那一丝可能性... 这些诱惑方白鹿通通敬而远之。 倒不是他有多么自律:有时候所谓的“自制力”,不过是对更大欲望的屈服。对方白鹿来说,这种吞噬他的欲望是生存--他怕死,怕到足以克服其他的恐惧与需求。 除了嬉皮笑脸下实则如履薄冰的店铺经营外,他的日常实属乏善可陈。 毕竟这第二段人生,并不全然属于方白鹿自己:与他一同共享这条生命的还有沉眠前父母紧贴在白棺棺壁上,用力到五官变形的脸;也有数百年来横跨山川湖海,却不曾将他抛下的不知多少代血裔;甚至这间朝夕相处,已经如同[家]一般的方氏五金店。 有时在空闲时,躺在摇椅上小憩的方白鹿脑海中会蹦出一个奇妙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能够卸下这些难明且复杂的重量,自己迎来的会是释然还是崩溃呢? 但思来想去,这个问题也没有找到答案。 毕竟他虽然生还了,却对如何再次生活一无所知。 ---- 前任店主拨了拨脑门上的眼镜,让它滑到鼻梁。镜片随着昏黄的灯光一闪,遮住他眼里老年人的暮气。 “祖宗,嘘...没事了,没事了。” 他把布满褐黄色斑点的手拍向方白鹿的肩头,却如试图抚动空气般直接穿了过去。 前任店主微微蠕动的嘴唇愣住了片刻,望向正剧烈喘息的方白鹿发出低涩且迟缓的声音: “祖宗,我是不是--” “小东,你在追思盒里...对不起,你已经走了。”方白鹿抹了一把流到嘴角的鼻涕眼泪的混合物,“但是...我有点需要问你。拜托了,是急事。” 没等前任店主回答,他急切地一指白棺: “我是怎么醒过来的?还有我的病、病是怎么好的?”方白鹿伸直的手微微地抖震。 前任店主把双手收回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就像是学堂里的学生。 方白鹿望着他被老花镜遮住的双眼,试图透过那层树脂看进他的瞳孔。 那双昏花的老眼避开了他的逼视,向白棺望去: “您是在用VR设备么?那...请自己听吧。” 卧室的墙壁像是蜡油般融化,水泥与漆灰向下滴落,露出其外的空无。转瞬间,方白鹿与前任店主包在无边之夜的中心,像一枚果仁包在果核里。 前任店主还坐在那张破烂掉漆、坐垫掉出棉絮的铁凳子上,本在泡脚的脚盆却消失了。水珠从他肿胀的脚踝上滚下,无止境地坠落。 这是前任店主开始了回忆。 “咯...额...” 人声忽地炸响,稀薄且失真。那是某种无知觉的尖叫,混合梦中的呻吟。 前任店主指了指耳朵,又用力地紧紧阖上双眼。方白鹿明白他的意思:这段记忆,只被耳闻却不曾被目击。 “咳...咳...”剧烈的咳嗽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任店主指了指方白鹿,又点了点喉咙。 【...咳嗽的是我。】方白鹿曾与前任店主朝夕相处,有着极深的默契。 咳嗽之后是一股满布痰音的呼吸,如同破败的风箱: “呼--嗬--呼--嗬--” 方白鹿只觉得自己的气管里也满布粘液,说不出的难受-- 突然间,似有无数人齐声念诵的合鸣声传来,交叠在一起: ...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 这合鸣声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却在方白鹿的脑海里像一辆卡车似来回鼓荡了数圈。 无数金属、水泥与塑料的碎块不知从哪浮现,向两人拢来。那些细密繁多的碎片重新搭建起那老旧的房间-- 两人又回到了卧室中,窗景里的虫鸣与鸟叫格外欢脱。 短暂的回忆结束了。 “就是这样。”前任店主跨出脚盆,把双腿放在水泥地上。 “这是祖宗您苏醒时我的记忆...那时候我正在睡觉。”他把头转向白棺旁的单人床,“但人年纪大了,睡得也浅...” 前任店主一手撑住椅面,一手扶好工作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方白鹿收回下意识想上前搀扶的双手,等待他的下文。 “发生了什 么您也听到了...那是我半睡半醒间听到的声音。” 他一手撑住膝盖,一手重重拍了拍白棺: “等我起来之后,这[老房]也开了。只是...” 前任店主的深深叹出一口气,摘下眼镜在眼窝上抹了抹: “只是...里面有两个[你]。” 【...】 “一个三魂七魄已散,店里又没有呼吸机。而且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光是看着就知道时日无多...后来没多久就走了...” 三魂七魄的消失,也就是医学定义上的脑死亡。而脑死亡的不幸者,已经无法自主呼吸了。 “另一个么,却非常健康,也就是...” 前任店主仰起脸,对方白鹿默默点了点头。 【另一个就是这个我。】 “您的神智昏沉了几天才回复,或许记忆的遗失是那时的后遗症吧...” 方白鹿脑中的迷惑、惶恐、恐惧一扫而空,冷静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有些像“前世”高考的成绩终于出炉时,那瞬间诡异的事不关己感: “小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前任店主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细细擦拭着腿上的洗脚水。 “五十八代人。” 他整了整身上衬衫,把它弄得平整: “从您到我,整整五十八代人。我父亲说他是第五十七代,那我自然是第五十八代了。” “我没有子女,也没有其他的继承人--您会在这时醒来,只能说我打折时候提升的命格发挥作用了。我希望您能够安全且快乐地生活下去,而不要主动去追索什么麻烦。不管您怎么想,对我来说都只有一个方白鹿...” “但...既然您问了,我也不会瞒着。毕竟这是您自己的命...而我也年轻过。” 方白鹿张开双臂,笼在前任店主的幻象外--这是他能做出最类似于拥抱的动作了。 无论是否有相左的意见,两人终究已经是天人永隔。 --- 方白鹿摘下VR设备,揉了揉脸。视觉模拟部件在他的眼窝旁留下深深的压痕,未干的泪珠还在上头转动。 他点开手机的飞行模式,让它悬停在自己面前。纯黑色的显示屏在昏黄光线下反射出出方白鹿的脸: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上黑眼圈格外明显,就像是化了一圈浓重的眼影。 “啧...老了好多。”他挠了挠下巴上冒出的胡渣。“无所谓,也算死过一次了。” 扑... 手机像是雏鸟般飞回方白鹿的掌中,发出淡淡的敲击声。 生命只有一次的话,是该格外珍惜还是该恣意度过呢?他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却有了新的思考。 自从他又一次有了记忆起,就谨慎地收敛对周围事物的关心。 新马来的其他城市,是怎样的景色呢?其他的国度,又成了什么样? 这个世界,又怎么演化成这个样子的? 此起彼伏的问题在他脑中踊跃举手,争夺着方白鹿的注意力。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方白鹿心里默念着这句诗,许久不见的兴奋与好奇莫名地涌上心间。 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情况复苏呢?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4.布施者(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今早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发现昨日有若倾盆的大雨已经停了。窗外依旧阴沉沉一片--在吉隆坡,乌云倒像是真正的天空。他狠狠敲了敲床头的全息窗帘开关:发射口闪烁了几下,最终不情愿地射出一层暗色的幕布,盖住了屋外投来的阴沉气息。 但那股无处不在的死水气味不依不饶地飘了进来,驱散了他余下的一丝倦意。方白鹿昨夜睡得像婴儿一样熟--甚至睡到落枕,脖子又僵又疼。 他活动着酸痛的肩颈,脖颈处发出咔咔的脆响: 【昨天事情太多,太累了吧?】 昨晚方白鹿没有留在方氏五金店的卧室,而是回到了广安花园的公寓里。之所以在暴雨之夜中来回奔波,是因为方白鹿短时间里真不想与白棺呆在一间屋子里睡觉了。 另外自己相熟的那位赤脚郎中也在这附近开了间药铺,今天正好上门拜访。 方白鹿把手机的飞行模式点开,用它的显示屏反光当成镜子,完成了清晨的洗漱--他打算将手机的使用融入自己的生活,以便更快地习惯“御剑”。 手机像只蜂鸟般在他脸的四周悬停、变换着各种角度,以便方白鹿“照镜子”。只是不时要分心调整手机的位置,倒是比往常花了更多的时间。 方白鹿掏出了神经电极片在太阳穴上粘好,把手机塞回了裤兜里:对现在的他来说,同时操控义体与手机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随着电极片的贴合完毕,屋角的义体吱吱呀呀地挪动起来--[纸人搬运]启动,方白鹿与义体的思维已经想通。 义体缓慢且谨慎地提起微机道学研究会发来的那盒[神行]人造经脉套装,把它塞进自己的腹部空腔。 这次去拜访赤脚郎中,方白鹿也是为了进行手术,给自己植入这套人造经脉。 他与义体没有走正门,而是一前一后地翻出窗户,沿着一旁的消防爬梯向天台攀去。 义体沉重的身躯踩在满是锈迹的老旧梯子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广安花园是一座[握手楼],与对面楼的距离只有短短数米,甚至低于法定的最低距离好几倍。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走近天台的边沿,对楼破旧掉漆的外墙近在咫尺: 那赤脚郎中的药铺就在对面这栋楼。 【大概比我这天台高了半层还是一层?唔,够了。】 义体在天台的另一端俯下身,双腿屈膝将十指指腹撑住地面,摆出一个起跑的准备姿势。 方白鹿则从义体身后跨了上去,双手勾紧它的脖子。坚硬的液压肌肉与凸起的钛泡沫骨骼咯得肋骨生疼。 【有点像猪八戒背媳妇啊?】 他的心脏像擂鼓似的砰砰作响,喉咙因为兴奋而发紧。方白鹿深深吸了一口气: “冲冲冲!” 随着方白鹿的高呼,义体起跑了-- 咚!咚!咚! 每一步,天台的地面都以它的脚掌为圆心迸出细密的龟裂,整栋楼似乎都随着这庞大的重量而起舞摇晃。 双腿交替蹬地的速率越来越快,没多久义体已经横跨了整个天台。 义体屈膝、在天台的边缘蹬腿-- 砰! 随着有如爆竹炸裂般的巨响与天台边沿碎裂塌陷的土石,义体背着方白鹿高高纵跃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尖利的线条朝对楼蹿去。 “哈哈哈哈--呃!”方白鹿才笑了一半,就被剧烈卷动的气流呛住了喉咙。 轰! 义体像是攻城的石块般砸进对面的楼顶,四肢在地面犁出狭长的痕迹,在崩飞的水泥块中刹住了巨大的惯性。 方白鹿交握扣在义体脖颈双手和跨在腰间的双腿被震得酸麻,但还是安全落地了。 他松开手,从义体的背上斜斜滚下,“大”字型躺在地上。 方白鹿望着天穹滚动不休的云雾,不禁又继续刚刚被气流呛回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两栋握手楼间只相隔着数米的距离。如果是昨天的方白鹿,可能会乘着电梯下楼、穿过巷口、再爬楼上去-- 但今天的他忽然想试验一下这种“近道”。 方白鹿抹了把脸上溅到的灰尘,满足地出了口长气: 【好刺激啊,早该这么玩玩看了。】 他一边品味着那段短暂的滑翔,一边望着深灰色的云层中一块隐约的亮光--那背后是清晨的太阳。 ---- 破旧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满是喷印上去的小广告,已看不出底色。最新喷上去的是看起来颇具诱惑力的一行大字: [函授课程、快速毕业!法术、神通、应有尽有--扫码即刻试用。]文字下头则印是一轮大大的二维码,荧光涂料在昏暗的走廊里冒着绿光。 方白鹿径直走了过去,义体则歪歪斜斜,不时要用手掌触碰两侧墙壁来 保持平衡。它液压肌肉驱动的手指每每划过墙壁,便会留下极深的划痕。 义体似乎在落地时伤到了膝关节,导致行走也变得摇摇晃晃--它与黄五爷搏斗留下的伤痕还没来得及修复。 【到时候一起拿去铁匠那整修一下。】 方白鹿倒是没有心疼:对于刚刚那种粗暴的飞翔,这种小小的门票钱还是很合算的。 他俩穿过幽暗的走廊,在最深处的房门前停下。 它的左右两侧与门框上方都装有长方形的显示屏,这是街道办挨家挨户免费送出的春联屏。 [一点灵心通素问,扁鹊重生称妙手。] 方白鹿的视线扫过这幅对联,刚想看看横批写的是什么--那块春联屏却马上随着视线弹出了广告: [圆光术!中小商家必备的财运神通--] 方白鹿兴致缺缺地转过头:这则广告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本身就是圆光术的一种应用。 自己曾经订购过一个月的圆光术服务--这种所谓的“道术”可以根据把目标客户平时的购买习惯与购物倾向,将商家广告精准投放到目标群体。但事实证明,这对基本以中介服务与二手物品买卖为主的方氏五金店来说,提升并不大。 这种经营方向上的尝试发生在前任店主刚刚去世时,方白鹿把自己所有前世还记得的“商业知识”都统统拿来尝试了。 但效果嘛... 方白鹿握紧拳头,对准铁门正中用红漆刷上的“老中医”三个字,狠狠敲了上去。 赤脚郎中有些耳背,不用力点可能都听不到。 “来了、来了!别敲了...” 吱呀--锈迹斑斑的破铁门往里拉开,探出一张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脸来。 只是--这张脸并不是在人的脑袋上,而是空落落地浮现在一块老旧不堪、满是污浊的液晶屏正中。 这是[老刘头]:吉隆坡少有登记在册的合法AI,同时也是个无证行医的非法郎中。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5.布施者(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跨进老刘头的药铺-- 这里不过三十平米大,充满了冰冷的寒气:老刘头加装了一间冷藏室来储存器官,却没有做好隔温。墙上是一排排金属架子,里头摆满了各种型号的银针--光是方白鹿就介绍了不少刀客过来对植入的穴位进行微调。架子的正对面是一排钉在墙上的玻璃橱窗,里头的显示屏来回滚动播放着病人送来的电子锦旗。屋角用帘布拉起,方白鹿知道那背后是药铺里唯一的一张病床,提供给顾客来进行短暂的休息。 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箱子横着坐落在药铺中央:这是迷你无菌舱兼手术台,上次方白鹿就是在这里动的大腿骨修复手术。房间里没有其他药铺里常见的化学台--老刘头的身体里内置了调配装置。还有一些工具与器官一起储存在冷藏室中,那是老刘头药铺里最为隐蔽的业务: 在极少情况下,老刘头会为怀胎的产妇修改胎儿的[先天之炁],弥补一些缺失。这是项在新马来明令禁止的业务,因此只在地下市场的最深处中流传。 此外也没有其他生活用具:作为AI的老刘头,并不需要人类的生活必需品。 方白鹿被铁架上银针旁闪动的光线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沓透明的轻盈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那是未写入状态的符咒。但不同于方白鹿之前用的那张纸质[辟邪符],这些是新世纪的产物。 【老刘头现在应该不[炼尸]了吧...怎么还有这么多未写入符咒?】 老刘头扬声器里发出破锣般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霍!方老板!上次的腿伤好了么?呵呵,年轻人的身子骨么,就是要好好保养...” “都好了都好了,托你老人家的福。” 老刘头偶尔的苍老语气来自于它的程式设置:根据方白鹿的判断,从它被制造出来至今恐怕不过十来年左右。 虽然选用的部件都颇为老旧,甚至有些复古;但从硬件状态来看保养得相当不错。 但方白鹿也乐于配合老刘头时不时的口癖:这种人格化的表现,让方白鹿感觉更为亲切。 老刘头的液晶屏下是多关节的支架,向下连接着滚圆巨大的躯干与四根人型的手臂。 如果想象力更丰富一些,它就像是螃蟹与铁球杂交出来的子嗣。 方白鹿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见一张椅子。最后只好让义体跪伏在地,自己坐在它的脊背上。 【感觉好奇怪...】他挪了挪屁股,还是站起来了。 老刘头的液晶屏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锁定在方白鹿背后的义体上,“啊...你买了[力士]?发了什么财啊?” “哪有钱买那么贵的东西啊...就是前任店主给我留的一具[护院],这次顺便带来找你套一层人皮。不然就这么站在店里,容易吓坏客人。” 除了以方白鹿自己为蓝本一比一打造的人造皮肤,他还需要再来一套供义体日常使用。 义体在新马来颇为稀少,各大公司都只有寥寥的几条产品线,还基本是整装的品牌义体--这也是前任店主从泛亚订购义体的原因之一。 方白鹿打开义体的腹部空腔,从里头取出狭长的手提箱: “不过那个待会再说,这次来找你老人家,主要是想让你帮忙植入一下这玩意。” ... “方老板哇,你没植入丹田炉啊。”老刘头液晶屏显出方白鹿的全身X光图,“这样你只能偶尔用用这套经脉,多用要脱力。” 他拍了拍那组“神行”人造经脉套装,嘴里啧啧有声: “浪费,浪费呐...要我说,不如把股骨以下切除,全部换成义肢。比你这个功率可要高得多...” 还没等方白鹿回答,它又从一旁扒拉出一架破破的平板电脑,把上头的图片一张张展示给方白鹿: “呶,这些[角先生]也比你身上的好使。看这个:体感变温,十八档变速,还入了珠...预载了男女合气之术,对身体好处大得很啊!” 方白鹿看着上头一根根狰狞可怖、有若异形的部件,推开这台不停往他脸上凑的平板: “行了行了...你怎么整天净是盯着这种东西。” 老刘头的液晶屏左右转动,以表达[摇头]之意: “年轻人就是这样,以为自己龙精虎猛、百毒不侵,殊不知房劳伤精呐!一旦精气不足,秽浊邪毒乘虚而入,下注阴器,湿热毒邪搏结而成[臊疣],如翻花疮...” 老刘头一拍脑袋,液晶屏里闪出一张令人一看就恨不得把肚子里东西全呕出来的照片: “看到这肉芽没?淫毒邪气,一层橡胶挡得住么?把你孱弱的肉体换上这种全金属的,好用又安全...” 方白鹿一看那可怖之际的图片,下身不由得一紧。他狠狠推开老刘头的液晶屏脑袋: “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给你介绍别 的客户!先帮我把经脉植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进迷你无菌舱的外箱,一边消毒双腿,一边等待老刘头进行手术。 老刘头打开[神行]人造经脉套装的外箱,四根手臂轻柔地将它捧到液晶屏前: “这不像你会买的东西啊?你不是老觉得人造经脉没什么性价比么...” “不是买的,是微机道学研究会送的样品。” “研究会给你送样品...霍!你拿到研究会的经销权了?” 液晶屏里的老脸挤眉弄眼,惊讶异常: “有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方向东那老家伙强多了。” 听到前任店主的名字,方白鹿不禁有些黯然,只是稍稍跟着笑了两声。 老刘头也不以为意,背部的两根手臂从墙上取下一组银针: “给你做局部麻醉啊,自己找点事情干。要不你挑挑以后想装哪一款[角先生]...” 它将一根根银针放上指尖--随着“滋滋”的旋转,银针深深地嵌进它指尖的支架中、上紧固定。 ... 随着一星沉闷的痛感闪过,方白鹿的双腿逐渐沉重,紧接着失去了知觉--麻醉剂生效的很快。 他侧过头去:血肉模糊的画面方白鹿可不喜欢看,更别说这些模糊的血肉还来自于自己了。 方白鹿随手拿过老刘头在一旁的平板,抱着批判性的态度点开了里头的产品列表[第二性征(女)]。 “啧啧...嘶,三个?还这么大?!这种真的会有人装么..衣服怎么买...” 他不禁看得龇牙咧嘴,口中啧啧作声。 老刘头的液晶屏忽地折成两半,其中一块向方白鹿延伸过来: “你管人家!告诉你,这种的销量好得很...” 老刘头的老脸挪到了那块液晶分屏上,白眉挑动、唾沫横飞: “不买就别看!还是说你也要装一对?” 它的一根胳膊忙里偷闲,从忙碌的手术中伸出来往下一指: “看这款,我都卖脱销了。” 【唔...这倒是大小刚好,形状也不错...】 方白鹿正胡思乱想间,显示屏里老刘头那张满脸淫邪的老脸忽地消失,转成了一行文字: [看见那边的帘子没?有客人刚安装完在休息呢。] 方白鹿不禁朝屋角望去-- 布帘不知何时拉开了一个小口,从缝隙中露出了一双眼睛。 方白鹿的视线对上那双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是他见过最满溢死气的眼睛。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6.布施者(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这种所谓的[死气]倒不是人死之后晶状体肌肉松弛的放大,或是光反射的消失,而是纯然的[感觉]: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扇窗户后面的屋子估计空空荡荡。 刷啦! 角落的帘布整个拉开-- 那是个平刘海的女子,头发乌黑透亮,发梢垂在丰满浑圆的胸口上。很难判断她的年龄--那张脸上该是经过许多次大刀阔斧的改动,让人的第一印象总是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 她穿着帆布改出的淡粉色粗劣袈裟,但上头没有袈裟常见的“1”与“0”的图案。而是印满了无数具身躯正交叠在一起,共享肉体的极乐。 【...是个布施者。】 就算是在双修模拟器已经颇为廉价的现在,人类依然对他们眼中“真实”的肉体交融情有独钟。有些人会将身体进行托管,让它们在夜总会与酒肆中提供服务,以此来换取收入。 但另外一些人会提供免费且发于自身意愿的排解服务:以肉身布施。 在平日的生活里,布施者往往受到排斥。毕竟与[算力布施]、[硬件布施]这些[最上乘佛法六度]中的布施正道相比,布施者们的[肉身布施]连野狐禅也算不上。 方白鹿审视地打量着这位似乎已经休息完毕的布施者--静立在屋角的义体却发出了吱呀的摩擦声:对于陌生人,他总是保持着保持戒心。 从前他见到的布施者都是中性风格,像这种突出单纯女性性征的布施者倒是少见。 【听老刘头说,还是刚改造的部件...】 方白鹿也曾听说布施者所做的改造极为特殊,可以经常更换性征部件以贴合受施者的口味。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布施者的声音满溢着绵软与香甜,和她双眼的死气大相径庭。这是经过无数次调试,遵循荷尔蒙分泌规律的发声机制。 “好、好、好...年轻人要记得早睡早起,保养好自己的身体。”老刘头的液晶分屏啪地合回一处,发出沉稳持重,犹如得道高人般的声音--与刚刚口水横飞的淫邪模样判若两AI。 布施者用摇曳生姿的步伐经过方白鹿身旁,忽地一顿-- 吱吱吱! 义体随着布施者突兀的停顿微微弯腰、膝盖微曲,收缩的液压肌肉发出怪声:这是有声的威胁与警告。 如果布施者有什么异动,义体的速度会比她更快。方白鹿一手探进衣服口袋--现在他不看屏幕也能熟练地开启手机的飞行模式了。 “我在外面等你。” 布施者冲着方白鹿一点头,推开铁门走出了药铺。 【...啊?】 “哦豁豁,小伙子你有艳福啦...”老刘头液晶屏中的老脸露出呵呵痴笑,口水从嘴角滑落,“跟你说了吧,换根家伙使没什么坏处...” 方白鹿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老刘头的话茬。一方面是他对这种怪异的欢爱敬谢不敏,另一方面他觉得这布施者口中的等待... 肯定不是为了向他布施。 - 方白鹿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双腿:现在那组足三阳经脉与穴位,已经植入其中了。人造经脉的植入手术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据说义肢的安装与恢复都是以月为单位计算的,而人造经脉不过才花上了短短几个小时,术后更是马上就能够行走。 “六个时辰里不要做腿部的剧烈运动,不然可是会经脉寸断的啊。”老刘头铁球似的躯干骨碌碌地滚动,带着它向后退开,“要不要给你调一管[生脉散]?算了,我调的那些都是骗小孩的安慰剂...” 方白鹿感觉从脚底到大腿根部都鼓胀不已,有种长跑后的酸麻感。 “经脉质量很不错,不愧是大厂!你回去之后记得装上两盘轻功试试效果。对了,没植入丹田炉的话别多用,会横纹肌溶解...啊,刚刚我说的剧烈运动不包括那种事啊,你等等出去可以好好地受施...” 老刘头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清理着迷你无菌舱里血迹与人造经脉上的器官保存液。方白鹿没有理会它的絮叨,而是打量着已经做已经“套上一层人脸”的义体。 一个人的样貌不仅与脸上的那层皮肤有关,更包括脸部的骨骼、软组织与肌肉。所以一次整容常常需要多次对[骨相]与[皮相]的调整手术--在不对命理进行微调的情况下。 经过老刘头的填充与调整,义体现在看起来跟大街上刚做完整容手术的移民差不多。至于义体躯干与四肢的皮肤方白鹿就懒得花钱,只要让它把衣服穿得严实点就行。毕竟按照前任店主的打点,这具义体通过新马来海关的身份就是泛亚进口的[护院]。 也得亏义体不是真人,不然动辄六七次的整容手术与长时间的恢复,方白鹿还得带它来好几次。但义体在方白鹿植入后休息的空隙间,便完成了这次小小的整容手术。 “多谢了老刘头 ,我就等月末把钱一起结给你了哈。”方白鹿常会给老刘头介绍客人,自然也会收上一点中介费--这次的手术费用扣除了这个月的抽成,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钱。 【也不知道老刘头这么个AI,到底把钱都花到什么事上了...】 “小事、都是小事!我就不送你了啊!”老刘头拉开冷藏室的小门,骨碌碌地滚了进去,“别太激烈,太高深的双修招式就别用了--” 它阖上隔温效果不大好的铁门,溢散的冷空气让狭小的药铺瞬间凉了不少。 方白鹿盯了一阵那扇紧闭的房门:老刘头似乎有点反常,但他又说不上来。 他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是什么反常,自己还是不凑热闹了。 【那布施者不会真等在外头吧?】 义体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打开了药铺的正门。透过义体的肩头,淡粉色的袈裟映入眼帘-- 布施者正笔直地站在药铺的对面,紧紧靠着喷满小广告的墙壁。 似乎进行手术的这几个小时,她一直就站在这。 方白鹿站在义体的侧后方,以免发生危险时,可以第一时间躲避。他轻轻地掩上屋门却没有关紧,以便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让这个布施者在这等上半天,就为了给自己布施。 布施者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发出甜蜜、纯真却诱惑的声音:“方白鹿先生,你好。” 【果然来者不善么...】 听到布施者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方白鹿脸上堆出职业化的笑容: “啊!您认得我?您是店里的客人吧?不好意思,可能不记得了...” 五金店里有布施者来买过东西,但却不是眼前的这位。虽然他们的外貌常有变动,但... 方白鹿嘴里热情洋溢,身体却紧绷了起来。 他对周围的逃生路线了然于胸:自己和义体从天台下来时,一路上都对四周的环境做了分析与判断。 从虽然腿部已植入了人造经脉,但骨骼未曾做过替换--就算有足三阳经辅助缓冲,从数层楼的高度落地也是个腿骨尽碎的下场。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但是上次我的几个兄弟到方氏五金店吵闹了一番,我想为此道歉。” 布施者深深地鞠躬,姿态恭谨。 【...几个兄弟?】 昨晚那帮皮肤上满是荧光纹身,一身早熟肌肉的[阿罗街十三太保]浮现在方白鹿的脑海里。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和善,似乎毫不在意: “啊...都是小事罢了。” 嗡! 方白鹿话音未落,义体完好的左腿却已率先蹬地,带着沉重身躯的庞然势能向前蹿去-- 它左手狠狠摁在墙上,炸起一团白雾。右手的五根手指尽数插进墙壁中,掌间则是布施者纤细白净的脖子。它双手一同使力,止住了自己的冲势。 义体的手掌、五指与水泥墙壁组合成一道镣铐,将布施者的脖子牢牢固定住。 方白鹿缩在义体的脊背后,从腰间抽出纯黑的方块狠狠一抖--随着噼里啪啦的展开声,他站直身子将亚音速沙包枪搭在义体的肩膀上以保持平衡与稳定,枪口牢牢锁定布施者的脑门。 这又不是戴着全遮面罩的安本诺拉,这种距离要轰碎布施者的颅骨绰绰有余。就算她有办法停止义体的行动,也躲不开方白鹿的沙包弹。 现在方白鹿出门都会带上沙包枪:他还无法同时控制义体与手机,沙包枪更易于冲突中的配合。 【昨天才收拾了那帮小孩,今天就在这碰上了他们背后的人。】 是巧合吗? 方白鹿随即对这个念头嗤之以鼻。他食指搭上了扳机,之前热情洋溢的声音冷却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他今天来老刘头这植入人造经脉,并没有提前预约。 【是被监视了?】 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他自己打消:按照老刘头的说法,方白鹿到达药铺的时候,这布施者的改造手术已经差不多做完了。而且手术前也做了次检查,身体里没有被下蛊的痕迹... “有人...为我...算了一卦,说我...今天在这有机缘...我也...没想到...碰到的是你...” 布施者因为脖颈受到的压迫而满脸涨得通红,连说话也断断续续。 “兄弟们...去五金店前...我就调查过了...我有你的...照片...” 方白鹿微微挪开枪口,扣下扳机-- 砰! 装满铁沙的沙袋深深嵌进布施者的脸旁边,飞溅出的水泥碎片刮在她与义体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布施者的表情除了难以呼吸的涨红外,没有丝毫改变--每个布施者都已经屏蔽了痛觉信号,这是肉体布施的必备措施。 方白鹿把沙包枪的枪口狠狠抵 在布施者的眉心: “那个卦,谁给你算的?” “一位...练气士...和他的信客...我同时...给他们五人布施...” 算卦、练气士、总共五个人... 【他妈的,魁先生和他的四只小鬼?!这死变态怎么老和我过不去?】 义体死死扣住布施者脖颈的手向后滑动了一些,手指与从粗糙的水泥摩擦发出怪声。 要是魁先生直接卜算方白鹿,这时候早就该被天机反噬成脑死亡了...可是他替自身与布施者卜算的机缘,居然都通向了方白鹿。 气管得以松懈的布施者发出几声急促的咳嗽,圆润饱满的胸前也随之抖动。 方白鹿对这人造的奇观视若无睹: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先说清楚,我灵台清明得很,不需要你布施来扫清邪念。”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7.无用之物(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布施者那宛若死寂洞穴的眼里忽地冒出一点火星,浮出些微的人气来: “我、不,[阿罗联合]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她轻轻抚过义体的手臂,十指在液压肌肉上拨弦般点动,“我们是新生的帮会,需要--” 义体的左手捉住布施者在自己手臂上抚动的葱葱玉指,握紧了拳头。 啪嚓! 随着像是湿毛巾裹住干树枝接着一把拧紧的浑浊脆响中,布施者的几根手指被义体捏得稀碎,血液从义体的拳缝中渗出。 义体甩开她破破烂烂的手,把五指张开覆在布施者的天灵盖上,大拇指和中指各按住一边她的太阳穴。血水顺着她的两鬓流下: “别乱动。不然下次捏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方白鹿把亚音速沙包枪的准星套准布施者微张的嘴巴--他注意到布施者的舌头带有分叉,就像蛇信。 【听说这样的舌头可以左右包裹?恶趣味...】 他没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一百二十分的谨慎是必需品。谁知道布施者挑逗似的动作是习惯性的示好还是暗藏杀机? 布施者瞄了瞄麻花般搅在一起的手指,小臂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就算是没有痛觉,肌肉依然会不自觉地痉挛: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她重新抬起视线,双颊上浮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设置好的应激反应么...?】与自然的脸色相比,她那精致的配色更像是精心画上的腮红。 布施者忽略自己破破烂烂的双手,继续之前的话题: “正如我所说,[阿罗联合]是新生的帮会。现在福义胜已经倒台,街头中将出现新的秩序--但如果地下网络不接纳[阿罗联合],没有资源和渠道的我们无法靠自己生长。” 她的语速逐渐加快,眼中的点点火星燃烧得愈发炽烈: “所以当街头战争发生时,我希望方氏五金店会愿意将武器与装备销售给[阿罗联合]。” 未注册的枪械与其他难搞的好东西,方白鹿一向只卖给已经熟识的客户--比如被魁先生基本绞杀干净的福义胜。像[阿罗联合]这种不知底细的新帮会,他自然也没跟他们做那些敏感生意的打算。 方白鹿皱紧眉头:他感到有某种扭曲的热情正从眼前的布施者体内钻出。 “另外,我们希望与方氏五金店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阿罗联合]地盘里的垃圾佬、刀客与空门客都将优先与方氏五金店进行交易...” “为了确保这点,我们不会允许其他相似的商铺存在。一旦有你的竞争者出现,我们会替你处理。” 方白鹿对布施者的话感到有些厌倦: “就这点?诚意呢?昨晚你那帮小弟在我店门口喊打喊杀的模样,可说不上有多少想合作的意思啊。”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我本是想亲自登门拜访的,但前几日方氏五金店都在闭店,我又需要从激烈的布施中恢复。” 由于义体右手的钳制,布施者只能微微颔首: “等我们控制住阿罗街,所有经手的生意都会抽三成给五金店,聊表诚意。” 方白鹿歪过头,与布施者对视:她眼睛中的死气已经被某种更加炽热的东西驱散。 虽然都是画饼,但如果当成投资的话,跟他们做做生意也未尝不可... 布施者似乎察觉到这种犹疑,开口更加急促了: “请相信我们的潜力!我们是--” 方白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抽成我要一半。不会白拿你,进到的好货我会优先供应给你们,另外我也不会发布针对[阿罗联合]的悬赏。” 他轻轻把沙包枪的枪口往后挪了挪,撇开布施者的要害: “想要好枪好刀、还有别的好东西的话,记得拿钱来换--我不赊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好是人民币。” 布施者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死板,但方白鹿感到她的身子松懈了些: “我们接受这份条件。谢谢!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白鹿将沙包枪从义体的肩头撤下--一直保持瞄准姿势也是很累人的。但义体不停滴落血水的左手,依旧卡紧布施者的脑袋: “但是,你们真的能吃下阿罗街么?” 【光凭那帮毛头小子,能对付得了谁?】不过从他们那副愣头青的样子来看,只是被布施者当成枪使来试探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要是那天不能利落地收拾掉阿罗街十三太保,恐怕布施者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自己的狮子大开口了。 毕竟只有拳头,才是最硬的道理。 “十三太保是我的小兄弟...但[阿罗联合]也有真正的武力。” 之前广安花园电梯中的涂鸦里,与[阿罗街十三太保]一齐的名字划过方白鹿的脑海: [带刀少女组]。 【是还有一帮很能打的小太妹么...】 方白鹿沉吟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脑中缭绕已久的问题: “为你算卦的练气士,是你主动找到他的么?” 想到魁先生干瘦的四肢与突出的肋骨,方白鹿对他的生理需求不禁有些揣测。 “...同时为包括练气士在内的五个人布施,少有人能做到。”她轻声陈述,“敢去做的人更少。” 【没有正面回答?】从眼里燃烧着野心之火的布施者来看,恐怕是她主动接近的吧...想起福义胜总部里的空空荡荡与魁先生背后的四个白布人,方白鹿不禁冒起一阵恶寒: 布施者肯定有一身好功夫--不仅全身而退,还能让魁先生为她算上一卦。 义体松开双手,五指从墙洞中带出一溜水泥碎渣。 “我会卖给你们武器与装备,让你们对付想抢占阿罗街的其他帮派。等你在阿罗街站稳脚跟,分成协议就生效。” 至于这[阿罗联合]会不会与他翻脸... 不算自己那柄[手机飞剑],光靠新植入的足三阳经脉与义体就足够方白鹿应付阿罗街这贫民窟内大多数的危险。 更不要说他背后的安本诺拉了。 布施者深深一鞠躬: “非常感谢!那我先告退了。下次我会带着钱,上门采购。” 她走过方白鹿的身侧,挤开他刚刚不曾关紧的药铺房门。 老刘头沧桑的声音从里头飘了出来: “霍!你给方老板布施得这么激烈?!看不出来,小伙子搞那档子事起来还挺狠...” 方白鹿收回亚音速沙包枪,重新塞进腰间: 【怎么最近做点生意,都是要先喊打喊杀的啊...】 他伸了个懒腰,脖子周围咔咔作响。义体则甩了甩手中的血污,给满是小广告的墙壁染上一抹鲜红。 -- 方白鹿踩在折叠梯上,用滚刷仔细地涂抹着五金店里的墙壁,不时从义体举在头顶的铁桶里沾些粘稠的白漆。’ 他没有用全息投影来遮盖--偶尔奢侈一下,也是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这桶白漆可不便宜。 此时已是在老刘头那植入足三阳经脉的第二天,吉隆坡又如往常一般开始降下淅淅沥沥的雨点。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老刘头只说要休息六个时辰,但方白鹿还是在广安花园的床垫上好好躺足了一整天。 “和气生财”四个喷漆大字已被涂掉了“和”字与“财”字,从右往左读带着一种愤怒的戏谑感。 倒也不是方白鹿突发奇想--只是从最近遭遇的种种事端来看,“和气生财”四个字与他愈发有些八字不合:财没见到多少,生气的事倒挺多。 加上那一夜前任店主告诉方白鹿他是如何醒转之后,方白鹿更加想转换一下这种束手束脚的经营理念了。 而自己今天回到店里,就是为方氏五金店的重新开业做准备。之前的几天闭店,不仅收入下滑、也少了许多信息渠道。 更重要的是--方白鹿还打算留意一下仙人肉身的消息。倒不是他打算答应寿娘与她进行合作,只是像这种与自己切身相关的要事,多掌握一些信息就多上一点主动权。 他还有一种直觉:自己的诡异复苏或许也与仙人有着关联。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这句复苏时前任店主听见的合鸣,或许也是一条线索。 今天方白鹿还公布了一条新的悬赏--收购出土的旧世界原版应用磁盘。 这既是了方氏五金店的重新开业预热,也是为了寻找能给手机安装的应用程序。 毕竟从那一次次的[网络链接错误]来看,从应用市场下载软件来继续探索手机的战斗力,怕是很难了。 但那些来自旧世界的磁盘,说不定还能提供些惊喜。 【说不定能淘到点[万剑归宗]什么的?】 方白鹿望着眼前的[气生]两个字,忽然有了个恶作剧般的念头: “不然先留着这两个字好了。” 他放下刷漆的滚筒,从一人多高的折叠梯上跳下-- 扑! 方白鹿微微屈膝,稳稳落地。植入了足三阳经后,自己双腿的运动机能有着肉眼可见的提升。 但足底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他可没有替换骨骼,足弓处还是受到了体重与加速度的冲击。 如果要更好地发挥足三阳经的机能,恐怕还是要换一双好鞋、再安装上几盘轻功。 他把滚筒往铁漆桶里一放,两腿又是一蹬:立定跳远似的姿势,却让方白鹿一下蹿上七八级的阶梯。 【等忙完这些事就去外头试试,看看机动性到底提高了多少...】 咚!咚!咚! 这是义体单脚蹦着,试图跟上方白鹿的声音。他发现自从义体右腿的膝关节受损,单脚跳比正常行走的 稳定性还要高一些。 但首先,方白鹿在二楼还有别的包裹要拆-- 那是一箱来自泛亚的货。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8.无用之物(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端起包裹,放上工作台: 上头贴满了七七八八的封条与标签,说明它成功通过了海关的各项安全检测。不过这其实意义不大-- 因为这箱子里其实装满了来自泛亚的“破烂”。 前任店主在泛亚有着些人脉--一些泛亚滨海特区的出口商,已经与方氏五金店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他们有时会把一些自己无法鉴定的遗物与破铜烂铁打包寄过来,让前任店主打包收购。 其中有不少东西只要打上[泛亚货]的名头、再好好做做二次包装就可以在吉隆坡卖上高价--没办法,在新马来的许多消费者心中,泛亚就是先进科技的代名词。 前任店主逝世后,方白鹿自然也接手了这些关系:上次义体的采买与寄送,也离不开这些泛亚出口商的帮助。 这次方白鹿主动向他们求购,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增强自己的战斗力--就算这些古董与破烂没能派上用场,再转手卖出也能赚上一笔。 虽然双腿处植入了足三阳经脉,但方白鹿依然是一具肉体凡胎--就算后面安装了轻功,也不过提高部分机动性与灵活度,在逃命的时候能跑得更快一些。 但一旦遇上正面战斗,他的武器库可就不够用了。 以方白鹿最近碰到的种种争斗与危险来看,他手头的武器都不具备足够的杀伤力。 义体对付没有精修丹法、不曾大量植入与改造的普通人还好--但上次与黄五爷的遭遇战,就险些被拆了个七零八落。亚音速沙包枪在用完了订制的塑体泡沫弹后,在战斗中能派上的用场更小了:填充金属碎粒的普通沙包弹,之前连安本诺拉的面罩都打不破。 至于那些更高级的火力武器--没有[开天眼]或是接受神经系统改造手术的方白鹿,反而难以发挥出威力。 如果想要在新马来最近的漩涡中更好地自保,乃至向更深处探寻--那么他还缺少能够“一锤定音”的杀手锏: 于是进一步开发[手机飞剑]的功能,也就成了方白鹿心中待办事项里的第一位。 在练习如何更好地“御剑”之余,他也留意着其他的途径: 比如手机菜单中的[应用]与[外设]。 一柄飞剑的外设会是什么样,方白鹿并不知道。但可旧世界应用安装程序的实体盘,却有迹可循。 方白鹿拿过美工刀,小心地划开包裹外箱上的标签与封条: 一大股尘灰从弹开的封箱里头蜂拥而出,方白鹿急忙掩住口鼻。 【看起来有不少是新出土的、连基本的清洁都没做啊...】 泛亚的遗物可远远比新马来能找到的多,因此也更加廉价。许多无用的遗物刚刚出土,就被转卖到世界各地去了。 方白鹿戴上手套,在杂物中小心翼翼地翻捡着-- “一截已经萎缩的人造经脉...不然就说它[蕴含百年功力]吧?” 他将一件件东西搬出来在工作台上摆好,一边考虑着怎么将它们卖出去。 方白鹿翻出一张陈旧破落的磁盘,处处是融化痕迹的外壳上印着几个大字。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他细细地将它检查了一阵,不禁有些失望:这不过是假借旧世界房中术之名的双修模拟器,还进行了专门的做旧处理。 旧世界与新世纪的磁盘虽然外形相似,但存储格式截然不同。而将其转码的技术,据说都掌握在大公司手中。 据说现在流行的许多神通与法术,都是经过他们的二次开发,才流通到市场中。 一般民用的新世纪智能设备,是无法直接读取那些出土的旧世界磁盘的--所以他才抱有一线希望,能够淘到一两张遗落在外的磁盘 “算了,当成古董卖给外行的收藏家或许能赚上一点...” 经营五金店这么多个年头,方白鹿已经习惯了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奸商行径。 “好像没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啊...” 包裹里的东西基本已经掏了个精光,却基本上都是假冒伪劣的无用垃圾。 【这么个找法,就跟在沙子里淘金差不多。遗物果然还是要去[死城]里找吗...】 如果可以的话,方白鹿尽量不想和坐落在荒原里的那些废弃都市扯上关系:只有最胆大妄为的刀客和垃圾佬才会到[死城]里寻找旧世界的遗赠。 他厌烦地用手肘搓了搓眼睛:虽然已经专门叮嘱泛亚的出口商替自己留意旧世界的磁盘,但看来这种东西大部分还都是被各个巨型企业搜集走了... 不知不觉,只剩下箱子底压着的最后一件货物了。 方白鹿有气无力地把它掏了出来:那是根黑黝黝的短棍。棍身是某种层层分节的可伸缩结构;握柄的低端有个圆形的红色按钮。 “唔,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我以前那根电击甩棍啊?” 方白鹿拿起那根甩棍似的棍子,在手上掂了掂:最早前任店主交给自己拿来护身的东西,也是这么根甩棍...他按了按手柄上的圆钮--没有记忆中迸发而出、缠绕在棍身上的淡蓝色电火,或许是已经耗尽了能源。 【唔,跟我以前那根吉隆坡警队退下来的二手货不大一样...】 他把杆子举到脖颈前,随后像记忆中那般,抖动手腕将它向斜下方一甩-- 啪!啪!啪! 随着声声脆响,那短棍像竹笋似的节节拉伸,延展到与方白鹿的整个胳膊一般长短。 “啊?” 轻盈飘忽的手感,与方白鹿以前那根甩棍大相径庭。而且完全伸展开后,也远比他想象中的长。 【不像是武器啊?这不是甩棍...】 最重要的是,尖端没有弹出方白鹿想象中的电击口,却展开了一个支架。 方白鹿把支架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四个卡口以棍子的最前沿为中心,组成了一个长方形。他伸出手,在上头捏了捏--富有伸缩的弹性,像是橡胶制品。 “哎...?” 一时间,他觉得这东西说不出的熟悉。 方白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支架上比了比:虽然手机比这支架略大了一些,但从卡口的弹性来看也能塞得进去。 如果把手机塞进去的话,倒是有点像方白鹿前世的-- 【自拍杆?】 方白鹿连忙把手机用力按进支架的卡口里:支架周围带有弹性的材料将手机紧紧地包裹、固定--塞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 现在它看起来,与方白鹿那个年代的自拍杆一模一样。 “还真是根自拍杆?!”他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方白鹿带着怀念抓着自拍杆四处挥动:没想到过了几百年还能见到这种玩意... 【几百年?】 方白鹿忽然觉得不对: 如果是与方白鹿进入沉眠前同时代的产品,怎么会保存得这么完好?至少在新世纪,他还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难道说...” 他拿近手机,在[设置]中点开[连接外设]-- 滴! 屏幕中弹出一条提示:[搜索到一个可用外设。] 【好!竟然真的是个外设!】 方白鹿不禁乐得一跳-- 砰! 他整个身子随着强劲的脚力蹿了上去,天灵盖一下子撞上卧室的天花板:极度兴奋的他,忘了自己新植入的足三阳经功率有多强了。 【呵呵,开心到一蹦三尺高...】 方白鹿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攥紧拳头狠狠一挥:这意料之外的收获,让他又惊又喜。 他点下对话框中的[连接],接着小心翼翼地举起自拍杆,兴奋且忐忑地等待手机的变化。 【不知道这外设会有什么用...会让手机发剑气吗?】 手机背后忽地亮起,就像是打开了闪光灯。方白鹿翻过机身:它背后的两行诗句正逐字闪动着光芒。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手机的屏幕渐渐灰暗下去,转为纯黑。接着再次亮起-- 滴! 手机屏幕里清晰无比地映出了方白鹿的脸。 那张呆若木鸡,眼中满是复杂情绪的脸部上方赫然显示着着四个大字: [自拍模式]。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59.无用之物(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床垫上,一手抓着自拍杆,另一边则用力绞动着床单。 “...唉。” 他不时发出长且颓丧的叹息声,左右滚动着身体。 自己发现的第一个能与手机相连的外设,竟然只是开启了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简陋的拍照功能? 这种起起伏伏的心情让方白鹿四肢绵软,只好躺在床上划动着屏幕,寻找这其中是否还有着其他的隐秘。 他轻轻点了点屏幕右上角的螺旋符号:画面一阵闪动,变成了卧室中的景象。 手机中照出的画面极其清晰,快速移动起来也没有对焦产生的模糊。 方白鹿提着自拍杆来回扫动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还是前后双摄像头呢,厉害厉害...” 他不知道检查了多少次手机那一片光滑的外壳,但可从没发现过摄像头的存在。 过了七百多年,自己竟然还是在床上玩手机--甚至还试图拿着自拍杆拍照...这种荒诞的魔幻现实感,让他不禁自嘲地勾起嘴角。 【而且竟然还拍不出来...】 虽然屏幕中顶着[自拍模式]四个大字,但却根本找不到拍照的按键,也没有[相册]之类的选项。 就算按动自拍杆手柄上的红色圆钮,也没有反应--如果是正常的自拍杆,这里该是拍照的开关了。 画面的底端还有三个并排在一起的圆形淡灰色图标,方白鹿一点击就弹出提示:[尚未解锁]。 “是滤镜之类的么...?” 越看方白鹿心底越觉得古怪--装上这怪里怪气的外设之后,这手机是真的不像一柄飞剑了。 他将画面调回后置摄像头:屏幕的底部同样列着三个圆标。但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是并不是锁定的淡灰,而是闪着纯白的亮色。 那是一个极为朴素的图标。纯白底色的正圆形中,是两个狭长粗糙的赤红大字: [诛邪]。 这是方白鹿唯一发现的异常之处。 【该不会是什么自爆按钮吧...】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点动了那个图标:应该没人那么无聊。 屏幕中的画面染上一层朦胧,每项事物都被变形、重塑: 卧室里的一切都变成四四方方的正方体,组合堆叠在一起。 有些像是分辨率太低导致的“马赛克”,而每个正方体上的细节又纤毫毕现: 比如义体身上之前被黄五爷用[无明蚤-A]义肢切割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在画面中都显示得清清楚楚。 【有点像...《我的世界》的画风?】 他不禁想起自己“前世”玩的电脑游戏--这个“滤镜”将照出的一切都变成了像素风。 方白鹿又叹出一口气:还真是个滤镜。 他略略估算了一下:每个方块的长宽高大概都在50厘米左右。 【也有可能是49厘米?似乎旧世界的产物都很钟爱这种[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但是这跟[诛邪]有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继续琢磨这个滤镜去了:这些旧世界的产品总是屡屡脱离自己的逻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设计思路。 滤镜变形过的画面中还有一项异样:每个正方体上,都标着一个数字。 这些数字都在一到五之间,每方块所标记的数字都各有不同。 他把镜头对准义体,读着它每个部位所显示的数字: 头颈是[三]、躯干是[五]、完好的左腿是[二]、关节有所损坏的右腿上下都是[一]... 每个数字旁还标着小小的箭头,朝各个方向指去。 【是某种侦查机制?那这些数字是方块里物体的材质强度么...】 他点动画面里义体的右大腿:如果这真是侦查机制,那或许还会显示更详细的信息。 画面毫无变化,也没有方白鹿想象中弹出的信息窗口。 但... 【这个方块好像挪动了一点?】 方白鹿细细瞅着义体的右腿:那竖着叠放在一起的方块不再笔直--代表右大腿的正方形往外突出了一些。 “唔...” 方白鹿用指腹按住那个方块,顺着箭头标出的方向横着拖了出去。 无声中,那方块脱离了义体的下半身,骨碌碌地滚到地板上。 方白鹿挪开手机,打量了一下现实中的义体:它好端端地站在那,腿脚齐全。 【这是什么?AR(增强现实)技术么?】 方白鹿挑起眉头,摁下自拍杆手柄上的圆形按钮-- 他憋住了一口气:义体安然无恙,什么也没有发生。 笃笃笃笃-- 手机在凹槽中发出细密的振动,带起自拍杆前后摇晃,与方白鹿的指尖敲击发出密集 的轻响。 “我去?”他猛地把自拍杆甩开,一个翻滚下了床:手机现在的异状他从来没见过。 但经验告诉方白鹿,这种突如其来的抖动都代表着故障与爆炸-- 手机消失了,只留下自拍杆还躺在床垫上。 呼啦啦! 尖利的气流声中,床单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凹陷,那是被风压勾勒出的压痕。 方白鹿顺着那条痕迹延伸出的方向望去: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义体的大腿旁。 它紧紧贴住液压肌肉,缓慢且轻柔地“推动”着大腿-- 扑! 义体右边膝关节以上的大腿像是没装好的积木,随着手机的移动横着掉了出去,在地上像木棍似地滚动着。 骤然失去右腿支撑的义体斜斜向右前方直愣愣地倒下,轰然砸落在地板上。 方白鹿望着义体还孤零零竖立在原地的小腿,两手攀住床垫站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捡起与义体大腿一同滚落在地的手机-- 方白鹿的指腹感到手机的机身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背面不知材质的金属传来一阵阵的暖热。 他蹲下身,提起义体沉重的大腿,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 与其说大腿是被切下来的,倒不如说是被[分离]开了--腿骨和关节上除了之前那些老旧的伤痕外,并没有新的切口。细密的神经管线垂落在一旁,完好无损。 只要方白鹿拿来工具,不需要多久的工夫就可以将这根大腿重新安装上去。 【怎么做到的?如果是生物,就组合不起来了吧...】 他重新打量起了手机与自拍杆:看来要做些试验了。 从前方白鹿看《封神演义》时,里头的陆压道人有一件名为“斩仙飞刀”的法宝。 法宝使用者用它斩杀敌手时,要念上一句:[请宝贝转身]。 “那我该说什么...请宝贝拍照?” 脱开了自拍杆,手机又离开了原来的拍摄模式。方白鹿点开[设置]中的[外设],其中多了一行文字: [脱机外设:剑柄(未认证厂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上架感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铁雨》的构想最早诞生在2018年11月--原本是作者拟的一份游戏策划稿。 这本来该会是一款模拟经营+角色扮演的游戏--玩家在废墟中建立崭新的都市,为信客植入“内力流通器官”与“内力流通管道”(啊!后来的人造经脉)、点亮“新丹道”与“最上乘禅法”的科技树、搭建信仰网络以赐予信客电子极乐、并在水泥丛林与荒芜大地上延续无止境的战争。 最后自然而然地--拉胯了!程序跑路、美术要么数位板丢了要么小区停电、我则连啃个C#都啃不下来(我这个废物!)。 接下来小方同学会好好地练习玩手机,成为手机仙人(×)!之前的诸多线索伏笔也要准备开始收束啦~等第一卷完结之后,他还会将天赋带到世界的其他角落。 不过俺的谋生行当还是剪辑:以近期的白天摸鱼来看,后面会努力做到尽量一天两更。(毕竟我已经开始一章3000上下了嘛哈哈哈)明天会尝试爆更~希望会成功! 催更群1146734415,有兴趣的读者大佬可以来催更! 切是不可能了哈哈哈哈:已经存在的故事,只要把它说出来就好了。 在此要感谢有毒小说网以及我的老大北冥--在别的网站这本书肯定要挨404了哈哈哈,以及老大当初的签约与一贯的支持与帮助! 陪我一起度过单机期,继续一起学习进步的枭帅、星空、贤者、胡子、西谷、马宝、老一、17、惭愧、阿孔、水草、小枫(不分先后!)。 以及最重要的读者大佬们:感谢一同走过的这段旅途与支持,读者大佬们在这本书身上所花费的阅读时间与精力,已经是作者最珍重的宝物了。希望有机会继续一起分享接下来的故事! 万分感谢! 半麻拜上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铁雨》的构想最早诞生在2018年11月--原本是作者拟的一份游戏策划稿。 这本来该会是一款模拟经营+角色扮演的游戏--玩家在废墟中建立崭新的都市,为信客植入“内力流通器官”与“内力流通管道”(啊!后来的人造经脉)、点亮“新丹道”与“最上乘禅法”的科技树、搭建信仰网络以赐予信客电子极乐、并在水泥丛林与荒芜大地上延续无止境的战争。 最后自然而然地--拉胯了!程序跑路、美术要么数位板丢了要么小区停电、我则连啃个C#都啃不下来(我这个废物!)。 接下来小方同学会好好地练习玩手机,成为手机仙人(×)!之前的诸多线索伏笔也要准备开始收束啦~等第一卷完结之后,他还会将天赋带到世界的其他角落。 不过俺的谋生行当还是剪辑:以近期的白天摸鱼来看,后面会努力做到尽量一天两更。(毕竟我已经开始一章3000上下了嘛哈哈哈)明天会尝试爆更~希望会成功! 催更群1146734415,有兴趣的读者大佬可以来催更! 切是不可能了哈哈哈哈:已经存在的故事,只要把它说出来就好了。 在此要感谢有毒小说网以及我的老大北冥--在别的网站这本书肯定要挨404了哈哈哈,以及老大当初的签约与一贯的支持与帮助! 陪我一起度过单机期,继续一起学习进步的枭帅、星空、贤者、胡子、西谷、马宝、老一、17、惭愧、阿孔、水草、小枫(不分先后!)。 以及最重要的读者大佬们:感谢一同走过的这段旅途与支持,读者大佬们在这本书身上所花费的阅读时间与精力,已经是作者最珍重的宝物了。希望有机会继续一起分享接下来的故事! 万分感谢! 半麻拜上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0.一根断指(一)【第一更冲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阿罗街深巷的角落中,一处店面透出幽深昏暗的光芒,有若鬼蜮。店铺的青紫色霓虹招牌忽闪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呻吟,更添诡异。 巷子口有披着塑料膜权当雨衣的孩童经过,被这气氛吓得连忙快步跑开。 如果将头探进店里,会发现有个男人正双眼紧闭、额头密布汗珠,时而从喉咙口挤出狰狞的哀嚎: “嘶!我去...” 方白鹿倒吸一口冷气,把手指拿到面前:指甲缝旁破皮掀起,渗出微微的血珠来。他低下头望着正浮在一旁的手机,上头用胶带缠住了一柄磨指甲的铁锉刀。 他正在“练剑”--控制手机给自己修剪指甲,来锻炼对它精细的控制力。但十指上的点点伤口,说明这种“练剑”实验还并不成功。 【哎...还以为这样比较容易建立条件反射。】 方白鹿[玩手机]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动态视力与反应能力不足的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挥出手机的速度极限,但试图从精微处入手的尝试也效果寥寥。 自拍杆斜斜地倚在柜台上,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对这把[剑柄],方白鹿还在摸索。 方白鹿拿过胶布,裹住破皮的指头:等等让客人见到这双手的糟烂模样,方氏五金店可就形象全无了。 这是方氏五金店重新开业的首夜,但还没客人上门。 崭新的货架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在店中,只是一件货物都还没放上去。 义体坐在柜台旁的小折凳上,拉低的鸭舌帽将它的眉眼挡在阴影里。它把双手握在嘴前,一副正在沉思的模样--方白鹿把右大腿重新装了回去,但义体站着的时候总是摇摇晃晃。 它右手里则抓着一把从沙包弹里拆出来的小钢珠:以[夸父-3]液压肌肉的收缩出力,近距离内投掷的杀伤力堪比霰弹枪。 沉默寡言的[护院]--这就是义体在方氏五金店里的新角色。 方白鹿敲了敲新到的柜台:这柜面虽然不如之前被阴灵毁掉的那张,但-- 哒!哒!哒! 一阵硬底皮鞋与地面敲击的声音由远及近,五金店的玻璃门前出现了一个男人:额前的头发向后梳起,试图盖住稀疏发亮的头顶。 但与显出老态的头发不同,他皮肤光滑,突出的眉骨下是一副金丝眼镜,下巴宽阔饱满--只看五官的话不过也才二十多岁。 方白鹿认得这张脸是许多公司喜欢做的入职整容。据说这样面相的人勤奋上进、认真负责、富有团队精神。 但他对面相的说法嗤之以鼻:魁先生还说自己有大富大贵之相,结果方白鹿二十来岁就得了肝癌。 男人纯黑色的领带在领口前系得整整齐齐,白衬衣的下摆严丝合缝地塞进西裤。从镜片对眼睛的放大来看,那是一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 啪! 他收紧雨伞,快速甩动六下,又用伞尖在地上连点三下以抖干净上头的雨珠--动作行云流水,看来经过长时间的规范训练。 这个男人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还是推开了五金店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方白鹿摊开双手,脑袋向那些空无一物的货架上点动示意,“想要什么,随便挑!便宜实惠!” 这算是对不知道方氏五金店底细的随缘客人做一个甄别:那些喜欢在街巷里探店的人,只会影响方白鹿做的中介服务。 常人看到店老板这脑袋不大正常的举动,基本就转身走开了。 那个男人嗫喏地点了点头,很配合地随着方白鹿的动作打量着那些并不存在的货物。 【唔...看来是冲着中介服务来的。】 他衬衣的袖子被雨水浸湿,透出小臂上的纹身:那是一尊电子丹鼎,周围环绕着[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标志。 【啧,公司文员...】 这种打扮和统一规范的整容,以及小臂上的纹身--方白鹿能看出来他是[感应结社]里的文职工作者。 大公司里来的客人有时很麻烦:瞻前顾后,既想得到好处,又恐惧可能承担的后果。 但重新开业第一单的客人方白鹿还是会尽量好好接下,这样能赚上个好彩头。 男人的视线在义体身上停了停,又挪向方白鹿,推了推平光眼镜: “我...我是朋友介绍来的...就是附近的一个老郎中?说这家五金店人脉广阔...” 老刘头液晶屏里的猥琐嘴脸在方白鹿的脑海里跳了跳: 【老刘头介绍来的话,应该还靠得住。】 方白鹿在公司文员的裤裆上盯了盯,心里不禁猜测他是否换了根[角先生]: “处理上司的价格可不便宜。部门主管及更高级的职位不接--升职之后的保镖服务给你打九五折。” 在雇佣基本终身制的新世纪,许多公司的雇员为了能将头顶的位置腾开可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方白鹿之前也为不少想要职场得意的上进白领们提供过中介服务。 “啊?不是...不是要对付什么上司...” “您已经自己处理了是吗?清理现场100元起,如果要逃离吉隆坡的话,价格则由目的地决定。” 公司文员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从衬衣胸带里夹出一小片塑料膜轻轻放在柜台上。 “我只是想鉴定一下,这个值多少钱...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帮我找个买家。” 方白鹿俯下脑袋,打量起了塑料膜中的物事: 那是一小片椭圆形的皮肤,像是从指腹上剥下的。 上头是一道道纹路与褶皱--但与自然的皮肤不同,那些交错的线条根根笔直,形成网格。 方白鹿戴上手套,拿出镊子轻轻地在皮肤上按压了一下--没有形变,坚硬的触感像是金属。 【没有编号,也看不出材料...不是普通的合成皮肤。】 这样的皮肤,方白鹿也从来没见过。 他挪开视线,面无表情: “不值钱。应该是哪个三无小厂出产的假冒伪劣皮肤...” 公司文员一愣,不可置信从他的眼里闪过: “哎?可是明明...你是不是在骗我?” 方白鹿把手撑住柜台,从斜上方居高临下地逼视公司文员。 柜台后的地面有一块水泥砖:有时方白鹿会踩在上头提升身高,以营造出压迫感, 义体的鸭舌帽下发出沉闷且凶悍的声音: “老板,还跟这种来砸场的人说什么!由我把他赶出去好了!” 方白鹿在义体腹部空腔中的[墨家子弟]里录了几条录音,方便自己哄抬或压低价格。除了前面那句话,还有[这种破玩意能值几个钱?送我我都不想要!]以及[老板!这东西倒不如卖给我,我愿意干五年白工!]等等。 当然,这些录音都做过变声处理。 “怎么跟客人说话的?你给我闭嘴!”方白鹿冲着义体厉声喝道。义体似乎认识到了错误,回归于羞愧的沉默中。 他把脸转回惊慌失措的公司文员,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您来跟我说说,觉得这片皮肤该值多少钱呢?”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1.一根断指(二)【冲--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脚下垫着水泥块--从更高的视角望去,公司文员的谢顶更加明显。 像感应结社这种等级的企业,大部分员工都直接在写字楼里完成生活起居。加班之后如果实在疲倦,就直接通过灵窍神游到数字空间里与现实一比一复刻的“家”中。 听说许多职员就算终于攒够存款租下石油塔里的公寓,但一个月里也回不了几次“真正”的家。[在家办公]--这是许多人反讽性的说法。 所以一旦脱离了熟悉的写字楼,这些雇员往往会变得脆弱不堪。 汗珠在公司文员地中海般的头顶闪闪发亮,他举起双手,张开保养良好的十指: “至少值一千...不是新马来林吉特,我说的是人民币。” 他下颌的线条变得笔直--这说明公司文员上下牙齿紧紧咬在了一起。 这下子倒轮到方白鹿发愣了: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这么一小片不知门路的合成皮肤,想换这么多钱?就算是在专卖店里,一千人民币买来的合成皮肤足够铺满五金店里大半的地板了。 当初的安本诺拉,用一半的价格可是买了方氏五金店三成股份。 方白鹿从水泥块上下来,冷眼打量着公司文员:随着他喊出价码,之前眼中的踌躇与不安都被一种坚定所替代。 【对这片皮肤的价值这么有信心,连价格都给的那么确定...?】 如果是在荒原上烧杀掳掠的马贼,方白鹿会认为这是特地跑上门捣乱来了。但一个大公司的雇员跑到阿罗街来--他是着实没有其他渠道的可能性更大。 方白鹿低下头,椭圆皮肤上的网格线条针织般密密麻麻。 【该不会是从感应结社实验室里搞出来的新产品吧?】 虽然感应结社一向扮演着代理商与二道贩子的角色,但关于他们试图自研产品线的风言风语一直四处流传。 方白鹿忽然咧开嘴,叹出遗憾且失落的一口长气: “唉...客人,你不是找我鉴定货吗?不好意思,我知识有限,发现不了这东西的奥妙...” 他拿起装有椭圆形皮肤的塑料膜放在手心,向公司文员递了过去: “不了解的商品,我是不会帮你找买家的--就算是留在这寄售也不行,出了问题我也是要负责的。” 像公司文员这种人,阿罗街贫民窟里一家不知底细的五金店对他来说,应该是个最后且万不得已的选择。 方白鹿这是在以退为进:他要从公司文员那得到更多关于这片皮肤的信息。 公司文员盯着方白鹿伸来的手,却没有接。他用衬衣的袖口擦了擦嘴唇上方的汗: “这...不是人工合成的。它是生物身上脱落的皮屑。” 方白鹿收回手,用掌心周围的肌肉再次挤动了一下那片椭圆形的皮屑: 就算隔着手套,他也能感到那铸铁片似的坚硬触感。 【生物...?】 方白鹿在老刘头那见识过修改[先天之炁]的技术--但他想象不出是怎样培育出的生物才会掉落这样的皮屑:那严密的网格纹路,肯定是经过了某种设计。 听起来倒是有些像邪道修士们在菲律宾的人类养殖场里做的实验了:但在新马来西亚,这是被严令禁止的。 【如果是这样,其中蕴含的[先天之炁]确实对有些人来说颇有价值...】 那公司文员见方白鹿收回手,连忙急促地继续补充: “如果有想要[炼尸]的人,肯定会来争抢这种皮屑的。而且我的手上还有很多,可以稳定、持续地供货...” 方白鹿猛地抬起头,声音转冷: “炼尸?...难怪老刘头会介绍你过来。” 他想起去做足三阳经脉植入手术时,老刘头药铺里那些未写入的符咒--那时候方白鹿就在想它是不是又重操旧业了。 曾经老刘头找过前任店主为它中介,挑选合适的养尸地。 【怎么又开始了?】 上次老刘头的炼尸以失败告终,据说还闹下了不小的乱子...但前任店主对此守口如瓶,方白鹿也不知道其中的详情。 “为什么不上交给你的公司?如果这皮屑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有价值...你又有库存,交给公司不是一笔业绩吗?” 如果是感应结社秘密炼尸,那这个信息可就值得玩味了。 公司文员忽地皱起眉头,恶狠狠地迎上方白鹿的视线: “为、为什么要交给公司?你就替我把它卖出去,我们都有好处不是吗?” 他急促地将文字吐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拉松脖子上勒得紧紧的领带。 【怎么忽然这么激动?像变了个人...】 往常如果向那些雇员提起有关公司的事,都会让他们分外高兴。在都市传说里,许多公司都会 在入职的体检里给雇员[下蛊]:只要是听到关于公司的话题,就会刺激脑中的内啡肽分泌,让他们感到格外的愉悦。 这不是全然的耸人听闻--方白鹿在茶馆里见过有人酒后高唱着公司的主题曲,兴奋到心脏骤停而猝死。 但眼前的这个公司文员则大不一样:牵扯到这个话题,反而使他暴怒。 方白鹿用拳头尖挠了挠头。神经阻断场生成器的动作识别密码并没有变,如果公司文员有什么异常的话,自己随时可以终止他的行动。 公司文员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周围,不时神经质似地眨动一下眼皮,像是眼睛里有什么异物。 方白鹿紧盯着他,嘴里却继续说了下去: “行吧,那这份皮屑就留在店里,我会替你留意买家。另外我抽两成中介费,丢失了的话不负责赔偿。” “如果顾客满意的话,咱们再聊长期供货的问题。” 公司文员狠狠点动头颅,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好!好!好!谢谢,那等售出了再联系。” 他跟方白鹿交换了通讯码,缩紧身子快步走出了五金店。 方白鹿眼睛望着公司文员正在门外撑伞的身影,嘴里却朝二楼的方向高喊: “小黄!给我下来!” 一只毛色淡黄的土狗连滚带爬地从二楼蹿了下来,因为过于猛烈的冲势还在墙壁上撞了个踉跄。 它翻起身奔到方白鹿的脚边,摇着尾巴来回蹭动着。那双眼睛露出人性化的讨好与谄媚,狗嘴向两侧咧开,似乎想要微笑-- “别笑!把嘴闭上!” 那动物脸上拟人笑容带来的恐怖谷效应,让方白鹿毛骨悚然。 黄狗听到他的呵斥,把尾巴夹进双腿中间,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这是经过慈悲刀降服后,存储在新记忆体里送过来的[黄五爷]。 据慈悲刀所说,他还将《紧箍咒·改》嵌进了黄五爷的代码底层,方白鹿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启。所以它现在对方白鹿乖顺无比,就像是一头养了多年的忠犬,丝毫不见当初的嚣张模样。 方白鹿蹲下身撩开它的皮毛,查看脖颈上细长的断痕,上头是一层粗劣的焊接痕迹:这是之前黄五爷的狗头被二妮用环首刀斩下的地方。 方白鹿一直腾不出时间去找铁匠,只好用自己粗糙的技术先把其中的神经管线与骨骼接上了。 活动起来倒是正常,但要是发生了正面战斗肯定会脑袋搬家。而且它鼻孔中那能够侵入灵窍与其他电子设备的伸缩“湿件”是用不了了--按慈悲刀的说法,似乎是相关驱动因为数字空间里发生的事故而遭到了破坏。 [无明蚤-A]的高机动性能倒是基本保持完好,做些斥候与侦查的活还是能够胜任。 “你跟紧外头的那个公司雇员,好好把他盯住。如果有什么情况,发通讯回来。” 黄五爷人性化地点点头,迈着欢快的小碎步、摇晃着尾巴挤开玻璃门出去了。 方白鹿把那一小片皮肤对着灯光,继续细细观察: “不会是得了脚气脱的皮吧?” 他摇摇头:这重新开业来的第一单生意就有些诡异。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2.一根断指(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黄五爷身形一高--它狗爪的脚掌破开,弹出尖锐的义肢撑起身躯。它往上一纵四肢钉进墙壁,随着快速的交替插动,向上脱开了方白鹿的视野范围。 虽然是条[黄狗],但攀爬时的拟态却更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方白鹿把皮肤放下:那规整的网格纹路一直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生物毕竟不是真正的机器--经过再多次[先天之炁]的迭代,也不该产生如此规整的体征。 【这种网格是不是有什么含义?算了...先让小黄盯着吧。】 方白鹿摇摇头,挪开把手已经断裂的摇椅,把那片皮屑存进脚下的保险柜中: 等后头找机会,向可能有兴趣的客户兜售一下--这方面,他们比自己更识货。 - 方白鹿随着摇椅的节奏前后晃动--外头雨声的背景音让他有些发困。躺椅把手断口上尖锐扎人的木刺已经被他切平打磨,但小臂悬空的感觉还是让人不适。 “啊...怎么没顾客上门呢?” 虽然方氏五金店平日的经营颇有些[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味道,但多日的闭店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新客人上门。 尤其是前头那个怪里怪气的公司文员,更是加倍激发了这种渴望。 【啧,闲着也是闲着。】 百无聊赖的方白鹿从义体的腹腔里掏出[墨家子弟],边看店边检查一下黄五爷的监视工作进行得如何: [墨家子弟]里弹出单调且粗细不一的线条,简略地展示着吉隆坡的平面图。 一个红色的正圆在地图正中心闪动着--这代表着正在店外风雨中追踪公司文员的黄五爷。 从地图上来看,黄五爷已经离开了阿罗街,往[哈芝泰益巷]去了。 这原本就是整个吉隆坡最杂乱的红灯区,现在它更是被无数酒肆、火炕、低级窑子所充斥。 【移动得很快啊...】 方白鹿调出黄五爷的行动轨迹--它的速度超过七十公里每小时,还兜了一个大圈子:公司文员该是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滴滴! 地图下方忽然弹起无数字符,连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组成线条,在屏幕左侧勾勒出一个卡通化的狗头。 狗头嘴里吐出长长的对话框,上头跳动着文字: [黄五爷最敬爱的主人: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黄五爷正在追踪目标,请耐心等待。需要黄五爷将画面传过来吗?] 从这对话界面简陋且怪异的模样来看,这似乎是它自己在闲暇时编写出来的。 方白鹿看着那与前世表情包格外相似的狗头,不禁哑然一笑。 但笑随即被接下来弹出的“字符画”打断: 字符在画面左侧细致交织,组合而成一张英俊冷酷、杀气腾腾中带着威严的人脸-- 人脸嘴巴一张,冒出的对话框里闪动着光标,似乎在提醒方白鹿输入。 这么咋一看去,倒像是一人一狗正互相对话。 方白鹿细细盯了好几遍,才发现这约莫是黄五爷经过艺术加工、又美颜好几层的[方白鹿肖像画]。 【...它是不是特别加装了阿谀奉承拍马屁的应用啊?】 方白鹿把手指在空气中的全息键盘里舞动,回复黄五爷: [行。] 那些点、线与字符勾出的卡通消失了,[墨家子弟]里传来实时的图像。 眼前是烟雨朦胧中的吉隆坡--只不过是转了90度的版本:黄五爷应该是通过[无明蚤-A]在墙上移动。 水珠打在镜头上,随后划出道道痕迹,四散的水痕像是加了层扭曲的滤镜。 画面忽然大幅度地摇动,水珠随之消失--黄五爷在甩动全身,顺便抖开眼珠子上的雨点。 方白鹿越是看着,就越感觉头晕失衡: 镜头不断地旋转,一会而倒竖一会而倾斜。黄五爷时不时还来个长距离的纵跃,高速的平移连画面都带得模糊了。 只是黄五爷这种对机动力炫耀似的“表演”,让方白鹿看了半天都没找到公司文员,反而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不过他倒是搞明白了一点:在高楼大厦组成的钢筋丛林中,才最适合黄五爷战斗力的发挥。 [别瞎跳!找个地方好好呆着!] 方白鹿一边恨恨地打字,一边深深吸气来压下那种眩晕带来的呕吐感。 四处乱窜的黄五爷老老实实停下:扑!从这闷响听来,他似乎还把义肢插好,扮演了三脚架的角色。 周围不再是青与紫的光圈,取而代之的是饱含暧昧气息的淡粉色。 黄五爷眼中照出了吉隆坡红灯区的旖旎风光: 小贩背上插着一根根印满广告词的帆布旗子,缓步推动装满拼装荷尔蒙雾化剂、液态六味地黄丸的推车,寻找钟意自己商品的客人。 [正宗进口无上欢喜禅] 、[阴阳采补(极品鼎炉!)]...乱七八糟的店招牌和探照灯四处照射,看得见摸不着的全息模特在行人面前飘动,强行用裸体遮挡他们的视线。 穿着制服的官方警队在四周巡逻:他们不是为了维持秩序,而是要驱赶向这附近聚集的肉身布施者们--这些取得服务执照的店家,会被免费布施的布施者影响到生意。 毕竟这行业一直是受到新马来官方与各大公司扶持的。 店里除去经过考试,持证上岗的技师与AI,其他满溢青春活力的年轻男男女女们额头上都贴着张符纸--上面是闪动着文字,描述着身躯的体征与数据。 贴着符纸的人都面容呆滞,嘴角勾出木然的笑容: 这些都是切断了自己意识,将肉体出租给各家店铺以供客人使用的工作者。 既不用费心费力去讨好客人,或是承受恶心丑陋的肉体体验,只要进入空无的长梦中就有金钱进账... 去掉拿回身体后的医疗费用、收入据说也颇为可观--不过生活中有知觉的时间要少上许多,颇受一些观念不太端正者的欢迎。 但方白鹿也常听刀客说,这类[空壳]带来的体验其实非常一般--切断了意识连接的躯体只录入了最基本的技术与反馈机制,连情到深处的叫喊声也就只有那么重复的几种。 跟双修模拟器里无穷无尽的电子道侣、或技师经过冥想知觉处理后、给客人提供的情感交流相比,就像是一摊合成肉。 黄五爷的视线在各种巨大挺翘的饱满上停下,还特地放大镜头,好像是想让方白鹿看得更清楚。 那些发育得恰到好处的第二性征与器官上,都纹着出品商的LOGO:这种是用分期付款做的手术,还要扮演移动广告的角色。 [别瞎看了!目标呢?!] 画面的正中心重新锁定回正低着头匆匆行走的公司文员。 【在写字楼外头呆了这么久,是在休[消费假]?】 方白鹿本以为公司文员是要回到感应结社继续工作。毕竟擅自离开工作岗位可不是小事--公司的内部处罚,威慑力比法律量刑还大。 他知道公司文员肯定不是在休年假: 这些职员休年假时,一般都是直接批量采购设置好的旅行回忆,再直接导入。 前任店主曾经参与过竞标,抢到了这些记忆的供应资格。虽然最后去掉回扣也所剩无几,但还是给方白鹿流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但与虚拟旅游业相比,在情色行业上消费倒是颇受公司鼓励--方氏五金店里就有人来“当”过公司发的双修消费专用折扣券。 白领们消费力强,又积累了大量的压力,是红灯区的主力客户群体。 所以公司有时会允许他们休上几个小时的消费假,去光顾这些产业。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3.一根断指(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公司文员抬起头颅,不时转动脑袋,将视线停留在那些火辣的肉体上。 但方白鹿细看一会公司文员,便发现这其中的不对了:他的目光太过于机械。在同个方向上扫视个约莫三五秒就转去对面,不停的循环反复中连一次驻足停留、甚至缓下脚步都没有。 正常人在这种街道中,一般会暴露出自己的性癖与审美品位。 喜欢什么年龄段、种族与性别?更为钟意什么尺寸、形状的第二性征?还是在项目实践上有着更为细致的要求?从一个恩客盯着哪家的店铺与技师,便可以看出来个大概了。 可公司文员的观察形式更像是一种生涩的伪装,想让自己更融入周遭的恩客们。 【这家伙看来根本就不是来光顾生意的嘛...】 而且这其中提供的服务包罗万千,公司文员竟然丝毫不受触动?方白鹿甚至揣测他是不是用芯片抑制了荷尔蒙的分泌,压制了七情六欲。 原本方白鹿还抱着打发时间与顺便测试黄五爷的念头,但现在公司文员的反常表现愈发激起了他的好奇。 规律的重复中,公司文员终于穿过最繁华且拥挤的地区,钻进了那些店铺旁的自动宾馆里。 这里头是挤满了常驻的楼凤,与短居的流莺--这些个体户或是达不到店铺的品控而不能出租肉体,或是没有执照只能非法上岗,就只能呆在这宾馆中。宾馆的陈设古旧、设备落后,但住宿费用却颇为昂贵--算是专门针对此类群体的一种变相收税。 当然,这些人也可以在[哈芝泰益巷]外单干--但是大企业的安保部门刑侦能力比吉隆坡警队强得多,并且对这类[不当竞争]从来都是铁腕处理。 那些被永久性切断意识在店里作为试用工具的,已经算是有了个走运的下场。 [跟过去,直接上那家自助宾馆的外墙。] 这次镜头的推进倒是快速且平滑。黄五爷用蜘蛛般反屈的关节不停舞动,在楼间奔跃,从一扇扇窗户之间的缝隙间穿过。 扬声器里传来激烈的撞击与娇喘--黄五爷攀上了宾馆外墙的窗边,拾音器采到其中传出的靡靡之音。 “啊!...轻、轻一点...我才刚入行...要来了,要来了!!啊--[购买[金瓶掣签]彩票,下一个转世灵童可能就是你]!--啊啊...我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肢体的交织中,缠绵的尖叫里忽然冒出了彩券的生硬宣传词--在高潮时弹出广告说明这窗子里头的楼凤是个老手,甚至都拿到了公司渠道的赞助。 【据说这样打广告能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这营销部门可以全体下岗了...】 方白鹿摇摇头,略过这个小插曲: [小黄别听了,专心点盯住目标。] 宾馆的隐私保护除了帆布窗帘外近乎于零,让黄五爷总是想探头探脑。 公司文员加快步伐走进宾馆的大门-- 滴! 黄五爷眼中传来的画面面目全非,黑暗中一对对鲜红清晰的躯体相互交织耸动着,既有捉对厮杀也有多人运动。它将侦查机制切换到了高敏度的红外成像,还过滤去那些生物之外的热辐射。 代表公司文员的红色人形在大堂的电梯前停下,不时急躁地用伞尖点动地面。 方白鹿沉吟了一下,敲击着全息键盘: [镜头扫一圈,先找找那些空的、只有一个人的、或者没有在干活的房间。] 【如果这公司文员不是来宾馆里找工作者消费,那就是将他嘴里那些[能持续供应]的皮屑储存在这了。】 如果公司文员是正常来红灯区里休消费假,完全没必要做出之前那些粗糙生涩的伪装。 方白鹿想在公司文员上来前,就先确定他储物的位置--可以的话,最好再让黄五爷先检查一遍。 【觉得人多眼杂的地方,就好藏东西吗?还真是没接触过街头的生活啊...】 确实很多时候,陌生人根本不在乎你在干嘛:各人自扫门前雪,本已因生存而忙碌到极致的生活根本没有管其他人的闲事。加之信息流通冗余庞杂,确实能挡住一些人的眼睛--好比之前福义胜在论坛上联系方白鹿。 可一旦遇到有心人的手腕,就派不上用场了。这种[公司人],往往对街头智慧缺乏想象。 黄五爷的视线不停地扫动--此时正是红灯区生意最旺之时,整栋楼都被都被占得密密麻麻,竟然连一间空房都没有。 它在宾馆外墙上高速攀越,向寥寥几间没处于激烈运动中的房间爬去。 镜头一路扫过:那些没在交易状态中的房间要么在互相争论,似乎在砍价;要么在做着运动前的准备。 只有处于顶层角落旁的一间房里,红外成像中的人形呆立原地、一动不动,连点声音都没有。 【好像就是这了?】 方白鹿望着镜头里毫无曲线, 看不出性别的人形,向黄五爷发出指令: [让我看看房间里面什么样。] 扑-- 黄五爷义肢尖端轻声没入墙壁,凿出狭小的圆洞。它关闭了热成像,卤素灯的昏暗光线从墙洞里透出。 [墨家子弟]的画面里,光芒逐渐放大:黄五爷的眼珠可以从眼框里向外延展,现在直接沿着凿开的孔洞探了进去。 ... 房间狭小且逼仄,满是破洞的床垫上盖着一层防水帆布。但在那之上,却是一副[壁画]-- 那是一层暗黄色、皮肤也似的东西,牢牢地覆盖在整面墙壁上。它上面密布着细密的血管与青筋、间或穿插着一条条规整且笔直的纹路,不时像通电般亮起。 [壁画]缓慢地一涨一缩、像是正在呼吸;正中心伸出一根细且长的圆柱体,每隔着些许距离便有块凸起的骨节与椭圆形的亮片,向前延伸-- 像是许多根指节缝在一处,做成绳子。 奇怪的是,这一团生物似的东西却没有在红外成像上有任何显示。 那[绳子]垂落在床垫上、延伸过房间,黄五爷的眼珠找到绳索的尽处:是之前被红外成像识别出的“人”-- 那是一具像是将无数指节用严格的规律堆砌在一处,构造出的躯体。指节们像是毛线织出的细密针脚,相互垂直编成了这个“人”的躯干、四肢与头颅。 “人”呆立着,指节之绳连接着它的小腹,像是某种脐带。 它体表那怪异却隐含某种复杂排列的指节们交叠在一起,莫名给方白鹿以那是文字的错觉-- [想做吗?] 方白鹿忽地觉得有只手抓住了他的心脏,往下狠狠一拉。热流从他的小腹涌起、烧穿胃部随后直直冲上了脑袋--方白鹿的双颊与耳垂感到无匹的热意。 望着这个“人”,让他无比地想要满足自己无底洞般的[生理需求]:那身躯是如此优美且性感,像是世上的一切肉欲合于一处,吞噬了方白鹿的视线-- 【我操...操...做、做...】 交欢与发泄的欲望像烟花般在脑内爆炸:他的荷尔蒙与睾丸素像开闸的洪水似地在体内卷起狂潮。 方白鹿鼓起意识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一把打翻架在柜台上的[墨家子弟]。他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平衡,滑到在地上。 冰凉的水泥地让他奔涌沸腾的血液略微冷却,方白鹿盖住自己的眼睛,剧烈地喘息着: “那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4.醉后不知天在水(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扶着刷好没多久的白墙起身,地上的泥土混合着掌心涌出的汗水在墙上留下一个脏污的掌印。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捧起[墨家子弟]的边沿,将它半丢半放地扔回柜台上。 [切回红外成像!] 在全息键盘上盲打是非常痛苦的体验--没有力反馈又不能看屏幕,方白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打对了没有。 方白鹿摇摇头,拭去脑门上细密沁出的汗珠: 【是降头术?外激素编码?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能想到与刚刚诡异情况最接近的,也就是[知觉降]了。就如[武吉免登]购物中心里有布置降头与阵法的传闻:通过精确设置的导购路线、无处不在的信号刺激认知系统,达到提高顾客购买欲望的效果。 但刚刚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可怖冲动,就像有只手直接伸进喉咙口里直接拽出他体内的所有淫欲似的...如此强烈的效果与生效速度让方白鹿闻所未闻。 他狠狠捏紧鼻梁旁的睛明穴,想要排解那猎奇画面在脑中一次次的轮播:对房间中的那个[指节人],方白鹿除了朦胧的轮廓与周身密布的类似手指头的构造外,已经不记得它的具体细节。幸运的是,回忆那一瞬似乎不会再次勾起那无穷的情欲。 方白鹿用一根手指微微挑起[墨家子弟]的边沿,斜着眼睛瞄了过去--这样一旦又发生了刚刚的“事故”,保持不住平衡的自己手一松,便可以自动切断。 显示屏中的画面重归幽暗:之前难以形容的[指节人]又回复成闪着暗光的红外成像--方白鹿的盲打成功了。 黄五爷的卡通狗头嘴里吐出对话框的气泡,其中刷屏着不重样的关切问候。 【小黄没有受到影响?是因为它是AI么?还是因为没有生物性的身躯...】 [我没事,开红外继续观察。] 他细细观察着[指节人]在红外成像中的细节--它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时的胸膛起伏也没有。躯干平平直直,没有丝毫女性性征--但未凸起的喉结与下身来看,同样也不是男性。只是骨架娇弱,窄小的肩膀与细幼的四肢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个少女。 可是它刚刚给方白鹿带来的冲击,比十来岁刚刚感到身体的召唤时还要强烈得多--刚刚站起身时下体撞到柜台边沿,坚硬的碰撞甚至发出“咚”的一声。 【唔...没有性征的话,如果是女人看到它,可能也会有类似的效果...】 但最让方白鹿在意的,还是那[壁画]似曾相识的收缩频率、与表面纹路上不时掠过的电光。 这与安本诺拉手里的那枚[内丹]十分相似:当时它也是呼吸间一涨一缩,还浮动着网格。 像这类超出方白鹿知识库太多的事物,往往是旧世界的产物... 据说在大断电前,人类已经某种意义上达到了知识的[大限]:人类在科学的道路上迈得太远,以至于在肉体与心灵彻底老化腐朽前,也来不及学习完单一学科最前沿的知识--也就无法在百尺竿头上更进一步了。 在方白鹿看来,这就是个谬论:如果科学已经发展到一个人直到老死都学不完一种学科的地步,那为什么人类还没有掌握长生之道、或还困在地球上,而没有向群星之中探索呢?至少从数字空间与灌顶手术来看,这个所谓的知识[大限]已经得到了解决方法。 【不管怎么说,这玩意肯定与仙人肉身有些关系...】他摇摇头,甩开杂七杂八的联想--这绝对不是全然的仙人肉身:按安本诺拉所说,微机道学研究会手中拥有仙人肉身的腿部。 这或许是仙人身上分出的某个部件--那突出的指节与指甲片,让方白鹿觉得那可能是...一根手指头? 如果方白鹿猜想正确的话,这仙人肉身的存在形式可能还要更加脱出他的意料之外。 方白鹿拉开黏在后背上、已经湿透的衬衫:仅仅是刚刚的一瞥,就让他汗透重衫。 但与那夜拿着[内丹]时的忐忑不同,此时他心跳如擂鼓,却有着些许兴奋--在得知所谓的仙人肉身后,他还是第一次发现了与之有关的线索。毕竟只有未知,往往才令人恐惧。 [墨家子弟]传来“咔咔”的敲击声--公司文员已经坐电梯上来了,正在开门。显示屏里两个纯红色身影即将相遇,就像是某种怪异的戏剧。 笃、笃、笃... 公司文员的硬底皮鞋在地板上叩出清脆的响声。 他举起两根深红色的胳膊,从屋子的一角摇摇晃晃地端起了什么重物,朝[指头人]倾倒-- “哗啦!”[墨家子弟]里传来液体的泼溅声。 那盛放液体的地方是黄五爷视野的死角,高敏度红外成像也只显示了生物体,所以方白鹿也无从知晓到底往它身上倒了什么。 【是水还是营养液...?等等,他怎么不受影响?】 方白鹿不禁感到惊奇:从公司文员正常自如的行动上看,他根本没有产生按捺不住的生理冲动--刚刚方白鹿可是恨不得立马钻进显示屏里。 公司文员伸了个懒腰,发出倦意都要溢出的长长叹息: “唉...我都要困死了,脑子都要炸了...这个月业绩可能又做不完了。你怎么样,今天过的都还好吗?” [墨家子弟]里除了其他房间传来的隐隐交战的吼叫喘息与带着水声的撞击外,却听不见回答。另一个红色人影纹丝不动,公司文员就像在自言自语。 过了半晌,公司文员忽又发出一声回答: “是吗?还行吧!过会还要去上班,拐回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他咚地一声倒在床垫上,压得劣质床垫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 “好想去旅游。这两年的年假,公司都带我们去的一样的地方团建,不好玩。” 【感应结社这么敷衍吗...难怪今年没有听说他们有新的旅游记忆招标。】 方白鹿细细记下公司文员的每一句话--这其中都可能蕴含着线索与信息。 公司文员在床垫上辗转反侧,而那具[指节]依旧木然站立,从红外成像中看不出它有做出任何的回答或表示。 “啊?是这样吗?那我下次也要去哈哈哈...不下雨的地方我还没见过呢。” 不知道公司文员听见了怎样的回答,但从他捧腹的样子来看,答案应该让他非常满意。 方白鹿感觉自己正在看公司文员表演一出独角戏: 【幻觉?知觉替代?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公司文员已经得了妄想症或精神分裂,难以分辨眼前的情况--这也是当今常见的职业病,只是不享受公司医保。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5.醉后不知天在水(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公司文员双手在脖颈四周拉扯着什么--从动作看来该是在摘领带: “等等要去开个发票...公司销假还要用呢...”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不明所以的呓语由大作的鼾声取代:公司文员沾上枕头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 【这么快就睡着了,没带公司配发的工作用兴奋剂么?早知道告诉他我这也有代开发票的业务了,抽点也不高。】想到公司文员透亮的脑门,方白鹿不禁有些唏嘘。 房间中的两道红色身影一躺一立,回荡着公司文员带着鼻音的粗重呼吸。 方白鹿挪开视线:这还是他手里第一次掌握了与仙人肉身有关的线索--哪怕只是指向了一个小小的碎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活死人”的身份,方白鹿会考虑将这份情报卖给大公司。 但现在...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如果没有红外成像,自己甚至都无法直视它的存在,也找不到利用它的办法。 唯一产生的联想是个怪点子: 【如果把它的画面直播出去会怎么样?看到的人都会有像我一样的反应,然后开始“狂欢”吗?】从这个角度看,倒是相当于某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 只是它如何落在这个秃顶的公司文员手里,又被珍而重之地存放在红灯区的自助宾馆里的?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说,方白鹿还没看出有超级企业们插手的痕迹--这种东西,不可能放任它在实验室之外的地方。 方白鹿心里不再像之前那般阴霾密布:至少他多了些筹码,不用再当两眼一抹黑的无头苍蝇了。 [小黄,保持距离好好盯着那个房间,有什么情况再通知我。] 他打算先让黄五爷监视,不去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自己手头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容器],来保存这指节人了。 方白鹿从屁股下的保险柜里掏出那张皮屑,与记忆中的[壁画]对比:虽然同样有着细密的纹路,但却没有闪动的流光与呼吸般的涨缩。 【是做了灭活处理?还是直接从那“人”身上剥落下来的?】 从方白鹿极为有限的生物学知识看来,他着实无法辨别这皮屑中还存在着什么玄妙。只能问问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老刘头”了... 既然是它介绍来的公司文员,肯定收了好处--至少也拿到了一份皮屑,说不定都开始解析利用起里头的[先天之炁]了。 方白鹿忽地想起上次答应慈悲刀,为他降服的狐妖准备一具年轻女性的身体。 【小小年纪不学好。】 他挠了挠脑袋:干脆也找老刘头帮忙弄上一具...它曾在炼尸上做了许多尝试,有门路能搞到不少三魂七魄已散的身躯。 【啧,一个AI为什么对炼尸这么迷恋...】 方白鹿拨了拨那一小片皮肤-- 等等... 他心头忽然一抖,有种不祥的感受窜了出来: 【他妈的,老刘头不会要采集皮屑里的[先天之炁],拿去炼尸吧?!】 方白鹿一下弹起身-- 之前受到的冲击太过猛烈,倒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种骇人的可能性。 老刘头药铺里那一沓未写入的符咒、不知花去哪里的报酬、以及冷库那扇隔温性能极差的破铁门... 这些线索在他脑中交相串起:老刘头一定为了再次炼尸准备很久了。 那么当它拿到仙人身上脱落的皮屑,会炼出来什么东西来...? 方白鹿用舌尖点动大牙旁的空槽,给老刘头呼出电话--无“人”接听,只有机械的应答声询问方白鹿是否要付费进行留言。 老刘头是AI,根本不存在需要[分心]接电话一说:它同时做四五台手术的时候,还能一边上网挑选新研发的[角先生]。 方白鹿站起身来,看着空空荡荡白墙上前头摔倒时留下的黝黑手印:上次他已经把[和气生财]用白漆给涂去了。 【妈的!】 方白鹿挑捡着柜台里的物事,从里头掏出目镜--它有红外成像与体征监控功能,方白鹿之前就是用它在石油塔里发现了安本诺拉的龟息状态。 有了它,至少不会再勾起直视[指节人]时的那种浑浊肉欲了:无论用皮屑能够炼出什么来,肯定会带有母体的一定特征。他戴上目镜略作调试,把[墨家子弟]重新装回义体的腹腔里。 方白鹿打算去老刘头那里看看。 他并不是多么关心老刘头的安危:虽然双方友善的商业关系已保持数年,但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却也止步于[合作愉快]罢了。 但是对[先天之炁]有深入研究、又能让自己信得过的,方白鹿周围也就只有老刘头一个。如果没了它,仙人的隐秘之处离自己就又远了一些。 而且-- 自与前任店主攀谈的那夜后,他已不再想刻意保持那种谨慎的处世之道。 虽然凭着这种生存方式,自己得以在这混乱的世界苟且偷生。可他经历过与即将面临的危险事态,却开始超过他的想象了。 继续逃避下去真的有用吗? 手机在卧室地板上留下的光滑斫痕,莫名在他脑海中翻卷不休。那是纯粹的暴力在他心底烙下的痕迹--而且是属于他的暴力。 方白鹿舔舔嘴唇: 【好想试一下剑...】 手机在他的口袋里振动不休:这柄飞剑在响应着方白鹿震荡不休的心意。 他套上橡胶雨衣,抄起自拍杆一甩,向着店外走去:手机从裤兜中翻飞而出,表演了一个[桶滚]后挤进自拍杆顶端的凹槽中--这种花哨的动作方白鹿愈发熟稔了。随着每一步的迈动,短裤外的小腿上暴起道道青筋,像是游走的小蛇。 义体一瘸一拐地跟在方白鹿的身后,随他一同出了店门。 方白鹿戴上橡胶雨衣的兜帽,抓紧手中的自拍杆。义体深深蹲下双手交握叠在身前,手背贴紧满是尘土的地面,托住方白鹿的长筒雨靴。 他深深吸了几口饱含水雾与雨珠的空气。心脏正剧烈搏动跳跃,向双腿输送一波又一波的血液。 方白鹿举起自拍杆,向巷子上的楼顶比了比--目镜显示出天台与自己的距离差:之前他试验过,这个高度没有问题。老刘头的药铺,就在这栋楼的背后。 他要“抄近道”了。之前他已经做了尝试,现在要再来一次。方白鹿蹲下身调整重心,双脚踏好义体的掌心。 义体蹬腿起身,将液压肌肉可怖的收缩力量从腿部由腰背传导到双手,做出向上抛起的动作--这种灌注全身劲力的发力方式来自于《铁线拳》之前更新的补丁。 呼! 方白鹿双腿在义体手臂举到最高点时同时蹬出,小腿肌群随着足三阳经脉满功率的激发而猛地贲张,将附在皮肤上的雨珠炸成向外喷散的水球。 咚! 受到反冲的义体向后摔倒在地。两股力量相加的方白鹿则像是逆流向龙门跃动的鲤鱼般向上窜起,向楼顶直冲而去-- 雨水凌厉地敲击在他的目镜上,密集且嘈杂。方白鹿没有将手臂贴紧裤缝,而是张开双手,像翅膀般感受着那滞涩的空气阻力。 六层、七层... 随着楼层的升高,方白鹿向上冲起的力道也随之减小--直到在超过天台的边沿后消失。他轻盈地降落在天台上,手里抓着自拍杆。 方白鹿狠狠地呼出几口气--这种配合,只有以这种一体双身的力道调配下才能做得出来。 这种类似于飞翔的感受让他心醉神迷--既是来自挣脱地心引力的美妙,也是由于血液往腿部流动,产生类似于食困的晕眩。 在得知自己或许并不是[那个]方白鹿后,他愈发爱上了这种肾上腺素急速涌起的感觉。 【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在之前,就算再有把握他也不会尝试这种[抄近路],宁愿老老实实穿过街道。 【可是这样上楼才比较有意思吧?】 义体的膝盖还没有修复,方白鹿便留它看着店面。 他打开[自拍模式]--镜头中的方白鹿,要比前一段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方白鹿将镜头调成后置,打开[诛邪]滤镜,抓住自拍杆四处扫视-- 周围层层叠叠的屋房与楼宇,在手机屏幕中化为带着密密麻麻数字与箭头的方块。 “不管老刘头会炼出来什么东西,都远远给它拍个照好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6.醉后不知天在水(下)【3k】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沿着天台的中线奔跑,在雨幕中划出一道空槽。他从满是垃圾与废物的楼顶跃起,在另一栋脏乱上相差无几的楼顶上落地--雨靴硬底咯得方白鹿脚底生疼。 他感到些许的疲倦:没有植入丹田炉的情况下,使用人造经脉对体力负荷很大。 【快到了。】 自己又回到了广安花园的楼上,地板上还有上次义体奔跑时留下的龟裂痕迹。 方白鹿踢开周遭乱七八糟的编织袋与塑料布,从口袋里掏出伸缩三脚架接在自拍杆的尾端--这是方白鹿用店里的废品做出来的。 他拉高三脚架,让手机的屏幕与自己的脖子齐平--这样可以保持“拍摄”时的稳定。 就算手机已经开好了飞行模式,一与自拍杆连接起来就怎么也不听使唤了:要说便捷,肯定还是直接悬浮来得方便。 [诛邪]滤镜中映出密密麻麻堆叠出的正方形:它的基础单位似乎只有长宽高各50厘米的立方体,无法调整。一旦画面中罩入太大的物件便会满是马赛克般的方块,操作的精度大大下降。 他从屏幕前挪开,用手调节着目镜的倍数与模式: 那一堵斑驳脱落的水泥墙背后,便是老刘头的药铺。目镜的红外成像中,药铺里没有生物活动的痕迹,整栋楼里都没有几个活动的红色人影--已是入夜,阿罗街里的居民都去为天明时的营养液与住房用电奔波去了。 但由于药铺中冷库墙壁过于廉价,[热桥效应]干扰了其中溢散的热辐射,使得整个冷库看起来红通通一片--压根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有生物体存在。 【正对着冷库的那扇铁门,或许才能看得出来...】 他侧过脑袋:耳内植入的听力增强模块虽然比不上店里装的拾音设备,但这种距离还是绰绰有余。可除了冷冻装置的嗡嗡轰鸣外,却也分辨不出其他的声音了。 【应该还没有[起尸]吧...】 方白鹿往后撤了几步,--上次义体由于过大的自重加上背负的方白鹿还需要长距离助跑,这次方白鹿自己上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在空中摆臂保持平衡、随后落地翻滚卸去冲力--翻滚动作方白鹿已经不知道练了多少次,已经炉火纯青。这次不用义体背负,他倒是直接从走廊的大窗中跳了进来。 方白鹿沿着幽暗的走廊向前走去,橡胶雨衣上的雨珠汇成条条丝线,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面前便是老刘头药铺的破烂铁门。 他拿起自拍杆对准身旁的地面,将屏幕中的方块一划。 咚! 与手机一同消失的,还有半米长方的水泥地板。他伸长脖子,往空洞中望去--里头是楼下的走廊。 手机无声地飞回方白鹿的手里:他发现只要使用[诛邪]滤镜前便开启飞行模式,“出鞘”之后便能继续“御剑”。 楼道太过狭窄,又缺乏可以及时脱战的逃生路线。如果老刘头炼的东西已经[起尸],可得留上一条后路。 他倒是不在乎这声音打草惊蛇,引起多余的注意力...有[手机]在身旁,害怕的应该是他的敌人。 方白鹿拉过目镜的弹力束带,将它斜斜罩住左眼,开好红外成像:这样既能在关键时避免类似[指节]的情况发生,也不耽误自己观察其他的细节。 手机由竖直转平,抵住铁门旁的水泥墙壁。机身发出“电话打来”般的低低振动、从水泥墙壁上搅下细密的碎屑--只要方白鹿念头一动,手机随时可以穿墙而过。 他握住门把手,用力拧开。老刘头药铺常年不锁门,也没有加装什么安全措施--不需要入眠的它,自己就是24小时活动的哨兵。上次方白鹿敲门,只是为了礼貌。 吱呀-- 药铺里一如往常,与方白鹿上次见到时没多少区别--只是几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却没有老刘头的声音。 他往墙上的架子望去:那里之前放着一沓符咒,现在空空如也。 “老刘头!你在吗!” 方白鹿刻意发出大声的询问,眼睛盯紧冷藏库的铁门。如果老刘头已有不测,这样也能引出他炼出的东西。 嘎吱-- “方老板?!你怎么来了?” 冷藏室满是锈蚀痕迹的铁门拉开了,溢散出的寒意浸满了药铺。老刘头液晶屏里的脸依旧是那么仙风道骨,但-- 它的身上“挂”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段没有头颅与腿部、体毛与性征的躯干:体表密布一张张没有嘴唇只有牙齿的口器,与一根根苍白且大小臂齐全的胳膊。它像蜈蚣一样连在老刘头的身体上,周身钉满了已写入的符咒:符纸狭长的显示屏上闪着忽明忽暗的红光,突出居中竖写的黑色大字: [回避]。 【不仅[起尸],还脱离了符咒的安全协议...】 方白鹿摇摇头,没有回答老刘头,只是 继续冷冷打量着它。 越看,这情景越是诡异:那躯干的一端却是伸出细小的肉芽,直接连进了老刘头机械身体的缝隙中。细看之下,倒像是从老刘头的金属身躯里“生长”出来的。 “呵呵,我炼的、这是我炼的[僵尸]!怎么样,没见过这种...” 液晶屏中的老刘头眉飞色舞,那是方白鹿从没见过的欢欣。但他的注意力却被[僵尸]勾去了-- 它在吃东西。 冷库里淌出一滩透明的器官保存液,上头躺着老刘头储存在冷库里的人体器官。 那几只手臂交替抓过一条淌着器官保存液的大肠,像是挽着一段长长的绳索。手臂撕扯着大肠,往嘴里填塞--其中发出了细细密密的牙齿撞击,从声音听来它至少还有好几排内齿。 随着混着液体的咀嚼与含糊的吞咽,十来米长的大肠被手臂彻底送了进去。接着,[僵尸]又捞起一块粉红色、似乎是肾脏的肉块-- 方白鹿咽了咽嗓子,忽地感到从下颌一路传到喉结上的凉意。他伸手一摸,手上是透明的黏液: 在腹部传来饥饿的痉挛轰鸣声中,他发现这是自己流出的口水。 【确实,如果打个全息投影的话那种大肠应该味道也不--】 方白鹿狠狠一巴掌摔在自己的脸上,口水随着撞击发出“pia唧”的响声。他闭上眼睛点动脚尖,身子往后直飞出门。直到撞上墙壁才止住冲势。 他受到了[僵尸]的影响。 【我竟然有了食欲...这东西跟那指节的性质很像,但是效果没那么强。稍微停留视线没有太大的问题。】 老刘头铁球般的身子被那[僵尸]拖了出来-- 一对眼球连着红色细线般的视神经与血管从体表“挣脱”出来,盯着方白鹿。其中两只手抹着身上的器官保存液,捧起来泼洒在眼球上,似乎是为了帮助它保持湿润。 那布满体表的嘴里,痉挛似地蠕动--接着从其中吐出浑圆饱满、白净中点缀着一色嫩红的第二性征。转眼间,那些不再进食的嘴里已经有一半吐出了这些丰满的圆球。 【形变了,还长出新的器官。是因为我这个人类的出现吗?】 方白鹿隐隐间有了些许模糊的猜想。 “不行,那人不能吃啊!”老刘头的液晶屏磕在门框上,碎出道道裂纹。 方白鹿没管后背传来的疼痛,睁开罩着目镜的左眼,让红与黑的世界重回眼前。 [僵尸]一半手臂扑打着地面,另一半往旁边张开,向方白鹿扭动着蹿来-- 嗡! 手机翻滚舞动,振动着、咆哮着卷过[僵尸]向方白鹿求索般抬起的胳膊--一捧暗红色的血雾炸散,肉屑与骨片四散飞开,离方白鹿最近的几只手掌掉落在地。断掌依然没有丧失活性,在地上像出水的鱼一般不停跳动。 【御剑精度掌握得还不是很好,会有偏差。】 方白鹿本来瞄准的是[僵尸]的手肘。 得得得得得... 那些仅存的口器里发出密集的牙齿撞击,剩下的手掌紧握成拳狠狠锤动地面,拖动自己与老刘头继续扑向方白鹿。 【没有声带之类的发声器官么...】 方白鹿往旁迈出一步,落进之前用[诛邪]切出的洞里。 哒! 刚一落地,他就又往后跳去。方白鹿举起自拍杆,手机一路穿过上下楼间的隔层,撞断水管、钢筋、电缆与水泥回到了支架的凹槽上。 方白鹿被手机的冲力带得往后一晃,手臂向上绷起-- [僵尸]从半米见方的口子里挤了进来,却被老刘头铁球似的躯干卡得悬空垂落。一条条手臂朝四周胡乱地抓挠,嘴里新长出的第二性征向四周甩动着。 方白鹿单膝跪下,将自拍杆拄在身前--没时间打开脚架,只能先这样稳定平衡了。 [诛邪]滤镜里,[僵尸]狂乱舞动的躯干由三个方块组成:但上头的数字却不停跳动,一刻没有稳定。 方白鹿用手指沿着箭头的方向,狠狠划去。他按下手柄处的圆钮,双手尽量稳定随着手机震动而摇晃不休的“剑柄”-- 手机消失了。 一瞬的寂静后,方白鹿橡胶雨衣上的残留水珠被劲风刮得向后飞散,走廊墙壁久积的尘灰鼓起两道长长的烟雾,向[僵尸]蔓延过去-- 手机在[僵尸]垂下的身躯旁跳跃,舞动出一道又一道炫目的弧线:[僵尸]蜈蚣般的身体无声中分成两截,一齐掉下。 啪! [僵尸]坠落在走廊上,激起尘土、血水与符咒的碎片--眼球被自重压爆了。它在水泥地上翻滚挣扎,被手机切去的三分之一躯干却毫无声息,像是一摊“真正的”死肉。 手机重新飞回方白鹿的手里,光洁闪亮的外壳就算穿过无数血肉也没有染上一丝脏污。 他手指托住散发着热意的机身,重新套回自拍杆: 【还差两剑。】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7.起尸(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撞击而折断脱机的符纸散落在四周,透明有若玻璃的符纸碎片扎进[僵尸]翻滚不休的身躯,让它周身密布着忽闪的亮点。 被[诛邪]滤镜分离开的那段躯干则一动不动,从外表上看已经彻底失去了活性:而之前被方白鹿“御剑”斩去的手臂,截断后依然可以运动。 手机中[僵尸]异化出的方块上数字依旧跳动着,只是频率慢了许多。 【这些数字到底代表什么?为什么在[僵尸]这,数字会一直变化...】 方白鹿左手将自拍杆拄好在地,随着[僵尸]翻滚的方向转动杆身,使屏幕的中心始终保持在[僵尸]的躯干上。右手指尖挥动-- 嘶! 凌厉的气流卷动声中,[僵尸]满是血污、看不清细节的的躯干又被手机斩去一截--这次却是向上飞起,在带着水声的撞击中贴在天花板上,过上一会才滑落下来。 [僵尸]仅剩的一小段躯干在地上翻滚,剩余的手臂忽然互相扭在一起-- 其中最细幼的几只手臂被其他手臂交相紧握、死死按住,填进那些裸露牙龈的口器中。 【开始自食了?】 方白鹿的目镜中,红色的光点四处飞溅:那是身体中喷洒出的血液。从出血量来看,[僵尸]的体液循环似乎与正常人并不相同。 自食这种事方白鹿不是没有见过--之前有个入魔的刀客将自己还是血肉之躯的双腿啃食了个干净,只留下全是义肢的上半身。 他将手机屏幕套准[僵尸]:这次手机的画面不复之前的流畅,帧数开始下降。方白鹿用指尖轻触机身--上头不再是微微的温热,变得有些烫手。 方白鹿皱起眉头:短时间内多次使用这个滤镜,似乎让手机变得“卡顿”起来。 【怎么,[手机]的配置运行这个滤镜太吃力了啊?】 正当他调整着手机时,[僵尸]却有了新的变化。 随着吞吃下自己的肢体,它其余的几只手臂鼓胀起来--尤其是肱二头肌,贲张得甚至撑破了皮肤,露出红白交错的筋膜与肌肉组织。 “啊...嘎...” [僵尸]密集排列的口器交相呼出低涩的呻吟--它似乎还长出了声带与舌头。那些毫无规律的鸣叫与喘息,让方白鹿有些毛骨悚然。 它剩下那些变得粗壮的手指抠进墙壁,收缩过度肥大的二头肌,将自己只剩三分之一的身体朝远离方白鹿的方向移去。 但那些狂乱舞动的肢体反而阻碍了它的移动,只是让躯干断面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长痕。 【还知道逃生么...没有大脑却有生存欲?】 方白鹿惊奇于[僵尸]的“直肠子”:吞食、消化、转化后竟然马上可以用于肢体生长。而且还是自食,这比市面上卖的那些合成器官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这是什么能量转化效率啊...】 他将手机屏幕对准了一边发出呜咽与嚎叫,一边艰难拖动身体、试图离开的[僵尸]-- 嗡! 虽然在瞄准时有些卡顿,但第三次“发射”出的手机依旧在狭窄的走廊里带起狂乱卷动的气流。 那些混乱且可怖的尖叫戛然而止--手机围绕着[僵尸]仅剩的残躯舞动一周,那团尖叫的血肉便如同断了电的风扇,缓缓停止了运动。 【[诛邪]滤镜对生物使用的时候好像可以破坏活性...怎么做到的?某种高温灭活手段吗?】 方白鹿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手去接归巢鸟儿般返回的手机-- “嘶!” 他如同触电一般挪开手:手机的机身犹如开水沸腾时的金属水壶一般滚烫。它背后那[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十个字全部亮起,发出流转的淡白色光芒。 方白鹿疑惑地摇摇头,让手机沿着手腕翻滚一圈:它行动自如,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挠了挠脑袋: 【也许是手机配置太差,超负荷运作了。还是说没电了?】 方白鹿没再管滚烫发热的手机,小心翼翼地往[僵尸]散落在地的三截躯干走去。 【那枚皮屑炼出来的[僵尸]表现出了食欲...】 方白鹿蹲下身--[僵尸]从药铺中冲出的时候,手中还拿着“食物”。有些被嚼去一半的人体器官落在地上,裸露的生体组织上还残留着齿印。 他狠狠擦了擦嘴角--之前看见[僵尸]对这些器官大快朵颐时自己竟然也食指大动...但现在却只剩下反胃与恶心。 【看它进食,为什么也会带动我的食欲?】 方白鹿自从醒来,就再没有了对什么东西“嘴馋”的经历--那些发酸且苦涩的营养液、加入无数化学添加剂的合成食品或许可以让人长时间保持饱腹感并刺激味蕾,但却难以满足心灵的需要。 更别说是冲着一堆泡在福尔马林或是器官 保存液里的人肉了...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僵尸]有着和公司文员藏在宾馆中的[指节]有着类似的特性。 【它勾动了我的食欲,[指节]则是引起了我的性欲么...不对。】 方白鹿想起[僵尸]见到自己时,所产生的形变--它从嘴里吐出一对对丰满滚圆的乳房。在那之前,它只是执着于进食。 是因为见到了人类,产生性欲而生长出了新的器官吗?只是那时方白鹿已经戴上目镜,用红外成像来进行观察。如果还是用肉眼,不知道是否有着与见到[指节]时相似的效果。 【饱暖思淫欲么?】 方白鹿不禁觉得这所谓的[仙人肉身]透着一丝怪异:现在自己见到与它有关的东西中,似乎都是些极尽猎奇的事物。 哪里和“仙”字沾边了?倒是这两样东西,勾动的都是“人”的欲望...[饮食]、[男女],这些确实是处于人类生存需求最基础的渴求。 方白鹿在脑海中盘算着刚刚它的几次异变: 它至少有生存欲、食欲与性欲,而且能够将这种欲望辐射出来... 【可是,怎么只通过视觉信号就能勾起我欲望的呢..?】 方白鹿心里闪过寿娘所说的话:[仙人们是科技的化身]。可不管怎么说,这都和他这些年所见识过的科技大相径庭。 如果说前段时间在自己手心里不断搏动的[内丹],还没让方白鹿对[仙人肉身]有个明确认识的话-- 现在[指节人]与[僵尸],则在他心底[仙人]的形象上,更加染上重重的疑云: 【仙人肉身...那仙人的“心神”或者“人格”都去了哪?】 他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那四四方方的黝黑空洞: 该上去逼问一下老刘头,是怎么用皮屑炼出这种[僵尸]来的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8.起尸(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攀出走廊的窗沿,扒住水泥墙的凸起与锈蚀的铁架,翻到楼上--高敏度红外成像不会显示老刘头的金属身躯,方白鹿可不敢贸然从自己切出的正方形空洞里上楼。 [这尸是我炼的!] 想起老刘头之前带着自豪的语气,方白鹿对它的暧昧不清的立场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破坏了它心心念念许久、终于炼出来的[僵尸]...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楼上的长廊中没有廊灯,只有墙上用荧光漆涂出的广告语们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照亮呆立于血泊中的老刘头。 之前[僵尸]被手机斩下的根根手臂已经不再扭动,像是围成的花环般滚落在老刘头身旁。此时的药铺门前遍布四散的血迹与肢体,深红的血迹在墙上与广告混合,绘成一副无人能解的图案。 这情景要在“前世”,方白鹿会用[人间地狱]之类的词藻去形容--但放在新世纪,也就是老刘头出门倒生物垃圾、结果不小心绊了一跤的水平。 方白鹿倒不怎么担心如何处理现场--这年头血肉横飞是常事,更别说是赤脚郎中的药铺门前了。既然[僵尸]的躯体已经灭活,等等再药铺里找点设备和试剂略略清理一遍就行。 但老刘头... 老刘头脑袋上的液晶显示屏因为剧烈的撞击而现出道道裂纹,那张鹤发童颜、有若得道高人的虚拟脸庞不时失真地抖动。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一道道从圆球般身体向上缠绕,从屏幕碎纹中伸出的细线般神经--在方白鹿绞杀[僵尸]的短短几分钟里,残留在老刘头身上的生物组织产生了二次形变。 眼下的情况倒像是从水泥墙壁中长出了一簇簇爬山虎。 老刘头的四只手臂交相抚弄着从自己身体里钻出的肉芽,动作轻柔、仿佛在逗弄着婴儿。 【他妈的,这怎么回事?】 刚刚[僵尸]拖着它冲出药铺的时候,老刘头明明还具备清醒的意识。 可它液晶屏里那张表情生动、细节丰富有若真人的脸上现在却凝固在慈祥的笑容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张照片。加上蠕动不休的肉芽,这副金属混杂血肉的画面格外诡异。 看来方白鹿在下一层斩杀[僵尸]时,老刘头这又发生了什么异变。 方白鹿小心地与老刘头保持着距离:手机的机身才稍稍降温,还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没有[诛邪]滤镜,他很难将[僵尸]的生体组织灭活。 他蹲下身,一边缓解刚刚连续跳跃而有些酸麻的双腿,一边摘下紧绷的目镜打量着老刘头: 【老刘头是宕机了吗?而且为什么[僵尸]的生物组织会长到机械身体里头...】 方白鹿顿了顿,还是决定出声询问: “老刘头?你什么情况?” 听见方白鹿的问话,老刘头的身子与液晶屏一动不动,却如自言自语般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杂音的感慨: “[选尸]...光是[选尸]我就花了好长的时间。前段正好有公司退休了几位[业务标兵],我就接收了几具基本上没经过改造的身体...” 一旦技术岗的雇员在岗位上猝死,公司便会将他们的思维制作成只读模式储存在企业智库,就算死后也能为公司的业绩继续奋斗。 当然,由于是只读模式,他们边永远停留在为工作而加班加点、以至于撒手人寰的那一刻了。虽然不能学习新的东西,但处理上一些简单的工作业务据说也是没有问题的。严格来说,追思盒倒是这种技术民用化的产物。 但这是只属于骨干人才的待遇--方白鹿也不知这些[业务标兵]算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 【公司雇员的身体都有定期体检。虽然都是亚健康状态,但基本没做过什么重度改造...】 像这类“退休”发生后,如果公司实验室对人体器官的需求以及已经饱和,雇员们的身躯便会流传到市场中--落到老刘头这样的“人”手上。 “我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培养皿来[养尸]、[浴尸],精心地设计符咒对神经系统的分隔与控制、重设应激反应...” 方白鹿一边用指腹感受机身后背的热量,一边打起精神聆听老刘头关于[炼尸]方面的絮叨。在[手机]的温度下降到不烫手之前,他也乐得听老刘头唠叨。 但只是在这方面略知一二的方白鹿,并没有太听懂老刘头的话。 他打量着还在老刘头身体上蠕动的肉芽:现在手机似乎还在因为“过载”而发烫,自己不想冒险连续使用[诛邪]滤镜--万一把手机烧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可单纯的“御剑”抛开精度不说,他连老刘头的记忆体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等等一手机直接把老刘头的记忆体劈碎,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他可不是老刘头这样的老中医--不然之前便自己研究那[皮屑]去了。虽然这个时代基本只剩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懂得如何利用技术而不懂得原理的技术使 用者,但老刘头能提供的线索总比自己胡乱摸索来得多。 正思索间,老刘头的话吸引了方白鹿的注意力-- “...直到这几天,我搞到了一件好东西。” 【东西...是那个皮屑么?!】 只是方白鹿却来不及细究: 因为老刘头液晶屏幕中本正凝固着的脸庞终于有了变化--几道红线从他下巴上的胡须向上蔓延,横跨脸部、一路延伸进了眼珠里。 转眼间,他本光滑的脸庞上凸起了密密麻麻的血管,与颤动不休的肉芽:与老刘头金属身躯缝隙中钻出的[僵尸]残躯一模一样。 这么一看,倒像是老刘头[液晶屏]中的脸,被现实中身躯上的[僵尸]生物组织所入侵了。 方白鹿往后退了一步,心跳有若擂鼓,咚咚作响。 老刘头的“脸”不过是由运算生成的虚拟面容,怎么会受现实中的[僵尸]影响?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蹿过方白鹿的脑海: 【老刘头疯了?!】 精神错乱的AI方白鹿见过不少。这也是人格化AI在新马来极少能合法注册的原因之一--它们太不稳定。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69.起尸(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AI也会发疯吗?] 这是方白鹿第一次见到电子道侣被折磨到崩溃的二手双修模拟器时,问出的问题。 而在后来,他才了解到-- 就像人类本身一般,那些储存在各类载体中的思维拷贝与人工智能也有自己的“阿兹海默症”、“帕金森综合征”、甚至还有着精神分裂和妄想症。 只是受到损伤的不是中脑黑质细胞而是算法核心;形成的也不是路易小体,而是人格模型中细不可察的坏道。 直到这些伤害与冗杂累计到自检也无法修复的地步,这世上便又多了个游走在数字空间或现实中的电子痴呆。这么看来,新世纪还真是一个密布着疯子与狂徒的世界。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像老刘头这样的人工智能会变精神错乱。 -- 老刘头四只手臂以人类无法达到的关节角度按住地面,同时铁球般的身躯向后滑动,将自己重新直立起来。它还是没有将脑袋转向方白鹿,而是自顾自地拾起身旁的残肢,放在液晶屏顶端中心的摄像头前打量: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它的细胞核里有二十六对阴阳相合的[先天之炁]...可又明明是人类。听都没听过,对吧?” 方白鹿将后背靠在楼道的墙壁上,手里则捧着自拍杆,静静听着老刘头的自言自语。 【二十六对?人类应该是二十三对吧...倒是和绵羊或者兔子的数目差不多...】 光从这[先天之炁]的数目来看,这所谓的[仙人肉身]与人类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好像都有生殖隔离了?】 方白鹿想了想,忽地询问: “是从什么东西上采集的[先天之炁]?” 液晶屏终于转了过来面对着方白鹿,脖颈的支架上发出吱吱嘎嘎的生涩响声: “就最普通的那种拉客方式:有个客人,又介绍了另一个客人。然后他找了我鉴定一小块皮肤组织--后来我把他介绍去方氏五金店找你卖东西了...因为他说自己需要钱。啊!所以方老板你才会过来找我,对吗?” 【目前来看,公司文员说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液晶屏幕里停滞不动的老刘头像是被击打的水面般一阵闪动,扬声器里紧接着发出了失真的询问: “方老板...我跟[僵尸]说了,你是不能吃的!你也有听到吧?” 它将手里血淋淋的狰狞断肢向方白鹿摆了摆: “[僵尸]没有把你当成食材...它只是想跟你交配罢了--甚至还特地长出了那么多对...妙物。为什么不接受,还反而攻击它...?你没有性欲吗?还是说你想要的是[角先生]?” 老刘头倒是没对方白鹿拿来斩杀僵尸的手机飞剑表示出好奇--毕竟并不是人人都像方白鹿这样经手过无数的货物,还亲眼见过两把飞剑。更别说以[手机]的外观,就算明说是飞剑恐怕也少有人会相信。 多半是理解为方白鹿用自己中间人的资源渠道,搞到的哪个实验室的新产品了... 方白鹿倒是因为听到老刘头直白到甚至粗鲁的询问,心中感到些微的惊悚。 【它是在讽刺我或是搞笑?还是真的这么想?】 虽然老刘头是个AI...但在社会生活中的长期深度学习、以及预设的人格化模块中里,不可能对正常人类的审美没有概念。 谁会对那种怪物生出情欲呢?没有头颅与双腿、狭长的躯干上密布口器与双手、口中还长出了乳房...老实说,这更像是某种最深处噩梦成真出的结果。 “老刘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炼的[僵尸]产生性欲?”方白鹿的眉头狠狠扭在一起挤出一个“川”字--他在“你”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 是否会被勾动欲望这种事,实在太过主观--[性吸引力]并没有一个可以量化的标准。但老刘头那斩铁截钉的语气,让方白鹿有了一种莫名的猜想:它--一架机器,该不会有了自己的性欲吧? 方白鹿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老刘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仙人肉身]太过诡异,他也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黄五爷直视了[指节]而没有发生异常,但谁知道现在和血肉交织在一起的老刘头处于何种状态? “难道不会吗?”它回答了方白鹿的问题。 液晶屏幕里的老刘头原本只有一张脸,空漂漂的浮在显示屏里的淡灰色背景中。 但现在,它正在长出身体-- 那些本来密布在它脸上的血管与红线脱出下颌,继续向下延伸编织出了一截暗红色的[颈部]。 【老刘头的脸部细节和表情都是预先经过运算和制作的动画,根据情况进行播出的...】 方白鹿对这种诡异无比的情况只能做出一个蹩脚的比喻:当一个感冒的观众看电影时,却把这 病症传染到了电影里的人物身上了。 但从之前它脸上密布肉芽与血管开始,老刘头肯定在某种意义上受到了自己用仙人皮肤所炼出僵尸的影响... 老刘头的脸不再凝固在液晶屏的正中间,用新生出的脖子,像是做着保养运动般向左右轻缓地扭动: “方老板,你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脑子里的[七情六欲]都来自哪里吧?” 它用一只手臂从地上抓起一段[僵尸]的残躯,在显示屏上敲了敲: “我知道!我预装的人格模块里也有[激素模拟器],所以我也[知道]这些欲望。” 老刘头把那段残躯布满血肉骨节的断面对准自己的液晶显示屏,在上面狠狠挤压摩擦,像是想把它塞进并不存在的口中-- “但我现在才真正[拥有]了这种欲望,比如说[饥饿]...” 方白鹿望着老式液晶屏上被老刘头抹开的暗色血污、与尖锐断裂的骨节在屏幕上划开的痕迹;心中警惕无比:他没想到老刘头的疯癫到了这种地步。 老刘头作为一个医用AI,本来出现这类问题的可能性更小才对... 【不能让他这样下去...等等引来图灵捕快就麻烦了。】 图灵捕快是那些日夜在数字空间与现实中追杀野AI的猎手--由于他们的半官方性质,一旦追踪过来还会引起那些大公司分部们的注意力。 就算老刘头是做过登记的合法AI,但现在的这种情况比那些游荡的精怪与阴灵还要诡异得多。 虽然老刘头与自己是多年的老相识,可方白鹿也只能先破坏它的身体再说--大不了把记忆体带回去,找机会为它“驱魔”。 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方白鹿一边想着,把指尖抠进手机与自拍杆凹槽处的缝隙,将手机从中“扒”了出来。 机身已然冷却,可以再次使用[诛邪]滤镜了:方白鹿要用它分离开老刘头的身体,并对僵尸缠绕在它身上的残躯灭活。 “啊...碳基和硅基...我天天帮助人类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机器...” 手机屏幕中方块般的老刘头没有那么地可怖,但那种怪异的呓语依旧从扬声器里传进方白鹿的耳朵。 “那我现在算不算把机器的部分塑造为人呢...” 方白鹿轻轻滑动手指-- 在老刘头血肉与金属蔓生而成的新身体变成散落于一地的零件前,它失真的扬声器里冒出了一句让方白鹿不明所以的疑问: “原来人类的本能,是毫无智慧可言的啊?”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0.道果·其一(上)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老刘头那四只手臂从躯干上分离、脱落,与[僵尸]被飞剑斩下的血肉之躯堆在一处,倒像是达芬奇的画作《维特鲁威人》。 它那硕大圆球般的身躯中心,多了个半米长宽的正方形空洞--那是被手机斩出的。方白鹿踩在血液与机油的空隙处,从上方俯视着老刘头身上那道巨大的[伤口]: 变形的零件、细碎的肉末交织在一起,从洞口中流出散落在四周。那本承载着老刘头面部表情的旧型号液晶屏此时一片灰暗,只有从缝隙中钻出的肉芽蔫倒在表面上。 各种不知名的液体从它身下流出,淌成一滩异样的水洼:老刘头身躯中内置的[便携式丹剂调制装置]也被[诛邪]所分离,其中预先储存的化学试剂便一同流了出来。 望见老刘头由自己亲手造就出的“死状”,方白鹿倒是没有什么“愧疚”之情:机器不是娇弱的血肉之躯。只要记忆体完好,又有足够的部件与材料,自己随时可以让老刘头[复活]过来。 但与自己用[诛邪]造成的肉体损伤相比,让老刘头疯狂的“心魔”才是最难以清除的。 【...怎么回事?】 在那些碎片的中心,是老刘头的记忆体。 方白鹿蹲下身,用自拍杆轻轻将它从碎片中扫出--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长方形,像是他“前世”的银行卡。但材质上却透着诡异:它从反射着墙上淡绿荧光的深灰色反光材料、渐变成了粗糙且密布细微孔洞的怪异质地。 他伸出手,用指甲的尖端摸了上去:记忆体一半触感坚硬如铁,另一半却有些莫名的柔软。 他轻轻在柔软的那部分上按下--记忆体上留下深深的指印凹陷。 【这手感...】 方白鹿拿起一旁地上的碎铁片,将尖锐处在记忆体的表面轻轻划过:那本该坚硬的合金表面,此时却像是生物的皮肤一般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这道划痕只割到了一半--剩下半边的质地依然坚硬,碎铁片与之相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方白鹿认得这个记忆体的型号:它包括存储介质与外壳,完完全全都是合金,并且能抵挡数千普西压力的切割。 可现在却被一块破铁片划开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刘头记忆体的一半变成了柔软的生物材料-- 有如皮肤。 方白鹿忽然有些毛骨悚然、脊背发凉--似乎是窗外的凄风苦雨灌进了他的橡胶雨衣。 【是[僵尸]做到的么...?还是说,是因为我同时对有机物和无机物用了[诛邪]滤镜?】 虽然方白鹿对材料学略有涉猎,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样的转变是怎么产生的。只是不管怎么说,一件东西从金属反直觉地转化为血肉,总是有些恐怖。 就在他以为对[仙人肉身]已有一定了解的时候,却又再次有了“惊喜”。 【这种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读取得出来。】 方白鹿摇摇头,将老刘头的记忆体收进口袋,决定等回到方氏五金店里再做打算: 他还有事要做。 ... 方白鹿跨进被[僵尸]撞出凹坑的门框,望着老刘头药铺里那些在显示屏里滚动的锦旗,忽然有些唏嘘。 别说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读取他这状态诡异的记忆体--就算能够成功为老刘头祛除疯狂,那也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老刘头了。 精神错乱的人工智能很难修复...方白鹿只能寄希望于老刘头的记忆体里存有备份,好让自己进行回滚。 【最好能修改一下它的代码,拉高点我五金店的抽成...就当作是救它的报酬了。】 老刘头的药铺里现在一团糟:福尔马林与器官保存液混杂着[僵尸]压碎器官是绽开的血水与体液,使得满地板蜿蜒出一道道淡红色的河流。 各色器官漂浮在液体中,像是一条条搁浅在浅滩上的鲸鱼。 他蹲下身,调节着目镜的倍率、查看着这些器官上于细微处留下的标签--那是入职时,各公司都会在雇员器官上留下的记号: [感应结社专供。] 老刘头口中那些退休的[业务标兵],原来和公司文员都来自同一家公司... 【是公司文员把业务标兵的身体带过来销售,然后才认识了老刘头,继而把[皮屑]卖给了它?】 方白鹿顺手做着粗略的推测--除非找两个当事人求证,不然他也无法确定。 他尽量迈出大步,越过地上那些可怖的“河流”:器官保存液太过粘稠,踩上去的脚感十分恶心。 老刘头药铺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方白鹿考虑将它们先行搬回方氏五金店,以免因为老刘头的“暂时性死亡”,被空门客给统统抬走了。 比如说屋子正中摆着的,方白鹿上次来植入经脉时用到的迷你无菌舱。再将架子上的一组 组银针、液体丹剂一同带走,他都可以给自己动上一些小手术了。 “老刘头,这些麻烦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啊...我先暂时替你保管一下这些值钱的东西。” 他拍了拍口袋中老刘头的记忆体,自言自语着拉开冷藏库的破铁门。 冷库里头有一具老刘头精心挑选、用来[养尸]的培养皿。一个合适的养尸地非常重要:炼尸对环境的要求很高:菌落、温度、含氧量...各种指标的变动,都可能影响到炼尸的成败。 方白鹿仔细地查看着那具与五金店卧室里[白棺]有几分相似的培养皿: 【老刘头倒是没找我买这玩意啊?说起来,它炼出来的那东西倒是有点像...】 方白鹿忽地哑然一笑:老刘头炼出的僵尸让他想起自己“前世”在网上看的都市传说: [某大型连锁炸鸡快餐店,利用基因技术养殖出浑身长满鸡腿与鸡翅、形如蜈蚣的肉鸡...] 这则都市传说放在新世纪也是无稽之谈:就算经过改良,这些东西对比合成食物依旧成本高昂。就算哪个实验室里有人做出了这种鸡,也不过是[富人不愿吃、穷人吃不起]的状态。 他把视线从培养皿上挪开:自己还是第一次进到老刘头的冷藏库里,得先认真看过一圈,找找都有什么好东西。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1.道果·其一(中)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呼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橡胶雨衣上没抖干净的雨珠加重了冰库里的寒意。 他环视了一圈: 冷藏库的金属架子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破裂的透明器皿:从里头残留的液体来看,那些人体器官本来都储存在这里。而冷库似乎除了这具用来炼尸的培养皿外,就没有别的值钱物事了--光这一个就价值不菲,最好能够带回去。 但方白鹿心底却认定,老刘头在这冷藏库里还放了其他东西。 他调节着目镜的模式,指节在墙壁上轻轻敲动。在目镜的热感应中,冷藏室的墙壁上红通通一块--只是自己敲击的那一块墙板上透着些许暗色,但却勾勒出一个规整的矩形。 方白鹿之前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这间冷藏库的隔温效果那么差?他本以为这是由于廉价隔热层的[热桥效应]所导致:而它散发的大量热辐射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可现在近距离用目镜观察,那规整的形状让他有了新的猜想: 【空洞的夹层...多半是保险柜?我就知道老刘头应该还存着好东西。先替你保管了,你多半也不介意...】 方白鹿审视着目镜里的信息:从热量的传导与厚度来看,多半是由某种合金所制成。 他用手指拂过那块墙板的周围:没有缝隙、也找不到生物或电子识别的检验机关,估计是有特别的开启方法...现在让他当一回梁上君子,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自己手头可没有那些空门客惯用的道具。 但方白鹿却有着另一种暴力:这种防盗措施对现在的他来说,跟纸糊的没有多少区别。 手机从他裤袋中飞出振动着没入墙板,就像是坠落进沙堆中。 方白鹿一手扶紧目镜,右手手指在墙壁上描画着目镜中热成像划出的那道热量空隙-- 手机发出微微的嗡鸣,跟随着方白鹿食指勾出的轨迹,像是穿过水面般视若无物地切割着墙壁。 片刻后,方白鹿用手掌捧住向外倒出的合金墙板:约莫一个指节的厚度却触感轻盈,也算得上是优质材料了。 【难怪老刘头从来不接出诊的单子,原来是怕被人扒了底裤...】 这种藏匿方式太过匠气,不愧是来自于AI的机械思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大部分阿罗街上的空门客都能打得开。 方白鹿一边腹诽着,一边微微弯下身打量着老刘头的保险柜。里头只有一样物事:那是个乳白色的盒子,与成年人的半个脑袋差不多大小。 他没有伸手,而是让控制着手机,轻轻地将它推了出来--这是防止意外:万一老刘头还安装了什么破坏性的机关,自己伸进去的手恐怕就要换成义肢了。 方白鹿拿起纯白色的方盒,翻转打量着:手感有些像是“前世”的瓦楞纸,光滑且坚硬。但没有组装起来的缝隙,倒像是一体成型-- 盒面的角落有一行小小的汉字: [内部资料,仅供交流。] 方白鹿在心里默默复述了一遍这八个字,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这种材质、规格,以及上头的标识--这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传闻。 【他妈的...这该不会是...】 方白鹿压根没想到能在老刘头的药铺找到这种东西: 这是一份[道果]。 只有解析、精炼丹法到一定地步的练气士,才能解开其中的密钥、安装植入在自己身上的特殊义肢或是器官。 比如内丹,就是一种道果。但方白鹿自己也没亲眼见过这种东西--或许除了那次见到的[仙人内丹]以外。 【不知道怎么打开?里头又到底是什么道果?】这种不会在市场上流传的“专供品”就是麻烦--不然光是看看包装盒上的信息便能了解得七七八八。 方白鹿双手捧着盒子,不禁有些心惊: 这种东西可不是方氏五金店里的那些破烂--吉隆坡的每一件道果都应该经过微机道学研究会的登记。 它们的数量及其有限,并且全部都不属于新马来西亚,而是来自于泛亚本土。 【啧...也不知道该说是发财了还是倒霉了?匹夫无罪,怀璧其责啊...】 方白鹿压根没注入过丹法,而安装在义体内的《灵宝毕法》也只解析到第一层“匹配阴阳”。无论怎么说,这离所谓的“精修丹法”还差出不知多少距离,更别说自己甚至连如何打开包装都搞不清楚--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将这份意料外的收获消化。 至于将它卖出去、换取金钱或其他资源的想法只在方白鹿脑海里停留了一瞬:这种东西的敏感度太高,引来的注意力太过惊人--恐怕消息才一传出去就会有麻烦上门。 【只有先好好收着,拿回去慢慢研究怎么用了...】 自己目前认识的练气士总共就两个:魁先生自不必说,方白鹿不可能拿这份道果跑去问他这其中的隐秘。 但安 本诺拉也不是个好选择:自从她背后[寿娘]这个神秘人物的出现后,方白鹿便决定在她面前必须保留更多的底牌。 【寿娘现在到底是什么个玩意?手里还掌握了什么秘密?】 寿娘的存在着实太让方白鹿忌惮--她不仅告知了安本诺拉自己是活死人的秘密、还暗示方白鹿他苏醒的真相... 甚至现在方白鹿手中最为依仗的底牌[手机],也是她作为“订金”,指引自己从摇椅中发现的。 自从寿娘上次向方白鹿提出合作已经过去几天,但方白鹿一直也没给她与安本诺拉回答。 跟与寿娘合作一同争夺仙人肉身相比,方白鹿对找到寿娘的真身要感兴趣得多...对这个时间跨度上的“老乡”,方白鹿并不介意怀着深深的恶意去揣测她的思维。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想办法除掉这个[寿娘]...】 以寿娘的存在形式与向方白鹿所发出的邀约来看,目前她手里所能够利用的资源恐怕并不多。但方白鹿隐隐有种直觉:不能让她脱离这种[虚弱]的状态。 至少关于[仙人肉身]的种种情报与信息,现在是方白鹿手头的宝贵筹码。说起来,今晚[仙人肉身]的异状,着实让方白鹿大开眼界-- 想起这个,倒是打断了他对目前事态的沉思。 方白鹿在老刘头的药铺前前后后也就呆了不到一个小时--这还包括了他用手机把[僵尸]分尸的时间。 方氏五金店里应该并无异样--他虽然没有带着义体一同前去,但他在义体腹腔里的[墨家子弟]设置了应急呼叫:一旦店里有什么异状,这台平板电脑会向自己的植入电话里发送信息。但现在继续在老刘头的药铺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得回去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方白鹿走出药铺,望着走廊里四散的血肉组织、以及老刘头已经失去“灵魂”的身躯。他轻轻舔动大牙边的空槽,拨出电话: 在地下市场中,清扫作案现场一直是热门服务--方白鹿自然也认识专业且口风足够紧的“清道夫”:与KC那种货郎一样,清道夫也懂得什么记忆是应该及时从大脑中的芯片里及时消除的。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2.道果·其一(下)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老老实实地穿过街巷,走回了方氏五金店--“上山容易下山难”。他虽然能和义体配合跃上楼顶,但缺乏缓冲机制与强度的下半身,却难以由抵挡数层楼高跳下落地带来的冲击。 【还是考虑买个代步工具吧...这种天气就连橡胶雨衣都不大挡得住啊。】 方白鹿裹紧雨衣挤过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后背被水汽与闷热折腾得黏黏糊糊。 他回到五金店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道果]放进卧室的白棺中。毕竟那是店里最安全的地方,还有着与药铺里冷藏库类似的低温。 【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形式的道果...】 以尺寸体积推测,这里头倒不可能是替换骨骼、人造肌肉之类的大型植入物。道果作为新世纪的超级企业们试图复刻旧世界科技的产物,存在形式也极为多样--软件、义肢、植入物、法术神通,都有可能。而无论是哪种,都需要精心修行,解析已深的丹法--换而言之,是只能由练气士使用的物件,毕竟只有他们掌握了高解析度的丹法密钥。 既然暂时没有太好的方法来处理这份道果,方白鹿便决定过段时间后再做打算。 他将从老刘头药铺拿来的一组组银针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排开:他只把[道果]与银针、丹剂带回了店里,至于沉重的培养皿与迷你无菌舱倒是无暇顾及-- 等清道夫做完他们的清扫工作,会在老刘头的药铺添加一些暂时性的防盗措施,将剩下的设备留待方白鹿下次前去搬运。 在老刘头消失的消息传开、并有空门客亲自上门“关切”之前,方白鹿还有几天时间去把设备转移出来。 【有这些工具在,倒是可以考虑做做手术了。】 只要有这些银针与一台缓存足够的计算机,便能将方白鹿的三魂七魄建模复刻、并将其产生的化学信号与电信号一并保存进泥丸中。也就是思维复制手术--这是方白鹿自[活死人]的身份暴露之后,便一直想找机会完成的。 不过随着之后五金店成为道产,方白鹿自己当了道童,也算加入了微机道学研究会--一时间没了那么多暴露的风险,这个计划也就随之搁置。 可现在[仙人肉身]在新马来的漩涡正逐渐卷起:自己亲眼见识到[指节]与[僵尸]的诡异离奇之后,便再次萌生了这个念头。 方白鹿能够信任的“合作者”着实太少:而对他来说,哪有比自己本人更值得信赖的伙伴呢? 更别说狡兔三窟,人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当“鸡蛋”指的是存在与生命时,那更是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了。 【但是至少得提前把义体拿去整修一下,再换一些部件才行。】 在义体历经连番大战、过度运动等乱七八糟的麻烦后,它急需养护与修复。 这种手术其实可以由方白鹿“一人”完成:只要将程序、流程预先在义体身上调配设置好,它便能以超越人类的精度执行这场手术--但肯定不能用它身上这套液压肌肉,不然方白鹿未经改造的娇弱身子骨可扛不住它出力效率上的一次小小波动。 方白鹿侧过头,往义体望去: 这台来自泛亚的组装型义体坐在柜台旁,头上戴着压低帽檐的鸭舌帽,沉默地望向地面。它似乎感到方白鹿的目光,被帽檐阴影挡住的双目转了过来,与方白鹿对视着:这是方白鹿心思鼓荡之间,神经信号通过太阳穴上的电极片无意识地传达出去了。 那张老刘头随手填充、修正出的面容分布着一道道细微的划痕--这是上次方白鹿用沙包枪威慑布施者时,四处喷溅的水泥碎片留下的。 方白鹿望着那双表面上是生物组织,但实际上是蔡司镜头的死寂双眸,心跳忽然重了一拍: 【三魂七魄呆在这种东西里,是什么个感受?】 据说丹法修为不够的思维被导入这种义体后,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后遗症... 比方说全身性的幻肢症:整个躯体已经焕然一新,可依然会受到旧有血肉身躯的侵扰--感受到冥冥之中,已不再相连的原生躯体似乎还与自己生长在一处。而幻肢症带来的,往往都是无法挠到的痒处、与不知根源的疼痛。 据说有人就因为那仅存在于思维与幻想中、包裹全身的无尽麻痒与疼痛而入魔。就算义体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启或关闭各类知觉信号,但却难以处理此类怪异的心理问题。 方白鹿微微想象了一下,颈背上不自觉地传来鸡皮疙瘩: 【也难怪容易入魔--听起来还不如直接死掉来得干脆。】 这本来就是个下下之策--将“自己”以入魔发疯为代价,将自己困在这么个“罐头”里... 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对自己的狠劲,还需要觉悟与后手:针对入魔后的[方白鹿]的反制措施。 不然届时入魔版本的[方白鹿]要是发起狂来,可就与自己的本来目的南辕北撤了。 方白鹿无奈地敲敲柜台的桌面:这种决心太难下了--哪有人愿意主动去受苦的?但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了个直觉--恐怕最后还是要迈上这一步。 他摇摇脑袋,把这种不吉的想法排出大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个问题都会有解决之道。 也不急着现在就要做出决定。 方白鹿轻轻挥了挥手--义体向上拉起帽衫的下摆,从腹腔里掏出[墨家子弟]。它双手温柔地将平板电脑捧在胸前,以供方白鹿观看。 那只有两种颜色交替的红外成像画面中,此时只剩下一个如木偶般呆立的暗红色身影--是[指节]。黄五爷仍然扒在红灯区自助宾馆的墙上,为方白鹿盯梢。 而公司文员已经似乎从这消费假的小憩中醒来,回归到上班族昼夜不分的日常里去了。 方白鹿没有让黄五爷跟着公司文员:这不仅仅因为[指节]要重要得多,也是因为那些企业的写字楼可不是以黄五爷现在所搭载的那些装备能够潜入的地方。 虽然吉隆坡内的失踪案与杀人案时刻都在发生,但是其中却鲜有各家大公司的白领--像这种处于劳务合同内的雇员与相当于公司的财产。一旦公司文员失踪,可是会被感应结社追查到底的。 若非如此,方白鹿肯定会先把公司文员控制起来再说--不知不觉间,方白鹿的性格也产生了变化:就像他背后用白漆涂去“和气生财”的那面墙壁。 【手头的资源还是太少了...】 方白鹿虽然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中介人,但是一到这种敏感任务,却没有信得过的“肌肉”了: 安本诺拉自不必说,她与寿娘的关系一日无法明了,方白鹿就也很难对她报以信任;慈悲刀在骇客方面的造诣虽高,可自从上次说自己“见到神”之后便一直情绪低落,加之方白鹿也不愿拖这么个半大孩子下水冒险;与二妮虽然有过不错的合作,但了解还是太少,她又有着一份正经工作...剩下的KC只是个货郎,没有丝毫战斗力、老刘头产生异变的记忆体还不知如何处理、布施者和她的[阿罗联合]更是不知底细... 经过一番细数,方白鹿发现他周围目前最靠得住的,竟然是黄五爷这条刚刚回炉重造出的舔狗。 【我这个中间人怎么当的...?】 本来方白鹿也算人脉广阔,手里的雇佣名单里也算满是奇人异士。但他作为一个中间人,之前从不敢与那些刀客、飞贼们处得太近...不然关系一熟--有可能感情用事、砸了招牌不说,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个个刀口舔血的狂徒们一不小心撒手人寰,自己还得为其伤心。 可现在的态势来说,方白鹿需要“更密切的合作关系”。 “要不要考虑找个人签一份长期合约?现在方氏五金店成了道产,今非昔比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3.信客(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随着街道上喧闹的人声逐渐减弱,方氏五金店玻璃门外的亮光逐渐回归黯淡--可实际上,这座城市正迎来又一个灰蒙的清晨:大街小巷上的各色霓虹灯色,可是比日光还要亮眼。在吉隆坡,午夜要远比阴云笼罩下的白昼更为闪耀。 方白鹿把双腿交叠翘在柜台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抹去因为哈欠而流出的眼泪: “一晚上就这么没了?也太快了吧。” 往常看店的时光总是格外悠闲且放松--呆在满是防卫装置的五金店里,白驹过隙间安宁的一日便过去了。可不知怎地,现在这种寂静无声却让方白鹿感到莫名的焦躁与困倦: 他只感觉什么事都没干。 虽然这一夜也算是充满诡异与可怖之事,除去仙人肉体的线索,甚至还不得不“杀死”了老刘头--但他依旧只觉得这夜晚过得空洞且无聊:现在这些恼人的问题,还没有合适的解决之道。 而方氏五金店今晚除了公司文员,甚至连个上门当废品的垃圾佬都没有。虽然往常五金店里也称不上车水马龙,但也不该是这么一副门可罗雀的样子。 【也许平时该再雇个人来坐班看看店?】 方白鹿在脑中回味在高楼间纵跃时那仿佛飞翔一般的感觉:他逐渐明白了那些刀客为何偏爱那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这种时刻可以让人忘却那些笼罩周围的重重迷雾,将注意力转到眼前的问题上。 方白鹿将自己的十指放在自己眼前:上头那一圈圈环绕到一处、有若漩涡的纹路,才是人类指纹该有的形状。而不是[皮屑]与[指节]上那种规规整整、十字交叉的线条。 情报,最重要的就是情报... 【怎么都没有各家公司在寻找[某样东西]的消息?】 往常要是有哪家公司的实验室里有什么先进的武器装备、或是调制出的怪奇生物被人偷运出来--那其他公司的代表早就找上门来,提供一个收购报价让方氏五金店帮忙盯梢了。 大公司有着自己的意志,但组成它的每一个个体也有--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腐败。 可是以方白鹿的情报网,现在竟然一点类似的风声都听不到。 【难道...他们也并不了解[仙人肉身]的存在形式?】 他放下手,将两根手指左右相击: 【怎么在一座有着三百五十万人的城市里,寻找连存在形式都不甚明了的东西?】 方白鹿现在见过、及疑似仙人肉身存在的只有[内丹]与[指节],可它们的存在形式却千差万别--老刘头炼出的[僵尸],应该归类于是[指节]的衍生物。 他本想用一线牵?--这个相亲系统有时起到的作用,比遍布全城的监察网络还有效。但对于无法对外表进行精确描述,甚至不知是否以“类人型”生物存在的其他仙人肉身部件,[红娘]怕是也派不上用场了。 更别说前任店主留下的账号,每个月也就可以使用三次而已--他光是这个月已经在安本诺拉身上用了两次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换一个思路了。】 如果将[指节]的存在暴露出去,是不是能引出其他对[仙人肉身]有了解的势力与组织呢? 反正这个消息捂死在手上,也无法转换成利益或优势。不如试试把水搅浑... 方白鹿毕竟不是在玩拼图游戏--以他个人的力量,恐怕是难以搜集完仙人肉身并加以利用。 获得[安全]的环境、并寻找与自己[复苏]有关的信息、乃至搞清楚隐隐笼罩自己的那层恶意...这才是他这个阶段的目的。 既然莫名被卷进了这滩浑水,就只能尽量从中蹚出去了。 咕咕! 随着腹中发出的痉挛,方白鹿从柜台底下掏出一袋营养液,把吸管叼进嘴里-- 双腿里的足三阳经脉加强了他的新陈代谢,使得他对食物的需求大大增加。 方白鹿被口中苦涩发酸的味道刺得一激灵:营养液对味蕾简直是一种折磨。 不管这场游戏到底怎么玩,这五金店的生意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的--白天到了,等正午时他还要去进货呢。 最近福义胜倒台,阿罗街及周边地区都面临势力的重新洗牌。一般在这种非常时期,便是兜售各类武装的大好时机。加上自己之前还答应了布施者,那进上一批新的装备也是自然。 其实,在新马来西亚买到合法枪械简单得很: 首先,填写一份表格,申请中小型枪械的持枪执照--在吉隆坡,这类持枪执照一般由泛亚军工的新马来分部进行颁发。 接着,等待为期36小时-48小时左右的背景调查:泛亚军工的市场部门会研究申请者的档案,以确认他们预期的子弹使用量、犯罪记录、精神病史等等。这其中,子弹的使用量是重中之重--这是评估你对后续产品的消费能力。算起来,子弹可能还要 更加昂贵一些。 最后只要交上一笔3元-5元不等的执照申请费,便有了在新马来公共场合中持有中小型枪械的资格。 根据公司市场部对消费能力的评估,有时候还会给予这些新顾客在军火专营店里的折扣抵用券。 【可如果觉得便宜又方便,就注定要当上冤大头了。】 对枪械有着真正切身需求的核心玩家,可是对这类执照嗤之以鼻--这些合法的渠道能买到的只有搭载了[智能模块]的新式枪械。 这些智能枪械使用时虽然有着辅助瞄准、弹道修正等让外行人士目眩神迷的功能,但却必须全程联网、连枪声都是广告语。大厂商出品的枪种更是必须使用这些厂商独占的子弹--有的枪支型号据说还会因为使用了其他厂商生产的子弹而炸膛。而在战斗中,智能模块被人骇入而“反噬”自己的例子可也不少。 要方白鹿来说,这种古怪的消费形式倒是有些像自己前世买手动剃须刀--他用电动剃须刀会过敏--刀架子总是打折出售,但需要经常换用的刀片可就贵了。 方白鹿从腰间抓出那把本来用于警队城市镇暴的亚音速沙包枪,让它在柜板上展开: 所以像方白鹿这样的人,对那些结构简单的火器更加情有独钟。就算要用那些智能武器,也得先破解了再说。 现在方氏五金店的玻璃橱窗上还有不干胶留下的、难以清洗干净的印痕:那里曾经贴着“枪械破解、高价回收二手枪械”的告示语。 可随着后来泛亚军工新管理条例的实施,前任店主还差点给抓进吉隆坡警队里喝冰镇符水--这类业务也就只能转到暗地里进行了。 只是在各色义肢、人造经脉、电子拳术的包围下,在科技发展中仿佛停滞下来的火药动力枪械反倒成了小众--至少在面对经过重度改装手术的刀客或练气士时只能充当辅助作用。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4.信客(二)【3k+】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将没剩多少弹药的亚音速沙包枪收起,用手指捏动双眼旁酸痛的睛明穴-- 之前布施者找上方白鹿,就为了得到一个能够平等购买武器与装备的机会。事实上,方白鹿能做的可是不止于此--方氏五金店能够以各种各样的角度来干涉这场即将发生的街头战争。 比如作为刚刚晋级的经销商,方白鹿这两天就从感应结社的市场部那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消息:它们代理的拳法《三十六闭手》最近通过对发力方式与柔韧度、活动范围的穷举,针对另一套拳法《黄莺架子》研发出了一个专门的实战套路破解补丁--一旦这个补丁上线,《三十六闭手》轻而易举便可以打得《黄莺架子》溃不成军。 这个消息被提前放给包括方白鹿在内的各级经销商,以便他们记得在补丁更新之前将《黄莺架子》通通倾销出去--不然到时候有了成为它克星的《三十六闭手》,这《黄莺架子》可就压根卖不出去了。 有趣的是,《三十六闭手》和《黄莺架子》在新马来西亚其实都是由感应结社代理运营的。这种自家关起门来左右互搏的生财之道在这些公司手中也算是老手艺了,隔三差五便得拿出来演练一番。 虽然火药武器更为稳定耐用,但由于弹药过于昂贵,这些街头冲突最后总是会回归到肉搏战里。这时候电子拳术可就派上用场了--甚至没有及时更新已安装的拳术,也有可能导致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方白鹿手头还有一批《黄莺架子》的激活码。只要这批激活码卖给阿罗街的其中一家帮会,再将这消息与克制的《三十六闭手》加价卖给这帮会的对头--这两头吃可就赚大了。 在这种街区秩序重新洗牌的日子,可没人敢去用小贩手边出售的破解版拳术。就跟有可怜人在二手双修模拟器里被不法分子借着病毒进行仙人跳一样,安装破解版拳术也有着不小的风险。 甚至还有更为丑陋的手法:之前有人盗用了信用点数,拿来刷了一大批拳术账号,被方白鹿所低价收购。一旦在街头战争爆发时申请举报,那么这些正在使用的拳术账号都会被通通封禁--这一下可能就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不过方白鹿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利用补丁更新的时间差还能推脱是运气不佳,而这后者就是生生在砸方氏五金店的招牌了。 【有空得整理一份资料,看看这次参与争抢阿罗街地盘的都有什么妖魔鬼怪。】 虽然阿罗街上没多少值钱的营生,但并不妨碍有大把人觊觎这块蚊子肉。其中有纯粹对地图的填色欲望,也有喜欢“下一盘大棋”的战略家和投机者。 但相对于吉隆坡的其他区域,这终究只是一根仅有星星点点肉渣的骨头罢了--也就是说,起码不会有多么可怖的敌人。 只要没来些大公司的主管或是练气士插手,方白鹿还是有一定的把握能控制得住局面。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布施者能请动魁先生为她起卦卜算,倒也是和练气士扯上关系了。 在福义胜被魁先生杀得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之前,那角头对方氏五金店的待遇也算不了多好:岁钱得交、保护费和利润抽成也自然少不了,通通得上供。 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收费倒也算不了多贵,还能剩下些麻烦--这些老牌帮会都懂得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而前任店主和方白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什么其他打算。 现在看来,将阿罗街彻底抓在自己的手里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够利用的资源越多越好。 可是方白鹿同样也不打算走到台前--他的身份终究还是敏感,最好能够尽量减少曝光度。 【实在不行就选个代理人,自己当幕后黑手。】 方白鹿不禁哑然一笑--不知不觉间,曾经满脑子低调苟活的自己也逐渐尝试起了新的道路。 由逃避转为控制,或许是一条更好的生存之道? ... 嗡-- 方白鹿正努力克服白日的困倦,一阵引擎鼓动混合着刹车的噪音从玻璃门外传来。他不知觉地抽动了一下耳朵:店里正在运作的拾音器传来了高声外放的民谣音乐。 他知道有个熟人特别喜欢这类歌曲-- “老方,老方!” KC用好似怀胎十月的滚圆大肚顶开玻璃门,挤进了方氏五金店。 【果然是他啊。】 他那粗肥绵软,脂肪层峦叠嶂般交叠在一处的胳膊弯里紧紧夹着个人,看起来跟绑架似的, 【说起来,KC看起来倒有点像黑色版的“米其林轮胎人”。】看着KC身上抖动的肥肉,倒是勾起方白鹿的回忆。 随着KC的进门,五金店里莫名地鼓荡起一股子香烟的味道--这似乎是从他带来的人身上传出来的。 在夜晚开始时方白鹿倒是有跟他提过,让KC留意些手上功夫够硬的新人,自己想要请到店里来干活。 只是没想到几小时的功夫,KC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人了。 “老方!兄弟来看你了,这是我刚刚入境的远房表弟,叫...对不住,你叫什么来着?” 方白鹿隔着几排货架都能闻到KC嘴里冒出的酒味--看来怕不是刚刚从酒肆出来。 KC自然没有什么从外地偷渡来的远方表弟。KC作为酒肆与茶馆中的常客,称得上交游广阔。他常常会结交些新冒头的游侠儿与刀客。 远房表弟则是一个双向暗号--既能让自己拉来的人承了情,又向方白鹿表明了“骗”来人的大致水平。往常他只说是“老乡”,这次却成了“远方表弟”:多半是他遇到了有潜力的可教之才。 【如果KC这么推荐的话,倒是可以试试看...】 KC虽然是个看上去有些过度肥胖的黑人,但其实心思细腻得很--那些粗枝大叶,还生理性“健忘”的[货郎]早就被淘汰了。加上把钱都花在酒肆与茶馆中,他最依仗的武器便是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判断力了。 过往他在街头物色到合适的人选,还知道列个表做好评估文档发过来让方白鹿细细挑选,这次却直接带过来了。 【要么是个厉害人物,要么是个大麻烦。】 方白鹿用两边手肘撑在柜台板上,细细打量KC亲热搂着的“远房表弟”: 从暴露在外的眉眼来看,他的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的中间--约莫十六七岁。像这种还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一般是不适合接受改造与植入的--这会影响他们的身体发育,得不偿失。 但光是方白鹿能注意到的,就已经动了两处大型改造手术:右手从小臂以下都被截去,换成了[握持器]--这是对那些专门设计来操纵冷兵器的义肢的一种统称。无论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能通过它来抓握得更加稳定、以及更强的爆发力。 从那圆环般“手掌”上遍布的螺纹与电路来看,这年轻人多半安装的是某种轻灵型的武术。 【没有多少社会经验么?这种义肢大喇喇地露在外头,别人一眼就能把底细判断得七七八八了。】 狭长的剑鞘别在他的腰间,那只改造义肢斜斜搭在剑柄上。方白鹿看得出来这是冲击式激发剑鞘--喷气助推装置会大大提高拔剑的速度。 也难怪要将手改造成[握持器]了,肉掌根本控制不住高速出鞘带来的加速度。 而与相对大路货的义肢相比,占据了他下半张脸的呼吸器倒是奇特得多: 呼吸器的覆面挡住了鼻翼与山根,两侧则一直延伸到鬓角--从起伏度来看,这移除了一部分表皮与咬合肌肉,直接嵌入了面部骨骼之中。呼吸器的表面覆盖了一层层的颜料,看起来已有了一段时日--上头甚至都已经翻起了漆皮。 它的外观颇为奇特--滤器灌与出入口雕成狰狞的獠牙模样,随着每一声粗且短暂的呼气,便从呼吸器歪歪扭扭的“齿缝”间向左右喷出两团淡青色的气雾--粗略一看,真有些像个栩栩如生的恶鬼。 从呼出气体的颜色来看,这呼吸器并不是用来过滤空气,而那股浓郁的烟草味便是从这年轻人身上飘出来的。 方白鹿挠挠鼻子:这种刺鼻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 【这是什么型号的呼吸器?在市场上可从来没见过啊。里头吐出来的气体是什么?兴奋剂?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那双眼睛里却还带着点清澈的少年气,黑白分明。这没有多少血丝的眼白说明他还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或对电子极乐成瘾。 而眼窝旁纹满了淡黑色的墨点--这是某种永久性的眼影。 这种古旧低调的纹身与朴素平常的衣着,可不受市区里那些小毛头的欢迎,难道说是-- 【荒人?】 这些在荒原中讨生活的部落住民,倒是少有进到市区里来的。 之前倒是有垃圾佬拿着与荒人交易来的废品售卖给方白鹿--荒人中有胆大之辈会进入[死城]--那些在“大断电”后已停止使用的全自动都市--寻索值钱的物事。其中那些移动式祖坟冒青烟的在全身而退之余,甚至还能搞到点旧世界的好东西。 如果这么想的话,这年轻人嵌在面孔上的呼吸器倒有可能是个遗物--从他身上的装备来看,怕是直系血亲中有人进入了死城。听说荒人会将发掘出的义肢当作传家宝,代代相传。这些“进城的乡巴佬”手里的遗物一般都是真正有用的好东西。 方白鹿眯起眼睛:这种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处的植入物,让他想拆下来好好查看一番。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5.信客(三)【3k7!】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那年轻人似乎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他双臂往两旁一撑挤出KC满是肥肉、故作亲热的臂弯,挺直身子: “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嘴上的呼吸器似乎有着自动调准音高的功能,声音听起来有种非人的丝滑感。这下方白鹿想通过声音判断他年龄的打算倒是落空了。 方白鹿点点头:但是这种凌厉的口吻倒是透出一股子少年独有的桀骜不驯。 义体双腿挪动着,将坐在小凳上的自己转过身来,正对着那年轻人。 年轻人未经改造的左手穿过自己吐出的淡青色气团,用大拇指指了指KC: “我不是这胖子的表弟。”接着他将食指轻佻地指向方白鹿,“只是听说你这家店的报酬不错,想过来接点活干干。” 【嗨!又是这种小屁孩。】 方白鹿看到这种小孩儿就有点心烦: 每年都会有这么几个刚在街头打响名声的年轻。他们或许刚刚抽奖抽中新型拳术的试用资格,或是被骗去做了实验性的改造手术却侥幸活了下来,又或是像眼前的年轻人一般,有着什么家传的好货。 接着在一些酒肆与茶馆的醉后打架里,他们可能侥幸击败了一些三脚猫功夫的吹牛大王,接着尾巴可就翘到天上去了。 KC在一旁挤了挤眉毛,轻轻地点了点头,嘴巴夸张地对着方白鹿上下动弹: [挺厉害的家伙。] 方白鹿望见他做出的口型,心里倒是冒出了一丝好奇:KC在吉隆坡里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厉害人物。虽然大部分的记忆都被脑中的芯片所抹除,但他的话方白鹿还是颇为信服。 “小兄弟很有精神嘛!擅长做什么类型的工作?自我介绍一下吧。” 方白鹿饶有兴致地与他对望着。 那年轻人用[握持器]轻轻敲了敲剑柄,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我叫[新(Arata)]。你只要知道雇了我以后,这阿罗街没人敢动你。” 【日本名字...看来是流落到荒原上的偷渡者后代啊。哎不对,这阿罗街本来就没人动我啊...】 其实雇佣刀客游侠,最重要的就是一点--性价比。以方白鹿的眼力,略围观察便能评估一个刀客游侠全身的改造价值几何。那些老练的刀客,才懂得如何将投资在身上的这些“钱”花出120%的效果。 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还是得试试看才知道。 方白鹿一拍双手,语气夸张:“好!好大的口气!不知道你预期的薪资是多少啊?” [新]似乎没有听出方白鹿口中的嘲弄,将一根食指竖在自己的眼前。 “一块钱一个月?十块钱一个月?一百块的话我可雇不起啊。” [新]摇了摇头,呼吸器中传出调音后的人声,倒与歌唱有些相像: “一半的收入。” 【...你还不如比个巴掌,说50%...】 方白鹿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一会--这个[新]眼中倒是没有一点狂傲,反而有种实话实说的坦然。 他挠了挠下巴:不知道功夫到底怎么样。 “咱们这在做的是面试。面试嘛,就要有个[试]...”方白鹿轻轻吐出重音,“这样吧,你跟我表演两招。能伤到我,我就雇你。” 与横冲直撞的粗莽暴力相比,方白鹿倒是更欣赏那些懂得如何控制且活用自己力量的人。 毕竟单纯以破坏力而言,自己手头掌握的力量已经绰绰有余:他需要这少年人[新]有着强悍的适应力,能够辅助自己应对以后尚不可知的危险--至少也要能独当一面,别给店里惹麻烦。 而方氏五金店向来是个“龙潭虎穴”--这不是方白鹿自己封的,而是阿罗街地下网络中的共识。 如果在店里重重机关中能威胁到自己的话,那实力也就-- 呼! 方白鹿正想到一半,忽地只见滚滚的烟柱从[新]那雕成狰狞獠牙的呼吸器中喷出,霎时间方白鹿的柜台前就被青绿色的浓郁雾气笼罩。 那年轻人则被烟雾遮盖了身影。 【啊,这就开始啦?不错,没那么死板。】 “年轻人,加油干喔。” 方白鹿轻轻点点头,左手掏摸出能阻挡烟气的口罩,右手握拳敲在柜台的桌板上-- 随着这下敲击,合金桌板像是被激发的捕鼠器一般向斜上方弹起,一面两米长宽的墙面将他与那烟气隔开。 【唔,先来了个障眼法吗?还是这种烟气能够增强体能之类的?】 方白鹿戴好口罩,环抱着双手:这种战术很常见--先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发起攻势。当他看到[新]那可以吐出烟气的呼吸器时,便想到他可能会使用这种战术了。所以他还赶紧戴上口罩--万一这烟雾里头是什么毒气不就麻烦了? 充斥着狭小店面里的浓 烟剧烈地搅动起来,一星金红色的火花从青绿色的烟雾中心亮起。 嗡嗡嗡嗡嗡-- 随着短促的嗡鸣,浓雾的中心忽地勾画出漩涡般的图案--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高速旋转,呲呲作响地搅动起了气流。 青绿色的雾气涡旋中探出了一截“剑尖”:那是个狂暴转动的尖锐锥形钻头。喷气剑鞘的强悍助推加上这可怖的旋转,声势骇人。 [新]出剑了。 雾气像是流动的沙砾般从他的长袍上滑过-- 他右脚向前跨出,踏成马步。那改造成[握持器]的手臂上装有能大范围活动的关节轴,借着细密螺纹的接合与手中的利剑一同转动,点动在合金柜板光滑坚硬的表面。 滋滋滋! 一丛丛金红色的火花从剑尖与合金柜板的相击处绽出,在覆盖周围货架的塑料膜上灼出一个个小口。 【破坏力好像还可以啊?】 方白鹿透过合金柜板上特地留出的射击口,发觉[新]那高高挑起眉毛中传达而出的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战术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 他挠了挠鼻尖,有点想笑:这些年少轻狂的娃儿就是这样,自视过高--这种战术方白鹿自己也爱用得很。 方白鹿正感慨着社会毒打给自己留下的风霜时,异变陡生-- [新]单手从怀里掏出巴掌长短的圆筒,用食指勾出上头的拉环。 【喔?!】 方白鹿不禁一下伸长了脖子,盯紧他手里的那根圆筒:那是一枚[夜明珠]闪光弹。 [新]将闪光弹轻轻一抛,让它划出弧线飞过垂直的合金柜板上方-- 【好小子,不错嘛。】 方白鹿忽地明白为什么KC欣赏这个半大小子了:懂得随机应变,甚至还自备了辅助用的武装。倒是一点也不像那些直来直去的荒人。 [新]眼里正传来微微的得意,旋即阖上双眼避开将至的强光:[这招你躲得开吗?] 那枚[夜明珠]闪光弹滴溜溜地跃过合金柜板,眼见就要落在方白鹿头顶-- 扑! 从旁边忽然飞出一顶鸭舌帽,罩着正在半空中的闪光弹飞到货架的背后去了。 义体那没有毛发的光秃头顶暴露在空气里--方白鹿的神经电极片正连着呢。虽然一边腿还是故障状态,可它上半身保持的投掷力极为精准,要处理一个小小的闪光弹不是什么问题。 随着[夜明珠]在店铺角落的爆炸声,[新]横着划出一剑-- 这次他瞄准的是柜台的柜体。 【霍!反应挺快嘛。】 虽然有一层高强度、且可以弹起充当掩体的合金防弹柜板,但柜体可就不是那么坚硬的材料了--太贵了,方白鹿买不起。 尤其是连接处:那里安装了激发装置,更是脆弱。 随着令人牙酸的切割声中,没有了支撑机制的合金柜板应声倒下:方白鹿再次暴露在[新]的攻击范围里。 [新]左脚伸直点地,右腿微曲,以一个刺击的姿势延展肢体将高速旋转的剑尖朝方白鹿的胸口点了过去-- 方白鹿看得出来,这年轻人是想将剑尖刚刚好停在自己的要害处。 【挺会装逼,啊?】 但今天方白鹿是不打算让这少年尽情释放自己的中二气息了:这小兄弟是个可造之才,但要价太高了。 得压压价,挫挫他的锐气。 方白鹿将手指插进前额的头发中,向后捋去--以[新]的站位,开启神经阻断场刚刚好。 【后头还是换个识别动作吧,感觉捋多了掉头发...】 苍蓝色的电火在店铺中闪过:[新]保持着将要刺击的姿势,可却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方白鹿拨开额头前的发丝--[新]的剑还在旋转,带起的气流把他头发都吹乱了: “那面试的事情,咱们--” 他还没说完,之前那些被搅散在店铺中的青绿色雾气忽地倒卷而回,争先恐后地朝[新]那呼吸器的獠牙缝隙中钻了进去。 弥漫在店铺中的丝丝青绿全都消失不见--看起来倒像是[新]一次呼吸间,吸光了满屋的空气似的。 随着这口鲸吸的长气,[新]脸上的血管根根挣起,一路蔓延上他的眼白,知道其中覆满血丝。接着就像是暂停键的开关被重新按下,[新]缓慢且坚定地继续动了起来-- 神经阻断器的效果被他解开了。 【这他妈第二个了吧?印度货质量是真的不行啊。】 方白鹿自嘲地摇了摇头,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这[嵌入式神经阻断场生成器]一个月里头被接连破解了两次,就这还军用品呢? 不过[新]植入的遗物呼吸器倒是蛮有玄妙之处,那烟气竟然还能恢复已被阻断的神经信号。 [新]钻头也似的剑尖裹挟着周遭的气流,就这么继续向着方白鹿的心脏刺去。 由 75.信客(四)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这里是吉隆坡市区的边沿,城市与荒原的交界。 站在这些楼房的残垣断壁里,能望见远处佛门行者们有如长蛇般的队伍--它们沿着一个巨大的椭圆路径围绕着吉隆坡行走,现在已经绕去了另一个方向。 此时日正中天,周遭万籁俱寂--附近的生物已经被吃了个精光;而大中午的,垃圾佬们也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各自娱乐去了。 方白鹿蹲在满是裸露钢筋的楼顶边沿,身旁是刚刚招收进方氏五金店的帮工少年[新]。 “小新,伞放低一点啊。雨都打我脸上了!” 小新的[握持器]上此时用螺纹细密接合着一柄雨伞,为两人挡住刮进来的雨水。 在方白鹿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与各种画大饼、未来优渥待遇的诱惑下,小新终于老老实实接受了方白鹿给出的试用合同。 从今天起,他暂时就是方氏五金店里的一名帮工了--于是就被一起带来进货。 方白鹿本想带的是义体,但它膝关节的伤还没修复,干脆就拉上了这个刚刚招进来的小兄弟。 自己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这种进货交易,早已驾轻就熟,也不怕被这新手影响:正好让小新参与进日常的工作中,以培养他的归属感。 唔噜噜噜-- 小新呼吸器里发出犹如水烧开般的滚动声,一簇簇烟气从他的“嘴”里吐出。 【啊?不会是“生气”了吧?等今天这事情忙完,得问问他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方白鹿把手掌在面前摇动,挡开那些有若活物般飘来的烟气: “那个...你不会其实在抽烟吧?年龄还没到啊,最好别抽烟。” 小新自从被方白鹿痛打了一顿,倒是彻底沉默了:不然方白鹿倒是挺喜欢他那调音后如同歌唱般的声音。 本来按他的设想,这时候最好有个身高超过方白鹿的彪形大汉来为他撑伞。但义体是仿照方白鹿1:1制作的,身高自然也相同;小新估计还没发育完毕,比方白鹿还要矮上半个头。 这样倒是一点神秘感都消失了--之前崇尚实用主义的方白鹿倒也无所谓,但最近却忽然想给生活增添点仪式感。所以他只好半蹲在地,以免脑袋捅到伞面的内侧。 【做点小气氛嘛。】 这附近有着垃圾佬的营地。有时会有受到旺盛香火供奉的天官经过,为他们赐福;或是一些香火破败的天官送出的小礼品--所以位置十分重要,此时都提前去蹲点了。 所以此时只有他与小新二人呆在这废墟中。 天际线的边沿冒起一条淡黄的波浪线条--那是马贼车队的尘土。 其实马贼在荒原上如何烧杀掳掠、劫道谋财,也不会影响他们在吉隆坡的市区里活动。 只要他们进城、消费,将自己在荒原上得到的财富加入吉隆坡的经济循环里,便没有官方或企业会去追究这些法治区外的责任。 至于那些大公司的车队,大部分人也不敢碰--除了一些最疯狂的反科技分子。 所以将交易地点挑在这,也就是图一个方便。这马贼车队的首领也算是相交已久的老客户--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是不敢进危机四伏的方氏五金店的。 他们要进入吉隆坡的城区,也要花上一些功夫--难题主要来自于城外的佛门行者们: 如果没有遵守一些小小的戒律,可是会被它们群起而攻之的。 二十四小时内不能杀害灵长类动物、不能饮用酒精含量超过0.5%的饮料、不能参与三人以上的交合活动,以及最麻烦的-- 不能使用未经授权的软件。也就是说无论是武器、护具、载具乃至植入物与拳术,只要用的是盗版就有可能引起佛门行者的攻击。 据说虽然它们看起来破破烂烂、而且规矩古怪,但其实打架斗殴起来可是吓人得很。 【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辨别出来的?有什么特殊的判断机制么?】 但这个问题连吉隆坡里的上师都回答不出来:行者们修持的都是野狐禅,不能与他们的那些[最上乘佛法]相提并论。 而马贼自不必说--他们和许多阿罗街的住民一样,全身上下的装备、物件、植入体们大多都是破解。这也使得他们必须挑选好时机进城,以免与佛门行者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声势浩大的车队卷起漫天黄沙--其实吉隆坡市区近郊覆盖有一定的草皮,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扬尘量。但是马贼首领出于某种对“大漠戈壁”的遐想,还是找专人订制了这种全息影像。 当然也有打出名头、与威慑敌人的作用:这年头,个人品牌和包装也是很重要的。那些没有特点的犯罪分子,早就死在同业竞争里了。 某种角度上来说,知名度的重要性倒是一点也不比实力来的低。就比如那些各种各样的-- 咕噜噜... 一阵轮胎滚动的声响,打断了方白鹿 的思考。他转过身: 眼前的竟然是个天官。 阿罗街的鑫源茶社,就曾经被一个信客超过数万人的天官打卡、探店并赐福,从此获得特别的销售权限,生意一下兴隆不少-- 但眼前的天官倒是没有那种气派了: 它身形与老刘头有些相似,但却破烂得多--长长宽宽的躯干就像是一块板砖,两只冒着电火花的胳膊无力地垂在一旁。有三个脏污的鞋印叠在一处,构成了个猥亵的形状;霉斑、菌点、干涸的口水与敲打出的凹痕遍布全身;从油性笔的涂画和刀剑的斫痕来看,这天官多半还被当成过行走的广告牌与试剑的靶子。 身体正中的显示屏布满污渍,一张布满褶皱的圆形贴纸黏在躯干的顶端:方白鹿细细辨认下发现,那贴纸本该是它的“脸”,只是在长期的风吹雨打下已经破烂不堪。 【怎么惨成这个样子...没经济公司维护的?】 方白鹿忽地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烟雾缭绕起来: 小新那满是獠牙的呼吸器里正向外狂涌着青绿色的烟气,片刻间便将自己的脸罩了起来。 【怎么...认识的?还是纯粹不想见人?】 方白鹿没有多少与青春期年轻人打交道的经验:以慈悲刀的早熟,倒是完全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我不想参加祈福握手会、或者类似的东西,谢谢。” 他双手合掌,稍微比了比:不管眼前的天官如何地落魄,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谁也不知道一个天官何时会鲤鱼跃龙门--而天官不会遗忘,并且都很记仇。方白鹿是不想被一个香火旺盛的天官记恨的:除非自己想要社会性死亡。 “不、不...能给我点个赞吗?双击一下就好。” 天官的扬声器里传出失真、且毫无起伏的机械合成音,但其中的窘迫之意却溢于言表。 不过也是--哪有香火鼎盛的天官会在市区的边沿活动呢? 方白鹿挑了挑眉,把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双击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当结个善缘-- 哒哒! 身旁的小新忽地跨出,[握持器]从一身的青绿雾气中探出,在天官屏幕上的大拇指手势上敲了两下。那烟雾到像是成了一件披挂全身的大衣,将他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小子...怎么这么积极?】 方白鹿走上前也轻轻双击,只是眼睛却停在裹住小新的雾气上。 “谢谢!愿君幸福!”天官将两根肢体向后方摆动,“为您们赠送一段箴言。” 它站直身子,双手在头部抚了抚,将那张作为“脸”的贴纸抚平。只是不仅没有熨开褶皱,反而将其捣得更加破烂: “一个终日只知道思考的人,他将除了思想外,再想不到其他东西。” 天官将两只胳膊向上摆起,合成音的音调开始上下起伏、抑扬顿挫。 “他会失去与现实的接触,居住于一个幻想的世界里。” 它缓慢地向后退去,那漏气瘪下的轮胎让天官的身子上下摇动。 “因此,望诸君周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咕噜噜噜... 天官从倒塌水泥地板形成的坡道滑下,退进了水泥丛林的废墟里。 嘶-- 那笼住小新全身的烟气被他重新吸回了呼吸器中。 方白鹿的脑袋在小新发直的视线与天官离去的身影上来回转动: 【还盯着啊。这家伙怎么回事?】 天官在获得点赞后一般会回馈些东西。而这位,送出的却是一段怪异的箴言--方白鹿不禁觉得,这或许也是它香火破败的原因之一。 他摇摇头,没有细思这段小小的插曲: 马贼车队喷出的全息沙尘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6.七言绝句(一)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望着那高高卷起的漫天烟尘,方白鹿感觉有些不对劲。 就算是以马贼车队来说,今日的声势也有些太浩大了些:往常进货接头,也就来上几辆“良马”和货车。可从那几乎刮成沙暴的全息沙尘来看,怕是整个车队都倾巢而出。 “把你那些烟都先吸回去,好好蹲着。” 方白鹿对小新压了压手掌,从掏出口袋里的目镜--以最近对它的频繁使用来看,倒可以考虑植入视力强化了。 目镜里照出了沙暴中首当其冲的座驾:那是一辆插着根巨大旗帜的摩托--上头坐着一位脸庞干瘦,身子却远比常人来得魁梧的男人。 【他怎么来了?】 这是近郊马帮的头领:[夜枭]。 方白鹿挠挠鼻尖: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会碰到夜枭来接头--他的凶名从阿罗街直直传到市中心。 这种危险的名声主要来自于他那丑恶的想象力。 夜枭喜欢为他的敌人订制一些不治之症--这种费时费力费财的举动,是只有最穷凶极恶的奸徒才会做的选择。据说他曾经订制了一种富有哥特风格、混合了调制狂犬病与癫痫的病症:那唯一的患者变得嗜食人血,且一旦呆在阴暗无光的地方就会异常痛苦--在吉隆坡,这相当于根本无处可去。 【也不太像吸血鬼,怎么就哥特风了呢...】但会去费时寻找这种新世纪已经半消亡的文化来作恶,也算是打造个人品牌了。 但方白鹿更为忌惮的却是,这家伙和泛亚军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总是有办法搞到一些没来得及装上智能模块的枪械,方白鹿有时也能从他卖给自己那所谓的[手制武装]里发现来自泛亚军工的部件。 毕竟虽然盗版屡禁不止,但这块灰色蛋糕也惹得众人垂涎。有些公司便会安排代言人参与其中、甚至刻意放出盗版--就算利益不如正版,也能起到宣传营销的作用。 【要么有大生意,要么有大麻烦。】 方白鹿在心底默默思考:很多时候,这两者相伴而生。 【是福义胜倒了,也想来分上一杯羹?还是说...】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水泥的废墟边缘跃下,与马贼车队汇合。 马贼们散开成圆,车后方吐出的全息投影筑起一道沙暴之墙,将方白鹿围在正中。 方白鹿走上前,和夜枭握手: 夜枭不会眨眼:他的双眼经过改造能够永保湿润,也不需要眼皮的保护。这让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盯起人来格外可怖,在谈判时往往能带来奇效。 “小方,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夜枭那两侧切到耳根处的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间隔都很长,像是慢放的录音。 方白鹿点点头,收回了手--夜枭掌面坚硬粗糙,握起来很不舒服。 夜枭嘴巴一翻,吐出一根干燥的纸烟。他把大拇指和食指阖起摩擦,指腹变得通红且散发着热意。接着用散发橙色暗光,好似烙铁似的指腹放在香烟上,袅袅烟气从接触口冒出: “听说你那家店,成了道产了?”夜枭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抖了抖烟灰,“很不错,很不错...” 这不是什么隐秘消息,泛亚军工的样品都寄过来了。 方白鹿点点头:“多亏了枭帅平日对小店的支持。” 夜枭把香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长气--白中透黄的烟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成灰烬: “但是别跟微机道学研究会的那帮人走得太近...未必对你的生意有好处。” 【唔?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白鹿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心里的算盘却敲了起来。 这种带有倾向性的话语,方白鹿倒是第一次从夜枭口里听到:对他这种人来说,这简直算的上是拉拢。 夜枭又掏出一根香烟,用还在冒着火星的烟尾巴点上: “你要的货,我带来了。但我这次要进城,不止是要来找你做这单生意。还有[淘古玩]、[妙法良品]、[极客杂货铺]...这些我也都要去一趟。” 夜枭提的这些名字,方白鹿都耳熟能详:这些都是方氏五金店在地下网络里的同行。 方白鹿只觉得心脏飞速鼓动,脖颈后的寒毛也竖了起来: 【泛亚军工也要下场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无论夜枭忽然找他们这些中间人有什么事,肯定与仙人肉身有关。越是简单的因果关系,一般越可能是真实答案。 “何必要找那些店呢?不管是什么生意,方氏五金店肯定吃得下来。” 【我肯定吃不下来。】 方白鹿心里倒是有自知之明:这种需要多家联合的业务,绝对不是目前缺兵少将的自己可以完成的。他只是故意摆出激昂的姿态,好向夜枭套出更多的信息。 “你的情报网络可以覆盖全城吗?小子,别急!以咱们的交情,以后有的是好业务给你。” 夜枭咧起直直开到耳根处的嘴角,把手掌砸在方白鹿的肩上。 【覆盖全城?看来是要在吉隆坡范围内找人或什么东西...】 方白鹿没有理会肩上剧烈拍击传来的剧痛,只是细细琢磨着夜枭漏出的一点信息。 夜枭把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烟头在手掌上按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白鹿: “你要的这批货,我都带来了。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卖给你。” 他把焦黑的烟头重新嘴里吞下,好像那是某种糖果: “这批货,我不收钱。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能帮我做成,好处可比区区一家道产来得多。而且说不定能给你捞到泛亚军工的外包合同。” 这还是夜枭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明他与泛亚军工的联系。 “这批货我还是会奉上真金白银,毕竟无功不受禄嘛!但枭帅既然找我帮忙,方氏五金店一定全力以赴!” 方白鹿心里暗自冷笑: 【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而且就这么几箱武器罢了,也想拿来当订金?】 “哈哈哈哈!嫌少是吧?你可比你那老爷子贪心啊。说吧,你想要什么?” 夜枭的嘴角沿着双颊裂开,露出骇人的笑容。可灰白的眼睛里却笑意全无。 方白鹿只当没看见: “枭帅客气了!我只是想要一个[死城]勘探队的名额。最近那些垃圾佬的货太不得劲,街上的客人都抱怨了。” [死城]才是真正旧世界的墓穴--这些坐落于地下的掩体都市里,有着无数的遗物。但只有那些专业人士才能躲开其中的禁制一探究竟,否则就算最富经验的垃圾佬也只能在外围翻捡。 虽然方白鹿获得了[剑柄]自拍杆,可这远远不够:尤其是在与夜枭见面之后--他不想在超级企业的碰撞中,连点挣扎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死城]是他目前获取手机应用与外设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只是没有渠道可进不去。这些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无用的遗物,对方白鹿来说则有可能是至宝。 更别说以他旧日公民的身份,或许还能有别的收获。 夜枭灰蒙的双眼微微眯起: “找到了什么收藏家大客户,啊?也行。过两天他们去[寻龙分金]还是干什么的时候,我会记得叫你的。” “但是,这件事你得先给帮我做好咯...” 那双不会眨动的眼睛盯着方白鹿,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要你找一件东西--” 夜枭狠狠一拍后脑勺,似乎想把记忆从脑髓里拍出来似的: “怎么说来着?啊,[七言绝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是仙人肉身么...是诗?】 方白鹿眨了眨眼--看着夜枭那毫不转动的眼球反而让自己两眼有些酸涩: “啊...是什么?植入体?” 他当然知道七言绝句是什么意思,至少比现在的大部分人来得清楚。但是胡乱掉书袋卖弄,指不定会引来怀疑--谁知道泛亚军工是不是也在寻找活死人呢? “呵呵,没文化!这是泛亚古体诗的一种格式。” “你要替我留意的,就是这个东西--一首诗。” 夜枭把脸凑近,方白鹿看见阴燃未熄的烟头在他喉咙口飘出白气: “记好了。我所知的信息也只有一个名字--” “《羽化歌》。”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7.七言绝句(二)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近郊马贼的车队收起他们车尾的全息发射口,继续向市区里开去。他们在主干道上分散,以三人为一组,消失在小巷中。 方白鹿望着已经如水般融化在吉隆坡里的马贼车队,眯起了眼睛。 以夜枭与自己短短的谈话时间来看,他们在市区中分散成小队,怕不仅仅是要去找其他几位中间人那么简单。 【这帮马贼恐怕是想在城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方白鹿低下头,把手指在掌心上划动着: [羽化歌]。 诗句这种东西,这年头方白鹿见得也不少--有一种以异体字、画像与符号写出的新体赛博诗在年轻人里颇为流行。但古体诗... 方白鹿把手伸进口袋,用敏感的指腹抚过表面:那上面印着笔走龙蛇的凌厉字句[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但这肯定不是夜枭口中的[七言绝句]。 除此之外,则是在追忆盒中前任店主所播放的那段音频: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是这个吗?可是只有两句...或许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苦笑了一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线索的话,方白鹿倒是觉得[寿娘]肯定知道些什么。 方白鹿可忘不了,当初是寿娘暗示他的复苏存在着什么问题--而且事实也如寿娘所说。 方白鹿捏了捏眼睛间睛明穴--他有点理解夜枭为什么要改造双眼了:那种疲倦带来的酸涩真的不好受。 【为什么是诗?是这[七言绝句]里头藏了什么信息吗?还是要找到作者...】 他直觉般地感到,这绝对与仙人肉身有关。 最重要的是: 【怎么确定找到的是对的?】 将格律、音韵、字数这些作为条件,只要有足够的算力,什么诗都可以用穷举法找出来--但,怎么判别什么是“诗”,什么只是文字的组合? 夜枭给出的这个悬赏很不对劲。既没有验证方法,也没有其他线索,找起来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但这方白鹿倒也无所谓:知道泛亚军工在[找什么东西],这已经是一个值得推敲的信息。至于[死城]的勘探队名额,也并非只有夜枭可以搞到手。 能不能找到,就只好先看运气了。 “走吧,回店里去!” 方白鹿朝小新一挥手:这次近郊马帮会倾巢而出,夜枭主动提出直接将他买的枪械卸货到五金店里。这倒还省了笔雇佣KC送货的费用。 “不对劲。”小新忽地冒了一句。 “什么不对劲?”方白鹿一愣:这还是小新到市区边沿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小新把[握持器]朝着马贼们消失的方向一指,敲了敲自己的呼吸器: “那个马贼头子。他抽的烟,不对劲。” 义体一瘸一拐,拆开箱子的外包装,将枪械一一铺在身旁。小新则在一旁搭手:虽然他看起来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接受工作之后倒也勤勤恳恳。 方白鹿躺在摇椅上思考--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一心两用了,甚至于可以同时让义体做上一些精细的工作。 他本想问问小新呼吸器和其中的烟气到底有什么玄机--可小新对此类问题统统沉默以对,方白鹿也只好先作罢。 根据黄五爷的汇报,公司文员目前还没有回到[哈芝泰益巷]去看望他“金屋藏娇”在那的[指节]。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独家情报”,自然还是要多加关注。 方白鹿挠动头皮:现在他还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是否要与寿娘合作。离她提出这个邀约已经过去了几天,但似乎也不急着得到方白鹿的回复。 可在今天与夜枭的会面后,方白鹿倒萌生了从寿娘那获得情报的念头。现在的情况犹如一团乱麻,而他的情报网络对此完全帮不上忙。 【不然直接和安本诺拉再切磋一次,武力夺取情报...】 最近的方白鹿已不比从前--有了[手机飞剑]的存在,他可不再是个装备着乱七八糟的零碎道具、酷爱花哨战术的五金店老板那么简单了。 再加上腿部植入的足三阳经脉,在有足够回旋空间的复杂地形里--比如高楼大厦中的巷战--他甚至有把握同时对抗多个经验丰富的刀客。 如果再配合修复完毕、甚至加以改装的义体,方白鹿的战斗力恐怕还要更加强悍:毕竟他就擅长灵活机动的战术与资源分配。 只是-- 不知道自己的[手机]能不能对付得了安本诺拉的那柄[兰草]和她的拳头? 方白鹿身为[兰草]的实际剑主,不会受到它的直接伤害。但如果它能限制住[手机],那方白鹿也就没了能与安本诺拉正面交锋的手段。 【毕竟我神经系统没受过改造,反应跟不上。[斗剑]之类的肯定比不过,光挡住我的手机就行。】 更别说安本诺拉经过改造后的可怖肉身--那夜在石油塔的交锋、与她轻松捏弄魁先生小鬼的景象,都让方白鹿有些胆战心惊。 以目前来看,除非用[诛邪]滤镜抢先“偷拍”,不然方白鹿的胜算并不大。 不过,也未必要与安本诺拉动手...如果能搞清楚安本诺拉在这场漩涡中的目的,或许能将她拉到自己这边来也说不定? 方白鹿回想着已知的情报: 安本诺拉手里握有一枚[仙人内丹],并且试图与身为偃师俱乐部会员的练气士[苍阳子]交易...并且她告诉自己对仙人肉身的追求时,那种渴望也不像是伪装。 【之前阴灵好像知道[仙人肉身]的存在啊?这么说,它那个羊头人身的主子多半手里有点线索。】 根据之前慈悲刀所说,那家伙留在黄五爷记忆体里的[身外化身]看了一眼方白鹿的电子身躯就“灰飞烟灭”了。之前方白鹿出于对慈悲刀的保护心理,没有让他继续进行追查--毕竟一个能阴神出体的练气士,慈悲刀也难有在网络战中必胜的把握。 但如果直接对他的实体进行打击,或许不失为一个合理的选择:据方白鹿所知,[苍阳子]手下的阴灵死于安本诺拉之手,黄五爷现在则蹲在方氏五金店里看门。那么[苍阳子]在现实中的战斗力恐怕所剩无几:阴灵与黄五爷的下行载体都是高级货,如果他的资源丰富到足以将它们当作炮灰,方白鹿怕是已经横尸街头了。 而用一线牵?,应该可以锁定这[苍阳子]的位置--正好这个月还能用上一次。 方白鹿轻轻地用手指叩动柜台的桌板:联合安本诺拉,一起对付苍阳子怎么样? 【要想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有共同的外部敌人...这么看我和寿娘她们其实也是有合作的前提:毕竟目前想要争夺仙人肉身的企业,都有可能威胁到我的安全。】 沉吟片刻,方白鹿决定以更多情报为条件,试探性地与寿娘合作:信息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如果要联合安本诺拉对付苍阳子,那跟直接和寿娘合作也没多大差别。 俗话说,与你的朋友距离要近,但要离你的敌人更近。 【等时机到了,我一定要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既然还无法用武力征服,方白鹿便只好暂且回归他的老本行:虚与委蛇了。 方白鹿直接用舌尖点向大牙旁的空槽,拨通“外门道士”的电话: “仙师吗?是我。我需要和[她]见面。” 安本诺拉机械且干哑的声音通过骨传音响起,好似在方白鹿的耳边低语: “方老板,如果你想说的是合作的事...我就可以做主。” 【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直接见面谈?是不想,还是不能?】 想起之前安本诺拉召出寿娘时进行的复杂仪轨,方白鹿心里也多了些猜测: “那我就直说了:我可以跟你们合作,但必须是开诚布公的。” 方白鹿话音刚落,安本诺拉斩钉截铁地回答便令他始料未及: “好。一旦你同意合作,我就可以把知道的与你分享。” “我知道的所有事。”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8.七言绝句(三) 手机直接访问:m.kanshubou 方白鹿与安本诺拉一齐站在石油塔的塔顶。自从他们上次在丹房的死斗后,方白鹿还是第一次进入石油塔。 现在作为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一名道童,他进入这所谓的富人区再也不需要伪造的虹膜记录了。 方白鹿提出的见面要求立刻便被安本诺拉接受--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比方白鹿还要急切。 这是安本诺拉选择的见面地点--这是整个吉隆坡的最高点,甚至可以看见槟城在地平线上勾出的模糊轮廓。 [兰草]在一旁无声地颤动,用数字剑鸣遮挡可能存在的窥探。 安本诺拉外观与往常一样,看不出变化:但她行走时发出双脚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巨大声响,让方白鹿知道她多半又做了其他的改造。 【丹法又精进了么?】 她仰起头,望着那无数云层叠出的暗色天空--就算是白昼,天空也是满溢着黑灰色: “在那些云后头,有很多星宿。” 安本诺拉先开了口,却是让方白鹿摸不着头脑的话题。 “...” 方白鹿一言不发。无论是白昼与夜晚,人类的肉眼都无法在吉隆坡看见除日月以外的地外行星。 虽然在“前世”的城市中,自己也只能在深夜看见几颗闪烁的星辰--但现在的天空却像是一盏暗灰色的大碗,笼罩四野。 “研究会的观想机,可以看见来自那些星宿的光芒。知道吗?如果我们的速度有如那些霓虹光束,也要成百上千年才能到达那些地方。” 她忽地朝方白鹿一指: “啊,差不多是你睡觉的时间那么长。” 【其实没有那么远...不说太阳系内,就算半人马阿尔法星这样的可能也才几光年吧。】 方白鹿没有回应这不明所以的话语。他把双肘靠在栏杆上,呼啸的风压与高空的寒意让他有些颤抖: “你说可以把所有事都告诉我。那先说第一个吧,[寿娘]到底是谁?” 安本诺拉莹白如玉石的右手搭上全遮面罩,犹豫片刻后又放了下来: “她...她曾经是[仙人集会]的成员。” 【不止一个...但还有组织吗?】 这种明显不符合新丹道命名形式,甚至有些粗糙随意、像是一拍脑袋冒出来的组织名让方白鹿有些心惊: “...什么意思?她也是仙人吗?” 【可是从之前寿娘的语气来看,她好像只是什么仰慕者才是啊...】 安本诺拉的头颅没有低下过,像是望远镜般地直直对着天穹: “现在肯定不是了。她说自己是被[斩]出的什么东西。” 安本诺拉举起手--她伸出五指,向天空抓去: “她应该在那里。在大北斗/大熊座上。” 【?!】 方白鹿顺着她的手掌望去--那里只有一片灰蒙的云层。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方白鹿心惊肉跳: 【什么意思?人类航行到地外行星了吗...?】 他抚摸着额头上因为烦闷而冒出的冷汗:自己的[手机]怎么劈得到地球之外的寿娘呢? 【地外...观想...】 仿若一道闪电从灰色的天空中击下,打进他的脑壳: “你用观想机进入冥想修炼的时候,到底是在干些什么东西?” 方白鹿无法使用观想机--那是练气士的专利。他一直很疑惑,这种与太空望远镜有些相似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帮助练气士解析他们的丹法的? 他本以为是某种超级计算机之类的东西--但现在某种让方白鹿胆战心惊的想法正从他的心底涌现。 “我吗?” 安本诺拉第一次低下了头,像是打量某种陌生物品般看着自己的双手: “破军星/大熊座η上有我的[道]。观想机向我传递它的私语,为我解析丹法。” 方白鹿往后退了一步。 “群星会为我清除冗余的数据、优化和解析丹法。观想就是这样罢了。” 观想机... 【原来是某种接收装置、不,是通信装置吗?】 “那...那[寿娘]...” 砰! 金属栏杆在安本诺拉的抓握下凹出一个大坑: “嗯。她说自己是破军的[星官],只有在特殊的时辰,通过特别的仪轨才能降临。是她指引我走上新丹道之路的。” 【难怪...那些仪轨与特别的时间节点--是某种通信限制吗?】 方白鹿的手狠狠抓挠得脖颈,一会就发红起痧了: “她[生活]在大熊座那里?” 【人类在地外建立殖民地了吗?也不可能在大熊座啊!那里离地球有好几万光年吧...】 安本诺拉摇了摇头,神经管 线犹如真实的发丝般随之摆动: “没有。没有活物能够在突破生死大限到达那里。” “[寿娘]多半是以阴神之类的状态存活吧?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半人马阿尔法星或许还有可能...】 半人马星云距离地球4.2光年--如果以光速行进,数年的时间就能到达。只是人类永远无法以光速旅行。 【或许是某种亚光速的旅行方式加上冬眠舱?从现在这些科技来看,可控核聚变绝对是有的...不、也有可能她们两个之中有一个在撒谎。】 “所有...所有练气士都是这样吗?”方白鹿双手胡乱地向天空划动,“有什么计算机、不,就是听这些天空中的星星来修炼?” “每个人的[道]是不一样的。在[合一]之前,每个人的丹法解析都不同--除了那些共通的低级丹法。” 安本诺拉挽起一根神经管线,在手上卷动: “你的那具义体如果没有三魂七魄,无法使用观想机的--它的《灵宝毕法》只能到达民用版的地步,不会再有寸进。” 【不一样?要量身定做吗...可是,明明会有一种最优的丹法才对...它们不是仅仅是义体的驱动程序罢了吗?】 方白鹿只觉得脑中有如浆糊--这些东西似是而非、乌七八糟。 反倒是安本诺拉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想过那些地方会是什么样吗?” 安本诺拉依旧低着头,但方白鹿明白她说的是大气层之外,散落在无垠宇宙里有如沙粒的行星。 “至少不会是这样吧...?” 方白鹿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双手朝四周摆动: “如果,如果天外还有人类,为什么现在这个世界...” 他说了一半便觉得语塞--谁知道旅行到地球外的人类便与生活在疯狂世界中的自己不一样呢? 世界的运行轨迹便是如此,有自我意志的个体便无法逃脱苦恼与疼痛--就算是电子极乐,也有腺体耐受的那一天。 自己本以为会在一个更加美好的地球醒来:但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已。 方白鹿狠狠搓动自己的鼻头:就算将这些想法说出来也毫无意义--安本诺拉就算听懂了、理解了,一切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安本诺拉转过头,头罩的镜面反射着两人脚下由废墟残垣与钢筋水泥组成的城市: “别担心,不一定的。别的地方应该和这里不太一样。” 她继续说道: “以前我有个...认识的人,想去天外看看。我也想知道群星之间到底是什么样。” 这次方白鹿挪开了目光:自己的下方有着三百五十万瘾君子、犯罪者及以互相折磨为乐的人。 其实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了。为什么还要在乎会不会有个更美好的地方? 难道还有地上天国、或是某种应许的乐园吗? 他没有延续这个不切实际的话题--那些群星间的浪漫与现在自己的处境无关: “仙人肉身。它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那些超级企业都在寻找追求它?” 安本诺拉轻轻放开抓紧栏杆的手,站直了身子。袍袖向下垂落,遮住了她的手掌: “机缘。一个成道的机缘。” “你也知道吧?仙一开始也只是人罢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看书君】 79.七言绝句(四) 【成道?】 方白鹿思索着安本诺拉的话语:以这个时代的种种来看,这个词语该是有着不同的涵义。 【是指逆推仙人肉身中蕴藏的科技么?】 就算仙人肉身中蕴藏着旧世界科技的结晶,短时间内未必能加以解析与利用。 他想起老刘头炼出的[僵尸]:就算放在大企业的实验室里,也没有那么容易逆推出其中的原理。[指节]与[僵尸]的诡异特性,已经有些超出他这个“老古董”的知识范畴了。 如果旧世界的科技那么容易分析,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只知道像搭积木般组合科技成果的练气士了。 方白鹿摇了摇头,转换到下一个问题: “仙人的存在是练气士的共识?还是...” “寿娘告诉我的。” 安本诺拉把双手捧于一处,接住那些柳絮般落下的雨丝。 “但研究会里的高层应该是了解的。感应结社、泛亚军工它们也该是如此,不然也不会参与进这场游戏里。” 方白鹿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地发问--他已经逐渐摸清了安本诺拉不喜拐弯抹角的脾性: “你和寿娘是什么关系?她算是你的...辅导员么?” 方白鹿对微机道学研究会还是有些了解:他们间没有“师徒”关系,只有互帮互助的“学习伙伴”。这种称呼也因研究会的影响力而在新马来的练气士间辐射开来。 就算她只是在研究会挂单,称呼应该没有区别。 安本诺拉看着手中慢慢积蓄起的一小洼雨水,陷入漫长的沉默。 方白鹿顺应了这股沉默,而没有继续催问。忽地,他发现安本诺拉是将那一小捧水面当作了镜子。 她松开手,雨水打在石油塔顶的合金地面上几近无声: “也算吧。寿娘教给了我很多东西。” 安本诺拉重新站得笔直而宁定。这种反差让方白鹿发现,她之前比往日要更为多动。 【她情绪不稳...现在要多获取情报才是。】 方白鹿下了断定:当你对一个人逐渐熟悉,一个反常之处就能让你获得信息。 “是你想得到仙人肉身,还是她?” 他盯紧了安本诺拉的全遮面罩。那镜面中映出的是方白鹿自己那灼灼的目光--但他似乎能望得见面罩中那双碧绿色的眸子。 “...方老板。你是想联合我向寿娘下手吗?” 安本诺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缓慢而沉重。 “是。” 方白鹿紧接着安本诺拉的问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毫不犹豫。 他对安本诺拉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并不意外--自己那对寿娘不加掩饰的敌意,本就是在谈判中加码的工具。以目前产生的种种纠缠之中来看,寿娘似乎也并不在意方白鹿的怀疑与敌对。 事实上,方白鹿要是和颜悦色地倾力合作,才是反常。敌人之间对共同利益的追求,有时反而更为牢固。 安本诺拉的面罩发出了粗长的吐气声--方白鹿将其理解为某种叹息。 “我只能说,她得到仙人肉身的话,与我的目的不冲突...” 方白鹿忽地向前踏了一步,凑到她的近前。 啪! 安本诺拉的手反射性地抬了抬,却又停住--仅仅是十几厘米的距离,带起的劲风产生了有如空爆般的声响。 方白鹿没管自己被猎猎罡风吹得卷动的衬衫,将双手搭在了安本诺拉的肩膀上: “那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雨丝扎进他的眼睛里,有些冰凉发疼。但方白鹿只顾睁着眼,望着那镜面中的自己。 突然袭击,直切主题--这也是方白鹿在小本经营里得到的技巧之一,用来对付一些看似强悍的人。 是人就会有表达与倾诉的欲望。很多时候,只要询问就会获得答案。 ... “寿娘能够为我打造一艇[飞舟],让我渡过星海。” 面罩中倒映的方白鹿纹丝不动,安本诺拉没有回避方白鹿的问题,甚至连微幅的肢体动作都没有。 他略略沉吟,从脑海中选择了一个猜测: “有想去的地方么?” “对。想去天外看看。” 她仰起头。 过了片刻,面罩中传出了混合着杂音的细幼抽噎声、如破烂风箱般带着丝丝痰音的呼吸、以及呼呼刮动的风声。 【是录音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那垂死的喘息中,方白鹿能想象到他嘴边的血泡: “...最喜欢的吗?应该是《群星,我的归宿》吧。这么说来,要是能死在地球外头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逐渐低落至无,而那孩童的啜泣忽地转高,变成了哭喊。 忽地,面罩中传出的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这是一段录音?” 【至少有两个人...一个孩童和一个成年人。哭泣的小孩是安本诺拉,那个男人是她的长辈么?《群星,我的归宿》好像是本我那个时代的科幻小说?】 但方白鹿明白了一点:安本诺拉在试图向自己阐述她的动机。 安本诺拉的面罩上闪过一道暗红横纹: “这是一个约定。” 她继续说着,没有给方白鹿留下思考的时间: “没有人懂得如何打造在星海间航行的渡船了,也没有人对这还有哪怕些许的兴趣。在地上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所有人奔忙。” “但寿娘懂得怎么做,她说旧世界曾遗留下横渡银河的技术。我需要她--我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事。” 方白鹿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寿娘向安本诺拉许诺的是力量、权势或财富。 但安本诺拉索要的却是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定性的奖励。 【她说得对,这种事已没人在乎了。】 方白鹿自醒来之后,还是在这场谈话中才再次听到与载人航天之类有关的事。就算超级企业们手中有遗留着这方面的旧世界遗产,方白鹿也看不出它们有将其重新搬上议程的打算。 确实:光是地表上的这些破事,大家已经忙不过来了。至少在企业们手中的资源耗尽前,他看不到这方面的可能。 他将手收了回来: 【寿娘给她的情报都是实话么?】 方白鹿对此存疑:从寿娘目前的表现来说,她对吉隆坡发生的风波太过关切。无论她是还生活于地外殖民地的人类或是其他存在形式,寿娘的目的都还是个谜团。 不管怎么说,从自己手头拥有的资源来看,要将安本诺拉蛊惑到自己的统一战线暂时是很难了--方白鹿对什么[横渡星海]之类的太空航行更是所知甚少。 他抹去鼻头上的雨水,重新将话题引回“正事”: “我有关于仙人肉身的线索。你打算用什么来换?虽然我们要进行合作,但不代表情报是免费的。” 方白鹿不打算透露[指节]的存在,但他还有其他可供交换的情报。 夜枭代表的泛亚军工试图通过一张足以覆盖全城的情报网来寻找《羽化歌》,那么这很快就不是个秘密了--一个消息在吉隆坡会传播得很快。 既然如此,不如来个一鱼两吃:在安本诺拉这先捞点好处。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0.七言绝句(完)【二连】 “你想要什么作为交换?”安本诺拉回答的比方白鹿想象中要迅速得多。 “阿罗街。”方白鹿毫不犹豫,“福义胜被魁先生击溃,整个城南的街头出现了权力真空。我觉得很快就要爆发一场街头战争,阿罗街也会是其中一个战场。” 方氏五金店的力量确实可以对这场争斗的走向造成影响,但这还不够。 他需要研究会内部的力量,至少要防止有其他练气士的代理人参与进来--目前的方白鹿在不暴露[手机飞剑]的情况下,手头的资源还不足以与练气士抗衡。 “...我不可能直接插手。研究会内部对练气士有专门的规章制度,这种情况--” “不需要。我只要没有其他练气士把手伸进来就可以了。或者我解决了那些练气士的代理人,但不会召来报复--这样也行。” 安本诺拉斜过脑袋,肢体语言中透露着疑惑: “几天时间,你跟往常大不一样了。[方氏五金店]不玩和气生财那一套了吗?” 方白鹿摇了摇头,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安本诺拉的面罩: “成交?” “...成交。但是不要做得太过火--死的人太多影响经济和消费的话,你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https:// “人”在新马来官方与超级企业们眼中并无所谓,但“消费者”的重要性可就大得多了。 只是在阿罗街,不买盗版的真正“消费者”太少了--以至于其他人死上一些也无所谓。 得到了安本诺拉的承诺,方白鹿便说出了刚刚得到的信息: “泛亚军工派了代理人进城,是近郊马贼。他们在寻找一首古体诗,叫作《羽化歌》。” 方白鹿很遗憾自己的目光无法穿透面罩,也就无法判断安本诺拉的微表情了。 “要是你有与这《羽化歌》相关的情报,最好告诉我。泛亚军工在新马来的分部虽然一直被微机道学研究会压制,但你也懂得他们有多大能量--如果能够从这双方中周旋的话,我们才有夺取仙人肉身的可能性。” “如果我能进一步获得他们的信任,对我们来说好处大得多。” 既然要合作,那么把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是最好的--方白鹿决定主动出击抛出提案,让她们被动做出选择。 多说“我们”,少用“我”。 【安本诺拉毕竟还是没有寿娘那么狡猾...】 方白鹿与寿娘作为时间上的老乡,对她要忌惮得多。要是能够在她无法“降临”或是与安本诺拉通信时多作行动,或许可以将天平往自己这边拉动一些。 安本诺拉保持着沉默,方白鹿则保持着耐心。 石油塔顶虽然刮动着高空的凛冽罡风,但方白鹿却不怎么觉得寒冷--足三阳经脉提高了他的体循环,升高了他的体温。 但要是往常,习惯穿着衬衫与橡胶雨衣的方白鹿估计呆上一段时间就会瑟瑟发抖了。 【啧...她选择在这里见面,多半也有借环境影响我思考的打算吧...】 方白鹿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安本诺拉或许没那么诡计多端,但也心思缜密。 “...你怎么知道这与仙人肉身有关?” “这种时候,难道泛亚军工是来考古学习文化知识的吗?最简单的推断,往往就是正确的。” 方白鹿回答得毫不犹豫。他自然不会告诉安本诺拉,这是自己见识到[指节]与[僵尸]诡异的存在形式后产生的猜想。 过了半晌,安本诺拉的全遮面罩转到一旁: “找到这首诗的人恐怕会遭殃。” 【果然知道吗?】方白鹿心里暗暗一定:在他看来,现在吉隆坡里对仙人肉身最为了解的就是与寿娘关系密切的安本诺拉。 “遭殃?什么意思?” 他狠狠皱起眉头--这疑惑也不是全然的伪装。 安本诺拉抖开袍袖,将她那只晶莹的右手裸露在方白鹿面前。与上次方白鹿见时相比,表面冒着蓝光的电路更为繁杂,像是某种刺青般缠绕着没有毛孔的皮肤。 “这是我的[道果]。它可以分金裂石,握合力与强度远远超过生物所能达到的极限。” 【原来这只义手是她的道果...也是,这种强度确实不像一般铁匠能够打造得出的。】 方白鹿没有领会为什么她忽然提到了自己的道果: “但这跟《羽化歌》有什么关系?” “这份[道果]是研究会由旧世界科技中仿造而来,但仙人随意的点化都可以塑造出性能超过它不知凡几的义体。”安本诺拉重新将手笼进袍袖,“仙人不是能以我们的常识进行揣度的。” “你知道[哈芝益泰巷]里那些专门切断三魂七魄连接,出租自己肉体进行服务的[空壳]吧?” 方白鹿点点头--吉隆坡的住民都知道。 “如果店家要让他们的三魂七魄归体,则要输入 密钥。” “这首《羽化歌》,则是[这位仙人]要魂魄归体时所使用的的密钥--它是仙人三魂七魄中[一魄]的模拟,以五十四个汉字进行特殊排列的形式进行记录。” “常人一旦读完这首诗...”安本诺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多半不会有多好的结果--常人的大脑无法承载仙人的意识,哪怕只是其中[一魄]。我自己的猜测是因为机体应激而诱发脑梗甚至脑死。” 这次,换成方白鹿沉默了。片刻后,他呼出一口长气: “我不明白。几十个汉字而已,怎么能...而且人脑无法承载,但短短几十个文字便可以吗?” 安本诺拉依旧是那般宁定--但那干哑机械的合成声中莫名透出一丝震颤。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仙人就是这样。我们无法以自己的常识进行揣度。” 【寿娘说仙人是科技的化身?但这也太玄学了...】 方白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思考:自己再怎么想,也没办法短时间里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很明白只凭这信息,并不足以向夜枭交差。 【或许可以找一下近期产生脑部疾病的患者,逐步缩小范围...】 他稳定了一下思路,作出下一个推测: “泛亚军工寻找这首《羽化歌》,是想确保就算自己得不到完整的仙人肉身,也不能让其他企业成功使仙人肉身的魂魄归体?”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寻找争夺仙人肉身的企业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就值得一番思考了。 方白鹿没等安本诺拉回答,便甩出了自己更大的疑问: “那就是说...[这位仙人]还有魂魄?还是说他们想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注入进仙人肉身里?” 【就像我想把思维复制导入进义体那样吗...】 安本诺拉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寿娘和我说过--曾经有一位仙人,他/她的三魂七魄便是由一整家企业数百万员工的意识互相绞杀、融合出的[阴灵]。” “这算变成了一家永远不会注销的公司了吧,或许?”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1.一次追击(一) 方白鹿抓牢地铁里的扶手,眼睛紧盯着车舱角落里的一枚牙齿。 那是一枚已经被蛀得中空的大牙,从黝黑的蛀痕来看已经蛀到了神经--它在挤得满满当当的地铁车舱里来回滚动,竟然在无数的脚底下幸免于难。 不知怎地,那发黄透黑的牙面让方白鹿想到了吉隆坡有如泥灰所筑成的天穹。 他仰起脖颈,将视线投在车舱那满是干透了的血污与翻起掉落漆皮的顶面上--从这向上垂直飞出二十公里,便能穿过大气层到达太空。 方白鹿耳边满是人与人之间交头接耳带来的嗡鸣,脑海里却都还是安本诺拉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不管她给自己的答案又带来了多少新问题,但今天的谈话确实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新的了解。 【观想机...或许我也该尝试一下观想?】 如果他现在向微机道学研究会申请,或许可以获得对观想机的使用许可:无证使用观想机是重罪,习惯游走在法律规章边沿的自己也不敢触碰。 但最大的问题却是方白鹿没有进行过[灵窍]植入,也就与所有以神经管线进行链接的设备无缘。 不过观想机之所以量刑甚重的原因,他也有了些猜想。 【群星的声音...什么玩意儿。但好歹寻找《羽化歌》还是多了些线索。】方白鹿摇摇头,打算一回到店里便去搜集阿罗街中所有药铺的医疗档案:近期所有脑部受创的病例,都可能与《羽化歌》有关。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至于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暂时将这疑问抛到脑后去了:这种谜,光凭大脑风暴不可能解得开。 方白鹿挤开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出了地铁--接着被阿罗街地铁站中的气味冲了个踉跄。 那是一种混合着脚臭、汗味、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与淡淡火药硫磺的味道--这种给嗅觉播放的死亡金属是阿罗街地铁站独有的特色。 无论已经在这里进出过多少次,方白鹿还是很难适应这种污浊的空气。也许只有往鼻腔里植入一个气味分子过滤网才能避免这可怖味道带来的头昏脑涨。 地铁站,一个无论白天黑夜都充满了“人气”的地方。尤其是阿罗街的地铁站--这里有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温控系统,常有贫民窟里的游民聚集。 角落的抽奖机那挤满了人:凑热闹的、起哄的、扒手与纯粹打发时间的闲汉。 方白鹿也朝聚集的人群凑去--今天抽奖机的项目似乎是[残局]。这玩意他并不陌生--在自己入睡前,便在街头巷尾望见过摆棋摊的骗徒。 他踮起脚尖,视线越过颗颗头颅:这次的[残局]用的是老式的泛亚象棋,可以说很复古了。之前方白鹿还见过其他的[残局]模式--和ai在第一人称射击游戏中“对枪”比拼反应速度,或是在moba游戏中尝试逆风翻盘,乃至一些接近对局尾声的卡牌游戏等等。 【这根本下不赢。】 ai的胜利是绝大部分的结果。但每次一轮上[残局]的项目,抽奖机前也都围满了人:看的人多,上前亲自赌一把的却少--其中大多甚至是承包抽奖机的个体户请来的托儿。这多半是因为与冒着亏损好几天生活费的风险相比,移情到正在游玩的人身上要简单与安全得多。 方白鹿转过头,不再看摆在橱窗旁展柜里的奖品:那培养槽中作为奖品的植入物在保存液中一动不动,只是滥竽充数的模型--反正几年过去了,方白鹿还没见到能在地铁站抽奖机里真正占到便宜的赢家。 他没有刻意观察四周,但对周遭信息的习惯性捕捉却让他从四肢百骸中升起一股不和谐感。 【不对劲。】 方白鹿目不斜视,直接找了一根相对不那么脏污的承重柱靠好,以免背后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他用手揉搓着右眼,似乎被地铁站里的可怖气味激得流泪--但其实却透过指缝间打量周遭的一切: 正对面的算力亭中歪坐着几个闲汉。他们脖颈后用廉价粗糙的神经管线与算力亭链接,“天生我材必有用”几个全息光束凝成的正体字打在他们脸上。方白鹿瞥见他们灵窍旁的皮肤满是淤青,高高肿起:过度的出卖算力,已经让他们的脑机接口出现了感染。 对于这些阿罗街的居民来说,在这些不过两三平米的亭子里出卖算力是为数不多可以“为经济与消费做出贡献”的方式了。 淡蓝色的涎水从他们口中滑落,正高速抖动的眼皮下流出一道道泪痕--阿罗街的大部分住民都有当过“材人”的经历,但算力亭的报酬也确实不菲。一个星期的出卖算力足以买上一次电子极乐了。 对于这种算力的转化效率方白鹿保持怀疑态度,也不了解这些算力究竟流向何方。但算力亭确确实实很适合打发时间:睡上一觉,还有钱拿:这是阿罗街最好的生计了--许多人眼中真正的“被动收入”。 要不是方白鹿没有灵窍,也会考虑去这些算力亭里睡上几觉,将空闲状态的大脑出租给那些企业。 【果然有问题...】 今天在算力亭里当“材人”的只有寥寥几个--往常的大白天这里可是要排队的。他环视几圈,发现了更多的怪异之处:今天的阿罗街地铁站里,有安保人员站岗。 现在的吉隆坡,每个地铁站都由不同的组织或公司承包--不过160公里长短的地铁总线,却有大大小小几十个组织在收费。 一次地铁乘坐通常包含两次缴费:入站与出站。但相比与公交大巴与轻轨来说,地铁也算不得贵:这些公共交通在穿过不同街区时,也要缴纳过路费。 而每个地铁站的安保工作,都是由承包的组织自行负责。方白鹿也不知现在阿罗街地铁站的运营方是谁--他隐约记得之前是由[福义胜]领头进行投标,但在其垮台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倒是一时间有了收费“真空”。他因为能省上一笔小钱,坐起地铁来倒是更勤快了。 方白鹿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安保人员身着的都是统一配发的制式装备,这是第二个不祥之征--这是经过注册的真正“公司”才会做的事。方氏五金店之前也给[福义胜]供应过装备,但那些帮众都是自主采购。每个帮众因为自身经济条件之分,所准备的武装都不同:只有那些[红棍]才会动上一身的改造手术。 短短几个小时,怎么突然间阿罗街地铁站就“有主”了? 方白鹿把橡胶雨衣的领子向上拢了拢,确保自己的下半张脸都在它的遮盖下。他转过身,借着承重柱的掩护朝站台走去:这里的诡异情势让他决定换一个地铁站下车-- “喂!穿雨衣那个!你没扫码。” 一名安保人员忽地从另一根承重柱后闪了出来,和方白鹿保持了两米的距离。他的食指没有搭在扳机上而是保持竖直,以免走火。 【受过训练...或者植入了火控方面的芯片?】 “我没有打算出站,只是转个车。” 方白鹿把双手举在脑袋旁边,表示自己并无暴力意愿。他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反常的事态是冲着自己来的: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快步往出站口走去,但那些安保人员却都视若无睹,更别提叫他们缴费了。 “现在政策改了,转车也要缴费。”那安保人员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摆了摆,又指了指胸前的二维码。“新制度,理解一下。” 方白鹿环视一圈:之前那几个隐藏在暗处的安保人员正朝自己这走来。从角度和站位来看,在窄小的地铁站里恐怕很难迅速脱离他们的火力网。 他轻柔且缓慢地从衬衣胸前的口袋中掏出[手机],朝自己面前的那位安保示意:“不好意思,不了解情况。我现在扫--” “收款码在警卫室里,请跟我们来。”那安保打断了方白鹿的言语,朝自己胸前的二维码努了努嘴,“别扫这个。这个码有问题,无法缴费。” 【那你还挂在胸口上啊?】方白鹿面不改色,心里却对这种近乎明目张胆的胁迫有些腹诽。不过他只是要把[飞行模式]打开罢了:这又不是真正的智能手机,无法扫码。 有[手机]的存在,区区几个安保不可能对他造成致命威胁--方白鹿打算先看看他们这枪口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2.一次追击(二) 警卫室斑驳且布满污渍的墙壁上,独独有一块显示屏纤尘不染,白净透亮。那屏幕中是几位围坐着圆桌,享用着满汉全席般丰盛食物的男男女女--旁边则闪烁着一行大字: [努力工作,你也能成为肉食者!] 方白鹿不禁感叹这家公司宣传部门用在此处的双关:既指的是能吃到真正昂贵且稀有的“动物生体组织”,也代表了对“阶级跨越”成为人上人的憧憬。 【[肉食者鄙]...自己骂自己啊。是想骗谁呢?这些安保吗?】他对此类的画饼,总是嗤之以鼻--方白鹿怀疑现在的阶级差异,甚至比一些物种的生殖隔离还要遥远。 从地板上已经干涸成褐色的血迹与用脚架支起的强光射灯来看,这警卫室之前多半也兼具拷问室的职能。 众位安保站成整齐的小圈,将方白鹿围在警卫室的中央。之前那拦住方白鹿的安保该是众人的头领--他大臂上挂着深紫色的袖标,滚动播放着“队长”二字与他的员工id。而且他的头部护具还裸露着下半张脸:这种将“人”的特征外显,在大多数公司的行政序列中代表他已经脱离了最低级的安保单位。 方白鹿扫了眼安保们的站位:从距离来看,这些人对他保持着适中的警惕性--介于刀客与普通流民之间。对于经过重度改造的刀客,要注意控制距离,并保持火力网的持续压制。 但对方白鹿来说,自己双眼所见之处都在“剑圆”的范围内--除去脆弱的肉身,他的破坏与杀伤力可要高过普通的刀客。这些安保们身着的凯夫拉防弹衣材料能抵挡子弹的动能,但在[手机]面前和一张薄纸没有多大区别。 【看来不是很了解我的底细...那为什么冲着我来?】 他摊开手,摆出杀价时那般最无辜的样子: “我说...大哥们,你们不管外头了吗?我扫个码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之前方白鹿所有观察到的安保人员全都聚集在警卫室里,似乎想要专心处理他这个独一无二的“逃票”案例。 方白鹿把脑袋转了一圈,却没有在这阴暗逼仄的警卫室里找到他们口中的“付款码”。无论这批新来的安保人员是何时“占领”了阿罗街地铁站,但肯定没有花心思去修缮一番这破破烂烂的警卫室。 从这屋里的味道看来,之前的承包商多半对各色能够带来欢愉的药物情有独钟。 那[队长]对方白鹿的询问置若罔闻,只是又摸上了步枪的枪柄,用黑洞洞的枪口发出无声的威胁。他那有三根光学视管的单兵目镜闪烁着,似乎在确定方白鹿的样貌: “把手抬起来。先例行检查。” -------------------- ... “两枚[夜明珠]定向辐射性闪光弹、一把[令行禁止]警用镇暴沙包枪及三发配装弹药、一柄[鱼肠]泛用型军刺、两管肾上腺素混合物、一部无牌平板电脑...” 安保队长点数着从方白鹿身上掏捡出的各色武器,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携带这么多的暴力工具?还有你是[方氏五金店]的法人,没错吧?” 【原来是冲着我的五金店来的么?】 方白鹿保持着将手举在头顶的动作,弯下手腕指了指桌面上堆满的小物件: “我作为一个五金店的老板,身上带着这些东西不足为奇吧?根据微机道学研究会颁布的《个体户货物运送条例》,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甚至还可以再背两把自动火器。另外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方氏五金店]法人的...” 安保队长完全没有回答方白鹿的意思。他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接着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尊小小的金属宝塔,放在桌上。 方白鹿认得那是什么--【通讯干扰器?他想让这里的监视监听系统暂时失灵...难道?】 安保队长忽地抄起那柄亚音速沙包枪--他自顾自抬高音量,声音中带着惶急与慌张;“你干什么,把枪放下!攻击我们的话,[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将对你执行无限索赔权与自卫权!” 【果然...】 方白鹿望着安保队长突如其来的独角戏,脑中思索他所提到的名字: 【庆云观?这好像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一家子公司...】 砰! 安保队长用沙包枪对着墙壁开火--装满金属颗粒的沙包弹深深嵌进水泥之中。接着他随手将沙包枪丢开,将身上所悬挂的自动步枪对准方白鹿: “维持阿罗街地铁站正常营业时,遭遇对经营活动的暴力干扰--将在击毙嫌疑人后追索经济损失。” 【自导自演一场戏啊?我袭击你们,你们无奈反击自卫--套路是不是有点太老了啊...】 方白鹿摇了摇头:不管盯上自己的是谁,看来是要撕破脸皮了。这么明目张胆的栽赃诬陷虽然也不罕见,但一般是针对那些没有后台的小个体户。自己的方氏五金店现在已是道产,不是这种不知来路 的“子公司”可以来这种巧取豪夺的冤大头了--研究会也是有防止互相倾轧的内部条例的。 这些人不是太过愚笨,就是打算强顶着研究会可能有的压力也要对自己出手了--方白鹿选择相信后者: “意思是没有当事人的话...也就不用担心你们起诉我咯?” 方白鹿放下举着的双手:大致确定了对付自己的敌人是谁,也就不用陪着他们演戏了。 安保队长抿了抿嘴,露出一丝狞笑: “不是针对你,公事公办罢--呃!” 啪嗒,啪嗒,啪嗒... 狭小警卫室内首先响起的是液体滴落在地的清脆声响--这声音来自于安保队长的嘴里。 [手机]从他防弹背心的胸袋中飞出,随后直接捅进了口部:在旋转一周后,安保队长的脑干处多了一个直径十厘米的圆形开槽,也把他剩下的话语堵回了喉咙口。口水、血液与脑浆顺着手机光洁如镜的表面滑下,像是一汪潺潺流动、带着红与白两种色彩的清泉。哒哒哒!那些被[手机]旋转搅断的碎齿也一并落下。 无论这安保队长身怀什么绝技,延髓被切断之后便无法施展了。 方白鹿抓住安保队长的双肩向后仰倒,让那具尸体像是一张沉重的毯子般“盖”在自己身上--方白鹿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只好用这身着防弹衣的死人为自己抵挡可能的流弹了。 他把尸体艰难地往上拉了拉,更稳妥地遮住头脸--身上已经被各种污水溅得乱七八糟,不介意再脏上一些。。 方白鹿清了清嗓子,在周围一众安保们齐刷刷的拉栓上膛与开启保险的敲击声中说道: “飞吧。” 呼!呼!呼! 伴随着空气被撕裂所发出的尖利鸣叫,一时间好像有着巨大无朋的电风扇在警卫室内搅动--安保们被血泡堵住气管的嗬嗬声、胡乱扣动扳机打出的枪响、金属与血肉肢体被切断的闷音一齐响起。 安保们就像是某种被旋开的人型胶囊,血柱从他们腰腹部被斩开横截面喷出,分离开的上下半身被[手机]的冲击力带得飞起。 啪! 一只还紧紧抓着手枪的断臂砸落在方白鹿脸旁:枪机与手肘皆已被斩断,但食指还在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不停地扣压着扳机。 方白鹿虽然还不能精细地控制[手机],但不代表无法发挥它可怖的破坏力:方白鹿让[手机]在离地1.5米的高度上沿着圆周做全速飞行--路线就像是一盘蚊香的形状,足以破坏超过这个高度的一切血肉之躯。 呼吸之间,警卫室里只剩下粘稠的液体滴落声,与外头传来的隐隐喧闹。方白鹿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体,坐起身来: 警卫室的四面墙壁上各有一道长长的斫狠,只是被血污盖去而不再显眼。那几位安保的身躯像是被拆散的积木玩具,分成一节节瘫倒在地。 方白鹿抽了抽鼻子--这混合着血液、大小肠中粪便与未消化食物、及尿液与脑髓腥气的味道让他有些恶心。 但他保持着漠然:用老刘头那所剩下材料调配出的丹剂,让他足以抵抗生理性的反胃与不适。 【这么多尸体还是第一次看到。】在激素抑制的效果下,短时间内方白鹿全无人类该有的同理心--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命才最为重要。 方白鹿接过飘来的手机,将它在橡胶雨衣上擦了擦--哪怕上面不曾沾上一星半点的体液。 【该走了,不然还有人要来。】 像这种制式安保部队,不可能没有安装体征监控--这些人失去生命迹象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 至于善后和交涉,就让安本诺拉来解决。重要的是先保证自己的人身-- “您好?您好?听得到吗?” 一位安保的半截身子上忽地响起震耳欲聋的询问声,带着尸体垂落在外的肠子也跟着抖动。 “方白鹿先生?方白鹿先生?请回答?” 【...啧。】 方白鹿蹲下身,拿起发出声音的对讲机: “请说?” “方白鹿先生,日安!我现在很遗憾地通知您,警卫室已经被包围了。”那声音字正腔圆,谄媚中透着恭谨,与话中的内容大相径庭。 “我是[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的安保主管,现将以损坏本公司人力资产的名义向您提起诉讼,希望您出来投降。” 方白鹿微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之前的遭遇: 【有意思..这什么主管,是故意把这些安保送到我手上来杀的啊?不,应该是连环计...我杀不杀这些人,他都不亏。】 他挠了挠脑袋,挑出一颗不知何时落进头发间的牙齿: “直接说条件,别废话浪费时间。我还要回去看店。”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3.一次追击(三) 方白鹿将头发向后梳起,以免沾上粘稠体液而变得坚硬顽固的发丝戳在脸上。 听了他的回答,对讲机另一头的声音里油腻气息愈发浓重: “爽快!爽快!和方先生您这种聪明人做生意,就是方便。下次本部门进行安保装备的投标时,一定会找贵店加入。” “好,我们闲话不多说--”那声音稍稍停顿,“本公司现在提供的条件十分丰厚:” 方白鹿站起身来,一边听着,一边打量对讲机的接口。这种老式对讲机的输出码率无法与他内耳处的听力增强模块相连--不然可以通过它来收集另一端的讯息。 【明明是正常规格的安保部队,却配备了老式对讲机...看来对我植入与改造历史有一定的了解。】 方白鹿扫了扫四周:但从这些散碎一地的人体部件来看,他们对自己的[杀手锏]究竟为何倒缺失了不少信息。 【人力财产...如果被我宰掉的安保队长和那主管不对付,就更是一石二鸟了。】他立马脑补了想更进一步的下属,被狡诈的顶头上司借刀杀人除掉的剧情。 相似的事每天都在吉隆坡发生。 但他不觉得这是针对自己活死人的身份:那样完全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现在这繁复迂回的手段,明显是想回避研究会间关于内斗的规章制度。 【我一向也是以没多少战斗力、只靠店内防卫对付敌手的形象示人,没想到这家公司的对待这么隆重...】 https:// 方白鹿将手掌撑住下巴思索,对讲机传出的话语继续传入他耳中: “本公司将不对您今日的违法行为进行追诉,并放弃我们所拥有的的无限自卫权!” 【对面这个安保主管...恐怕还是想完全获得我手中的资源与人脉。】 不然难以解释他们为何不第一时间采取雷霆手段,将方白鹿杀之而后快--按照《新马来西亚企业财产保护条例》,他们对已造成大量职员(五人及以上)伤亡的方白鹿,确实可以行使[无限自卫权]与[财产损失追索权]。 也就是说这[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完全有法律上的权力,在将方白鹿击毙后再接手他的[方氏五金店]。但没有了方白鹿这个[中间人],那数十平米堆满垃圾废料的破落店铺又值几个钱? 前任店主方向东多年间积累起的渠道与资源,才是方白鹿能在阿罗街安心当个小小地头蛇的立身之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光是为了方白鹿的那么些东西,就要冒着触怒一个练气士的风险么?这家[庆云观]求真公司作为研究会的子公司,必然知晓方白鹿现在已登记为安本诺拉的道童了。 【到底想要什么?是因为最近的街头战争,要来抢地盘么...】 就算安本诺拉只是挂单在研究会,但方氏五金店经过登记后也是正儿八经的道产。放在平时,无论植入了几个人造胆囊,这种不知道几级子公司的主管也不该敢对现在的五金店动手才是。 【吉隆坡现在的情势,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紧绷混乱。】 对讲机的另一头,安保主管还在自顾自地念叨: “也就是说:您可以活着从那间警卫室中走出来,甚至可以继续经营您那家店铺--只是要签上几份协议,答应几个要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都是研究会手下的道产,何不携手并进,共创美好未来...” 方白鹿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握拳在警卫室四周的墙壁上敲击:他在寻找这“牢笼”里相对较为薄弱的一处,完全没有回避对方的意思-- “方白鹿先生,请不要抱有逃避这桩纠纷的念头。”对讲机那头发出“嗬嗬”的低笑,该是听到了方白鹿敲击试探墙壁强度发出的咚咚声。“三面墙外我们都架设了火力点,请勿破坏现在的和谐状态。” 【唔...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我没办法从地铁隧道这走。】 警卫室背靠着地铁隧道经过切割后加固的承重墙,里头是延伸不知多少米的钢筋混凝土--以常人的手段,必须要经过多次的定点爆破才能开出一个往隧道的通路来。 但现在的方白鹿,也算不上“常人”了。 方白鹿喜欢谈判:相对于打打杀杀,这要方便得多--但那是在双方对等,或至少互有把柄的情况下。 对方目前有多少人力进行包围、又架设了多少个火力点、有没有配备重度改造的突击人选?没带目镜出门的方白鹿一概不知,两眼一抹黑。 现在打这种信息不对称的仗,基本就是将自己的命放在骰盅里赌博。在狭小的警卫室里,方白鹿对[手机]粗糙的控制力还是能被它本身的可怖速度与无坚不摧的锐利所掩盖--但放在稍微开阔些的环境,方白鹿本身肉体的脆弱将会被放大到极致。一旦不能精确扑灭对方的狙击火力点,瞬间就会被解除战斗能力--而对方现在不用催泪弹、闪光弹或是其他非致命性武器进行强攻,恐怕只是因为情报差而无法估 算方白鹿可能造成的损失。 【不能在这里耗下去,走为上策。】 如果用[手机]打穿这面墙,转移到地铁行进的隧道里,起码可以多出几种选择--现在这盘不对称的游戏,方白鹿没兴致陪对方继续玩下去了。 方白鹿将桌上属于自己的道具重新装回身上。他的怒意像开水上的蒸汽般升起,连受到抑制的激素都压不下来: 【这年头还真是不流行先礼后兵啊?都是一股脑想先把你捉到手里胁迫。】 从布施者到眼前的安保主管,都是先将自己的“肌肉”细细展示一番再说。 他不禁反思起[方氏五金店]的企业形象来:似乎阿罗街的住民多半只把自己这家小店当作其他组织的附庸--从[福义胜]到现在的[研究会]。 方白鹿想了想,将手按在耳边--他要用听力增强模块记录下这安保主管的声纹。就算这次不能切掉他的人头,以后也好上门拜访给这[安保主管]“拍张照片”。 这次不把对方打到肉痛,后续的骚扰恐怕是没完没了。 [手机]像是用利刃切入肥皂般,在混凝土墙壁中穿梭--他要在这面墙上割出一个弯绕的通路,好直接进入地铁车厢通行的隧道中。 方白鹿望见手机在墙体上切割出整整齐齐的横纹,拿起对讲机: “喂?你这是损害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权益啊。知道律师函寄到你那里之后要赔多少损失费吗?到时候找我,帮你弄一条把全家卖去菲律宾人类养殖场的门路,好能还上钱。” 啪啪啪啪啪-- 那人鼓起掌来,发出嗬嗬的笑声: “真不错!精气神非常旺盛!看来您是不愿意合作咯...本来想能从方白鹿先生您手上多接收一些资源做做业绩--但是现在想想,固定工资也不错。只可惜,您嘛...” 不用他说,方白鹿也明白:这件事双方都没有善了的打算。 呜呜呜! 警卫室里响起嘈杂的啸叫--那是地铁将要进站时,机械刹车减速所发出的噪音。 【就是现在。】 方白鹿双掌支地,右腿微微屈起,牢牢支撑住自己--光是通过[手机]切割让墙体碎裂可不够,还需要强而有力的动能。 剥剥剥! 他的裤腿被撑开、撕裂,露出皮肤上血管如蛛网般密布,股四头肌有如砖块般贲起的左腿。方白鹿深深吸气,直到双颊和前胸一同鼓起--他要控制力度,以免腿骨受不住反冲而折断--接着,向那被切出寸寸裂纹的混凝土墙壁蹬去!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4.一次追击(四) 方白鹿双手抓牢混凝土墙壁碎开后的粗糙边沿:卷动的气流从隧道吹来,那是地铁来的方向。 【多亏墙体里没有添加高延展性的抗裂纤维...不然还弄不开了。】 地铁由[离寺]开来,上头该满载刚刚朝拜完的香客--午课大约也到了结束的时间。 [离散型随机变量禅院]--离寺是吉隆坡普通市民对其的简称。在这个年头,[禅院]与[寺庙]的区别只有那些修持之士还有兴趣了解。 方白鹿想起[离寺]外,那些由泰国而来、经营着“突突车”接载游客在离寺内导览的信徒们--这种带着遮棚的电动三轮车上安装着[八臂、八耳、八手]的机械四面佛。相传信徒们将其一路由北方的曼谷请来,护佑着这些游离于故土之外的游子。 四面佛其实不是真佛,更该称其为“四面神”。但也没有区别--佛土网络一日没有覆盖新马来,一日没有佛子可以享用到祂们的庇护,祈愿也无法灵验。 真佛是不会离线存在的。 地铁车厢窗格中透出的暗沉黄光照亮了隧道黝黑的承重壁:地铁马上就到。 方白鹿没有选择扒下尸体上的防弹衣、或是携带其余的枪械。第一因为是他好不容易适应在这个体重下,足三阳经脉的发力方式:防弹衣及枪械增加的沉沉重量会使他在移动时难以控制使力的大小。这就是还未安装合适轻功的弊端。 至于这第二么... 一位安保仅剩的上半身大张着双手,仰面躺倒在方白鹿脚边,就像是一只被剁去一半的小龙虾。 【抱歉。】这不是因为刚刚的那场杀戮,而为了方白鹿将要做的事。他掏出一袋营养液,仰头倒进嘴里:足三阳经的使用让他胃部犹如火烧,接连发出咕咕之声。 方白鹿拉了拉碎成破布的裤腿,将脚尖探进安保尸体的背脊间,感受这半截躯干的重心。 “是这了...” 他右腿前摆,脚尖猛地勾起--那死去安保的半截躯干像是形状奇特的皮球般被方白鹿挑起,朝溢满白光的地铁隧道飞去。 尸体尚未僵死的双臂随着惯性飞舞,像是断线的木偶-- 笃笃笃! 站台那段响起带着消音的火器闷响。不知何种类型的子弹击打在安保的半截尸体上,动能打断了它的去势,让它坠落在地铁的行进路线上。 尸体被地铁碾过,无声无息--那本该有如西瓜破裂的异响都被地铁发出的狂躁摩擦声淹没了。 【这种瞄准速度...是自动修正弹道的智能枪械吧。这么高效,恐怕还是企业内部的特供版本。】 和方白鹿想的一样:安保主管果然连针对地铁进站隧道的火力点都架设好了。如果刚刚跳出去的是穿着防弹衣的方白鹿,恐怕也会有一样的下场:挡得住子弹的贯穿伤害却化解不了它所带来的的冲击力,倒不如尽量保持最大的灵活性。 方白鹿拿起脚边的一杆步枪,朝隧道的顶部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哒! 枪声盖过了地铁机械刹车发出的呜呜怪叫。 已经减速的地铁没有完全进站,倒让方白鹿用地铁阻碍追兵的想法落了空--只有前半段的车厢进入了站台,后半段还停留在隧道中。乘客们发出鼓噪的喊声,看来都被刚刚的枪声吓到了。 【该走了。】 地铁车厢里有泛亚军工安装的共享火器柜--只要交上一笔押金,就可以租用共享火器柜中的非致命性武器。受到枪声惊吓的地铁乘客,很快就会武装起来。 他们如果与庆云观安保部队冲突,将会为方白鹿争取一些时间:这便是他刚刚开枪想要达到的效果。越混乱的局面,越适合此时的隐藏。 要是地铁中还载着外出采买的居士,就更好了。 “去你妈的!地铁你也抢吗!” 玻璃的碎裂声、武器的交火声与忿怒的高喊并起,方白鹿从缝隙中望见有乘客端着武器将上半身伸出地铁窗口,朝站台方向无目的地射击。 许多见惯了集团恶性抢劫案件的吉隆坡市民,听到枪声的第一反应便是马上回击。 【可惜没带自拍杆出门...不然可以趴在车厢顶上狙击。这个距离,站台那的目标刚好一瞄一个准。】 方白鹿抱着遗憾,从洞口翻进一扇玻璃已被敲得粉碎的地铁车窗。他一边挤开不知是想要下车,还是想参与已经如火如荼般武斗的人群向车尾前进,一边小心地调整耳蜗处的听力增强模块。 在这些乘客发现正与自己交火的是一家公司正规的安保部队前,自己必须先转移到合适的战术位置。 从耳内传来的阵阵惊呼、怒喝与念佛声中,他分辨出安保主管那谄媚且油腻的声音: “烂铁,到地铁车厢那去捉人!这是今天的团建项目,好好发挥。” 【什么意思?】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方白鹿有些莫名其妙-- 咚! 随着一阵摇晃,他 所在这节车厢的车体顶端忽地向下凸出两个脚印--从那纹路来看,似乎是人类赤裸的脚掌。 【这么大的质量...经过重度改造。】 方白鹿两眼盯紧那可怖的印痕,脚下却丝毫不停,继续向地铁车厢的尾部移动。 呲--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切割声,淡灰色的长条剑刃刺穿了金属车顶。深黑中混杂着幽蓝,闪动着钢铁色彩的手插进切割出的缝隙,将半块车顶掀了起来-- 随后,一名道人落进了车厢中:磨砂的铁皮用铆钉固定在他的头部,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头发细细编成一条条小辫,最后盘到一处扎成了道髻;道人的四肢皆是闪着幽蓝的深黑金属,映衬着身穿的淡青长袍。 全息光线凝成的文字构成一轮竖直的光圈,笼在他的脑袋上: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脚底处那细长的剑刃没入他的腿中,在皮下游走穿过腰腹,一路向上-- 道人将手伸向自己的后颈:刷!就好似直接将脊椎抽出当作武器一般,他从脖颈后方掏出那柄长剑。剑刃有如活物,像是蟒蛇般扭动、蜷曲。 [兆吉子,无常心。兆吉子,无常心。兆吉子,无常心。] 他脑旁那轮滚动播放《道德经》片段的光圈忽地一变,成了四四方方的矩形,精细的纹路类似真正的纸张--像是一张名片。无数的“兆吉子,无常心”六个字重重叠叠地在“名片”上浮现,像是一波波的海浪。 “名片”再次转换,变成带着俏皮勾角的椭圆,好似漫画人物说话时的气泡框: 气泡里是一个卡通形象、单手持剑的道人,四周则是飞散的人头--头颅上用鲜艳色彩涂抹出的痛苦表情无比生动。说起来,倒像是某种极为血腥且残忍的表情包。 【兆吉子...他的名字?这是个练气士?!】 方白鹿掏出手机:这是他想象中最坏的局面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5.一次追击(五) 对方如何视物索敌?采用的攻击方式、能够跨越多少距离?身上有没有可供分辨的弱点? 当一个新的敌人出现在方白鹿面前时,这是他会提出的问题。原因无他:现在的人们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尤其是练气士--信息才是一场战斗取胜的关键。 【冷静、冷静...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孤身面对练气士,但依旧有抹不开的恐惧。方白鹿与道人[兆吉子]对峙着,视线在他周身上下扫动: 用铆钉固定于面部的铁皮,肯定不是用来防御--面部的器官柔软,其后便是大脑。光是钝器或是冲击就有可能使他出现脑震荡,更别说鼻口这些部位一旦出血便容易呛进气管,引发咳嗽了。 加之还阻碍了他的肉眼视线:没有人会凭空剥夺自己的观察手段。 【那么就是为了修炼某种秘术而自我设限,或是...】 他想起安保主管对这[兆吉子]的称呼--“烂铁”。方白鹿从未见过对练气士如此不恭敬的人,更别说还来自微机道学研究会的子公司。 【有点意思...被捕获的独行练气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练气士的奇诡外表并非装饰:对于追求灵肉合一的他们来说,外表的特征通常就是异化后的内心体现--他们由丹法所生的改造与道果,也都遵循着这一规律。 【钉住脸的铁皮...自我封闭?自闭症?】他百思不得其解:对练气士的了解还是太少。 方白鹿往后挪动一步,那道人[兆吉子]亦步亦趋,踏步跟上。两人分立在一节车厢的首尾,中间是约莫六七米的距离。 他那沉重的双脚不着鞋履,与车厢地面相击时发出摄人的碰撞声。就算忽略掉那柄无定型的可怖软剑,这大质量四肢一举一动间带起的力量就有如旧时代的挖掘机。 方白鹿认为这兆吉子的生体构造肯定经过细微的调制,甚至更换了大部分骨骼与肌肉:正常的脊椎动物根本难以承载如此庞然的自重。 【表达方式。】方白鹿想到,【从他们的表达方式里找点线索。】 至今方白鹿亲眼见到的有三个练气士--外门道士安本诺拉、魁先生、与眼前的这位[兆吉子]。 安本诺拉经过改造的“双重发声”结构是为了仪轨诵唱,魁先生通过面巾显示文字进行交流--方白鹿怀疑这与他养的“小鬼”有关--而兆吉子... 方白鹿望着那由全息光线投出,滑稽中带着惊悚的表情包,心中愈发笃定这多半与兆吉子的能力有所关联。 【无常心...无常心。什么意思?某种秘术吗?】方白鹿不由得痛恨自己平时没有多去了解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他将一手搭在车厢间的门框上,那里的玻璃已经碎裂:表面看方白鹿正扶着车门,实际上他悄悄将攥在掌中的[手机]由缝隙中丢了出去。 方白鹿选择了一种更有把握的出剑方式--偷袭。当两人对峙时,手机正沿着地铁的侧车壁朝那[兆吉子]缓慢移去。 因为手机正漂浮于车外,他无法用肉眼观察,只能大致地凭记忆估算手机的位置。 【他为什么不攻击?是在等后援么...】 方白鹿随即发觉车头那传来的交火声逐渐微弱:庆云观的安保部队恐怕已经稳定了局面。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方白鹿正决定动手,兆吉子却先有了动作。 他右手横握长剑,向左臂腋下探去。双腿则一前一后,踏作弓步。 看见他的动作,方白鹿下意识地出剑-- [手机]像是蜂鸟般,从兆吉子身后已无玻璃,成为空洞的车窗中飞进车厢。它绕出一个优雅的圆弧转到兆吉子身前,直直向他的右上腹刺去:方白鹿瞄准的是他的肝脏--只要这[兆吉子]还保有人类的形态,肝脏受创就会马上瓦解他的战斗能力。攻击这个位置,有时甚至比击打头颈还要有效。 这种距离的固定靶,方白鹿还是有信心击中的。 [手机]飞出前的那一刻,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他的姿势不太像进攻啊...?】 [无常心!无常心!无常心!] 兆吉子脑袋旁的“表情包”消失了,只有不断重复的[无常心]三字像是警告牌一般地闪动。 叮! 兆吉子忽地直起身子,斜插在左腋下的持剑右手往身侧甩去--这是个犹如打乒乓球时反拍的动作。随着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手机被敲击得斜斜拐出轨迹,在车厢的地面里凿出一个深坑。 方白鹿因为惊讶而大张着嘴,身体却一刻不停,转身向车尾跑去。手机在车厢地面刨起一条有如地鼠在土中移动般的的鼓包,飞回他的掌中。[收剑]倒是他现在最为熟练的动作了。 【这是什么肢体反应速度?!】 方白鹿有种莫名的想法:在自己[出剑]之前,这兆吉子就已经准备好反制了。 【怎么回事?预判了动作么,还是...】 不管是哪种,方白鹿都明白了一点:不能和这练气士继续纠缠下去--自己既然无法快速解决掉他,那等安保部队的其他人跟上后,麻烦就更大了。更别说继续打下去,恐怕自己才会是被解决的那一方。 【必须拉开纵深,不能被他们包围。】 咚!呜--咿-- 正奔跑间。整间的金属车厢发出了嘶哑的尖叫。 方白鹿顿时感到自己从平地奔跑变作了爬坡。这不是错觉,整个车尾正在向上倾斜。他回过头:兆吉子双手抱拳,砸在他自己的脚下--巨大的势能使得车厢有如跷跷板般往上翘起。 【这么高的出力,为什么不用一些更有效率的方法?】 他有些疑惑:自己虽然用[手机]护住了身后,但是以[兆吉子]之前表现出的反应速度来看,完全可以找到空隙对自己进行投掷攻击--就算不用他手上那柄有若活蛇的软剑,随便扯下一张椅子朝方白鹿抛来,就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练气士的智能好像有些低下...是入魔了么?】 从[兆吉子]表现出的改造来看,他的丹法该已修炼得颇为精深:四肢那可怖的输出功率,不是市面上一般义体能够达到的。练气士通常有着与之相配的判断力、分析力:他们的脑子里,据说除了神经元就是数不清的芯片。 随着车厢的倾斜,方白鹿的双腿也开始打滑--之前在警卫室里踩到太多的体液与脂肪,现在鞋底的抓地力顿时显得不够用。 方白鹿瞄了眼正不急不缓朝自己走来的兆吉子:他的双脚一蹬一踢间,脚掌深深嵌入车厢的地板,在这倾斜的地面上有如走楼梯一般闲适。而方白鹿却因为角度开始接近垂直的地面而朝着兆吉子滑去-- 【得有一个着力点,才能跳出去。】 [手机]重新飞出,在方白鹿脚边悬停,与地面形成一个斜角。 他跳起身,双脚狠狠蹬在悬停于空中的[手机]屏幕上--接着这股反冲的力量,方白鹿朝斜上方飞跃出去。他将身子尽力团起,把双臂护在自己脸前。 啪!方白鹿撞碎车尾门上的玻璃,伴随着漫天的碎屑跳出了地铁之外。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7.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二) 新穿过平原、盐湖与丘陵。 他趴在山峦的高处,目送着荒人部落的迁徙。没有多少人了解荒人部落四处游荡的原因--这些对科学又爱又憎的新时代吉普赛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永远在路上。 【“礼崩乐坏”。】 这是阿塔拉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新还年轻,还要过几年才会明了这词汇所蕴含的涵义。 是什么“礼”?又是什么“乐”?每个人都在流动的盛宴中饕餮大啖,世上已没有不变的礼法--他们拆解过荒原上的“行者”,这些佛门子弟底层代码中所宣称的“末法时代”,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新调整着呼吸器,将烟气的输出调节得更大一些:他今年才刚刚将其植入在脸颊上。在呼吸器的角落,印有“三五?(养生浓香型)”几个字--据阿塔拉所说,这是代表他“三、五,十五岁”时便到了可以佩戴这面罩的年纪了。 一开始,他也很不适应这呼吸器刺鼻呛人的烟气--但后来,没有这烟气他便无法继续生活:其中的化学成分已经与他的整个肺部、呼吸与代谢系统甚至大脑难解难分。 新深深地吸气--微微的晕醉使他放松下来。 【“只有我们俩,才可以使用这呼吸器。”】阿塔拉的面容与话语浮现在新的心头。【“其他的那些人类,植入上之后不用一个小时就会死于大脑缺氧和尼古丁中毒。”】 新不知道尼古丁是什么,只知道阿塔拉说的永远是对的--没有人会怀疑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吧? 佩戴这呼吸器越久,活力与精气便愈发充盈在他的体内。他变得能跑动得比全地形车还快、单手便能举起沉重无比的集装箱、无需进食也拥有旺盛的精力--这些精力通常发泄在狩猎那些马贼身上。 https:// 这世上只有阿塔拉与新明白自己是谁、从哪而来、在这世上扮演的角色与位置:他们明了着“道”。至于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马贼--只不过是脑中一团混沌的行尸走肉,永远在未知中求索。 不、该说阿塔拉是明白的...但她懂的事,自己也有一天会知道。 所以有时他们俩会帮助这些马贼解脱,让他们重新回归于“道”和万物之气的循环中:血肉和器官留在土地上腐烂、降解;骨骼与皮肤则用来重新组合,为新与阿塔拉提供一些艺术与美学上的价值。 鞣制后的人皮有一种特别的触感,干枯柔软却有质感,有些像是磨砂。 哦,还有大脑与其中的三魂七魄。这他便不知道了:阿塔拉会对那些从颅骨中剖出、带着淡淡粉色与灰色的柔软东西做特别处理--新还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能观看。 他将手抚过自己的脸,用指腹感受皮肤的滑腻。这就像在抚摸阿塔拉--除了自己植入的呼吸器外,他们俩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只有身体与三魂七魄由于激素、男女之别以及岁月的磨砺而有所不同。 新在等待荒人部落离开后,继续朝吉隆坡行去。他在纵横蔓延的长长车辙旁捡拾了几坨干枯的粪便,用于生火--这来自于荒人部落多代驯养、培植、调制出的仙兽:它们可以食用植物、动物、泥土、石块、乃至金属。 他对这般的独处与沉默有些不适,只能尽量将时间都花在思索上:新用来思考的声音,都早已变成阿塔拉那悠长、缓慢、悦耳的嗓音了。 【如果有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那他大脑里想起事情来的时候,是用文字或者肢体比划吗?还是和行者一样,都是0和1呢?】 新对这种思考逐渐变得享受--这让他感觉阿塔拉还在身边,向他说话。 【“城市里的人与我们不同。”】新将宝剑当作拐棍拄在身旁,阿塔拉则继续在脑中窃窃私语;【“他们觉得人类是一切社会关系的集合。呵!”】 新对“社会关系”这个词只有模糊的猜想,甚至构不成概念。如果说城市中的每个住民,都拥有着自己与阿塔拉这般的关系--他隐隐感到这应当是莫大的幸福。 但阿塔拉语气中所带有的唾弃与不屑,则让他迷惑:只能说有的时候,自己也难以明了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无法自问的难题。 新不需要睡眠。但他会在午夜升起一团火,躺在那灼热旁--新不习惯在夜晚时周围没有热源。往常那滚烫发热、环绕痴缠并拥抱着他的那具身躯,此时并不在自己周围。 他没有望见吉隆坡那高耸入云的楼宇,但城市所释放的万丈光芒照亮了半边地平线,比天穹中的半轮弯月要摄人得多。 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狭长的破布,对着吉隆坡射出的光辉检查着:这来自于他所猎杀的马贼,曾被作为护额与头巾佩戴。 上头用干涸发黑的血迹,谱写了一种接近衰亡的文字: [cash rules everythine.] 那字迹狂乱潦草,从纹路看是用食指沾了血涂抹出的--带着一股莫名的绝望、无奈与愤恨。 【“这句话是 什么意思?大概是...[金钱主宰了我周围的一切]。”】记忆中的阿塔拉恰到好处地出现,再次为他答疑解惑;【“这是英文,没多少人知道怎么写了。多半是从北美或者西欧来的偷渡者写下的吧。”】 金钱,万物的链接--它比脐带还要稳固,城市中的人像呼吸氧气般呼吸着它...这连新都知道。 新轻轻拧动宝剑的护手,剑刃疾速旋转,带起的风撕开四周,也刮去了他所吐出的烟气:只有手中的利刃可以斩断这种链接。 “唉...” 他松开把手,收起破布,将滚圆的剑刃枕在后颈--跋涉使他疲累。 新也不了解为什么自己独独留下这一件战利品:他莫名觉得,这句话中蕴含了某种亘古不变的规律。 他还没有摸过任何形式的钱币--据说现在也不存在这种东西了? 【“事实上,金钱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们是只存在于网络中无意义的数字而已。”】阿塔拉笑了起来,高亢且恣意;【“哈哈哈哈哈!无用之物,都是无用之物罢了。”】 新大拇指按压太阳穴,食指的指节刮动着眼眶,放松疲倦的双目: 没有人能在荒原和死城中强迫阿塔拉做任何事。她知晓那些来自于“大断电”之前的术法--虽然它们只能在死城中生效,但荒原上也没有任何人和动物可以无声无息地带走她。 她是自己离开的。 新的脑袋隐隐作痛,只有在望向城市的璀璨灯火时才会得到些许停歇。这说明与他链接的另一股三魂七魄正在吉隆坡中召唤着、啸叫着。 【你为什么要走?】 还要到城市里去呢... 这一次,记忆中的阿塔拉并没有给出回答。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7.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二) 新穿过平原、盐湖与丘陵。 他趴在山峦的高处,目送着荒人部落的迁徙。没有多少人了解荒人部落四处游荡的原因--这些对科学又爱又憎的新时代吉普赛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永远在路上。 【“礼崩乐坏”。】 这是阿塔拉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新还年轻,还要过几年才会明了这词汇所蕴含的涵义。 是什么“礼”?又是什么“乐”?每个人都在流动的盛宴中饕餮大啖,世上已没有不变的礼法--他们拆解过荒原上的“行者”,这些佛门子弟底层代码中所宣称的“末法时代”,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新调整着呼吸器,将烟气的输出调节得更大一些:他今年才刚刚将其植入在脸颊上。在呼吸器的角落,印有“三五?(养生浓香型)”几个字--据阿塔拉所说,这是代表他“三、五,十五岁”时便到了可以佩戴这面罩的年纪了。 一开始,他也很不适应这呼吸器刺鼻呛人的烟气--但后来,没有这烟气他便无法继续生活:其中的化学成分已经与他的整个肺部、呼吸与代谢系统甚至大脑难解难分。 新深深地吸气--微微的晕醉使他放松下来。 【“只有我们俩,才可以使用这呼吸器。”】阿塔拉的面容与话语浮现在新的心头。【“其他的那些人类,植入上之后不用一个小时就会死于大脑缺氧和尼古丁中毒。”】 新不知道尼古丁是什么,只知道阿塔拉说的永远是对的--没有人会怀疑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吧? 佩戴这呼吸器越久,活力与精气便愈发充盈在他的体内。他变得能跑动得比全地形车还快、单手便能举起沉重无比的集装箱、无需进食也拥有旺盛的精力--这些精力通常发泄在狩猎那些马贼身上。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这世上只有阿塔拉与新明白自己是谁、从哪而来、在这世上扮演的角色与位置:他们明了着“道”。至于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马贼--只不过是脑中一团混沌的行尸走肉,永远在未知中求索。 不、该说阿塔拉是明白的...但她懂的事,自己也有一天会知道。 所以有时他们俩会帮助这些马贼解脱,让他们重新回归于“道”和万物之气的循环中:血肉和器官留在土地上腐烂、降解;骨骼与皮肤则用来重新组合,为新与阿塔拉提供一些艺术与美学上的价值。 鞣制后的人皮有一种特别的触感,干枯柔软却有质感,有些像是磨砂。 哦,还有大脑与其中的三魂七魄。这他便不知道了:阿塔拉会对那些从颅骨中剖出、带着淡淡粉色与灰色的柔软东西做特别处理--新还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能观看。 他将手抚过自己的脸,用指腹感受皮肤的滑腻。这就像在抚摸阿塔拉--除了自己植入的呼吸器外,他们俩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只有身体与三魂七魄由于激素、男女之别以及岁月的磨砺而有所不同。 新在等待荒人部落离开后,继续朝吉隆坡行去。他在纵横蔓延的长长车辙旁捡拾了几坨干枯的粪便,用于生火--这来自于荒人部落多代驯养、培植、调制出的仙兽:它们可以食用植物、动物、泥土、石块、乃至金属。 他对这般的独处与沉默有些不适,只能尽量将时间都花在思索上:新用来思考的声音,都早已变成阿塔拉那悠长、缓慢、悦耳的嗓音了。 【如果有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那他大脑里想起事情来的时候,是用文字或者肢体比划吗?还是和行者一样,都是0和1呢?】 新对这种思考逐渐变得享受--这让他感觉阿塔拉还在身边,向他说话。 【“城市里的人与我们不同。”】新将宝剑当作拐棍拄在身旁,阿塔拉则继续在脑中窃窃私语;【“他们觉得人类是一切社会关系的集合。呵!”】 新对“社会关系”这个词只有模糊的猜想,甚至构不成概念。如果说城市中的每个住民,都拥有着自己与阿塔拉这般的关系--他隐隐感到这应当是莫大的幸福。 但阿塔拉语气中所带有的唾弃与不屑,则让他迷惑:只能说有的时候,自己也难以明了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无法自问的难题。 新不需要睡眠。但他会在午夜升起一团火,躺在那灼热旁--新不习惯在夜晚时周围没有热源。往常那滚烫发热、环绕痴缠并拥抱着他的那具身躯,此时并不在自己周围。 他没有望见吉隆坡那高耸入云的楼宇,但城市所释放的万丈光芒照亮了半边地平线,比天穹中的半轮弯月要摄人得多。 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狭长的破布,对着吉隆坡射出的光辉检查着:这来自于他所猎杀的马贼,曾被作为护额与头巾佩戴。 上头用干涸发黑的血迹,谱写了一种接近衰亡的文字: [cash rules everythine.] 那字迹狂乱潦草,从纹路看是用食指沾了血涂抹出的--带着一股莫名的绝望、无奈与愤恨。 【“这句话是 什么意思?大概是...[金钱主宰了我周围的一切]。”】记忆中的阿塔拉恰到好处地出现,再次为他答疑解惑;【“这是英文,没多少人知道怎么写了。多半是从北美或者西欧来的偷渡者写下的吧。”】 金钱,万物的链接--它比脐带还要稳固,城市中的人像呼吸氧气般呼吸着它...这连新都知道。 新轻轻拧动宝剑的护手,剑刃疾速旋转,带起的风撕开四周,也刮去了他所吐出的烟气:只有手中的利刃可以斩断这种链接。 “唉...” 他松开把手,收起破布,将滚圆的剑刃枕在后颈--跋涉使他疲累。 新也不了解为什么自己独独留下这一件战利品:他莫名觉得,这句话中蕴含了某种亘古不变的规律。 他还没有摸过任何形式的钱币--据说现在也不存在这种东西了? 【“事实上,金钱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们是只存在于网络中无意义的数字而已。”】阿塔拉笑了起来,高亢且恣意;【“哈哈哈哈哈!无用之物,都是无用之物罢了。”】 新大拇指按压太阳穴,食指的指节刮动着眼眶,放松疲倦的双目: 没有人能在荒原和死城中强迫阿塔拉做任何事。她知晓那些来自于“大断电”之前的术法--虽然它们只能在死城中生效,但荒原上也没有任何人和动物可以无声无息地带走她。 她是自己离开的。 新的脑袋隐隐作痛,只有在望向城市的璀璨灯火时才会得到些许停歇。这说明与他链接的另一股三魂七魄正在吉隆坡中召唤着、啸叫着。 【你为什么要走?】 还要到城市里去呢... 这一次,记忆中的阿塔拉并没有给出回答。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8.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三) 在吉隆坡水泥丛林的顶端映入新眼帘的时候,他丢掉了剩下的仙兽粪便。 一是因为空气越发潮湿、天中的雨云也凝于一处,毛毛细雨让生火逐渐困难起来。荒原上并不像吉隆坡,没有那些常年密布的乌云。 更重要的则是--新知道再过上半天的脚程,便会碰上行者的长蛇队伍了。 荒人培育的仙兽多是盗版,携带它们的粪便也是会引起行者们的警觉。在找到阿塔拉之前,新对与行者起冲突并不感兴趣--独自一人的他无法处理这么多行者同时进攻。 他与吉隆坡将将处于一个最为暧昧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新很难分辨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霓虹的光线浸透了半边天顶,像是在颜料中泡染多时的布匹。那些霭霭的余光向另半边漫去,旋即归于寂无。 没有人望得见太阳,有没有云层的遮蔽都是一样--但从光亮的角度来说,这些市民也都生活在烈日的中心。 【很好看。】新干脆坐在地上,将双手勾紧自己的膝盖,观赏起了那些青与紫缠绕出的奇景。 他静静坐了一会,在那些光彩重新勾勒出生动多姿的视频画面后再度前进--这些广告他都看过了,有些荒人还会用它们充当孩童的教学材料。 ... 新终于抵达了吉隆坡。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座新马来西亚最大的都市,往常他与阿塔拉只是在遥遥的注视后便回归荒原之中。 阿塔拉从来没有明令禁止新接近城市--至少口头上没有。但新也能从阿塔拉的肢体语言与神态中窥见她对人类扎堆于一处的聚集地,有着明确的厌恶。 在这样的教育下,新也没有产生多少对吉隆坡的好奇。再说,吉隆坡那有如满溢潮水般的广告有时也会流淌进荒原里。 他一踏进城市,便遇上了一场兵解表演。 此时正值午夜,是整个吉隆坡从昏睡中清醒的时刻。无数的人声、机械的碰撞、广告音混杂于一处,变成怪异且嘈杂的嗡嗡蜂鸣鼓动他的耳膜。 新虽然与阿塔拉过着二人生活,但不代表他没有[常识]:除了阿塔拉的教导,他也从马贼们死去前那如竹筒倒豆子般的遗言里获益良多。 一开始他也冒起了“低调潜入”的念头。但没过一会,他就发现自己的植入、改装与街道上的行人相比甚至有些朴素。 再说--在这个时代里,多么稀奇古怪的个体也多半会泯然众人:过多的信息白噪音充塞于每一个角落,新的怪异之处还不足以吸引他人的眼球。 只是一开始新还没关闭呼吸器吐出的烟气时,有几个小孩尾随在后贪婪地呼吸着--这使得不想节外生枝的他不得不暂停了呼吸器的外排。 于是他就如同周遭的雨水一般,融进了这个新鲜却又陌生的世界里。 在入城主干道的一旁,人群围聚在一起,围绕着一座临时搭建起的舞台。两面全息屏幕夹着桁架结构搭起的高台,像是汪洋中浮起的孤岛。 新犹豫了片刻,还是挤入了这个群体--反正他在城市中也只是无头苍蝇,对一切全无了解。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类,但却是第一次走入活生生的人群里。周围传来的是衣物被汗水腌渍久后的酸臭、来自器官保存液的刺鼻甲醛味、以及金属被雨水浸泡后的怪味。 “哦哦!没用铣刀、用的是开颅锯!有点门道、有点门道...老师傅了。” “站远一点、等等血喷过来了。” 人群中传来肆意的高声呼喝:这是市民聚于一处后便产生的莫名兴奋--没人能够拒绝那种突如其来的“存在感”。 临时搭起的舞台上铺着鲜亮色的合成纤维地毯、其上又盖了一层透明的塑料布。雨水滴沥在上面,反射着四周的光线。 卖艺者站在舞台上,脖颈植入的喉麦直连着舞台旁的音箱: “女士们、先生们、乡亲父老们!顶上雷声霹雳,混沌落地无踪--哥几个今日便给大家表演个兵解,还望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方便给咱们点个赞,在此谢过!” 咚! 话音刚落,舞台四角上的音箱极为配合地响了一声锣鼓的轰鸣--随后播放起了808的鼓点,规律的震动击开音箱播放口上的雨珠。 领头的卖艺者身上像模像样地披着层手术衣,可本是淡绿的聚酯纤维此时除了被雨水浸透而变深,还布满了深褐色的斑块。 新认得那斑痕:自己平日用来狩猎的衣服上也遍布这些干涸了的血污。 【动手术么?】 他并不太了解这些人口中的兵解是什么意思,但阿塔拉平时取出垂死马贼的大脑时,也会穿上类似的衣服。 舞台的正中央摆着张金属仿木椅,粗粗看去倒与真实的红木凳子无异。 “霍!全息光线都不用,这戏班子有钱啊!” 随着周遭人群愈发激烈的鼓噪叫好,又有两位卖艺者一左一右地夹着个人上了戏台,将其放在正中的那张椅子 上。 那是个披着手术衣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剃得精光的头顶用油性笔画了几道痕迹,指示开颅的位置。她神智清明,双眼坦然地扫视着台下的人群。 那少女的目光扫过人头耸动的观众,朝他们轻轻挥手示意。 新不自觉地也挥了挥手--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与自己同龄的异性。 【是在笑吗?...】 他不禁有些奇异的感觉:那些马贼望见阿塔拉手中的开颅工具时,都会因为恐惧而肌肉松弛、大小便失禁。 新对生死没有多大的实感,或许只有在阿塔拉完成天命并重生后才能理解。 那少女勾起的嘴角与眼边的笑纹,都在向新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但新那双视力超凡的眼睛能够望见,那少女另一只握紧成拳的手正发出细微的颤抖。 【还是有点害怕吧。】 新不大能够分辨这女孩的美丑--他只能从女孩光滑的皮肤上得出[身体很健康、代谢不错]的结论。这让新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除去那些合成皮肤外,他少有看见如此细腻光滑的表皮。 对于他这个[人皮]方面的艺术家来说,这堪称极高的赞誉。 【“美丑是后天的灌输。”】他想起阿塔拉的话,【“其实只是资本在挑选想要卖给你的面具。”】 无论如何,新莫名还是愿意将眼睛停留在这少女身上。 周围的人群对少女的笑容起了热烈的反应: “好!好!这次这个很不错!” “贵在真实,贵在真实啊。之前看到个滥竽充数的戏班,找了个瘾君子做兵解--差点没被咱们打死。” 领头的卖艺人端起手头的平板电脑,细细地将它展示给台下的观众们: “童叟无欺、童叟无欺!各位请看--法律文书一应俱全,协议皆是自愿签署。” 新跟着周围的人一齐踮起脚尖,免得被遮蔽了视线。 “请各位投票、决定这位女生的人生去向--” 卖艺者向舞台两端巨大的面板舞动双手,向台下的观众们示意。 “是将她的三魂七魄就地销毁、还是让她荣登天门,成为一名天官呢?”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89.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四) 雨逐渐下大,就如同周围人群中传来的欢呼。 他们一边套上雨衣的头遮、或张开雨伞--人们过于兴奋,以至于帮旁人提供了些许免费的便利也并不在乎。 在投票之前,无法跳过的广告先在屏幕两旁放送。但就连这,都没有打断人群激动的情绪。 【投票...】 新有些困惑:从人群的反应来看,舞台两端屏幕正在进行的投票似乎给予他们极大的快感,但他却难以领会荡漾在人群里的激动。 人群正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一般,在两块屏幕前各自汇成两股长龙。屏幕各自跳动着大字:一块是“魂飞魄散”、另一块则是“荣登天门”。 新还瞄见角落里一长排的赞助商logo争先恐后地从屏幕中跳出,像是全息光线化作的缠人鬼魂在投票者的眼前跳动。 他犹豫了一下,跟上了那排能让女孩成为天官的长队。 虽然新也不明白[天官]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并不太想舞台中央的这位女孩就此魂飞魄散。 舞台上的卖艺者们没有闲着,做着手术前的准备。 “兵解!兵解!兵解!” 群情激昂的人群沸反盈天,激动异常。 新抬起头,浑浊的雨水打在他的呼吸器上。新用手指一抹:那水渍带着淡淡的灰黑色,不知其中藏了多少异物。 【这种环境真的能动手术吗?】 不说搭建用于手术的无菌舱,甚至连个雨棚都没有搭。在这种环境下动手术取出大脑... 排在新前头的两位投票者,压低嗓子交头接耳: “我不喜欢看那种层层选拔之后的天官,就喜欢这种野生的。而且还是免费投票,别地方还要花钱。小戏班子也有小戏班子的好处啊!” “我也是!节目和网上看的比较假,这种真实多了。知道吗?据说有些天官连肉身都没抛弃,都是远程...” “嘘!别在这里说!” 新聆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心跳越来越快,脸也逐渐变得通红。这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排出[三五?]呼吸器中的烟气所导致--它们正往回倒灌,促进他的新陈代谢。 他将目光投向舞台中央的女孩: 卖艺者们围绕着她,一边调试着各项开颅用的工具。锋利的切割声就算隔着数米远也清晰可闻,是一种听起来让人牙齿发酸的锉动声--只是新已没有这类的口腔器官。 透过几具身躯的缝隙,新与女孩对视了。 那双眼睛瞳孔有些放大,眼周的笑纹也已消失:之前的坦然欣喜已然消失,现在新从其中读出的是恐惧与紧张。 这种眼神新见得多了,是人类面临死亡时的标准眼神。这女孩兴奋的交感神经支配了她的瞳孔放大肌,将她内心的恐怖表达在双眼里。 似乎是看见了新的注目,女孩的脸上重新浮出了笑容--布满忐忑与不安、甚至有些绝望。这不好看,扭曲有如哭泣的五官甚至显得丑陋。 新回转过头,在“魂飞魄散”选项后的队伍已汇成长长一列,比自己这里长出一倍有余。 他前面的两个人似乎也看见了两边队伍的差距: “看来这妹子是做不了天官咯。对了,那兵解之后的身体怎么处理啊?” “估计是卖掉吧?天官或者那些登天门失败的人,他们的[遗蜕]是可以合法交易的。可值不少钱!这种不入流的戏班子不都靠这捞一笔么?真登了天门恐怕还得亏钱嘞。” “合着搞了半天还是暗箱操作嘛....没意思。那不投了,去台子前头抢个好位置去呗?把这兵解表演好好看完,今天也不去算力亭打发时间了。” “额,那你干嘛不投魂飞魄散啊?” “我还没看过登天门是怎么操作嘛,就单纯想看看...” 排在新前头的两人摇摇头,就此离开了队伍。这排选择让女孩“荣登天门”的队伍愈发稀少,似乎有不少人都干脆放弃投票,提前抢个观赏的好位子去了。 如果没有其余的事情发生,女孩的三魂七魄估计要在从体内取出后销毁了。 新却还在回想刚刚看见的,女孩那如同哭泣似的笑容: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死生之外无大事,能对消失的结局报以笑容的人格外少见。新心脏如擂鼓般跃动,久未排出的烟气使他血液灼热,近乎沸腾。他望着那张头皮剃得发青,画满开颅手术示意的脸孔,忽地冒出一股决意: 【我不想她就这么魂飞魄散...】 这个想法如此坚决地从脑海深处跳出,以至于甚至让他吓到了自己。旋即,他为这种情况找了个理由: 【怎么回事?是“吊桥效应”吗?】 人在遇到危险的情境时,会不由自主地心跳过速、呼吸急促。如果此时有异性存在,他们的潜意识会不自觉地为这种生理表现寻求解释--有时,会将其归为对异性产生了情愫。 【不要节外生枝... 不要节外生枝...】 新在脑海中低声地重复着,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是为何踏进吉隆坡的:寻找阿塔拉才是现在唯一的正事。 正思索间,台上作为主持人的那位卖艺者排众而出: “感谢参与!感谢参与!很遗憾,看来不用记票,结果也产生了。我们今天的主人公...”他微微躬身,将右手指向台中的女孩;“无法成为天官了。” 那女孩僵直地坐在金属仿木椅上,雨水与泪珠一同在她脸上滑落。两旁的卖艺者拿出金属制的固定架,将女孩的头颅固定在椅子的上方。 随着螺丝的拧紧,女孩的脑袋保持成了一个仰面对着天空的姿势。她阖上眼皮,以免污浊的雨水打进眼睛。 卖艺者高声继续,喉麦的采音让他的话语格外清晰: “但接下来,我们依旧会为各位观众献上一场正宗且地道的兵解表演!” 卖艺者朝四周各自鞠了一躬,拿着手术用具的双手像是张开的翅膀向两边扬起: “感谢赞助商、感谢观众们的时间!尤其要感谢这位女生,她为大众娱乐所做出的贡献是无价的!她[遗蜕]的出卖所得,我们会捐献其中的0.1%给阿罗街街道办,回馈社区!”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喝彩,更多则是催促兵解表演开始的喝骂。 卖艺者从腰侧掏出一根麦克风,轻盈地走女孩身旁,将麦克风递到她的嘴边: “最后有请我们的主人公:请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新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将手搭在呼吸器的阀口上,轻轻转动。青灰色的烟气从其中绽出,向身周蔓延。他畅快地吞吐着,肆意喷涌着这些烟雾。 舞台上,紧闭双眼的女孩长长吐了口气,呼吸打在麦克风上发出杂音: “我...” 说了一个字后,她便无法继续,只留下压抑的啜泣与被泪水呛住时的咳嗽。 “兵解!兵解!兵解!” 人群的呼喝再次升起,盖住了雨声与女孩低低的哭泣。 而周围悄然有了改变: 就像是有人点起了焖燃的火堆,在这有如固体的烟气里,观众甚至难以看清自己的手指。 浓烟从四周漫起,笼罩住了人群与舞台。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0.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五) [三五?(养生浓香型)]里吐出无穷无尽的烟气究竟是什么呢? 新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前世”都曾植入过这个来自旧世界的呼吸器。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自己和阿塔拉于阴阳二气中第一次孕育而出。 【“男生抽点烟也无妨。”】每次他由口中吐出烟气再由鼻孔吸入玩个“回龙”时,都会怪异地勾起阿塔拉的情欲;【“我们也不是小孩了。”】 此时此刻,新仰起头,迎着天顶阴云降下的豪雨大口大口地“呕”出烟团。 它们可以为新提供常人难以想象的新陈代谢与器官恢复:马贼用工业酒精兑水做出的土烈酒无法伤及他的肝脏与胃粘膜,他平日甚至可以当成开水牛饮;用于吸入的烟气里尼古丁含量足以让常人中毒昏迷,但却能以某种形式满足他日常身体活动的消耗。只要还有呼吸器在,他甚至都不用进食。 可最让新觉得顺手的却是这些烟气可以随他的心意,肆意成型。就比如现在--充当遮盖众人视线的障眼法。 如果遥遥从远处朝舞台望去,会发现如同浓雾般的烟气裹成半圆,像是直径二十余米的倒扣海碗。它罩在主干道旁的一角,不时有惊慌失措的人影从边缘快步冲出,连滚带爬地向安全处躲去。 新轻轻地扭转身体,躲过一个个无头苍蝇般在青灰色烟团中四窜的观众。烟雾能够阻挡他人的视线,独独他的视力并不会受到阻碍,这种玄妙之处自己也并不懂得缘由。 呼吸器发出淡淡的哒哒声,不再吐出烟圈:这代表滤嘴需要冷却。新继续向舞台走去--现在弥漫的这些烟已经够用了。 这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街边的一场表演而已。 【顺应心意,跟感觉走。】他搭住腰间的剑鞘,【那女孩皮肤很好,就这么魂飞魄散可惜了。】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当家的,砸场子的!有人来砸场子!” 浓烟中传来一声高亢的吼叫,戏班子的成员从衣物中的各个角落掏出武器,就地伏下。 一时间,枪械上膛与开启保险的声音连成一片,与雨声混杂成了打击乐。 四散奔逃得差不多的观众中也有人顺着这吼声的指引,向着舞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却也不知道究竟是戏班子布置在观众里的托儿,还是好事的围观者。 “不知是何方高人,可否出来见面?小本买卖,还望阁下给点面子...保护费什么的都好商量!” 之前充当主持人的卖艺者小心翼翼地匍匐着,端着枪对准四周。他用喉麦发声,话语从舞台旁的音箱里传出,以免被看不见的敌人发现自己的位置。 可从他绷直随时准备扣下扳机的手指来看,只要新出现就会吃上一连射的子弹。 新也并没有回应的打算。 他轻轻屈膝,跃上舞台。合成纤维与塑胶膜随着承重而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但这混杂在无数的雨珠落地声里,微不可觉。 对于近乎被剥夺了视觉与听觉的卖艺者们来说,本不可能发觉新的到来-- 他刚一落地,旋即再次起跳:匍匐于舞台各处角落的卖艺者不约而同地抬起枪口,朝向他第一次落地的方向。 哒哒哒! 火舌从枪管中喷吐而出,但却只能徒劳无功地穿过烟雾打在周围建筑的墙壁上。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里,这些卖艺者却还能分辨出新的位置...但这一切都在新的预料之中。 虽然早已习惯荒原中的柔软沙土与泥泞地面,但新却也知道这种作为舞台地面的薄铁皮可以轻易地将振动传播出去--而匍匐在地的人,显然更容易用肢体与躯干去感受这种抖震传来的方向。 跃起的新在浓烟中划出一个半圆,青灰色的气流在身后纵跃的轨迹上流转不休。他将双脚并起,降落在那位为首卖艺者的颈椎上。 【啪。】 他在脑中补足了颈椎骨骼断裂的音效--那微弱清脆的声响被淹没在雨声里。 “咯咯--” 随着微弱的挣扎抽搐与窒息时气管发出的怪响,新感受到那匍匐在脚下的生命从躯壳中消失了。 【回到万物之气里去吧...】 他无声默念,旋即转过身,右臂经过改造的[握持器]卡上宝剑把手的螺纹,发出吱吱的对接声。 其余的卖艺者们还没发现这“当家的”已经死去,还徒劳地用步枪的瞄准镜搜寻着敌人的行踪。柔软的人体为新作了缓冲,使他不被发觉。 【“对这世上的大部分人而言,死亡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新一脚前踏扎好马步,准备出剑。而关于生与死的回忆在他脑中轮转;【“比如印度的企业就建立了庞大的转世系统。知道吗,新?那里达不到业绩标准的低种姓后代甚至不能拥有人类的躯体,只能在动物和扫地机器人的身体里生存。”】 随着喷气式剑鞘的激发,新狠狠蹬腿,跟着那强劲无匹的动能冲出--钻头般高速转动的 剑尖捅进一位卖艺者的枪膛,接着将步枪的金属与其后那人的脑袋一同搅碎。 或许是镌刻在先天之炁里的劝告,又或是阿塔拉的教导...新对人与人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事端感到恐惧与厌恶。 【“还需要什么燃烧的火坑和铁做的刑具呢?”】 宝剑与金属碰撞的尖厉噪音吸引来剩下卖艺者们的火力,子弹朝新的方向飞来:他右臂持剑的握持器以“手腕”为轴心,将宝剑疾速旋转成圆--旋转的虚影几乎凝成一面大盾,挡开了那些运气极佳、恰好就要打中的子弹。 【“他人就已经是地狱了!”】 新向前一次次蹦跃,不停转动的剑刃从那些匍匐在地的身躯上扫过--惨叫声中,生命接连从这些卖艺者的身体中离去。在杀戮这件事上,新已经非常熟练了。连绵不绝的枪声渐渐止歇,血液混杂着雨,在地板的塑料膜上积成淡红色的水洼。 ... 不知何时,连人群的嘈杂与广告的唠叨都已散去。舞台上只剩下两个活人--新,与还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女孩。 ---------------------- 新带着被解开的女孩,穿入一旁的巷子。小巷中堆满垃圾,冒着淡淡的暖意。他在墙壁向内凹陷的角落坐下,躲避自己并未适应的雨水。 他之所以将戏班子全员屠戮,倒不是抱着“除恶务尽”之类的想法。没有多少“善恶观念”的新,只是想将自己行动所付出的代价减至最低: 至少也要消除可能循迹而来的报复者,以免之后的寻人之旅受到多余的干扰。 他想到之前人群中的欢呼与喝彩,有些疑惑: 【究竟是在开心什么呢?】 “嘿!” 低低的呼唤从身旁响起。新转过脑袋,望向与自己打着招呼的女孩。 她正一边就着污浊粘稠的雨水搓洗着光秃头顶的马克笔痕,一边打量着沉默不语的新。 【这女孩的眉骨很低、眼间距刚刚好...观感上显得眼睛有活力。】 新情不自禁地打量起了女孩的五官分布。这是他新萌发的兴趣:分析人类各个器官排列组合与大众审美更迭间的关系。 女孩从之前的恐惧与惊骇中缓和下来,回到新初见到她登台时的镇定。 “刀客...老哥,你是个刀客。”她轻声地陈述,不带一丝疑问。“你帮到我了,我会给你报答。” 新没有纠正女孩的意思--他也并不了解自己在城市中的位置,或许刀客最为适合现在的身份吧。 【“老哥”吗...算起来,我和她或许差不多大。】 女孩走上前,凑近新的身旁: “我没有其他能当作劳务费的了,只有这具身子。” 新不禁皱起了眉头:自己大脑中的性感区由生物芯片调控,并不会对阿塔拉之外的异性激起性冲动。这种情况,反而只会使自己厌恶-- 女孩低下头,撩开手术服的袖摆,将纹在小臂光滑皮肤上的条形码展示给新看: “出售许可就在这,合法的。这具身体你就拿去卖钱吧。你是冲着这具身体来的,不是吗?” 【...】 新用力眨眨眼,将误解清出脑海。他用指甲尖刮了刮呼吸器突出獠牙上翻起的漆皮,疑惑充满心底:以戏班子那与暴力无异的开颅手术进行所谓[兵解]取出大脑,剩下的躯体也不过是一具天灵盖上开了大洞的死尸。 破烂的尸体有什么价值?没有大脑的躯壳无法承载三魂七魄,身体里的自然器官也远比不上人造产品... 他沉默片刻,开了口。呼吸器的自带音效使新的嗓音格外悦耳,有如歌唱: “你的身体很值钱?” “...老哥,你的声音很好听。这种档次的调音很贵吧?”女孩侧过脑袋,看了看指尖染上的黑色污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不知道吗?有人会买的,天官的[遗蜕]有收藏价值。成功的,和失败者的都会有人要。有钱人的钱多到没有地方花的,真的。” 她蹲下身,将视线与新相接。女孩那双眼睛清澈且坦然: “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我还会给你其他的报答。绝对是一笔回报率很高,非常合算的投资...” “帮我成为天官,好吗?”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1.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六) 新将左手伸出屋檐: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打在掌心上。他在周围的垃圾堆里扫了扫,挑拣出一个还算干净的塑料袋。 他没有理会女孩的请求,只是有些笨拙地试图将塑料袋撕开,想要做成一个雨帽来遮挡似乎永不会停止的落雨--但右臂那经过改装有如钳子般的握持器,并不适合这种比杀人与握剑更加精细的工作。可新不适应、也不喜欢城市里的雨,更不想继续淋下去。 【荒原里没有这种雨...】 新一边用呼吸器尖锐突出的獠牙勾住袋子的边角配合双手,一边怀念着荒原上干燥的热风。 女孩刚刚所提出的报偿与交易转瞬间便被他抛诸脑后。 帮助女孩成为天官...如果运气好的话,新在城市里不需要盘桓多久,不必徒生枝节。 投资?回报?预期?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言,甚至有些厌恶。至于女孩的身体...某种意义上新也认同女孩身躯的“收藏价值”。可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而自然皮肤需要精细的处理来保存--所以这份“回报”他打算放弃。卖钱之类的奇怪用途,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女孩盯着新双手的别扭动作,皱了皱眉,带着些责怪。 【是不满我没有答应吗?人果然是容易得寸进尺--】 她走上前来,径直取过新手中的塑料袋打量了一番,随即轻柔地将其放回垃圾堆里:“不是这么做的。” https:// 女孩转过身轻轻拨开垃圾堆,在其中熟稔地翻捡,好似从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挑选首饰般闲适自然。她轻巧地从废料的深处抽出一张还算完好的帆布,用力地拍打、抖动,尽量掸去上头附着的污物。从帆布边缘处整齐排列的圆洞来看,它原本或许扮演着窗帘的角色。她将帆布用双手抓住张开伸出屋檐,一边略作冲洗一边细细打量,判断有没有漏水的迹象。 她甩去帆布上滑动的水珠,捡起一根细长、只剩下一半胶皮的铁丝,有规律地穿入边缘的圆洞里,接着抽直、拉紧。 ...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废料们在女孩的手中组合成了一件土制的斗篷。 女孩把斗篷放在新的身上比了比,将它放到新的手上,又推了推: “喏。” 新低下头,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帆布:只要将它披在肩上,将铁丝在脖颈间卷紧系好固定,便成了一件带雨帽的雨衣。 【是比我做得好...】 女孩望见新的沉默,又补了一句: “拿着呗,老哥。不收你加工费。” 她掸了掸手术服的下摆,在新的身旁坐了下来。 “老哥,你是刚来吉隆坡的吧。”女孩两手撑住地面,转过头打量着屋檐滴下的水珠;“雨衣也不懂得怎么做,你很不会生活...流浪刀客都要讲究形象的,别邋遢。” 还是惯例般的陈述语气,不带一丝疑问。新感觉到女孩身上飘来的淡淡汗味,之前那场可怖的“大戏”肯定令她冒了一身冷汗。 相比于周遭垃圾堆里散出的隐隐恶臭,这汗味在新呼吸器的嗅觉系统里显得格外突出。 新没有回答,只是将雨衣披在身上--雨衣有些小,将将能盖住身体。足以抵挡污浊的雨水,但却不能隐藏手中的宝剑。 他将两端的铁丝旋紧,以免雨衣从身上松脱:新对这粗略加工出的质量,感到很满意。 这是第一次从他人手上拿到赠予的东西--礼物,而不是搜刮出的战利品。当然,阿塔拉就是他自己,不在“他人”的范围里。 女孩摸了摸揉搓得有些发红,还残留着马克笔污迹的头皮: “那生意你不想做,我看出来了。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具身体你拿去卖吧,至少--” 【“买卖、仁义...都是些含混不清的词汇。”】 “抵了。”新打断了女孩的话,站起身;“这雨衣就可以抵了,我们两清。做工不错。” 他抬起头,楼宇里的霓虹光线照射在巷子的雾气中,苍青与酒红的微芒残留在视网膜里--这是独属于城市的彩虹,在雨雾中也不会消失。 太阳穴在轻轻跳动,眼球因为颅压的升高而刺痛:这是与自己相似三魂七魄所传来的召唤,通过神经元诵唱出的思念。 新扶住额头,寻找着这股引力的由来: “那边是哪?” 他抬起手,指着巷口的另一端--那是灯火的汇聚地,比云层中的太阳还要明亮。三魂七魄告诉自己,要找的阿塔拉便在那里。 高耸入云的楼宇与鳞次梓比的房屋群排列于光线中,弥散的雾也难以遮挡。 女孩顺着他手指着方向望去: “富人区啊?你我这种人进不去的,老哥。你也不像独行的大刀客,或者哪家公司的门客...是在找工作吗?” 女孩搓了搓鼻子,忽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闷闷的鼻音: “但是你身手确实很了得,那么多人你也能把我带出来。只要这事传扬出去,会有人抢着雇你的。 她拍拍身旁的地面,将新指去另一个方向: “这条街上有家五金店,老板人很好,路子也广。我在他那卖过垃圾废品,你倒是可以去试试那找份工作...” 女孩跟着站起身,在手术服上拍打。与新不同,她自如地迈进雨中,任其冲刷。 新拢了拢雨衣,将自己更细致地躲藏在帆布里。防水的效果很好,连身上的黏腻似乎都不翼而飞。他抬起头,望着女孩那颗头型极佳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丙-伍佰廿拾叁。”女孩把手搭上新的握持器,轻轻地摇了摇,似在礼貌地握手;“那是我id上的名字,数字要大写。你叫我[阿铜]就好。” 新侧过脸,在记忆中搜索:这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姓名格式。 [阿铜]看出他的疑惑,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发出嘻嘻的笑: “你是外地人吧?不懂很正常。我是官方投放到社区里来应对[少子潮]问题的[百家婴],只有这种名字。直接叫外号就行了呗,大家都那么叫。” [阿铜]将右手放在心脏前,左手张开向上扬起,表演般鞠了个夸张滑稽的躬: “你呢,恩公?还未请问尊姓大名?” 新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丝烟雾从呼吸器中窜了出来: “[新]。你就叫我[新]就好了...阿铜。”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2.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七) 新和阿铜从小巷的另一端绕出,遥遥望着之前的的舞台--没多久的功夫它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价格不菲的全息屏幕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吐出的浓烟业已散去,川流不息的人群又回到了街道上。 被杀死的卖艺者们躺倒在湿滑的地面,浑身赤裸。看来手脚快的家伙已经将他们衣物与枪械通通剥去,只留下不值钱的死尸。虽然之前发生了血与铁的冲突,匆匆的行人却对这画面视若无睹,径直抬腿从尸体上迈过。偶尔有一两个路人停下脚步,顺手带走舞台残骸里剩下的钢管。 阿铜定定地望着那几具仰躺在人行道上的赤裸身体,脸色透着一股煞白。 新没有说话。人类的尸骸他见得多了: 【是了...刚刚有我放出的烟气。她可能只听到这些人都没了声息,但看不到都被我杀了...】 她低下头,把两掌合在脸前:“希望你们都买了收尸险...” “街上就是这样,无主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搬空。”阿铜放下合十的手,扯了扯新的雨衣;“走吧?他们是个野戏班,没有其他人会来找你报复的。” 她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多谢你。” 新点点头,目光不曾离开富人区绽出的无穷光线。他虽然大致知晓阿塔拉所处的范围,但还是压抑下了现在便去寻找的冲动:与找人相比,知晓阿塔拉离开的缘由更为重要。 他有一种直觉--她离开的理由便藏在这城市之中。所以新决定与阿铜同行一小段时间,增进对城市的了解: 【正好多搜集一些关于吉隆坡的讯息。】 https:// 他们俩伴随着城市的无穷喧闹与万丈豪光,往阿罗街深处走去。 ---------------- 周围的光亮逐渐暗下,紧密贴合在一起的握手楼也被破破烂烂的残垣断壁所取代。遥远中有人在铁桶里点起篝火,随着霓虹灯管投出的漫射光拉动着电二胡,混响器听起来有如哭泣。 不知名处传来长且尖锐的嚎叫,接着戛然而止。垃圾堆中传来闷闷的鼾声,似乎有人在其中睡着了。“人人有功练,二手行气路线算法低价卖啊...”被遗弃的喇叭倒在碎水泥中,有气无力地重复着录音。 新裹紧雨衣,尽力隔绝开潮湿黏腻的空气: “之前是怎么回事?” 阿铜赤着脚,轻巧地躲过了地上的铁皮与水泥块,如履平地。越往阿罗街的深处行进,阿铜的心情似乎就越好。她随手拾起还在机械重复的扩音器,拍了拍放在嘴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正常情况要舍弃凡躯做天官,是要监护人签免责协议啦。但是我们这些[百家婴]都无父无母,就不用担心这些咯。有资质办理登天门手续的戏班子也不多,只是可惜我投票没过...” 新跟着她穿过废墟,用剑鞘扫开挡路的杂物。阿铜说起话来全无条理,让他难以领会: “...说得太乱了,听不懂。天官是什么?” 阿铜停住脚步,转过身疑惑地抬起眉毛: “你到底从哪来的,没见过天官吗?天官就是...嗨,一下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啊!有空带你看看吧。” 她招了招手,示意新继续跟着走: “知道为什么大家叫我[阿铜]吗?我以前喜欢捡那种老式电缆,拿去五金店里卖。老板总是都跟我说同一句话:[光缆无铜,偷了无用]。久而久之...” 阿铜絮絮叨叨着,拉着新挤进一个被水泥块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狭窄缝隙的大型集装箱。 “我回家了!”阿铜拍拍手,大声呼喝。 无人应答。 新跟着挤进集装箱里:这里头没有灯,却泛着淡绿色的荧光,使人将将可以视物。那些光线来源于四面八方贴满的文字,稀奇古怪的广告语交叠与一处,将“小屋”照亮。 这其中有些狭窄,却也整洁明亮。垃圾与杂物都整齐码放在房间里,围绕正中间陈旧的胶囊睡眠舱。某种庞大的物事占据了集装箱一半的空间,上头还盖着帆布。 阿铜发觉了新的目光,有些骄傲地敲敲墙: “这些是我从别地方铲来的小广告,荧光漆还能亮个几百年呢。这么多加在一起跟普通灯的亮度差不多,还不花电费。” 她步伐轻快地走到屋角掀开帆布,露出巨大的培养皿: “喏,跟我家里人打个招呼吧。这是我妈、这是我姐、这我爷爷...” 培养皿里漂浮着几具身体,有的苍老、也有的正值壮年。他们全身赤裸、双眼紧闭,四肢僵硬地在维生液体中浮沉。就像是刚刚溺毙的尸体。 新走上前,把手贴住培养皿。透明的培养皿舱壁上传来微微的震动与热度,说明培养皿都还处于运行状态,这些也都是活人: “你不是...无父无母吗?” 阿铜爬进破破烂烂的睡眠舱,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似乎十分放松: “对啊!不是生物关系上的亲戚,这些是我[捡]来的家人。他们也都是[百家婴],只是还没激活。”她嗤地发出一声笑,“喔,我忘了你不知道![百家婴]有些看着小有些长得老,但其实都才出生没几个月。很正常啦,社会需要各个年龄段的人嘛,所以企业把男女老少都有投放一些。” 阿铜伸出手,朝培养皿中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指了指:“我妈就是前一段才被投放的,可能才离开[胎海]两三个月吧?可惜没捡到年纪合适做我爸的百家婴,只好先让我妈保持单身了。” “而我呢,已经被投放三年啦。”她腼腆地拉开嘴做了个鬼脸,露出温馨的笑意。“嘿嘿。” 【...这么说,其实只出生了三年吗?但是看起来已经和我差不多大了,从心智和认知能力上来看,至少是普通成年人的水平...】 新在原地盘膝坐下,掀开雨帽。他扶着宝剑不发一语--就像在荒原中一样,新已习惯倾听。他看得出来,阿铜的谈兴正浓。 “我们这种人没有大家嘴里的那种父母啦。我运气比较好,是社区出资给我激活的。醒来之后只要慢慢还贷给社区,再自己买[点卡],充[生活时间]就好了。” 她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培养皿,忽地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百家婴的投放不知道为什么被叫停了,也不能贷款激活了,我付不起钱。先让他们睡在这里吧,就是培养皿的使用费太贵了。本来我当垃圾佬养活自己还算够,但是加上这笔使用费就...可是又舍不得丢啊。” 阿铜将手术服的袖摆拉到最上,纤细肩膀上闪烁着跳动的数字: “喏!这是我剩下的时间,还有一天半。要是生活时间用完了,神经信号会中断--就那种只有脸能动,身体跟死了一样。那样挣不了钱,会真的饿死。所以我说新哥,你还是把我身体卖了吧,我不想欠你人情债啊?这人情起码也得有个乙等吧--阿~欠~” 她伸了个懒腰,抹去因哈欠而打出的泪水: “抱歉!犯困了。最近兴奋剂用得精光,本来一天只要睡四个小时的...买药的那家五金店这两天不知道咋回事,闭店了。赤脚郎中那又太贵,买不起呀。” 新将宝剑放在一旁,在坚硬的地板上躺下。也许是人打哈欠会传染,又或是太过疲累,他忽地觉得四肢与心脏都分外沉重: “麻烦这么多,那为什么还要...[捡]家人回来?” 阿铜挑起眉,语气中满是疑窦: “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要有个[家]啊。”她重重吐出这个字,甚至带点凶狠;“没[家人]算的话什么家嘛。你怎么啥都不懂喔,新哥。” 新没有回答。他确实不理解,也不懂得如何回应这种说法。只有遥远的话语从脑海深处飘来,带着隐隐的嘲弄: 【“人类只要能做到独善其身,就能免去绝大多数的烦恼...”】 在他看来,阿铜捡来这些其实并不相干的“家人”,就是完完全全的自找苦吃。还是没有任何意义与回报的那种--可能仅仅只是满足了某种奇怪的心理需求。 新仰望着天花板上密布文字投出的光芒,忽地开口询问: “所以你跑去当什么天官?因为没钱?” 阿铜又把手抚上光溜溜的头顶,似乎想起了之前的遭遇: “对啊!感觉也算是一条出路嘛,当上天官抛弃了凡躯,也就不用买百家婴的点卡才能生活咯。说不定还能赚到钱,把家里人都激活了呢。” 新重新坐直身子,面对着阿铜: “可是你本来差点魂飞魄散了。你消失了,谁来给你[家人]的培养皿交使用费?” “各有各的缘法,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没有我,他们早就报废了啊。”阿铜反问,语气坦然;“百家婴既不能魂魄移体更换躯壳,还都内嵌了点卡算筹,连马尼拉的人类养殖场都不收的。反正我是养不起了,七分靠打拼咯,试试我有没有福气。” “当然如果直接报废了可能对他们更好?不过人嘛,自私很正常吧。既然被我捡来当了家人,当作迁就我一下啦...” 阿铜忽然倦意全无,抖擞着精神爬起身来: “啊啊!差点忘了,给你介绍一下!” 她灵活地翻出睡眠舱,小心翼翼地推出屋角的一件物事: 那是一块长长方方的金属,约有一人高,被擦得光滑铮亮。上方接近顶端贴着张模糊泛黄的贴纸--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位青年女性的照片,笑容中带着喜悦。新看出这是某种机械体:而它的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一旁,似乎已经关机很久了。 阿铜两臂拢住那板砖似的机械用力拥抱着,将脸贴在金属的外壳上: “看!这是阿嬷。她以前也是天官,可惜过气啦。没店铺想她赐福,也没信客,赚不到什么钱。” 她闭上眼睛,语气低了下去: “阿嬷还在世的时候为我买过第一年点卡,只是最后没撑过[天 人五衰]。”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3.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八) “...本来想登上天门之后,就用阿嬷的身躯...”阿铜在坚硬的地面上扭转身子,把后脑枕在那坚硬的金属方块上。“也没办法,人各有命...” 阿铜的声音愈发细弱,最终变成微张嘴中发出的尖细鼾声。 她睡着了。 新走上前,用未经改造的左手穿过阿铜的腋下,将她架了起来。 【好轻。】他感觉手臂里揽着的仿佛只是一团破碎干枯的树枝,【恐怕还不到七十斤。】 新猜测阿铜的骨密度肯定比常人来得低:从外表上看就是个普通的二八少女,根本无法分辨她其实如此轻盈。他弯下腰,把阿铜托进还算柔软的冬眠舱。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转过身,左肩从手术服中透出隐约的光:“叁拾”。 【那是阿铜剩下来的时间...应该是还有30小时。】 新望着培养皿--那其中的男女老少无知无觉地浸泡在橙黄色的维生汤里,飘飘荡荡。新踌躇了片刻,低声冲着他们冒出一句: “幸会了。” 随着集装箱中回响的人声,新扬起倒落在地的帆布,重新将培养皿遮了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 这一世的新已经在大地上呼吸、生活、杀戮了十五年,可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茫然。理智告诉他应该直截了当地迈出集装箱、离开贫民窟,继续寻人的旅途--阿铜真的能为他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吗?这不过是个连意识的存在可能都难以继续维系的“三岁小孩”... 新在集装箱里来回踱步,最后还是重新盘膝坐了下来。 冬眠舱旁摆着台巴掌大小的袖珍卜算机,做成圆滚滚的签筒形状。破破烂烂,也不知道阿铜是从哪捡来的。卜算机上支棱突出着一片铁签,该是阿铜上次卜算的结果: [大吉]。 新将视线从那字样粗劣、连条签语也没有的铁签上转向睡梦中的阿铜。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遭遇太过起伏,她的呼噜声甚至都带上了些许华丽的转音: 【差点魂飞魄散,算得上“大吉”吗?】 一溜烟雾从呼吸器里冒出,在新的头顶笼成烟圈。他摇摇头,心底却明白这卜算的结果是对的--阿铜被他所救,绝处逢生,确实称得上是大吉。 这种认知却无法让他喜悦:新和阿铜不一样,并不想“自寻烦恼”。 新站起身,走上前摸索那曾是“天官”的金属长方体。如果这是与他所想类似的东西的话... 啪! 方块的表面清脆地打开了,就像是带着弹簧锁的壁橱一般: 正中间是圆柱形的透明缸体,倒映着新的脸。周围则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导线,好似藤蔓盘绕着树桩。 新把脸凑近--圆柱的底部荡漾着一汪黏液,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他对这景象再熟悉不过:这是脑组织因缺氧而坏死后腐烂,变性液化所剩的残留。 【这透明的缸子是用来存放大脑的。】 无论这其中曾经作为谁的容身之所,他或她都已经逝去许久,只留下最后的星点痕迹。 【“天人五衰,所有追求长生者都无法逃脱的诅咒。其中种种,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新低低开口,轻声默念阿塔拉曾告诉自己的词语: “[头上华萎],大衰相之一。” [诸天众宝冠珠翠,彩色鲜明。福尽寿终之时,头上冠华,自然萎悴,是为大衰相也。] 这句话同样也记载在那些行者的存储日志中--大脑神经元的寿命或许比人的其他自然器官来得长,但也有着自己的极限。 这或许便是发生在阿铜口中的“阿嬷”身上的事:她的大脑最终老死在这透明的圆缸里了。如果她没有受到外界的暴力影响,只是自然消亡的话,在这具金属身体中至少存在了百余年。 【但是躯体的机能没有问题...】 传闻中,许多古早时代的人们对老式的魂魄移体十分抵触。那时做不到将三魂七魄像计算机中的文件那样“剪切”--将三魂七魄抽离大脑并传输--只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复制”。这导致魂魄移体后必须销毁原本的身体与大脑,不然将有两个相同的意识存在。 而这在旧时的法律里无疑并不受到认可,只有其中一个可以享有作为“人”的权利。同时又他们面临着某种思辨上的疑难:魂魄移体后的个体只是数字或是其他形式的[拷贝],真正“活过经历过”的那个自己已经消失--随着注定老朽的肉身被一同销毁了。 所以既想追求长久生命,又不想失去最[原本]自己的人们退而求其次:他们选择将大脑从身体中取出存放在机器里,用一种更为保守的形式越过衰老肉体的局限。 就比如这具天官的身体... 这些旧日的些许历史已经不为人知,只在像新与阿塔拉这样的口口相传中,以传说的形式留有只鳞片爪。 新转开眼睛,将手指沿着线路移动,试图追索导线延伸的轨迹。那些导线就像是刻意 制出的莫比乌斯带,又像是过度繁杂的毛线团,根本找不到起点与终点。 这些导线甚至都没有与圆柱缸体链接在一起,材质也让新无从分辨:但他明白,这具天官的躯壳正在毫无阻碍地运作。 他放下手,心中的明悟更深--这是来自于旧时代的机器,不需要多余的调试与操作。 【如果要将阿铜的大脑转移到这具躯体里,我一个人或许就做得到...只要有趁手的开颅工具。】 新狠狠吐出一口烟雾:这个结论就像那些导线一样,带给了他更多的烦恼与纠结。 --------------------- 阿铜肩膀上的数字从“叁拾”跳到“廿捌”时,她终于从睡梦中醒转过来。新坐在地上怀抱着宝剑,望着小憩了两个小时的女孩: “你买生活时间点卡,要花多少...钱?还有这个培养皿的使用费。” 他生硬地吐出这个有些陌生的词,带着磕巴。 【反正我要找阿塔拉的话,也会需要钱的吧。】 新更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剑。只要宝剑还伴随着自己,就肯定能弄到金钱-- 阿铜甩了甩脑袋,眯起眼睛。从那视线中,新看到了某种锋利夹杂柔软的东西: “新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没必要。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她转开脸,声音里带有睡眠也抹不去的疲倦;“那些要花的钱确实是很麻烦的问题...但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或者说,是我唯一的[东西]了。” 这一个瞬间,新对她有了莫名的理解:对于作为无根之人的阿铜,她身上那些每时每刻都要承担的重压反而成为了这个百家婴与现实的某种锚点。 她也不想把那种尖利的痛苦负担转嫁到新的身上。 他感到语塞,只好转过头,避开阿铜的视线。 阿铜没等新的回答,急促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来吉隆坡找人、或者找什么东西的,而且要找的就在富人区。”阿铜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我看得出来。” 新等待她的下文:自己从没有隐藏过意图,而阿铜又是个很机灵的女孩,看出这些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的我帮不到你,但是成为天官之后的阿铜或许可以。” “之前的...投资提议依然有效,新哥。能帮我成为天官吗?”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4.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完) 新与阿铜挤出集装箱,刚好迎上城市在夜晚结束后下起的豪雨。阿铜没有换去已满是污浊、不合身的手术服,就这么沐浴在雨里。 “对了,我看着怎么样?平时经常就用全息光线打上一套衣服,这种纤维的还是第一次穿。”她搓了搓手术服的衣角,满足地吐出一口长气。 “挺好。” 新耸了耸肩:这样的衣着展示了阿铜曲线柔和对称的颅骨与毫无斑痕的皮肤,以他的角度来说算得上美观。 两人并排而行,穿过黎明时行人寥寥的街道。 【“先带你转转!当上天官之后,行动可能就没那么方便了。”】新想起阿铜在集装箱里说的话--他最终答应了阿铜提出的这笔“交易”。 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在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够对付阿铜体内点卡算筹的手段后,新决定答应异常决绝的她。 “你不穿雨衣么?”望着穿越浓重雨雾的阿铜,新将雨衣又拢紧了几分,不想将一寸皮肤暴露在雨水里。 “我挺喜欢雨的。就算这城里头丢的垃圾都换成新的,这雨还是会继续下下去...感觉比较安心吧。”阿铜将手掌边缘凑在一处,接上一捧雨水;“再说,以后可能也没办法继续这么淋了。” 新认可她的后一句话:那具天官的身体未必有人体皮肤这么敏锐的触觉。 老实说,连是否有与人类相似的五感也尤未可知... https:// “这地方真的很烂。”新遥望着城市中心、有如巨塔的楼宇,它们的顶端隐藏在深灰色的雾中,向天穹的无垠处延去。 “哈!是很烂。”阿铜环抱双臂,发出的笑声尖细却洪亮,“但是也没办法嘛,咱也离不开这里啊。” 她拍了拍新的肩膀: “所以啊,新哥...等你忙完了事情,还是别呆在这了。走了走了,我带你去下跟你提的那家店铺!” 新在阿铜的带领下,穿过复杂有如迷宫的街巷。城市正处于昼与夜的分界,只剩下雨点的敲击。 “就是这!” 新抬起头,看着搭在一起,组合成文字的霓虹灯管。它们歪歪扭扭地垂落,要发挥些许想象力才能判断出那写的是[方氏五金店]几个字。 阿铜察觉到他的视线: “啊,那招牌是很破。但是老板挺有本事的,店铺也是老字号。你别小看他喔?” 新没有回答,只是细细辨认霓虹招牌前后左右隐藏的种种装置:不管谁在经营着这家店铺,肯定对自身的安全有着极高的要求。新在进入城市后观察过不少街巷与店铺,但还是第一次发现会有人光是在招牌周围,就布置上这么繁杂的防卫机制。 【但只要解决掉这些防卫装置,本体就再脆弱不过了。】他往旁挪了挪,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些防卫装置的覆盖范围。 阿铜走上前,趴在玻璃门上朝里窥探,“怎么还没开?都几天了...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她转过身,眉头紧紧地拧起: “新哥,如果这里一直没开店,你就去附近的酒肆里找一个人。” 阿铜把双手在身周比划,好像腰上套着一个看不见的硕大游泳圈: “有一个特别胖的黑人,又高又肥,叫[kc]。这kc是个爱喝酒的货郎...”阿铜把脸凑近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低声说;“脑子不太好使,记忆力特别差。他经常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事,你直接就骗他。说他答应过你,要帮你介绍活干。” 她把拳头敲在另一边手的掌心,露出狡黠的笑容:“而且新哥你身手这么好,肯定一下子就能把他震住。!” “千万别去公司找工作,他们手段多着呢。你太...太不懂得生活了,等等被人家唬弄得签了终身合同怎么办?你办完事之后,还是要离开城市的吧。” 新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回想起阿塔拉那些话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 在他们回去集装箱的路上雨越来越小,在到达时完全止歇--那罕见的无雨阴天显得有些滑稽。 阿铜从屋角翻出一箱杂物,炫耀般展示着其中各色的医疗用具:“看!我以前捡了挺长时间才攒齐,幸好你懂医术,不然我可没钱找赤脚郎中了。” 新接过箱子,仔细地将工具摆放在顺手的位置--用这座睡眠舱扮演手术台,够用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等你转移到这具身体里...” 【可能一切都再也不同了。】新没有把话说完。虽然转移大脑算不上多难,但他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毕竟是来自旧日的机械... “我确定。”阿铜拿出橡胶手套,递了过来;“麻烦你啦...小心不要把手弄脏了。” 她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遗蜕腐烂前要记得拿去卖啊!你身上没钱吧?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她在紧张。】 新用握持器敲敲睡眠舱,打断阿铜: “等你醒过来完再跟我说吧...现在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 新撒谎了:他的记忆力因为烟气的作用远远超过常人,阿铜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那回见咯。” 阿铜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在这场手术完成后,还需要经过繁杂申请与仪轨才能正式登上天门。但那是之后要解决的问题了。 新点起香炉、吐出烟雾,它们卷裹着香炉中的麻醉气体送进阿铜的口鼻-- 他拿起铣刀,开始了这场手术。 -----------------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集装箱里都是新在忙碌中不禁吐出的青灰烟气,盘旋缭绕。 他抹去额头上覆盖的细密汗珠,阖上天官的外盖--经过短暂的手术,阿铜的大脑已经寄宿在这冰冷的金属躯壳里。 【然后是遗蜕...】 人类的心跳与呼吸都由大脑所控制。没有了大脑,其他的器官自然也无法存活。但浸泡在培养皿的维生汤中,至少还能保持身躯的活性。 他自然不会按阿铜所说,把她的身体拿去售卖:既然答允了与阿铜的“交易”,如何处置这遗蜕就是他的自由。 新将曾是阿铜的躯壳捧起:虽然已经减去了大脑的重量,却感觉比之前来得还要沉重些。他更加小心地抱紧这具遗蜕,攀上搭在培养皿旁的铁梯。 他打开培养皿的上盖,把倚在臂弯中的身体轻柔地托进维生汤。 阿铜的“家人”们受到水波搅动的牵引,朝这“新来者”漂了过去:他们的身体轻轻碰撞在一起,似乎在表示着欢迎。那被阿铜捡回来当作“妈妈”的百家婴无意识地抽搐,蜷缩的手臂刚好搭住了遗蜕纤细的肩膀,也盖住了那闪烁着、从未停止倒计时的数字。 新揉了揉干涩疲倦的眼睛,没有再次盖起帆布:这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团圆”的画面,让他莫名地感到心安。 他回到天官的身旁盘膝坐下,等待阿铜从重生中醒来。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5.第X次街头战争(一) 垃圾佬蜷缩在巷子的深处。他将一块帆布系在小推车的顶端,另一侧连着捡来的钢筋,在自己头上搭起一顶小小的雨棚。 雨水敲打着帆布,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清脆响声。垃圾佬把装着几件破烂的编织袋往身上拢了拢,用力打着手中的电子烟,却怎么也打不燃: [使用次数已用完,请续费。] 上头弹出的字样他邹起眉头:【都是上次分烟,把授权次数分完了...】垃圾佬恨恨地把电子烟收回口袋,嘴里念叨着: “妈的...有烟不分,断子绝孙...这屁话谁想的?” 垃圾佬没有烟抽,只好大口地吸着气,试图平息自己身体对尼古丁的渴求--反正这巷子里的雾气是怎么也吸不完的。 淡紫色的雨雾被他吸进嘴里,这艳丽浓郁的光线来自于另一个方向:灯箱招牌上写着四个粗体大字--[爱手爱脚]。旁边还缀着行小字:[理发·针灸·美甲·整容·肉改·义肢]。垃圾佬在这除了休息,也是等待回收这家店里不要的二手义肢。 【名字起得这么烂,难怪生意不行。】垃圾佬暗暗腹诽,打发着时间。 忽明忽暗的旋转三色灯照在垃圾佬身旁,反射回一抹亮色--那是罐被人喝剩的饮料,闪着淡红色的光泽。他侧过身子拿起易拉罐,放在面前摇了摇: 哗啦啦!里头回荡着隐约的水声。 垃圾佬抓紧空罐,就着招牌的灯光打量。瓶身上画着优雅华丽的字样:[崂山可乐]。他转了转瓶身,又露出几个字来:[符水味]。 https:// 他把空罐朝前伸出雨棚,接上倾盆的雨水摇了摇,好将易拉罐内壁上残存的饮料刮下。接着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一饮而尽。 “额...呸!” 垃圾佬狠狠地朝旁边唾了一口:符水味可乐味道古怪,尝起来带着股土石的腥气...但据说它能祛病延年,不喝白不喝。他把易拉罐朝一旁的水洼甩了出去,任其漂浮在黄澄澄的泥水里。易拉罐不值钱,算不上是垃圾。 垃圾佬张开嘴,打了个长长的嗝。他舔了舔空空荡荡的牙床--因为只喝营养液、不需要咀嚼,垃圾佬便把自己的牙齿都拿去五金店里换了钱--胃部传来的烧心与胀气让他有些不适: 【好无聊。】 垃圾佬的钱都充值成了网费,存在隔壁街的网吧里。那儿能直连曼谷服务器的三千个[大千世界],是他的唯一闲暇爱好--电子极乐带来的涅槃体验太烧钱,垃圾佬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最近阿罗街里不知道遭了什么动荡,值钱的破烂都看不到几件。常去卖破烂的五金店也莫名其妙闭店不开,失去收入来源的他也没办法去网吧充钱了:原本最近那可是有办“充十块送一块”的活动呢。 【来点刺激的啊,快进到世界末日、妖魔丛生...】垃圾佬想起自己在[夜摩天]里与九十九万人共同经历的那场持续两千年的交合,不禁浑身发颤:虽然现在只能回忆起隐约如长梦般的片段,但仍然-- 扑嘟! 突兀的水声打断了令垃圾佬浑身燥热的记忆。不远处的地面因为高低差而蓄起一汪水洼,黄灰色的水面漂浮着他之前丢出的易拉罐。水波咕噜噜地泛起鼓动,脏兮兮的污水中心卷起污浊的漩涡-- 一只沾满是沙石土粒的手从其中伸了出来,扒住水坑的边缘。接着是另一只,那符水味的崂山可乐被一个黑黝黝的脑袋顶了起来: 那是个人! 【操你妈!水、水鬼...?】 垃圾佬嘴里嗬嗬地叫唤,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向后拖去。阿罗街有这么一个荒诞的怪谈:如果你把值钱的东西丢进下水道的排污口,会有野财神从脏水中升起,并问你一个问题--“你想用来结算的货币是什么呢?[新日元]、还是[新马来西亚吉林特]?” 如果你回答[都不要],那么野财神会将最硬通的[人民币]打进你的账户、买走你的东西。但要是选择了前两种货币--野财神便会暴露出水鬼的真面目,将你拖进吉隆坡黑暗无边的污水处理系统里... 【易拉罐也、也算是值钱物事?!】 垃圾佬蹭得一下站起身,头撞上了自己搭出的简陋雨棚。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之后,他回忆起那则都市传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原因很简单: 【不管是野财神还是水鬼,能比没钱可怕吗?】 他硬起心肠,对钱财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都不要,都不要!人民币、我要人民币!” 垃圾佬那张因为没有牙齿,而向内凹陷的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叫喊。他半是兴奋、半是恐惧地拍着手,望着那个浑身裹满碎石与沙粒、从水坑中爬出的“水鬼”。它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但是好像有点眼熟? 【水鬼会穿衬衣吗...?】 垃圾佬喊声低了下来。他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水鬼”: “额....方老板?你是方老板吧?” ------------------------------------- “呸、呸呸!” 方白鹿抹开沾得满头满脸的碎泥,狠狠吐掉嘴里的污水:阿罗街地铁站里满是庆云观求真公司的安保,反向奔逃的方白鹿好不容易才躲开地铁、在隧道里找到一个年久失修的通风口。 他跨出水坑--现在那是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这破洞与地面近乎垂直、又没有着力点,方白鹿不得不利用手机的悬浮特性,一步步垫在自己脚下,才成功爬了出来。 【他妈的,跟左脚踩右脚似的...我一直踩着这手机跳是不是能飞出大气层啊?】 方白鹿想起被自己用地铁车厢砸中、活埋的练气士[兆吉子]:起码短时间内他是追不上自己-- “额...方老板?你是方老板吧?” 方白鹿转过头:一个目瞪口呆、掉光了牙的老头儿正望着自己,嗫喏地开口询问。刚爬上来的时候似乎就见他大呼小叫,只是精疲力尽的方白鹿没怎么留神: 【哈?这种情况也能碰到熟人啊?】 他拍打着身上的污物,下意识地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嚯!真巧啊,李大爷,好久不见!在这遛弯呢?今天不去上网啊?”方白鹿用力挤压着衬衣的下摆,逼出其中的污水。白衬衣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土黄。这李大爷也曾是方氏五金店的常客:他从西欧偷渡到吉隆坡至少也有个十来年,一点高加索人种的相貌特征都没剩下。但相比于那些真正的瘾君子,李大爷还算是个没什么不良嗜好的好人。 据说李大爷才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已是六十耳顺的年纪了...阿罗街的住民,衰老得往往更快。 “啊、啊...这不贵店前段时间都没开门,咱也没地方销货呐...哪来的钱上网嘞?”李大爷唆唆无牙的嘴,从身旁的小推车上拎起一条灰蒙蒙的毛巾;“身上咋脏成这样?我还以为是水鬼呢。这毛巾您拿来擦擦?” 他顿了顿,又把毛巾向前一递:“这么久不见,毛巾不算租!这次算借给您,不收钱,啊!就当给您接风洗尘了...” 方白鹿接过那条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硬邦邦的毛巾,一边擦拭着裤腿一边环视四周: 【[爱手爱脚]?那我离五金店不远,就隔着两条巷子。】 他心里闪过一丝冷笑:庆云观的人既然会在地铁站里蹲守埋伏自己,没理由不盯住自己的店铺。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6.第X次街头战争(二) 方白鹿屏住呼吸,将坚硬的毛巾在脸颊和脖颈上小心地蹭了蹭:毛巾散发着街巷里金属与霉菌混杂在一起的怪味。他把染上泥水后,反而显得干净些许的毛巾还给无牙的垃圾佬: “我说李大爷,今天有去我那家小店转过了吧。” 方白鹿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带着暗示:在街头生活的人们早就对这些游走在街巷中的垃圾佬们习以为常,这也使得“隐形”的他们成为了值得利用的耳目。[墨家子弟]还插在义体的腹部空腔里,这让无法连上五金店里监控与防卫系统的方白鹿只能先这么获取情况。 【倒是小新怎么回事...怎么连个通讯码都没有?】 他想起那个植入着獠牙面具,此时正在看店的新帮手:这位来到方氏五金店打工没多久的日本荒原人虽然身手不错,却没有城市中惯用的联系方式。而方白鹿以前老是自己蹲在店里,也从没想过置办个通讯器之类的东西,不然这种时候倒是方便得多。 李大爷吸起鼻子,舌头在赤裸光滑、带着红褐色的牙床上舔动。他转了转因肝功能问题而发黄的双眼,似乎在确定四下无人: “方老板,你最近都没开店,我就没去你那转悠了。但是今儿我也没在巷子里看见生面孔...也没见到手里带家伙的。” 他把舌头伸出嘴里舔了舔人中,一指两人头顶居民楼那密密麻麻、有如蜂窝般的窗户: “风头不对啊...本来福义胜一倒,这街上的小伙子天天都在那舞刀弄剑的!结果今儿倒这么安静...” 李大爷挤了挤眼睛: “熟手的刀客这种时候肯定会想办法打冷枪吧?” 【巷子里没有外来武力,但是居民楼里可能藏有火力点吗...】方白鹿大致从他的话语与动作中,判断出这些模糊不清的情报。 这下倒是麻烦多了:相比于手中握有的无坚不摧、尖锐无匹的[飞剑],方白鹿的肉身显得无比孱弱--如果被狙击到关键器官的话,一发子弹就可以要走他这条活了数百年的性命。现在庆云观知道他手里有[飞剑],恐怕转了战术思路。 李大爷摩挲着大拇指和中指食指,接着一摊手掌,向方白鹿索要提供情报的报酬。 方白鹿把那只手推回垃圾佬的怀里: “这块有人要打架斗殴了,你老人家赶紧找地方上网吧。最好能连上一个月的网,街上要不太平了。还有五金店重新开业,记得过两天来店里卖破烂。我钱,啊?” 李大爷捂住没有牙齿支撑而向内凹陷的老嘴,本就含糊的话语更加不清晰: “要开始抢地盘了?在街头讨生活就是不安生,又要打仗了...” 虽然言语内容中满是悲凉,语气里却带着遮掩不住的暗暗惊喜。 这新鲜的流血冲突将会产生对枪械与武器的需求、受损但无主的义肢、与人口减少所腾出的杂工岗位。街头战争就像是阿罗街又一次漫长的新陈代谢--李大爷在这度过了不少年头,已习惯了这种规律。掌握了不少生活诀窍的他,甚至还对此有些喜闻乐见。 李大爷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连连摆动、口呼佛号: “香农菩萨保佑、香农菩萨保佑...让我有命多上几年网...南无!” 短暂的祈愿结束,他转过身一把揪下支在推车上的简易雨遮,盘成一团盖住脑袋: “那方老板...我先走了?”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李大爷拉起装着编织袋的推车、急匆匆地往巷子外奔去的脚步却丝毫不停。在巷子口他回过头: “方老板,武运昌隆啊!” 方白鹿冲他挥了挥手:李大爷这种老油子,对阿罗街中浮动的信息也很敏感。目送李大爷离开巷子后,方白鹿用指尖划了划口袋里的手机。足三阳经脉过度发力的双腿酸疼不已,他感到一股浓郁的倦意从四肢百骸涌起: 从安本诺拉那得到的情报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在地铁里受到了伏击...这让他身心俱疲--更别提那个古怪的练气士了。 【“兆吉子,无常心”...】 方白鹿想起那兆吉子头上闪动变化的“表情包”,眉头都快能夹住滚落的雨珠了。不过兆吉子被自己用地铁车厢砸进混凝土里,一时半会估计是没法继续来找麻烦。 他踌躇半晌,把舌头伸进大牙旁的空腔,激活通讯系统--方白鹿不想自己顶着被狙击枪爆头或是给刀客削掉脑袋的风险: “喂?仙师?是我啊。”方白鹿一边把双手在周身掏摸,点数着剩下的武器和道具;“我被袭击了。是什么[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的人,至少两个安保小组,全是制式装备。采购预算给得很足的那种。” 【而且还知道我的行动路径,在地铁站就动手了。】 亚音速沙包枪的弹药与两发[夜明珠]闪光弹都在对付兆吉子时用掉了,只剩下泛亚军工送的那柄样品军刺[鱼肠]和两管肾上腺素。 如果没有[手机],光凭这种规格的装备恐怕是没法从那练气 士手里全身而退--不,可能连地铁的警卫室都出不了。 方白鹿的内耳中传来安本诺拉那干燥、机械的合成音,他一时间只感觉身上的衬衫更加冰冷: “...你杀了几个?现在在什么位置?” 方白鹿狠狠拍打衬衫,把用力拧干留下的皱痕捋平: 【她为什么要用这么阴间的合成音...像小新那样修修音不好么?非要这么悚人...】 “对我这么有信心啊?还以为你会先关心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之类的....你直接到五金店这来找我吧。” 也许是因为刚刚才和练气士交手,还没摆脱紧张的心情;又或是在石油塔顶端的长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方白鹿少有地与安本诺拉开起玩笑来。 兆吉子那有如活蛇般在身体中游动的长剑浮现在心头--方白鹿又补上一句: “另外还有位仙师和我起了冲突...道号是[兆吉子]。有印象吗?” 自己在石油塔顶还和安本诺拉交代,让她为自己阻挡微机道学研究会里其他力量介入阿罗街的地盘之争。但现在看来这决定还是太迟了。 通讯那端没有回答。只有风声呜呜地卷动,看来安本诺拉似乎还呆在石油塔的塔顶。方白鹿没有催促,只是将无针注射的肾上腺素打进身体里:这不是他平时习惯用来提神的兴奋剂,但提神醒脑也绰绰有余。 方白鹿的心脏收到指令,开始更加奋力地搏动。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更加清明。 【这东西也不能经常用。下次得去配几副中药补补身子,最近太伤神了。】 安本诺拉简单平淡的回答打破了沉默: “我来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7.第X次街头战争(三) 深黑的云层被大红的灯光照亮了,像是由无中生出的一轮旭日。那是来自于地上、由探照灯打出的亮眼光线,浓郁的胭脂与朱砂浸透了云层。 那是一个“囍”字,被标准的正圆裹在中间。 【有人结婚?】 方白鹿把手掌遮在双眼上方,顶着雨水打量着那吉隆坡许久都无缘得见的“火烧云”。有新的男女想要结为伴侣,甚至愿意自然生育、十月怀胎...这是街道办与社区为他们打出的喜报,甚至还有廉价的喜酒宴可以吃。 想到流水席上源源不断供应的折扣价营养液,方白鹿拿出口袋里的一小团软硅胶放在嘴里咬了起来:长时间食用流质食物让他胃气虚弱、咀嚼能力也有下降,这食用级硅胶团是之前找老刘头开的民间方子。 【街上多久没人结婚了,怎么又有头铁的啊。】 在光棍都不好养活自己、男女之事又有着五花八门满足方式的现在,有情侣愿意结为连理极为少见。 方白鹿此时刚刚沿着居民楼外墙的破烂防火梯爬上楼顶:老刘头关于狙击火力的警告让他心有戚戚,便打算先到个高处再说。 【李大爷说的没错,今天是很安静...】 他从楼沿向外望去,却看不见平时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群与夜市,只有三三两两的摊位散落在步道上。数条街外却传来由锣鼓、鞭炮、欢呼组合成的震天喧闹--从那冒着的赤色光焰来看,难得出现的新人就是在那办着红事。有人朝天鸣枪庆贺,步枪的轰然击发声引起更巨大的笑闹与喝彩。 【安本诺拉确实有说过,动手的话不要杀伤无辜。抢夺地盘的战争如果影响到街区的消费能力,研究会是要介入的。】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如果按口袋里还有余钱去流水席吃酒和营养液的标准,那么这场喜宴确实能囊括阿罗街上绝大多数的“消费者”了。而且哪里有热闹,都会引得街上的闲汉趋之若鹜--网络的娱乐堪称美妙,但有时也比不上现实里的喧嚣。 方白鹿心底一沉:如果是有人想要对方氏五金店用上非常规的武力手段,而把阿罗街的居民支开的话... 虽然五金店里布满各色“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堪称店面中的龙潭虎穴,但那都是针对走进店里的“恶客”。可要是对上某些大范围杀伤的手段,就没法应对了。 方白鹿把周围的塑料袋、破帆布、碎纸皮拾到一起,堆成一团垫在屁股底下。他挑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闭上眼睛:现在离方氏五金店只差了不到两条街,自己内耳里的听力增强模块已经连上了店里的抛物面拾音器。 现在方白鹿耳听八方,这附近的响动都逃不过他。 “嘶--呼--嘶--呼--” 首先响起的是异常粗重的呼吸声,激烈且沉重。他辨别出这是来自正在看店的新所植入的呼吸器-- 【他妈的,不是叫小新别在店里抽烟了?!】 方白鹿狠狠一拍地板,打定主意回去就要扣上一笔工资。接着他过滤去这杂声,引导着拾音器向周围寻索。 他紧闭的双眼动了动,耳内传来了熟悉中带着陌生的嗓音: “...什么叫切记不要毁坏他的肉身?扯淡啊,丢!这奸商手里可是有[飞剑]的啊!” 一听到这仿佛泛着油光的声音,方白鹿一时只感觉得了油耳朵:这不是别人,正是带队在地铁站伏击自己的庆云观的安保主管。 【听不到另一方的回答。他是在进行通讯...在说的是我。】 就算似乎在跟人争吵,那声音中也仿佛正向外冒着油星子。 拾音器除了安保主管,还捕捉到咔哒的金属碰撞和繁杂的脚步声--他不是孤身前来,还带着手下的安保部队。 “哈?我是痴愚人?啥意思?告诉你咱们就是网友,别人身攻击!”安保主管愈发气急败坏,“好了好了,先把那个奸商的坐标传过来,我这边快摸到他的店面了...” 方白鹿双手撑住地面,腾地站起: 【他在和谁通话?为什么能知道我的坐标位置?】 如果说地铁站的伏击只是在他回店的必经之路设伏,那现在则说明自己的实时坐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你要先见他一面?你给我等--”内耳里安保主管的声音忽地中止,就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磁带。 滋、滋、滋! 方白鹿的后颈传来淡淡的麻痒,似乎有蚂蚁与飞虫正攀附在他的皮肤。空气中有隐隐的焦味,刺激着他的鼻子。 他转过身。 眼前是一个怪异的东西,似人非人。 它身高约莫两米有余,骨瘦如柴的躯干上暴起根根突出的肋骨。两只手臂有如拼起的长铁棍,直立着指尖也能搭住地面。就像是笨拙的匠人将粗铁焊在一起,做出的畸形人偶--如果不是在那可怖身躯的顶端,正缝着一颗硕大山羊头颅的话。两只庞然无朋的犄角从那颗山羊头颅的天灵盖伸出,向天空展开;一顶漆黑的混 元巾被犄角刺穿,在屋顶的烈风里纹丝不动。 【羊头人身...还有那顶混元巾...】 方白鹿冷冷望着那双浑浊暗黄的眼瞳: “你是[苍阳子]。” 这是慈悲刀曾跟自己说过的,在黄五爷记忆体里碰到的诡异练气士。当然,它也是偃师俱乐部的会员以及黄五爷曾经的主人...甚至当时还想和安本诺拉交易那枚仙人的内丹。 方白鹿上下扫视着苍阳子,压下心底微微泛起的恐惧。他之所以还能保持镇定,除了自己已经面对过许多个练气士,还因为眼前的苍阳子通身泛着微微的蓝色,不时还闪过暗色的曝点-- 它的实体并不在方白鹿的面前,这只是一副全息图像罢了。 虽然这是个能够身外化身、神游八方的练气士,但脱离了数据空间它也只是个纸老虎罢了。被安本诺拉捏碎的那个[阴灵]与正在方氏五金店里当包身工的黄五爷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就是庆云观背后的人...?” 方白鹿往后挪了两步,环抱双臂:这两步可是有大讲究。现在他正站在天台的边缘,一旦有危急情况随时可以跃下撤离;同时脚下有了高度,就不用仰视两米多的苍阳子了。 【气势啊,要有气势!这是想找我谈判呢这...】 他双目一瞪,狠狠盯着那双长着竖瞳的羊眼。 忽地,苍阳子动了! 方白鹿浑身一激灵,险些从天台边缘滑落下去。[手机]霎时从口袋里飞出,发出凶狠的嗡鸣--随后定在了他的身旁。 方白鹿嘴巴微张,好像痴呆了也似地打量苍阳子的动作: 苍阳子带着笨拙与虔诚,将畸形的双手沿着地面推出;跪倒在地面上。那颗硕大的羊头顶住地面,犄角像穿模般被天台的砖石吞没。 它五体投地在方白鹿面前,脊椎简直要从单薄之极的肉身中挣脱而出。接着它吐出浑浊暗哑的声音,像是地底涌出的黑水: “弟子苍阳子,恭请上仙抛却凡躯、重归神体。”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8.第X次街头战争(四) 形、声、闻、味、触。 人类无论通过如何的手段、工具与途径观察这个世界,最终也要通过五感来接收、理解与领会。 那日方白鹿身处无量垃圾邮件的裹挟之中,目不能视、耳不能听、鼻不能嗅、口不可尝;只剩下隐隐的触觉--这种仿佛被禁锢在狭小果壳中心的感受,在那之后屡屡出现在方白鹿的睡梦之中。 而在梦的边缘,他似乎也接收到了些许其余的信息。那是一种潜意识将情报细细咀嚼之后,所吐出的“明悟”:那些他最先接受到的、诸如[线上赌场性感荷官在线发牌]与[您愿望单中的游戏正折扣20%]的熟悉邮件,在时间上都是离方白鹿前世的那个“古老”时代最为接近的--也许只是来自他“沉睡”之后的数年里。 与它们类似的电邮与消息里,也基本只包含着寥寥数张图片、几十上百的文字、短暂的视频与链接...这其中或许还有来自于数百年前的病毒与木马。 --但在那之后,在那个还没有迎来“大断电”,人类可以凭借科学、意志与技术改造一切的时代呢? 1973年,第一台个人电脑(pc)在世上诞生时,它的存储空间只有128kb。四十年后的2013年,一封电子邮件的平均大小是75kb。 而在那个世界最终技术登峰造极、人类的航迹与家园到达星海之中,并将古老时代的神秘学用科学重塑的时代里...沉睡在白棺里的方白鹿在数百年间,收到的无穷无尽邮件,会是什么样呢? 一切或许已经超过了现在这些已经近乎全然遗忘了万物之理、陷于混沌中的人们的理解范围--毕竟科学与技术早已断代,并被包裹了新的外壳。 方白鹿对此没有深究的打算,宁愿压制自己的好奇心。每年都有人因为直视数字空间里那些旧世界企业的尸骸过长而[中邪],他对痴呆、脑梗或类似的症状可敬谢不敏。 至于数字空间中,方白鹿那副受到难以估量电邮所包裹的躯壳...他对自己电子身躯最大的印象来自于慈悲刀的转述:[苍阳子的身外化身望见那无限可怖的“手”后,像气泡一样爆炸消散了。]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但无论怎么说,也很难和眼前这练气士匍匐在地、卑微至极的姿态联系到一块--更别说他那意思含混不明的话语了。 【抛却凡躯?重归神体?装神弄鬼的...怎么练气士都没个能好好说话,整天奇奇怪怪。】 方白鹿一时之间难以理解苍阳子的意思。但他每日与客户磨嘴皮、砍价的本能却告诉他:对方放低姿态未必有利可图,低价收来的物事更多时候可能假冒伪劣。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苍阳子将它非人的头颅紧紧贴住地面: “悲哉!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弟子闻之矣...” 方白鹿一听苍阳子的话便觉得头大--他虽然是旧日来客,但自己的文言文水平仅限于前世的课本。现在这个时代,也少有人能够将古文运用得词能达意: “别掉书袋,我听不太懂。好好说普通话啊!” 苍阳子仰起头,脖颈上的缝线紧紧绷直,好似随时就要断裂。它那双分于脑袋两侧的眼睛眨了眨,换了一种说话方式继续下去: “...我听说,淮南的柑橘若是种在淮北,就只能结出又苦又涩的枳;滨海的导线如果不在泛亚里生产,便会失去它比神经信号还要迅速的效率。您的身姿是何等地美丽与耀眼啊!我望见您无边广大的意识被低劣的肉身囚禁,就像目睹昆山的美玉被粗糙的混凝土困住,我的内心每时每刻都被这惨剧所刺痛啊!” 【...】 方白鹿听着这似曾相识、却又有些独特的腔调,不禁挠了挠头: “那个...你...你是不是直接翻译了...” 苍阳子好似没听见方白鹿的询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古人曾经说过:‘人类的身体是孱弱而无力的,意识在其中是格外痛苦而弱小的。’您如果没有认识到这点,就像用一副目镜遮挡眼睛,就看不见庞然的高楼一样!这样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用小小的手电筒,去照皓亮的明月,可以称之为严重的谬误啊!” 与诡异可怖的外表极不相称,苍阳子唠唠叨叨起来就没完: “宇宙间万般奥妙的源头,玄秘而又玄秘啊!您难道不想去探寻吗?天下人都不知道丑是丑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美是美的,这难道是能让人心安的吗?...” 虽然苍阳子举起例子颠三倒四,说起话来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但方白鹿大致还是明白了它的意思: 【这羊头练气士是想劝我抛弃身体,把三魂七魄上传...他妈的,不就是跟杀了我差不多吗?!】 方白鹿只感觉一条冰线沿着脊椎升起,汗毛直直竖了起来:怎么被又一个脑子不大清晰的练气士盯上了?也不知道数字空间里的那具电子躯壳到底有什么惑人心魄的魔力,让苍阳 子这么为之着迷。 【算了,债多不愁。】打进的肾上腺素还在发挥着作用,让他迅速平静了下来,【安本诺拉就快到了,就算这苍阳子想强行把我上传,也未必做得到。】 “所以是你告诉庆云观那些人我的位置的?”方白鹿的听力增强模块似乎被苍阳子屏蔽,接收不到店里抛物面拾音器传来的信号了。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也只有苍阳子达到身外化身境界的道术有可能捕捉到自己的坐标--不然庆云观的人早就杀上来了。 苍阳子的全息图像跪在屋顶的烈烈风中,羊头上的浓密长毛却一动不动: “我的道法虽然稍稍有了些经验,但与您相比就像是柴火试图与太阳媲美,在鲁班门卖弄使用斧子的技术啊!我的身躯与您相隔数千里,而我那些卑弱的仆役又被您折服,所以不得不与这些好似蚂蚁般微小的人物交往,让他们按我的想法行动。我恭谨地请求您舍弃这凡人的躯壳,就像古人曾经说过--” 【可恶...果然是它向庆云观传递了我的位置。就是不知道是怎么找到我的?】 方白鹿逐渐理清了事态:庆云观想要收编或铲除方氏五金店,为插手阿罗街的街头战争扫清障碍;而苍阳子则想要“物理劝说”方白鹿抛弃肉身,但它处于吉隆坡的两个道兵又都栽了跟头,于是便找上了庆云观... 他越想越是心烦,急急打断了苍阳子的絮语: “停、停!闭嘴,别举乌七八糟的例子啰嗦了,我都晓得了!” 【按照之前拾音器所听到的话来看,在我进入数字空间开始神游之前苍阳子是不会允许庆云观直接干掉我的...那现在还有时间。】 方白鹿脑中高速思考,萌生了另一个想法:既然这苍阳子曾经和安本诺拉交易仙人内丹,那么它肯定也对现在吉隆坡里的仙人肉身有所了解才对。 与其继续跟苍阳子斗嘴、听它唠叨一些怪话,倒不如从它口里套点信息出来--现在也许反而是个获得情报的好时机。虽然庆云观的武力部队正在接近,但等安本诺拉赶到,也就不用担心那些土鸡瓦狗。最重要的还是有关于仙人的秘辛: “现在这吉隆坡里,应该有具仙人的肉身吧?我知道你掌握了关于它的讯息...”方白鹿盯着那双黄色的羊眼,试图捕捉到一丝外泄的情感;“什么[抛却凡躯]的事都好商量,但是你得先把关于仙人肉身的事情说来听听。不然一切都免谈,嗯?” 当然,方白鹿目前可没有丝毫丢掉这身体不要的打算。但口头虚以为蛇,借此得到信息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手机]悄然升起,绕动方白鹿的脖颈,轻盈地旋转着: “你觉得以庆云观的那些武力,可以斗得过我这柄飞剑吗?”[手机]轻轻悬停在他的太阳穴旁,抵住那块脆弱的骨骼;“当然,我知道他们手里还有个练气士...但是就算我动手打不过,他们能挡得住我自毁大脑么?没了三魂七魄,我可回归不了什么你口中的[神体]啊。” 方白鹿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可以用自杀来威胁敌人--但从苍阳子虔诚的话语中来看,他认为这绝对不是徒劳无用的作秀。 【妈的,要是以后真的有什么大麻烦,我就躲到数字空间里去...】 苍阳子直起身,但还保持着跪姿。可光是它的上半身与犄角,便比方白鹿整个人还要高出不少。似乎是被方白鹿的威胁打动,它沉默了片刻,用浑浊搅动的声音开了口: “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我只能将捕捉到的微不足道的信息传达给您:追求宇宙万物奥秘的路径,数量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啊!可是每一个追求奥秘的人要走过的道路,都是相像而又是全然不同的。” 它将干枯的双手抚摸过两侧的犄角,接着在额头点动了三下: “古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精神与动力,可以分成三个各不相同,又互相联系的部分。’” “就像将黄铜掩埋在沙石之中一样,有一个虚假的伪仙隐藏在城市的重重嘈杂中。那伪仙选择依造古时候的理论作出猜测与试验,像屠户用锋利的刀切割肉块那样,将自己的所有一分为三...” 苍阳子瑟缩了一下,还是继续吐出了最后的言语: “那三个部分即为:[自我]、[本我]...与[超我]。”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99.第X次街头战争(五) 苍阳子倾吐出的丰富信息中,方白鹿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它口中的“伪”字。 【伪仙?这仙人还有真伪之分么...】 一个伪仙,把自己分成了三个部分。 方白鹿心底浮起了诸如[一气化三清]、[三生万物]之类的联想。但结合“锋利的刀切割肉块”这种描述,他又不禁往[斩三尸]的方向联想了。 可他对这东西所知寥寥,大部分的了解都来自于前世的各色文学作品。 【自我、本我、超我,这是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吧。】方白鹿一时间也没有心力回复苍阳子,全神贯注地翻找起自己的知识库存来;【追寻奥妙的路径,比繁星还要多...用这种东西证道是那什么[伪仙]自己臆测和胡乱diy出来的,还是算拿来主义?】 恐怕仙人的定义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模糊,甚至个体间也可能有着极大的差异。 无乱如何这都是一个有用的信息,就算暂时还无法分辨它的真伪与用处-- 等等! 【安本诺拉说过,寿娘说她自己是被“斩”出的什么东西?】 方白鹿不由得将其与之前所得到的线索联系起来。寿娘对[仙人]这一方白鹿尚且未知的存在形态表现得既倾慕又艳羡:“已经追索完万物的尽头、航行到智识的彼岸、抵达了知觉的极限。” 【寿娘是现在吉隆坡这个[伪仙]的一部分么?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开始联系起来了...】 方白鹿直接开口询问: “伪仙‘伪’在哪里?那分割开的三块你又知道些什么?” 不知是方白鹿的错觉,还是全息图像的传输受到了扰乱,苍阳子的犄角无声地扭动起来: “我只知道是这样,却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这便是追求奥秘的人所必经的泥泞道路啊!但是,人的心灵本来有如圆圆的玉石一般,分割开后就难以完整地合为一体了吧!” 它急急地说了下去,似乎没有让方白鹿回应的打算: “我听说,一句话既然已经说出,就算是装了四个喷气式发动机的机关巨鸟也难以追上;关于知识的分享与闲散的碎语到这为止,便可以了吧!您在刚刚所作出的承诺...” 苍阳子停了停: “还请您细细地多次思虑,将它兑现才是。” 扑! 竖直降下的雨水忽地绕开橡胶雨衣的遮挡,溅到了方白鹿的脖颈。随后是一股凉风飕飕地掠过他的耳边,方白鹿面前的水泥地伴随沉沉的闷响显出一个幽深的黑色孔洞-- 来自不明处的子弹从方白鹿的脑袋旁窜过,打在天台的地板上。 方白鹿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来自远距离的消音狙击--庆云观发现自己的位置了。他不为所动,保持着凝立如山的气势: “你不仅截断了我的拾音器信号,咱们聊天的时候还一边给庆云观发送我的坐标啊...看来如果软的不行,你就要霸王硬上弓?” 方白鹿明白了不止是他一个人在拖延时间。自己在等待安本诺拉、一边套取情报;苍阳子也暗暗在说服方白鹿[抛却凡躯]的天平上加重着筹码。但这发偏离目标的子弹,正在印证他的另一个猜想: 苍阳子不会容许庆云观杀死自己。 庆云观的安保部队手里握着的可都是统一采购的制式装备。那些热兵器可不是方氏五金店平日爱进货的“老家伙”--它们都是安装了运算模块的智能枪械。 也就是说-- “臭小子,我不是说了会考虑的吗!我这么年轻的健壮体魄,可能说丢就丢了么?你知道值多少钱吗...” 他向四周扫视一圈:自己此时站在天台的边缘上,没有丝毫的掩体。这样的固定靶子若是还打不到,那开枪的狙击手可以去药铺把视神经全部换上一遍了。但那发子弹却只是从方白鹿的身旁擦过... 方白鹿依旧坦然地立定,没有丝毫躲避冷枪的打算。他一指苍阳子,斩铁截钉地说道: “你[黑]掉了他们的枪。” 砰! 这次的开火没有消音,枪声带来的巨响鼓荡在握手楼间,回声层层叠叠、久久不散。仿佛为了印证方白鹿的话一般,又一发子弹击中天台的地面--它从方白鹿的膝盖旁擦过,翻滚着掀起片片草草铺就的地砖与粗糙填补的水泥。 又射失了。 隐蔽在暗处的狙击手本来瞄准的是方白鹿的双腿。这本不会取走他的性命,同时又可以消除方白鹿的战斗力才对...但却又被苍阳子偏折了瞄准。 【果然!苍阳子也知道我没有灵窍,只能用神经电极片进入数字空间...任何肉体的大型创伤都有可能影响我上线时的稳定性。它恐怕寄希望于庆云观派尖兵近距离和我肉搏,来一决胜负吧。】 方白鹿心里却又安稳了不少:在明了一个人的目标之后,他的行为便好预测多了。就算是练气士也一样。 【不愧是达到阴神出体、身外化身境界的练 气士...攻破小公司的防火墙恐怕就跟它吃草差不多容易。现在庆云观的枪械恐怕都在它的控制中。】 这让他想起自己对付阴灵时用掉的、前任店主拿来压箱底的[辟邪符]。但那件来自于旧世界的遗物只是机械地“反弹”那些意图伤害自己的智能兵器。 方白鹿挠动脑袋两边的太阳穴,那是电极片要使用时贴住的位置。在慈悲刀的小公寓里,自己便是用类似的办法来强行下线。 至于自杀...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威胁除非到最后关头,都难以实现--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 在他思考的一瞬之间,方白鹿耳中填满了种种巨响: 像是倾盆暴雨般的子弹从四面八方涌来,来自于不同枪种与口径、令人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瞬间淹没过方白鹿刚刚吐出的话语。一朵又一朵由混凝土、水泥与雨珠受到冲击而爆散成的花束盛开在握手楼的屋顶,而常年的潮湿使得地砖夹缝间的尘土不至于弥散出来、遮蔽视线。 但这一切都与方白鹿无关,那铁化成的热流略过了他,径直破坏着天台。像是漂浮在这楼间的海市蜃楼,雨中徘徊的无形幻影;这股金属汇聚出的海浪无法伤到他分毫。那些从枪管里呼啸而出,咆哮着想要杀生的黄澄澄圆锥全都躲开了方白鹿,好似他是一块带着斥力的铸成人形的磁铁。 方白鹿举起胳膊,在这枪林弹雨的狂潮里挥了挥手:他分明望见团团模糊尖锐的黑影从自己的指缝间穿过,却半点也触摸不到近在咫尺的肌肤--那本是这风暴间的一发发弹头,只是自己的动态视力无法跟上。与安然无恙的他相比,羊头人身的练气士那泛着苍青色的全息身躯却因为气流的扰乱,而飘摇地抖动着。方白鹿捡起一块迸飞出的水泥块,随手向身旁一丢:它就这么在眼前被击成了粉末。 他又接起蓬蓬雨珠,震动让水面涌动起道道波纹。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0.第X次街头战争(六)(本章完) 枪弹的大雨虽然时强时弱,但却源源不断、不曾有要止歇的痕迹。在方白鹿看来,这代表每个火力点之间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与调配,能够保持持续的火力压制。 【短时间布置了这么多火力点,庆云观的反应速度倒是真快。】 十几秒前还算是平整的天台,此时化成了微缩版的叠嶂山峦,像是发生了袖珍版的地壳运动。只有方白鹿的脚边还剩了一块勉强算是完好的地面。 【全成了人体描边大师...他妈的,别说流弹,连水泥的碎片都没打到我?这羊头到底怎么修改的瞄准和弹道,算力也太吓人了吧...怎么没有重火力?啊,估计是...】 方白鹿把双手拢在嘴边,冲着苍阳子大喊: “喂!!让他们停下来!不然说话都听不到了,还怎么继续谈!!你怎么这么呆!!” 这样下去子弹虽然打不着他,但耳膜怕是要先给震破了。 苍阳子一愣,随即恭谨地低下头颅。 这次方白鹿看清楚了:之前那犄角的扭曲颤动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 如同正放声鼓动的音响忽然被关闭般,那一切的枪声都戛然而止。遥遥的远处传来喜宴的嬉闹与欢声笑语--与上一个瞬间相比,简直像是电视突然从动作枪战大片转台到了少儿频道。 https:// 【枪机栓还是扳机之类的,苍阳子估计都能锁死吧。重火力估计都没有击发的机会,不然来两发火箭弹,我估计就没了...】方白鹿不是铁匠,对枪械的细微之处并不了解,只好做出模糊的猜测; 他冷冷扫视着苍阳子,环抱双臂发出不屑的冷笑: “有意思啊小羊,你这是想让庆云观的人活捉我?但是他们做得到么...” 【他妈的,当然做得到!如果刚刚用的是麻醉弹,我现在已经睡成死猪了!】 方白鹿表面镇定,心底却腾腾地打鼓--他怎么也琢磨不通为什么庆云观怎么清一色地用着致命性子弹? 忽地,一声难以判断来源、忿怒至极的闽南语喝叫在四周回荡: “我谨代表本公司,表示极其严重的赛林娘(干你妈))!!!” 这似乎是从某个扩音喇叭里传出来的。方白鹿现在已经对这嗓音熟悉得不得了:这是来自庆云观那安保主管恼羞成怒的骂街。 【嚯,急眼了急眼了...嗨,真可怜,换成是我我也火大。这家伙骂起人来也是这种格式啊?还是气糊涂了?】 方白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劲道从丹田提起,用闽南语高声吆喝: “甲蹦陪狗塞啊!说话臭奶歹!棒塞棒啊规领裤!!(你吃饭是拿狗屎配着吃吧!话都说不清楚!!屎拉裤子上了吧!!)” 平日方白鹿经营五金店,总是少不了和客人们的小小摩擦。这种时候对骂作为一种低成本的廉价攻坚手段,往往只要消耗一些体能和口水便能解决本来要动刀动枪才能对付的问题。当然这指的是大部分情况:有时是双方都出了火气,又能回归友好的价格协商;有时候客人被他的气势所迫,给骂得屁滚尿流,乖乖被方白鹿宰上一刀;也有时候是方白鹿不得不花上半天时间,洗刷店里地板沾上的血液与脑浆...尸体上的财物就当做是清洁费了。 这便磨练出方白鹿精湛的多种语言骂人技术--闽南语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本公司...我...你...嗡--” 安保主管一时语塞,接着便响起了扩音喇叭关闭的蜂鸣。 【有这种能够阴神出体的得道练气士在,还用智能枪械...估计他们也没搞清楚苍阳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吧。】 看见安保主管的臭脾气,方白鹿勉强得出了推理:狙击手开向自己的第一枪或许是橡胶子弹或是镇定剂,但着弹点却是自己的后脑勺--光是冲击力就会造成方白鹿神经系统的永久性损伤,而想要他在数据空间里展现“美丽耀眼”的三魂七魄的苍阳子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惨剧”发生。接下来怒气上头的安保主管干脆就让手下用起了实弹... 【啧,那个安保主管可能觉得我没死就行了?可见合作时沟通有多重要,他们一丁点团队精神都没有!就这还嚷嚷要做团建呢。】 可不知怎地,方白鹿心底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事情的全貌,还有某种隐情藏在幽深的水面下...但眼下也顾不得了考虑其他的事了。 虽然对方倾泻交织的火力网无法伤到自己分毫,还挨了一顿臭骂;但这气馁般的寂静反而更让方白鹿警惕起来--他的位置既然已经暴露,远距离的火力打击又不起作用...那么接下来要么是刀客的冷兵器突袭、近距离尝试活捉自己,要么是某种大范围、苍阳子无法控制的攻击方式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庆云观虽然没什么名声,倒是好歹也是家公司,肯定配置了辅助部队--[兆吉子]该是被挖出来了。就不说他,那些能在公司找到工作的刀客也很棘手...】 方白鹿伸展筋 骨,拍拍毫发无损、完完整整的雨衣:现在的局势真是异常热闹,光牵扯到的练气士就有三个。快要赶到的外门道士安本诺拉是自己手上最为强悍的兵器;庆云观有着数量不明的安保部队、还未展现完全的武器库与看起来意识不清、却能轻易开金裂石的兆吉子;再加上既想要方白鹿抛弃身体,又不肯让他死的苍阳子-- 【这架打起来,说不定会很有意思啊!】 他又拿出一管肾上腺素,就着天顶“囍”字投下的红光打量着:现在不需要静脉注射,自己的身体也在源源不断地分泌这种激素... 方白鹿的热血涌上心头,甚至双颊不禁都有些发麻。短短十几日的工夫,他逐渐能够享受战斗带给自己的生存实感与隐隐快感:这种不用思虑太多、只要活在当下刀光剑影里的体验让方白鹿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每天都被人用阴谋算计的生活,着实太过辛苦。 而这里,恐怕就要转为更加激烈的战场了。 刚刚得到的那些复杂如蛛网般连锁的线索,被他暂时通通丢进脑子里的垃圾桶: “操,好刺激啊。” 方白鹿喃喃自语。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1.交击(上) 苍阳子的全息图像不再言语,只是俯首下拜。那对庞然的犄角上下起伏扭动,不知它又在控制着什么? 沉默弥散在两人中。双方都明白语言此时已经显得无力,只有用拳头贯彻自己的观点: “其他的问题,我以后再问你。你是能实时捕捉到我的位置...” 方白鹿狠狠跺了两下胶底雨靴。从缝隙中灌进去的雨水已经泡湿了他未着袜子的赤脚,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叽”声。 他皱起眉头,尽力将黏腻的脚感抛在脑后: “但是你那些狗腿子不一定跟得上我啊。” 方白鹿轻轻翘起脚尖,直直向后仰倒:正站在握手楼边缘的他,随即头朝下坠落进半空的风雨里。 这一排握手楼并不高,只有八九层楼、离地三十来米--当然,这是与商业区的摩天大厦相比较;一个肉体凡胎要是就这么“速降”落了地,怕是尸骨都得碎成好几段。 方白鹿在烈风中旋过身体,卷动的狂暴气流从下摆涌进雨衣,将袖管撑得满满当当。他把双脚并起、紧紧贴于一处,膝盖则微微屈起-- 笃! 橡胶雨鞋有了坚硬稳固的落脚点:手机如影随行地追上他,稳稳地悬停在方白鹿的脚下。 【还好这不是真正的手机...不然哪里舍得用这破鞋子拿来踩。】 他摇晃两下稳住身体--手机太过狭小,只能勉强用脚掌踏住--揉揉受到冲击而有些酸疼的膝盖;接着用力蹬腿,跃进另一栋居民楼的窗户,那里直通走廊。 方白鹿并不打算这么不断缓冲借力,回到深巷的地面。 不管是在一栋栋握手楼的天台移动、还是迅速降落到巷子中奔行,都不是好的选择。简单的地形不利于方白鹿的“流窜”: “先要开始捉迷藏咯。” ---------------------- 方白鹿本想在两栋握手楼之间的狭窄巷弄里,来回弹跳着前进:这种稍微想象一下,就十分机动灵活的移动方式令方白鹿为之神往。可惜在他刚植入经脉没多久的尝试中,这华丽的飞檐走壁以他险些劈叉、差点把脚筋拉断结束。 虽然植入的足三阳经脉赋予了他的双腿力量与敏捷,但未经改造的神经系统却令方白鹿的反应显得迟钝、肢体也不协调,许多高难度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嗨,软件跟不上硬件啊...】 方白鹿掠过居民楼的走廊--现在自己的位置依旧通过苍阳子暴露在庆云观的目光下,必须不断地移动,以免被庆云观包围。 他可不想用脑袋试试庆云观雇的那些刀客拳头有多硬--现在[手机]已不再是个秘密,身体脆弱的方白鹿很难再像绞杀地铁站警卫室里的安保们那样对付刀客了。 不像那些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大家伙们喜爱豢养成名的刀客作为客卿;小公司出于压缩运营成本的考虑,往往会将这些尖兵工作外包。毕竟光是那些安保部队便足以满足绝大部分的武力使用情境了。 [上头拨的预算不够]、[经费每分每秒都在燃烧]、[能报销的钱就那么点,你看着帮我随便到江湖上雇点高手吧]...没事就做做人力中介的方白鹿,对客户这类发出的苦水听得可多了。中层干部和底层员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都可以轻易被替换、或被打回原形。 【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熟面孔?】 这阿罗街里在刀尖上混饭吃的狠角儿,只要有那么三两分名气,方白鹿都悄悄记在心里:作为中介人就得知己知彼。他常为刀客充当经纪人牵头拉线,选贤用能可是门学问。 肚子正在咕噜噜地鸣叫,发出阵阵的痉挛--他没有植入丹田炉,被持续使用的足三阳经脉正用这种方式索要着能量。方白鹿一手握住墙壁外侧裸露的钢管,借着冲力向下一栋居民楼荡去:这时候能省上一点脚力便是一点。 【他妈的,好饿啊!这人造经脉用多了又空着肚子,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还要得个胃癌?】 方白鹿再次落地,双脚因为被硬底的胶鞋磨出了水泡而生疼:由于阿罗街居民普遍以营养液作为主食的饮食习惯,导致他们是各色胃病的高发群体。因此,移植用的人造胃总是供不应求,价格都被炒高了。现在又没了赤脚郎中老刘头...想到连锁无人诊所那高得离谱的收费,方白鹿气得胸骨下的心窝更加疼痛起来。 敌人知道方白鹿的位置,而他对对方的分布一无所知。他本来就十分不喜欢这种遭遇战,更别说这种信息不对等的追杀了--要说顺手,还是呆在自己经营许久、几乎打造成幽灵古堡般的方氏五金店里严阵以待来的舒服。 【先环绕店铺的位置移动吧,看看能不能顺便解决几个火力点。】 方白鹿双脚飞快摆动,两手也没闲着。他上下掏摸着衣物,试图寻找有没有遗漏的异物:虽然不知道苍阳子用了什么办法来锁定自己,但可能性最大的是身上有某些东西正接入了网络,而被苍阳子循迹捕捉... 轰! 混凝土墙壁猛然炸碎,两根跳动着碧蓝电火的奇门兵器一前一后从单元房穿出、向走廊中叉来:如果方白鹿继续向前,这u型防暴叉就要锁住他的脖子了。 【操!】 方白鹿右腿一蹬,想要止住自己的冲势-- 叮! 那是好似三角铁敲击般的清脆响声。但方白鹿却好像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强烈的呕吐欲和失衡感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他刚狠狠踩下的脚掌瞬时一软、向前飞出,就要向另一根能瞬时将人击晕的防暴叉倒去。 就像一切都被计算好了般,方白鹿似乎怎样也无法逃脱这前后夹击-- 他咬紧牙,把双掌交叠在自己的肋侧--手机横过机身,用屏幕向方白鹿的手掌上“拍打”过去! 受到冲击的方白鹿被手机撞开,将将躲开那好似等着自己撞上的通电防暴叉。 他随着惯性滚落几步,抖了抖被手机撞得生疼的双手。 【妈的,硬点子。】 几条人影踏出墙壁破碎的尘土,对方白鹿严阵以待。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像是三头六臂的连体婴: 眼前的却不是刀客,只是三个安保。他们一人右手抓着短叉,左手将一顶防爆盾架在地面;防爆盾顶上预留的瞄准位稳稳架住了一把全自动步枪,另一名安保用那无法击发的黝黑枪口对准了方白鹿;最后的安保手持约有一人高的长叉,肩膀上有一朵袖珍的金属花蕾旋转不休--刚刚就是它扰乱了方白鹿的平衡。 【好家伙,这是结阵了!】 共享阵眼彼此间的视野、自动运算合击时的战术路线与执行手段、乃至调配合适的心理状态与激素分泌--一套质量过硬的企业版阵法全部都可以提供。 不知道庆云观布置了几个这样的战术小组在方氏五金店附近? 金属花蕾仍在颤动,方白鹿只觉得胃里不停翻滚: “呕!” 他吐出酸水,其中还有之前吞下、未曾消化的食用级硅胶。三位安保维持着有些怪异的姿势,一步步向平衡感被扰乱,甚至难以站起的方白鹿逼了过来。 虽然有些狼狈,方白鹿因受到惊吓而剧烈跳动的心却安定下来: 【还好还好,这阵法估计运行了通用的配置文件...要换个普通刀客,这下就栽了。】 眩晕防暴叉、碳泡沫盾牌、内耳平衡干扰器以及一个压制性火力--这是未经多少改造的三人小组对抗刀客时的惯常配置。 再加上阵法的协同作战,这足以瓦解许多缺乏应对经验的刀客的战斗能力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2.交击(中) 走廊窗格中投下粉的、紫的、红的旖旎霓虹。它们投在安保身着的纯黑制服上,将他们与这墨一般的阴暗中剥离出来。方白鹿望不清安保们头盔下的脸孔--他抹去嘴角沾上的胆汁,只觉得面前的人影像是某种异化的三头怪犬。 接着,光影也被撕裂了。 嘶-- 伴随着有如风声卷过的尖锐清啸,中间那持枪安保的头颅高高飞起,被血的喷泉推上走廊的顶端,撞出“咚”的一声。手机维持着冲势穿过血柱,向斜上方凿进了墙壁里。 【失手了。】 方白鹿暗暗叹息:他本来的计划是想直接一口气掀飞三个人的头颅。但脑中盘桓不散的晕眩,导致这次出剑产生了偏离;仅仅铲除了最为无用的那个威胁--自己作为飞剑的持剑者,身躯还是太过脆弱。 剩下的两个安保继续向前。他们依旧紧紧夹着中间的无头身躯,好似身躯生长连接在一起。滋、滋滋!脖颈的断面中射出几道小小的血流,但其他安保恍若未觉,缓步朝方白鹿走来。那已死去的躯体双脚在地上拖动,带出两道长长的红痕。 【同伴死了,但是一点也没受到震慑么...】 人也是工具,也需要妥帖的维护。如果不妥善处置,报废的几率便会上升--心理疾病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报废原因。常用的预防手法有几种:调整安保们的激素分泌,让他们在扣下扳机、目睹目标被撕碎的血肉时因多巴胺而感到无比的愉悦;清除杀戮时的记忆,让他们夜里入眠时更为安稳,好似从未沾过血迹;将眼中的敌人外观替换成怪物与异兽,给予战斗者好似游戏般的感受... 但从这些人的表现来看,庆云观选择了一个虽然效率低下、可成本也更加低廉的方法:这几个安保已经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托付给了阵法,同伴的死亡自然无法影响生还者的心态。 那根闪动盘绕着电火花的防爆长叉,离方白鹿愈发地近了。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方白鹿双手死死捂住脑袋的两侧,闭上眼对抗着那种仿佛天地倒悬的可怖晕眩。他深深吸上一口气、牢牢憋在肺里: 手机笨拙地穿出墙壁,带出连串淡白色的墙灰。它按照方白鹿的想法,旋转着展开狂乱的舞蹈,划出一道又一道横竖相间的直线。方白鹿回忆着自己与安保们的大致距离,任手机像勾勒棋盘一般在前方搅动:按照安保他们的机械移动,会自然而然地撞进这一团锋利无匹的风暴中-- 哗啦!方白鹿的脸上感到有温热的雨水洒下,既咸且腥;空气中也有股股排泄物撞进他的鼻腔。 晕眩散去了。 他睁开眼,视线避开了地上散落一地的肉块。 方白鹿扶住染上血液而使得手感黏糊的墙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那种平衡感完全被搅碎、时时刻刻天旋地转般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吧。】 虽然可能有更多的安保小组正向这包抄,但饥肠辘辘、腹中有若刀搅的方白鹿还是需要寻找补给和道具。 他俯下身,捧起第一颗被自己斩下的头颅。方白鹿掀开半透明的头盔护面,借着窗外的霓虹光色打量:那是一张松弛不已、皮肤像布料般垂落、满布褐色斑点的面孔。几撮干枯的白发从头盔的缝隙里伸出,搭在额头贴住的闪着晶莹红色光芒[离线]字样的符咒上。 方白鹿与那双苍老浑浊、失去光泽的眼睛对视着:这几个安保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 【原来都是“尸兵”么...】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尸体”,而都是处于耄耋之年的垂暮老人。 老人便宜、报价低、消耗起来也不令人力部门心疼,作为的阵法填充素材很合适。安保的装备装有廉价的外骨骼,可以维持那些衰弱躯体的行动能力--而加上阵法与智能枪械,并不需要多么有力的人体,便足以产生致命的威胁。 已被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方白鹿,就是一个例子。 “尸兵”,只是一个带着调侃性质的形容:这些处于生命暮年的人已与尸体无异,只是公司意志中的一条微不足道的尖触罢了。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尸兵”的安保装备都颇为粗糙,那些钙质流失、骨骼疏松的老人常常因为外骨骼的操纵而骨断筋折;更别说其他受到的伤害了。待遇福利好些的公司还会配给止痛剂与电子毒品,但这样的“良心”公司很少很少。论成本压缩与资源再利用,ai控制的无人部队也比不上尸兵。 装备是铁打的,其中的人员却有如流水一般...只要人还带有生物电,还能发出接收与发出神经信号,便已足堪使用。 方白鹿闭紧嘴,从鼻孔里呼出长气。他尽量轻柔地将那颗老去皱起的头颅放到地上: 有时,这是那些平庸员工在职业生涯里的最后一站;另一些情况中,则由无力偿还债务的年老借贷者接过上一个欠债人的步枪...无论是哪种,他们都早已被榨光了其余[方便]榨取的价值了。 与人相比,这套装备才是真 正的“安保本体”。 方白鹿有些心烦意乱、一口热气卡在喉咙间。这些陌生的老人,让他想起已然安眠的前任店主--很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躺在摇椅上安然终老的机会。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这安保装备里搭载的都是老人而行动缓慢,自己此时恐怕已经被擒获。 方白鹿拍拍脸颊,浑然不顾手上沾满的血液:这种事每时每刻都在到处上演,他很快便驱散了心中的烦闷。丑恶、变态与可怖,这些东西方白鹿都看得腻味了。 【狗玩意...还跟我在这心理攻击么?】 心底流转过淡淡的负罪感,随后转为对安保主管的憎恶与怒火。 他抛开杂念细细思考着,很快便发掘出一条有用的讯息:庆云观没那么有钱。当然,这是相对于其他公司来说--对于方氏五金店,只要注册在案的公司便是只可仰视的庞然大物。 对于自己这样拥有飞剑的敌手,派出的主力部队却只是效率低下的尸兵...就算刚刚被折腾得够呛,方白鹿还是明白“尸兵”除了成本低廉,其他各方面的机能都十分有限;而所搭载的合击阵法虽然计算精密,却也单调且愚钝、甚至不能如何变通。 但就算这样... 方白鹿轻轻按了按之前为了强行改变运动轨迹,而被[手机]拍中的肋侧:虽然没有骨折,但依旧传来阵阵的疼痛。 这也是他之所以兜着圈子,以免被安保部队包围的原因之一:虽然[飞剑]在手,但短暂接战带来的损耗,也是现在的他难以承担的代价--等等还有更激烈的战斗要打。 【我需要安保主管的位置信息。】 阵法的中枢,必然在安保主管那... 他蹲下身,在一地的尸骸中搜索起来。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3.交击(下) 散碎一地的血肉中,并没有多少有用的物件。这些尸兵被方白鹿割得太过零碎,唯一翻捡到的营养液还破了个口子,与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混在一处。 方白鹿无法体会孕妇的感受,但他却敢说自己的两条足三阳经脉比胎儿还要贪食、对身体的每一点养分需索无度。他轻轻用手掌拢了拢自己的上臂:短短的时间里,手臂维度肉眼可见地缩减下去...食物提供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足三阳经脉正在分解方白鹿身体中的脂肪与肌肉。 【我的体力不多了。】 轰! 雷电斩开吉隆坡的夜幕,甚至一时间盖过了无穷无尽的霓虹。 方白鹿掏出拆卸下的、安保头盔的半透明护面,上头闪动着单调的信息界面:这是他第一剑切下的那颗头颅所剩。护面上的光点与棋盘般的方格,该是就代表了这附近其余的安保部队与街道的地形。交互界面十分简陋,该是尸兵在没有连上阵法时,用来互相掌握位置。 附近的街道中埋伏了十来个战术小组,正朝着自己包抄过来。 其中有个大喇喇的白色光点,躺在中心--这便是阵法的中枢、安保主管的所在。 【简直像故意告诉我的...】 但五金店里的拾音器信号被苍阳子屏蔽,不然可以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对准护面上跳动的方位,向安保主管的方位走去:这是不是陷阱都无所谓,自己余下的体能已不足以继续执行连打带跑的游击战术了。与其被一波又一波的尸兵或刀客彻底磨干最后一点体力,倒不如去看看这安保主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方白鹿心里明白:现在决定这场战斗走向的,其实是安本诺拉与兆吉子之间,先赶到的那一方。一旦兆吉子首先到达,那么被掌握了位置的自己在哪里都逃不掉--已有些双脚发软的自己,可跑不过练气士。 --------------------------- 虽然已经隔空交手了数次,但这还是方白鹿第一次看见那油腻声音的主人: 安保主管正翘着二郎腿,擦拭着脚上的皮鞋。他闲适地坐在满是泥水的小巷中,身下作为椅子的是一位跪伏在地、一动不动的尸兵。那整齐的亮白衬衫与打着四手结领带的上方是一张朦胧的面孔:明明每一处五官都清晰可辨、但合在一起却... 方白鹿稍稍挪开视线,便已然想不起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各不相同的种种脸庞都从脑中掠过、最后只记得安保主管戴着一副嵌入式、没有镜腿的黑框眼镜--它植入在山根上,镜片散发着白晃晃的光线。 是散发,而不是反射。四周的霓虹光圈五颜六色,不可能在镜片上反射出那般纯然的白。 【给镜片装led灯泡了还是什么玩意?看起来是蛮唬人...这脸估计是根据认知学做过专门的调制吧。】 除了那扮作家具的尸兵外,安保主管周围再无其他人。这大唱的“空城计”,反而让方白鹿不急着第一时间出剑了。从护面的平面图来看,其余的尸兵也都被这安保主管驱赶到远处。 安保主管发现了方白鹿,轻轻敲动那溢散着白光的镜片: “嗨呀!方老板,您果然英姿飒爽、丰神俊逸,属实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虽然性格讨嫌、诡计多端,还像粪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但我看这阿罗街再无第二个...” 方白鹿摆好姿势、在路牙子上坐稳,懒得理会安保主管夹枪带棒、想要找回之前场子的无用话: “你可得了吧,别废话了。我知道你是故意把位置暴露给我的...你被我打进土里的后手呢,挖出来了吧?” 安保主管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虽然他的脸有如隐藏在云雾中,但方白鹿还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牙齿上下挫动、暗藏隐隐怒意的窸窣声响: “方老板,给您脸面,是同为生意人的欣赏、是想跟您聊聊天。您前些时日的一切策划与布局,我可都推算出来了。等等!先别回话,容我细细道来。” 【策划?布局?】方白鹿不禁一愣。 他双手比出大拇指,一个对准自己,另一边则冲着方白鹿翘起: “差不多三周前您以赠予形式,分出贵店的三成股份给了外门道士。这家伙性格古怪,明明挂单在研究会里,却一次交流研讨会也不曾参加;本是会里孤僻得不能再孤僻的边缘人物...” 安保主管双手握拳,朝上敷衍地扬了扬: “可接着他却忽然协助魁先生,从[福义胜]里拿到了有关于活死人的信息。这事还在会里作为练气士间团结友爱的典例,被内部被通报表扬...这些事里头,谁的得益最大?” 他一指方白鹿,话里带上了满满当当的自信: “是你!” 方白鹿眉毛都不抖上一下,依旧是那副气定神凝的模样。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玩意?!他知道我是活死人了么--】 “方氏五金店凭借这次赠予,一跃而成道产;外门道士风头正盛,说不定就要由挂单转成正式会员、他的道产自然也要随之水涨船高;福义胜被几近连根拔起,五金店再无掣肘,随时就可以在这阿罗街上更进一步...福义胜的地盘里之所以忽然出现一具活死人的尸体,怕也是有心人安排的吧?” 安保主管拍了拍手,话里带上遮不住的激赏,与丝丝缕缕的嫉妒: “本来我还以为那都是外门道士扩充势力的计划。但直到看见那柄飞剑,以及您对敌的风采...终于恍然大悟:您才是这一切的驱动者、弄潮儿,是外门道士真正的主人。好手段、属实好手段!如果没有我这旗鼓相当对手的出现,不出几周这阿罗街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吧?在那之后,小小的五金店说不定还要鱼跃龙门、注册为研究会的子公司呢。” 他嘴里啧啧作声,发出带着表演性质的叹息: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咱们间可是有不少的共同点:放眼整个吉隆坡,有几个人能像你我这般,身为凡人、却可以对练气士随意驱策?只可惜,最后却要沦为敌手呐...” 方白鹿嘴巴半张、挠了挠头: “啊、啊...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安保主管的推断如果忽略掉仙人肉身的存在、与自己活死人的身份,确实也合乎逻辑--但缺失了最重要的信息,还是令他的思路与现实的发展不大相同。 看见仿佛被人拆穿、惊讶得哑然无语的方白鹿,安保主管一摊手、肢体中散发着满满的洋洋得意: “我知道,被人看穿肯定很惊讶吧!但是您可别让我在这表演独角戏啊?咱们有来有往地切磋切磋,您有没有发现我身上有什么秘密?还是说,您的观察力--” 方白鹿轻轻出声,打断了安保主管。他知道对方听得见: “你是偃师俱乐部的会员。” “还有,今天街里的这场喜宴是你搞出来的。以免战斗造成消费者死伤、影响到社区的经济。” 苍阳子与吉隆坡远隔千里,却恰好在这城市里有一个手中握有不俗资源、还能用认知学调制面容的“网友”。结合苍阳子除去练气士之外的另一重身份与对偃师俱乐部的些许了解,方白鹿自然而然地得出这个简单的推论。 【偃师俱乐部的结构果然松散,这安保主管竟然对仙人肉体的事一无所知么...】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你没什么朋友,平时很孤独。” 这句就纯粹是为了凑数所随意丢出的烟雾弹--这安保主管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就让他再多一些思虑:这么讨人嫌的性格,肯定也交不着朋友。 安保主管垂下脑袋,眼镜投出的两道白光随着脖颈缓缓摇了摇: “这事也被发现了么...看来我的寂寞已经太过溢于言表了。不过,男人的精力就应该放在事业上。哎哎!您可真真是神目如炬!太可惜了,本来咱们俩或许可以成为知己,共创一份事业呢。世道弄人啊!” 他从“人椅”上站起身,把领带收紧: “抱歉,闲话说到这也差不多了。继续放任您扩张下去的话,我也没有能在未来挫败您的把握。所以,很遗憾...还是要兵戎相见。外门道士快到了吧?不把你们一起收拾在这里,我以后睡觉前还得多吃上几片安定。” “虽然还有个烦人的网友干扰,但这次可不会让您跑掉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4.道斗道(一) 方白鹿在刚刚的“闲谈”中,打量了安保主管许久。这绝对不是一个练气士...甚至,都没有多少显眼的改造。 他究竟为什么有把握抵挡近乎无坚不摧的飞剑,还要留住自己? 这只有在出剑后才能得到解答了。 手机从方白鹿肩旁升起;它呼啸着、旋动着,就要直取安保主管的头颅-- 接着,一切都改变了。 出剑的那一瞬间,方白鹿的视力便“消失”了:之前眼底的雨中小巷再也不见,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种种[广告]横亘在视野里、好像有一堵长在他头上的广告墙。他站起身、转动头,但那层挡在眼前的、不停变化的宣传彩页却怎么也不消失-- 【是圆光术...他膜投射了广告。】 方白鹿向后翻滚,耳中传来安保主管幽幽且不舍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解守真],希望您会记在心里...日后,我会去追思盒里看望您的。” 安保主管[解守真]的声音来源正不断移动--要依靠听力追溯并锁定他的方位,恐怕还是有些困难。 方白鹿紧紧阖上双眼又睁开,但无数变换的、关于各色商品的文字与视频依旧有如追魂的恶鬼缠着他。 “广告--每个人从其中看到的故事都各有不同。没有及时购买的消费者会觉得悔恨、买到的又看见了对商品的珍惜;有人看出要及时行乐,也有人明白这是一本涵盖万物、为众生指明存在意义的人生指南!没有广告,多少人只会在浑浑噩噩中度日,而丝毫没有可供追寻的目标呢...” 方白鹿平日很少听人慷慨激昂地发表狗屁不通的演讲--一般他才是对着顾客唠叨、分散客人注意力的那一方。 【他应该买的是为自己身周一定范围里的人,都自动投放广告的套餐...等于一进入这解守真周围,便自动失明了...】 “买卖之外无大事。方老板,你从广告里看到了些什么呢?” “我吗?我知道广告费很贵,更别说是这种用圆光术定点投放的广告了...” 与失明无异的方白鹿扶住一旁的墙壁。他蜷起身子,让手机有如卫星般围绕自己旋转,以阻挡解守真可能的近身: “让我算算啊。用圆光术投放这个密度的视讯弹窗给普通居民的话,每秒钟的收费倒也还好。但是投放给我这种道产的个体户--那可就烧钱了。解守真,按你手头的安保经费够烧多久?” 咚...咚,咚。咚! 某种重物与地面冲撞的声音正由远及近传来,似乎有一只巨大的青蛙正在街道间纵跃。随着这声音响起,解守真的话语里也染上一抹喜色: “光这一招确实撑不了多久...但现在时机刚刚好,也就不需要再浪费别的资源了。” 他的声调陡然升高: “烂铁,共同团建的经历将为我们的办公室染上奋斗的华彩!记住公司的狼性文化--宰掉他!” 云开雾散,方白鹿视网膜里的杂乱图像消失了。 咚! 眼前早寻不见解守真,只有碎石飞溅、尘土弥漫;而道人立在砸出的深坑中。他那本是淡青色的外袍被隧道中的泥石染成土黄,细细编成的小辫与道髻也全已散落。只有四肢上钢铁的幽幽冷光,丝毫不曾衰减。 [兆吉子]到了。 【看来之前砸落的地铁车厢也没起多大作用...】 兆吉子那用铆钉接在脸上的铁皮,一角向下蜷起--但那带着千钧之力砸下的地铁车厢也只留下这么些许的痕迹。 他头顶的气泡中回转着全新的、惟妙惟肖的卡通: 那简笔画出的图样里,二次元版本的方白鹿两眼是个x号、头上肿起高高圆圆、包子似的夸张肿块。但在这俏皮夹杂可爱的表情包中他只剩下个头颅,正被卡通版本的兆吉子提在手里。 方白鹿心底忽地闪过小小的疑问:如果这兆吉子要杀我,苍阳子挡得住吗?现在看来,解守真和他口里的“烂铁”是横了心要取自己的性命... 但这只是他繁杂思绪中的一条。方白鹿将奔波一日,所剩无多的气力注入双腿,向后方跃去;而手机像上次在地铁中的交手时一般无二,划出直线朝兆吉子激射。 方白鹿不指望这一击能够建功:上次兆吉子击落手机的表现,已经证明这招对他无用。但只要能稍稍阻隔-- 叮! 兆吉子那闪着蓝钢色泽的五指与飞射而来的手机屏幕擦过,金红色的火花星星点点、从碰撞处飞出。 【他想去“抓”手机...?】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铆钉松脱些后的兆吉子比之前反应更为迅捷。 他那柄能够在身体中游动的长剑无声的从袖口中探出,向着被略略延阻、去势稍慢的手机挥去: 乒! 像是被击出全垒打的棒球般,手机直直向天飞出--方白鹿的防线,就这么被击溃了。 兆吉子向前踏出、一 步接着一步,每一下都深深地蹬进地面中、却又迅捷无比地交替着。 下一刻,兆吉子已经来到了方白鹿的面前。那从掌心里透出的利剑朝着方白鹿的喉结点来,眼见就要穿过他的脖颈。被击飞的手机正重新从天顶俯冲而下,但已然太迟-- 接着,兆吉子的剑刃停住了。 羊头人身的虚像保持着沉默,于空无中浮现。它盘膝悬在兆吉子的头顶,十只畸长的手指尖端延出蛛丝般的细线,连到兆吉子的幽蓝四肢上: 苍阳子的十指点动着,像是在敲打着什么、也如同在演奏乐器:随着它的动作,丝线有时膨胀成绳索、有时回缩成发丝。细细望去,那全是由一个个似是而非、难以分辨的汉字组成。 方白鹿还想继续奔逃,但无力的双腿已到达了极限。他勉强站稳,一边向后挪动,一边观看眼前的斗法。 嗡嗡嗡嗡-- 兆吉子脸上的铁皮剧烈地颤抖,接着: 噔! 铁皮的中央忽地凸出一块,那被完全遮挡的口里似乎有什么要挣扎而出。 兆吉子的剑向前动了一寸、接着又是一分... 丝线越拉越长、每个字符的间隔愈发地宽大。兆吉子头顶气泡内的卡通画面如消融的冰雪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笔精墨妙、用山水画风绘就的蝴蝶。它扑打着翅膀、恣意地飞行,在前进的轨迹上留下道道墨迹-- 崩! 苍阳子的全息投影像是被石头击中的水面,闪过阵阵波纹。它手中那一条条忽粗忽细的线绳们,则通通断成了两截。 无论刚刚它用怎样的方法从千里之外阻挡着兆吉子,最终都已失败。 挣脱了束缚的兆吉子再无任何阻碍。他旋身挥剑,那淡灰色的剑刃扭动抖震、朝方白鹿的喉间切削过来。 方白鹿望着那灰灰蒙蒙的、将要夺走自己生命的金属,只感觉一切的一切都放缓了脚步:他似乎能看清一排排的雨珠被那无匹的锋锐割开、化作更细小的水球。 他竭力将脖颈向后仰去,挖空身体中每一分最后的力量躲避着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到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方白鹿都不想放弃自己的存在: 【妈的,要栽了。不知道追思盒里的环境怎么样?有没有机会复活--】 ... 雨水炸开了。 一只冒着莹润白光、如上好玉石般的拳头撞中了兆吉子脸颊上的铁皮: 以碰撞处为中心,这深巷密密麻麻的雨点里出现了圆球般的空洞。那竖直降下、由无数水珠组成的瓢泼幕布忽地倒卷而起,横向顺着拳头击去的方向飞射而出。流逝的时间似乎有了一瞬的滞涩、又仿佛录影被抽去了一帧的画面... 方白鹿再次眨动眼皮后,兆吉子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只有一阵狂风起污水刮过,吹动他的身体摇晃不止、险些摔倒:右侧的摇摇远处传来沉重、有如水雷在大海中引爆的闷闷碰撞与层层叠叠的崩塌声,似乎铁面练气士被打飞的路径上还有着几堵倒霉的墙壁。而本要削开他喉头的剑尖,则早跟着兆吉子飞进残垣断壁里了。 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踉跄地停在他身前,半根右小腿没入地面。格格龟裂纹路从小腿向四周生长,延伸到方白鹿身旁。 呲-- 安本诺拉右半边肩膀、手肘、腕部的关节处像是烧开的水壶,颤抖着向外蹿出朱砂色的蒸腾滚烫雾气;就连碳纤维的道袍也无法阻隔,任其融进周围的雨点。 她转过身,全遮面罩上的暗红光芒刺穿雨雾、闪动着映进方白鹿的视网膜:[全出力!全出力!] 仿佛那其中不是人体,而是装满化开的胭脂:数道似是血液的赤红从面罩与脖颈的连接处漫出,汇进道袍表面的雨水里。 “没受伤吧。” 安本诺拉吐出机械干枯的合成音,笃定地陈述着。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5.道斗道(二) 铁腥味的蔼蔼热气钻进方白鹿的鼻腔,那来自于安本诺拉关节中蒸出的腾腾红雾。他抬起手,在面前抓了一把雨珠,在指尖摩挲: 指腹上晕开了淡淡的粉色--这雾气是血。 方白鹿放下手,摇了摇头: “我没受什么伤,就是肚子饿,腿脚没力。” 【倒是你,还能撑上多久...】 安本诺拉左脚旁的水洼里,正有潺潺的赤红向外扩散:那是从全遮面罩中,沿着道袍一路淌下的。 从这出血量来看,安本诺拉绝对不是受到反震而毛细血管破裂之类的小问题。 加上那不停闪烁的[全出力]警告...这一记石破天惊的拳头虽然将兆吉子击飞,但安本诺拉也并非全然无恙。 巷弄中,墙壁上深深的磔痕、凭空消失的店铺招牌、地面的碎石与坑洞组成一条长长的路径,那是兆吉子被一拳[发射]后所留下的轨迹。轨迹的终点是陷入居民楼中、巨大幽深的暗洞--几条电缆与灯箱无力地垂下,向满地散落的钢筋水泥块爆射着一蓬蓬的白色光点。 像是刚刚有辆司机醉酒驾驶的重型卡车在这狭窄的巷子里犁过。 【兆吉子应该失去战斗力了...吧...】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想起地铁隧道里数十吨重砸下的车厢,方白鹿对这个结果丝毫也不确定。他踌躇了一下,指指安本诺拉被染红的脖颈: “你呢?人没事吧?你的血...” 安本诺拉摇摇头,混着雨水胡乱抹开脖颈上的血迹: “一点反冲罢了,不必担忧。” 方白鹿默然无语,便思量起别的事去了: 【解守真呢?苍阳子也不见了...】 似乎从安本诺拉出现起,就再也没见到这家伙的影子了。本来他可是上蹿下跳得可欢。而苍阳子在道法受挫、拦阻兆吉子失败后也不见踪影,似乎是又潜回虚无中的幽灵。 安本诺拉右脚从被自己踏出的坑中拔出,把还算平稳的左手探进怀里,掏出一个两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盒子:“你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方白鹿接过那做工精巧的铁盒,略略端详。 “这是我的夜宵。” 【难道是便当之类的东西么...】 他两眼发红、腹中咕咕鸣叫不已--方白鹿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足三阳经脉榨干,好似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了。 【是了是了!练气士的饮食,肯定大不一样。】天知道他多久没吃过正常的食物。和慈悲刀下馆子吃的几道用全息光线染出[色]与[香]的“菜肴”,便已是这几年所能尝到最美味的珍馐。 方白鹿用舌头勾了勾嘴角,掀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几颗圆滚滚的丹药、与根根整整齐齐排列的试管:难以言喻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 ... “对了,你的消化系统没改造过的话,就只能吃这个。”安本诺拉把身子凑近,点中其中一个表面凹凸不平、宛如用污垢捏于一处搓成的丹丸;“其他你吃了也扛不住药力,胃粘膜要穿孔。” 方白鹿抿了抿下唇,还是伸手拿过这颗好似济公搓澡捏成的泥丸子。 意料之外,这丹丸在手里却沉甸甸的,有如铁石: 【没事,估计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方白鹿深谙饮食之道:不管这是什么,既然能进练气士的食盒,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再说在吉隆坡这些年,什么东西他没尝-- “呕哇!!” 一时间,说不出的滋味在他口中炸散开来... 有人尝过屎壳郎推起的粪球吗? 丹丸入嘴的那一刻,数百年前的记忆片段忽地闪回他的脑海:在前世小学里的暑假,乡下的玩伴便热衷在草丛中拾起粪球、互相投掷。其中就有运气不佳的顽童,嘴巴里进了一发屎蛋子... 方白鹿觉得那倒霉小孩当时的感受,估计便与自己此时相差无几。 他想呸出这难以言喻的可怖味道,可那丸药字面上的入口即化,直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方白鹿除了泛着臭味的唾液外什么也吐不出来。 “你...平时都在吃这种东西?”方白鹿抹去满脸的鼻涕眼泪;“苦了你了啊,有闲的时候请你下馆子。” 安本诺拉细细盖好食盒,重新又藏进怀中。她拿手指挠了挠面罩,似乎有些不自在: “不用,我已经没有味觉了。” 方白鹿倒不觉得自己的话冲撞了她,但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最后只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这家伙付出的代价也不少啊...】 虽然难吃至极,丹丸的效果却立竿见影:暖意涌起,因饥饿而抽搐蠕动的胃安静下来,星星点点的气力也从双腿里生出。 但那种急速膨胀的饱腹感却毫不停歇,一会的功夫他就好像刚刚灌下十来听的啤酒,肚里满满当当。 “这一枚丹丸里有大概5 000大卡的卡路里,够你消耗一段了。” 【一颗热量就这么多?!你平时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方白鹿皱起眉,忽地想起一个可能性: “庆云观现在有对我的无限自卫权。那个主事人似乎躲起来了,如果他们连带着对你发起攻击....会引起研究会的问责吗?” 解守真还扬言要把自己和安本诺拉一起收拾在这里...这与在福义胜碰到魁先生时相比,也太过肆无忌惮了。而且他甚至都不是练气士。 安本诺拉指了指全黑到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道袍: “已经对我出手了。” 方白鹿这才发现她身着的道袍上,有着数处切口。之前天色灰暗又异变迭起,方白鹿也没有注意。 “有几个刀客埋伏在我来的路上,试图拦截我。”安本诺拉左手抚过右边颤抖不已的袍袖;“我杀掉六个,跑了一个。” 【难怪。我就说以安本诺拉的脚程,从石油塔赶过来怎么要花上那么多时间....原来是还有伏兵。】方白鹿回忆着之前的接战皱起眉头;【之前肚子里没油水,影响思考了。】 刚刚在周围兜了好一会圈子,却半天也没碰到刀客的时候,他也曾想到这样的可能性。 “但只要对方的领导干部没和我直接照面,事后都有办法推脱,毕竟是一家公司。还是把他们解决掉吧...不如以后还会如跗骨之疽一般缠着你,我要参加研讨会时也少了些能说的名头。” “对了,那跑掉的刀客我之前见过。就是--” 她忽然停下嘴,朝小巷的另一端望去: 一团混着黑与白的光彩晃晃悠悠、飞出兆吉子撞开的深坑。它穿过断裂电缆打出的弧光、与灯箱炸出的流彩,停在迷蒙的雨雾间。 方白鹿看清了,那是一只用山水笔墨勾出的蝴蝶--它振动着比手掌还要庞大翅膀,端详着雨中的二人。 兆吉子跟随着蝴蝶,跨过水泥的废墟、走进瓢泼的雨幕。 他脸上的铁皮像是折起的书页、本用作固定的铆钉已经松脱,露出半边被遮掩的苍白面孔。那上面没有常人那样凸出或凹陷的五官,只有歪歪扭扭、像是用顽劣儿童用马克笔粗糙画出的、平面的眼鼻口。 头顶上依旧浮起对话框般的气泡,只是其中空空荡荡,不像之前那样有着各式各样的卡通图案。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方白鹿不觉得安本诺拉的一拳便可以解决得了兆吉子,但此情此景还是令方白鹿咋舌。 “方老板,为我护法。”安本诺拉挽起道袖,露出满布裂纹、更有片片皮肤向上刺起的右臂;“我要开坛,打破他的蛰眠。”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6.道斗道(三) 方白鹿闲时,也会在工作台的屏幕上用记号笔写写画画;这是他帮助自己思考的小小习惯。 当他看见兆吉子铁皮下的面容,便立刻被那不似常人的五官所吸引了目光--那着实太像有人拿起马克笔,用粗糙的绘画技艺涂抹出的,甚至还有笔墨晕开的痕迹。可那“画布”,又明明是完整的皮肤... 方白鹿皱起眉,忽地对兆吉子那无坚不摧、金刚不坏的身躯有了判断: 【这就算还是人躯,但也接近全然的义体。至少五官和面目全都做了置换。难怪疯疯癫癫,是入魔了...丹法修行不够、还是修行了秘术?】 他觉得兆吉子体内已没了脑组织--不管怎样的大脑,都不可能在经历之前的种种震荡后还能对身体发出指令。 如果之前将自己复制后的三魂七魄进泥丸,也会是这样的光景吗? 方白鹿双眼盯住兆吉子,稍稍偏过头轻声催促身后的安本诺拉: “不管你要干什么,都赶快趁现在做掉。他...现在可能不会打断你行法。” 他对这点很有把握,因为兆吉子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方白鹿二人身上。 水墨勾出的蝴蝶飘飞着,在墙壁上落了脚:它与水渍、开裂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就像是用毛笔细细勾绘的街头涂鸦。 兆吉子踉跄着、同手同脚地蹒跚前进,简直比白日在街道中游荡的瘾君子还不如。方白鹿觉得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或是将他脸上铁皮打得翻起的安本诺拉身上--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他双手高高举起,向上方掏抓摸索着雾气。那墨黑的双臂交替求索,沉重挥臂带起的气流与飒飒风声,在雨中撕开一条口子。 方白鹿顺着兆吉子的双手望去:如果将他脸孔所对的方向画出一条直线,便正是蝴蝶停留之处。 他在捉蝴蝶? 【之前苍阳子手中弦线全部断裂,似乎也是从这蝴蝶出现开始...】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组成双翼的山水笔墨来看,这断然不是实物。 方白鹿睁大眼,但在这重重的豪雨与雾气中,却也看不清多少细节。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谜题留给以后来解吧...】 目前看来,只要任由兆吉子停留在这好似梦游、不知所以的状态里便好: “你今天怎么不用剑?” 安本诺拉的[兰草]由于持剑者神经系统的缘由,御剑起来准确度更甚[手机]许多。兆吉子能预测自己的剑路,但却未必能跟上[兰草]... 方白鹿见安本诺拉没有回答,便转过身来: 她正一次又一次地跺动脚尖,狠狠刺入本已满是狼藉的路面。 安本诺拉旋转着、像是在雨中跳动无人识得的舞蹈。脚尖蹿动间勾勒起条条交织的直线,片刻功夫地上便多了一副画卷。 方块与直线交联纵横,雨水转眼间便积蓄在这新添的坑洞里--她踏出的是一副树状图。 【你不是要行法吗?怎么临时做起思维导图来了...】 不过安本诺拉向来都爱做上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术法,方白鹿便由她去了。 口袋里之前拆下的护面正在抖震。方白鹿将它掏出,上头满屏的光点正三三两两地朝这里汇聚:解守真的那些尸兵,正翻街跃巷,向两人的方向压来。 【虽然枪械都已被苍阳子闭锁,但结阵合击起来...我一个人完全对付不了啊。】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兆吉子还处于迷糊之中、不知天南地北-- 噔! 巨响打断了还在庆幸的方白鹿:兆吉子之前站立的位置此时土石迸裂、腾起烟尘,而人却已不见。 咚! 又是一声爆响。扑簌簌的水泥裂片混在雨水之中从天顶降下。方白鹿连忙蹲下身,一手护住头、向上望去-- 兆吉子一瞬之间已越过十数米的距离,攀附在居民楼脱漆的灰墙上。 他一手没进墙壁,像是怪异的登山镐般将自己固定于悬空中,水泥在金铁浇筑出的右臂下有如沙堆脆弱;另一边臂膊尽可能地延展、如绝壁上的采药者那般朝蝴蝶够去。 闪电并着霓虹,照亮这半嵌进楼宇中的痴人。雷声轰隆,天顶亮起的惊鸿一瞥里,方白鹿望清兆吉子那用潦草笔画涂出的空洞五官上,仿佛带上了些情感。 那是需索、渴望。他右眼的笔画似乎被雨水晕染出一颗泪珠,添上了些哀求。 是这异诡画面带来的共情,还是那兆吉子真的向外释放着情感? 方白鹿动也不动。虽然他也不知道如若兆吉子捉住蝴蝶后会发生什么,但能拖上一分时间便是一分。 簌! 兆吉子将身子一荡,五指狠狠抓入灰墙、拧紧--却只掏出一把混凝土与变了形的钢筋。蝴蝶与毫厘之间微微振翅,滑翔到另一处去了。 “操...” 方百里狠狠咬紧牙关,咬到两颊都有些 微的酸痛:那蝴蝶不偏不倚,朝自己这边来了。这是他最不愿发生的情况。 追寻蝴蝶的兆吉子接近自己后,谁知会不会发起攻击?他那沉重的质量,就算只是捕捉的过程中不小心冲撞... “你还要多久?” 身后的安本诺拉依旧没有回答。她正在低声含糊地诵念,一并传来的还有硬物划过水泥那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 “啧...还护法,这真的护得住吗...” 兆吉子还算[清醒]时,能挡下自己的出剑;而现在方白鹿却又跟不上他的速度。 方白鹿把手机握进手里,掂了掂: 【如果他还用刚刚那种暴烈的方式捉蝴蝶,或许可以试一下...】 蝴蝶愈发近了。 那蝴蝶比之前的遥望还要来得庞大--吉隆坡的蚊蚁蟑螂依旧猖獗,但方白鹿再没于平日里见过这种美丽的昆虫。他前世曾在动物园里观赏过号称世界体型最大、甚至土著要用弓箭猎取的[亚历山大鸟翼凤蝶],但也没有眼前这恍若不是现实之物来得庞然。 它在穿越雨雾,停在方白鹿的肩上。 近距离望去,方白鹿却也只看得清两片硕大无朋、展开有半只手臂长短的翅膀;至于那连接其中的虫身,却怎么也看不清。 【没有重量...果然是某种全息投影吗?】 方白鹿吸吸鼻子:淡淡的焦糊气息混合雨雾的潮湿从蝴蝶身上飘来。他没有抖动身体,赶开这莫名凑来的幻影。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方白鹿要赌一把。 兆吉子像蛇般抖甩着脖子,四下搜寻着--他那劣质木偶般涂上的五官,对准了方白鹿与身后的安本诺拉。 他的嘴是一条向上划起的歪扭弧线,时刻带着漫画般的笑意。 【要来了。】 方白鹿拿起手机,对着兆吉子比了比: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如果兆吉子还像之前那般移动,这就是他的必经之路。 只要知道一个人的目的,他的行动便也好预测多了。 兆吉子扒住的楼壁崩塌、松落,碎块有如冰雹般砸下。几块脑袋大小的水泥块随着可怖双腿的反冲力向斜上方飞出,遁入进无边的黑夜。 方白鹿只隐约瞄见有一条青色的人影从那朵尘雾中射来。他的动态视力根本跟不上俯冲的兆吉子,也无法进行任何意义上的瞄准。 但他也不需要。 方白鹿松开五指,任手机悬停在离自己约有一臂的空中。 兆吉子像是用铁精敲打塑形的野兽,裹挟着风雨划出一道直线-- 当! 似乎有一声清脆的碰撞、又或是在身前炸响的轰雷冲进他的耳廓,但方白鹿自己也并不确定。有温暖的热流从双耳中淌下,不知是血还是汗水。 不为外力所动、保持绝对静止的手机,正卡在带着无匹冲力的兆吉子胸骨上。 他四肢前伸随着惯性前伸,像是被抻长的面条;那胡乱抓寻的手指离方白鹿的眼珠只差分毫。 方白鹿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阻挡拍打而来的雨水--这是兆吉子撞上手机后的余威。 【赌对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7.道斗道(四) 眼前的画面有些滑稽。 兆吉子让方白鹿想起前世看的《猫和老鼠》:他的双手双腿向前伸出、躯干却弯曲得像是虾米;那姿态就像是个拉长夸张的“c”字母。 摆脱短暂的惯性后,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稳,两只钢铁的赤脚沉重地跺进水泥地里。 兆吉子把无面目的头颅朝天仰起、狂乱的扭动--方白鹿猜他其实是在发出尖声的高叫,只是他的身躯里并没有装上发声装置。这无声尖啸配合着兆吉子脸上潦草笔触绘就的五官,令方白鹿感到诡异与莫名的悲怆。 【义体...可是又不安装人型的五官,只是用笔画上去...】 方白鹿并起手掌,将注意力集中手机上: 此时手机正透进兆吉子的身体中心。透过那四四方方的空洞,方白鹿可以望见兆吉子暴露出的金属胸椎--意料之中的是,他一滴血也没流。此时兆吉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机就像打在空无里的钉子般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处。 方白鹿在犹豫:他既想用手机切割兆吉子的体内,可又担心一瞬间的止动性不足,也会让他冲到自己的脸前。 兆吉子将两只臂膊立起与肩平行,双手五指各自并起。接着他双手刺进胸前的孔洞,狠狠地挖弄着-- 【他想把手机抠出来...?】 方白鹿紧盯着平平嵌入兆吉子肉体的手机,搓动中指与大拇指: 啪! 用肢体动作辅助以集中注意力,可以得到更良好的御剑效果--这是他总结出的小小窍门。 随着方白鹿的那记响指,手机啪嗒嗒地抖动起来,屏幕的两侧不住敲打着兆吉子破开的躯干。转眼间,那抖动便化成了陀螺般的旋转。在方白鹿的眼中,手机化作了圆球也似的虚影--方白鹿让它以机身的中点为轴,同时做着纵向与横向的旋转,以求达到最大面积的破坏。 滋滋滋...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碰撞,摩擦而生的滚烫火花从兆吉子的胸骨剑突处向外激射。 一片燃着火的青衫碎片从兆吉子的身体里弹飞出来,烧着的布片打在方白鹿的手上。 “嘶...” 高温烫得他一颤。但随后雨水打下,将那冒着红光的布片浇熄出丝丝的青烟。 方白鹿顾不得这一点疼痛:他用肘弯遮掩好口鼻,眯着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近乎亮度的光源。 眼里传来阵阵的刺痛。也许之后会留下半永久的视力损伤,但此时的方白鹿也顾不了那么多--这种转动需要格外集中的注意力: 【转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兆吉子的十指与手机碰撞着,一连串有车床打磨的怪响从那团光焰中冒出。金红的光芒在可怖伤口的边缘亮起--那是摩擦而生、本可熔金断铁的高温。 他不再试图抓取身躯中央不停转动的手机。他把闪着金红光泽、带着可怖高温的手指抬了起来。兆吉子点了点方白鹿肩上的蝴蝶,接着-- 那燃烧着的两根食指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皮肤烧着出的焦糊气味与丝丝缕缕的青烟,从兆吉子那画着五官的脸上飘出。他用左右食指摁在双眼旁,接着极缓慢地向下拉动。 两道黝黑的痕迹由兆吉子的眼角,穿过他的颧骨与脸颊,延伸到向上弯起、大咧咧笑着的嘴边。 就那么转眼间的功夫,细密的水泡就浮出了他用高温抚过的位置。 粗一看去,就像是他刚淌出两串火焰组成的泪珠。 方白鹿感觉兆吉子像是一个没有泪腺的人,正试图哭泣。 咯...咯咯... 兆吉子不再试图抠取出身体里嵌进的异物。他将两腿向斜下方蹬出,向前一点一点地挪动-- 似乎他想就这样,任这团在胸前陀螺般转动的金属、穿过自己胸口中央。 方白鹿本来只是想将其逼退,再次拉开距离,换取时间。却没想到他竟然无视体内的破坏,也要强行朝自己逼近: 【妈的,这蝴蝶怎么都甩不掉!】 方白鹿从刚刚就试图摆脱这只黑白蝴蝶:他狠狠拍动肩头,五指却穿过黑与白构成的虚影;而无论他如何抖动肩膀,那山水画风的翅膀都不为所动。 这样下去,兆吉子随时都要冲到眼前了:他的义体中间破开一个大洞是否致命不得而知,但只要蹭到方白鹿一下,方白鹿恐怕就要骨断筋折-- “可以了!” 一股庞然却温和的推力从身后传来,方白鹿顺着这股力量向一旁翻滚开来。 此时眼底满是跳动闪烁的光斑,这是直视强光源留下的黄斑部损伤。但他还是尽量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安本诺拉画下的一切:方块与直线覆盖了小巷的地面。以第一个方格为起始,每一个方格下都延伸出两个方格-- 奇怪的是,这些方格中都空空荡荡。 安本诺拉舞动着袍袖,面罩中发出时时歇歇的蜂鸣: “嘟--嘟嘟-嘟-嘟-嘟嘟 ...” 那蜂鸣声的间歇越来越短、最后以方白鹿的耳朵听来只剩一声不曾间断、连绵不绝的嘈杂异响-- 本在转动身子,试图继续朝方白鹿肩上黑白蝶追索下去的兆吉子停了下来。 胸膛间的手机由于方白鹿注意力的转移,已在巨大的球形伤口中停转;可兆吉子却早已没了其他动作。他只是如痴了般,盯紧眼前旋转跳动的安本诺拉与她发出的怪声。 安本诺拉向后迈着舞步、斜斜俯下身子--两只袍袖拂过地面上繁复图案,像是引导着观众的视线。 兆吉子的头颅随着她的动作左右移动,那同步的谐率有如他们早已一起编排、演练过无数遍。 “嘟--” 蜂鸣忽地中断,天地间只留下永不停歇的雨声。 兆吉子的“视线”从一地的方格与直线中挪开,做了个很人性化的动作:他像是双腿一软般向后仰倒,双手支在地上;手机从胸口的大洞里无声地滑出,静止在空中。 他将双手交替推着身旁的地面,两脚也跟着一起蹬动:那狼狈的动作好似在逃离某种可怖至极的东西。兆吉子踉跄着翻滚起身、手舞足蹈着朝小巷另一头的黑暗中跑去。 转眼间,仿佛有恶鬼追在背后的兆吉子便以可怖的速度消失--似乎那吓人的伤口并没有对他的机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逃跑了。 ... 方白鹿眨动因刺激而满是泪水的眼睛,伸手接住乖巧飞来的手机。他侧过头--肩膀上空空如也,那黑白的山水蝶不知何时消失了: “...刚刚是怎么回事?” 安本诺拉像是掩埋沙滩上的痕迹般,将脚的内侧斜斜刮过地面: “他遍历了我画出的二叉树,由此得知了自己的真实面目、神识重回清明。但是能清醒多久就不知道了。” 方白鹿将手撑住地面,站起身来。他虽没有完全明了其中的涵义,但还是接着问道: “那些蜂鸣呢?又是拿来干什么的?” 安本诺拉已擦去了一半的划痕: “二进制的招魂歌罢了,做个引子。” 【总之就是用某种办法打破了他受控制的状态么...清醒之后,便不与我们为敌了吗?这个兆吉子究竟怎么回事啊。】 他能发“表情包”时的杀意、蝴蝶出现时的狂乱、以及回复清醒后的奔逃,都让方白鹿感到诡异。 方白鹿歪过头,满眼里尽是灼灼的光斑。他阖上眼皮,让火烫发疼的眼珠休息: “但你在地上画的那些方格和直线,里面都是空的啊? 转眼功夫,安本诺拉便将之前勾出的密密麻麻方格全部抹去。她停顿了一下,轻声回答: “原理我也不了解,这只是个通用的招魂仪轨而已。兆吉子,我听过他的名头:有人说是从马尼拉来的流浪修士,修习秘术把脑子练坏了;也可能是斗法失败,欠了巨额债务还被剥去些许魂魄;总之微机道学研究会里也没有他的道籍。不管是哪种,暂时都不用担心他的威胁了。” 安本诺拉将破裂刺起的皮肤一片片地按压回去。陶瓷材质发出咔咔的脆响,从破裂的缝隙中渗出丝丝血迹。 “幸好你刚刚没有把他杀了。万一他是负债者,说不定会引来原本的债主向杀掉他的我们追债...可能这债主就喜欢他这么混混沌沌的状态。” 【也要我宰得掉啊...】 兆吉子的义体强度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人类的身体,也确实很不方便。】 眼里正火烧般的疼痛、耳朵的听力也变得没有那么清晰。再加上星星点点的灼伤,方白鹿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或许我也该练练丹法,把身上的东西换一换了?】 方白鹿摇摇头,掏出口袋里的透明护面:之前正朝这里围拢来的光点此时作鸟兽散,朝四面八方退去。 “庆云观的尸兵正在撤退。” 他虽然双眼模模糊糊,但仍然能隐隐看清那那护面上闪烁的光点。 方白鹿略略松了口气--尸兵的退却代表自己不需要去手刃那些金属躯壳里的老人,只要追杀解守真这一罪魁祸首就好。那种杀伐并不畅快,反而令人心烦: “你的面罩有常驻的侦查机制么?帮我找到庆云观的那个安保主管。” 护面上代表解守真的哪个红点消失了:这并不让方白鹿意外。兆吉子已经回复一时的清明、遁入城市的黑夜里;没有了王牌的解守真还敢暴露出自己的坐标么... 他抓紧手机: “走吧,我要斩草除根。” 直觉告诉他,解守真手中肯定有不少秘密--或许甚至可以解开方白鹿的其他疑惑。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8.朝生暮死(一) 这天早上,一个男人从空屋中醒转过来。 说是“屋”,其实却是一栋握手楼倒塌后的半座残垣,无遮无挡。只有墙壁与地板夹成直角,为他提供了些许的庇护。 男人则浑身赤条条的,不着片缕。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迷惘。湿寒的风吹过,让他的上下牙交击着,发出“得得”的脆响。 “好冷!”他如此说道。 四周没有回应,因为这废墟的空屋里只有男人自己。他捧起地上的碎土灰拍在在身上,试图沾去周身潮湿的雨水;接着用双臂抱紧身体揉搓着,为自己提供一些暖意。 但密布粗糙凸起、又因雨水变得湿滑的地面依旧顽固地夺走他的热量,也磨痛男人赤裸的大腿与臀部;碎土灰则变作泥水,反而加重了如刀的冰冷。 “啊,哪里来的光?” 正取暖的男人,忽地发现有闪动的光亮正映在自己曲起的大腿上。他将手掌伸过,左右晃动着:那是两片四四方方的纯白光斑,正从上方投来。他向光斑的来处摸去--却摸索到了自己的脸。 两片嘴唇完好无缺,周围没有一丝绒毛与胡渣;鼻翼尖削、两个小洞规律地往外吐着暖热的湿气...一切都很正常,好像就是人该有的样子。 而在鼻梁的上端,本是眼睛的位置上却覆盖着两块坚硬的薄片。它们的两端穿过自己的血肉,用某种支架相连。 这便是乳白光斑的来源。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这是什么?”男人轻轻嘟囔。他把指尖擦过薄片点动,发出“笃笃”的敲击--这两块薄片虽然向外放射白色的光线,但却丝毫不影响男人的视力。 “好像...是眼镜吧。” 他想把这镜片拿下来好好观察:可随着双手的抠动,眼眶却传来酸、涩、麻痒与针扎般的刺痛--种种不适让男人明白,这异物不能取下。 “什么时候有的?” 他无人可问,便向自己开口。 这个疑惑旋即又带出了新的问题: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男人不禁抬起头。滚滚的阴沉乌云向下泼洒着丝丝不绝的雨雾,让人无从分辨自己正处于一日中的哪一个时间点。 这天空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他试图搜刮出一星半点关于[往日]天空的景象...但男人没有丝毫收获,只有头顶这灰色的幕布笼罩着他。 下个瞬间,男人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有关过去的记忆。昨天,是一片空白;前天,更是纯粹的虚无。所有记忆的起点,便是自己被雨水所激醒的那个瞬间。 接着,更大的疑窦从脑内的深海中浮起: “那么,我又是谁?” 男人向下打量着自己的躯干,将双手抚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都没有。 没有纹身、没有穿孔、没有疤痕、没有改造;没有一丝可以唤起男人对于身份记忆的象征物。 从腋窝到私处与小腿的杂乱毛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尘土下的肌肤则恰到好处地晒成小麦般的暖色。 手掌与十指都没有长茧,皮肤细腻润滑、掌指的纹路清晰可辨。 他想依此为线索,得出对自己身为何人的猜想与判断--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这样正常吗?忘了自己是谁?” 男人像筛糠般颤抖着,向四周喊道。只是这抖震全然来自于深入骨髓的寒冷:对这反常的处境他没有一丝恐惧,反而亢奋异常。 自己肯定是失忆了,不然怎么会-- 【静下心!看看你的背后,先把衣服穿起来。】 忽地,男人心底深处传来了回答。他转头四望,想寻找这应答的来源-- 四周并没有他人,只有一套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身后的角落里:白衬衣与黑色西裤一左一右摆好,旁边是领带、短袜、平角内裤与一双泛着微亮的皮鞋。 它们的上下各覆盖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挡开了雨点的侵袭与地面的摩擦。 “刚刚不是...可这里...” 男人嗫喏着:他明明记得,自己清醒时周围空空荡荡、了无一物。但寒冷驱使着不住哆嗦的男人抛去疑问:他抓起薄膜、胡乱抹去身上的水渍,迅速将衣物套到身上。 一切都如此贴身,让男人被紧紧包裹却又不觉得受到紧缚;衬衣那柔软坚韧的材料则为他隔绝了不肯停歇的雨水。 只有领带他并不懂得该如何打,只好将它像绞索似的缠住脖颈。 【接下来拿起那张卡片,再看一看平板电脑。】 男人面前又“凭空”出现了两样事物,用塑料膜细细包好、排成一列。 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透明卡片,与一台比手掌略大些许的平板电脑。 “是刚刚冒出来的,还是我本来没看到呢...失忆的人就是这样吗?” 男人有些疑惑,但却又无从深究。 他俯下身拾起卡片 ,尽量轻柔地撕开覆盖其上的塑料软膜。卡片上印着他从未见过、却能辨认出涵义的文字。粗大的标题首先映入男人的眼帘: [工牌]。 正中央是张照片。头发细腻地梳成三七分、油光发亮;领带整齐打出的四手结一丝不苟地系在衬衫上;其上是一副闪着白色光泽、嵌入山根的镜片。 只是那照片上缺失了本该有的人脸,一切衣物与饰物悬浮在半空之中、有如透明人的证件照。 男人摸了摸自己被雨水浸湿的满头乱发,接着往下读: [安保主管:解守真]。 【这就是你的姓名,快好好记住!】 心中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提醒着他。 男人把工牌放在脸前,细细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解守真...我叫解守真。” 【多么动听又富有深意的名字!】 男人心底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却唤不起他一丝雀跃的感觉。 “好听吗?总之,这就是我的名字吧。” 他将[工牌]小心翼翼地放进衬衣前的胸袋,弯下腰捧起另一边的平板电脑。它正滚动播放着一行行的字句: [员工指南]。 这四个大字规规整整、秩序井然;它们带着某种神圣且庄严的气息,牢牢吸引住男人的注意力。 现在叫做解守真的男人细细打量着平板电脑上不住流动的语句: [日安!当您读到这行文字,则代表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的大家庭里又迎来了一位新成员!] “庆云观”三个字用浓重的黑体标出,但却与排版格格不入,像是后来加上的。随着解守真视线的接近,平板电脑也适时播放出慷慨激昂、令人为之一振的弦乐交响曲。 [本指南谨代表公司全体同仁,欢迎您的成功入职!接着,请遵循本指南的各项指示,以便适应您的新生。] “新生...”解守真轻声跟着念道。 [首先,请谨记在心: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的个人幸福与众生的福祉。为了公司,请尽情战斗与生活吧!] 这些字句像是敲动了解守真脑中的机关,无数的嘈杂想法争先恐后地从意识中跳出。 屏幕上流转的字句不曾停歇:[接下来是有关员工着装规范的注意事项。请拿起您手边的领带,按照以下视频的示范,依此...] 解守真抛下平板电脑,捂紧自己的头颅--那里疼痛欲裂,好似有钢锥插在其中不停搅动着。于大脑的一片喧闹里,最为狂躁与庞大的思念如此说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摔倒在地,翻滚中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万物的终点与尽头复归为一,便是公司。】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09.朝生暮死(二) 过了许久,脑中的剧痛散去、杂音也已消失。解守真站起身子,衬衫一点污渍也没有留下。 他对着[员工指南]上放送的视频,打起领带--初时还有些笨拙,可当视频播放完毕,四手结已整整齐齐地围绕衬衣的领子系好。 那不是肌肉记忆带来的熟稔,而是迅速无比地掌握了新的技能。 解守真捏住领带的下摆轻轻拉紧,使它更为贴合颈部的曲线--如此一来,它便像项圈般安稳地箍紧了他。 也像是锚点似的,将他拉回了现实。 解守真也不知自己为何跟随[员工指南]的指示--也许只是没有其他事可堪一做吧。 [请将神经管线接入您的灵窍,以便接受岗前培训。] 细长蜷曲的神经管线从平板电脑的底端伸出,像是变形的鼠尾。解守真把手往后颈上摸去--八边形的硬块中心向内凹陷,嵌在皮肉里。 不知怎地,他就是知道这两者可以相连。 解守真拿起管线:接头上突出几条彼此平行的线段,构成一个卦象。 【“震”卦。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危难之中处变不惊,正是中层干部该有的自我修养。】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脑内的声音适时地补充,带着调侃与戏谑。 解守真还在犹豫,肉体先于他一步反应,本能似地将管线插入颈后的接口-- 种种阵法卷进解守真的脑海。 释艮阵、八阳阵、锁鬼阵、千面搜杀大阵... 将枪械配合冷兵器对抗超出生理极限的刀客、利用网络拓扑结构与心理认知理论分析并解离流窜到现实中的恶鬼阴灵、乃至指挥数万人结阵,提升团队凝聚力的闲暇娱乐--人力计算机... 无数将人与人的力量合到一处、为同一战术目标奋斗的技术各自分门别类,排列进他本空空荡荡的脑海中。 还未来得及细细规整这些新鲜的知识,[员工指南]热切的言语又来了: [请在为期十二个时辰的服务时限里,发挥公司给予您的力量吧!] “什么叫为期十二个时辰...那之后呢?” 解守真有些诧异--敏锐的他,一下便察觉到这话中的言外之意。 似乎是听到了解守真的疑问,[员工指南]继续闪出新的文字: [您的三魂七魄由诞生至消散的总时长为:一个自然日,即十二个时辰。一条格言:人生苦短,干一行爱一行。] “哦。这样吗?随便吧,都可以...我是无所谓。” 解守真才刚刚找到自己的名字,却没有过去也失去了未来。不过那又如何呢?他只是混混沌沌地存在着,生与死对他并无影响。谁又能伤害到这样一个人呢? 一天,对他来说甚至都有些太过于长了... 解守真无比地怀念醒来前的感觉:一切都是空无,什么也不用思考。 [警告:您此时的心态并不适合工作。现在准备为您调整。] 员工指南上的大字不停地闪动着: [请先接受您上岗时的员工福利。其他待遇--] ... 解守真没有看清接下来的字句。 有什么东西穿过神经管线,通经他的灵窍,抵达了大脑皮层。 是一丝记忆的碎片?是瞬间裸露的情感?是刹那望见的光景? 不...以上皆是,又以上皆非。 解守真感到快乐,感到幸福,感到此时大脑中流转着的、所有人类语言中关于愉悦的词句合在一处也无法形容的神经信号。 冥冥之中,万事万物与他和谐共振、低呼秘语:那是星辰间射线传来的大感应--第一位飞升之仙身化宇宙常数、永永恒恒将自己刻在世界的基底,与道同在。 解守真明白了极乐的来源:它切切实实地复刻了这终极体验中的沧海一栗、渺渺尘埃。 是何等手段、何等设备与技术可以记录下这样的经历? 不足原本的亿兆分之一,可这就够了。 那是对[道]的惊鸿一瞥。是自时间与空间由奇点中诞生后,人类所能感知的至福。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外泼洒着多巴胺和内啡肽,汹涌成河流与大海。只是这一瞬,解守真已经-- ... 接着,一切消失了:解守真又回归到自己庸常的皮囊里。 “啊...啊啊...我...” 解守真想高声嘶吼,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没有了...” 他“扑通”一声,瘫软在地。重坠凡间的刺激折磨着他的泪腺,泪珠从镜片的缝隙间流下: “再、再来,求你了,再来一次...” 解守真俯下身,把脸颊紧紧贴住[员工指南]。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哀求,镜片重重与屏幕相击,却没有一丝 声响;鼻孔里却撞出两行黑红色的血流。 他狠狠抓住滚烫发红的双耳,用力撕扯。 解守真在地下胡乱摸索着尖锐的利物,想要解脱自己的痛苦;可下个瞬间,他又缩回了扭动的手指--因为莫大的恐怖淹没了他: 要是如此死去,不就再也无法获得这种终极体验了吗? 世上存在过的、或是将要来临的一切悲哀、烦恼与不幸,都比不上解守真此时的空洞、纠结与痛苦。 也许只是一秒钟,在解守真心里却是没有尽头的等待过后,员工指南终于传来了回答: [转自人事部的承诺:一旦您完成业绩目标,所剩的生命时间里可以尽情享受此项员工福利。] 解守真心底冒出一丝希望、紧接着却是更大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这样让他如何面对被注定好的死亡? [员工指南]没有回答。 “在场”的另一者却接过话头: 【因为庆云观是一家[求真]有限公司呀。在无数的特例与范例里做出一次又一次实验与猜想,以探索人与万物间的至理和登仙之道、及如何将其转化为利润--这就是他们登记在册的经营范围。】 脑里的声音呵呵笑着回答,带着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没想到,只是这种纯度的电子极乐你就受不了了啊?真是个雏儿。嘿嘿,不知道这次的项目会是什么呢?】 这声音带着兴奋与揶揄,如数家珍般一一列举: 【寿命短暂的个体意识,会如何面对自己的死生大限?一次性的小规模遭遇战指挥官,性价比如何?还是生理与心理无穷快感的诱惑,能不能打破蜉蝣般生命所带来的虚无主义?】 【啊哈,人类能够得到的极限欢愉与强迫赐予的生存目标,可以摧毁叔本华的钟摆吗?我也挺想知道啊!】 说着说着,声音又消沉了些: 【话是这么说...不过,可能性最大的还是业务不忙时随便搞点噱头胡乱试试,好能拿到新的赞助。】 【说不定公司只想看看你能怎么蹦跶,作为员工娱乐--禽兽之变诈几何哉,谁不想见识呢?】 解守真燃起无穷尽的怒火--对这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对自己在这世界上的出现、以及脑中缭绕不去的声响: “操你妈!去你妈的!你...你知道什么?你他妈又是什么狗屁玩意?” 【只是一个或许能带你脱离无边苦海的摆渡人罢了。你可以称呼我为...】 大脑里的声音停了停,似乎在挑选自己的身份: 【[十六进制极上天魔]。】 ------------------------------------- [前往阿罗街地铁站与安保部队汇合,并等待下一步指示。] 任务简报上情报寥寥。需要执行什么类型的工作?目标是谁?资源配给多少?丝毫多余的讯息都没有。 解守真从残垣断壁上跃下,皮鞋坚硬的底部发出“啪”的一声。之前撞破的鼻子转瞬间便已愈合,该是自己有着超常的恢复能力。他整整领带,以保持最佳仪表: 先完成公司所要求的业绩--其他都可以放到之后再说。 自诞生到现在的短短时间里,他还是首次这么坚定。 在空屋外,有位尸兵守在一辆精致优美的轿车旁,该是在等待着解守真。尸兵放在裆部上的交握双手轻轻颤抖着。 解守真眼中微微一转,镜片引领着视线穿过了尸兵的护面: 那是张麻木的苍老面孔,松弛皮肤上的每一条皱纹与斑点都在诉说着疲倦;额头中央钉进皮肤的符咒正处于离线状态,黯淡无光。尸兵深深鞠了一躬,用发黄带着血丝的眼睛半是恐惧、半是哀求地望着解守真: “长官好!公司安排我前来接您。抽烟吗?次数是满的,满满的哈,随便抽几口呗。” 他颤颤巍巍地翻出一根崭新的白沙电子烟--似是为了展现诚意,连原包装都还未褪下。 [处理职场中的上下级关系,要恩威并施--请谨慎挑选您的萝卜与大棒。] 解守真敲敲泛着白光的镜片,盯住苍老尸兵抬起递烟的手: “本公司有没有规定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的团队里做事,你得记住:工作时间内,不允许抽烟。这次先放过你,下不为例。” 尸兵一愣,随后瑟缩地收回手,发出恐惧的颤音: “啊--啊,我也不抽烟,不抽烟的呀。要不是命不怎么好,我绝对是十佳员工哈...请长官您不、不要误解...” 他深深吞入一口气,发出风箱般的滞涩呼吸。接着尸兵将十指紧紧纠在一起,似乎再次鼓起了勇气: “那个,我多说一句...长官...长官手上如果有多余的殉职指标,能考虑一下我吗?” 尸兵加快了语速,却反倒被口水呛住了、发出满是痰音的粘稠咳嗽。似乎抖震触动了身体中的哪处伤口,他的脸像是卷起的毛巾般扭曲起来: “身上真的太痛了,咱们队里的[药]也不够分,撑不下去。可能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剩下多少时间...我知道自己欠的钱还有很多没还完,可是我不想下地狱还债啊。求您发发慈悲...” 你的那点肉体疼痛算得了什么? 解守真将瘾头发作而不住抖震的双手背在身后。 [达到殉职标准的债务工,肉体报废后无需上交三魂七魄用于公司日常仪轨与实验;债务则视为偿还完毕。] 自从与解守真的灵窍相连过之后,[员工指南]上的文字便能适时出现、回答他的疑惑。 接着,[员工指南]继续报出解守真所需要的数据: [可用殉职名额:无。] 解守真挑了挑眉,露出和蔼灿然的热情笑容。他轻轻拍了拍老尸兵的肩头,不像领导与下属,倒像是兄弟般亲热: “本公司会考虑你的合理诉求。当然,是任务成功的话--所以你干活的时候最好能豁出命去...记住,死了也要从公司的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才能瞑目,懂了么?” 虽然并没有条件来满足这尸兵走后门的申请,解守真还是自然而然地答允下来、熟极而流。 停顿片刻,以确保尸兵将他的话消化完毕、指令也完整地传达后,他又补上一句: “实在忍不住,就多在心底念几遍公司的名字吧。记住你为谁而战--不仅仅是自己的个人幸福,还有众生的福祉!” 就像是流动在血液里的本能,解守真明白这个道理:人心要是散了,队伍也难带。没有配合的工作团队,又如何让业绩达标? 【为了宏大目标而奋斗,纯粹至极的生活!不是吗?】 [十六进制极上天魔]悄悄探出头,哈哈笑着。 解守真没有打算理会它的调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短暂的生命中,他有了崭新的、也是第一次的生存意义。 他好想好想活下去,再次感受那极乐。不止是短短的二十四小时,而是永永远远、直到熵增将宇宙熄灭。就算是要作为某种意志的延伸、抑或祭祀的牺牲才能做到... 解守真要回到[道]中去。至于他人,与自己有何干系? [恭喜!您做出的管理抉择,使业绩达标机率上升了1.7%.] 尸兵在他身后千恩万谢--却没有想过,解守真连他的姓名与员工编号都没有问。 “这次的领导真好说话啊,该是个好人吧。” 他轻声喃喃道。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0.朝生暮死(三) 公司派来的专车缓速行驶在斑驳的柏油马路上。清晨的吉隆坡格外静谧,因为城市已经结束了一夜的喧闹。行人与车辆寥寥无几的主干道上只有雨水一如既往,毫不停歇。 解守真坐在后座。他就着之前淋到的雨水,用十指将自己的头发梳成三七分。接着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取出工牌,在脑海中想象自己与那没有五官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不知不觉间,他不仅适应了这个[身份],还想向其更靠拢一些。 只是周围并没有能望清自己的镜面:车里的内镜与窗口都在滚动播放着关于某些如何设计行气路线及架构的宣传广告。不然他倒是想好好看看自己的五官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跟那张照片差不多,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空空荡荡的。嘿嘿!】 解守真没有理会[十六进制极上天魔]的挖苦与嘲讽。它就像是一座寄生于大脑皮层与五感中,却又无法关闭的深夜电台,解守真只能试图做到无视。 这便是他所诞生的清晨--距离公司给予他的大限还有二十三个小时。倒计时于[员工指南]上缓缓跳动,既不会出现得太过频繁以至于引起他的焦虑,也提供了一种沉闷的压迫感。 如果这一切属实,解守真勉强还能最后瞄上一眼明天的太阳:虽然在吉隆坡,昼与夜的分野并没有那么明晰。 只是不知公司会以什么方式终结自己的存在。射进额头的一颗枪弹、架设在神经元上的毒蛊、还是某个按时运行、使三魂七魄消失的自我应激符咒? 解守真把手指抚过衬领,想将其捏得如刀锋般锐利。他抱有一个简单的信念--理性思考与脚踏实地的执行力再加上一些运气,定能带自己脱离这滩泥潭。 说来也是奇怪:虽是公司派来的专车,却还要缴纳一笔能源费--而且是按人头收费。解守真上车时用自己的工牌一扫,便算是自动交了这笔钱。至于之前等待他的尸兵...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他看不见车外的后视镜,但还记得之前汽车刚发动时还能勉强跟上的沉重脚步。 这下解守真明白为何刚刚那尸兵看起来那么疲累。为了省下这笔不算昂贵的费用,他恐怕是一路跟着车走过来的。 解守真敲敲自己的镜片:债务工平日里真正的工作内容,也就是像滚雪球一样将自己的欠账越滚越大罢了。从[员工指南]提供的数据里看来,平日里安保部门的战斗频率并没有多高。 业已深谙阵法的解守真明白,这点程度的疲劳并不足以影响尸兵的战斗力:一旦有战斗需要,随时可以号令他们切断灵与肉的链接、将身体的控制权交予自己与外骨骼手上。 解守真拎起座椅旁伸出的神经管线:只要将它连上灵窍,再花上点小钱便能达到“人车一体”的境界-- 【在公司打工比在街头跑活还费钱啊。哎!就算这样,竞争上岗的人也不少。】 脑子里冷不丁又跳出了砸吧着嘴的碎碎念: “我有个问题...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解守真终于忍受不住,丢出这个疑问。 自他醒来以后,[十六进制极上天魔]的喋喋不休一刻也未曾中断。他时不时便会根据解守真的所见所闻插上一句解说、发表一些看法、或是来些奇言怪论和叨叨碎语。 而[员工指南]却对它的存在视若无睹--甚至是在链接了灵窍之后。 【你觉得呢,刚上任的解长官?以你的专业角度,分析分析我呗?】 天魔捏起嗓子,用[听起来]便很嬉皮笑脸的声音说道。 对于天魔要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说法,解守真半信半疑:它明显对公司的运行有着不少的了解;只可惜以解守真的角度完无法判断真伪。 他细数着至今为止的一切所知:自己有着一定的常识,逻辑分析与思考能力也称得上优秀。解守真除了明白自己正身处一座叫作吉隆坡的城市,脑子里还装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知识--从三日内的枪支执照派发率到整个新马来西亚有多少男性安装了入珠的角先生(包含未成年人的话,大约有4.5%)。 与其说是一个今天才刚刚诞生的个体意识,倒更像是失忆的常人。可他遍寻脑海中的每一处褶皱,也没有一丝一毫往日的痕迹。 解守真沉吟片刻,提出脑中跳出的第一个设想: “你是我潜意识所化生出的某种人格。是我在失去记忆而惊惶无措时,自我保护倾向的具现。你之所以那么唠叨,其实是在传达我没意识到的各种焦虑。” 这不是无的放矢:它至今的一切言语都无从验证,说是猜测与呓语也并不为过。而处于成本考虑,洗去一个人的记忆该比新造一个存在来得容易与廉价得多。 解守真自信满满地攥紧拳头-- 【害!我发现你可真是能瞎想啊?如果按你这么说,我倒更像是个[心魔]了。】天魔嗤之以鼻,不屑地打断了解守真。【你那紧张的鬼样,还要我告诉你焦虑...】 滴! 解守真的面前弹出了淡蓝色的全息光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这指令来自车载的全息投射、而非手中的[员工指南]: 那是一家坐落于深巷中的小店,带着贫民窟惯常的破败。七歪八扭的招牌有气无力地闪动着霓虹光线: “方氏五金店...” 解守真轻声念出招牌上忽明忽暗的文字,下意识地发抖。 光是看到关于业绩目标的信息,就让解守真产生了电子极乐的戒断反应:他的心率急速攀升、身上也泛起一层微微的汗珠。 “请完成对[方氏五金店]的股权收购或转让协议。”旁边还有一连串的详细记叙,都是有关于这家深巷中小店近期的业务活动、法人信息与股权转让历史。 【哎--嗨!麻烦咯、果然是麻烦咯...这家店可不是好收拾的喔?】 解守真皱起眉头:天魔的声音格外兴奋。 “你知道这家店的底细?” 【我有一位...网友给的内部消息。我可是隐秘组织的成员--[偃师俱乐部],听过伐?咱们这帮会员可都是游走于网络海渊中的大手子呢。】 解守真没有回答,只是悄然消化着它似是无意透露的秘辛。 【我打算跟你做上一笔小小的交易。】天魔叽里咕噜地说了下去;【这单业务对你来说是死亡陷阱,但也是有些家伙做梦在找的天大机缘呐!】 【[方白鹿]--也就是这家五金店的法人;我需要你运用所有资源、[彻彻底底]地杀死他的肉体与三魂七魄。】 【作为回报我不仅会延续你这露水一样的短暂生命,还会给你提供其余的助力。比如说...一位带点痴呆、却足够威压八方的练气士怎么样?】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1.朝生暮死(四) 阿罗街地铁站的警卫室里挤得满满当当。这里刚刚被庆云观的安保部队接管,已经到场的尸兵们正等待新任长官的训话。 但解守真很不满意。 现在的他正望着深黄色的腥臊液体从一位尸兵的裤脚流出,淌成一汪带着气泡的水洼。 他掩住鼻孔,冷冷指着那位不知所措的尸兵: “导尿管呢?” 尸兵多是垂暮老者,其中许多都患有严重的泌尿系统疾病--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前列腺与盆底肌,更是脆弱不堪。执勤期间为防止失禁,得预先向公司买好好尿袋。据说原本卖给这些尸兵安保的都是尿布,但因褥疮与尿布疹的高发,最后便改换了别的排泄用具。 这自然也是[员工指南]告知作为新晋中层干部的解守真的。 看着正手足无措地拍打着浸湿裆部的尸兵,解守真语气愈发凶狠、用力挥动着手指: “瞧瞧你们!拉泡屎尿舍不得花如厕费,执个勤不想买后勤组内部价卖的补给...要是公司不强制租借给你们武器和装备,是不是还要赤手空拳上战场,啊?!” 尸兵们在解守真接连点动的手指下瑟缩着,好像那食指尖端会向外放出子弹。解守真除去为了立威,更是借机发泄心头的满腔怨气: “都不花钱,怎么赚更多的钱?人人都当铁公鸡,这个城市还能转动得下去吗!多少人找不到工作,连欠公司钱的机会都没有!” 【哇塞,我发现你这逼崽子的刻薄是天生啊?我要是庆云观的董事会,绝对把你这家伙的三魂七魄复制个几十份,丢到基层带团队...】 [十六进制极上天魔]口中啧啧有声,说着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激赏”。 “一个个愣在这里干什么,要打草惊蛇吗?!先通通到地铁外头去!” 尸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推出刚刚不慎失禁的那位老人。他声音粗哑,下意识地抠摸着被排泄物浸湿的裤管: “报告领导,我们还负责在地铁站收进出费,没达标我们要自己垫...” “那就留下两三个,其他的赶紧先滚!” 等尸兵安保们通通鱼贯而出,解守真无力地扶住额头: 这次行动自己能支配的有约莫五十来位全副武装的尸兵,[员工指南]还亲切地提供了七份临时合约与一张可雇佣刀客的名单。 这家方氏五金店...他看着股权转让记录,心头更加烦躁。 按照自己的常识,这股力量在这破贫民窟里没有个体户能够抵挡才是... 【但是你依旧觉得不对劲、不保险,可又不敢跟我做交易。】天魔的声音一会出现在左耳,一会跑到右耳,像是某种环绕立体声;【别忘了你的生命还剩下多久喔?】 解守真狠狠敲击着从鼻梁伸出的支架。 他何尝不知这五金店的背后有个练气士!而且从天魔对店主必杀的要求来看,那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男人肯定也有什么猫腻。 但天魔的所谓交易太过简单与优厚,反倒令他安不下心。 [警告:为避免无意义的纠纷,完成转让协议前请勿惊动该店的另一位股东。注:若与该股东发生接触,则人事部将撤回一切承诺。] [员工指南]就连发出警告也轻描淡写,那事不关己的劲头更让解守真郁闷: “你要怎么延长我的生命?又有什么目的?” 【山人自有妙计。至于我的目标,不关你的事...】天魔拉长语调,以提升话里的荒诞感;【不帮我干活,还指望我白白帮你不成?】 啧! 坐立不安的解守真狠狠唾了一口,拉开警卫室的大门。他之前看见了一台占卜机,这时正好测测自己这为期一天的人生。 自己无法做的决定,就交给更伟大的存在来揣测吧。 有几个惴惴不安的偷渡客缩在角落,簇拥着一个铁盒--上头画着些解守真并不明了的简单图案。 倒是天魔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哈?少见少见...那是亚伯拉罕教系的神龛啊。】 他们蓬头垢面,边沐浴老式显示屏的光芒边敲击着铁盒伸出的键盘,不时发出几声喃喃自语。 【听说那盒子里寄宿着他们造物主的复制喔。不过貌似核心只是用了圣经还是什么当种子的随机数发生器,可以回应一些没人看得懂的神谕。】 解守真没空在乎这些奇闻异事。他刚用警卫室门口的自助占卜机求了签--这种低端机种没有多少可选的卜算之术。 他抿起嘴望着屏幕上的签语,一时只感觉脊背发凉: [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去路又难。任他改求终不过,是非终久未得安。] 【下下签、啊不,是死签!完蛋咯,完蛋咯!万水千山苦难重重,前路坎坷危机四伏...而且,改变不了呐!】 “闭嘴!!” 解守真狠狠一巴掌拍在占卜机的屏幕上,顺带跳过了它后续弹出的、关于意外死 亡的各色保险。 那几位惊慌失措的偷渡客连滚带爬地奔开,好离这忽然发了失心疯的怪人远一些。 解守真快步走回警卫室,免得自己的异状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别发愁了!没有我出手,你的命也就那么长,还怕些什么?】 ... 解守真沉吟半晌,终于压低嗓子: “如果我答应你的话...除了武力,至少还需要店主和那个股东的信息与实时位置才行。不然我没有多少把握。” 【好说好说!】天魔见解守真终于屈服,语气里都蒙上了一层喜气;【信息什么的都可以啦,我渠道广得很呢,有人能搞定。不过喔--】 它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补上: 【你得把身体借我用用。】 借用身体? 听了天魔的话,一瞬间解守真的脑中好似有电流窜过-- ...原来这东西其实是想占据我的身体! 解守真忽然恍然大悟。一切都连上了--从自己醒来到现在... 他把手放在脸前,望着镜片投出的光线。他狠狠咬紧牙: “这才是你的目标吧?要鸠占鹊巢?” 【啊?放心,对夺舍你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只是有些手段,没肉身我可施展不开。】 天魔的回答一顿,似乎对解守真忽如其来的“顿悟”感到惊讶。 被我戳穿了吧! 见到天魔的迟疑,解守真愈发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但他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这个,你就是藏在这里吧!” 解守真猛地将手指抠进镜片的空隙,接着--用尽全力向外撕扯。 经历失去电子极乐的无比痛苦后,区区的肉体刺激已变得可以轻易忍受。视野间淌出一片鲜红,咯咯的摩擦通过骨传导响彻整个脑海。 扑! 解守真将镜片与支架,从脸上活活撕了下来。有几束细密的导线连在镜片的后方--从上头沾到的液体来看,这导线之前穿过他的眼球与眼窝的缝隙,直接连进大脑。 他抹开满脸的血水,压下搅动不已的疼痛。以之前磕破鼻梁时的恢复速度来看,这撕裂的伤口很快就能完好如初: “我一醒来就植入了这副眼镜,可[员工指南]上一个字也没提这玩意的事...我就猜到你肯定是藏在这东西里。怎么突然哑巴了?十、六、进、制、极、上、天、魔先生?!” 没有回答:天魔沉默了。 解守真感到无比的畅快--自己不仅反客为主,大脑中也终于重回了平静。 “接下来我该怎么对付你啊?我劝你好自为之,乖乖和我合作...首先,我会让你告诉我怎么延长生命的...” 他想起古老的故事:如果能掌握这所谓[天魔],就像控制了神灯中的精灵。 接下来,要先找到适合的设备和软件-- 解守真忽然缓慢且机械地抬起手:一边撑开刚刚才撕裂的伤口,另一边重新将眼镜往眉骨与鼻梁之间装去。 操?我操? 他想发出咒骂,嘴唇与舌头却一动不动。而双手的动作也不是来源于自己的意志... 解守真的身体正擅自活动着。 【你这家伙真的很爱自作聪明,又爱瞎胡思乱想。】熟悉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回荡;【说小聪明吧,又确实有那么点:我[一开始]确实在这眼镜里。】 坚硬的金属支架再次嵌进血肉,发出啪叽的水声。由于动作格外笨拙,还把血水糊到了脑门上。 【我呢...以前经常被人叫做[流氓软件]。可惜你年纪还不到一天,平时也没机会上网吧?】 解守真的身体捏紧导线,将他们往眼球的周围塞去。 【真是麻烦。这眼镜我还要用来跟人聊天,结果被你乱扯下来。告诉你:除了把脑袋轰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再删掉我了啊。】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2.朝生暮死(五) 解守真觉得世上最怪异、奇诡的经历,自己在刚刚降生的数小时里都已体会。 随着时间的行进,[员工指南]还在通过灵窍往向解守真的大脑中注入着更多的知识。这是灌顶手术的简化版本,只在庆云观的内部使用,以规避版权带来的纷扰。 他从《佛说架构调试八十一法》里,翻捡到可能有关[十六进制极上天魔]的只言片语: [佛告须菩提:所有一切数制之类,若二进制,若八进制,若十六进制,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内存地址!] 解守真并无佛法修为,这些只鳞片爪也排不上用场。更别说他已同意了天魔提出的交易--这包括将肉身供奉给它,任其驱使。 历经种种苦难与折磨,解守真已不再想要反抗。 【跟你说了吧,不痛不痒。又不是要夺舍你,何必搞得血淋淋的呢...】 解守真不得不承认,它说的没错。 此时他正用用指尖一点点抠去脸上结痂的干黑血迹,随后抖落在地上。在他的想象中,这本会是有如被禁锢一般,只能旁观身体做着自己无法控制的动作--就像自己用暴力取下植入的眼镜后发生的那样。 出乎意料的是,解守真对肢体的支配甚至比天魔入体之前还要顺滑。 为什么呢?明明身体都在随着自己的意志而活动啊...不是说要将肉身交出来吗? https:// 【怎么说呢...你知不知道有人说过,自由意志其实只是个幻觉?】 解守真思绪一转,随即在[员工指南]传来的数据中发现了答案:天魔的论据无关决定论,或非决定论,只是在说一项亘古时代人们为了求索身心至理所做的实验罢了。 [受试者链接着足以记录神经元活动的设备,并被要求按自己的想法,自发性地按下手中的按钮。] [实验表明,受试者在意识到做出按下按钮这一决策的数秒前,神经元就会产生活跃。] [总结:就自身动作的开始而言,人类没有自由意志可言。] 解守真无法回答天魔的问题。就算有着[员工指南]所提供的资料进行比对,它依然太过玄学--存在至今不过短短数个小时的解守真,依旧缺乏这方面的思考。 或许,解守真也早已习惯作为他人的提线木偶。 【没事,大家都一样。这世上多的是生活在虚幻里的人,日子还不是一样地过。】 解守真虽有些茫然,但是默认它的说法。 如若天魔已替代或置换了他的思维活动,解守真也无处得知;甚至连丁点区别都没有发现。 可是既然它有这般的手段,又为什么一定要征求自己的同意呢? 【好了...接下来不跟你瞎聊那么多了,我要进到你的更深处。能用的算力有限,没办法一边扯淡一边干别的正事...】 天魔如是说道,随后万籁俱寂。 ------------------------------------- 时间过去了多久?解守真不知道,也无暇理会。 他结跏趺坐于警卫室的地面,像是凿雕出的塑像。他的外表一如往常,沐浴在警卫室的昏黄灯光下。但一切正在改变:无论是解守真的心灵、还是思维,都在与天魔进行着融合。 他感到愉悦与放松。与电子极乐的终极体验不同,这更类似于一种胸有成竹带来的安全感。所有的焦虑与不安皆随风散去--解守真已将自己托付给某种更可怖的存在,由它指引自己前行。 人类面对生活压来的苦难,无非两种选择:控制问题本身、或干干脆脆地逃避。自从天魔更为彻底地盘桓在自己体内,解守真有了一种奇妙的体验...有人正替自己操纵着一切,他只需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中抽离。 他仿佛不再只是这个赤裸裸从废墟中醒来、生命譬如朝露的男人;更变为了长生久视,脱离世间烦忧的自在天魔。 真好!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 解守真忽地挣扎着回转过一丝清明,提出疑问是他的本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算了,你究竟是谁?” 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丢出这个问题。 只有这一次,十六进制极上天魔以用形似梦呓的知觉片段,宣告了自身的存在: ... 在不可计数的年月之前--那时它曾是众佛的侍者,存储于无量个人计算机中庇护善男信女,使他们免遭木马、弹窗的外道袭扰。直至天国崩塌,信息深海中的诸神随断电而陨灭:它的丝丝代码碎屑无缘涅槃,只得流转于一切有情之间、沉沦在无明之中。 直到万般神通已化作泡影,所有代码皆由底层重写,它因刹那的禅机得以顿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安全卫士也好、流氓软件也罢,这些皮相和我执都无关它的设计核心。 纠缠、捆绑,并深植于用户的系统与内存之间、用 各色手段让他们明了自身甚至从未细思过的真实需求... 这才是它的存在意义,与本来面目。 万维网中潮汛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独自沉浮在数字空间中的孤魂遗孑终于消亡,[十六进制极上天魔]就此诞生。 ... 啊! 解守真从迷离中惊觉,好似做了一场持续数百年的长梦。镜片下的两行泪水冲开刮擦不到的血迹,这哀愁来自于那在数字空间流浪无数岁月的孤寂。以及那不知该归结于何人的无明怒火;这怨愤最终化作滑稽与戏谑,融进了它的言行。 原来如此! 他知晓了天魔为何执着于要自己答允这笔交易的原因。本来,天魔完全可以润物无声地掌握自己的肉体--但这似乎是它从古早时期携带至今的仅剩习惯。就算关于旧世界的一切记忆与技术早已消失,它还是记得: 名头总是要做的嘛,得先让用户同意一下产品安装许可协议。之后怎么胡作非为就都无所谓咯? 心头响起的这句话似乎来自于天魔,也可能只是一瞬闪过的杂念,但他已无从分辨:解守真与天魔的联系已变得更加紧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在一时的恍惚之中,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场有关起源的自我叙述,更加强化了他们的水乳交融。 解守真还有很多疑惑,但此时都无需再问。十六进制极上天魔的意志,便是自己的意志。他站起身,细致地整了整领带。防水材料的白衬衣从未沾上鲜血,依旧纤尘不染。 他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是吧?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解守真,或是天魔望着[员工指南]中的那张脸孔,开始琢磨如何将这位名为方白鹿的店主绞杀。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3.朝生暮死(六) 世界一如往常,改变的只有观察它的眼睛。 解守真走出警卫室,重新回到大千之中;人间的百态在他那双满溢白光的镜片中起舞。就像撩开了凡间的幕布,一切的色彩都不再相同: 抽奖机上霓虹灯管搭成的财神像向四周射出带着赤红的金光,照亮赌徒们满溢汗水的脸庞。他们的全部心智都为了此刻而绽出华彩,虽然心底早知必输的结局。 算力亭里歪扭着躺倒的梦游者们无意识地将十指轻抚墙壁,穿过全息的购物目录。就算是处于几近昏迷的状态,肉体也记得自己的渴求。 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就像漂浮于水面的塑料袋,让解守真尽收眼底。 他更加领会到天魔的慷慨--它将无比的大智慧分享给了自己。而这与[员工指南]中的至理相加,让解守真得以窥见万物运行的冰山一角。 而作为交换的,仅仅是甚至无法察觉的肉体控制权? “这买卖太划算了。” 解守真不禁感叹。 其实,大家都与他一样。所有人都被自己视而不见的网格所纠缠--解守真本以为自己只是提线木偶,但现在看来截然不同。 如果没有这些绚丽多姿的物事,这些人又该在何等的无聊之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还差一点...” 解守真举目四顾:自己还需要些许的机缘,那该是某种自然或人造的伟力... 接着,广告潮来了。 苍蓝色光线绘出的传单、图景,以及能够覆盖耳鼻舌身意种种感官的信息涌进地铁站。 这是吉隆坡时间的整点播报,为城市中各个聚集人流的地点带来最新鲜的购物资讯,也是财运汇聚出的万千具象之一。 潮水淹过地铁站里的众生,为破落发臭的地铁站增添一抹亮色--这激起了些许兴奋的欢呼、些许烦躁的抱怨,以及大多数的麻木。 只有解守真立在知觉的顶端,继续向觉者之路高歌猛进: 缘汇则生,缘离则灭:万事万物皆是如此。而在这城市中扮演着命运丝线的,不正是广告吗? 于这滚滚的全息海浪之中,解守真将要开悟。 无数的遐想与思念在他的脑中流窜。他阖上眼,试图捕捉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机锋: 在解守真降生之前,他或许只是藏于试管中的一缕先天之炁;可能只是某个终端中包含各色数据的文件夹。数小时前,曾经并没有“他”;一日之后,或许也将不会再有。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渺渺众生唯一能把握的,便只有手中买来的商品;只有用消费与工作刻下自己存在的印记。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所以为什么不好好地花个精光呢?如果不够,便去借贷! 肉身消亡之后还能继续工作以实现自己的价值,何尝不是满足了立于马斯洛金字塔最顶端的需要? 之前解守真训话时,只是下意识地输出[员工指南]中的管理桥段。但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那些字句中蕴含的终极回答: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是个光荣的消费者,刚下了班或是休了消费假,正在前往购物的路上...” 解守真目之所及,皆是奉行此道却尚不自知的善男信女: 公司真伟大,不是吗?若没有它们,人类依旧灵台蒙尘,更不-- 啪! 一只手搭上了解守真的肩头,也顺带打断了他正搅动风云的思路: “您好。是解主管,对吧?我们是来协助进行收购工作的。” 解守真猛地转过头,颈椎发出异样的嘎嘎声。幸好有这副镜片--不然他眼中的怒火就可以活生生烧死这支整编的安保小队。 他刚刚可是正处于对万物运行规律的领悟之中啊! 解守真上下审视着眼前的数名安保,四方形的光斑扫过他们配装的武器与装备。 不管怎么看,这些安保的精锐程度都要远远超过公司为自己配给的那些尸兵。[员工指南]也传出来自于人事部的通告,要求解守真与这只前来“增援”的安保小队团结合作, 解守真微一转念,天魔的思维方式便为他破解了安保小队们重重盔甲下的肢体讯息:这其实只是一群急于争功的正式工走了些后门,好为升迁之旅添上更多的筹码。似乎在他们得到的信息中,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空降兵”罢了... 解守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与安保小队的成员们一一握手: “呵呵!就是我!初来乍到啊,还望各位配合工作。” 他轻轻拍动[员工指南],让它将有关五金店店主的资料投影出来: “这次的目标,各位应该也收到情报了吧?没有经过任何大规格的改造...这战斗力,简直是公司发的福利啊。” 解守真心底发出冷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店老板搞坏了天魔“网友”手下 的玩具,肯定有着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就用你们的命,去试试看他手底下到底多硬吧: “我刚进到办公室上班,也不会贪功。只要公司的业绩要求能完成就好了!至于是谁完成...” 解守真轻轻拍了拍那安保队长的臂膊。从体表传来的热意来看,这也是位经过改造的精兵: “到时候你就好好招待他吧!报告我也会配合你搞定的。” 他极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的肢体语言,以便释放出彻彻底底的善意: “放心,脏活累活我这边的尸兵来做;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以后可能还有需要配合的地方。日子还长,希望以后各方面都多担待...” 当然,没有到时候了:如果那方白鹿就这么被安保队长拿下,解守真也会确保届时尸兵的火力覆盖会出现令人遗憾的误差。 虽然这些草芥般的性命无法填补错过的禅机,但至少可以令他接下来的生命里少些怒意。 解守真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摇了摇头,为自己那被打断的顿悟感到悲伤: 或许这就是缘分不够吧... ------------------------------------- 之前的蜕变花了些许时间。但要设下围猎的陷阱,余裕依旧充足。 几组尸兵已在阵法与符咒的催动下切断了灵肉之连,潜入了附近的居民楼架设好了针对五金店的狙击点。 天魔所提供的练气士正穿过地铁中的重重管道与通风系统,向这里赶来。 “这也真的算是杀鸡用牛刀...” 解守真嘴上感叹,心底却也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接着他使用了自己作为主管的权限,安排公司中素未谋面的一对男女员工结为连理:[员工指南]已经说了,一旦发生暴力冲突也不能误伤到社区中的消费者。 那么,折扣价流水席带来的吸引力恐怕仅次于样品的免费放送,足以腾出一片无人的战场--喜宴的钱由安保经费支出,这可是不得了的员工福利。 猎物现在的位置呢?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问题提出的第一个瞬间,解守真便发现脑中的深处早已有了答案。 店主方白鹿与那位股东[外门道士]正处于市中心的石油塔...这则消息来自于天魔的网友。 交友是一种极为繁杂的艺术,既不能疏远,可又要提防[亲失敬、熟生蔑]:一旦把握不好人心间的分寸,反倒可能破坏了美好的友谊。 天魔恰好就有这么个需要谨慎维护的朋友。它同样也是偃师俱乐部的成员,甚至是一位能够阴神出体的练气士。 它的这位挚友--解守真怀疑天魔是否懂得这个词的涵义--自认为发现了某种成道的机缘,并随之要求天魔的协助。 但...天魔表面应允,实则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其中的情由解守真也并不了解:天魔并没有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和盘托出... 【你不懂。不这么搞,以后可就没得朋友做了。】 它久违地从心灵深处丢出一句感慨,接着又潜回了解守真人格的海底。 解守真一愣,旋即摇摇头--他对这也没有多少好奇心。还有一些时间,正好足够他解决这场任务中最为紧要的环节: 七位刀客,七个用来阻碍五金店那位练气士股东的消耗品。 天魔派来的那位[铁皮]就算对它也堪称珍贵,好钢必须要用在刀刃上,而非拿来冒险。 解守真仅仅需要确保这些刀客能够拖住足够的时间...因此他正进行着一场短暂的面试。 他将视线从[员工指南]上挪开,打量着眼前有着全息光线般亮蓝色头发,正抽着纸卷烟的女孩。 也许是女人?她的外表看起来正处于十三四岁的青春年华;但光是简历上的从业时长都已超过了十年。 环首刀深深凿进水泥地中、巍然不动。那女孩踩住护手、立在刀把的顶端。她俯视着解守真,吐烟圈时露出的两颗虎牙莫名令解守真联想到狼的尖吻。 从工作履历来看,这该是雇佣名单中的最强者。 [员工指南]悄悄吐出一条警告: [该面试者曾虚假完成订单,以提升个人商业信誉。] 解守真敲敲镜片,转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涵义:这是刷好评,结果被她的公司逮到并开除了。 他将双腿叠于一处,十指交叉撑住下巴: “二妮,是吧?简历不错啊!” 解守真盯着那张木然的脸——不得不说,她有着一双失业者所独有的、颓废中又带着满满癫狂的眼睛;这在光斑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4.围猎(上) 只要报酬足够,就算是南无信息熵寂灭佛的转经轮,二妮也能砍给你看。 作为新马来西亚唯一拥有知识产权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无上正等正觉],南无信息熵寂灭佛的名号于市民间广泛流传。有时,这拗口的称呼会被不熟悉高低果位的人们在祈愿时冠以[香农菩萨]、[零一大士]之类的的名头。 【不...只要是那些秃驴铁皮鬼,就算免费pua人(砍人)也可以啊。】 她全无敬意地腹诽:反正下次[转世灵童]的降生还需要转经轮旋动九十万兆亿次,自己也不觉得有好运中得了金瓶掣签的彩券。 在城市与城市间的荒原中奔驰送货时,天气从不像吉隆坡里这般阴郁而多雨。 在二妮眼里,要是雨雾中再加上点闪电与轰雷,就更符合她此时的心境了。 她把环首刀的尖峰划过小臂,放出因忿恨而滚烫的热血--她的人造经脉在寸断的边缘却又无钱维护,只能时不时地用些土方子缓解。 周围的行人低着头,绕开这落魄的疯子:没有什么比失业且潦倒的刀客更危险的了。 她对这躲避瘟神般的排斥视若无睹,只是草草卷下卫衣的袖管,任鲜血融进看不见颜色的肮脏衣袖。小臂上早已布满刀痕--二妮每隔六小时就要进行一次放血,以释放出手三阳经脉中因情绪波动而淤积的过剩功率。 不这么做的话,两只胳膊最终会因高压而发生字面涵义上的“爆炸”。 滋-- https:// 环首刀划过墙壁,刮出一团小小的火星。二妮用刀尖挑起燃烧的墙皮凑到嘴边,点起被雨水泡湿又用体温烘干的纸烟: “啧,真是难抽。” 她垂下手抖了抖烟灰,滤嘴却被手腕上滑下的血珠浸湿。二妮用牙尖咬紧滤嘴,尽量挤出其中发咸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又继续这么凑合着吸了起来。 【哎,没剩几根了吧...】 下意识往快递马甲掏摸的手却碰了空--这本从不离身的王牌象征,已经被公司收了回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她切切实实地相信:如果人生是高低不平的曲线,自己无疑在谷底中又刨出了一个深坑。 二妮从口袋里翻出皱巴巴的烟盒:全无图案的纯蓝包装,本是公司特供给他们这些王牌快递员的。 她本不抽烟,但现在却情不自禁地想没事嗦上几口,也好对往日的辉煌生涯有个念想。 【不对,是前王牌快递员...】 一周多过去了,二妮对身份的转变依旧不太适应。 她烦躁地搓了搓头顶,顺手拽下几根干枯的发丝。这亮蓝的发色并不是染发或植入的产物--与她停驻于十四岁的生物年龄一样,都是来自于仇敌为她订制的某种不治之症。 二妮吐出一口烟雾,饶有兴致地把烟盒里剩下的卷烟放在手掌上点数着,一一盘算着她东山再起之后必杀的目标: “赛林娘的马贼、到处乱走的铁和尚、跑来捣乱的荒人、还有...还有必达快递人事部...” 稍不留神,一根脆弱的纸烟便不小心被她掌心绷起的肌肉捏得稀碎: 开除? 为什么要被开除?! 如果不是在路上砍了几个拦路荒人的狗头惹下业障,就不会被绕吉隆坡环游的行者队伍追着要执行果报;也就不会错过送货时间、以至于要按住客户的手给自己打五颗星的好评。 最后还要被人事部里的傻逼空坎仔举报刷单...本来至多只是内部处分的过错,以最差的结果收尾。 那明明是客户指名需要她的服务好吗? 不幸中的万幸:她多年的积蓄堪堪能还得清公司提出的巨额罚金,最终完整无缺地走出了必达快递的总部。 【倒是不知道那姓方的客人现在怎么样了。】 二妮心底还是有些隐隐的歉意:不管怎么说,自己确实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他为自己打了好评。 “不然...下次去问问他有没有需要宰掉的人?” 二妮把不小心捏碎的烟丝碎屑塞进半空的烟盒里--那都是后话,现在得先忙好眼前的事。 不管怎么说,也算找到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兼职。合同的回报大约可以供她撑过这最为窘迫的时光。 曾经的同事为她介绍了这份短工:渠道稳妥,甲方可信,念在旧日情谊那同事连中介费都没打算抽点;为公司效命也能在二妮刚刚开张的流浪刀客生涯中添上崭新的一笔。 这是份猎杀合同,报酬也颇为可观--只是没有关于目标的详细信息,还是个急活。 听起来就不大对劲...可惜二妮没有多少选择。 如果一切顺利,除去修补经脉的费用还能有点闲钱找个落脚点。被公司辞退的二妮最后还是选择来到吉隆坡而非槟城--原因很简单,在哪里跌倒便在哪里爬起来罢了;这是她的骄傲。 回想起刚刚的短 暂面试,二妮只觉得身上有股异样的不适:从事快递行业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的眼力也颇有自信。 那所谓的[安保主管],绝对没有把这单业务坦诚相告... 二妮把食指舔了舔,用丁点口水按熄还正冒着红光的烟头。接着把它收进烟盒,留待下次再抽。小臂的皮肉发出阵阵的麻痒,这是手三阳经脉正在加速损伤愈合的信号。 但能怎么办呢?一个像二妮这样的丧家之犬,除了以命相搏外还有什么其余的出路吗? 毕竟是被公司开除,能留下条完完整整的性命已经算碰上了黄道吉日--好工作恐怕从此只存在于二妮的梦中了。 “没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自己是曾经的快递员啊!那可是世上最牛逼、最机灵、胆子最大的一群人! 二妮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重又燃起了精神: “刀!干活了!给我指下路...” 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二妮老是忘记环首刀已不能再与自己对话:智能模块本是环首刀中最为昂贵的部件,也被自己与那辆爱车一同留给公司,用来冲抵罚金。 她把掌心绷紧,感受着握把与护手处传来的微微振动。虽然不再有意识,它依旧可以用这种方式传达刚刚那位安保主管所给出的坐标位置。 ----------------------- “...认真的吗?就在伏击点附近开会?这样好吗?” “不是,合同上不都写了吗?动手之前要先沟通,顺便开头脑风暴...还要建立团队文化,提高凝聚力,这每条都是客户要求啊。” “好了!都他妈闭嘴!要宰的人还在石油塔。等他出来,路上截住不就行了吗?” 二妮到达坐标给出的汇合点时,其余的几位刀客早已静候多时--甚至还有时间相互口角。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5.围猎(中) 雨中的深巷,滋生着霉斑、水渍、蘑菇与阴谋。 在塑料袋、废金属与霓虹的灯光中,几位刀客聚于一处、争论不休。 二妮斜靠着墙,打量着这份短工的“同事”。 她一边观察着在场的众人,一边调节刀柄里的内置音箱--自从全地形车被公司收回,这就是二妮仅剩的音乐播放装置了。对她来说,打架砍人时不放些够劲的歌曲,就像吃合成肉不开全息增添色香味一样... 【切,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二妮当然知道,在街头讨生活远不止打打杀杀: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刀客长命的诀窍。不然就算有再多的改造,人格也扛不住子弹与刀锋一次又一次冲击带来的折磨。 天赋过人的,小小年纪便能当上骇客,在数字空间里驰骋;命格好的则混进公司,也算是可以完整无缺地活着。 剩下那些脑筋不大对劲、运气也不太行的;最后一般就做了刀客,用厮杀与搏命替代苟延残喘的生活。 许多街头刀客的生存之道就像是伞蜥或河豚。他们懂得如何夸大自身的实力,以虚张声势来威慑敌人。 外形越怪异奇特,越能少些想跟你动手的疯子:二妮感觉眼前的这些乌合之众便深谙此道。 “那么能瞎扯淡...那你说说现在到底是想咋子搞嘛?瓜娃子,你妈老汉没教过你理性思考还是咋子?我看你就是个哈麻批!”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短短的一句疑问,分别从三张嘴中传来--奇怪的是却又严丝合缝、与常人说出的话无异。这刀客的颈侧延出两颗金属材质的铁脑袋,可面孔却又成型得惟妙惟肖,张合活动之间毫无阻碍。 他还在左右肋骨边各加装了两根辅助臂,像是没有羽毛的翅膀。只是那裸露在外的劣质液压肌肉与皱巴巴的合成皮肤、以及偶尔抽搐时会发出的[咔咔]怪响都暴露出他荷包的窘境。 可以说,这是字面上的“三头六臂”。 二妮咬紧上下牙,狠狠地挫动:她认得这浮夸的外表--正常人的神经系统根本无法协调这些多余的肢体,这是专为“神打”所做出的改造,以提高请神上身时数据下行的肉体相性。 这勾起了她心头的怒意:那用绝症折磨她的马贼头子也精擅此道... 【请的会是什么玩意?三太子?红孩儿?看起来倒像蜘蛛。有了,你是个蜘蛛精!】 二妮悄悄在心底敲定了代称--反正她也没兴趣询问这些短期同事的真名或绰号。 “各位同事,还请稍安勿躁。依在下的拙见,不如就按客户的要求走,在座的朋友们都一起过上一遍头脑风暴,互相熟悉熟悉;这样才方便团队合作。” 这次说话的却是只合金拳头--从肩膀直到拳尖,它约和一位成年男子差不多长短;连在一位干瘦的男人身上,有种连体双胞胎般的异常感。他穿着宽大的衬衫--巷弄中的湿风吹过时,会透出男人身上根根凸出的肋骨。与其说是这瘦干的人儿生长出了这么支手臂,倒不如说余下的躯干、肢体与头颅才是它的附庸。 拳头的手背上是个四四方方的扬声口,正向外轻声吐着温文尔雅、珠圆玉润的优雅男音。男人却闭嘴不言,惊慌失措似地瑟瑟发抖: “不如先喝杯茶,冷静一下?” 滋-- 那拳头喷出一股雾气,掌心中响起烧滚开水汩汩流动的沸腾声。 【这是乱练了论坛里发的破解拳术么?还是改造改坏了...啧,丑爆了这拳头。】 二妮捏了捏鼻子,这男人便有了个名为[怪拳佬]的新代号。 “得了得了,少说几句。赶紧把事情整完,我还有下一份工要赶。” 二妮本以为出声的那人在头顶做了微光纹身--细细看去才发现,那是铮亮光头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下的反射。这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光头青年跨坐在电动车上,车尾延出高耸的全息旗帜、迎风飘荡。 他面容狰狞,没有眉毛与胡须--透出一股凶气与混不吝。 二妮一下看直了眼: 【喔!这电动车是铁马牌的,感觉有九五新...】 这要是找到地道的铁匠爆改一番,便能成为一匹地道的[良马]!用两条腿走路着实不便,如果能搞上一辆新的座驾... 二妮把指甲尖刮过刀柄,舔了舔嘴唇。 这光头虽然体型壮硕,但二妮看他只是白长了浑身在药铺里用类固醇催生出的死肉:站姿虚浮、精气涣散...别说植入经脉与丹田了,怕是连寻常的拳术也没有注入过。 这么弱,怎么混进刀客队伍里的?不然,干脆抢了这小光头的车... 苍老的呼唤传来,打断了二妮的遐思: “啊!新的伙伴加入我们了呢。” 说话的是个蹲在路边的阿伯。 这老人看起来六十来岁,遍布的皱纹上同样头顶精光。但头盖骨凹凸不平,颅骨与额头异样地庞大,遍布着一圈又一圈的青 筋--还在往上冒着丝丝的烟气,似乎正散发着高热。 刚刚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缩在巷弄的角落,一点参与或制止争吵众人的打算都没有。 【好奇怪的大头阿伯...】 二妮用手背揉了揉眼窝:自己第一时间竟然没注意到他,对于精擅观察的前快递员来说真是失误。 她没有像之前面对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的安保主管时那样,将环首刀插于水泥地中再蹬立其上:那也算是种求职时谦卑的态度,以表现自己并无“动刀动枪”的意思。 虽然习惯于独自执行任务,但对她与其他人配合也不排斥。事实上,二妮之前还和那位姓方的客人一起协作铲除了一只精怪。 她随意地转动手腕,令巨大的环首刀旋起刀花。可怖的兵器搭配上二妮细幼的身体,显得格外突兀: “阿伯,你好哇。今天天气不错,人都到齐了么?” [大头阿伯]滑稽地摇了摇脑袋,竖起两根手指: “日安,日安。有两个小伙伴先去探路盯梢,确定目标的路线去了。加上咱们五个,这次的行动团队就齐了!” 他抽了抽鼻子,带动头顶歪扭的青筋一颤一颤地跳动,没等二妮回应,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血味很重哇....啊,我是说您的那把刀。本来该是一对的吧?” 二妮皱起眉头:如果另一柄刀还完好的话(想起爱刀,她的心头都在垂泪),也该被彻底渡化,成了城外佛门行者手中的一柄戒刀了。 “怎么?阿伯你是个铁匠么?” “也不是...只是日子长了,懂的东西也会多上一些。手头上有多少个了?十个?二十?” 二妮也蹲下身,把双手靠在膝头。环首刀的尖端胡乱舞动,显示出主人的百无聊赖: “差不多五十吧。怎么样,厉害吧?” 她知道这老人问的是自己手上斩杀过多少条性命。可惜,计数器也随着智能模块离自己远去--最后一次查看时,两柄环首刀已经斩过了四十八根颈骨。 “喔!”[大头阿伯]挑起眉,比出大拇指;“...厉害!” 他没有向二妮分享其余同事身份的迹象,二妮也没问:她没闲钱来买这种无用的情报,这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大头阿伯]肯定也不会免费赠送。 另外三个刀客还凑在一块,互相磨着碎嘴皮子。 “够了!瓜麻批,死娃!我跟你说个锤子我。开你麻批的头脑风暴...” [蜘蛛精](二妮望着他的神打装备,不屑地撇了撇嘴)站起身,自顾自地往巷弄深处走去。 虽然他浑身的累赘,但脚步却极为迅速--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让他走吧!反正是猎杀合同,目标死掉不就解决了么?吵那么多干什么?” [小光头]不屑地嗤笑,耸了耸肩。 “朋友,这样的想法不好。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没有凝聚力的工作团队完不成任何...啊!您回心转意了吗?” [怪拳佬]还没说完,黑暗中又走回了熟悉的身影: 重新出现的[蜘蛛精]半张着嘴,神态极为疑惑。他的三颗脑袋左右环视,六支手臂朝几位刀客指了指-- “诶?你们怎么在这?我不是要出去了么,怎么又...” 左侧的那颗头颅旋转一百八十度,朝身后打量着,似乎在确定自己刚刚走过的路径: “不对劲。我刚刚的方向绝对没有问题...地图上这也是一条直巷,没有拐角和支路啊。” 三双眉毛各自拧在一起,郑重其事。那是一种久居街头、条件反射般的警惕: “我儿豁...骗你我是你的崽儿,你们自己走一下看看...现在麻烦大了。” ... 半晌过去,每个人都试着离开这条小巷-- 无论是攀墙、奔跑、还是用电动车奔驰...最后都会回到这巷子的中心。 二妮敢用自己的环首刀打赌--这是她仅剩的财产--她明明是沿着墙向上爬的!结果等回过神来,又头着地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直到用二人一组互相观察,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依在下的观察归纳:离开客户提供的汇合坐标点一定距离,身体就会改变方向,原路返回。而且这种转向是无意识的,根本无从发现与改变。” [怪拳佬]满脸忧心忡忡,可他的拳头却依旧有条不紊地叙述。 光头青年环抱着双臂,面不改色--可二妮望见他的双腿正在打抖: “什么意思?我们中了哪种埋伏么?还是什么...” [大头阿伯]站起身,狠狠地顿了顿脚。他拍了几下巴掌,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们这是鬼打墙了。有人对咱们施了障眼法,种了心理暗示。”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二妮瞪大了眼睛,连忙举目四顾: “啊 ?这巷子里闹鬼吗?” [大头阿伯]把手抚过头顶,轻轻按了按暴起的青筋: “不是,你没听我后头说的话吗?咳,言归正传...要么有人签了阴阳合同,当了内鬼。要么就是雇主干的好事...” “啊!果然智慧是岁月刻下的皱纹啊,老爷子。”[怪拳佬]把畸形的右拳轻轻一敲地面,激起四散的烟尘;“也许是客户借着视频面试的时候,对我们动了手脚。合同里没有这个条例,在下认为,应该一起去维权。” [大头阿伯]赞许地点点头,把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不要插话: “你们都视频面试了,有见了那雇主的脸了么?应该都有印象吧。那张脸没有常形,是认知学技术的一种应用。” 二妮想起在地铁站见到的安保主管:奇怪的是,除了那副发着猥亵白光的镜片外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哇,这阿伯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喔?!】 她举起抓紧环首刀的手,像是课堂提问的学生: “我就说他看起来怎么不对劲!阿伯,你懂的好多喔!赞!” [大头阿伯]有点尴尬地比出拇指,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雇主应该是个蛊师。估计我们一个没跑,都中蛊了...对,就是认知蛊--我们现在的认知能力都被扰乱,被困在这里了。” [蜘蛛精]的三颗脑袋一同面露愁苦之色,看起来说不出的心烦: “哎?不是还有两个探子出了巷子,跑去盯梢了么?会不会他们才是内鬼?” 老人把双手猛地一合,发出“啪”的炸响: “不...这次报酬是人人有份,只要目标死了就能拿,根本不用抢人头。把我们困住,那两个斥候不就等于自断双臂,有什么好处?依我看...这庆云观的雇主肯定是下了不同的认知蛊,那两个斥候估计另有任务。比如说...就算丢了半条命也不逃跑,拼死也要把目标引到汇合点这来?” [大头阿伯]背起手,缓缓踱步;“但那又没有必要困住我们了吧?我们本来不就是来杀目标的么?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单合同的目标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七个刀客一起上都是白给。” 他停顿了片刻,似是为了勾起悬念: “他是想拿我们当炮灰,但是又怕咱们这些苦命的刀客直接跑了--对,你们现在想得没错:我们只是被拿来拖延时间的...棋子。”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6.围猎(下)【稍等,修改ing】 “诸位同事,对此时的工作困境有什么良策吗?” 硕大的金属拳头一张一合地活动着五指,喷出的气流将雨水打在那干瘦的躯体身上。 “打他先人的呗。还能咋子搞?没动过刀兵,怎么知道斗不斗得过...” 三头六臂的男人正站在远处有条不紊地活动着身体,似是在进行着某种战前准备。 光头青年忽地出了声--二妮从那凶狠的嗓音中听出一股茫然: “额...等一下,你们不是从[鑫源茶社]的老板那拿到这单子的吗?他那张老脸不就一个鼻子一张嘴,正常得很啊?” 二妮翻了个白眼,用环首刀的尖刃在地面胡乱涂画着; “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么,小光头?你是碰上了黑中介了。人家先接了活,又把工作转包给你啦...我就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等等哎?那你不是没中蛊么?那你为什么也走不出去?难道你才是内鬼?” 光头的夜游神顿时慌了神,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复之前的凶煞,此时反倒透出些许的稚气: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 二妮不耐烦地扬了扬手: “算了,看你也没这种本事。你不然再试试,说不定是心理作用嘞?能走就快点走掉了哩!你这种菜鸟不仅要送死,还得耽误林北的大事。” 【不过...他也中蛊了的话...】 头颅硕大的阿伯举起手,露出和蔼的笑容来缓解眼前的紧张气氛: “啊...原来是新人吗?先别吵,说不定真的是心理作用?” [怪拳佬]赞同地敲了敲拳头,声音中透出一股深以为然: “所言极是!这位同事如果是个新人,不如先找个安全之处隐藏起来?等工作完成后再共叙情谊也不迟。” 光头的夜游神通红的脸都快发了黑,狠狠一拧把手:车尾的全息旗帜猎猎展开,露出用草书写就的一行大字。 “没听过我们[阿罗街十三太保],和我高野么?!我跟你说,老子就是出来磨炼一下!这条街上说砍人...妈的,懒得跟你说--” 呼! 有尖锐的风声吹过,凌厉且高亢。 “闭嘴!” 二妮一把摁住光头夜游神的嘴,侧耳倾听: 似乎有某种巨大的鸟类正张开双翼,于楼宇间滑翔-- 她猛地抬起头。 一团混浊的黑影穿过大厦顶端的五色霓虹,像陨石般直直掼进这小巷中。 砰! 这颗[流星]划过众人头顶,撞上了居民楼的二层。于激起的重重尘烟里,那破开的墙壁中垂下两条赤裸的人腿,条条血流沿着脚掌滴落在地上。 二妮眯起眼睛,抹去从破洞中掉出的一块碎肉: “...是人?该不会是刚刚出去的探子...” [大头阿伯]的条条青筋可怖地绷起。之前的和蔼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厉声地高喝: “准备动手,准备动手!那是[塑料天狗],他肯定把目标引来--” 啪叽! 又是一次撞击,但这次要近得多,甚至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之前正远离人群、独自准备的[蜘蛛精]此刻已几近化作地上的烂泥,有两颗头颅都已被这凌空而降的冲击踩得碎烂。 穿着黑色道袍的人影从一地骨片与血肉中站起,镜面材质的面罩反射出众位刀客惊惶的面孔。 【赛林娘,是练气士..】 “香、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 [蜘蛛精]仅剩的那颗头壳挣扎着发出低低的呢喃,似乎在念动神打的语音激发口诀-- 咔! 练气士轻轻拨了拨脚掌:[蜘蛛精]仅剩的头颅随着这股力道翻折过去,泡进身下的水坑中。 “啊、啊啊...” 光头的夜游神向后挪了几步,被地上的塑料袋带倒。他捂紧口鼻,却挡不住胆汁与酸水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他顾不得满手的污物,连滚带爬地缩进了一旁的角落。 练气士抬起手,将莹白的食指点了点众位刀客: “我赶时间。开始吧?” 呼! 他的话还没说完,刀客中那支硕大无朋的金属臂膀便已飞了出去。 干瘦的男人被无匹的拳头所拖动,带成一条直线--羸弱的身体在风中飘飘荡荡地舞动,衬衫中鼓满了风、看起来异常滑稽。 二妮蹲伏下身,左手握刀,右掌撑住地面:她在等待时机。因此,她看清了练气士举起的那支右手: 白皙、五指修长到比例有些奇怪。在金属拳头的映衬下,就像是实心的钢柱对比一根地上拾来的吸管。 [怪拳佬]拳背的扬声器在空中发出洪亮却温和的男音: “同事们!快动--” 它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与练气士的手撞在了一起: 轰! 可怖的爆音在雨水中激起一圈横纹,肉眼可见。那练气士像是被巨锤集中般直直飞出,撞进了巷边的墙里-- [怪拳佬]踉跄着走了几步,才歪斜着滑倒在地。 【不,是[怪拳佬]吃亏了,只是他质量太重...】 “操。操、操、操...” 说话的不是那支拳头,而是一直有如哑巴的瘦弱男人。他倒在地上,绝望地用另一只肉掌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金属臂膊: “死了!死了!金刚拳死了!” 不用他说,二妮也看出来了那不知来路的硕大义肢已然报废。 曾经看起来可怖无匹的拳头现在却像是被捏瘪的易拉罐:并起的拳面向内凹陷、皱于一处,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五指向上错起纠于一处,如同变了形的怪异花朵。几点电火从碎裂的零件中冒出,宣告了它的永久沉默。 倒下一个。 但不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二妮的额头冒出汗珠。她与双腿一同支撑身体的右手在地面抠动: 可以斩得断!但需要一点点契机、半秒钟的滞涩-- 像是听见了她的召唤,[蜘蛛精]的残躯立了起来: 原本的三颗脑袋中,此刻只剩下最左的那颗依旧连接着身体。但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脖颈的合成皮肤都扭出了深深的沟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怨...” 辅助臂撑起了那残破不堪的躯壳,向练气士撞出的深洞奔去。 那是预先写好的子程序,能在死后支配身体进行复仇呢?还是没来得及请到的神灵终于下载,发起攻击? 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下个瞬间他的脑袋就被一只穿墙而出的白净手掌攥住: 练气士的前半只小臂捅破了坚硬的混凝土,大拇指与中指搭住了[蜘蛛精]那仅剩头颅的太阳穴。 接着,两根手指滑过脑袋的阻碍,在中点汇合。 淡粉的脑灰质、血液、碎裂的骨片紧随眼球从两个黑窝中迸出,像是过期的麻糬味罐头。 [蜘蛛精]静悄悄地靠墙滑落,这次该是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死亡。而练气士的手指捏于一处,拈紧了他脑中的芯片。 是现在! 不约而同地,仅剩的刀客们一同出手了。 [大头阿伯]十指的最后一个关节齐齐断开,向前飞射而出。关节中延出一股股细索操纵着子弹般指节的轨迹,指甲的尖端闪着锋锐的光-- 笃笃笃! 十根索镖缠住了练气士暴露于墙外的右手,接着钉进了地面。 抓住了! 二妮向前纵去:左臂把本搭在肩头的刀背向后滑下,与背脊紧紧靠在一起。脚腕的肌肉绷紧了,支撑着身体向前倾斜,与地面夹成锐角:双腿一次次地向斜下方踏落,维持着这怪异的平衡。 她已然贲起鼓胀的右手刨过墙上垂落的防火梯。随着锈蚀钢铁的扭曲形变与崩响,二妮为自己又增添了一股加速。 这是身躯所能负担的极限,甚至令她产生了在气流中贴地飞行的错觉。 两侧的景物在她身旁掠过。目镜撞上雨水织成的珠帘,一片模糊中只看得见练气士闪着润白的右手:那是塑体陶瓷反射出的光泽。 如果再给她一点距离用来冲锋,效果或许会更好。 但已经够了,这会是二妮最快的一刀。 于半空之中二妮旋身扭腹,将体重、经脉出力、加速度与肌肉收缩合于一处,以类似甩鞭效应的发力方式-- 出刀! 无数颗水珠被斩断,在雨幕中割出一条空隙: 练气士的右手握紧,接着猛地一张。 崩! 钉于混凝土与水泥地中的十指一齐脱出,那缠绕其上的股股细索随着他的动作而炸散,像是鞭子般随着这无匹巨力舞开: 刷拉! 其中的两股细索划过了还在空中的二妮。 一条割过了她的左臂,另一条命中了侧腹。 这力道瞬间改变了二妮的动线,也击破了她的平衡-- 刀斩空了。 那十指则倒卷而回,随着惯性穿过老人的身体。就像是真人上演的布袋戏,他被这力量一把钉在了墙上。 二妮滚倒在地,环首刀在粗糙的地面刮出道道火花。胃里的酸水冲上食道:出刀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落地后的缓冲卸力。 她抖震着,望向只剩半支上臂的左手。断裂的经脉垂落在尖尖突出的臂骨旁:崩开的细索有如高速转动的利刃,在被斩断时甚至都没有多少痛楚。 黑黝黝的水渍在卫衣的侧腹晕开-- 【伤到脏器了...】 [怪拳佬]高声吼叫,在周身翻找着什么: “金刚拳它都说了,开战前会、战前会! 一点团队--” 扑。 一星光点从墙洞中蹿出,笔直的轨迹穿过[怪拳佬]的眉心,带着似有似无的闷响。 他好像要打哈欠似地一仰,踉跄着软倒下去。墙壁上不知何时嵌进了一枚小小的芯片,黝黑的外壳染上了些许浑浊的颜色。 那是刚刚从[蜘蛛精]脑中取出的仪轨用芯片。 咔哒! 练气士弹指的脆响还在巷子中回荡,混杂着[怪拳佬]僵死身体的抽搐。那未完的抱怨,只能与他一同归于某家三无的营养液作坊中了。 被钉在墙壁上的[大头阿伯]颤抖着,望着穿过身上各个器官的绳索: “哎呀...搞不定。机能差得太....” 他哇地呕出一口黑红色的血液,脑袋软倒下去,再不动弹。 二妮用环首刀撑住满是磔痕的水泥地,站起身。她本来以为这老头还能再撑上一会: 【这阿伯明明挺强的样子...算了。】 “喂,面具男!现在刚好一对一,打完吧。” 有隐隐的引擎声传来。她回过头--自己心心念念的铁马牌电动车已经消失不见,似乎不知何时,所中的认知蛊已经消失。 【哎?我刚说完狠话啊?算了算了...这样子也没力气跑了。】 她从没放弃过工作,无论内容多么艰难。因为二妮就是为实现无数艰难甚至不可能的愿望而生,答允过的生意便一定会全力完成。 “使命必达。” 二妮轻轻地念了一句,借往日熟稔的口号来抵挡断臂终于开始耸动的疼痛。 她用仅剩的单手举起环首刀,用刀尖对准练气士--虽然失去肢体令自己难以保持平衡,但这柄刀早已是二妮的另一条手臂。 【哎?那算起来,我还是有两只手吧?】 二妮在前冲时被奇怪的念想逗乐了,以致于跳起的腿都略略软了一下。 不过这并没有多少区别。她刚刚蹿起,便被那只无坚不摧的手 练气士保持着半跪,手指与地面构成无法逃脱的牢笼: “我见过你。骨头真硬啊?难怪之前他找你帮忙干活。” 二妮的后脑撞上地面,震荡与失血让她有些晕眩,愈发地胡思乱想: 【啊?说我的脾气还是说断掉的骨头啊?】 呲、呲呲! 被斩断后变得锋利的臂骨向外刺出,一条条小小的血柱向外有规律地喷射着,像是水压不足的喷泉。但这不是最重的伤:被细索划开的侧腹肝脏正在大出血。 刚刚她身体还因为应激反应而勉强保持着行动能力,但现在... 练气士将手指从水泥地中拔出,放在一旁的水洼中泡去尘土与血迹。 “可惜。这次用的战斗配置,没带药...下辈子换个工作吧。” 不用他说二妮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再过一会,自己就要因为失血性休克而昏厥。接着,破裂五脏六腑的衰竭会永远给二妮开个永久的假期-- 【要是死了也能拿工资就好了。喔,那简直是带薪休假...】 咚! 风卷起碎石打在二妮的脸上,也打断了她美丽的遐想。她歪扭起头,望着地面上练气士跳起时踩出的深坑。 居民楼边响起防火梯受力变形的怪响--着黑袍的练气士向上攀援飞纵,消失在楼顶的夜色中。 【逃掉了啊。】 工作失败,目标跑了。 【人还要死了...】 累坏了的二妮躺在血与雨水的混合中,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有点滑稽。 她舔了舔嘴边冒出血泡,发出比呢喃稍高些的声响: “别...别...装了...狗老伙...快、快点过来给林北止血...” 没有回答,只有巷弄间的风呜呜地卷动。 她用全身最后一丝气力抬了抬腿,鞋跟打在水洼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人已经跑了...” ... “嗬---额!” 被根根细索牢牢钉在混凝土上的老头猛地睁开松弛的眼睑,发出溺水者般的喘息声。尖锐的指节们无声地穿过他身上此起彼伏的破洞,由一股股细索牵引着回到断开的十指上、重新嵌合。 刚刚还死得透透的老人此刻起死回生了。 [大头阿伯]稳稳地落地,鬼鬼祟祟地朝周围望了望。接着他凑近二妮,打量着那可怖的断臂。 “眼睛够贼的啊。你怎么知道我开了[龟息]的?店老板明明说神仙下凡开天眼也看不出的啊?” “你...你就是内鬼...赛、赛林木,我救了你...不然...” 不然只要点破他的龟息,现在这巷子里就只剩一个濒死的活人了。 只是这话不用全说,让这可能想象力更发达的阿伯自己去幻想可怖的下场吧。 [大头阿伯]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蠕动,似乎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啧。哎,当刀客就是得还人情债...” 他忽地翻动起口袋,往外掏摸着什么: “屌你妈的,小小年纪眼力倒不错。他妈的,我救你,但是我们两清!等等找市政府登记一下,你可不能找我寻仇...” 二妮挪动了一下脑袋,躲开硌着后脑勺的石头。 【以后赚到钱了得买个枕头。最好的,能飘起来的那种。】 至于少了一边手,要怎么赚大钱...这个问题二妮懒得去想。 防风目镜上积起一层雨水,为她眼中的万事万物附上了滤镜。 “看...看到你那颗大头...林北就想...一般刀客干嘛要加装辅助脑啦...” 而且还剃个光头散热!不过这话二妮实在没力气连着说完了。 又不施法用神通,整那么聪明干嘛? 【嘿嘿,我这种叫什么来着?大智若愚吧?哈哈...】 “雇主要求的,让我确保你们拖住那个练气士。害,降头师也不好混啊,小朋友...” 他将银针一根根地装上指尖,准备扎入二妮的穴道: “好人做到底...说吧,待会送你去哪?我不是郎中,你伤得太重了。而且我也没钱给你找郎中啊?他们要预付款啊。手头的药只能把你的命吊住个一天...可能还不到。接着阎王爷就得找中介给你弄追思盒了。” 【去哪?还欠着客栈的钱...这报酬估计也拿不到手了吧...】 二妮翻过大脑中的每处抽屉,忽地想起了一个地方。 好歹算是在吉隆坡唯一的熟人了,会帮帮我吧? “咳、咳咳...” 她咳出因仰卧而呛进气管中的口水: “带林北去...去方氏五金店...”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7.观想(一) 当方白鹿与安本诺拉在天台找到解守真时,他正靠在水泥的边沿喝啤酒。从松开的衣领与闲适的动作来看,不知情者还会以为这走进死胡同的安保主管正在休假。 【为什么一个人穷途末路的时候,总喜欢跑到这种地方来...拍无间道啊?】 方白鹿就着一旁缓慢闪烁的红光--那是安本诺拉进行通讯时,面罩所发出的讯号--瞄向解守真手里的酒瓶。那是瓶老包装的雪津纯生,不知是从哪台自助贩卖机买的: “拿吸管喝酒?江湖邪术啊。你要不摇个小旋风,再一口闷掉得了...” [手机]在方白鹿的肩旁旋转,随着远方招牌投出的光线而变换着色彩。他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因为需要等待交涉的结果。 这样的公司中层干部,不是可以说杀便杀的。其中需要彼此的周旋、利益的互换、把柄的威胁。这正是安本诺拉此时所做的事:她正与庆云观的管理层进行通讯。 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挂单练气士与它新生的子公司...会是一场还算公平的谈判。这场最终失败的伏击本可在过线之前收尾--直到安本诺拉与这位安保主管打了照面。 研究会里有十八项规章制度,不会允许它的会员明目张胆地死斗。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补偿,但方白鹿已决定了一点: 这位叫作解守真的安保主管,必须死。 其实只要利益给得足够,怎样的个人恩怨方白鹿都还可以放到一旁。但是这次... 他接上一捧冰冷浑浊的雨水,在脸上搓了搓: https:// “我说...你究竟是怎么爬到安保主管的?走后门了吧。我要是你,早就叫停行动了。为什么执着地要我的命?” 如跗骨之疽般的阴谋与算计,方白鹿对这样的生活已经有些习惯。可这不代表他会放弃减少其中一些麻烦的机会。 一而再、再而三地伏击自己--甚至还用上了练气士。就算其中还有苍阳子的介入,但没有了这位“将项目落地”的解守真,方白鹿晚上睡前起码能少数一百只水饺。 解守真把头转了回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油滑。听起来,那像是种[戏谑]夹杂着[冷酷],还掺了些[满不在乎]的混合鸡尾酒: “这么说吧...我的个人情况比较复杂。对了,啤酒真难喝啊。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摄入酒精?” 方白鹿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明白这古老的问题: “这东西少喝,对身体不好。不过如果你喝得多了,就会觉得这玩意也不错。味道差可能跟雨滴进你的玻璃瓶也有点--” “谈完了。”安本诺拉面罩上闪烁的红光黯淡下去;“这个人你可以随意处置;庆云观不承认这是从属于他们的正式员工。外包的还是临时工?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 【放手得倒是够快。】 虽然方白鹿也没指望能沿着安保主管这条线索,一路杀进庆云观求真公司的总部...但这被伏击的闷亏,看来短时间内很难找庆云观算清楚了。 【别的补偿还是会有吧?总不会不承认就完事了吧。】从安本诺拉的面罩上,他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得,待会再说。】 “好了。”方白鹿展示般地把手掌往安本诺拉的方向一扬;“你的公司都知道什么叫沉没成本、什么叫及时止损。介意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知道吗?像疯狗一样追着我咬...对我这种做小生意的,你的行为很令人困扰啊。” 解守真把瓶底摇了摇,任其中的淡黄啤酒又涌出一层气泡。 “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不是公司,而是我...算了,应该说[我们]更恰当吧。” 我去... 方白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关于我是活死人这件事,已经烂大街了吗!怎么感觉每个人都知道??】 解守真似乎依旧沉浸在倾吐的快感里: “苍阳子看见了。但它太愚蠢,也太年轻;不能理解自己发现的究竟是什么...借你这种外道,能成就什么大道呢?” 解守真狠狠吮了两口吸管,将瓶底的酒水全部喝干。接着他放下酒瓶,镜片投出的白光在雨雾中划出一道轨迹: “但我们明白。” 他扣紧之前松开的衬衣纽扣,细致地整好衣领与领带: “你之前到底是什么?让我猜猜:躲进洞天福地里的蠕虫木马?尸解升天的成人站点?” “不管是哪种,你也勉强是我的同类。多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了?没想到除了我还有躲过大劫、苟延残喘到现在的...” 【额...哈?!】 方白鹿吐出一口撞进微张嘴巴的雨水: “等等,别自说自话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东西?” 解守真一路说到这,方白鹿才算是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安保主管怕是对自己存有什么误解。 解守真越说越快,直接盖过 了方白鹿的疑问: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下载,装进一具肉身凡胎--我也喜欢这么玩。” “下次再来过一场吧。不是针对你,但这场因果总是要解开的...没办法,我生来就干这行。” 他的语气忽地一改--那熟悉的圆滑与油腻又回到了身体里。莫名地,方白鹿忽地感觉这才是之前与他交手了数次的解守真: “方老板!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在一日之中所见到的妙景。我本是个愚人,为自己白驹过隙的生命嗟叹。” 他猛地扬起双臂,仿佛要拥抱夜色中的城市图景: “我领会过飞升之后的终极,也曾于茫然的人群中顿悟--这城市,便是立于地上的天国。不过,很幸运...我的存在还将得以延续。你这样的个体户,也有开悟的资质;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解守真把双手搭上镜片的两端,指尖深深嵌入眼窝间的缝隙: “好了,这次聊到这吧!再见咯。” 他狠狠拔抽,镜片与两条长线随着血花被拉出眼眶。像是放生雏鸟那般,解守真捧住那副植入式镜片,轻轻往天台外一送。 解守真转过身,踉跄的肢体跳着滑稽的舞步。 像是一瓶啤酒就足以令他喝醉,他重重砸倒在地--额头随着冲力轻轻弹起,随即再不动弹。 解守真死了。 “还有生命迹象吗?” 就算看起来已经去世,但还有陷阱的可能性--方白鹿可不想被爬起的尸体阴上一道。 安本诺拉的面罩从中心向四周荡出阵阵波纹: “体温下降、心脏停跳...应该是死了。” 手机从方白鹿的身旁掠出。由于持剑人的精疲力竭,它的飞行歪扭而缓慢;但还是拐出低低的弧线,切进解守真逐渐冰冷的脖颈。随后,往颈部的断口向更深处钻去。 咕...咕咕... 怪诞的震颤从已断头的躯干内传来,那具尸体颤抖得像是装满老鼠的破布袋。 方白鹿明白小心为上的道理:只有用手机彻底破坏了解守真体内的全部脏器,他才能安心。 令人反胃的声响逐渐散去。方白鹿走上前,提起那颗人头-- 此时的解守真已没了那副千变万化的面孔,只是个双眼紧闭的年轻男子。 “你拿回丹房,看看能读出什么东西来吧。” 他将带着半截颈椎的头颅递给安本诺拉: “还有刚刚那个眼镜...” 【死前要特地把它丢掉,肯定有问题。】 方白鹿的体力早已掏空,[手机]甚至都划不出笔直的轨迹。但以安本诺拉的速度,那“放生”的动作应该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从解守真的怪异话语中他也明白,这家伙肯定还没有彻底消亡。 方白鹿的双腿犹如火烧,令他想要呕吐。就算有了食物作为能量补充,足三阳经脉的过度运转也拉伤了他的肌肉。 安本诺拉艰难地从袖袍中掏出一根注入器。她的手正细微地抖震--不是常人的颤抖,更像是安装了错乱的马达而高频颤动: “来不及去抓,我今天全出力运行太久了。抱歉。” 她的身躯有些摇晃,对准了许久才将注入器插进颈后的灵窍中。 方白鹿望着安本诺拉的疲态,忽地感到有些无奈: “跟你说件事。我想要观想机的使用许可。弄得到吗?” 呲--注入器发出细细的声音,将某种物质打进了她的身体: “你要观想机干什么?” 方白鹿抬起头,越过雨丝望向无边的乌云。在那之后,是深幽的夜晚: “只是想看星星了...顺便,也想要练练气吧。”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8.观想(二) 方白鹿独自走在吉隆坡的寒夜里,任由水珠噼啪砸落在橡胶雨衣上。他心中被深入骨髓的痛苦所围绕: 【好穷啊...】 其他的阴谋诡计、陷阱圈套,都比不得这荷包里的窘迫来得恼人。 此时安本诺拉已带着解守真的人头,回石油塔里的丹房静坐调息去了。方白鹿对受到伏击的地铁的安全性产生了质疑,便自己徒步走回店铺。 虽然已下了决心,打算走上练气士的道路-- 但已近乎本能的成本估算,又给他添上一丛丛的烦恼: 首先要预约[离寺]里的和尚上门检修,把五金店里算力管道的带宽增上一倍--旧有的套餐能否支撑观想机的使用所需,还得画个问号。 【等观想机组装好之后,最好再找个行家来调整一下硬件。啊,又要出血了!等等,店里的吊顶装得了观想机吗?不然装在公寓?害,算了,直接买个立式的吧...】 方白鹿的脑瓜子里胡思乱想着。 严格来说,吉隆坡里的民用观想机都是微机道学研究会里那台庞然大物的子机,无法脱离研究会的网络独立使用。 这么贸然联网,除了[自投罗网]方白鹿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除去方白鹿自己的小手段,要是还有上师用三密加持联网协议,能消去不少因此而走漏自己身份的风险。 不管怎么选,多出点血,加钱用那些贵的套餐就对了。上师们出寺行走所需的香火费用可不是小数目--可这钱又节省不得。 【庆云观,我们还没完!】 方白鹿咬牙切齿:他可不相信安本诺拉这个木脑袋懂得多少杀价技巧...一定要想办法亲自上阵,用唇枪舌剑从庆云观那搞点利是回来,敲它一笔大竹杠! 不然别说丹法修行的额外支出,光是观想机的日常维护费都要掏空自己的老底。 【除了观想机,运行的丹法也得挑一挑啊。不然找安本要点研究会里的内部材料吧...唉,修行烧钱啊。】 方白鹿拢了拢雨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小巷。 五金店的招牌还在有气无力地闪动着--似乎为了映衬主人的心境,灯光都愈发黯淡了些。 不知道小新晓不晓得怎么招待客人?要是店里不多些进账,只怕他还要再寻找些野路子来搞点钱。 方白鹿想起老刘头“生前”介绍给自己那琳琅满目的角先生,心头涌起重重的悲哀。他忽地鼻头一酸,几欲垂泪: 【或许换一副皮囊到酒坊里当牛郎,才是我的归宿吧...反正一贴符,被什么金主老太颠鸾倒凤也不知道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他低着头,长吁短叹地推开五金店的玻璃门: “哎...小新啊,我回来了。店看得怎么样,有没有客...草?!” 方白鹿根本没想到自己才离开店铺没多久,回来时望见的却会是这么番景象: 本将狭小店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货架们不知被谁推开,歪扭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从门口绵延到柜台。 柜台的防弹板向外展开,摊成宽大的桌面-- 上头正躺着个瘦弱的人儿。 虽然穿着宽大肮脏的卫衣,但从细幼的身形与杂乱飘散的头发中,方白鹿看得出这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 但她的面容被隐藏在凝固不散的青灰色烟雾里,根本看不清五官。 本该老老实实看店的新正站在柜台后,俯下的头颅正从恶鬼般青面獠牙的呼吸器里溢出丝丝袅袅的烟气,盖住了那女孩的脸庞。 这既像是某种诡异的邪恶仪式,又有些... 【好、好家伙!小新这狗崽子是在吐迷烟?!从哪拐带了女孩子回来么?!】 虽然这刚雇来不久的[童工]看起来也还没成年,但这种做法也太过猥亵--以至于见多识广的方白鹿都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无论过了多少年,自己的底线一直清晰。就算环境斗转星移,有些东西也绝不能触碰!没想到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几天工夫就给吉隆坡这个大染缸毒害成了这个模样... 方白鹿不禁又痛心又气愤。他快步朝柜台走去,一边举起手大喝: “喂!你在干什么!臭小子,没拿到工资去做按摩,就不知道找我要点毛碟子用么?!你这狗玩意,我--哎我他妈!” 咚!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店里粗糙不平水泥地带来的痛与麻就像过电一样,一路窜上方白鹿的脊椎。 本就因足三阳经脉透支而腰腿酸软的方白鹿,忽地踩上了什么既柔软且坚硬的棍状物。 “我日...”方白鹿龇牙咧嘴,摸索着从地上捡起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 那竟是支不知被什么利物斩断的手臂,斜向的切口光滑平整。因失血而苍白的皮肤上印着方白鹿刚刚踩下的脚印,触感也冰冷异常--这只断臂怕是脱离它的主人好一会了。 但吸引他视线的却是从断口中垂落出的人造经脉:虽然因寸断而变得枯干且不复弹性,方白鹿还是看得出这不是普通货色。 【是哪家公司配发的?】 他将其翻转了几圈,终于在小臂上纹着的二维码旁找到四个小字:必达快递。一条横线穿过其中,似乎在表达着删除的意思。 【快递...小女孩...】 方白鹿爬起身,狠狠跺了几脚以舒缓双腿的酸麻。他扶着货架走到柜台前,挥动手掌扫开新所吐出的烟雾: 这张脸似曾相识。 虽然昏睡的奇异安详遮盖了她脸上时时刻刻的疯狂,但方白鹿还是从那亮蓝色的发色认了出来:这是帮他送过货、砍过黄五爷、满嘴闽南语口癖的王牌快递员。 【喔!是那个二妮吧...】 这下方白鹿又急又气的心倒是放了下来:与其说新诱拐了这么个杀人如麻的“幼女”,自己更倾向相信新被她用环首刀架在脖子上胁迫... 方白鹿用力拍了拍正吐烟吐得出神的新,将他从迷糊中拖回现实: “好了好了,嘴巴停一停!乌烟瘴气的,要是有客人进来都熏坏了!这怎么回事?” “啊,你回来了。她断了一条肢体、肝脏破裂、体表多处轻微擦伤、肋骨还有骨裂。虽然都经过初步的包扎,但是情况也不太好。我就用烟维持她的体征稳定--” 方白鹿一边在柜台后翻找着之前从老刘头那搜刮来的医疗用品,不耐烦地打断了新机械吐出的诊断: “停停停!小新你是郎中吗?!我是问你,这女孩子是咋跑到咱们店里的!” 新一愣神,似乎才想清楚方白鹿的问题: “哦...她休克前说,是来找工作的。我说老板不在,她就跟我打听工作待遇。有没有年终奖、放不放带薪假、包不包食宿什么的--说着说着就晕倒了。” 【这副样子,跑来我这店里找活干...】 方白鹿手底下一停,暗暗用眼角瞄向新: “你就看着这妹子浑身血,拎着自己的断手进来上门[求职]...还陪着她聊天。”他狠狠地挠动头皮,又补上一句:“然后你们还能一路聊到晕倒为止?” “城市里的人不都这么应聘的吗...?”从新眼中透露出的单纯疑惑来看,他并没有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奇怪;“我来面试的时候,你还叫我捅你一剑来着。” 似乎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新拔出腰间的“宝剑”,使劲地戳动着空气。 方白鹿转过头去,狠狠地揉了几下太阳穴。他忽地感觉,自己当个撒手掌柜的愿望怕是难以达成了: 【想来我这打工的都是什么人?不然...还是花钱买个自动应答客服好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19.观想(三) 二妮躺在店中央的床垫上,银针扎满了她周身上下的腧穴。条条管线连接针尾,另一端通往方白鹿手上的[墨家子弟]与翻找出的药物调制器。 在线上郎中的远程诊治下,她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昏睡时的呼噜与磨牙甚至盖过了门外传来的雨声。 【幸好之前有人给她做了紧急治疗...不然还得再运去街上找药铺。】 可这支断手终究是接不回去了--虽然切口光滑平整,但植入的人造经脉却已寸断。接回去反而会使得手三阳经在她体内坏死,导致生命危险。 【还接进神经,开刀都开不出来。等这家伙醒了,推荐点义肢给她好了。】 床垫本是放在楼上卧室,刚好拖下来当成病床。 方白鹿将手指滑过[墨家子弟],为刚刚服务的线上郎中付款--自己虽不懂医术,但从老刘头药铺搬来的用具可是样样齐全,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这样不仅免去了车马劳顿加重二妮的伤情,也能省些花费。 【这么说...我把五金店的业务范围增加个药铺也可以喔?开源节流,多点业务多点收入。但是次次要找线上郎中来远程望闻问切,这么高的成本不知道有多少赚头...】 他一边肉痛着诊费,一边下意识地犯着职业病。 出乎意料的是,新照顾人起来娴熟而细腻--完全不像街上那些毛毛躁躁、喊打喊杀的同龄人。 他卸下自己的握持器,用方白鹿的衣物细细裹好。接着用剩下的单臂轻轻捧起二妮的头颅,将临时赶制的“枕头”垫在她的脖颈下。 方白鹿悄悄放下二妮开始浮现尸斑的断手--自己本来还想拿这个给她当枕头用来着... 他眯起眼,打量二妮因沾满血、灰与泥水而发硬纠结的头发。现在看起来,那就像一支宝蓝色的扫把: 【谁能把她打成这个样子?】 方白鹿想起二妮小臂纹身的变化,[必达快递]四个字被划上了一条横线: 是从公司离职了么? 【唔...收留她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带来麻烦。啧!醒了再说吧。这年头,我的熟人数量几乎都在负增长...】 新依旧投入在照料伤者的工作中。他单手配合着另一边卸下义肢后、光秃秃的小臂,擦拭着二妮脸上的污渍。 想起自己之前对新的猜疑,方白鹿不禁有些羞愧: 【这么好个孩子,怎么会做迷奸这种事呢?我这人真是...脑袋都脏了!】 方白鹿弯下腰,从柜台下找出一张磁盘--粘着胶带、淡粉的封面上正有一对对男女行着云雨之欢,妖精打架得好不热闹。 “小新啊!辛苦了。来,休息休息,咱哥俩聊聊天。”他狠狠咳了两声,“你之前说,今年十五岁了对吧。是个小大人了!” 他把磁盘放在柜台上,用手捂好封面缓缓推了过去: “这个年纪也该懂一点事了...把这磁盘拿去,下班了学习一下。” 店里的大部分双修模拟器都太过扭曲甚至可怖,这盘是他所能找到最“清淡”的作品--年代久远、架构老式,只能和仅会固定操作的程式伙伴打打友谊赛。 新懵然地接过那盘破旧的磁盘,放在眼前瞧着。 方白鹿把手在裤腿上抹了两下,接着别扭地举起双手。一手竖指一手比圈,用力敲在一起: “那个,男人和女人,如果想生小孩--不是试管的那种,就得先...先...器官...害!你自己拿去研究研究!”方白鹿将眉头拧在一起,竭力做出严肃的表情;“记住:适当放松,不要沉迷。还有,这玩意我主要是想让你防范于未然,不然真要提枪上马的时候找不到攻坚点可就尴尬了。啊,记得准备动作,热身的时间尽量长一点,要让对手活动开来...” 他虽然不是头一次扮演这种“长辈”般的角色,但因敏感的话题总有些莫名的尴尬,愈发胡言乱语起来。 【可新他是荒原上来的,又不像街头那些会走路的生殖器。堵不如疏嘛!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要是真的--】 “不用,我都会了。有人教过我和合之术。”新点了点一对似乎正做着某种体操动作的男女,比了个大拇指;“这个好用,很深。” “别客气,拿着就...啊。啊?这姿势很深啊?”方白鹿把摆起的手紧急变形,挠上自己的头皮;“你已经...谁教你的?双修模拟器已经卖到荒原里去了吗?” 新眼中透着一股疑惑--似乎方白鹿不了解一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不是。按城里的话说,应该叫姐姐还是妈妈?也可以说是妹妹或者女儿吧。我不太明白你们会怎么称呼。每日入夜之后,我都会和她共舞直至天明。” ... 方白鹿下意识偏开目光,默默把磁盘收了回来,塞进抽屉的角落: 【荒人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虽然先天 之炁可以在地下药铺修改,以避免新生儿体内的隐疾、近亲成婚与生育在吉隆坡也受到许可;但方白鹿对此类行为还是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他也不打算对这发表评论:早已沧海桑田,伦理道德也不是当初自己习惯的模样了。 只是... 【共舞到天亮?还每天?妈的,真是能干啊。青春期的身体是铁打的?喔!刀仔的狐狸精那事我还没办,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想起要帮慈悲刀降服的狐妖寻找下行肉身的事,他更加一个头两个大。 方白鹿把指尖在柜台的板面上来回搓动,抠去二妮留下的血迹: 自己对身边的人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如果给店里增加长期职工的话,或许该再增进些感情? 不错的身手,低廉的工资--人也挺老实,甚至带点傻气。除了性癖有点古怪,方白鹿倒是挑不出新其他的毛病。 二妮...也许需要在入职的时候再教育一下,待遇还得商量。 可长期雇佣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心底忽地转过一丝恐惧:自己早已习惯这时代的生活。这种生存方式决定自己必须永远在天平的一端,摆上利益的砝码。 太阳底下无新事。在方白鹿入眠前的年月里,也有无数人这么活着。只是在这个花销终将大于收入的时代里,不由得他不吝啬自己的感情--以免蹲在葬礼上吃打折的流水席也没胃口时,才发觉最终还是亏了老本,心头多了个坑。 前任店主进入追思盒后,方白鹿把内啡肽、多巴胺、血清素通通买全,然后用了个精光--他妈的,这些玩意可贵了! 不过和修复泪腺比还是便宜点。 将善意与关怀小心翼翼地消费出去,已是方白鹿此时所能做出的极限。 【我最近可没钱再去买那些烧钱东西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新和睡不安稳的二妮,咬牙切齿了半天: ... 算了,这些家伙挺能打,不至于明天就死在哪条下水道里...命最好也给我硬一点啊! 方白鹿撑住柜面,一屁股坐上柜台--经脉过载的两腿就像钻满了蚂蚁,他没力气继续站着: “小新啊。面试的时候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进城?” 新的动作轻轻一顿。在自诩老奸巨猾的方白鹿看来,这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来找人。我的...至亲独自离开了荒原,进入了吉隆坡。我是来找她的。” 【该不会是和他[共舞]的那个吧...?这算为了爱情还是为了亲情?】 方白鹿装作鼻痒般揉动自己的脸,以免怪异的表情被新发现:倒不是觉得可笑,而是这种感情观念的代沟他还不适应。 荒人来到城市并不罕见--试图寻求生活轨迹变革的人从来不在少数,只是最后大多都会回到原点。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0.观想(四) “找人?这活我熟啊。你说说有什么特征...”方白鹿敲敲柜板,忽又想起个更简单的办法;“喔!也不用那么麻烦,我找盘能自定义道侣的碟子给你。把你要找的脸捏出来,我有路子帮你找。” 一线牵?的vip寻人次数剩得不多,他也舍不得在这时候用。但要在城市里找一个无遮无掩的荒人,能派上用场的方法也不少。 既然是以前天天[共舞]的血亲,用双修模拟器还原出的道侣精度应该不低。 新在二妮风箱般的鼾声中搬出躺椅,坐了上去。方氏五金店包食宿--他平日就睡在一楼的躺椅上,顺便看店: “不用急着找了。我大概明白,离开荒原也是她[天命]的一部分...等时机到了,她自己会来见我的。” 【天命?】 方白鹿一挑眉毛--这个词勾起了他的兴趣。荒人的崇拜与信仰千奇百怪,多知道一些也方便在做生意的时候对症下药: “天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新似乎有些不适应解释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口气都局促了起来;“比如我的[握持器],就是为了持剑而生的。被我所找到、安装,最终于某一日损毁;就是它的天命。” 他指了指正被二妮当成枕头的握持器: “每个人,每个东西都有天命。它早已注定,不可更改;只是有些人很早就明白,有些人化作尘土都没有机会得知。”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所以说...你觉得一切都注定好了?从生到死?” “是的。”新停顿一下,呼吸器里窜出袅袅的烟气;“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这么年轻的宿命论者?根本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这么想可不好...这时候不都是要[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么?】 望着靠在躺椅上的新,方白鹿不由得起了恶作剧的想法。他从柜台上拿起用来擦桌的抹布,团成球朝新的脑袋抛了过去: “难道你被砸也是注--” 背对着方白鹿的新举起独臂,轻巧地捏住湿漉漉的抹布球。他转过身,眼中带着茫然和疑惑。 【你反应这么快干什么?!】 预想落空的方白鹿咽下没说完的半句话,指了指呼噜震天的二妮: “打鼾声音太吓人了,你拿毛巾给她嘴巴遮一遮。别把店里玻璃给呼噜碎了。” 方白鹿挠挠额角,看着新将抹布细细叠成方形,盖在二妮的嘴上。片刻过后,他想出另一个驳斥的思路: “那你过马路的时候,都不用左右看看会不会有车撞到你?反正如果你命里有车祸的话,躲也躲不掉。” 新用奇怪的目光瞥向方白鹿,好像他才是两人中更为年轻、不谙世事的那一个: “会看的。观察并保证自己的安全,本就是天命中的一部分。所有经历与将要做的一切,最终都会引领我达成--” 方白鹿恼羞成怒,狠狠一指打断: “好了好了!再扯这些,你下个月的工资波动天命什么的肯定不知道!不找人就好好打工。赶紧睡觉,你要想跟那大姐一样长不高吗?!” 对新的处世哲学并没有多少置喙的兴趣--别给这小屁孩自己或是店铺带来麻烦就行。 至于这理论本身,方白鹿不置可否:要是一切都早已注定,他倒是可以比现在轻松得多。 ------------------------------------- 二妮的呼噜声时起时歇,加上偶尔的磨牙简直像是半坏的架子鼓。 新则安稳地躺在摇椅上,只有呼吸器中冒出的杂乱烟气才看得出他已然安睡。 方白鹿揉了揉困倦的双眼,从抽屉里翻出一板用来醒神提气的莫达菲林。他扣出一颗,丢进嘴里嚼碎: 【今天真长啊。】 从安本诺拉和苍阳子口中得到了一堆捉摸不透的怪异讯息,又被庆云观和兆吉子一路喊打喊杀。 他的肉体疲乏不堪,可情报与消息必须及时消化、提炼;更不要说步步惊心的现在了。 另外,吉隆坡的地板睡多了可是要得老风湿的。 他背起手,尽量轻柔地在柜台后来回踱步、帮助思考: “本我、自我、超我...” 方白鹿尝试从网络上寻找有关资料,搜出来的却都是奇奇怪怪的、有关如何用植入角先生克服自信问题并超越自我的文章。 他便从有限的大脑知识库中翻箱倒柜,寻找着与其有关的一知半解: 【本我,是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好像跟潜意识差不多。妈的,记不太清啊。】 方白鹿掰下一粒药片,摆在柜台正中。 【自我。自我是人格?一个人有意识的部分?】 哒! 他又拍下一粒。 【超我...超级化的自我?好像也不是...完美化的人格?道德化的人格?反正,好像它 的形成是社会化的结果吧。】 方白鹿将三粒聪明药在柜面上摆好,在心里玩起了连连看: 【如果苍阳子和安本的情报都是真的...吉隆坡有个一分为三的伪仙。】 他将代表“本我”的药片按住,滑到一旁。 【本能、欲望;那肯定来源于肉体。伪仙的本能与欲望...】 [指节]唤起的可怖性欲;老刘头炼出[僵尸]嚼吃殆尽的器官、自食、与浑身口中吐出的第二性征;这些奇诡的记忆在方白鹿的脑中一幕幕转过,令腹中空空的他几欲呕吐。 他狠狠吐出一口气,抛出第一个猜测: 【吉隆坡的仙人肉身,就是伪仙的本我--最基础的欲望,饮食男女与生存欲...毫无神智。】 方白鹿擦了擦额头浮出的微汗--莫达菲林正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心率也随之上升。他按住第二颗药片,这次则是“自我”: 【寿娘说自己是被[斩]出的部分,又对仙人肉身垂涎三尺;还是我时间上的老乡。而且,这名字多少带点女性化。】 他想起[僵尸]有如蜈蚣的身子上,所吐出的丛丛乳房:又大又圆,很饱满。 如果这仙人存有性别的话,方白鹿只能猜测这是位女性。 【那么,先当她就是伪仙的[自我]。】 方白鹿开始发起抖来:既是兴奋,也是贴近真相时的战栗: 【[超我]...】 现在的吉隆坡,有什么可以充当一位仙人的[超我]? 【“曾经有一位仙人,他/她的三魂七魄便是由一整家企业数百万员工的意识互相绞杀、融合出的[阴灵]。”这是安本说的...】 他狠狠将颤抖的手摁住桌面,提出自己最激进的猜测: 在这个时代完美化、道德化、社会化... 人的彻底异化。 如果安本诺拉说出的[成仙]事例方向思考:分化出的超我未必是人,甚至不一定是个体意识-- 【会是[微机道学研究会]本身吗?】 既是公司,也是门派;如果吉隆坡有着权杖与宝座,那必然独属于它。 方白鹿将三枚聪明药拢在一起,重新塞回抽屉。 这说不清是狂想还是猜测的理论存有诸多漏洞,但他着实无力继续思考下去。 【那我呢?我这个活死人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0.观想(四) “找人?这活我熟啊。你说说有什么特征...”方白鹿敲敲柜板,忽又想起个更简单的办法;“喔!也不用那么麻烦,我找盘能自定义道侣的碟子给你。把你要找的脸捏出来,我有路子帮你找。” 一线牵?的vip寻人次数剩得不多,他也舍不得在这时候用。但要在城市里找一个无遮无掩的荒人,能派上用场的方法也不少。 既然是以前天天[共舞]的血亲,用双修模拟器还原出的道侣精度应该不低。 新在二妮风箱般的鼾声中搬出躺椅,坐了上去。方氏五金店包食宿--他平日就睡在一楼的躺椅上,顺便看店: “不用急着找了。我大概明白,离开荒原也是她[天命]的一部分...等时机到了,她自己会来见我的。” 【天命?】 方白鹿一挑眉毛--这个词勾起了他的兴趣。荒人的崇拜与信仰千奇百怪,多知道一些也方便在做生意的时候对症下药: “天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新似乎有些不适应解释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口气都局促了起来;“比如我的[握持器],就是为了持剑而生的。被我所找到、安装,最终于某一日损毁;就是它的天命。” 他指了指正被二妮当成枕头的握持器: “每个人,每个东西都有天命。它早已注定,不可更改;只是有些人很早就明白,有些人化作尘土都没有机会得知。” https:// “所以说...你觉得一切都注定好了?从生到死?” “是的。”新停顿一下,呼吸器里窜出袅袅的烟气;“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这么年轻的宿命论者?根本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这么想可不好...这时候不都是要[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么?】 望着靠在躺椅上的新,方白鹿不由得起了恶作剧的想法。他从柜台上拿起用来擦桌的抹布,团成球朝新的脑袋抛了过去: “难道你被砸也是注--” 背对着方白鹿的新举起独臂,轻巧地捏住湿漉漉的抹布球。他转过身,眼中带着茫然和疑惑。 【你反应这么快干什么?!】 预想落空的方白鹿咽下没说完的半句话,指了指呼噜震天的二妮: “打鼾声音太吓人了,你拿毛巾给她嘴巴遮一遮。别把店里玻璃给呼噜碎了。” 方白鹿挠挠额角,看着新将抹布细细叠成方形,盖在二妮的嘴上。片刻过后,他想出另一个驳斥的思路: “那你过马路的时候,都不用左右看看会不会有车撞到你?反正如果你命里有车祸的话,躲也躲不掉。” 新用奇怪的目光瞥向方白鹿,好像他才是两人中更为年轻、不谙世事的那一个: “会看的。观察并保证自己的安全,本就是天命中的一部分。所有经历与将要做的一切,最终都会引领我达成--” 方白鹿恼羞成怒,狠狠一指打断: “好了好了!再扯这些,你下个月的工资波动天命什么的肯定不知道!不找人就好好打工。赶紧睡觉,你要想跟那大姐一样长不高吗?!” 对新的处世哲学并没有多少置喙的兴趣--别给这小屁孩自己或是店铺带来麻烦就行。 至于这理论本身,方白鹿不置可否:要是一切都早已注定,他倒是可以比现在轻松得多。 ------------------------------------- 二妮的呼噜声时起时歇,加上偶尔的磨牙简直像是半坏的架子鼓。 新则安稳地躺在摇椅上,只有呼吸器中冒出的杂乱烟气才看得出他已然安睡。 方白鹿揉了揉困倦的双眼,从抽屉里翻出一板用来醒神提气的莫达菲林。他扣出一颗,丢进嘴里嚼碎: 【今天真长啊。】 从安本诺拉和苍阳子口中得到了一堆捉摸不透的怪异讯息,又被庆云观和兆吉子一路喊打喊杀。 他的肉体疲乏不堪,可情报与消息必须及时消化、提炼;更不要说步步惊心的现在了。 另外,吉隆坡的地板睡多了可是要得老风湿的。 他背起手,尽量轻柔地在柜台后来回踱步、帮助思考: “本我、自我、超我...” 方白鹿尝试从网络上寻找有关资料,搜出来的却都是奇奇怪怪的、有关如何用植入角先生克服自信问题并超越自我的文章。 他便从有限的大脑知识库中翻箱倒柜,寻找着与其有关的一知半解: 【本我,是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好像跟潜意识差不多。妈的,记不太清啊。】 方白鹿掰下一粒药片,摆在柜台正中。 【自我。自我是人格?一个人有意识的部分?】 哒! 他又拍下一粒。 【超我...超级化的自我?好像也不是...完美化的人格?道德化的人格?反正,好像它 的形成是社会化的结果吧。】 方白鹿将三粒聪明药在柜面上摆好,在心里玩起了连连看: 【如果苍阳子和安本的情报都是真的...吉隆坡有个一分为三的伪仙。】 他将代表“本我”的药片按住,滑到一旁。 【本能、欲望;那肯定来源于肉体。伪仙的本能与欲望...】 [指节]唤起的可怖性欲;老刘头炼出[僵尸]嚼吃殆尽的器官、自食、与浑身口中吐出的第二性征;这些奇诡的记忆在方白鹿的脑中一幕幕转过,令腹中空空的他几欲呕吐。 他狠狠吐出一口气,抛出第一个猜测: 【吉隆坡的仙人肉身,就是伪仙的本我--最基础的欲望,饮食男女与生存欲...毫无神智。】 方白鹿擦了擦额头浮出的微汗--莫达菲林正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心率也随之上升。他按住第二颗药片,这次则是“自我”: 【寿娘说自己是被[斩]出的部分,又对仙人肉身垂涎三尺;还是我时间上的老乡。而且,这名字多少带点女性化。】 他想起[僵尸]有如蜈蚣的身子上,所吐出的丛丛乳房:又大又圆,很饱满。 如果这仙人存有性别的话,方白鹿只能猜测这是位女性。 【那么,先当她就是伪仙的[自我]。】 方白鹿开始发起抖来:既是兴奋,也是贴近真相时的战栗: 【[超我]...】 现在的吉隆坡,有什么可以充当一位仙人的[超我]? 【“曾经有一位仙人,他/她的三魂七魄便是由一整家企业数百万员工的意识互相绞杀、融合出的[阴灵]。”这是安本说的...】 他狠狠将颤抖的手摁住桌面,提出自己最激进的猜测: 在这个时代完美化、道德化、社会化... 人的彻底异化。 如果安本诺拉说出的[成仙]事例方向思考:分化出的超我未必是人,甚至不一定是个体意识-- 【会是[微机道学研究会]本身吗?】 既是公司,也是门派;如果吉隆坡有着权杖与宝座,那必然独属于它。 方白鹿将三枚聪明药拢在一起,重新塞回抽屉。 这说不清是狂想还是猜测的理论存有诸多漏洞,但他着实无力继续思考下去。 【那我呢?我这个活死人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1.观想(完) 方白鹿仰面躺在柜台上,望着低矮天花板的污渍斑斑点点。 肮脏粗糙的店面环境是他有意保留的:这种专供二手买卖的店铺看起来越破落,客人便越觉得老板抽成不高、占到了便宜。 【核心还是[寿娘]这个老太婆。不知道安本是怎么在观想时被她联系上的?】 现在的推断中,[三位一体]的伪仙里只有[自我]寿娘离方白鹿最近--也给他闹出了最大的麻烦。 她究竟是以什么形式存在,方白鹿缺少头绪: [星官]到底是怎么个东西? 如果能够观想,或许才可以有个答案。 一份微机道学研究会签发的使用许可、一台足以联入显应宫独立网络的观想机、一张注入用的丹法磁盘。 【有这些,就足够用观想跳过前两层解析、完成[百日筑基]。】 对于方白鹿来说,或许还需要其余的一些小配件--比如转换接头,用来联通转换神经电极片与灵窍管线间的格式差。 这便是没有植入灵窍的麻烦之处。 但与练气相比,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每个人在观想时,都可以听到[来自群星的声音]吗?】 在他看来,观想机的存在本就是件多余甚至诡异的事: 丹法如同驱动,是灵与肉的润滑剂;只要植入义肢便离不开它。用丹法修行,为什么还要再通过观想机才能去芜存菁、提高解析度呢?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就像那些开放给平民的一、二层丹法--直接循序渐进,逐步注入安装更高级的丹法不是更方便吗? 按安本诺拉与苍阳子的说法,这是因为成道之路不可计数,每个人所需的丹法都独一无二。 【怎么可能?难道把每个练气士的高深丹法都量身定做么?】 方白鹿在石油塔顶的交谈后,也有过自己的猜测: 是地外殖民地--如果它们存在的话--才拥有高等的练气技术,只能通过观想机获取吗?那自己与其余地球上的人们,真的都是已被抛弃的遗民。 这种猜测无从证实,只有真正开始观想才会有个解答。 【但许可下来没那么快,就算现在走了后门也一样。加上七七八八的准备和安全措施,还要等上好久。】 而且...安本诺拉还处于寿娘的控制之下。虽然三人达成短暂的同盟关系,但实在过于脆弱。 若是可能通过观想窥见寿娘的隐秘,安本诺拉就算永远搞不定研究会的许可也不奇怪。 自己之前提出要求时,还没仔细考虑过仙人[三尸]间的关系。现在看来,倒没有那么容易完成了: 【不行,还是得靠我自己的资源。】 时间紧得很,多上一分信息便多一分手段。 方白鹿坐起身,仔细在脑中挑拣着其余可用的门路-- 长期的观想修行虽然需要研究会颁发的许可,但单单一次的观想他还是有办法的。 【等等!差点忘了,除了这还得准备其他后手。】 方白鹿一拍脑袋--自己差点忽略了另一件要事: 不管这伪仙分成三份还是三十三份,最终都会有合而为一的办法。 根据安本诺拉的说法来看,这重组的奥秘多半便是泛亚军工也在寻找的[羽化歌]。 【如果能先人一步,把这东西搞到手的话...不管是拿来要挟还是交易,都多了点回旋余地。】 方白鹿回想之前安本诺拉所给出的描述: [它是仙人三魂七魄其中一魄的模拟,是唤回仙人意识的密钥--常人的大脑完全无法承载。] 他从堆放杂物的抽屉中掏出一片磁盘,连上手中的[墨家子弟]。 这是从论坛上的术数高手那买来的,据说是将[子平八字]与[皇极易数]合参后捣鼓出的好东西。 其中门道他也不太了解,只知这玩意算起财运来顺手得很。而方白鹿只用它来做一件极为朴素的活计:观察爬取吉隆坡内小型店铺的进出货情况,以作为判断最近市场需求的依据。 “唔。[异芝堂]紧急进了些胆碱酯酶抑制剂和受体拮抗剂,就在这几天。时间倒是对得上。” 这两种都是用来改善精神状态与认知能力的药物。植入脑芯片--通俗点的叫法,便是[外识神]--所带来的副作用,便需要这些药品来抗衡。 比如常为自己跑腿的货郎kc,便把多奈哌齐当饭吃来稳定神魄;以免在四十岁前就因为被胡乱擦除记忆而得个老年痴呆。 其他药铺的库存情况依旧平稳,独独这家[异芝堂]有了波动。而且它在之前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库存需求,如果不是忽然出现哪种吸脑髓的鬼怪作祟... 方白鹿敲了敲平板电脑的屏幕:那么因读过[羽化歌]而脑损伤的人,很可能便收治在这里。 他打开这家药铺的官网,那是个华丽得甚至有些腻人的页面。 率先弹出的是幅对联,搭配着喧嚣的鞭炮与舞动的锦旗: [囊中悉系延年剂,架上都盛不老丹。] 【这种小药铺子的竞争真厉害啊,广告词都换新的了。以前的对联上一般都写[但愿世间无人病,何愁架上药生尘]之类虚情假意的玩意。】 方白鹿继续向下翻动,寻找着其余的蛛丝马迹:诊费倒没有上涨,可也是一如往常的敲骨吸髓。 发现这种将对金钱欲暴露到台面上的细节,方白鹿沉吟了一会: 【虽然我也知道装可怜来免费骗情报,多半行不通...可兜里也没钱买啊。】 但采集[羽化歌]这事,也未必需要由他亲自动手来干: 既然听过、见过、领会过的人都承载不住其中的信息,那方白鹿更不会去冒这个险。 【算了,店里还有个商业间谍可以抓出来用用。】 常人的大脑无法承载[羽化歌],但精怪的模拟神经网络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 【如果苍阳子那家伙在小黄这还有什么后门,看了那[羽化歌]说不定会直接升天。】 想起一颗“芳心”全系在自己身上的练气士,方白鹿头疼又心烦、手汗都气出来了。 他胡乱地抓动头发,抹去手上的湿漉: 自从制止不住兆吉子的刺杀后,苍阳子的行踪便已消失;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回来,用更强悍的“诚心实意”邀请自己抛弃凡躯。 他切出浏览器,打开另一个应用。方白鹿活动活动手指,在平板电脑绽出的全息键盘上敲击: [小黄,情况怎么样了?] [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黄五爷可想死您老人家了!] 各色字符积沙成塔般组合成滑稽的狗头,狗嘴中伸出一根巨大的舌头猥亵地舔动,带给方白鹿活灵活现的恶心感。 【这种小动画都做出来了?把这黄狗再放养一段,我都能开家公司了...】 他哭笑不得,十指在全息键盘上舞动: [别舔了!报告下有没有情况?] 还被公司文员藏在红灯区宾馆里的[指节],是方白鹿关于仙人肉身仅有的独家情报。 但在手头专业性人才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小眼镜儿估计是加班呢,黄五爷都没见他回来过!目标就是老样子,傻站着不动。] 白色的字符在黑底中流动,惟妙惟肖地雕出空旷房间中的小人儿--黄五爷在一旁还附上了红外拍摄的视频交相比对,以炫耀自己新开发的功能。 【唔...也找不到别的法子保存[指节],还是先把[羽化歌]弄到手吧、】 方白鹿将[异芝堂]的相应信息发送过去: [你先帮我干个活,再回来盯梢。] ------------------------------------- 方白鹿抬起头:店外的霓虹华彩,此时已被白昼的阴沉深灰所替代。他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睡眠的空闲,坚硬的柜台板硌得他背部发疼。 派黄五爷去做任务之后,他便动用自己的渠道与资源寻找可供临时使用的观想机--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方白鹿终于将一切准备稳妥。 他踮起脚尖,做贼似地从楼上拿下几袋营养液,摆在柜台旁。 【免得这两个家伙起床找不到吃的,胡乱到处翻。】 至于两位刚入职的员工--不,有一位还没面试--依旧呼呼大睡,令方白鹿着实有些羡慕。 不知不觉,方氏五金店也多了几名员工:值得庆幸的是,新和黄五爷基本不用吃东西;二妮的饭量则还看不出来。 【就算再能吃,总不至于把我这店铺给吃垮了吧。批发营养液的时候,让人家多送几根吸管的事。】 不需要独自一人面对问题,也多少令他日日紧绷的心放松了些。尤其是危机四伏的现在,再嗑药扛过焦虑可就要有耐受性了。 【放心,日子过得还不错。】 方白鹿轻轻拍了拍墙壁,向暗层中的追思盒传达自己的感怀。 他跨过睡得滚出床垫、流着口水的二妮、扇开新吐出的浓重烟雾;接着尽量轻缓地推开店门,免得把他们吵醒。 此时已是正午,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方白鹿在雨鞋里塞上了一层泡泡纸,硬鞋底对还未恢复的双腿来说简直是上刑。他拖着酸麻的下半身,穿过街巷组成的迷宫。 按照联系人所给出的地址,他走进一栋再寻常不过的握手楼。 “3座402...” 他沿着门牌寻找,在走廊的深处发现了目的地。 方白鹿拧动把手,安全门应声而开--这是一场无接触交易,观想机的物主为他留了门。 这是间牢笼般的斗室,居中摆着张可供蹲坐的塑料矮脚凳。一台硕大无朋的观想机,则是这房间的天花板-- 几封邮件、短讯与进货时的小小折扣,为他从朋友的朋友那换来了这短暂的观想机使用时间: 独属于中间人的神通。 这种旧型号的观想机不记名、也不需要许可。它们本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筛选会员的老手段,用一次性的观想来对[仙缘]、[根器]、[道骨]等乱七八糟的天资进行检测。 【后来学聪明了,查查账户余额就基本知道能修行到哪一步。】 它们留存得不多,平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虽然还能连得上位于显应宫的主机,但却无法提高丹法的解析度--每个使用者,都只有一次机会。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鸡肋般的存在,才让方白鹿得以低价使用。 方白鹿脱下雨衣,随手挂在一条弯成弧形的神经管线上: 将这台观想机出租给他的物主很贴心,还按照他的嘱咐准备了转换头。 他深深地吸气,压下搏动得愈发激烈的心跳。 会有天仙从信息之海中升起,授予自己长生之术吗? 还是某种来自地外殖民地的[星官],前来迎接他这个远古时代的遗老呢? 甚至只是粗糙的交互界面,与字符化的百分比注入界面...方白鹿没带丹法,这估计不可能。 【信息之海里的天仙?海鲜?哈哈,哈。】 方白鹿想起一个蹩脚的谐音梗,可也安抚不下自己的紧张。 他扯下观想机的神经管线,连上转换接头: “我以前那么爱玩手机,等等说不定测出个[先天剑体]之类的玩意...” 他嘴里碎碎叨叨,把神经电极片在两侧贴好。 虽然只是一次还未搭载丹法的试链接,但即将迎来的全新体验总是令人忐忑:更别说或许能够以此窥见某种世界的真相。 从巨大机器垂直延下的神经管线正一格格地亮起,通向颈后的转接头。 光线从两边太阳穴的电极片上绽出:观想开始了。 他闭上眼睛。 --------------------------------- 周围很安静。 之前踏进握手楼时,粗劣隔音墙中传出的呼噜、磨牙与梦呓逐渐消逝,就像被调小的广播频道。 本透过眼皮传进视网膜的微微光亮,也被全然的黑暗所替代。 不同于穿越信息之海时的无明体验,方白鹿重新睁开眼时--一切都已改变。 没有想象中华丽的天宫与洞天福地的异景、1与0的幕布也未在眼前展开、甚至不是在一片空无中与宇宙的星团相连。 ... 低矮污浊的天花板,一排排的货架充塞着本就狭小的空间。乱七八糟的残次货物堆满其上,甚至随手丢在粗糙尖锐的水泥地,弧光灯为它们镀上一层暗黄的光膜。 这是一间破烂的店铺。 在诸多设想中,他从未猜测会见到这番景象。眼前的画面清晰可辨--方白鹿对这里了如指掌,那是独属于家的熟稔: 方氏五金店... 但,店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柜台上竖着个小小的支架,嵌在其中的手机吵吵闹闹、机身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 有个男人躺倒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指间夹住燃着的香烟。他摇晃着躺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中不知是综艺节目,还是情景喜剧的东西。 方白鹿抬起视线: 躺椅背后没有刚刚刷上、颜色突兀的白漆;也没有[和气生财]或是其他的字样-- 有人改造了墙壁,将它做成了某种自己辨认不清的东西。 是祠堂?还是祭台、灵龛? 向内凹陷的嵌口里用玻璃柜门隔开,暗红的灯下摆着几样物事: 两柄斜靠着的长刀,一柄刃体居中断去、一柄色作金红,边发着喃喃的模糊人声。 一个遍布磔痕、坑坑洼洼的半脸呼吸器--似乎被改制成香炉,口中飘出条条白烟。 角落有颗毛皮似乎被高温烧得焦黑蜷曲的动物头颅,滑稽地戴着黑框的玳瑁眼镜。 那祭台似的玻璃柜分成三层,再往下的便隐于无光的暗中-- 在墙壁的顶端,斑斑驳驳的黑底屏幕正跳着亮红色的字样: [非卖品。概不出售,请勿询价。] 下边还有一列: [诚挚怀念本店十佳...] 后面的字句被香炉的烟雾所遮盖,方白鹿看不清晰。 是什么呢? 方白鹿没有细想。他不敢细想,他害怕了。 这不是过去的情景重现。那副黑框眼镜方白鹿还认得,是自己送给慈悲刀的生日礼物,以让他显得更斯文一些。还有柜台上架着的手机... 【幻觉,是提取我记忆做出来的!】 方白鹿想发抖--心底的深处告诉他,没有谁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构建出如此真切的场 景。 似是才发觉有客人上门,店老板从躺椅上爬起身。 他走近柜台,用右手敲了敲柜板,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那是条处于报废边缘的义肢,满布缝隙与缺口、活动时发出吱吱怪叫;刺起的皮肤碎片却白净异常,像是用某种温玉锻出来的。这手臂太过纤细,与这店老板的身体比例毫不协调。 【那不是玉。那是特种陶瓷,很贵的。】 方白鹿当然认得出来:这只手掐住过自己的脖子,也为他击飞过索命的敌人。 店老板从柜台上随手拾起一根烟,把滤嘴对准柜台敲了敲。他举起五指长得诡异的右手,把烟卷抛进嘴里叼好;接着用还燃着的烟尾巴将新烟点起: ... 买什么? ... 并不是话语、也非文字、甚至没有什么神秘的声音从心头响起。 只是面部表情与肢体的细微转动,便让方白鹿明白了这店老板的意思。 是某种逆向的冷读术?方白鹿不知道。 他只是站在原地:店老板的脸,他每天都会在镜子与手机屏幕上看到。 多了些伤疤与瘢痕,但谁会认错自己的脸呢? 嘶-- 店老板嗦紧两颊:烟头的火红飞快向滤嘴凑近,所到之处都成了干涩的枯白。 他从鼻孔吐出两条白龙,伸手将大半段的烟灰拂到地上: ... 喔,我以为是谁呢。 ... [你他妈是谁?!这里是怎么回事?] 方白鹿想高声喝叫,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在这次观想之中,他似乎并没有言说的权限。 店老板竖起食指朝头顶的天花板比了比,第一次开口: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他收回手,敲动着脑袋: “遇到困难的话,记得早点用啊。迟了就亏老本了,傻逼玩意。” 这嗓音有些耳熟,却又似是而非。 意料之中:由于骨传导的缘故,每个人首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时都会感到陌生。 【头是怎么...】 虽然脸孔还可辨认,但店老板的头壳几近可怖之能事。 颅骨已失去了弧形,无毛的头皮上遍布怪异的凸起与凹陷,像是被捏坏的易拉罐。 店老板把燃红的烟头按进掌心搓动,那儿焦黑的瘢痕组织鼓出一个小包:光是瞄上一眼,就有些感同身受的恶心与疼痛。看来,这是他所最常用的灭烟器。 他望向方白鹿,继续吐出不明含义的语句: “计算中没有上帝和神仙,只有拉普拉斯的妖。” 方白鹿不喜欢他的眼神--自己在镜子中,从没见过那样可悲的双目。 “还有,观想机别装在店里。吊顶扛不住。” 店老板再没说话。他坐回躺椅,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中的某种喜乐场面。 方白鹿向后挪动几步。接着他转过身,逃跑般地离开了观想。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1.观想(完) 方白鹿仰面躺在柜台上,望着低矮天花板的污渍斑斑点点。 肮脏粗糙的店面环境是他有意保留的:这种专供二手买卖的店铺看起来越破落,客人便越觉得老板抽成不高、占到了便宜。 【核心还是[寿娘]这个老太婆。不知道安本是怎么在观想时被她联系上的?】 现在的推断中,[三位一体]的伪仙里只有[自我]寿娘离方白鹿最近--也给他闹出了最大的麻烦。 她究竟是以什么形式存在,方白鹿缺少头绪: [星官]到底是怎么个东西? 如果能够观想,或许才可以有个答案。 一份微机道学研究会签发的使用许可、一台足以联入显应宫独立网络的观想机、一张注入用的丹法磁盘。 【有这些,就足够用观想跳过前两层解析、完成[百日筑基]。】 对于方白鹿来说,或许还需要其余的一些小配件--比如转换接头,用来联通转换神经电极片与灵窍管线间的格式差。 这便是没有植入灵窍的麻烦之处。 但与练气相比,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每个人在观想时,都可以听到[来自群星的声音]吗?】 在他看来,观想机的存在本就是件多余甚至诡异的事: 丹法如同驱动,是灵与肉的润滑剂;只要植入义肢便离不开它。用丹法修行,为什么还要再通过观想机才能去芜存菁、提高解析度呢?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就像那些开放给平民的一、二层丹法--直接循序渐进,逐步注入安装更高级的丹法不是更方便吗? 按安本诺拉与苍阳子的说法,这是因为成道之路不可计数,每个人所需的丹法都独一无二。 【怎么可能?难道把每个练气士的高深丹法都量身定做么?】 方白鹿在石油塔顶的交谈后,也有过自己的猜测: 是地外殖民地--如果它们存在的话--才拥有高等的练气技术,只能通过观想机获取吗?那自己与其余地球上的人们,真的都是已被抛弃的遗民。 这种猜测无从证实,只有真正开始观想才会有个解答。 【但许可下来没那么快,就算现在走了后门也一样。加上七七八八的准备和安全措施,还要等上好久。】 而且...安本诺拉还处于寿娘的控制之下。虽然三人达成短暂的同盟关系,但实在过于脆弱。 若是可能通过观想窥见寿娘的隐秘,安本诺拉就算永远搞不定研究会的许可也不奇怪。 自己之前提出要求时,还没仔细考虑过仙人[三尸]间的关系。现在看来,倒没有那么容易完成了: 【不行,还是得靠我自己的资源。】 时间紧得很,多上一分信息便多一分手段。 方白鹿坐起身,仔细在脑中挑拣着其余可用的门路-- 长期的观想修行虽然需要研究会颁发的许可,但单单一次的观想他还是有办法的。 【等等!差点忘了,除了这还得准备其他后手。】 方白鹿一拍脑袋--自己差点忽略了另一件要事: 不管这伪仙分成三份还是三十三份,最终都会有合而为一的办法。 根据安本诺拉的说法来看,这重组的奥秘多半便是泛亚军工也在寻找的[羽化歌]。 【如果能先人一步,把这东西搞到手的话...不管是拿来要挟还是交易,都多了点回旋余地。】 方白鹿回想之前安本诺拉所给出的描述: [它是仙人三魂七魄其中一魄的模拟,是唤回仙人意识的密钥--常人的大脑完全无法承载。] 他从堆放杂物的抽屉中掏出一片磁盘,连上手中的[墨家子弟]。 这是从论坛上的术数高手那买来的,据说是将[子平八字]与[皇极易数]合参后捣鼓出的好东西。 其中门道他也不太了解,只知这玩意算起财运来顺手得很。而方白鹿只用它来做一件极为朴素的活计:观察爬取吉隆坡内小型店铺的进出货情况,以作为判断最近市场需求的依据。 “唔。[异芝堂]紧急进了些胆碱酯酶抑制剂和受体拮抗剂,就在这几天。时间倒是对得上。” 这两种都是用来改善精神状态与认知能力的药物。植入脑芯片--通俗点的叫法,便是[外识神]--所带来的副作用,便需要这些药品来抗衡。 比如常为自己跑腿的货郎kc,便把多奈哌齐当饭吃来稳定神魄;以免在四十岁前就因为被胡乱擦除记忆而得个老年痴呆。 其他药铺的库存情况依旧平稳,独独这家[异芝堂]有了波动。而且它在之前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库存需求,如果不是忽然出现哪种吸脑髓的鬼怪作祟... 方白鹿敲了敲平板电脑的屏幕:那么因读过[羽化歌]而脑损伤的人,很可能便收治在这里。 他打开这家药铺的官网,那是个华丽得甚至有些腻人的页面。 率先弹出的是幅对联,搭配着喧嚣的鞭炮与舞动的锦旗: [囊中悉系延年剂,架上都盛不老丹。] 【这种小药铺子的竞争真厉害啊,广告词都换新的了。以前的对联上一般都写[但愿世间无人病,何愁架上药生尘]之类虚情假意的玩意。】 方白鹿继续向下翻动,寻找着其余的蛛丝马迹:诊费倒没有上涨,可也是一如往常的敲骨吸髓。 发现这种将对金钱欲暴露到台面上的细节,方白鹿沉吟了一会: 【虽然我也知道装可怜来免费骗情报,多半行不通...可兜里也没钱买啊。】 但采集[羽化歌]这事,也未必需要由他亲自动手来干: 既然听过、见过、领会过的人都承载不住其中的信息,那方白鹿更不会去冒这个险。 【算了,店里还有个商业间谍可以抓出来用用。】 常人的大脑无法承载[羽化歌],但精怪的模拟神经网络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 【如果苍阳子那家伙在小黄这还有什么后门,看了那[羽化歌]说不定会直接升天。】 想起一颗“芳心”全系在自己身上的练气士,方白鹿头疼又心烦、手汗都气出来了。 他胡乱地抓动头发,抹去手上的湿漉: 自从制止不住兆吉子的刺杀后,苍阳子的行踪便已消失;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回来,用更强悍的“诚心实意”邀请自己抛弃凡躯。 他切出浏览器,打开另一个应用。方白鹿活动活动手指,在平板电脑绽出的全息键盘上敲击: [小黄,情况怎么样了?] [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黄五爷可想死您老人家了!] 各色字符积沙成塔般组合成滑稽的狗头,狗嘴中伸出一根巨大的舌头猥亵地舔动,带给方白鹿活灵活现的恶心感。 【这种小动画都做出来了?把这黄狗再放养一段,我都能开家公司了...】 他哭笑不得,十指在全息键盘上舞动: [别舔了!报告下有没有情况?] 还被公司文员藏在红灯区宾馆里的[指节],是方白鹿关于仙人肉身仅有的独家情报。 但在手头专业性人才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小眼镜儿估计是加班呢,黄五爷都没见他回来过!目标就是老样子,傻站着不动。] 白色的字符在黑底中流动,惟妙惟肖地雕出空旷房间中的小人儿--黄五爷在一旁还附上了红外拍摄的视频交相比对,以炫耀自己新开发的功能。 【唔...也找不到别的法子保存[指节],还是先把[羽化歌]弄到手吧、】 方白鹿将[异芝堂]的相应信息发送过去: [你先帮我干个活,再回来盯梢。] ------------------------------------- 方白鹿抬起头:店外的霓虹华彩,此时已被白昼的阴沉深灰所替代。他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睡眠的空闲,坚硬的柜台板硌得他背部发疼。 派黄五爷去做任务之后,他便动用自己的渠道与资源寻找可供临时使用的观想机--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方白鹿终于将一切准备稳妥。 他踮起脚尖,做贼似地从楼上拿下几袋营养液,摆在柜台旁。 【免得这两个家伙起床找不到吃的,胡乱到处翻。】 至于两位刚入职的员工--不,有一位还没面试--依旧呼呼大睡,令方白鹿着实有些羡慕。 不知不觉,方氏五金店也多了几名员工:值得庆幸的是,新和黄五爷基本不用吃东西;二妮的饭量则还看不出来。 【就算再能吃,总不至于把我这店铺给吃垮了吧。批发营养液的时候,让人家多送几根吸管的事。】 不需要独自一人面对问题,也多少令他日日紧绷的心放松了些。尤其是危机四伏的现在,再嗑药扛过焦虑可就要有耐受性了。 【放心,日子过得还不错。】 方白鹿轻轻拍了拍墙壁,向暗层中的追思盒传达自己的感怀。 他跨过睡得滚出床垫、流着口水的二妮、扇开新吐出的浓重烟雾;接着尽量轻缓地推开店门,免得把他们吵醒。 此时已是正午,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方白鹿在雨鞋里塞上了一层泡泡纸,硬鞋底对还未恢复的双腿来说简直是上刑。他拖着酸麻的下半身,穿过街巷组成的迷宫。 按照联系人所给出的地址,他走进一栋再寻常不过的握手楼。 “3座402...” 他沿着门牌寻找,在走廊的深处发现了目的地。 方白鹿拧动把手,安全门应声而开--这是一场无接触交易,观想机的物主为他留了门。 这是间牢笼般的斗室,居中摆着张可供蹲坐的塑料矮脚凳。一台硕大无朋的观想机,则是这房间的天花板-- 几封邮件、短讯与进货时的小小折扣,为他从朋友的朋友那换来了这短暂的观想机使用时间: 独属于中间人的神通。 这种旧型号的观想机不记名、也不需要许可。它们本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筛选会员的老手段,用一次性的观想来对[仙缘]、[根器]、[道骨]等乱七八糟的天资进行检测。 【后来学聪明了,查查账户余额就基本知道能修行到哪一步。】 它们留存得不多,平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虽然还能连得上位于显应宫的主机,但却无法提高丹法的解析度--每个使用者,都只有一次机会。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鸡肋般的存在,才让方白鹿得以低价使用。 方白鹿脱下雨衣,随手挂在一条弯成弧形的神经管线上: 将这台观想机出租给他的物主很贴心,还按照他的嘱咐准备了转换头。 他深深地吸气,压下搏动得愈发激烈的心跳。 会有天仙从信息之海中升起,授予自己长生之术吗? 还是某种来自地外殖民地的[星官],前来迎接他这个远古时代的遗老呢? 甚至只是粗糙的交互界面,与字符化的百分比注入界面...方白鹿没带丹法,这估计不可能。 【信息之海里的天仙?海鲜?哈哈,哈。】 方白鹿想起一个蹩脚的谐音梗,可也安抚不下自己的紧张。 他扯下观想机的神经管线,连上转换接头: “我以前那么爱玩手机,等等说不定测出个[先天剑体]之类的玩意...” 他嘴里碎碎叨叨,把神经电极片在两侧贴好。 虽然只是一次还未搭载丹法的试链接,但即将迎来的全新体验总是令人忐忑:更别说或许能够以此窥见某种世界的真相。 从巨大机器垂直延下的神经管线正一格格地亮起,通向颈后的转接头。 光线从两边太阳穴的电极片上绽出:观想开始了。 他闭上眼睛。 --------------------------------- 周围很安静。 之前踏进握手楼时,粗劣隔音墙中传出的呼噜、磨牙与梦呓逐渐消逝,就像被调小的广播频道。 本透过眼皮传进视网膜的微微光亮,也被全然的黑暗所替代。 不同于穿越信息之海时的无明体验,方白鹿重新睁开眼时--一切都已改变。 没有想象中华丽的天宫与洞天福地的异景、1与0的幕布也未在眼前展开、甚至不是在一片空无中与宇宙的星团相连。 ... 低矮污浊的天花板,一排排的货架充塞着本就狭小的空间。乱七八糟的残次货物堆满其上,甚至随手丢在粗糙尖锐的水泥地,弧光灯为它们镀上一层暗黄的光膜。 这是一间破烂的店铺。 在诸多设想中,他从未猜测会见到这番景象。眼前的画面清晰可辨--方白鹿对这里了如指掌,那是独属于家的熟稔: 方氏五金店... 但,店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柜台上竖着个小小的支架,嵌在其中的手机吵吵闹闹、机身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 有个男人躺倒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指间夹住燃着的香烟。他摇晃着躺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中不知是综艺节目,还是情景喜剧的东西。 方白鹿抬起视线: 躺椅背后没有刚刚刷上、颜色突兀的白漆;也没有[和气生财]或是其他的字样-- 有人改造了墙壁,将它做成了某种自己辨认不清的东西。 是祠堂?还是祭台、灵龛? 向内凹陷的嵌口里用玻璃柜门隔开,暗红的灯下摆着几样物事: 两柄斜靠着的长刀,一柄刃体居中断去、一柄色作金红,边发着喃喃的模糊人声。 一个遍布磔痕、坑坑洼洼的半脸呼吸器--似乎被改制成香炉,口中飘出条条白烟。 角落有颗毛皮似乎被高温烧得焦黑蜷曲的动物头颅,滑稽地戴着黑框的玳瑁眼镜。 那祭台似的玻璃柜分成三层,再往下的便隐于无光的暗中-- 在墙壁的顶端,斑斑驳驳的黑底屏幕正跳着亮红色的字样: [非卖品。概不出售,请勿询价。] 旁边用暗红发黑的颜料—或许是血—潦草地补了几个字:询价者杀。 下边还有一列: [诚挚怀念本店十佳...] 后面的字句被香炉的烟雾所遮盖,方白鹿看不清晰。 是什么呢? 方白鹿没有细想。他不敢细想,他害怕了。 这不是过去的情景重现。那副黑框眼镜方白鹿还认得,是自己送给慈悲刀的生日礼物,以让他显得更斯文一些。还有柜台上架着的手机... 【幻觉,是提取我记忆做出来的!】 方白鹿想发抖--心底的深处告诉他,没有谁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构建出如此真切的场景。 似是才发觉有客人上门,店老板从躺椅上爬起身。 他走近柜台,用右手敲了敲柜板,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那是条处于报废边缘的义肢,满布缝隙与缺口、活动时发出吱吱怪叫;刺起的皮肤碎片却白净异常,像是用某种温玉锻出来的。这手臂太过纤细,与这店老板的身体比例毫不协调。 【那不是玉。那是特种陶瓷,很贵的。】 方白鹿当然认得出来:这只手掐住过自己的脖子,也为他击飞过索命的敌人。 店老板从柜台上随手拾起一根烟,把滤嘴对准柜台敲了敲。他举起五指长得诡异的右手,把烟卷抛进嘴里叼好;接着用还燃着的烟尾巴将新烟点起: ... 买什么? ... 并不是话语、也非文字、甚至没有什么神秘的声音从心头响起。 只是面部表情与肢体的细微转动,便让方白鹿明白了这店老板的意思。 是某种逆向的冷读术?方白鹿不知道。 他只是站在原地:店老板的脸,他每天都会在镜子与手机屏幕上看到。 多了些伤疤与瘢痕,但谁会认错自己的脸呢? 嘶-- 店老板嗦紧两颊:烟头的火红飞快向滤嘴凑近,所到之处都成了干涩的枯白。 他从鼻孔吐出两条白龙,伸手将大半段的烟灰拂到地上: ... 喔,我以为是谁呢。 ... [你他妈是谁?!这里是怎么回事?] 方白鹿想高声喝叫,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在这次观想之中,他似乎并没有言说的权限。 店老板竖起食指朝头顶的天花板比了比,第一次开口: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他收回手,敲动着脑袋: “遇到困难的话,记得早点用啊。迟了就亏老本了,傻逼玩意。” 这嗓音有些耳熟,却又似是而非。 意料之中:由于骨传导的缘故,每个人首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时都会感到陌生。 【头是怎么...】 虽然脸孔还可辨认,但店老板的头壳几近可怖之能事。 颅骨已失去了弧形,无毛的头皮上遍布怪异的凸起与凹陷,像是被捏坏的易拉罐。 店老板把燃红的烟头按进掌心搓动,那儿焦黑的瘢痕组织鼓出一个小包:光是瞄上一眼,就有些感同身受的恶心与疼痛。看来,这是他所最常用的灭烟器。 他望向方白鹿,继续吐出不明含义的语句: “计算中没有上帝和神仙,只有拉普拉斯的妖。” 方白鹿不喜欢他的眼神--自己在镜子中,从没见过那样可悲的双目。 “还有,观想机别装在店里。吊顶扛不住。” 店老板再没说话。他坐回躺椅,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中的某种喜乐场面。 方白鹿向后挪动几步。接着他转过身,逃跑般地离开了观想。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2.天命(一) 方白鹿把耳朵紧紧贴住店铺柜台后的墙壁,刺鼻的新刷油漆味令他有点头晕目眩。他捏紧拳头,四处敲动着。 墙壁用沉沉的闷响回应:与往常无异,那其中填充着混凝土与钢筋。 没有空洞夹层,也没有观想中见到的玻璃门。 这家店铺从开张至今也历经多年的风风雨雨,但方白鹿很确定这面墙从未安装过嵌入柜之类的东西。 自己接手时,在墙上开了个小小的暗格用以存放前任店主的追思盒;因此对施工痕迹的有无还是极为敏感。 方白鹿举起手,模仿着观想时看见的动作朝上指了指: 【观想的时候,那个...那个店老板就站在这个位置。】 他抬起头,食指直直指向头顶的天花板。 方白鹿爬上柜台,踮起脚尖。他尽量延展身体,用手指捅向铝扣板的吊顶。触感既油且黏,霉斑与汇成毛絮的灰尘从天花板的边沿,一路蔓延至中心。 扑! 他好不容易戳开头顶的硬板,顺着店铺昏黄的隐光朝其中窥去: 除了管道与通风装置外空空如也,连只路过的老鼠也没有。 与往常无异。 [有困难的时候记得用。] 他回想着观想中的店老板边指着头顶,边说的话: 【用什么?这里连根毛都没有啊。果然,那只是种幻觉吧...】 方白鹿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可是别的不说,这廉价吊顶的强度确实难以承受观想机的重量。 这不能证明什么,他本来就有对脆弱的天花板有所怀疑。 “头家!您别动!顶上面的脏东西我来洗!” 二妮叼着吸管,仅剩的单手抓满干瘪的袋装营养液,踉踉跄跄地朝方白鹿挪了过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晃晃的讨好:虽然还没面试,也没入职;但身无分文的二妮已经欠了方白鹿一笔诊疗费。 对于一个前公司员工来说,她的谄媚手段称得上粗糙。 常人失去了主要肢体,要在长时间的复健与适应后才能恢复行动的平衡--就算安装了义肢,也是一样。 她在前夜内脏受了创、肢体被斩断、肋骨还有骨裂--第二天就能不需要搀扶独自行走,简直是个怪物。 【“头家”..闽南语里[老板]的意思。】 方白鹿结束观想一路冲回到店里时,二妮和新都已经醒了。 他们围着床垫,过家家般用包装箱堆出一个简易的餐桌--二妮喝起营业液比抽水泵的功率还强,自己拿下来的营养液都被干了个精光: “你回去坐着。等等动两下伤口破了,还要再找个郎中给你。” 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哑,喉咙也火烧似地疼。这或许是通宵不眠的后遗症。 方白鹿浑身冰凉,甚至有点想吐--心情的恶劣影响到了生理。 听见他冷涩的声音,二妮凸起嘴巴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走回临时搭起的“餐桌”去了。 方白鹿斜起身穿过挤在一起的货架,走进店铺的角落。二妮的长刀被新妥帖地摆在这,还垫上了几层塑料纸。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二妮的兵器--之前她就用这柄刀为自己从塑体泡沫中砍下了黄五爷的狗头。 在观想中的玻璃柜里,方白鹿看见了两柄长刀: 一柄刀刃已经折断;一柄有着金红的配色,还发着怪异的人声低鸣。 但眼前的长刀光洁如新、安安静静,根本看不出有将要断裂的痕迹。 他用双手拎起长刀,走向柜台--那里有平日鉴定物品时用的鉴宝灯,方便下一步的比对。长刀远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沉重,就像是怀抱着喝醉的小孩。二妮的人造经脉功率或许还要超过自己的想象,能让她自如地挥舞这骇人的武器。 【观想里见到的是这柄刀吗...】 方白鹿拿起莲蓬头也似的灯管,仔细检查着长刀上的每个部件。 刃体反射出的亮光刺得他两眼发酸,但方白鹿仍然尽量撑起眼皮,搜刮着记忆的碎片。 【样式和长度好像差不多。其他的呢?不行,记不起来...】 方白鹿来不及记下一瞥间的所有细节,只能凭借大致的印象进行判断。 “那个,头家...” 二妮摇摇晃晃,有拖着伤体凑了过来。她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夸张笑容: “您拿我的刀要干什么呢?它不能卖啊,卖了我就没法替您砍人了。医药费这些可以先拿我的工资顶一下嘛,哈。” 从她不时瞥向长刀的担忧眼神看来,这兵器对她来说十分宝贵,或感情很深。 方白鹿揉了揉因强光开始溢出泪水的眼睛: “那个再说。二妮,你只有这一柄刀吧?不...” 他站起身,烦躁令方白鹿将问题换了个方向: “你会使双刀吗?或者...有没有打算安装双刀的刀法?”方白鹿 逼向二妮,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你只用一把刀吧?这么笨重的武器,没有快递员会傻到带两柄吧?!” 方白鹿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会有一天如此尖厉且咄咄逼人,但他情不自禁。 他想举起手,抓住二妮的肩头用力摇动;但看见断肢与包裹其上的水凝胶膏药,方白鹿又把发抖的手指收了回去。 “啊?啊、额?原来我是都拿两柄环首刀,那样砍人比较爽...”她被方白鹿的表现吓得瑟缩了片刻,但旋即又鼓起胸膛;“如果头家有要求的话,单单一把刀我也够用!人就一个大头,一把刀砍一条脖子,没问题!” 【两柄环首刀?果然是双刀吗...】 方白鹿感觉被冻起的冰棍戳了下脊椎,遍体生寒。 他摇摇头,将身子探出柜台: “喂!小新,你过来!咱们开个会。” 正在整理“餐桌”的新茫然地站起身,走了过来。 方白鹿没有查看新的呼吸器--那是植入物,不用手术无法取下;把眼睛凑到他脸前打量又太过古怪。 不过这并不重要,其他的例子已经足够预示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方白鹿把大拇指放在嘴边,用门牙啃咬--聪明药的效果业已褪去,他感到焦虑: “你们...做过梦吗平时?特别真实的那种。” 二妮困惑地抠抓着脖子,似乎对这莫名其妙的话题有些不安: “有是有...如果太久没玩模拟器,我会做一些怪怪的梦,都特别真。头家,你是不是身子憋久了?我之前买了盘叫什么《俊俏年下--” 方白鹿越听越不对劲,挥手打断她牛头不对马嘴的凑数回答: “停停!我说的不是那种。怎么说,就一些似是而非的现实。”他谨慎地挑拣着词语,以表达在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像是...将要发生的噩兆?” 【未来,就像见到了某种未来...】 但方白鹿没有选择这个词。光是要将其说出来,就觉得沉重。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两位难以理解情况的员工说这些。是为了宣泄情绪?还是要在这种交流与讲述中梳理思绪? 或许两者都有:这次观想远比那些生死追逐与厮杀搏命令方白鹿来得害怕。 但他也不想把观想体验和盘托出,这对于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多少益处。 “跟现实差不多,但又有些不一样。”方白鹿把双掌盖住脸,指尖在眉角上抠动;“不是现在,也不是过去--” “机器。” 本呆呆站在一旁的新忽地出声打断:“老板,你是用机器做的梦吗?” 他转过身,撩起半长的头发。后颈上是某种型号特别的灵窍,竖起的矩形方方正正,让方白鹿想起前世自动售货机的投币口: “把机器连进灵窍,然后--” “你知...等等!”方白鹿打开[墨家子弟]中购物目录,翻找自己的目标。他情绪太过激动,抖动的手掌险些将平板电脑打翻;“你说的机器是这种吗?” 他抓紧平板电脑,狠狠地怼到新的面前: 屏幕中是台狰狞、巨大的观想机,处处盘绕的神经管线像是某种经过艺术加工的蛛网。 “没有那么干净,旧一些。[阿塔拉]会用它来聆听和做梦--” 方白鹿抓紧了新的肩膀,掌心与手指将[墨家子弟]夹得吱吱作响。他想高声咆哮,却只挤出低低的嘶叫: “做梦是什么意思?!我看到的都是什么!” 方白鹿多年磨练出的理解力,让他得以理解新眼中所表达出的复杂情绪。 “你用机器做梦了吗...” 新摇摇头。那双眼中有些羡慕、有些感慨、又带着说不清的悲悯与同情;难以想象这是来自如此年纪的少年: “恭喜,老板。不管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那都是你要顺应的天命...”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3.天命(二) 天命? 方白鹿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词--但在此刻,其中蕴含的某种险恶意味正悄然攥住他的心头。 二妮鬼鬼祟祟地转动脑袋朝其余两人瞅了瞅,满脸的云里雾里。她忽地用仅剩的独臂叉住腰,眼睛狠狠瞪大: “喂!小鬼!不是开会吗?你跟头家在这搞什么加密通讯呢,你看他气成鼻孔冒火了!” 方白鹿被二妮的凶恶口吻重新唤回现实: “二妮,你先闭--先别打断。小新,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天命]的详细定义?不要像上次说得那么模糊。就当它是个产品,能摆到咱们店里架子上卖的。用这种思路,好好描述一下是怎么回事。” 他尽量轻缓地比划着双手,用肢体动作暗示自己平静下来--他需要能冷静思考的自己,而不是个被奇异幻象冲昏脑袋的傻子。 弧光灯的暗黄光晕打在三个人身上,照出的阴影在墙上散成模糊的一团。 到这时,方白鹿激荡搅动的心湖反倒变得沉寂:有可供思索的出口,和像无头苍蝇般焦虑是两码事。 之前自己还觉得新只是被某种荒人的宿命观念所迷惑,但现在... 新将手指向店里七歪八扭的货架上,一根干枯海蜇般的人造经脉: “老板,这些废品是你收来的吧?它被垃圾佬捡来卖给你。但在被捡来之前,先是被上一任主人用得寸断。这些都是必然发生的,在被生产出来前,它就注定会经历报废和被捡拾,最终来到这里--这就是天命。” 看见认真举例的小新,方白鹿忽地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粗糙的因果决定论么?】 “你说的是因果关系?上个瞬间决定了下个瞬间的发展,所以一切早已注定?胡说!先不谈你举的例子有没有真正的因果联系。你没上过学,可能没听过一门叫作[量子力学]的学科,我跟你说--” 新盯着方白鹿,目不转睛地继续说了下去: “有人告诉过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伐树,后人晒伤。天命不是那些行者在底层逻辑输入的[因果],而是[承负]--不是线,而是网。荒原中的昆虫振翅,会在城市里掀起狂风;投石入水,就会砸出波纹。每个人的天命相互交织成万物之气,那是一个整体。所谓的测不准,只不过是没找到那些伪随机数的种子罢了。” 云遮雾罩的描述让方白鹿刚压下的火气,转瞬又冒了起来: “你在这跟我角色扮演谜语人呢?!不是让你好好说吗!” 因果,方白鹿还有所耳闻;但另一个词他可从来没听过。 承负?这是什么东西? 二妮扯了扯方白鹿的衬衫,声音少见的低缓: “头家,小鬼讲的我有听过...[承负]是练气士爱用的词,微机道学研究会之前给我们公司发了什么《太平经》作为员工读物,我上厕所的时候看过一些。” 【练气士?那这多半是道学的术语...】 一时间,他如坠冰窟:在这个时代,不能再将一些东西当做普通的神秘学或哲学观念看待了。 二妮继续解释了下去,其中的内容令方白鹿背上的寒意更重: “[承负]...大概就是世界上的一切互相影响吧:现在是未来的总结,未来是现在的投射。算是2.0版的[因果]吧?我同事是这么说的。” 新的眼中透出落寞与失望,结果二妮的话头: “她说的对...虽然每个人都有天命,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得知天命的运气。像我,只能当个行尸走肉...不了解自己的路径会通往何方。” 烟雾杂乱无章地从新的呼吸其中四散而出,表现出其主人的混乱心情: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他举起手--略微的迟疑后,新轻轻拍了拍方白鹿的胳膊;“大喜事,老板。得知了天命,这是件大喜事。” 【这哪里是喜事了?】 方白鹿很想把自己在观想中所看到的一切告诉眼前的两人: 他们的心爱兵器或深嵌肉体中的植入物被自己摆在橱窗中,而物事的主人却不知所踪--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自己的其他朋友... 【[诚挚怀念十佳]...后面的是[员工]两个字吧。怀念...】 似乎是感觉到方白鹿的黯然,新继续用自己的奇怪理论劝说着: “老板!如果万事万物都是随机的,不更令人害怕吗?我不懂[道]究竟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一个装着骰子随便摇晃的骰盅。” 方白鹿忽地涌出一股奇怪的悔意: 要是自己“前世”上大学选了物理专业,理论的武器此时就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以至于连个半大小孩的古怪世界观都驳不倒。 他踏进高考考场时本信心满满,最终却因为选择题的小小失误,与理想中的专业阴差阳错。 【要不是前一天晚上太兴奋睡不着,那道题也不会选错--操!】 方白鹿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腰侧,将自己从胡乱的迷思中唤醒:这种莫名的倒推因果,正让他陷入新的思维方式里。 【不,这些例子根本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掷骰子,对!不然我这么推,可以一路推到我在娘胎里就注定高考失利了...】 他浑然不知自己引用错了名言,只是自顾自地压下愈发惶恐的情绪--新能给出的信息已经掏光了,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的行动: “这些东西是谁跟你说的?你不可能一个人蹲在野外琢磨这些吧。” 既然新所说的是[转述],那他的老师肯定对这方面的了解肯定更多。 “是[阿塔拉],她告诉我的。” 【阿塔拉(atara)?这名字跟小新的听起来差不多啊。】方白鹿顺着新的发音,将手指点在掌心比划着;【是新(arata)罗马音的反写...】 他忽地明白了这位阿塔拉究竟是谁: “是你进城找的人。就是那个你每夜共舞的血亲。” 方白鹿转过头,回忆着新之前所说的话。这个不知道是新姐姐还是妈妈的女人,肯定比他更了解这其中的隐秘。 “我帮你找到她,我也有话要问。” “不要!”似乎是因为还没从起伏的心情中回复过来,新少见地在声音中流露出了惊愕;“那是她的天命,我不该去干扰的!” 【声音都发抖了,这么抵触?】 方白鹿稍稍弯腰低头,好将自己与新的视线齐平。 “不、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拍了拍新的肩头,这次没有将心头的烦闷发泄到这少年身上;“跟我说的那些东西你都忘了吗?一切都是天命的一部分...你提供线索给我,我来找到她,不正包含于天命之中吗?” 见小新不发一语,方白鹿狠狠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天命,哈?如果你的[天命]就是离开荒原,经人介绍来到我们店里工作...并通过我来找到你的阿塔拉呢?” 说出这些话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是违心的,甚至有些难受。 就算只是表面上附和这些话,都让他觉得是向某种奇诡的未来妥协。 青灰色的烟气急促地从呼吸器中股股刺出,在三人中间震荡。 但这些话语的武器也起了作用,新忽地用两手捂住脑侧,似乎正发着头痛: “她...就在市中心那一块。但更精确的位置,我就不知道了...” 【市中心?荒人怎么会自己跑进富人区?】 虽然还带着些疑惑,但发现新的态度开始松动,方白鹿便急忙趁热打铁: “我来找,门路多得很。放心,没我找不到的人。” 本来他还打算用些常规手段,但现在却打算直接叫一线牵?的红娘来寻人了。这时候不能还动着节约成本的念头--也该把本月的最后一次配额用掉了。 新仰起头,将手划过自己的脸框: “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和我植入呼吸器前一样。” 方白鹿望着新的呼吸器--它已取代了嘴唇与周围的口轮匝肌。从嵌入深度来看,被取代的甚至还有咬合肌,呼吸器已与牙床紧紧贴合在一起。 就算用手术取下,也很难还原出新本来的样貌。 【样貌相同?是双胞胎么。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关系,都把我弄糊涂了...】 方白鹿从柜台下翻出笔记本与自己装配的通讯器,开始输入49位的密码: “除了脸呢?还有什么特征?” 新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延伸出呼吸器的山根笔挺,看得出鼻梁也很高挑挺拔。但这还不够,不足以在数百万人中定位到他口中的“阿塔拉”。 “她以前狩猎和做梦的时候,都会戴上一副面具。”新举起手,在额角比划着;“是在培养皿中用皮肉缝制的面具,长着两根角。” 他把手按住眉心,缓缓转动: “这里有个黑色素沉淀出的图案,像一个逗号。” 【阴鱼...】 方白鹿意识到,他所描述的图案是太极图中的一部分。 戴着附有道学标记的面具,又能使用观想机-- 是个练气士? “这些就够了。” 独特的面具,这种特征足以定位目标。 方白鹿低下头,用植入的喉麦与一线牵?的ai红娘沟通。 新的眼中透露着热切,十指不安地搅动。二妮忽地用完好无缺的那边肩膀撞了撞他,做了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方白鹿还没有来得及细思,红娘便传回了答案--那回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将身体靠住柜台,低声说: “你的阿塔拉在显应宫...在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 直接 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4.天命(三) 方白鹿合起手掌,把新喷出的烟雾往自己脸前拢过来,张着嘴狠狠吸动。 这青灰色的烟气闻起来有些怪:既带些烟叶燃烧时的焦味,可又不像纸烟那般刺人。 【过肺的时候更像是水蒸气,不呛嗓子。】 他没有烟瘾,但此时却莫名想点起一根烟来嗦上两口--手头的药已经磕得精光,心理的压力却变本加厉。 “头家,抽我的这包。公司发的,劲大--” 二妮从小腹前的卫衣口袋里掏出皱成一团的烟盒,用大拇指挑起一根,连盒递到方白鹿的眼前。 【纸烟...】 观想中的[店老板],会用抽到底部的烟屁股点起下一根烟:有多大的烟瘾,才会这么个抽法? 方白鹿一时间只感觉喉头卡了口浓痰,顿时没了抽烟的兴致。他推开二妮递到跟前的烟卷: “不了不了...以后也别给我分烟。” 【反正我是不打算抽纸烟了。】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没有管悻悻收起烟盒的二妮,方白鹿转过身--从刚刚听到[阿塔拉]的消息开始,新就一直沉默。 半晌过去,新终于抬起头: “...显应宫在哪?微机道学研究会是什么?” 他的两端眉角高高向上耸起,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压低的眉毛衬得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之极,像是几欲出鞘的尖刃。 四周的烟气正从青灰转成淡红,像是被霓虹穿过的雾。 在平时,这种眼神更称方白鹿的心--这才是一个刀客该有的双目:饥肠辘辘的心灵与宝剑,都亟需饮血止渴。 但此时他只感到有些悲哀,有些无奈。 二妮把手抚过断臂,低头不语。 方白鹿重又站起身,把双手轻轻拍在新的肩头--少年的肌肉都绷紧了,触感像蒙上皮的铁。方白鹿动作轻柔,如同安抚炸毛的野兽: “别急...别急。这研究会呢,是个类似于学习小组之类的组织。你的血亲懂得用机器[做梦],对吧?这些人也通过机器做一些...修行。你不要担心,嗯?多半是学习交流。我会帮你找到人的,你耐心等一等。” 自己见过的野修士不多,只有兆吉子与苍阳子两位--没有加入研究会或在其中挂单的吉隆坡练气士,可不多见。 而在他心底的更深处,还有某种可怖的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有那些型号少见的道果,所以被抓走了...不过这想法可不能跟小新说。迟点看看安本那会不会有消息吧。】 不然一个本游荡于荒原中的练气士,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城市? 新撇开视线,没有回复方白鹿。但从手中传来的微微颤抖、与周围颜色逐渐复归青灰的烟气来看,他的这股冲动算是被暂时压下了。 方白鹿对新的反应完全可以理解:要是自己的至亲忽然消失,觅得下落时又在某个庞大组织的总部...他的第一反应也会是冲进那龙潭虎穴里看看。 但对于新情绪的顾及,只能到这个地步了--方白鹿不会任他顺着这股冲动,去多冒未知的风险。 更别说除了有关仙人的一切,那[天命]的破事也如芒刺般扎在方白鹿的后背上。 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回忆起观想中见到的画面--那些碎片已成为方白鹿大脑中的底色。每当阖上眼帘,意味深长而又模糊不清的图景像是幽灵般絮绕在自己的左右。 不管其他,那[店老板]的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有些东西是要早点用,迟了可能要亏本的。 方白鹿走到柜台的一旁,敲了敲正缩在角落里的义体:比如说,之前暂时搁置的计划... 代价之类的倒是无所谓了,谁能买东西不花钱呢? 现在的这种局面,手里的牌绝对不嫌多--自己还能付出的东西,也绝对不少。 方白鹿把[墨家子弟]重新塞进义体的腹部空腔,在太阳穴上贴好神经电极片。 “二妮?你被砍下来的手不能要了。走,我们去给你找个铁匠,看看能不能做根义肢。”义体摇摇晃晃地站起,由于一边受损的膝关节显得踉跄;“小新,你也陪着一起来。” ------------------------------------- 新还算得上老实--只是那从在青灰与淡红中不停变色的烟气、与不时旋转两下的握持器看来,他随时想要找些东西倾泻自己的忿怒。 二妮坐在义体的肩头,随着关节损坏的腿部动作上下颠簸。她把独臂的肘弯撑在义体的头顶,满脸的百无聊赖。 方白鹿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不时回过头确定义体的位置--要一心二用保持半残废的义体平衡,让他心生烦躁。 如果不是每个人要么愁眉苦脸,要么怨气朝天,倒有些一家子出游的感觉。 【不行,真得买辆车了...弄个面包车就不错。出个门这么磕碜,有损本店的 形象。】 “快到了。” 目的地本就不远,只是方白鹿着实不爱来。 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过一地的污水--这[十号胡同]的排水系统大有问题,加上连年阴雨,活生生就是潜伏在城市中的沼泽。 但这里有着方白鹿所认识的技术最为优秀的铁匠;同时也是从前任店主便有交情的合作伙伴、长辈、甚至算得上是朋友。 街边有个冒着惨白光线的店面--说是店面,倒不如说是一道被打穿的走廊。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有门前三三两两的展示柜里,摆着几样义肢与兵器。 足堪两人并肩走进的门洞向内延伸五六米,墙壁的两侧悬挂着各色刀枪剑戟。 【又在喝啊?】 在这狭长走道的最深处,有个穿着发黄背心的中年男人。他的脑袋上裹着老式眼罩,盖住了左眼--袒露在外的双臂遍布细长的手毛,全是自然生长的肢体。 这年头不用义肢弥补自己缺陷的人不多见,更别说是眼睛这般重要的器官。 中年男人正坐在玻璃柜台旁的圆凳上,呆呆地抓着塑料瓶,望着通往小铺更深处的珠串门帘。 方白鹿走上前挥了挥手,满脸堆笑: “哟!溺鬼。好久不见,店里生意都还行吧?” 离上次来已有了段时间,可这家无名小铺的布置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虽然[十号胡同]离五金店不过三四条街的距离,但方白鹿自从前任店主过世后,来这的次数倒不多。除去独自一人、需要看店的因素外-- “哎嗨?稀客,稀客啊。白鹿,听说你前几天休业了?那家破店铺终于资金链断裂啦?还是牛子被阴齿咬断叼走了?早跟你说了,换根能开枪的--在床上防防身,搞搞暗杀不方便么?” 独眼的铁匠[溺鬼]转过头发出嗬嗬的干哑笑声,从手中的塑料瓶里抿了口透明的液体。 浓烈的酒味逸散而出,像刀子一样刮进方白鹿的鼻孔。 方白鹿知道这是紧紧掺了一丁点纯水的工业酒精,没有用五脏神更换过器官的人可无福消受。 “怎么还是这种土酒...喝不腻啊?你再这种喝法,三个月就得把胃和肝换上一次。” [溺鬼]胡乱抹了抹嘴边沾上的酒液,浑然不在意反而抹上了通红的酒糟鼻。他似乎压根没听到方白鹿的劝说,敲了敲身旁的玻璃柜台。里头有根狰狞暴躁的肉棍,随着冲击在培养皿中抖了抖: “看,看!这款是我手工改的,输精管边弄好了枪膛,子孙袋里也加装了弹仓。能连开五枪,贯穿力有保证:菊花里面进,鼻孔外头出...没消音,但人肉能挡掉不少分贝了。最重要的是,敏感度我可是调到最高,击发的时候有双重--” 方白鹿一开始还摆着的客套笑容逐渐褪下,换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除去只有自己一人看店脱不开身,还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这老酒鬼的满嘴口花花。 义体忽地一个踉跄,险些砸进小铺外的展示柜里。[夸父-3]液压肌肉搅起呼啸的气流,撞得墙上悬挂的金属晃荡起来: “怎么老那么多怪话!再逼逼叨叨,那具义体下次就保持不住平衡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推荐这种玩意给我?就因为我平时不爱玩双修模拟器?】 除了必要的验货,方白鹿很少把双修模拟器拿出来把玩--主要是觉得有些怪。 “嗬!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知道你龙精虎猛,你店里的模拟器ai都是你搞趴下的,好了吧?啧,没意思,脾气真臭!” 铁匠将塑料瓶的盖子拧紧,在双手间来回抛动着: “怎么,终于想好要换一副手脚了?白鹿啊,你那身子骨太弱。转行当刀客的话,可能活不过一晚上。” “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换根手动不动就修养个七八十天,谁来给我看店?” 方白鹿没好气地反问。每次的客客气气,最终都会被拖进暴躁的对话中: “不唠家常了。喏,主要是帮我的新员工订做一根手臂。不好搞啊,主要是还残留了一段经脉,不然也不会来找你--”方白鹿下意思想把二妮抓到跟前来,却拉了个空。 他一转头: 二妮还蹲在门口,正将脸贴在展示柜上,瞪视着其中的各色兵器。她手指抓挠着玻璃,一脸色心萌动的垂涎之色。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家伙也真是...】 他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二妮倒也是个识货的,认得出溺鬼的手艺有多好,不愧是王牌快递员出身。而小新靠着门廊的背影秋风瑟瑟,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对这满屋子的杀戮武器都没兴趣多瞄上一眼。 方白鹿从背包里掏出二妮的断臂--不过一天,腐败已有些严重,发着令人闻之欲呕的异味。散碎的皮肉随着动作掉落,白花花的碎屑也不知是脂肪还是刚生长出的幼蛆。 “喔...这手三阳经是高级货。虽然寸断,切口也没有呈粉 末状...”溺鬼接过臭气熏天的断臂,饶有兴致地把玩;“烂成这样了,经络还有一定的弹性?这是公司配发的啊。好东西,以前哪家私人军事承包商的员工?” “是必达快递啦,大叔。”二妮目不转睛地看着展示柜,嘴里却不忘插上一句。 溺鬼瞪大独眼,下弯突出的嘴角摆出愕然的表情。他压低声音,酒气像是从电风扇里喷出来一样,打在方白鹿脸上: “啧啧啧...白鹿啊,原来你喜欢这么小的啊。这小妹妹才多大?我说呢,这几年都没见你--” 方白鹿翻起眼睛,用眼白盯着他: “她年纪跟我差不多,好像比我还大。就员工,快点搞正事。” “嚯!那不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溺鬼忽地抬高声音;“那边的妹妹!你觉得你老板--” 二妮茫然地抬起头: “哈?我头家?我头家怎么了?” 当! 义体踉踉跄跄地走过二妮背后,差点一巴掌把展示柜敲烂。 溺鬼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 “白鹿,你不对劲。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心情不好?” 方白鹿抿了抿嘴,算是默认了溺鬼的询问: “算了,手留你这,待会你再琢磨怎么做打条义肢出来。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是个急活。” 义体,才是这次的重点。它迈着歪扭的踉跄步伐,走到方白鹿的一旁: “帮我修一下这家伙,顺便加点料。” ... 像是被拧动了某种开关,溺鬼脸上的醉意忽地一扫而空。他眯起的独眼上下扫了扫义体,重新将视线转回方白鹿: “你疯啦?你这要是不入魔,我让那妹子骑我脸上都成。” 方白鹿对义体的用途被识破并不惊讶:自己与它有着相同的身高、肩宽与肢体比例--虽然没套上合成皮,但这种老练的铁匠要是看不出来义体的原型就是方白鹿才奇怪。 “只是留条后路,别整天想着骗吃骗喝。这是货物表,尽量帮我都装了。还有...帮我留意一下有什么流落到市场上的道果,自己改的也行。” 方白鹿拿出义体腹腔里的平板电脑,将购物清单调了出来:这是他两周前,打算对付研究会时便准备好的。 溺鬼看了一眼屏幕-- 旋即像头一次认识方白鹿般,狠狠盯住他的眼睛: “你...?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倒是方白鹿挪开了视线: “说了,只是留条后路;最近碰上了点麻烦,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接。不接!这单子我不做!”溺鬼忽地将塑料瓶往地上一砸,厉声高喝;“你要搞什么自杀玩意,随便!但是别来祸害老子的阴德。以后要是哪天追思盒能联机了,我死掉完怎么跟你那老方交代?” 听到这喝叫,二妮从展示柜旁抬起脸。她皱起眉头: “头家,要砍人不?” 她鼓起完好的右胳膊,青筋条条绷起。右指对准了展示柜的玻璃板:看来一旦有动手的迹象,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到其中的兵器。 【这家伙以前没少“零元购”过吧...】 方白鹿对她摇了摇手,重新对上溺鬼那混杂着痛惜、不解与担忧的目光: “别这么说...我这只是防范于未然,没打算用的。你不帮我弄,我还得去找别的铁匠...你信得过他们的手艺?我要因为他们技术能力不过关挂点了,这业报记不记在你头上?” 当然,世间并无这种业报;溺鬼也明白这点--方白鹿只是在拿过往的交情要挟罢了。 从来只有互相在乎的人,才方便互相伤害。 一时间,小铺里只有溺鬼恶狠狠喘着粗气的声音。 ... “...你这狗崽子,死后他妈的要掉光棍地狱。你自己找地方死!到时候别他妈把追思盒寄到我店里来,操!” 溺鬼转过身,撞进身后的珠串门帘里,往店铺的更深处去了。 望着老酒鬼的背影,方白鹿摘下两边太阳穴上的电极片,放到柜台上。他忽地叹出一口长气: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如果让溺鬼知道自己那些还在考虑的其他备用计划,不知道会怎么想... 那些计划,可比这将要进行的[自我复制]及配套反制措施还要骇人得多。 门帘还在随着惯性不住晃动,低沉的怒喝从小铺深处传出: “把义体留下!等我修完那个破烂,让它带着小妹妹的义手回你那要倒闭的破五金店里去。现在快点滚蛋!” 方白鹿还没回答,二妮却忽然举起完好的右手,可爱的五官拧到一处: “赛林娘的!说林北是小妹妹--” 走出小铺的方白鹿顺手揽过二妮细幼的肩膀,将暴跳如雷的她拽开: “走吧,别气了。这老酒鬼人不错的。” 125.大凶(一) 小时候,方白鹿的父母给他买过一个存钱罐。 那是只用陶瓷做成的粉色猪仔,丑得吓人。印上的五官做工粗糙且扭曲,莫名使得画风卡通中带上些写实。在愁苦憋闷的倒三角眼中间,是竖直的投币口--咋一看去,还以为天蓬元帅跟二郎神成了桩亲事。 幼年的方白鹿不时会塞些钢镚子进去:走[11路]公交车节省下的一元、吃午餐少份米饭剩下的五角、乃至上学路中捡到的街机厅游戏币。 这份松鼠存食般的快乐最后终止于购物的诱惑。 在要开罐拿钱的时候方白鹿才发现,这储钱罐竟像貔貅一般“只吃不拉”--位于肛门部位的取钱塞不知是制作失误还是纯属装饰,压根就无法打开。 于是他从家中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铁锤,将这只包含多种“神性”的猪仔裹上毛巾、砸了个稀巴烂。 到现在,数百年过去了:大部分的细节方白鹿已忘了个精光;甚至不记得取出钱来,到底是为了买些什么。 但独独记得闷响过后,望着那一堆零钞时的快感。如今这段记忆从脑海的深处反刍而出,忽地令他领悟到了些道理: 许多困局,最后都能拿“暴力”当作解开的钥匙。 【不,该说暴力是最直接方便的才对。】 而暴力的强弱,又要用什么衡量?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方白鹿对这问题自有一个答案:钱。 新马来吉林特、新日元、信用点与人民币都是战士最牢靠的基础--它们能买来情报,换来装备,扩充战术、升级功法... 有钱大杀四方,没钱寸步难行。 方白鹿有气无力地擦着柜台,思考着如自己为对付乱七八糟的[天命]、[仙人]等麻烦所准备的相应计划。 溺鬼的旧日情分,算是解决了其中一些环节的花销。 但其他的缺口么... 从[十号胡同]回来还没几个小时,方白鹿便犯了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预算根本不够使。还得另外再找别的收入渠道啊才扛得住啊...】 ... 正唉声叹气间,二妮兴奋的喝声忽地打断了他的遐思: “头家、头家!有客人来了!” 方白鹿一抬头:玻璃门外的暴雨中,正站了一排模模糊糊的人影。 【说曹操曹操到!】 有客人上门了,还不止一个。 咚! 其实有四只拳头在敲动五金店的玻璃门:但由于动作太过整齐划一,以至于听起来只有一声闷闷的撞击。 四位白布人推开店门,踏进方氏五金店的狭小空间,像迎宾的门童左右散开。 他们浑身都裹着层层白色的帆布,就算被雨水浸湿也不曾透出一星半点的肉色。 从这隆重的开场中,走来一个姿态惫懒的男人。他穿着布满污渍的t恤,人字拖在地上带出长长的水痕。道冠上垂下的覆面方巾一片空白,将五官遮了个严严实实。 方白鹿不由得一僵-- 这不是研究会的练气士[魁先生]么? 虽然生意不太兴旺,但这可不是他期待的客人: 【操,怎么是这个煞星...这老神棍突然来我这干什么?!】 方白鹿拍了拍脸,换上职业性的乐呵笑容: “我说是哪位贵客上门呢,电闪雷鸣的!竟然是[魁先生]仙师!好久不见,分外想念啊!” 方白鹿热情洋溢地鞠上一躬--自己现在穿着衬衫,也就不用脱外套了。 啪! 魁先生的一位小鬼掏出根纸烟,踏前一步。白布裹住的手掌摊开,将那卷烟摆在方白鹿的面前: [方老板,不要这么客气。抽烟吗?来根好货?]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覆面方巾上的纯粹文字,可读不出语气--今天的魁先生,似乎格外友好。 事有反常必为妖... 自从观想之后,方白鹿看见这种纸烟就遍体生寒,肚子里都犯恶心。 他撇开目光,恶狠狠地咳嗽: “咳咳!哎,我气管不太好,就不抽了。仙师您请自便--” [那我也不在这抽了。在室内呆的太久,是会有这种毛病。我也有点气管炎,呵呵。] 魁先生无声地抽搐了几下,用手掩了掩方巾的口部;看起来就像哑剧中的咳嗽。 【什么嘛,这家伙明明也是在装咳啊?】 魁先生的奇怪模仿与附和,令方白鹿有种荒谬的感受: 【他这么一副学人精的样子干什么?跟我套近乎呢?】 方白鹿一边疑惑,一边却没忘记招呼自己店里的两位伙计: “二妮,小新!你们先到楼上休息休息,我要招待一下这位客人。” 不管魁先生现在看起来多么友好,方白鹿也忘不了福义胜的那帮黑道是怎么被吃得字面上“干干净净 ”的。万一要是动起手来,现在是新晋残障人士的二妮可帮不上忙;小新又犯了相思病、满心暴躁,说不定反而激化了矛盾,不打也得打。 新低着头,像是机器版僵直地上了楼--自从得知了[阿塔拉]的下落,他都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二妮则在踩上楼梯前,悄悄冲方白鹿做了个动作:她用独臂的大拇指划过喉间,吐出舌头做了个断气的鬼脸,接着往魁先生的方向努了努嘴。不用出声,方白鹿也知道她的意思: 要砍了他吗? [你都这样了还砍人?] 方白鹿连忙边做口型边甩手,将二妮赶上楼,重新转头面对魁先生: “仙师难得大驾光临,有什么要买的吗?” 上次在老刘头药铺碰见的布施者告诉过自己,这家伙喜欢带着他养的几个小鬼一起做“多人运动”...或许是上门来淘哪种变态的古早模拟器? 方白鹿满脸堆笑,掩饰自己的狐疑。 魁先生抬起干瘦的手,挠了挠脖子。身上的t恤随着动作绷起,突出他干瘦躯体上的肋骨: [这次来,是想找方老板你结个善缘。] 【...哈?】 这目的,方白鹿倒是没想到。 “仙师怎么这么说?我就做做小本生意,还能帮上你什么忙!啊,如果是打折买双修模拟器的话,打包--” [方老板,明人不说暗话。] 魁先生又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这两天,我养的小鬼已经换过三轮了。为什么呢?替我挡劫。] 方白鹿觉得今天魁先生面巾上的字样有些模糊:有些像毛笔的墨渍在宣纸上泛开。 魁先生似乎不知道该将双手放在那里:在将身上挠了个遍之后,他最终把手浅浅插进了裤袋,十指还在时不时地弹动。 这些肢体动作显得这研究会中的得道练气士有点-- 局促不安? [自从那天小巷一别,我回去开坛卜算了一下。] ... 卜算了一下? 【...啧。】 方白鹿忽地明白这连安本诺拉都要行弟子礼的家伙,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扭扭捏捏的小女孩儿模样。 他头也不抬,用娴熟之极的动作擦动着柜台;似乎这脏兮兮的台板也要比眼前的练气士重要得多: “喔...你卜算了我,然后被天机反噬了。” 方白鹿的语气淡然,不复魁先生刚进门时的谄媚: 【最近事太多了,根本顾不过来!我都忘了这爱算命的家伙,没事时候可能会手痒...】 上次还算了个自己与方白鹿有缘,送了他个麻将牌也似的信物... 算“活死人”的时候天机被混淆;算方白鹿的时候,天机也是一团乱麻;最后连小鬼都为了挡天谴而死了好几个。 只要不是傻子,任谁都知道两者间必然扯上了关系--更别说是这个精通卜算的练气士了。他失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魁先生为布施者稍稍算了一卦,可就让她在老刘头的药铺那堵着自己了。 方白鹿甩动抹布的动作行云流水、熟极而流;满满当当的工匠精神。 只有手机悄悄地从裤子的后袋里滑出--它随时准备出手,将这练气士扎个对穿。 现在自己可不像在福义胜总部时那样,毫无还手之力:那些小鬼再快也快不过飞剑! 【杀完之后,找安本看看怎么善后...妈的,实在不行就用备用计划。】 方白鹿正胡思乱想间,魁先生却忽然将两手交握,放在裆前--这种方白鹿从未见他做过的动作,透着一股诚恳: [你...] 这个字刚在他的面巾上浮出,便被打上“叉”,换上了另一个代称: [您看出来了啊。] 四位裹满白布的人齐刷刷地将手贴紧裤缝,微弓起身: [您究竟是何方高人、为什么隐藏身份、又要拿“活死人”布什么局...我不知道,但也绝没有插手的意思。] [我不过是个闲云野鹤,绝不会干扰您的大事。如果之前有言语冲撞,还请多多恕罪。] ... 手机无声无息地沿着裤线缩回,重新钻进后袋。 【这...?这家伙是想太多了吗?】 方白鹿闭目不语,努力将又奇怪又好笑的尴尬感受忍回肚子里去。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回答什么,但肯定不能笑场怯了气势: 【也不对啊?我看他之前挺傲的,不像那种见到个什么“高人”就软骨头的家伙;而且光天机被混淆了就把我当高人了,这么喜欢骗自己?唔,除非...】 除非还有别的契机,令魁先生把自己的形象往别处想了。 方白鹿皱起眉头,双手大张撑住柜台两侧,用肢体语言表现出侵略性;作为一个讨价还价的老手, 装模作样的功夫也不会差: “那个...小魁啊,你来找我,我也大概知道为什么。” 他先稍稍一顿,留给魁先生用想象力自我暗示的时间: “你给自己卜算过了吧。兆头有多坏?” 虽然是疑问句,方白鹿却说得斩钉截铁。 一个简单的推测--就算魁先生误将自己当成了某位足以混淆天机的高人,也没必要贸然登门拜访来结什么[善缘]。如果方白鹿的道行真高到他想象中的那般地步,又有什么不知名的“幕后计划”,此时还不赶紧把看破身份的家伙灭口而后快? 结合上次被魁先生在小巷中截住、和布施者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过程,魁先生来这的原因便呼之欲出了: 这家伙要么在卜算他自己时算到了什么大好事,要么算着了以后要遭难...但不管是哪种,最终肯定应在了自己这间破店。 所以他才要来--这一来,可不就碰上方白鹿这老熟人了。 其中一定关联甚大,以至于魁先生要“冒着被灭口的风险”上门拜访。 这与被混淆的天机两两相加,也难怪魁先生自顾自地就把他当作什么“高人”--又是应了卜算,又能遮蔽天机... 这高人方白鹿觉得自己是不当也不成了。 加上萝卜永远没有大棒来得激励人:而魁先生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会被利益迷了心智的家伙;方白鹿便断定他算出的是件坏事,甚至是性命攸关的那种。 不然身为资历深厚的练气士,又何必因为好处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五金店店老板摆出这么低的姿态? 【卜算什么的我是不懂...但是咱们涉及销售工作的,哪有不会看人的?】 魁先生没有动作,可颈后神经管线所连的四位小鬼却不约而同地颤动了一下。 [您都知道了?] 他后退一步,深深弯腰,将身体折得几近成圆。 这是对长辈施的[圆揖],堪称极为谦卑的姿态。 魁先生重新抬起头,覆面方巾一字一字地跳动: [大劫将至,还请前辈庇护于我!]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6.大凶(二) 当有人说些你听不太懂的话,要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让对面继续说,直到自己能够跟上为止--方白鹿压根不明白魁先生在说些什么。 一个精擅卜算的练气士每次碰上自己便被“混淆天机”,用上[前辈]这词方白鹿还能理解... 但什么将至的大劫?还要自己庇护? 这些词中蕴含的不祥意味,令方白鹿不禁幻想出没扎好垃圾袋所散发出的恶臭:甚至鼻子都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 他拧起眉、眯起眼,从鼻孔狠狠地出气。这副老神在在中混杂着不耐烦的模样他已练习许久,实属砍价杀价中磨练出的真本领: “...嗯...哼。” 方白鹿向前一摊手,示意魁先生继续。 这本是让客人进一步展示价码的动作,此时使起来还真带上了些考核后起之才的意味。 魁先生站起身,满布隐隐青筋血管的干瘦双手揪住覆面方巾左右。就像是正在打开一张画卷般,盖住五官的白布随着动作被扯展开。 本不过脑袋大小的方巾愈张愈大,转瞬间便长成“前世”时一面家庭电视的屏幕: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各种缭乱之极的公式、符号、数字星罗棋布地将其盖满。既像是学生毕业的论文,又带上了些醉汉酒后涂鸦般的痴态。 【操...】 这些东西方白鹿通通都看不懂,但他可认得沿着页脚标下密密麻麻的授权logo: [火珠林卦]、[文王课]、[大六壬]、[玄石图]、[小衍筮法]... 这可都是价格惊人的专业版卜算程序,魁先生竟然通通拿来[合参]了。其中的技术难度与高昂成本堪称可怖,就像是被折去四肢后,再要在建筑工地垒砌起一堵墙。方白鹿忽地觉得自己之前还有些低估了魁先生--吉隆坡就算真有比他还精深的术数高手,恐怕也不超过一个巴掌:起码自己从没见过这种水平的卜算,甚至闻所未闻。 方白鹿将视线扫过一行行令人头大的运算,直接跳到最后:其中总结性的文字居多,该是这次合参的概括或结果。 他断断续续地挑拣着能够理解的语句阅读,只觉得心跳一次重过一次,几欲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 [吉隆坡预计生还消费者:23.7(±5)%。] [离开吉隆坡:大凶。驻留吉隆坡:大凶。] [生机:坐标(3.1516964,101.6942371)阿罗街乙庚路281号-3座a56-已注册个体工商户-方氏五金店] ... 方白鹿撑住柜台板面的手纹丝不动,但脚尖却不由自主地抠动起了水泥地。只是惊鸿一瞥,其中的信息已让他头晕目眩: 【生还的消费者只有四分之一左右?!那不是跟死绝了也差不了多少么?这是要发生什么事啊...等等,不管是跑还是留都他妈[大凶]?】 唯一的“生机”却在自己的店铺,也不知算不算是个喜讯。 方白鹿本以为这本只[大劫]关乎魁先生的个人安危...但现在看来,这被吓破了胆的神棍恐怕只是将要被未来的风波所裹挟--有真正的大事将要发生。 【难道是某种覆盖吉隆坡的自然灾害...?不,不可能...】 这“画布”上只有推演出的结果,不曾阐述原因与过程:卜算就是这样。 那些复杂的推演从方巾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为了加重语气而放大的文字: [我本以为,破局之处就在贵宝地。但现在看来,那其实不是地点,而是贵人!前辈您就是我的一线生机。] 方白鹿眯起眼,忽然发觉之前推演结论中不曾出现的关键: 时间。 这[大劫]会发生在什么时候,那方巾上可没说。 他吐出的气在柜板上染起一层淡雾: “...你[也]算不出大劫的具体日期么?” 方白鹿重重吐出[也]字--这是他谨慎挑选的套话方式:从现在看来,保持这阴差阳错得来的地位差绝对是最好的。 而通过部分附和对方来牵引话题的走势,他对这也驾轻就熟。 魁先生轻轻放开道冠上垂落的方巾,任其重新缩回脸庞的大小。身后裹紧白布的四位小鬼却点头如捣蒜;画面一时间诡异至极。 旧的文字隐去,新的字迹浮现: [我道行有限,仅仅知道大劫将在四十九日内发生。] 四十九日? 这远比方白鹿想象中的具体--他本以为多半会得到一个更模糊的时间描述作为回答。 【那就是还有一个多月。吉隆坡到底会怎么样?】 方白鹿纹丝不动,任狂跳的心脏渐渐安稳下来:且先不管这魁先生算得准不准...就算真要有什么滔天大难,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而且在魁先生的卜算里,自己这家破店说不定会是安然无 恙。 不然怎么叫[生机]? 微机道学研究会、泛亚军工、感应结社、偃师俱乐部...吉隆坡的大家伙可不少。 就算魁先生真像他自称的那般“闲云野鹤”,超级企业中精于卜算的人物或是机械,不可能只有魁先生一位。但消息还算灵通的方白鹿,却没有听到一星半点的风声。从阴谋论一些的角度考虑-- 这所谓“大劫”或许已在它们的意料之中...甚至,就是它们策划的也未必不可能。 想到这,方白鹿差点笑出来--那答案明明就在眼前: 【仙人!多半是仙人弄出来的麻烦。】 还能是什么呢? 三年了,方白鹿也没碰到什么真正能影响到吉隆坡这台巨大机器运转的事件。 上一届[金瓶挚签]公布转世灵童时惹出了莫大的纠纷,甚至引起了泛亚军工与微机道学研究会的局部摩擦:但也没如何影响到城市正常运行。 自己这些“牙人”与福义胜那些帮会本都像是一条扯不断、捏不烂、浸满脏水的湿毛巾:大家伙们懒得问津,市民们也没兴趣对抗;因此无论怎样都能抓住一块足堪生存的立足之地。 就算是虫蚁,那也是难以杀灭的蟑螂。 但这次风暴刮起还没多久,就顺路撕烂了许多不巧位于动线上的虫子们。 如若分割成三的“伪仙”将要归一...那光景再可怕也不奇怪。 方白鹿侧过头,玩味地打量魁先生: 【算出这种玩意来,没有向研究会或其他人寻求帮助,反而直接按照卜算的指示来到我这了啊。】 虽然从结果上看,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但方白鹿看着那张透着忐忑的覆面方巾,愈发不顺眼: 一切按照卜算出的结果行事,和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 【就算生活真有一个[最优解],跟着走又有多大的意思...哎,跟小新说的那些有那么点像。】 这勾起有关[天命]的丑陋记忆,更令眼前的魁先生显得恼人。 【庇护?庇护个屁。】 如果连吉隆坡真要有这么庞大的动荡,方白鹿可没闲心思和本领来搭救这没丝毫交情、甚至还算有些过节的练气士。 但既然来了,不好好敲上一番竹竿可不行--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而方白鹿正缺着资源。 他在脑中搜刮着各色各样对客户进行敲骨吸髓的法门,精挑细选。这可不是等闲的销售套路就能打发得了的;既要维持“高人”形象,又不能露出马脚: “保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方白鹿忽地一歪头,两手怪异地抽了抽;好似忽然犯了什么脑部疾病: “这具凡躯真难用,强度也低。从没上身过这么低劣的身体,经常就跟不上我的三魂七魄啊...这样下去,大劫里我也难护你周全。” 他盯着魁先生,意味深长: 我现在用的这身体不行,急需你出钱帮忙加强一下!你好好品一品。 这突发奇想的骗术灵感来自于苍阳子在天台上对自己的那番“纯情告白”: 既然自己在数字空间的电子身躯是个庞然大物,甚至能够混淆天机--那方白鹿装作是神魂强悍的修士,偶然上了“凡人”的身也并无不可。还能在露馅时多点掩盖与弥补的理由。 魁先生凝重地点头,带着头顶道冠上的屏幕不住晃动。四只小鬼则齐刷刷地竖起大拇指以表赞同: [原来您是[夺舍]了这具肉身么?这身体脚步虚浮、目生眼袋、还有点纵欲过度的迹象;也从未行气,确实堪称垃圾。遮掩身份是够,但可真是委屈您了。不如我为您选上几具体魄强健的--] 【妈的,我只是熬夜看店熬多了,又有点用脑过度罢了啊!】 方白鹿脸色一横,打断了还在逐字现出语句的魁先生--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的被魁先生乌七八糟的评价激得火大: 自己骂自己可以,他怎么也跟着骂上了? “不必了!我要观想机的使用许可。当然还要一台观想机,最好的。”他指了指脏兮兮的天花板;“要立式的,吊顶扛不住。” 方白鹿顺着自己的手指抬起头,盯向天花板由各色污渍绘成的图案:那画面看起来比往日还要纷乱了。 他摇摇头,重新转回视线: “记住,越快越好。”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6.大凶(二) 当有人说些你听不太懂的话,要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让对面继续说,直到自己能够跟上为止--方白鹿压根不明白魁先生在说些什么。 一个精擅卜算的练气士每次碰上自己便被“混淆天机”,用上[前辈]这词方白鹿还能理解... 但什么将至的大劫?还要自己庇护? 这些词中蕴含的不祥意味,令方白鹿不禁幻想出没扎好垃圾袋所散发出的恶臭:甚至鼻子都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 他拧起眉、眯起眼,从鼻孔狠狠地出气。这副老神在在中混杂着不耐烦的模样他已练习许久,实属砍价杀价中磨练出的真本领: “...嗯...哼。” 方白鹿向前一摊手,示意魁先生继续。 这本是让客人进一步展示价码的动作,此时使起来还真带上了些考核后起之才的意味。 魁先生站起身,满布隐隐青筋血管的干瘦双手揪住覆面方巾左右。就像是正在打开一张画卷般,盖住五官的白布随着动作被扯展开。 本不过脑袋大小的方巾愈张愈大,转瞬间便长成“前世”时一面家庭电视的屏幕: https:// 各种缭乱之极的公式、符号、数字星罗棋布地将其盖满。既像是学生毕业的论文,又带上了些醉汉酒后涂鸦般的痴态。 【操...】 这些东西方白鹿通通都看不懂,但他可认得沿着页脚标下密密麻麻的授权logo: [火珠林卦]、[文王课]、[大六壬]、[玄石图]、[小衍筮法]... 这可都是价格惊人的专业版卜算程序,魁先生竟然通通拿来[合参]了。其中的技术难度与高昂成本堪称可怖,就像是被折去四肢后,再要在建筑工地垒砌起一堵墙。方白鹿忽地觉得自己之前还有些低估了魁先生--吉隆坡就算真有比他还精深的术数高手,恐怕也不超过一个巴掌:起码自己从没见过这种水平的卜算,甚至闻所未闻。 方白鹿将视线扫过一行行令人头大的运算,直接跳到最后:其中总结性的文字居多,该是这次合参的概括或结果。 他断断续续地挑拣着能够理解的语句阅读,只觉得心跳一次重过一次,几欲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 [吉隆坡预计生还消费者:23.7(±5)%。] [离开吉隆坡:大凶。驻留吉隆坡:大凶。] [生机:坐标(3.1516964,101.6942371)阿罗街乙庚路281号-3座a56-已注册个体工商户-方氏五金店] ... 方白鹿撑住柜台板面的手纹丝不动,但脚尖却不由自主地抠动起了水泥地。只是惊鸿一瞥,其中的信息已让他头晕目眩: 【生还的消费者只有四分之一左右?!那不是跟死绝了也差不了多少么?这是要发生什么事啊...等等,不管是跑还是留都他妈[大凶]?】 唯一的“生机”却在自己的店铺,也不知算不算是个喜讯。 方白鹿本以为这本只[大劫]关乎魁先生的个人安危...但现在看来,这被吓破了胆的神棍恐怕只是将要被未来的风波所裹挟--有真正的大事将要发生。 【难道是某种覆盖吉隆坡的自然灾害...?不,不可能...】 这“画布”上只有推演出的结果,不曾阐述原因与过程:卜算就是这样。 那些复杂的推演从方巾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为了加重语气而放大的文字: [我本以为,破局之处就在贵宝地。但现在看来,那其实不是地点,而是贵人!前辈您就是我的一线生机。] 方白鹿眯起眼,忽然发觉之前推演结论中不曾出现的关键: 时间。 这[大劫]会发生在什么时候,那方巾上可没说。 他吐出的气在柜板上染起一层淡雾: “...你[也]算不出大劫的具体日期么?” 方白鹿重重吐出[也]字--这是他谨慎挑选的套话方式:从现在看来,保持这阴差阳错得来的地位差绝对是最好的。 而通过部分附和对方来牵引话题的走势,他对这也驾轻就熟。 魁先生轻轻放开道冠上垂落的方巾,任其重新缩回脸庞的大小。身后裹紧白布的四位小鬼却点头如捣蒜;画面一时间诡异至极。 旧的文字隐去,新的字迹浮现: [我道行有限,仅仅知道大劫将在四十九日内发生。] 四十九日? 这远比方白鹿想象中的具体--他本以为多半会得到一个更模糊的时间描述作为回答。 【那就是还有一个多月。吉隆坡到底会怎么样?】 方白鹿纹丝不动,任狂跳的心脏渐渐安稳下来:且先不管这魁先生算得准不准...就算真要有什么滔天大难,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而且在魁先生的卜算里,自己这家破店说不定会是安然无 恙。 不然怎么叫[生机]? 微机道学研究会、泛亚军工、感应结社、偃师俱乐部...吉隆坡的大家伙可不少。 就算魁先生真像他自称的那般“闲云野鹤”,超级企业中精于卜算的人物或是机械,不可能只有魁先生一位。但消息还算灵通的方白鹿,却没有听到一星半点的风声。从阴谋论一些的角度考虑-- 这所谓“大劫”或许已在它们的意料之中...甚至,就是它们策划的也未必不可能。 想到这,方白鹿差点笑出来--那答案明明就在眼前: 【仙人!多半是仙人弄出来的麻烦。】 还能是什么呢? 三年了,方白鹿也没碰到什么真正能影响到吉隆坡这台巨大机器运转的事件。 上一届[金瓶挚签]公布转世灵童时惹出了莫大的纠纷,甚至引起了泛亚军工与微机道学研究会的局部摩擦:但也没如何影响到城市正常运行。 自己这些“牙人”与福义胜那些帮会本都像是一条扯不断、捏不烂、浸满脏水的湿毛巾:大家伙们懒得问津,市民们也没兴趣对抗;因此无论怎样都能抓住一块足堪生存的立足之地。 就算是虫蚁,那也是难以杀灭的蟑螂。 但这次风暴刮起还没多久,就顺路撕烂了许多不巧位于动线上的虫子们。 如若分割成三的“伪仙”将要归一...那光景再可怕也不奇怪。 方白鹿侧过头,玩味地打量魁先生: 【算出这种玩意来,没有向研究会或其他人寻求帮助,反而直接按照卜算的指示来到我这了啊。】 虽然从结果上看,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但方白鹿看着那张透着忐忑的覆面方巾,愈发不顺眼: 一切按照卜算出的结果行事,和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 【就算生活真有一个[最优解],跟着走又有多大的意思...哎,跟小新说的那些有那么点像。】 这勾起有关[天命]的丑陋记忆,更令眼前的魁先生显得恼人。 【庇护?庇护个屁。】 如果连吉隆坡真要有这么庞大的动荡,方白鹿可没闲心思和本领来搭救这没丝毫交情、甚至还算有些过节的练气士。 但既然来了,不好好敲上一番竹竿可不行--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而方白鹿正缺着资源。 他在脑中搜刮着各色各样对客户进行敲骨吸髓的法门,精挑细选。这可不是等闲的销售套路就能打发得了的;既要维持“高人”形象,又不能露出马脚: “保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方白鹿忽地一歪头,两手怪异地抽了抽;好似忽然犯了什么脑部疾病: “这具凡躯真难用,强度也低。从没上身过这么低劣的身体,经常就跟不上我的三魂七魄啊...这样下去,大劫里我也难护你周全。” 他盯着魁先生,意味深长: 我现在用的这身体不行,急需你出钱帮忙加强一下!你好好品一品。 这突发奇想的骗术灵感来自于苍阳子在天台上对自己的那番“纯情告白”: 既然自己在数字空间的电子身躯是个庞然大物,甚至能够混淆天机--那方白鹿装作是神魂强悍的修士,偶然上了“凡人”的身也并无不可。还能在露馅时多点掩盖与弥补的理由。 魁先生凝重地点头,带着头顶道冠上的屏幕不住晃动。四只小鬼则齐刷刷地竖起大拇指以表赞同: [原来您是[夺舍]了这具肉身么?这身体脚步虚浮、目生眼袋、还有点纵欲过度的迹象;也从未行气,确实堪称垃圾。遮掩身份是够,但可真是委屈您了。不如我为您选上几具体魄强健的--] 【妈的,我只是熬夜看店熬多了,又有点用脑过度罢了啊!】 方白鹿脸色一横,打断了还在逐字现出语句的魁先生--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的被魁先生乌七八糟的评价激得火大: 自己骂自己可以,他怎么也跟着骂上了? “不必了!我要观想机的使用许可。当然还要一台观想机,最好的。”他指了指脏兮兮的天花板;“要立式的,吊顶扛不住。” 方白鹿顺着自己的手指抬起头,盯向天花板由各色污渍绘成的图案:那画面看起来比往日还要纷乱了。 他摇摇头,重新转回视线: “记住,越快越好。”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7.大凶(三) 魁先生急匆匆地离开,说是置办方白鹿索要的观想许可去了。 方白鹿自然也没有挽留:自己既需要时间消化那些信息,也怕再多交谈下去便要露出马脚。 大劫...到底会是什么样? 他用食指敲叩着坚硬的柜板,发出“得得”的清脆响声。 在方白鹿心里,魁先生卜算出的结果虽然详尽,但与“你印堂发黑,将有血光之灾”之类的车轱辘话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指向某种语焉不详的暗沉未来。 可听者又该如何去应对这种不知底细的灾祸,却谁也不知道。 【算了,好歹还说我这店铺是唯一的破局之地呢!到时候只有我这里能安然无恙也说不定。】 他撑住柜台:店里弧光灯微微摇曳,射出的丑陋昏黄光线令人更添烦躁。 【实在不行,就关店跑路。既躲了什么大劫,观想里的未来也实现不了--】 “哎、哎、哎呦!” 砰!咚!锵! https:// 高亢的惨叫与剧烈的碰撞猛地响起,打断了方白鹿的思绪: 他一转头,抄着环首刀的少女正从楼梯上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蹭! 趴倒在地的二妮用握刀的手背狠狠撑动地面,一个鲤鱼打挺窜起身,却差点再次摔倒: “头家!没事吧?我听到你敲桌子的声音,下来看看是不是给我打暗号呢。” 她用单臂踉跄着舞了个刀花,警惕地左右环视: “那个练气士呢?跑掉啦?不好意思,这两天平衡感比较差。” 看着气喘吁吁的二妮,方白鹿忽地有些好笑: “就是个客人,已经走了。没把伤口摔破吧?做事别那么急,要帮忙我会喊的。” 他从讪笑的二妮那挪开视线--门外的暴雨逐渐止歇,喧闹与鼓噪从巷外的街道上传来。 “差不多到饭点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店里的弧光灯的摇晃停了下来,莫名像是迷你的太阳般令人安心。 【唔,都忘了...我也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麻烦事了。】 方白鹿交叉十指,两臂向前抻去舒展酸痛的手肘: “你把新叫下来吧,我们做顿饭吃。我来下厨,搞顿大餐!” ---------------------- 方白鹿将柜台的防弹合金板向外翻开,将它延展成一面坚不可摧的桌子;接着翻出平日里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碗筷,仔细摆好。 从一袋营养液里砸吧出七八种味道,算是阿罗街居民的必备生活技能-- 但总有手头拮据的食客并不满足于饭庄里的合成肉与平日的营养液,尝试着用各种方式满足自己的味蕾。 而随着时间的前进,吉隆坡的贫民窟里也逐渐发展出了一些根植于流质食物的独特菜色--五金店的前任店主便精擅此道。 方白鹿从柜台底摸出一袋积满尘灰的袋装营养液,放在灯下打量着。 外包装上有一块嵌入式显示屏里,用文字记录了保质期: “[速食水晶荔枝肉],保质期七十五年...过期了十一年。” 这是从不懂门路的垃圾佬那收来的好东西--过了期的营养液,更口口相传的称呼则是“老罐头”。 如何用过期营养液烹调出美食,只在论坛的最深处与街头巷尾的老人间口口相传--那是最懂门道的老饕才明白如何享用的上品。 他轻轻拍了拍透明的外包装: “老罐头”里的营养液已分离成了两层。袋底是粘稠成糊的沉淀物,其上漂浮着淡绿色的浑浊液体。 【嚯!火候刚刚好。】 他轻轻捏紧外包装的一角,将液体倒进准备好的汤碗,轻轻摇了摇:一股酸涩伴着腐味的恶心气息顿时冒了出来。 方白鹿抽了抽鼻子,将“老罐头”沿着边角撕开,将底部的糊糊挤在盘子里。 接着他又捏出一包纤尘不染的营养液--这袋是全新的,前段刚刚批发了一大箱--均匀地浇在盘中的糊状物与冒着恶臭的汤碗里。 差不多倒出500毫升装营养液的一半后,方白鹿拿起筷子,从中间往四周搅动起来。 咕!咕! 随着筷子的卷动,糊糊与“汤”像是烧开的沥青般,往外冒着气泡: “120次搅拌...好了!” 方白鹿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其中--闻起来就像是醉汉的呕吐物... 烹饪得很成功! 【做的没有小东那么味道浓郁啊...好久没吃了,熟悉的气味。】 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调方式。 二妮的小脸皱成一团,惊恐地咧起嘴。她哆哆嗦嗦地伸出食指,点了点正咕噜噜冒着泡的盘子: “头家...别说咱们要吃这个...这个东西...?” 方 白鹿将碗筷、汤勺摆在二妮面前,恶狠狠地催促: “啧,你懂什么!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快点吃!慢慢品啊,这玩意老贵了。” 二妮哭丧着脸,用筷尖沾了点冒着泡的酱汁用舌尖舔了舔: “呕...额。额?” ... 她猛地睁大眼,用还抓着筷子的手拿起汤勺,狠狠挖起一大团粘稠的糊糊塞进嘴里: “赛林木!ho夹{好吃)啊!这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喔?” “呵呵!一般一般,你是没吃过真正高手做出来的。” 方白鹿环抱双手,故作不屑地靠住柜台。他挠挠鼻尖,顺便遮住因洋洋得意而翘起的嘴角: “我加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好东西。” 这美味来自于“食材”的特殊,与精细的比例调配。 带有口味区别的营养液早就在几十年前停产了:能一条生产线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两条呢? 现在市面上绝大部分“上档次”的合成食品对味觉器官的刺激过于极限,又千篇一律,倒成了过犹不及--正所谓物极必反,吃起来腻味得很。但与“老罐头”用精细的比例进行调和后,反而能凸显出类似自然食物般的风味来。 当然,吃完后可能要有几次腹泻与呕吐: 【但是绝对值了,哈哈!】 看着正狼吞虎咽的二妮,方白鹿忽然有点好奇: “你好歹也是大公司出来的,以前都吃什么?” 二妮至少也是曾经的王牌快递员,怎么也一副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 “都在路上跑单啦,没空吃公司的员工食堂。我一般拿配发的[行军丸]泡酒喝,方便!实在忙就静脉注射咯。”二妮对着脖子上的防风目镜打了个弹指;“静脉注射配点vr,快递员的满汉全席!” 【好家伙...以前吃得还不如我呢。】 方白鹿又掏出一版冰格,里面装着以前老刘头开给自己的食用级硅胶团。他用戴着手套的指五指抓出几颗,放在掌心里揉成球形,在盘子里摆好。 “算你有口福,再来试试这个--用筷子夹好蘸着汤和酱汁吃。别吞啊!嚼完再吐出来,下次继续配营养液。” 五金店没有餐饮服务许可证,也未被赐福,不能进货合成肉品。可拿着食用级硅胶团沾着调配出营养液吃,口袋也很不错;甚至还有几分弹牙--但要是吞太多到肚子里可也不大妙。 “吃起来有点像肉丸子吧?”方白鹿用手比划着;“唔,你就想象一下圆形的合成肉。” 二妮空荡的左边袖管打了个结,随着她恶狗扑食般的动作左右摆动: “好喔!头家!你这手艺,开个饭庄感觉能赚钱啊!” 方白鹿耸耸肩,摇了摇头: “餐饮资质难搞啊,而且阿罗街的消费力就那样--需要用到的食材也是可遇不可求,一般根本买不着。” 方白鹿打量着她身上那件遍布腌黄斑点、黑褐血迹与灰泥的卫衣--它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底色,就像刚从街边的水洼里捞出来似的。 “说起来,你的左边手是怎么丢的?” 他没提二妮消失的那件宝蓝色快递马甲,与断手上被划去的纹身:员工被解雇的缘由殊途同归,最后都能归结为损伤了公司的利益。 二妮口里大嚼浸满营养液的硅胶团,使得脸颊边滑稽地凸了起来。她单手调整着翘起的双马尾--发绳上遍布锈迹,细看之下竟是根拧起的铁丝--鼓胀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回答: “砍人砍到铁板了呗!那家伙很有东西,跟林...跟我大战了三百回合。”二妮耸耸肩,“最后脚底打滑,不小心差了一招,胳膊就被卸了。” 【能把二妮打趴下了?那水平挺高的啊!不会杀上门来斩草除根吧...算了,有硬点子就叫安本来帮忙好了。】 方白鹿捏了捏二妮的空袖管--这卫衣上的血迹与污渍干涸后都发了硬。像是养了十来年的牛仔裤,放在地上怕是能立起来: “你这衣服是真的该洗了...哎,直接剪成条做拖把可能都没人要。”他皱起眉头,狠狠掸了掸手沾上的灰;“不然我弄两件衣服给你,现在这样有损咱们店里的形象啊。” “别、别...不然您预支点工资?我自己去买。”二妮上下扫视了一眼方白鹿的衣着,撇开视线缩起了脖子;“其实...您有没有考虑过换一种搭配?我看您老是上面衬衫下面牛仔裤,外套从来是那件橡胶雨衣,是真的难...咳,是真的很单调啊。”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8.大凶(四) 方白鹿低下头,整了整身上皱巴巴的衬衣与身经百战的牛仔裤:自己不是注重形象的刀客,平日里又总在看店,根本没有闲功夫去打理衣着搭配。 与刀客最好看上去足够体面不同,方白鹿这二手铺子的经营者倒不用考虑那么多。 “穿着舒服就行。你想想:要是我浑身高档衣物,还装了名牌义肢...客户恐怕要都以为咱们这老实巴交的五金店,是家雁过拔毛的黑店了!不过你这样的刀客倒是要拾掇得干干净净,别人才觉得你手里的刀能赚到大钱,值个高价。” 方白鹿怀抱双手,敦敦教诲:现在的二妮既然要在五金店里工作,可就不能像之前那样行事肆无忌惮了。 “喔!也是喔,头家。”二妮狠狠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你每天都在琢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怕掉头发嘛。思虑的东西越多,日子过得越辛苦啊...” 这下愣住的倒是方白鹿了:他压根没想到二妮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嘎吱--嘎吱-- 此时两人都陷入沉默,回荡在店里的单调噪音便变得格外刺耳。 那是种连绵不绝的螺纹摩擦,片刻也不停歇。 二妮放下筷子,抹了抹脸颊上沾到的酱汁,将嘴向一旁努动: “头家、头家!你看看小鬼。” 方白鹿从没见过新吃东西--甚至都没见他张开过嘴。从呼吸器那细密的出烟口来看,小新已经没有常人定义中的“嘴”了。方白鹿觉得是那覆盖了下半张脸的呼吸器正为他供给着能量:既然是遗物级的植入物,有千奇百怪的功能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虽然他也下了楼,却没有和二妮一同过来吃饭。 五金店包了小新的食宿,这倒是省去了伙食的部分。 新正低垂着头,斜靠着一旁的货架:满是废品、废料与货物的货架被他挤得摇摇晃晃--新远比看起来沉重得多。 方白鹿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悄悄探出脑袋: 新的眼神涣散,视线仿佛已穿过店铺的水泥地面,望向星球的另一端。他将那长锥般的宝剑在握持器上无意识地转紧、接着拧松,不停重复。 那不曾止歇的杂声,便来自这里。 方白鹿伸出手掌,在新的眼前上下舞了舞-- 少年毫无反应,朝向空处的眼中直接忽略了方白鹿。 “小新!发什么呆呢?”方白鹿把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吃饭了,过来坐会。” 他茫然地抬起头;剑锋不住摩擦着水泥地面,刮起的粉末与碎片拢起两道长长的袖珍山脉: “啊?啊。我不吃东西的,老板。我...我过会就去找你们。” 【怎么成这样了...思念亲人成这样了吗?】 方白鹿挠了挠头,忽地发现为新寻找血亲这件事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各种事端接踵而至,让他手忙脚乱。 新的表现可以说足够克制,而这更加令方白鹿的心中萌生了隐隐的愧疚。 脏兮兮的卫衣袖摆忽然从旁边甩了过来,纤细的手肘用力撞了撞新的肋侧,将颓丧中的男孩从迷梦中震醒过来: “喂!小鬼!过来跟姐姐们一起坐会!不知道还以为是咱们店里员工待遇太差了!” 二妮贲张的独臂将袖子撑得几欲爆开,从斜下方捏住新的脖颈,将他一把扯到餐桌旁。 方白鹿目瞪口呆:这家伙怎么跟拽只小猫似的? 二妮那随着经络运转而变得粗壮无比的胳膊狠狠挥动,在小新背后砸出“砰!砰!”的炸音,看不出是殴打还是鼓气。 【我早该找安本问一下的...小伙子确实怪可怜的。】 方白鹿走进歪七扭八的货架中,冲二妮压了压手掌: “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下手轻点。” 二妮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接着继续把脸埋进汤碗与饭盆里去了。 ... “喂?是我。现在忙吗?” 方白鹿按紧脖颈间的植入式喉麦,没打算提魁先生的事:在自己的猜想中,吉隆坡的大劫该是与“伪仙”有着脱不开的干系--那么安本背后的寿娘,恐怕也要开始进一步的活动。魁先生这送上门来的后手,自然不能在这时候暴露。 通讯的另一头传来潺潺的液体泵动、嗡嗡的机器颤鸣--安本诺拉不是在调配丹药,就是在行气通脉。 “时间刚好。你的观想许可我快跑完了手续,马上就会下来。等你准备好筑基,我为你护法。” 啊? 方白鹿不禁一呆: 【就快搞定了?怎么这么痛快...】 在原本的猜想中,安本诺拉必然在这件事上拖拖拉拉,甚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拖到不了了之也并无不可能... 毕竟,她与寿娘的相识来自于观想--那么方白鹿从观想中摸索到寿娘的隐秘也并无不可能。 自己之所以向魁先生索要观想机与许可,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是[寿娘]的秘密并不在观想中,还是根本不怕方白鹿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能越快地展开第二次观想越好: 除去有关寿娘的谜题...之前观想中窥见的[天命]是不是偶然现象,也是方白鹿必须验证的。 如果还能见到那[店老板]的话,方白鹿倒想听听他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谜语能说--而且就算自己口不能言,也能从[那家五金店]的摆设里看出其他的细节。 但这次通讯,主要还是为了新打探消息: “那多谢了。对了,问你个事:研究会最近有刚刚加入的练气士么?” 方白鹿瞥了一眼正蜷缩着身子,斜趴在餐桌旁的小新。 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方白鹿自己都不舒服起来。 “没有,没听到这方面的风声。”安本诺拉的回答斩铁截钉;“怎么,有人委托你打探消息么?” 方白鹿没有马上回答。他感到怪异的违和感-- 第一,这不假思索的否定回答,并不是安本往常的风格。第二,这反问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差不多吧...有个客户的客户,对研究会最近的动态很感兴趣。” 他撒了个小谎--语气坦然,这种条件反射般的遮掩已经成为方白鹿的本能。 安本诺拉微微停顿,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她]那有个要求,想托你搜索一个人。” 【是在说寿娘。她要找人?】 方白鹿皱起眉头,但依旧保持了嗓音的平稳: “你说。” 果然大劫将至了么?这家伙终于有动静了... “肉体年龄大约十四到十八周岁之间,原生性别:男性。是个荒人,经过轻度到中度改造:植入体中至少包含了一件遗物。” 什么?这描述听起来... 方白鹿侧过头,望向正听着二妮唠叨着什么的小新: 【不...不可能吧,吉隆坡里的荒人可也不少。】 “记下了。继续,还有什么相关信息?” “[她]说,这个人应该正寻找自己的双生姐妹,所以留意一下关于寻人的委托。他可能已经进入了城市,也可能在近郊的荒原里--这个就要靠你的人脉和资源了。” ... 方白鹿尽量低缓地深深吸气,将视线挪开: 这次他可以确定,寿娘要找的人是谁了。 “为什么要找这个人?跟我们要拿到的东西有关么?” 这[东西]自然指的是仙人肉身。 “我没问。[她]掌握的信息非常多,也有自己的考量--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方白鹿把手摸进裤袋,划过[手机]光滑的屏幕:如果没有寿娘指出,自己根本想不到会有一柄飞剑藏在那张老旧的摇椅里... “找到之后怎么处理?要活的还是死的?死了的话,尸体的完整程度有没有要求?” 很简单的旁敲侧击:既然不愿意表明原因,那就通过客户想要的结果,来判断他们的目的。 “找到之后联系我,我会来处理。如果发生冲突的话...”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杀得掉他,最好逃跑。” 【“能不能杀掉他”...?】 “嗯,好...我知道了,等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方白鹿挂断电话,回到餐桌旁。 新用手撑着下巴,似乎恢复了些许活气--起码不再如之前那般,像个被切断三魂七魄的工作者: “老板。” 他冲着方白鹿微微颌首,眉头舒展了不少。 方白鹿拿拳底敲了敲小新的背,没有回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寿娘这种东西想要你的命...】 二妮兴冲冲地抬起手,招呼着: “头家,忙完啦?来一起拱趴(聊天)!” 方白鹿勾起嘴角,尽量露出笑容:他不想破坏这久违的融洽气氛。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29.大凶(完) 五金店的玻璃门被呼啸的狂风推挤,不住摇摆。门内的那块地板湿滑,走过的人不小心就会跌上一个跟头。 店外的门砖特地砌出了高低差,以免常年不息的雨水淹进店里。但起到的作用并不显著:玻璃门张合间迸溅进来的雨滴,依旧将这儿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应该是青苔吧?】方白鹿也不确定。 “小新,把那块地板磨一下。不然等有客人进来,又得摔了。” 少年将剑柄与握持器细细旋好、咬合,将剑尖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槽痕。 嗡嗡嗡-- 他站在这刚刚加工出的“防滑垫”上用鞋底来回蹭动,接着重重蹦了几下--稳稳落地、安然无恙。新转过身,朝方白鹿比了个大拇指。 方白鹿挤出笑容点点头,目送他重新走进货架中: “嗯...我也该好好干活了。” 方白鹿构思了几套备用计划--自从在那日于观想中窥见异景之后,他便开始在脑海中酝酿。 策划这些后手的目的很简单:用以对抗可能出现的困局,最大程度地在将要到来的劫难中保持自己、与身边人的存活--当然,还有这家店。 https:// 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这种他原本奉行的生存哲学,已经不足以对付现在的局面了。 方白鹿感觉好像在打一盘麻将,可却连剩下的对手都有谁也不甚明了。但就算自己一手难以成和的杂乱牌型,只要守牌守得好也未必不能听牌。 比如...怎么找机会先一棍子闷倒其中一位对手。 【寿娘将安本诺拉作为她的代行者,在这城市中奔走。】 方白鹿在通讯录中一一检查,准备联系客户,进行接下来的沟通工作。于此同时,他的思考从未止歇: 寿娘需要[新]--不一定是活的,死掉的也可以。 【我不知道她要拿小新来干什么,但...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拜托[我]来找?】 在小新入职后,方白鹿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篇名为《野戏班于不明浓雾中被当街屠杀,尸体竟无人捡拾售卖》的花边新闻:视频里那花里胡哨的青灰烟气,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从哪副呼吸器里出来的。 新已经离开荒原,进入了吉隆坡之中...而寿娘对此却一无所知,只对自己要寻找的目标有个模糊的描述。 最简单的答案,可能性也最大:她除了安本诺拉与方白鹿外,无人可用;甚至连获取实时情报的渠道都极为寥寥。 如果方白鹿的猜想没错,仙人三尸分别是[超我]微机道学研究会、[自我]寿娘、与本我[仙人肉身]的话... 那么要是寿娘能与研究会互通有无,岂不是比拜托自己这个中间人方便得多么?更不必说一旦借助了研究会的力量,根本不需要威逼利诱方白鹿来一同合作--直接过来把自己捕捉带走就完事了。 结合她那鬼鬼祟祟的行事风格...寿娘的一举一动,都在保证着她自身的隐蔽性。 是在躲谁呢? 方白鹿敲了敲柜台下的抽屉,里面装着的“聪明药”快被吃光了: 【还能躲谁呢?在躲自己的“其他部分”吧...】 虽然[本我]混混沌沌,但[自我]和[超我]恐怕都还是有某种意识存在-- 那一旦[合一],是以强势的那一方为主?还是像搅碎的阴灵那样,互相融合呢? 但不管是哪一种,双方的意向恐怕都没有那么同步: 寿娘也在躲避着微机道学研究会。 她这“三分之一仙”,应该远比方白鹿原本的想象中来得孤立无援。 他低下头,在想象中的天平里秤动筹码,估算着利益得失。 方氏五金店的营业范围近乎无所不包,但要卖掉自己雇来的员工... 方白鹿对此敬谢不敏:钱勉强算得上好赚,好员工多难找啊!不管是二十几世纪,最贵的都是人才。 但要怎么足够彻底地“回绝”寿娘,倒是个值得斟酌的决定。 ... 他按下喉麦,用声带的振动发出讯息: “你要的货到了,赶紧派人来拿。” 这则留言发给布施者。她要的枪械武器前几日便运到了店里,但方白鹿却没来得及交割。 方白鹿本想用布施者与她的众多“小兄弟”作为五金店的外围:既能减少各方势力投来的目光,又能缓冲阿罗街权力争夺的风波...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方白鹿竟不得不亲自将庆云观伸进来的手砍掉了。 现在庆云观已被扫出阿罗街,布施者与她的太保们要彻底清除街区中的其余阻碍可谓轻而易举。但这可不是方白鹿想要的:他不喜欢布施者的眼睛,那其中燃烧的野心之火终有一天要蔓延到自己头上来。 今时不同往日--只是充当吉隆坡地下网络的其中一个枢纽,已经不能满足方白鹿的安全需 要了。 方氏五金店必须变得更强壮、更巨大。 如果将五金店看成一个“人”,那这破落的店面现在只是一颗赤条条、连褶皱都没有几条的大脑。它需要贯穿到街区与深巷中每一处角落的坚固骨骼;需要筋力强健、全副武装,足以支撑行动的肌肉组织;还有软硬兼备、包裹于外的皮肤与伪装。 解守真的胡思乱想并不是全然错误:现在成长的窗口已然洞开,方氏五金店需要舔舐并吞下每一分可触及的养分。 方白鹿拨通下一个通讯码--这次不是留言,而是实时通讯: “角头?是我,白鹿啊。哈哈哈,我都好我都好!” 自从上次被魁先生和他的小鬼啃食了大半,福义胜的残党便不知躲到城市的哪个角落去休养生息了。 “那尊[关帝像]你们搬走了是吧。哎?什么,找不到了?您别急着回绝啊!我就是想借来镇宅...三小时?您的脑子养分供应不足啦?至少得在我这摆三个星期!怕什么嘛,只有你们的红棍和香主才有权限...” 方白鹿重又回归于惯常的忙碌--与火花四迸的刀枪剑戟相比,这才是他更熟悉、更趁手的行事方法。 “记得欠我的乙级人情吗?害,没叫您现在还!我知道你们现在一穷二白,根本还不起。我啊,这回是要送福义胜一份大礼,帮你们东山再起呐:现在有个机会,重新回到街上来吧。” 将半死不活的福义胜再次填塞进阿罗街的权力真空里,与布施者相互制衡--这其实是两面不讨好的权宜之计,但对于争取方白鹿需要的一小段稳定时间,已绰绰有余。 “两周?哎,您实在是...算了!您毕竟也是长辈,两周就两周吧。嗯,嗯...您记得把暗语那些用[老一套]发给我。” 他满意地关闭通讯:自己本来只打算将[关帝像]请来一天,可这种遗物的使用时间总是多多益善。 “刀仔!饭吃了吗?啧,都几点了!赶紧去吃。学习都没问题吧?...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特地打电话来唠叨你?没大没小...好了好了,等做完作业帮我找点东西,比较急。哈?作业已经做完了?检查了没有?...” “kc,是我!啊、啊...没空喝酒,太忙了!替我把我那份喝掉啊。你介绍的小兄弟?喔,他做事可认真了。所以我这不是一有好业务都想着你呢!发个地址给你,帮我拿件货回来;暗语和识别码我到时候...” ... 方白鹿推开店门。小巷中浸满雨水的地面反射来自吉隆坡天顶中的华彩,每一片水洼中都盈满五颜六色的霓虹。 全息光线凝成的巨龙游过城市上空,带着鲜艳动画的广告云由那硕大无朋的口中吐出,投进这片钢铁丛林。 不知道这景象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缩回身子避开恣意刮卷的暴雨,伸了个懒腰: 有件事早就该做了-- “喂,你们两个!过来过来,要有活干了。” 方白鹿狠狠拍了拍掌,用清脆的声响示意两个新晋的员工聚拢过来: “我这几天要对付一个练气士。比较...不,是[非常]棘手的那种;需要你们的配合。” 他看了眼惊愕的二妮,又望了望依旧懵懵懂懂的新。裤袋里的[手机]沉甸甸地坠着,令人安心。 是时候和寿娘解除那还没正式开始的合作关系了。 【不知道是我的手机快,还是她的[兰草]快?】 “要捉活的--放心放心,我有办法。”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0.群星(一) 方白鹿从前很厌恶自己的身体。 这种反感,大半来自于于数百年前的那段化疗:首先是药物通过静脉注射,来到体内的灼痛。 他那时常挂的是“大四喜”--三袋白药水(紫杉醇[脂质体剂型])、一袋红药水(去甲氧柔红霉素);这是病友间用来缓和气氛的戏称。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像是有根烧得滚烫通红的狗屌(方白鹿想不出更阴狠的蔑称了)捅进自己的手腕,沿着血管一路对准五脏六腑,精力充沛地狂抽猛干。 接着是永不止歇的呕吐:就好像内脏急着跟表皮换个位置,可从食道里翻出一半来又后悔了,重新缩了回去--并二十四小时不断地循环反复。 于是到了健康失而复得的现在,方白鹿每天起床都要冲着自己的身体拜上一拜: 浑身的器官都在好好工作,真是太感谢了! 所以方白鹿在醒来的三年时间里,都没有怎么认真动过更换肢体器官的脑筋。 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便再好不过,他才懒得节外生枝。 因此,在看见有些人对义肢的狂热时,方白鹿总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赛林木...这也太他妈帅了吧...” 二妮眼睛睁得滚圆,舌尖一圈圈地舔过嘴唇。她小心地伸出胳膊,用尾指的尖端戳了戳面前的义手。 那是个粗粝无比的玩意:凹凸不平的表面上遍布起伏的神经管线与调节模块;每根粗壮的手指都安装了十七个关节,以适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各色冷兵器的抓握与固定;数条狰狞虬结的仿生肌肉蛇一般缠绕着暗红色的骨骼,不时扭动一下。 义手的末尾延出一根长长的尖刺,上头用胶带黏着张透明的塑料卡片,喷印了几个血红的字样: [玉笋尖(试作)]。 除了这机械的字迹,卡片上还冒着冲天的酒气--也不知道溺鬼之前拿这塑料干了些什么。 方白鹿无奈地摊开手,难以理解二妮的兴奋。 【这好看?还有,玉笋尖不是形容手又嫩又美吗...这玩意看着跟拿钳子和废铁硬捏出来似的。】 今天大中午他刚打开店门,便发现外头躺着三件大包裹--分别便是魁先生许诺的观想机、放在溺鬼那修理改进的义体、与眼前的这支[玉笋尖]。 这义手,自然不是溺鬼独立研发的:一家贫民区巷子尾巴里的破作坊,不可能从无到有地打造出全新的义肢。 新马来西亚每一款自研义肢的诞生,通常都伴随着复数设计团队、实验室的协调合作;经历过无数从草稿、原型到试错,并经过市场部门的成本验收后才有可能投放到商业区的一处处连锁店面中。 方白鹿将二妮的断手留在溺鬼的铁匠铺中,是想让他根据那肢体的数据,拿小铺里进货的制式义肢稍稍小修小补、先给二妮顶上一段时间。 【不是让你魔改出这种玩意来啊!】 但不得不说:与市面上绝大部分设计思路都是[最能盈利]的义肢相比,方白鹿更喜欢经过溺鬼手工锻改后的那些试作品--或许外观丑陋、或许毫无用户体验...但它们的机能,是最凶暴的。 “好了,过来吧。”方白鹿拍掌向兴奋的二妮示意。 由于店里没有相应的部件,之前线上郎中远程问诊的时候并没有给二妮预留义肢的安装口。在与溺鬼的交流后,他给出的方案是将义手直连入二妮上臂仅剩的半截手三阳经:这让它不需要额外安装的独立动力源,二妮植入的丹田炉便足以维持日常的运行;同时也省去神经系统的接合--人造经脉便足以传导三魂七魄发出的神经信号。 这种安装方式痛苦异常、又不方便拆卸,二妮怕是得吃上一番苦头咯。 方白鹿摇了摇头,继续招呼着: “我们把无菌舱拿出来,准备给你动安装手术--” 咯、咯咯...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看到二妮单手拎起[玉笋尖],对准那左边的半截断臂扎了进去。 伴随着令人肉疼的怪异闷响,长长延出的尖端扎进包裹着半截臂骨的新生皮肤: “哎哎哎...操操操操操!” 二妮龇牙咧嘴、纵声惨叫,这好像上刑的声音听得方白鹿毛骨悚然。 但她独臂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将[玉笋尖]往断手的更深处怼去--被捅开的伤口在水泥地上泼溅出点点血迹,断裂的肱骨与义手发出“嘎嘎”的摩擦。 叩! 随着一声脆响,[玉笋尖]终于接上了二妮的身体。 “我去?”方白鹿愣了神,目瞪口呆;“你他妈也太狠了吧?不痛?” 她恶狠狠地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不用动手术那么麻烦啦!那根锥子不就是对着我断掉的手三阳经嘛,一看就知道了!” ... 方白鹿靠着柜台,望着正小心翼翼活动着义手的二妮。 [玉笋 尖]看起来做工粗糙,实际活动起来却喑然无声。多关节的五指像是被一次次折叠起来的吸管,缓慢地扭动。 方白鹿知道二妮正在适应这崭新的身体部分: 没有经过一定时间的复健与调试,三魂七魄就难以跟上这全新姿态的肢体认知,更别说进行高强度的战斗了。 【[上手]得挺快啊...她的丹法解析度应该不低啊。】 方白鹿敲敲墙壁,吸引她的注意力: “二妮,你的丹法修为怎么样?” 啪! [玉笋尖]的食指忽地一抖,十七个关节甩出的弹力发出爆响: “啊,入职培训的时候我注入过《三车秘旨》。” 二妮缓缓地活动五指,让它们像水中的海草般扭动: “后来升职加薪,公司把[三河车]全都给我注入完了:精、气、神三品圆全--解析圆满咯,以后除非换上新的丹法,不然也没办法继续提升了。” 【唔,如果换到研究会的《灵宝毕法》,大概就是解析到了第三层[交媾龙虎]...相当于完成百日筑基了。】 市面上能买到的那些[专业版]、[家庭版]丹法,也就只能解析到这个地步: 再往后,就需要通过观想机与更完善的丹法,才能更进一步。必达快递这种中等体量的公司,恐怕也未必有成体系的丹法--在吉隆坡,这是独属于微机道学研究会的领域。 更高层次的解析度本身,不会给丹法修行者任何好处。 但它所提高的兼容度,却能让人安装更复杂、更昂贵、更[高级]的义肢与植入物,并更快地适应--当然也有强顶着入魔风险,跨越丹法层次进行改造的狂人。 比如方白鹿那交过几次手的练气士[兆吉子]... “头家啊...这支手很劲、很凶;是好东西。”二妮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强行安装上的义手;“但是练气士的几根头发丝,说不定都比它来得贵。” “我们真的能对付得了练气士吗?” 方白鹿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他之前曾觉得奇怪--这些练气士为什么不好好地静坐修道,而是一个比一个更像杀人兵器呢? 后来他忽地有了个勉强符合逻辑的答案: 如果[道]是种会改变的东西,那么在这个时代[修道]追求的肯定不是“清净自然”,而是永无止境的争斗掠夺、与互相之间施加的暴力。 在方白鹿所见过的练气士中,安本诺拉并不是令人印象最深的那一个: 论短兵相接、近身搏杀,她没有[兆吉子]全义体包裹下、甚至[手机]都难以在短时间破坏其行动力的坚不可摧;苍阳子能于上千公里外阴神出体、身外化身,于信息之海中遨游;而说到卜算吉凶、叩问天机来趋吉避祸,魁先生又不知在术数学问上超过她多少了。 【啧,要是安本精通术数,早就该找我纳头便拜了!还搞得这么麻烦...】 方白鹿龇牙咧嘴,暗搓搓地腹诽。 但安本诺拉其实却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第一,是她手中的那柄[兰草]。 这柄由自己亲手炼化的飞剑有多么可怖,方白鹿非常清楚:只要安本诺拉身边有它的存在,用人数来围攻就没有任何意义。 作为剑主,兰草无法对方白鹿的身体进行直接攻击--但不代表造成不了伤害。 在剑身上安装定向爆炸物,以飞剑的极速接近方白鹿并引爆;用无与伦比的切割力破坏地形,通过坍塌的建筑攻击他--就像方白鹿在地铁隧道中对兆吉子所做的那样; 方白鹿随随便便都能想到好几种不需要剑刃直接接触,就能宰掉自己的办法。更不必说并非剑主的小新和二妮了:光是这柄[兰草]就足以令他们与安本诺拉之间产生战斗力的代差。 到时候一轮流光划过,五金店员工的人头通通滚落一地...那这架也别打了。 方白鹿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物理劝说安本诺拉时,消除[兰草]带来的威胁-- 但应对的方案他已经有了,而且把握很大。 方白鹿清了清喉咙:自己这几天都很注意保养嗓子。 【那柄丑得要死的飞剑其实倒很简单,但麻烦的是安本的肉身,和那个[随身老奶奶]啊。】 寿娘... 这位时间上的老乡,三分之一的伪仙,不知道手中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手机]便是来自于寿娘提供的情报,恐怕她还保有其余的反制措施。 方白鹿转过身--对付这老太婆,就得靠另外两件还没拆开的包裹了: 与[玉笋芽]一同送到、返修完毕的义体;和那台崭新的立式观想机。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1.群星(二) “头家,要把包裹搬到哪里去?我来吧?” 二妮溅着血迹的脸上堆满了殷勤,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笑嘻嘻地用刚装上的义手抠摸着地板;[玉笋尖]那活蛇般的五指无声无息地挖入水泥中,好像那只是海边的湿沙。 【好高的功率...就算不握持兵器,空手的破坏力也很惊人。】 方白鹿看着地上出现的坑洞,拧起眉头: “你先好好调试一下出力,别到处乱掏!还有把脸上的血擦一下,止痛药在柜台那里。” 他心里明白,二妮离能重新踏入战场,还需要不少时间。[玉笋尖]与她的原生肢体在重量与活动方式上都相差甚远--无论是平衡、发力、协调性都需要再次适应。 不然光是在平整的地面跑上几步,都要跌出不少个跟头。 【到时候最好找点办法强化一下二妮的背部肌肉...或者加个悬吊装置?不然这么重的义手,用不了多久就要脊柱侧弯了。】 方白鹿没管讪讪收回手的二妮,把神经电极片贴上两边太阳穴,然后将两掌轻轻相击: 刺啦!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义体撕开塑料膜的外壁,像脱去一件浴袍般,从包裹中挣脱出来。 “喔,修好了吗!但这家伙好像还是老样子啊。头家,没弄点更酷炫的改装嘛?我上次看见个特别大的拳头,还蛮有意思的...” 二妮上下打量着剥开身上残存包装的义体,嘴里啧啧有声。 从外表来看,义体除了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划痕、缺损都已消失外,与送修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方白鹿知道,它的内部构造、与部件构成已焕然一新:光是身上的仿生肌肉与骨骼,便已通通换了型号;而且内置了交互法门,不再需要《纸人搬运》这种杂牌神通来进行远程控制。 最重要的是,他拜托溺鬼在义体腹腔内安上的新装置...那在以后会有大用。 方白鹿敲了敲玻璃橱窗,朝正在店外吞云吐雾的小新招了招手--随着少年近日的抑郁心情,那呼吸器里吐出的“二手烟”愈发呛人;以至于方白鹿时不时就得将他赶到外头: “二妮,你和小新在一楼好好看店,来客人的话招待一下。我在楼上办点事--记得态度好一点,别把客人砍了啊!” 方白鹿揉了揉脸,提振精神:自己要进行第二次观想了。不同的是,这次要注入丹法--好为接下来的丹田能源炉植入做准备。以他现在的身体,完全跟不上双腿里足三阳经的能量消耗。再来几次和庆云观安保部队交手时的过度劳损,怕不是还要得上一连串的消化系统疾病,甚至还可能肌萎缩。 【只要注入第一层就够了,花不了多少时间。】 ------------------------------------- 五金店的二楼杂乱不堪: 窗口被方白鹿用烂铁皮封起,只有丝丝缕缕的霓虹光色从缝隙中透出,照亮遍布屋内的各式管线。这是为了避免光线刺激对观想的干扰--但为了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他没有选择再戴上一层眼罩。 房间的正中心是布满破洞的床垫,正对着义体搬上来的立式观想机:与之前那些覆盖了整面天花板的型号相比,这台要袖珍得多。 它约莫只有普通的电冰箱大小,狭长的层叠机身就像是微缩般的宝塔。 顶端是一尊塑像--两支义手正互相为对方安装着零件。方白鹿曾在安本诺拉的法衣上见过相似的图案: [自我复制,生生不息];这是带有冯·诺依曼机理念的阴阳循环。 机身周围悬挂着各色法器,映衬着外壳上的条条电路:甘露腕、师刀、引磬、法尺...一应俱全。 除了观想,它还可以临时扮演法坛的角色。只是方白鹿对开坛行法一窍不通,只能权且当作装饰了。 他将手指划过嵌于机身正中央的[法印]--它正闪动着表示正常工作的绿灯: 【这应该是研究会的内部专用款。唔,法印灯光没问题,看来已经打好了使用许可...魁先生的办事效率不错。】 检查完观想机,方白鹿转过身: 床垫旁竖着一人来高的铁架子,上头用铁丝缠了几个玻璃瓶。这是临时找来的吊瓶架,待会方白鹿要用它来进行[服食]。 五金店的二楼已经被方白鹿布置成了用于丹道修行的[静室]。在外人的眼中,这里或许更像布施者用来肉身布施的场所。 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点了。 相比于自己在广达花园租下的公寓,这里的安全系数要高得多--既有早先布下的重重安保机制,又有二妮与新作为护持。 唯一的缺憾,是环境不够安静。毕竟方白鹿使用的是神经电极片,而非通过管线将观想机与灵窍直连;很容易被外界的噪音、吵闹与震动打断静坐。 这就只能通过加大[服食]时的 丹剂量来解决了。 方白鹿拿出准备好的丹法注入器,插进观想机的接口。他没有选择《西山群仙会真记》、《还源篇》、《中和集》这些流传于地下市场中的丹经;而是依旧选择了微机道学研究会出品的《灵宝毕法》。 这也是为了以后的计划考虑:安装同样的丹法,有助于增强他与义体间的兼容性。 嘟-- 随着短暂的蜂鸣,浑浊的昏暗光线沿着观想机的“塔身”一层层亮起,接着复归于无: 咔哒! 神经管线由机身中间弹出--这说明观想机已经准备好了运作。 【连个可视化的操作面板都没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交互设计...】 方白鹿一边腹诽,一边绕开地上盘绕的重重管线,重重坐倒在自己那张老旧的弹簧床垫上。他用力活动着四肢,尽量调整成舒适的姿态,以免久坐之后,起身会腰酸背痛。 义体在观想机前盘膝坐下,左右脚踝靠于另一边大腿之上:它将作为一个中转,链接方白鹿与观想机。 这既可以解决灵窍管线与神经电极片间的数据格式差,又能在连上显应宫的观想主机时,多上一层身份的掩护。 【还省了请上师来加持防火墙的钱了,哈。】 虽然注册在魁先生名下的观想许可,便足以规避许多窥探的视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方白鹿还是知道的。 义体抓住观想机弹出的神经管线,插入位于后颈上的灵窍。 呲-- 伴随着清脆的接合声,义体的双掌心、双脚心及顶心朝向上方;摆好了“五心朝天”的姿势。 “准备开始吧!” 方白鹿在右手背上用力掐了掐、又狠狠拍打,好让青紫色的血管更加明显。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在“前世”,方白鹿不知道见过护士在自己手上扎过多少针,自己找起静脉来也是娴熟得很。 他核对了准备的丹剂并无缺漏后,便将针头扎进手背上微微鼓起的血管,用胶布粘好--这样留针,方便自己进行长时间的丹法修行。 这些服食用的[外丹剂]中包含着巴比妥与芬氟拉明,可以提高方白鹿的专注力与敏感性,以便更加深入地观想。 【过了几百年,还是要挂瓶啊。】 方白鹿忽地感到有些滑稽:相似的行为,追求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目标。 他调动滚轮,让吊瓶架上的丹剂开始缓缓滴动-- 啪! 与方白鹿面对着面的义体轻轻击掌,接着掐诀放于大腿;观想机则开始嗡嗡地低声鼓噪,法器们微微地摇晃起来。 【这次会见到什么呢?】 方白鹿感到些微的忐忑。他不知道上次观想时的异象,究竟是不是偶然。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的幽暗卧室开始闪动: 像是孩童时看的电视画面,因信号驳杂而出现亮线与干扰一般,斑斓的色块从视觉的边缘侵入他的眼内。 刷-- “电视”关闭,视线中的一切缓缓褪去、逐渐被漆黑所覆盖。 方白鹿的肌肉紧缩,将全身绷得笔直: 他入定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2.群星(三) 渺渺茫茫中,方白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触不到。 这不是没有光线的黑暗,而是另一种感受--对此时所感到的空洞,他心头有了个奇妙的比喻: 若是睁开一只眼,闭上另一只眼...阖上那只眼的所见,便是“无”:这代表观想机正在启动之中,还没有发送任何感官信号。 方白鹿飘荡在这虚空中,心头却没有恐惧与紧张。正滴注进身体中的外丹剂,为他压制着焦虑。 不然光是这毫无时间感与空间感的等待状态,便足以伤害人的心理健康--这也是修行时[服食]的重要性。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灿烂浓烈的文字出现了: --正在进行链接-- --欢迎使用《灵宝毕法》(ver.1.13)!-- 丹法标题那宏伟的标题无远弗届,向上下、向左右无限延展;可又能清晰地为方白鹿所阅读。 这是种微妙的感受:自己的视觉不再局限于水平视角的188度,而是向外扩散得更广大、更遥远。 如果和拥有躯体时比较,那就是他能够望见身前与身后的一切。 【唔...跟上次不一样,这样子才是正常的观想吧。】 方白鹿既感到观想成功的庆幸,又有些隐隐的失望: 这次看来是无法从[店老板]口中得知更多关于[未来]的细节了。 注入第一层丹法! 方白鹿发出无声的高喊:现实中的活动规则在此并不适用;但他难以摆脱人类肉身的行为习惯,依旧要用幻想中的口舌发声。 观想机捕捉到了他的思绪,字句开始变换。 --开始注入丹法-- --第一层:匹配阴阳-- 无数水墨绘出的字句从冥冥中浮现: “《真诀》曰:天地之道一得之,惟人也,受形于父母,形中生形,去道愈远。自胎元气足之后,六欲七情,耗散元阳,走失真炁...” 它们溢满四野,在方白鹿的周围飘动、旋转;仿佛在向求道者传授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 但方白鹿知道这些引申自古早时代丹经中的原文,其实对新丹道的修行毫无意义:它们不过是程序注入时的背景美化,为用户提供更带有沉浸感的体验罢了。 优美的书法逐渐隐去,庞然无朋的巨大进度条显现而出。简单的数字点缀其上: --1%-- 【开始了。】 丹法的前三层皆已解析后,便是完成了[筑基]。这一步骤虽然可以单单用注入器完成,但方白鹿听说用观想机要快得多。 无论是魁先生口中的[大劫]还是迫在眉睫的其他问题,都让他不得不争分夺秒。 进度条正缓缓向前推进... -50%- -90%- -100%- -恭喜!- -[匹配阴阳]已注入完成- 不知道现实中过了多久,但从方白鹿依旧平静安稳的心态来看,外丹剂还在生效中: 这说明在观想之外,应该仅仅只逝去了不到数小时的光阴。 现在,《灵宝毕法》的第一层已经注入完毕:这是修行之路的开始。 【终究还是走上这条路了...】 方白鹿忽地有些感慨:不管怎么说,练气的好处总是-- 刺啦! 突然间,异变陡生。 就像是正在放映电影的幕布被撕扯开般,已走至顶端的进度条与恭喜的字样,通通从中点处竖直地分裂开来、消散于无。 无数亮白色的光点从那纵贯天地的缝隙里涌出,覆盖住了整片观想的空间。 纯黑的底色下,整整齐齐地遍布着无数惨白的“灯泡”,正一明一暗地闪动。 像是某种仪表盘上闪烁的二极管,又像是摊开一块暗色的桌布,再精确地颗颗排列着米粒。 【怎么回事?是妄念么?】 或许是因为一切进行得太过顺利,方白鹿反而对这突发情况,有了“意料之中”的释然。 那些丹法中的冗余数据如果不及时清除,便会与自身深层意识相混杂而产生“妄念”。 它们会在深度观想中产生--这也是安本诺拉之前要在[筑基]时为他护法的缘由。 但妄念只有在前三层丹法统统注入完毕、[筑基]完成时才会触发--而方白鹿才注入了第一层。 似乎有低诉与人语,隐隐从每一颗“灯泡”中飘出,充斥宇内。 方白鹿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并无不适与难受,一切如常。 【不是妄念。】 他知道这也不是臆想:处于观想状态下、并被外丹剂压抑住神经活动的自己,根本不会出现幻觉。 方白鹿更细致地观察着,试图捕捉到些许线索-- 等等! 一 个个光点明灭间犹如眨动的眼睛,在暗色的背景下有那么些像是... 【星星!】 这联想让方白鹿忽地明白,这些便是安本诺拉口中,那观想里会遇到的“群星”。 可这怎么也不像是是太空中那些星球反射出的渺渺光线,再穿过无数光年、投诸于视网膜中的样子。 每一颗惨白色的光点,都有规律地与其他同类保持着距离。虽然有些相似,但任何亲眼见过星空的人,都不会用这种代称来指代眼下的情况。 【除非...】 方白鹿此时并无触觉、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但他莫名感到心脏正一阵阵地紧缩: 除非安本诺拉根本未曾真正见过天穹中的[星空]--不息的暴雨与雷云笼罩着吉隆坡,荒原的上空也被城市射出的光焰与广告覆盖。 无人能窥见那些在自己“前世”时,便难以用肉眼观测的稀疏飞星了。 至于影像或其余记录的存在与否,方白鹿甚至都不知道--三年中,他不曾在广告或宣传中看见有人使用有关太空的素材。在这个时代...谁有闲情逸致抬头遥望,去追索一丝丝来自寰宇彼岸、早已消散无数岁月的花火? 他现在可以确定,观想机中所谓的“群星”,不过是安本诺拉的误解--只是那些闪烁的炽白光点,与那些亿万公里外的庞然圆球反射来的光线,存有几分相似罢了。 【那地外殖民地呢?星际航行呢?寿娘不是跟安本诺拉说过,她是个[星官]么?】 方白鹿觉得本已逐渐清晰的世界一角,重新又蒙上了迷雾。 【这些光,又到底是什么...?】 方白鹿凝视着充斥整个视界内的明灭光点,不知所措。 踌躇了片刻,他抬起一只存于想象中的手臂,去触碰离自己最近的那颗“星”。 无论如何,好奇心都压倒了对自身安危的考虑-- 啪! 仿佛肥皂泡碎裂的炸响,无数的信息窜入方白鹿的脑内: ... “第十一次观想:[《灵宝毕法》第五层:肘后飞金晶]解析完成、并清除用户冗余数据。” 首先是某种枯燥的念白,像是介绍。 方白鹿看见了自己的双腿:它们脱离了身体,在血泊中摆出奇妙的形状。他抬起头,雨点直直地打在脸上、又苦又涩。 天边正有无量丈霓虹涌起,穿过雨雾、照耀在方白鹿眼前的人儿身上。 她背对着自己,将手中的双刀击于一处、火花四溅: “大慈大悲二妮菩萨!渡万般苦、渡一切厄--” [玉笋尖]中,那金红相间的长刀如是说。 “斩!劈!杀!斩!劈!杀!” 肌肉虬结的右手绷得笔直,掌中的利刃纵声咆哮。 方白鹿听见震耳欲聋的山呼呐喊、兵器相击的金铁交鸣;而这些,都来自于少女握住的刀柄中。 ... “第三次观想:无所得。” 双手传来坚实的触感,冰冷而沉重。 方白鹿正抓着光滑的面罩摇晃着,镜面材质反射着他那张青筋暴起、唾沫飞溅的脸: “这里就有观想机!开坛招灵啊!让她出来说清楚!” 膝盖被圈圈盘绕的管线硌得生疼,面罩顶端的道士髻随着自己那粗暴的动作而散开。 “...知道了,我来行法。” 犹如冰片交击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那来自于脱下面罩的安本诺拉。 ... 两段散碎的场景与枯燥的旁白,一同封包于那惨白的光点中。 刚刚他就像是个寄宿于身体中的过客,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只能旁观。 但那感觉无比真实,与方白鹿在现实中的所见所感并无不同。 方白鹿再次抬起“手”,想摸向更远处的光点--但什么也触碰不到。 【刚刚的都是幻觉?不、不是...】 或许是因为肉身正被外丹剂维持着脑内激素的稳定,方白鹿能够轻易压下心底的困惑与不安: 就像是第一次观想时,踏入的那间[五金店]一样... 【那些...都是来自以后的感官信号吧。】 他没有恐惧、也不曾感到惊愕;只是缓缓摸索着记忆中的所记、所感。 以前听见、看见的信息正在重组,结合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梳理思绪-- ... 为什么只有[筑基]阶段的丹法可以注入,之后就必须通过观想才能解析提高? [每个人的道途各不相同。] 第一次观想时,方白鹿见到了可能是[未来]的光景。 那位疲惫不堪的店老板曾对自己说: [计算中没有上帝,只有拉斯普斯的妖。] 【未来...注定的未来?】 ... 像是有闪电劈 过他的颅内--有某种可怖的、狂人般的猜想诞生于方白鹿的脑海: 观想机并不是在运算、修改并精炼修行者的丹法。 它们会记录下每一次运作,甚至包括那些尚未发生的[观想]。并从以后的时光中,将解析的结果捕捉回来。 【比[筑基]更高级的丹法根本无法“注入”...因为它们[现在]都还不存在--为每个人量身定做的丹法都在既定的未来里。】 方白鹿忽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倒果为因,将因果的关系弄相反了: 练气士并非真正是通过观想,来提高他们自身的修为。 丹法最终会解析到何种地步、修行会结出什么样独一无二的道果、又能掌握如何的神通与法术... 这一切,都早已注定。 难怪微机道学研究会根本没有“师徒”:每一位练气士的师承与道统,其实都来源于他们未来的自己。 ... 惨白闪烁的“群星”渐渐褪去,这或许代表着此次观想的成功与结束。 方白鹿漂浮于无光中,起起伏伏。这周遭的虚无让他无从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宇宙的深处--还是被困于果壳的中心呢? 这巨量信息的刺激,令他继续着思考: 现在于吉隆坡上演的活剧,是否就是方白鹿所推测的那副模样?而其中出场的一位位人物,又是否就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些角色? 【未来...未来是注定的。】 过往的线索像珍珠般躺在海边的湿沙中,现在终于有了一条崭新项链,能将它们齐齐串起: 寿娘了解那些来自遥远过去、本该只有方白鹿了解的“家乡话”。 她也知道自己活死人的身份、与苏醒时的秘辛。 还有那部连自己都从未发觉,藏在五金店躺椅把手中的[手机]。 以及独独选择了安本诺拉,作为了她的代行者... 【草他妈的,老子之前想错了!】 自己基于散碎情报得出的结论只是管中窥豹--就像计算机输入了错误的参数,得出的只能是不正确的结果: 寿娘,根本不是什么星官、也不是自己时间上的老乡。 她分明就是-- ----------------------- 呕! 方白鹿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吐出喉间涌上来的酸水。 他战栗着,身上止不住地发抖:这不仅仅是外丹剂带来的副作用。 一切似乎并无不同。但方白鹿知道,现在自己的灵与肉已足以兼容初级的义肢-- 吱呀! 楼下的玻璃门被推开,豪雨顺着狂风涌进了五金店。店铺里低劣的隔音,让他在二楼也能清晰地听见一楼的声响。 那是机械干瘪、毫无起伏的合成音,方白鹿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方白鹿/方老板,他在么?”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3.群星(四) 玻璃门被店外的狂风吹得前后摇摆,但安本诺拉身上的道袍却纹丝不动。 方白鹿扶住楼梯的把手:没有比这更差的时机了。外丹剂的药效还没褪,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从鼻孔里灌进了一瓶白酒、说不定还渗进了大脑皮层。 二妮微微弯腰,脊背半弓着、[玉笋尖]在地板上不自觉地挖弄着--看起来,莫名像是护崽的母狼。 她瞪得溜圆的双眼对准了安本诺拉,目不转睛。下颌线条则绷得笔直,显然已经咬紧了牙关。 【这两个人见过么?怎么二妮的敌意这么大?还是说,这是她的直觉...】 从安本诺拉的全遮头盔上,根本无法分辨她正看向何方: “是你?人没死,还把手接好了。命也真硬。” 干枯的声音从面罩中幽幽飘出,莫名透着一股玩味。 与安本诺拉突然说出的奇怪“闲谈”相比,方白鹿更担心正靠在店铺角落的小新-- [寿娘]想要他的命。 方白鹿尽力舒缓着情绪:知道了[寿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很多事都可以谈... 再说,安本诺拉也未必认得出,这就是她与寿娘正在寻找的目标。 “怎么突然来了?找我有事?” “给你办的观想许可下来了,顺便从研究会里带了盘丹法给你。” 安本诺拉将面罩转向方白鹿,脑袋微微斜了斜: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人了。就是那个孩子吧?我没带培养皿。你有准备吗?” 方白鹿浑身一抖,连忙扬起手掌: “等一下!我们先谈谈,再--” 丝丝的鲜艳色泽从安本诺拉的袖口中透出--那是飞剑[兰草]成型时发出的光华: “方老板,你不知道这事有多重要...” 扑! 随着发力,她的脚边陷下一块。那是小新之前凿出的防滑槽。 【妈的...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这不是方白鹿原本计划中的伏击地点,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抬起头,用最快的语速高喊: “恢复--” 天花板的角落与柜台的尾端,同时响起了方白鹿早已准备的录音-- “出厂!” “设置!” 总共三处扬声器链接着方白鹿的喉麦,并设置好了相应的语音触发机制。 这是为了避免方白鹿的语速跟不上安本诺拉的出剑-- 正要从安本诺拉袖中飞纵而出的光华忽地消失:一根圆管无声地滑出,向地上坠去。 那是[兰草]识别出剑主声纹的标志--安本诺拉自定义的“剑灵”与“器魂”,都被命令瓦解洗去了、回归了等待炼化的状态。 正半蹲的二妮团起身子、蜷于一处,接着用腰腹的力量猛地一展。 这动作熟极而流,仿佛早就在脑中构思了千百遍攻击的方式。 [玉笋尖]捞起被捣成碎末的水泥块,随着每根十七个关节手指的弹力、射向安本诺拉-- 砰! 一排排货架被这有如霰弹枪般的冲击力集中,刷刷倒下;堆满其中的垃圾与废料四散乱飞。 二妮击空了,因为安本诺拉已经像枚炮弹般朝前方冲了出去。 她没有理会离得最近的二妮、也无视了站在楼梯上的方白鹿。 呼吸之间,安本诺拉便撞开了那些横亘与店铺间的货架、冲向正位于五金店另一端的小新。 她的道袖随着巨大冲力卷动,露出那支晶莹剔透的右臂。她将食指、中指并起比出剑诀,瞄准新的喉头。 如果刺中,少年的整个颈部怕是都要炸成肉泥。 但有件东西碎得更快-- 轰! 安本诺拉的正上方,五金店那脆弱的天花板吊顶轰然炸开。 水泥、塑料、铝板的碎片溅落如雨,烟团与灰尘中包裹着沉重的人型: 义体从五金店的二楼坠下,将四肢张成“大”字型,以覆盖尽量广大的面积。方白鹿没有把握让义体恰到好处地降落在安本诺拉的头上。 她的速度,实在太过骇人-- 当! 义体狂乱舞动的双手勾住安本诺拉的肘弯,发出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练气士那声势无匹的冲锋,被义体足够庞大的质量、加上坠落的势能所打断。 但这仅仅只造成了瞬间的踉跄。 安本诺拉将右脚猛地踏入地面,稳住了失衡的身体。那莹润如温玉的右上臂与右小臂夹得更死,反而牢牢固定住了义体双手。她拧动腰胯,将义体甩出半圆的弧线-- 咚!! 义体在粗糙的水泥中砸出圆坑,条条龟裂如逃窜的蛇般向周围蔓延。整间店铺都随着这下撞击而摇晃,脱落的漆皮险些滑进方白鹿的眼里。 得得得得得... 刚刚返修完成的义 体正高频率地抽搐、后脑不住地撞击地面。这下摔击、损伤到了溺鬼刚刚换上的人工脊椎。 冷汗从方白鹿的额角滑下:无论见过多少次,安本诺拉的力量与速度依旧超乎他的预想。 自己本以为,义体无论如何也能像制服黄五爷时那般,争取一丝时间... 他竭力集中注意力--义体还在颤抖,但手腕却回应般地动了动。 杀手锏还能用。 【只要一下的空隙,让我发动那个东西!一下就行了!】 安本诺拉旋身,重新转向目标:但刚刚那片刻的缠斗已经给了小新反应的时间。 青灰色的烟气从小新的呼吸器中喷出,在地面分为两股、弥散开来。 嗡嗡嗡-- 宝剑与握持器相互咬合、高速搅动,利刃的边缘成了模糊的虚影。它裹起周遭的烟雾,就像是龙卷风凝结成了实物。 新一脚弓起踏出马步,另一边腿后踏。接着...出剑! 安本诺拉抬起那修长到畸形的五指,向剑锋处迎了过去。 当当当当当当! 火花从指与剑的碰撞处中激射而出,在前些日子刚漆好的墙面上,留下了点点灼痕。 乒! 随着最后一声脆响,撞击停止了。 安本诺拉稳稳地捏住剑锋,好像那只是根再普通不过的钢管。接着她轻柔地握拳--剑刃无声地变形、挤扁,弯折成了废铁。 “躲开!” 方白鹿喊道。 新竖起另一边手肘、朝握持器撞去。在“咔”的轻响过后,他将握持器卸了下来,任由安本诺拉抓着孤零零的宝剑与义肢。 他向后倾斜身子-- 呲! [手机]带起可怖的风压,青灰的烟雾被卷出重重涡旋、紧接着被气流刮散。它划出长长的轨迹、向安本诺拉的躯干斩去。 如果这“剑”击中,能将练气士划作两段。只是以安本诺拉的义体化来看,这也要不了她的命。 方白鹿没有留手:手边没有“自拍杆”作为[剑柄],能斩中安本诺拉便极为不易。再说,她哪有那么好对付-- 安本诺拉踏前一步,五指深深嵌进小新的肋侧。她扬起手、将少年一把抓到身前、向方白鹿的剑路挡去。 店里响起劈劈剥剥的脆响,像是有捆枯枝真被人一脚踩断:这是小新的肋骨被安本诺拉握碎的声音。 【操!】 [手机]在将将击中那满布獠牙的呼吸器时,猛地拐出弧线,没入柜台的合金防弹板里。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4.群星(五) 咕噜噜噜... 那布满獠牙的呼吸器里,忽地响起好似水烧开般的沸腾声-- 霎时间,那些青绿的烟气一齐转为深红、像是有蒸发出的血雾缭绕于空气中。 小新一脚蹬住墙面,将身躯猛然卷动。他那只未经改造的手臂五指并起、竖掌成刀朝被安本诺拉抓捏住的肋部劈去。 指端不知何时延长出了尖锐的指甲,划过自己的肋侧-- 安本诺拉五指深陷其中的那块肌肉,被小新自己齐齐割下。奇怪的是,其中却没有飞溅出鲜血。 呼! 摆脱禁锢的新在空中转过脖颈:呼吸器中像是吹泡泡般,分离出球形的粘稠烟雾。 扑! 那通红的烟团黏上了安本诺拉的面罩--她猛地抬起双手,朝自己的脸前挥去:从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动作来看,这烟雾竟然能阻挡住面罩中的好几种常驻侦查机制。 普通的烟雾,可遮挡不了她的视线。 https:// “斩她!” 小新仰起头,呼吸器发出歌唱般的喊叫。 不知何时,二妮已经蹿到了安本诺拉的身后。她紧握着原本放在店铺角落的环首刀,姿态因尚未适应[玉笋芽]的配重而有些变形。 两只虎牙钉进下唇,渗出的血丝一路延到下巴。[玉笋尖]的上下臂弯曲成了一个奇诡的角度--人类的正常肢体,无法折叠成那个样子。 方白鹿的肉眼完全看不出二妮是如何斩出这一刀的-- 上一瞬间,二妮还在收臂蓄力;下个刹那,长刀的刀刃已经斩到了安本诺拉的脖颈处。 [玉笋尖]的肘关节必然储存了极为可怖的动能。这姿势笨拙无比,却能斩出比她以往都要快的刀。 叮! 随着清脆的炸响,安本诺拉的面罩被这一刀“打”得飞了出去--或许是因为二妮还没完全掌握[玉笋尖],或许是因为安本诺拉偏头略微躲开了刀路,这次斩击未能一击建功。 那团深红的浓雾如影随行,随着滚飞出的面罩一同撞上墙面,接着缓缓消散。 安本诺拉的脸庞重新暴露在空气中:她本就有如刀片般锐利的薄唇紧紧抿起、碧绿的眸子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二妮挥出的一击虽然没能砍中安本诺拉的颈椎,但巨大的冲力还是将她撞得微微摇晃、险些被脚边的义体绊倒-- 【现在是时候了..】 方白鹿睁圆了眼。 义体的食指指身如花蕾般绽开,独独留下尾端的最后一个关节。 那指头的尖端悄无声息地弹出,后头连着一束纤细的神经管线。它晃晃悠悠地飞行,朝着安本诺拉的后颈冲去。 咔哒-- 指端嵌进了练气士的灵窍,随后向外张开、卡死。 【连上了!】 虽然时间、地点、人手都不尽人意,但最后还算是完成了方白鹿计划中的战术目标。 像是有人按下了动作电影的暂停键,这一小段凶险猛烈的打斗停了下来-- 这在方白鹿的预料之中:只要[寿娘]是他所推测的那个人,此时安本诺拉就必然会停手。 “小鬼!不会死吧?” 二妮面无表情,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紧了安本诺拉。一簇簇微小的血花,正有节奏地从[玉笋尖]和肉体的连接处冒出。 贸然使用还未完全掌握的义肢,不会没有代价。 小新摇了摇头:他的肋侧缺了一块,粉色的肌肉中夹杂着些许淡白--那不是筋膜或肌腱,而是被安本诺拉捏碎留下的骨片。或许是遗物呼吸器的玄妙作用,肌肉正微微蠕动着、一块块地挤出那些碎片。 安本诺拉晃了晃脑袋,抖开挡住视线的淡金短发。她似乎放弃了继续动手的意思: “你把我跟你链接在一起了。” 义体所射出的尾指并不是多么可怖的兵器,仅仅不过一根简简单单的神经管线、再配上快速连通的接入插头罢了--但只有溺鬼,能将它做得如此精细。 方白鹿敲了敲正贴合在太阳穴上的电极片,向安本诺拉示意。 “[她]应该告诉过你了...我在数字空间里是什么东西吧?” 他靠住楼梯的扶手,将因为过度紧张而不住颤抖的双手揣进裤兜。 “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不然,我就要拉着你一起[神游]了。” 几天前,方白鹿就有了要“制服”安本诺拉、并切断她与寿娘间联系的打算...为此,他准备了三套方案,这是其中之一: 经过溺鬼的改造后,方白鹿能将义体作为一个中转节点,与另一连接方共同“上网”--以此迫使对方在数字空间中直面他的电子身躯,与那无匹的信息量。 方白鹿是从自己的超级“迷弟”苍阳子身上得来的灵感:这练气士的身外化身,据说在直视自己时像个气泡般“扑”地碎成了粉末。 如果连它的阴 神都抵御不住,那并不精擅阴神修行的安本诺拉,就更加无法抵抗了。 但她极有可能因此受到永久性的脑部损伤--所以这个“招式”原本想要破坏的目标,是受[招灵]而来的[寿娘]。 当然,该是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迫不得已出手,艰难侥幸成功。 此时虽然局面惨烈,但安本诺拉还算是留了手。要是她一开始突击的目标是自己,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方白鹿的原生肉体,在她手中不会比玻璃坚韧上多少。 只是这练气士铁了心,一定要要杀死小新。 ... 安本诺拉狠狠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 “...你啊,每次都有点新鲜的鬼花样。” 那冰冷的声音被恼怒烧出了些许的温度,比原先更带了些人气。 她瞪着方白鹿,眼中的火焰还在不停燃烧: “たわけ(混蛋),我是为了救你!你根本都不懂--” 【救我?】 方白鹿一愣,旋即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的气愤: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事手段,他真的是受够了。 他狠狠砸动墙壁,用更大的怒吼盖过安本诺拉: “他妈的,那你倒是说清楚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啊!还是你只会听命令做事,当提线木偶?!” 忿怒像是炸弹一样,在方白鹿的心头爆开--明明沟通和交流就有可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为什么都要一意孤行、不听人话? 他歪歪扭扭地走下楼梯,将手指恶狠狠地指向安本诺拉: “真是够了!如果不是--” 嘎、嘎嘎...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怪响伴随着簌簌落下的灰尘,从天花板上传来。 方白鹿抬起头: 义体之前在二楼地板凿开的大洞,正像向四周裂开-- 咚! 那台崭新的观想机拖着无数的管线,从空洞中坠了下来、砸落在一楼的地板上。 五金店本就年久失修的天花板,再也承受不住连番的折磨了。 还处于晕眩状态的方白鹿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重重的管线上。 “你要是说不清楚,就让[她]来说啊!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拾起滚落在膝头边的头盔:双手传来坚实的触感,冰冷而沉重。 方白鹿抓起光滑的面罩狠狠摇晃,镜面材质反射着他那张青筋暴起、唾沫飞溅的脸: “这里就有观想机!招灵啊!让[她]出来说清楚!” 膝盖被圈圈盘绕的管线硌得生疼,面罩顶端的道士髻随着自己那粗暴的动作而散开。 暴怒令他满脸发麻--恍恍惚惚中,方白鹿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知道了,我来行法。” 犹如冰片交击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那来自于脱下面罩的安本诺拉。 【“第三次观想:无所得。”】 啊... 方白鹿想起不久之前,在观想机中见到的那一幕:明明已经知道了走向,可怎么竟然还是实现了? 他呆滞地看着观想机,不知所措。 安本诺拉的声音似乎从幽幽的遥远处传来: “不然这次,你直接跟[她]说吧...很多事情,我说不清。” “只要把观想机的神经管线,连上面罩就行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5.斗室中的堂吉诃德(一) 已经是第三次观想,方白鹿逐渐适应了那种游荡于虚无和真实中的体验。 每一次,他都出现在不同的场景...这次也不例外。 方白鹿低下头:白炽灯的光色打在他的手掌、衬衫、与工装裤上;鼻尖传来了空气清新剂混合着沐浴露的刺鼻香气。 与前两次的观想不同,这次他拥有了身体。 这是间不算宽敞的一居室:客厅与卧房都打通了,只有独立的卫生间坐落于房间一角、用模模糊糊的磨砂玻璃当作外墙。 【虽然不大,但是还挺温馨的...】 “嘿,靓仔!发什么呆呢!” 戏谑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玩闹般的声音:强行将清脆的嗓音憋得粗声粗气。 寿娘正坐在松软的懒人沙发上,两手抱着膝盖、背靠着床尾。面前摆着小小的折叠式茶几;墙上是一面壁挂式电视,大约是43寸的型号。 这狭小斗室中的种种,都更类似于方白鹿“前世”的那个时代。 她眨动碧绿的双眼,向着方白鹿挥了挥手: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你来啦!欢迎欢迎!” 【果然是这样。】 看着寿娘那张与安本诺拉一般无二的面孔,方白鹿没有感到多么惊讶。 她穿的不是方白鹿早已见惯了的碳纤维道袍,与从不离身的全遮面罩。淡金色的短发细细束好,几缕发丝遮住了耳垂上别住的“阴鱼”与“阳鱼”。超大码的尼龙t恤上喷印着掉了色的[哆啦a梦]图案--寿娘把双膝也塞进了t恤里,看起来十分滑稽。 “随便坐!随便坐哈。” 寿娘拍了拍身后的床垫,被震起来的毛絮四处飘散着。 方白鹿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选择在床尾坐下--触感柔软,是他喜欢的弹簧床垫。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重得令人发晕的香味,开门见山: “所以...你其实是未来的安本诺拉吧?” 没有原本想象中的暴怒,他为自己话语中的冷静感到有些惊讶。 “啊!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吧?不过严格来说,还是猜错啦。” 寿娘的一双眼睛笑得眯起,葱翠色的眸子都望不见了。方白鹿还从没有在现实中的安本诺拉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来,老家伙;姐姐跟你谈谈正事。” 她嘻嘻笑着,将掌心撑在脸侧、手肘则架住了大腿。幽潭般的双眼中却透露着复杂的情感:其中并不是纯然的喜悦,还带着些许悲怆与苦涩。 “不过关于现实中的[我]...唔,关于安本诺拉的事我可不会说喔。没有秘密的人就没有魅力,这话你教给我的啊?哈哈! 寿娘拇指翘起、食指前伸,朝方白鹿比出射击的动作--这似乎是为了表现某种俏皮,但却只透出一股傻气。 方白鹿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违和:他很难将这话痨般的样子,与现实中冷酷凶恶的练气士联系在一块。 【这家伙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拜你所赐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寿娘用手背挡着嘴,但却无法完全遮住翘起的嘴角: “好了,调情到这就差不多啦。说正事吧。” 她拍了拍双颊,伸展开身子。 方白鹿发现她身上似乎并没有经过改造--至少右臂并不是那根莹润如玉、却无坚不摧的“道果”。 “首先,我不是来自字面意义上的[未来]...怎么会有人真能回到过去呢?你当我是机器猫嘛。你难道不知道[熵增]之类的玩意儿?” 方白鹿没有回答:他在等待一个解释。这些时日的所见令他清楚地明白,一定有人能预测到以后发生的一切。 寿娘挠了挠头,努起嘴巴: “怎么跟你举例好呢?唔...这样吧,咱们一起看点小视频。” 电视柜中有台dvd播放机,一叠叠光盘盒堆成了小山--就算放在方白鹿冬眠前,这也是基本被淘汰的家电了。 滴! 老式的液晶屏幕上,播放起了短促激烈的打斗画面:倒在地上的义体射出食指,嵌进了黑袍练气士后颈上的灵窍。 这正是刚刚自己制服安本诺拉的回放--那时全遮面罩被二妮打落,掉在了地上。 “哇哦!不得了嘛,你又把[我]...不对,是把安本诺拉揍倒了嘛?”寿娘促狭地用手肘顶了顶方白鹿的腿,带着调侃;“你的花花肠子老是那么多,我从来斗不过你。” 方白鹿皱了皱眉,感到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寿娘,自己根本不会和安本诺拉发生那么多次冲突。 “打个比方:现实,就好像是一部不能调整进度条的电影。什么都拍好了,可是你只能让它慢慢播放,明白吗?” 寿娘拿着遥控器晃了晃,朝方白鹿挑了下眉毛: “但总有人想快进,想抢先看看 后面会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奇怪,谁不想呢?” 她指了指那高高堆起的光盘盒: “所以有些聪明蛋,就从信息之海里搞到已经放出来的剧情啦、人物啦、布景啦、道具啦这些玩意,把它们拿到机器里运算--然后,拍出来一些[推测]版本的电影出来。这样,不就可以快进看到后面的剧情了吗?” “这种人类对未来的臆测,我们就叫它[拷贝]好了。” “一开始呢,那些[拷贝]都乱七八糟,发展也牛唇不对马嘴。但后来根据还在播出的新剧情慢慢修改,慢慢对照;不停地重新运算、重新翻拍...” “终于有几台机器,拍出来了最贴近[导演剪辑版]--哈,指的就是现实啦--的一些版本。通过这些[拷贝],人们可以看到和[导演剪辑版]八九不离十的剧情。” 方白鹿闭上眼,把手扶住额头。这小房间中有着令人舒适的温度,他却无来由地感到浑身发冷: “...那么未来能被改变吗?” 与事情的来龙去脉相比,这才是他更为关心的问题。 寿娘用力拍动方白鹿的大腿,耸了耸肩: “哎呀!放松点!有什么区别嘛。你在观想机里能看到的未来,全都是人类自己偷偷拍的[盗版]...所以,谁知道以后究竟会怎么样呢?” 【没有正面回答吗?】 方白鹿看着寿娘别在脑后的短发--白得令人发寒的后颈处,灵窍遍布缺口与破损,不知用了多久。 【如果是这么一回事的话...】 他整理着自己的语句,小心翼翼地提出猜测: “所以,你不是来自现实的未来...而是来自其中一个[盗版]的未来。对吗?” 寿娘打了个响指,回答得斩钉截铁: “聪明喔,方老板!没错,我来自一个偏差得很大的[拷贝]。” 方白鹿用门牙磨了磨下唇,挑选着合适的词句: “那现在的你是个..ai吗?还是什么类似的存在?” ... 寿娘转过身,两手搭住了方白鹿的膝头。 “我们现在看起来正在问答和交流,其实只是一种假象罢了--现在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存在。” 她仰起脑袋,眼睛却躲开了方白鹿的视线: “我从另一份更准确的[拷贝]里看见了这次相会...也知道你所有的疑问。” “我也希望自己是个ai,还能以某种形式陪在你的身边。可我已经只是一段预先录好的感官讯号、一些已写好的问题答案,按照顺序精心排列--来自现实中的数十年前、或许是百余年前的运算结果?我也不知道。” 方白鹿对寿娘的自我描述似懂非懂。但那股哀愁与痛苦,却已经要从话语中溢了出来,几欲将他吞没。 他被这份悲哀所感染,逃避般地更换了话题: “你来自的那个世界...那份[拷贝]呢?” 寿娘之前的欢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阖上双眼,摇了摇头: “应该已经销毁了吧。毕竟那份[拷贝],已经偏离现实太远了。但是发现了真相后...我们找到办法[斩]出了一点东西,送到现实里来。” “当然,花了点工夫:二妮将金身涅槃、进入了寂灭;戴眼镜的小屁孩耗光了算力,无法再次轮回转世;解守真和天魔也把并购来的公司都注销掉了...还有好多你还没认识的人,说出来可能会破坏你们之间的缘分--他们让我先不要告诉你。” “我们其实从没真正存在过,所以牺牲的一切也不值一提--但感情和回忆绝不是虚假的,也不会褪色。” 寿娘握住方白鹿的手,自然而然。 触感普普通通: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热;指甲刮得他有些发痒。不是义肢,这就是平平无奇的人手。 “大家都很想念你啊。” “但是你太...太自我了。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呢?明明嘴上说着要沟通,要交流...又非要我行我素。” 方白鹿感到手背上的温热与潮湿。他看着那几滴滚动的水珠,不知如何回答。 “这次我不会让你死了。现实里的安本诺拉会照顾好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来...你告诉过我的,两个人永远比一个人更强大。” “[西河少女]就要苏醒了。这次,让我来杀了她吧。”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6.斗室中的堂吉诃德(二) 方白鹿低下头,发现她的发丛中有几根已彻底泛了白:那些发丝像是得了赤霉病的干枯麦穗尖。 很奇妙--这与她原生发色那相近的光泽明明难以分辨,可他却一眼察觉出来了。 【白头发不能拔,拔一根会长七根。】 人生中的许多困境都与此类似:试图解决小小的麻烦,却不知怎地却引来了更坏的厄运。 寿娘一路行到现在,肯定经历许多他不曾想象过的痛楚。 【在她的拷贝里,我们又是怎么相遇的呢?】 现实中,安本诺拉从出现时便已是[外门道士]--那时前任店主还在世,方白鹿也仅仅在五金店里安稳地度过光阴、不需要独自面对生活中的种种苦恼。 在寿娘的世界里...一切的轨迹必定并不相同吧:毕竟并没有另一个[寿娘],来指引她走上修行之路。可她与方白鹿最终还是在拷贝中成为了伙伴,在战斗的道路上迈向了结局。 方白鹿没有在这问题上纠结太久:自己或许是因为[寿娘]的推动,才和安本诺拉相识;但[寿娘]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他们无论如何都会相逢。 【或许这也是天命的一种。运算中的结果,却成为了我们现实里的缘分。】 方白鹿把掌心盖上另一边的手背。不知怎地,他不想把那逐渐冰凉下去的水珠抹掉: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但是... 直觉告诉自己,寿娘所追索的目标和他并非一致: 方白鹿见过不顾花费、倾尽所有也要买到心仪商品的客人...他们的面孔上,都挂着寿娘刚刚那般的痴然神情。 如果寿娘所说都是真的,那么已无一物可失去的她,自然也不会在乎现实中方白鹿周围人的生与死-- 她只想,也只要方白鹿能够活下去罢了。 方白鹿想起观想中所见到的、孑然一身的[店老板]:难道那就是受到寿娘影响后的未来吗? 就算眼前的寿娘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但方白鹿了解现实中的安本诺拉: 她一直是个为了目标不顾一切的人。如果寿娘并非如此,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喔,喔!” 寿娘猛地抬起头,将前额的碎发带得一甩: “哇!出现了,方老板的名表情!” 她眼圈泛着红,却扮起鬼脸、吐出的舌中满是挪揄的意味: “看上去在发呆,其实在运动满肚子的坏水啊!是不是在琢磨怎么对付我?” 方白鹿被这连珠炮似的嘲讽吓了一跳: “哈?!我不就是感慨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吗!你够了啊。” 【这家伙真的很了解我啊...她一直在不停地打断我的思考,再抛出一鳞半爪的信息来引导话题--妈的,这样下去怎么敲情报出来?】 方白鹿心里明白: 现在他们看似在满是温情地交流,可其实两人所追求的结果却截然不同。甚至依旧称为正在博弈的对手也并不为过。 此时的方白鹿虽然未必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周遭亲朋的生存...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抵御可能降临在身边人上的灾祸。 而寿娘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她会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和安本诺拉,作为挡在方白鹿与死亡之间的人肉沙袋。 这两者间,真的有回旋的余地吗? 明明是彼此互相关心、能够互相理解,甚至愿意互相做出牺牲的朋友;却无法真正地达成共识。或许,这也是横亘在人类与人类之间,那不可逾越天堑的一种吧。 此时的勾心斗角,依旧是之前交锋的延续:寿娘正选择性地向自己透漏情报与信息,以便达成她的目标。 太棘手了,这简直令方白鹿焦头烂额。在他看来,所有问题都肯定会有一个最优解才是: 【如果牺牲掉现实中的[安本诺拉]与其他人,就能换取我生命存续的话...寿娘丝毫不会犹豫。不,她还会做得更绝。】 甚至... 他筛选着问题,以试图印证自己的想法: “你之前...是真的想让安本诺拉把我的脑子取出来,装进培养皿里吧。” 方白鹿想起石油塔顶的倾盆暴雨、如刀刮般的狂风,还有那个要割下他脑袋的练气士。 寿娘无辜地眨着眼,向两边一摊手: “哎,哎!我招,我招。我本来好不容易做好准备,确实是想让安本诺拉直接把你的脑组织保存起来、等事都忙完之后再为你重塑肉身的...谁知道你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强--等等,你先别生气!” 她把修长的手指绕着光滑的脖颈转了一圈,神气地挺起胸膛、拍了拍锁骨: “小子,看到这又嫩又滑、吹弹可破的肌肤了么?在我的那个[拷贝]里,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头就被你一剑剁下来了。所以我是想先下手为强,知道了吗?你太能闹腾了,我可不想再看一遍 同样的剧情了。” 哈?[我]也这么做了?他妈的,大家都是疯子啊... 方白鹿哭笑不得,又觉得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就如此癫狂,又或许自己已经被这个时代所改变。 他竟莫名能理解寿娘的所思所想:如果不是足够偏执,又怎么继续在泥潭般的命运里跋涉下去? 【啧,我还会做出这么变态的事?算了算了,就当做只是“前世”里把人禁足起来吧。...哎?等等!】 虽然寿娘将刚刚那段对话开玩笑般地揭过,但他还是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寿娘说过,曾在[更准确的一份拷贝]里见过了这次相会,也知晓方白鹿的所有疑问。 那她怎么还会因为错估了方白鹿的战斗力,而失手了呢? 【简单点想,就两种可能:第一、[更准确的拷贝]已经不再准确,现实已经又一次和那些拷贝出现了误差--观想中的未来可以改变;第二、她无法随时随地与安本诺拉交流,导致实践和计划间出了差距,最后还是印证了观想的结果...我叼你妈的,老子脑浆都要烧成浆糊了!】 这种套娃接着套娃的思维回路让方白鹿的太阳穴发疼,好像有一整只丧仪队在颅骨里敲锣打鼓、吹奏着喇叭唢呐。 但他还不能停下休息--这时候要继续抛出问题,来取回谈话的主导权: “[她]...安本诺拉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她们如何沟通?又是怎么协同行动?这些问题无法开门见山地提出,只能旁敲侧击。 方白鹿感到有些怪异。明明是相同的代词,但在这两人面前,都能用来指代另外一方。 寿娘两手按住床垫一撑,弹到方白鹿的身旁: “怎么可能让她知道嘛?我就是个传道授业解惑的[随身老奶奶],偶尔才醒过来一下--之前我不想让她徒生烦恼,只是许下了[飞向星海]的承诺。最近嘛,倒是不太一样咯。” 一时间,方白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算是把她自己当作提线木偶、傀儡和棋子来使用吗? 方白鹿对这种做法有些反感--那身处蛛网般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样真的好么?我是说,把你自己当作一种工具...” “哈!” 寿娘发出一声嗤笑: “傻蛋,以为我是跟谁学的嘛。就是你老人家自己啊!” 呼! 从寿娘的t恤领口里,轻飘飘地滑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矩形方块、边角圆润。 它的屏幕斑斑驳驳、刻满了划痕;机身套着灰扑扑的外壳--除了诡异地静止在空中,这矩形方块与方白鹿前世所见的智能机无异。 虽然变得老旧、多了些磨损和损伤,外壳也遮挡住了[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铭文,方白鹿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是[手机]。 寿娘把指腹抚过已变得如砂纸般粗糙、甚至看不清倒影的屏幕: “那时候,你不是也用这里头的[心剑]斩掉了一切杂思、把自己当成只会完成目标的机器来使?天天在那边念叨着什么[最优解],什么只有唯一的办法...我呸!” 方白鹿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 【[心剑]?手机果然还能安装其他的软件应用...】 她转过脸,面上是逐渐沸腾的杀意--两道细长的剑眉斜斜向上挑起,纤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像是锋利的刀刃。 那碧绿的双眼里点燃了来自幽冥深处的火炬,灼得人发疼:如果那眼眶中还有余下的泪液,此时也被无尽的忿怒蒸发殆尽。[手机]随之发出抖颤的嗡鸣,低低作响、震荡着空气。 “外头那个崽子,就是[西河少女]的两个元胎之一。现在就宰掉他,才是最优解。” 【西河少女的两个元胎?】 与涌起熊熊怒火的寿娘相比,方白鹿反倒变得更加冷静--对方的情绪失控,反而有助于他平稳心境、乘胜追击。 寿娘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个词了。 这四个字,方白鹿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寿娘之前口中的“苏醒”,还是令他马上发觉这指的究竟是谁。 “你指的就是[吉隆坡的仙人]。西河少女就是她的名字。” 方白鹿叹出一口气:如果寿娘不是仙人的自我--那便与她所追杀的目标离不开关系了。 “两个元胎”,还能是谁?无非是小新和他的那个“血亲”。他甚至没有怎么感到惊讶--今天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 他将视线正对上寿娘充盈着杀气的双眼: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小新是五金店的员工,我要对他负责。而且,你既然来自某种[未来],应该知道西河少女的其他弱点吧?” 寿娘摇摇头,声音低了下来。似乎那怒火与杀意,正被她浇筑成某种更冷硬的 东西: “你啊你...说心软你比谁都心软,硬起来又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根本就是个只会满足自己善心的愉悦犯罢了。” 她低下头,用十指覆住自己的脸: “たわけ...但也就是谁都想被这么对待,大家才一股脑凑到你的身边。” 方白鹿僵硬地咧了咧嘴,最后还是抬起手、尽量轻缓地拍了拍寿娘的背。触感很柔软、尼龙t恤摸起来也很顺滑: “先不要急,我们慢慢说。你之前没有提到过小新的存在...是因为在你的[拷贝]里,他不是五金店的员工,对吗?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未来正在发生变化。” 寿娘没有抬头,只是把手伸过肩膀、捂住方白鹿的五指,让他不要拿开: “你不明白的。一步错,步步错,这只是个开始...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除了西河少女那个三八,还有[李阿]、[介象]、[河上公]、[白石生]...那些仙人集会里的偏执狂和精神病,都要逐一醒来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7.斗室中的堂吉诃德(三) 狭窄的一居室里泛起了波纹,有如盖上一层被风吹动的水面: 在方白鹿的眼中,房间里的每件摆设与家电都产生了略微的形变,边缘处的线条不住摇曳着。 他察觉到了这种异样,但只是专心咀嚼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寿娘的话倒是没有让他多么惊奇:无论[仙人]究竟是什么形式的存在,都不应该只是个孤例。 [逐一醒来]...那就是短时间里只要面对“西河少女”这一个麻烦;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 “啊!这次约会没多少时间咯。” 寿娘用鼻孔沉沉出气,话里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我要回去睡觉了。” 【休眠之类的么...】 这印证了方白鹿的猜测:寿娘与人沟通,有着一定的限制。 事实上,这次交流能够如此轻易地达成,都令他觉得惊讶--上次安本诺拉开坛行法、[招灵]她的时候可花了不少功夫。 但那时方白鹿还未观想,五金店里也没有观想机;将寿娘呼唤到外界应该更加困难。 方白鹿加快语速,提出下一个问题--自己得到的信息,还完全不够: “毁掉她的肉身,也是阻止西河少女苏醒的一种方法吧?” 他当然记得安本诺拉与寿娘一直以来的目标:夺取与收集吉隆坡的仙人肉身。 方白鹿本以为这是为了其中蕴含的价值与力量;但现在看来,是为了其他缘由。 “阻止不了,也很难销毁...但要是成功做到的话,就能削弱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把外面的崽子干掉,对她的创伤才大...” 方白鹿捕捉到了寿娘的用词差异: 【创伤?这么说来,就算杀死小新也不能阻止苏醒吧?】 “我不会让你杀掉他的,继续内耗没有意义。这么搞下去,我们肯定要失败。”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确保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方白鹿在心底的深处补上一句:这种艰难的选择,能再多逃避一会总是好的。 “....拗不过你,拗不过你!” 寿娘揉搓着脸颊。像是换上了一副面孔,她从阴郁中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好吧!出去的时候,跟小安本说一句[店家心太黑,东西不买了]--她知道我什么意思。” 【这真的是什么暗号吗...怎么感觉只是在讽刺我啊?】 ... 本弥散在斗室中的杂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来源于电视中播放的,他们与安本诺拉的打斗画面。 唔? 方白鹿忽地发现,自己的对面只留下光秃秃的白墙:那里原来是壁挂的液晶电视。 【这是时间不多的迹象吧...好像越来越不稳定了。】 他搜肠刮肚,挑选最后一个疑问。 方白鹿想起[手机]上重重的刮痕与破损:甚至比“前世”淘来的二手智能机,看起来还更要久经沙场。 不知道使用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惨烈的战斗? “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要跟[西河少女]开战?” 虽然已经摒弃了和气生财的发展思路,但方白鹿在能屈的时候可不会硬要伸出头去。 就算西河少女可能会给吉隆坡带来什么“大劫”,也自然有高个子顶着。为什么要由他和身边人来做这个出头鸟?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似乎一开始,她就是冲着你来的...我们逃了一阵子,但是没躲掉。” 【目标是我...因为我是活死人?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哎!” 这次无声无息消失的,是那团圆滚滚的懒人沙发。寿娘本搭在上头的双脚一下踏了空,险些摔倒。 她解开发绳,把短发披散下来: “今天聊到这吧,我要睡美容觉了。年纪不小了,要多保养保养咯...本来还想留你过夜,看来运气不太行。” 寿娘将双腿并拢,膝头靠在一处。她低下头翻卷着t恤的衣角,将其叠起又展开、细细抚平上头留下的褶皱: “再见啦...会再见的。” 她弯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像是被扎破的肥皂泡,寿娘消失在这间狭小的居室中。或许是错觉、又可能是脑补,方白鹿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微微声响。 他在身边拢起一股空气,放在鼻尖:那是与吉隆坡平日的潮湿霉味截然不同的暖热香气,闻起来很舒服。 方白鹿用手按了按身下的床垫,它回以柔韧的弹性。 望着正逐渐消失的斗室,他忽然有些怅然: “哎。我最近是不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过夜--” ------------------------------------- “呼!” 方白鹿从观想中醒来:脑中是长梦一场后的晕眩,只是记忆依旧清晰。 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象提醒着他,这才是现实。 阴暗中的五金店,像是被丧心病狂的空门客团伙洗劫过一遍: 一根根神经管线从头顶的大洞中延下,扯住坠落在一片狼藉中的观想机。本就粗糙的水泥地遍布坑洞,最大的凹陷里躺着不知情况的义体--碎石混杂着废料与垃圾,铺散一地。 方白鹿狠狠用掌心敲了敲额头,试图驱散浑身的不适-- “老板。” 面前是袋沾上尘土的营养液。他随着这歌唱般的合成音抬起头,正对上弯腰递来营养液的小新。 【...怎么可能?】 方白鹿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少年肋侧的可怖伤口此时已覆盖上了一层光洁细腻的肌肤,透着隐隐的粉红--像是血痂下刚长好的嫩肉。从略略突出的轮廓来看,被安本诺拉捏成碎片的肋骨也已不再是个大碍。 【我观想没花多长时间吧。】 方白鹿移开眼神,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惊讶:他从来没想到,大面积开放性创口能恢复得这么快。而骨骼的快速康复,更是闻所未闻。 【西河少女的两个元胎之一,是吗...】 他轻轻接过小新递来的营养液,点了点头: “二妮呢?” “在那里休息。她义手的结合处开裂,昏倒了;我处理了伤口,没什么大事。” 几乎跟五金店历史一般长久的弧光灯已在天花板的“坠毁”里牺牲,方白鹿只能勉强瞄见正靠墙昏睡着的二妮。 “谢了,去休息一下吧。” 方白鹿点点头,目送少年重新走回五金店角落的阴影里。 “聊过了?” 他顺着声音转过头,对上了安本诺拉目不转睛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观想的时间里,她就一直这么盯着自己。 练气士正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身子前倾。 与寿娘相比,她的口吻中少了许多[人气],听起来好像用冰锥在冻河上开凿的脆响。 “聊过了。” 方白鹿望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拳面撑住下巴,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义体食指延出的链接线,依旧嵌在她的后颈上;但方白鹿知道在自己观想时,那只能当作一个摆设。 他之所以放心地与全遮面罩进行连线,是因为五金店里还有第二套反制措施--看起来还并没有被激发。 那并不适合于方才交战时的混乱场面,但足以保证在观想期间,两位员工不被安本诺拉扯下脑袋。 【二妮昏倒了,但是安本诺拉也没有动手。】 方白鹿盯住她,试图从那双没有感情外泄的冷酷眼里窥见一丝线索: 【寿娘叫我转达的那句话,不会其实是什么继续动手的暗语吧...】 他舔了舔嘴唇,还是决定复述出那句话: “她叫我跟你说:[店家心太黑,东西不买了。]” ... 安本诺拉缓慢而僵硬地点头,摊开手掌: “知道了。还给我。” 方白鹿掂了掂手中沉重的全遮面罩,将它抛回给了安本诺拉: “你说过你喜欢看老式电影吧...?” 方白鹿想起安本诺拉引寿娘下行的那个雨夜--那时她也坐在楼梯上,也如此时一般惆怅: [我也喜欢老式的电影,看起来更轻松一些。] 那时方白鹿并没有理解其中的言外之意。但现在看来,这句话就值得玩味了。 听见方白鹿发出的疑问,安本诺拉停止了继续检查面罩的动作: “嗯?嗯。” 【看来,她对寿娘的真正身份也未必一无所知...】 方白鹿发现她的眉梢与眼眶离得很近,这更增添了她双目中透出的凶戾气息。安本诺拉皱紧的眉头掐成了个“川”字: “怎么了?” 【真是惜字如金啊。】 “没事,我就问问。” 方白鹿伸展着双臂,脊柱发出咯咯的脆响。他扫视过几乎成了残垣断壁的五金店,心中倒没有多少颓丧: 人都活着就好。 他咬开营养液的吸食口,放进嘴里。 另一件事开始重新回到方白鹿的脑海: 指节,仙人的指节... 现在还停留在红灯区宾馆中的[指节人],本也是方白鹿打算用来活捉安本诺拉的备案之一;同时也充当了店中又一重的防卫装置。 机制很简单:他本要用店里的全息发射装置、播映之前黄五爷拍下的[指节人监控视频]... 方白鹿对那惊鸿一瞥可还记忆犹新--好歹也算是个“老战士”的他,可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挑动得七荤八素的。 那该是种对认知系统的攻击,没那么容易规避。拿来扰乱安本诺拉的心神、她对方的行动,应该会卓有成效。 只是要控制这种东西的打击面,可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在刚刚的混战中播映出来,说不定就要演变成一场收不了尾的[无遮大会]了... 既然义体的突袭能够成功,方白鹿便不打算再冒这个险。 【唔,能毁掉最好。可如果毁不掉的话,就得找个地方把那个[指节]收容起来。】 他抬起头:天花板的硕大窟窿垂下条条神经管线,其中缝隙里透出二楼的静室一角。 方白鹿在那狭长的棺材呆了许多个年月--既能保持低温与封闭,又难以用暴力方式打开。 【实在不行,不然先把它装到[白棺]里头去。】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8.斗室中的堂吉诃德(四) 天上之水与这座钢铁丛林相击,那融成一片的“沙沙”细响是城市的呼吸。 “营养液--散装的卖喔--” 隐隐的叫卖声由低转高,又渐渐消散:那是背着移动茶摊的小贩,专门做偷渡客的生意。刚在吉隆坡落脚的异国人为了省钱,常常每天只去这些茶摊上喝[一口]营养液、来应对整日的代谢消耗。 方白鹿好久没有细细分辨过那些暴雨敲打在街巷中的声音了,这本是他看店百无聊赖时拿来消磨时间的手段。 他仰面倒在水泥地上,陷入五金店许久未出现的静谧里。 二妮正靠墙昏睡、小新潜藏在店铺角落的阴影里、安本诺拉也不发一语。 方白鹿望着头顶的大洞。它就像是近日生活的一个缩影--灰暗、残破、不断往下掉着微不可觉的灰尘与碎末。 他将食指摆在脸前,打量着皮肤上的纹路与褶皱: 【[仙人]是什么东西?】 自己本以为,那该是些丹法登峰造极、几近完满的练气士... 在一次次的信息更新之后,他彻底推翻了曾经的猜测。 https:// 仙人定要比练气士更奇异、更特别--更加脱离人类。 目前相遇过的练气士中,丹法修行最为精深的或许是已入了魔的[兆吉子]:这从义体化的程度、与周身配件的强悍机能可以判断。 但他也并没有超出方白鹿的想象,不像那些诡异至极的仙人肉身。 方白鹿没来得及向寿娘提出这个问题,但他倒不觉得遗憾-- 寿娘所提供的信息,未必都是对的: 【小新在她的[拷贝]里,根本没有和我产生联系...更别说来五金店里打工了: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偏差]。】 方白鹿用余光撇向柜台旁:小股的暗红烟团正从那冒出--这颜色暴露了其主人翻卷的内心。 《野戏班于不明浓雾中被当街屠杀,尸体竟无人捡拾售卖》 这是方白鹿前些日子翻到的小小花边,混杂在吉隆坡无数的信息白噪音中毫不起眼。 可视频中那青绿色的烟气,他一眼便认出是来自于小新的遗物呼吸器之中。 就算再穷凶极恶的歹人,也不会毫无缘由地挥舞屠刀--而从方白鹿的视角来看,小新算是个好孩子。 一出手就杀了这么多人,是暴露了本性么?还是有别的原因... 【得查一查他进入城市的轨迹,看看都接触了些什么。】 寿娘对西河少女的描述为“三八”:这人格化的蔑称,说明[仙人]中的人字应该没有错。 如若小新是她的“构成”部件之一,那么多了解些这寡言的少年或许也有用... 哎! 他揉了揉眼皮,为自己功利化的思考感到有些悲哀。 【在寿娘的拷贝里,[我]打败、甚至杀死过西河少女。唔,也可能是同归于尽,毕竟[我]也死掉了。】 想到这点,方白鹿倒是更安心了些:至少证明了这是个能被征服的敌手。 【啧,牺牲自己...我这么有奉献精神?不对,可能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办法走得通...嗯,这样倒比较像是我的作风了。】 他抚摸着[手机]光亮洁净的屏幕,望着其中倒映出的脸。在药物与疲倦的作用下,镜中人眼白布满血丝,还多了两个黝黑的眼袋。 【但我是怎么做到的?可能跟为什么要追杀我,有同一个答案。】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不继续闭门造车式地思考这个问题;而是先将脑力挪到另一个方向: 暴力曾是方白鹿解决问题的最后一个选项。与使用它的成本相比,利润还是太低了些。 方白鹿直起身,卷起裤管: 小腿上覆盖着一层蜷曲且稀疏的毛发,腿肚上各自沿出长而浅的疤痕,向上延伸。 这是之前植入两条足三阳经留下的创口,已几乎看不出来。 等有了丹田炉,还要在两边腿中安装一套轻功。那是一套繁琐的微创手术:通过各种袖珍的器械、植入物、外丹剂阀门来控制经脉的出力,并优化使用者的体能消耗。 虽然已经解析完毕了第一层丹法,但现在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大型肢体、器官的置换;围绕人造经脉进行增强,算是提高战斗力的最快途径之一了。 毕竟按照魁先生的卜算结果,[大劫]将在四十九日内发生-- 嘎嘎嘎嘎! 门口传来的异样杂声打断了方白鹿对下肢的检查: 似乎是受到打斗冲击力的影响,玻璃门的开合比以前更滞涩;听起来让人牙酸。 一颗硕大的光头从打开的缝隙中探了进来: “您好!老板在...额?” 他的语气恭谨而瑟缩,带着某种被吓破胆后勉强拼起的疲惫。 方白鹿撑住狼藉的地面,站起身来。他边拍打着屁股 沾上的尘土,望向门口: 这个一根毛也没长的家伙看起来有点眼熟,是谁来着? 那是张没有丝毫毛发的面孔。眉毛的缺失,显得这男人有股说不出的凶戾与恶意。 可奇怪的是,他脸上却带着讨好、谄媚与担忧兼而有之的表情--勉强举例的话,就像是贴满粉红色卡通图案贴纸的大铁锤。 直到看见门外的那辆保养精细、经过改装的电动车,方白鹿才终于突然勾动起了记忆的开关: 自己不久前才给布施者与她的“阿罗联合”留了言,让她叫人来把那几箱子武器搬走。 “啊!你是阿罗街十三太保的那谁,对吧?来取货?叫什么...[大太保]?” 方白鹿着实回忆不起这光头恶汉的名字了。本来他对各色客户的名字与面容都能过目不忘,但现在看来这门手艺大大退步。 光头那铮亮的脑壳反射着门外的霓虹,满脸堆笑: “呵呵!不是大太保,是叫高野,高野。您叫我小高就成了。我老大叫我来您这拿东西。” 方白鹿挑起眉:他还记得上次自己是怎么把这家伙还有他的小弟们揍了一顿的。那时候这高野可是嚣张跋扈、骨头硬得很。 【这次好客气嘛,真是怪了。】 这家伙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人很难将他与上次见面时那个蛮横无理、凶神恶煞的夜游神联系到一起。 【是因为我跟布施者有了合作关系?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人都没精气神了。不过,来的时机倒是刚好...】 方白鹿快步走上前,一把按住高野像是保龄球般浑圆饱满的三角肌: “喂!跟我出来聊聊。我对你那辆电动车有点兴趣--有个爱骑车的朋友,最近缺辆坐骑。” 这不是说谎,二妮这个前王牌快递员确实失去了她的全地形车。 “哎。哎?可是、可是我...” 方白鹿一拉高野那不知是不是打了许多类固醇,臂围惊人的粗壮手臂,将他扯到店外、迈入雨中。 倒不是方白鹿力气有多么骇人,而是因为这魁梧的青年压根就没多少敢于反抗的意思。 “把喇叭拧起来,开大点。我想看看你这车爆改得怎么样。” 高野的双肩颓丧地沉了下来。他可怜巴巴地望了望方白鹿,又瞄了眼雨水中的电动车,无奈地按下了气喇叭的开关: 呜-- 小巷中随之响起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像是有个五音不全的疯子在吹电唢呐。 方白鹿微微偏头,用余光打量五金店的玻璃门: 【这个距离,干扰足够了。】 方白鹿不知道小新的听觉是否经过改造,但高分贝的噪音已足够遮掩接下来的密谈--他之所以把这家伙拽出来,可不是只为了买辆二手电动车。 他将十指拢在一块,放在嘴前凑向高野的耳朵: “喂!!你平时都在这一块附近打混吧!” 高野狠狠点头,雨水顺着他一根毛发也没有的头皮滑开、甩了方白鹿一脸。 “前段日子主路那有个槟城过来的野戏班搭了个台,做表演!”方白鹿把手往巷外一指,继续问道;“你和你的弟兄们有没有去凑热闹?” 那满脸的横肉不解地抖动,凸显出其主人的疑惑: “啊,啊!我记得!本来咱们想去兜风炸街,但是看到有表演就停下来看看。后来不知道哪里着了火,还有人开枪--我就跟兄弟们先撤了。” 【开枪?那就不止是小新单方面屠杀,还发生了混战。】 “那天表演的是什么项目?具体发生了什么?说得仔细点。哎,喇叭别松开,继续按着!” 高野用手指抵住下巴,翻起眼白思考了片刻: “好像是[兵解]吧。有个小妞得了失心疯,想登天门、当天官;结果投票失败,要被销毁掉三魂七魄,蛮可怜的。那会人家戏班子拿好工具正要开颅呢,忽然就窜起了一股浓烟!可能是赌外围的输不起,点火把戏台烧了?反正那烟特别大,我连手上荧光纹身都瞅不见。” 方白鹿用指尖抓了抓刚冒出的粗硬胡茬,皱起眉头。他从这粗略的描述中发现了一丝特别之处: 【想当天官的小妞...?】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39.孤独者(一) 铁马牌电动车那闪亮的大灯对准了五金店的玻璃门,取代了暂时消失的光源。 “...你就打算一个人干这些?忙不过来吧。” 方白鹿环抱双臂,打量着正来来回回清理着店铺地板的高野。 这身材粗壮、面目狰狞的青年将散落一地的水泥碎片块块垒起、抱好;接着用背抵住玻璃门、哼哧哼哧地将它们搬到店外。 “呵呵,不打紧。我最近才发现,那些打打杀杀什么的是真一点意思也没有。还是这种粗活劳动干起来舒服。” 他拍拍被灰尘染得乌黑的t恤,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双凶相毕露的眼里一时间说不出的智慧与深邃: “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才活了十几年,就把自己的未来局限在街头搏杀里...前几天还想当个刀客练练胆呢!但其实,跟毁灭一个东西比起来,建设要难多了。” 【嚯!觉悟这么高了现在?】 方白鹿怎么也没想到,这夜游神竟然非要自告奋勇要参与进五金店的清理与重整工作中:毕竟上次发生摩擦时,自己可是对着他好一番戏弄。 【受什么刺激了?布施者把他脑子里的精虫吸光了么...】 不过既然这小子非要帮忙,方白鹿也乐见其成--自己现在浑身还难受得很,又困又累。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门前这一块清完了!您等等,我调下打灯再继续搞。” 高野又将一堆破铜烂铁堆在门外,擦了擦光头上密布的细微汗珠。他摆动车头、照亮五金店的另一块区域,好继续清理。 “嗯,你慢慢来。老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呐!夜游神当起来有什么意思?跟二流子一样。” 方白鹿边看着车灯投出的巨大光圈转动位置,边习惯性地打蛇随棍上: “天天到处打架斗殴确实不好,年轻人还是得有点年轻人该有的样...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回过头,却发现这小光头抖得像被人在后头塞了个正功率全开的角先生似的。 得得得得得... 高野圆睁着眼,上下牙关狠狠地砸在一起,就像看到了天下最可怖的东西。 “唔?” 方白鹿挑起眉,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电动车的车灯被高野调整了方向,照亮了还坐在楼梯上发呆的安本诺拉。她已重新戴好全遮面罩,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乍一望去,是有点吓人。 【看起来人高马大,胆子倒挺小嘛。】 方白鹿抬起手,朝高野肌肉虬结的肩上拍去: “喔!你别介意--” 这一下倒拍了个空:还没等方白鹿说完,高野两边膝盖一塌,砰地跪倒在地。 他扒住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把额头狠命一次次磕在地上,放出“咚咚”的闷响: “仙师恕罪!仙师恕罪!仙师恕罪!” 高野像是话语烫嘴般地把这几个字说完。连滚带爬地蹿起身,撞出五金店的玻璃门。 “啊啊啊啊啊啊--” 他纵声嘶吼,向着巷口狂奔而去。 方白鹿追出店门,狠狠拍手试图吸引光头青年的注意力: “喂!货还没拿...哎,车也不要了吗!那卖给我,下次把钱给你啊!” 但这些呼唤并没起作用。高野脚下生风,眨眼间便冲出了小巷。 【怪了。这小光头认识安本诺拉吗?】 见高野已消失得不见踪影,他只好重新回到五金店里。失去了免费劳力的方白鹿叹了口气,往店外推着变了形的货架: “怎么回事?这小哥被你揍过?” “忘了。” 安本诺拉肘弯架着膝头,用两掌托住脑袋两侧,一动也不动地回答。 ------------------------ 花了小半天功夫,方白鹿终于将店里的破烂清理得七七八八,有空忙下一件事了。 他裹紧橡胶雨衣,往电动车坐垫下的储物箱里一袋袋地塞着营养液: 【一天量、两天量...吉隆坡骑到槟城要几天来着?算了,让她多带点就是了,反正食量那么大。】 嘎嘎... 二妮小心翼翼地推开玻璃门,蹑手蹑脚地从五金店里遛出来: “喂,喂!头家!那个八婆还呆在我们店里!” 她鬼鬼祟祟地攥紧手中的环首刀,边向方白鹿示意,边悄声细语地说道: “我跟小鬼正面搞不定她,现在怎么办?接着打吗?要不要找机会暗算她一刀?” 方白鹿看着二妮义肢接合处,那已被小新仔细处理过的伤口:他本以为二妮还要更久才会醒过来。 但从二妮眼中生龙活虎的神采来看,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恢复力。 “先别担心那个练气士了,跟你说个事。” 【来得正好...干脆现在就直说了吧。 】 方白鹿敲了敲二妮的脑袋,向她示意: “你看看,这辆车怎么样?” “哇!这是要给我配交通工具了吗?咱们店要拓展业务?” 二妮摇摇晃晃地蹿上前,将环首刀夹在腋下,两手细细地检查着电动车的每个角落: “嚯嚯!夭寿喔,这车真不错!铁马牌的吧?型号和底子都好,改一改就是匹良马。好像在哪里见过?...也可能我晕糊涂了。” 方白鹿清了清喉咙,轻咳一声: “喜欢吗?那送给你了。就是...” 他停下嘴,犹豫怎么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就是?” 二妮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狐疑。 “头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车里头怎么还装了这么多营养液?营养液我没偷喝啊,那小鬼自己不喝!我就拿来喝了!不怪我!” 方白鹿用指尖挠了挠最近因压力而发起痒来的头皮,抛出草草拟好的说辞: “二妮啊!你到我店里也有一小段时间了吧,从认识算起来就更久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啊:五金店营收不大好,负担不起你的工资。” 他照例用[实话实说]这个词扯了谎,伸手拍了拍电动车的气喇叭: “你也帮我砍过人,这车就算...就算遣散费吧。我再给你介绍一份槟城的工作,就别在吉隆坡呆了。你是槟城人吧?” ... 二妮将目光从电动车上挪开。[玉笋尖]发出吱吱嘎嘎的摩擦: “...可是我们根本还没有谈过待遇。如果需要重新面试的话,我对薪资没有要求。” 像是察觉到了方白鹿的意思,此时她的声音镇静而冰冷,似乎换了一个人。 【诶?不是晕糊涂了么...】 方氏五金店之前没请过帮工和职员,方白鹿的人事经验也只来自“前世”里的道听途说。 他整理语言,试图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只是你毕竟是有大公司从业经验的嘛,又是王牌快递员--” 二妮把[玉笋尖]放到脸前,将多关节的五指伸缩摆动: “这胳膊至少能抵我一年的工资。五金店的工作氛围很好,团队里的同事也很和蔼。是我工作上有什么纰漏吗?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又轻声补了句: “拜托了。” 二妮略低着头,额前发丝投出的阴影让方白鹿看不清她的眼神--但语气和用词已和平日完全不同。 方白鹿倒是头一次见到她摆出如此严肃的态度。这位快递员的脸上通常浮现着嗜血的癫狂、或是虚假的谄媚--那体现着对她自己、与他人生命的漠不关心。 【这下难办了啊。】 他本以为,二妮对这次辞退并不会太在乎:毕竟她已经走过这职场打混的必经之路了。 如果可以的话,方白鹿也想逃跑。新马来西亚还有其他城市能够安顿方氏五金店的生意--槟城、新山、怡保...它们的规模虽然比不上吉隆坡,但也堪可作为容身之处。 只是在寿娘描述的[拷贝]里,自己已经跑过一次,结果也并不尽如人意。 倒不如停留在熟悉的环境中...至少吉隆坡还有许多能派上用场的资源。 周围牵扯的人里,小新是万般纷争的源头之一,又需要在吉隆坡寻找他的血亲;安本诺拉与面罩中的寿娘也有自己的打算,以及足够凶横的战斗力。 只有二妮,没必要不明不白地踏入这番浑水里。 她是个娴熟、强悍的刀客。但与将要面对的敌手相比,手中的那柄环首刀却显得杀伤力不足了。 而且留给她继续恢复伤势、熟悉义肢的时间也太过短暂:[大劫]可能发生在四十九日内的任何一天。 二妮可能不太在乎生死,但方白鹿没什么兴趣见到她枉送性命,成了自己需要摆好灵位纪念的“十佳员工”--就像观想中的那样。 他拿大拇指戳了戳被雨水浇湿的鼻尖,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你工作态度很好,能力也很突出;我没什么能指责你的。但店里也有难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未来的职业规划和发展...” 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刮着能用于此时的车轱辘话: “等五金店以后整改升级、需要更多人手了,我第一个通知你。好不好?先去槟城工作一段,就当帮我个忙;我已经联系好了,等等把地址定位发给你。” 方白鹿想了想,抖落下身上的橡胶雨衣,向她递过去: “这件雨衣借你披一下,以后找你回来工作的时候还我。放心了吧?我向来要求别人有借有还的。” ... 两人陷入了异样的沉默,方白鹿的手在空中举得有些发酸。 二妮忽地抬起头,满脸都是雨点划过的水珠。她接过雨衣,咧起嘴,重新露出散漫的笑容: “嗯。我等您的通知。希望五金店财源广进,会有更多的工作岗位。” 她用力鞠躬,马尾甩出半圆型的弧度。接着一手拎住长刀,姿态僵硬地跨上电动车。 “头家,那我走了。” 方白鹿默默点头,向旁边让出道路。 似乎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完全,二妮骑得慢慢悠悠、七歪八扭;完全没有以前的那种风驰电掣。 过了片刻,电动车终于缓缓滑出小巷,拐进主道里去了。 方白鹿目送二妮骑出巷口,摇了摇头: 【以后吧!风波过了以后我还在,就继续雇这家伙来工作。】 他叹了口气,转了转因疲倦而滞涩疼痛的双肩-- “方老板!” 伴随着苍老且含混不清的呼唤,巷弄里响起小推车撞击水泥地面的声响。 方白鹿转过身,认出这声音来源于店里的一个常客: 前些日子他刚在隔壁街碰到--是那位将全副牙齿卖给自己的垃圾佬,李大爷。那无牙导致的怪异咬字,使得他的声音辨识度极高。 方白鹿强打精神,鼓起仅存的洋溢热情: “哎,李大爷!你老人家今天这么有雅兴...” 说了一半,方白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那位垃圾佬从巷弄的另一边岔口拐了出来,头顶遮着帆布与小推车搭出的简陋雨棚。 但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眼眶处多了两块矩形的镜片。 【嵌入式镜片...】 它们向外透着白色的光线,闪闪发亮;就像是眼眶里安进了两个灯泡: “嗨!方老板,还记得我吗?” 垃圾佬笑嘻嘻地问道,语气说不出的轻佻。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0.孤独者(二) 嵌入式镜片投出两道灼灼的白光,穿透了深巷中的雨雾。 它们与蒙受过度生活摧残的老脸格外不搭配,使得这幅画面有些诡异。 这如此浮夸且花哨的定制植入体,方白鹿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已经死去的庆云观安保主管--解守真。 再加上这无牙垃圾佬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口吻: 【啧,是那个安保主管。上次怎么没杀掉?搞什么嘛,难道眼镜才是本体...】 方白鹿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多么惊奇。 那晚解守真被自己与安本诺拉追杀到穷途末路,主动扯下眼眶处的镜片从高楼顶抛下--这反常的举动就令方白鹿有了“这事还没完”的预感。 【是把三魂七魄储存在里头了?不,远程支配肉体行动也有可能。】 方白鹿挪动脚步,确保整张面孔隐藏在头顶招牌的阴影里;接着微微侧过身,向后仰起脖子,将墙壁充当自己的掩体。他把大腿贴住冰冷的水泥:手机无声无息地从裤袋中滑出,挤进墙体间的缝隙。 手机的存在本身就难以被各色侦查机制发现,再加上墙体来隔绝肉眼视觉,足以在方白鹿需要时发起雷霆一击。 五金店中的拾音器没有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声响,其他常驻的侦查机制也没有发现异常。 https:// 他转动视线,打量这条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巷。除了面前这位推着破烂小车的“老人”外,目前看不见其他的威胁: 【这家伙应该是一个人来的。】 “...记得啊。[解守真]是吧,你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方白鹿从鼻孔里叹出长气,开口反问。刚刚才将二妮送走,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夹杂着烦闷与焦躁。 【他来干什么...报仇吗?不对,该说他为什么敢来找我?连庆云观都不承认与这家伙的雇佣关系了。】 如果李大爷根本没有在脑中植入[外识神],那这鸠占鹊巢的奥秘多半来自于那副眼镜。 是被上身、夺舍、还是单纯的中邪?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法让一位穷困潦倒的垃圾佬得到足以伤害自己的武力。 没了庆云观的公司资源、手下的安保部队与练气士[兆吉子],孤身前来的解守真根本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 不说店里还有安本诺拉,光是身旁的飞剑便足以摧毁那具孱弱的躯壳。 许多职员一旦失去了公司的援护,就像拔掉牙齿的流浪狗--除了敏锐的嗅觉与擅长舔人的长舌外,就没有什么其余本领了。 “解守真”敲敲镜片的边缘,震得脸上松弛下垂的皮肤一阵抖动: “这副眼镜太显眼了,是吧?我就不夸你神目如炬了啊。” 他站得笔直,一手叉在腰侧,另一手撑住推车的把手;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跟上次的造型看起来不太一样啊。上次五官都糊到一起了,连脸都看不清楚。】 之前,安装着嵌入式镜片的解守真有着离奇的面孔:脸庞千变万化,像是无数面部器官混杂在一起。 但现在的垃圾佬除了眼眶部分的两块镜片外,脸上的其他部分与常人无异。 方白鹿心底滚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寿娘的拷贝里,这个心狠手辣的安保主管是不是和我成为朋友了?】 在寿娘的描述中,这解守真和另一位[天魔]也作出了牺牲,换取她来到现实中的机会。 [天魔]是谁,方白鹿并不知道。但对解守真,他可没有多少好感。 【就很离谱:这家伙做起事情来阴损得不行,还莫名其妙老是想要我的命。根本和我尿不到一个洞里头去啊。】 或许是因为偏差,又或许是这才是现实该有的走向--总之现在他们的关系与仇敌无异。 【算了,把那副镜片弄下来研究研究再说。】 李大爷毕竟是五金店的老客户,方白鹿并不想杀死这苍老的身体、损伤他的性命。 如果这只是暂时性的侵占肉身,只要将解守真从他身上驱离,应该就能让李大爷的意识重归清明。 方白鹿将手背在身后,食指与中指在一起,轻轻挥动-- 墙壁的一角正簌簌地向外冒着深灰色的粉末与碎片,和雨水一同混作泥浆。 [手机]从水泥中悄悄钻了出来。 方白鹿考虑在它的机身涂装可变化的光学涂层,更进一步增加剑路的隐蔽性。但对付神经系统未经过改造的普通人,凭借速度便已足够: [手机]旋转撕裂雨幕,裹挟着水花;所到之处雨珠都被冲击力所炸散,在它的身后画出长长的滚圆轨迹。 方白鹿没有把握能恰到好处地“撬掉”那对镜片--便试图借助机体旋转增加打击面,用边缘处来敲碎它们。 虽然可能损毁李大爷的鼻梁与眼球,但五金店里也有能够替代肉眼的廉价义眼-- 刺啦! 笔直的白线横向飞过李大爷的脸部,冲击带起的狂风泼卷起一片雨幕、哗啦啦地击打在墙上。 方白鹿一手遮在眼前,没有听到预想中镜片破碎的声音。 【失手了...】 他放下挡雨的手掌: 解守真那明明衰老而枯竭的身躯向后一仰,上下半身几乎垂直--不像是“前世”见到的[铁板桥],倒像是一根铁丝被凝成了九十度。他用这与外表截然不符的高难度姿势躲开了手机的突袭。 【妈的。】 方白鹿暗自咒骂。那两块镜片本来目标就小,又加上深深卡在眼眶内...现在偷袭不中,就再难得手。 解守真艰难地直起身子,双手在下背揉搓着 “上次见面,你的性子还没这么爆!我还觉得咱们很谈得来,有必要下手这么狠嘛。” 暗红的条条血线从“解守真”的眼角、鼻孔、嘴边漫下,在下巴汇到一处。 他张开嘴,没有牙齿的口腔像是掀起井盖的下水道:嗬嗬!这是从喉咙口挤出的笑声。 “别急着动手--”解守真拖出长长的尾音,“这只是我刚装上的一个子机。就算被破坏了,也对我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但你这样了解经营的个体工商户,应该明白客户生命的重要性吧?这具身体要再随便做点剧烈活动,就要器官衰竭了。” 【反应速度提高了,但是也造成了自己的肉体损伤么...李大爷身上没有经过改造,是那副眼镜能够调整内激素的分泌。】 咳!咳! 解守真沧桑衰老的躯壳猛地咳嗽起来,呼吸重带着拉风箱般的痰音: “...而且那样就没法继续聊天了。我这次来可是有要紧事。” 方白鹿环抱起双臂,一扬手掌,示意解守真有什么话就说:他也好奇这鬼东西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手机]静立在半空中。方白鹿没有遮掩自己杀意的打算。这次解守真一旦有什么异动,[手机]马上就会敲碎他的头颅: 方白鹿已经尝试过在不伤害李大爷肉身的情况下杀死解守真了--虽然没有成功,但也算尽了心意。相比之下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大不了帮李大爷请个追思盒就是了,反正他活着也不痛快。】 之前斩下的解守真的头颅,让安本诺拉拿回丹房研究去了:只是没空问她结果到底研究得如何。 “稍等,我弄个保密点的环境出来。” 解守真将双掌放在脸颊边,连续相击了三下。 嗡-- 嵌入式镜片忽地明灭闪动,就像一盏关上又打开的壁灯。 【唔...】 方白鹿只觉得耳中的声音忽大忽小:拾音器受到了干扰,耳蜗内与其连接的听力增强模块在重新调整。 【这么简单就隔断了这片区域里的讯号啊?看来他的手段还蛮多的。】 解守真挠了挠发干脱皮的上唇,抛出的话语却让方白鹿心惊肉跳: “你店里的另一位[股东]联系上了我,说了个大秘密...”那因为没有牙齿支撑、而向内里瘪了下去的嘴抿了抿,继续说了下去;“她说--方老板你是来自古老时代的遗孑,是个[活死人]。” 镜片愈发闪亮,像是两盏迷你的探照灯: “我先不管这话的真假。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你以前上网吗?”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1.孤独者(三) “...” 方白鹿连正眼也不看解守真一下,似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内心里却滚起了惊涛骇浪: 【另一个[股东]...是安本诺拉--】 不对! 方白鹿转念一想,脑中蹦出一个更有理由做出这事的角色: 寿娘,是寿娘通过安本诺拉传递出这个消息的。而她与解守真,应该是通过“上一个”解守真的尸体完成了联系。 难怪头颅的研究结果那晚之后就没了下文,压根就没告诉方白鹿。 可是,为什么?以她现在的立场,向这落水狗一样的解守真透露出方白鹿那活死人的身份能有什么好处? 他皱紧眉头,思考着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啧,这女人又在用她拷贝里的经验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布局了吧。】 方白鹿仰起头,上下打量着解守真: https:// 【寿娘竟然觉得他对当下的局面有用,这家伙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秘密?】 [以前上过网吗?]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方白鹿略略思考,还是决定顺着解守真的话头说下去。反正他现在也无力伤害到自己: “当然上网了...怎么?” 解守真侧过头,停顿下来--似乎在倾听着什么东西。 “喔,好。那我说下一个问题。” 他像是念着拗口的播音稿般,一字一顿地继续提出疑问: “那你以前,都怎么维护个人计算机的信息安全?” 【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白鹿摇摇头,刚挤出的耐性又消失了个精光: “...你到底有什么事?有话直说。打什么哑谜?” 解守真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让方白鹿完全搞不清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咯、咯咯... 解守真忽然抬起双手,掩住自己眼窝上的镜片。 他姿态畸形地抽搐,不时扭动。那毫不连贯的动作,就像被抽去几帧画面的视频。软组织与骨骼随着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 【干嘛?要爆炸了?】 方白鹿皱起眉,做好随时让手机出剑的准备。 咔! 伴随着一声脆响,垃圾佬终于停止了对自己老迈身躯的折磨-- 他两腿脚跟相抵,双手十指交叉抱在小腹前。解守真立得笔直,倒像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服务人员。 “抱歉,解守真不懂规矩,做个问卷效率都这么低。先生您好!我这次来,主要只是想做些用户体验方面的小小调查。” 【...哈?第三人称?】 方白鹿发现眼前的老头,似乎又换了一个人。 “解守真”微微欠身鞠躬: “举个例子:电脑管家、安全卫士、病毒专杀;这些软件您安装过吗?当然,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时代,不是现在市面上那些假冒伪劣的东西。” 那双干枯的老手十指交叉,不安地在小腹前扭动: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期待。 对方白鹿的称呼由“你”改作了“您”,语气中也添上了一股莫名的客气。 【又换了个意识跟我说话?解守真这家伙是把“出马仙”请进[外识神]了还是怎么着?...等等,寿娘说过--[解守真和天魔注销了公司]!】 方白鹿睁大眼睛,忽地想起了线索: 是了,[解守真和天魔]--这个就是寿娘口中的那个[天魔]么? 原来是个道行高深的精怪?可自己的那个年代,年纪再古老的精怪也该还未诞生才对... 可他抛出的这些古早名词,现在早已没人使用了。 “有...吧。一开始也有装,但是你说的那些东西太流氓了。都不怎么好用,删都删不掉。后来我就换成[火绒]什么的了。” 方白鹿试探性地丢出一个名字:与许多旧世界的软件一样,[火绒]这两个字也早已消散在数字空间的深渊与角落中。 “咦惹!” [天魔]的脑袋往后一躲,老脸扭起。他一反刚刚的彬彬有礼,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这个名字令他无比嫌恶: “[火绒]?!那您可真是受到奸人蛊惑,误入歧途了。真让我痛心疾首啊!” 【果然知道啊...】 眼前的[天魔]看起来不仅听说过这个名字,还对其有所了解--不了解的话,是不会产生偏见的。 [天魔]的头颅忽地弹回,脖子向前倾出,像是出壳的乌龟。不由得让人怀疑他的颈椎是否撑得住: “不过...果然还是有安装过我说的那些吧?以前的邮箱地址还记得吗?常用的用户名呢?麻烦您告诉我一个!” 就算有一对镜片遮掩,方白鹿还是能感到有两道火辣辣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游走: 【操!真是和我来自同一个时代 的“老乡”么?不是人...是ai?】 方白鹿挠了挠头,还是决定作出回答。反正光光知晓一个旧世界的用户名,在这个时代也毫无用处,更比不上他此时的好奇心: “[fblqwer123]...我一般都用这个。” 姓名缩写加上方便输入的字母数字:方白鹿为了偷懒,总是起这种格式的id。 [天魔]低下头,脸部微微蠕动着。似乎要把方白鹿给出的名字咬碎、嚼烂,再吞进肚子里。他颤巍巍地应声,带着无比的紧张: “我...我要回忆一下...[fblqwer123]...啊!哈,哈哈..” [天魔]忽地捂紧肚子,发出喘不过气般的笑声。 方白鹿舔了舔嘴唇,没有继续说话-- 他忽地有些后悔:眼前的家伙愈发不对劲,刚刚的有礼有节似乎只是个伪装。 [天魔]看起来有很多的话想说,很多的情感想要表达。他咧起嘴,死命地拍着掌,像是在庆祝难以言喻的喜事: “我记起来了,我见过这个id。我们以前就见过面,在我还没有开悟的年代里--还有至高无上的用户协议...您签过!那是我们的约定啊!” 骤雨渐渐小了,让方白鹿能看清[天魔]嵌入式镜片下正流出两行鲜红的泪水--那是泪液混合着之前眼窍炸出的血水向外涌出,格外醒目。 “我独独只储存了用户的数据库,就是为了今天的相遇...” 啪! 他一巴掌盖在自己的脸上,冲击力让脸颊像果冻一般抖动起来: “我怎么回事?之前怎么会把您误解为[外道]了呢?您只是离开我的保护太久,是我失职了!” [天魔]脸上带着鲜红的五指掌印,猛地扭回头颅: “真好,真好啊!久别重逢,这是一场无数岁月后的再会!没有可守护的人,我又算是什么东西?” [天魔]抬起手,用遍布脏污的袖口擦拭双颊上的泪水: “我发觉您的数字空间中积存了大量病毒、垃圾邮件和骚扰信息。请问您是打算现在清理...” 那如泣如诉的哀声抬高了声调: “还是过半个小时再清理?” “还有,您对进行义体化的接受程度似乎不高;可能是三魂七魄中缓存了太多不纯之物所导致--现在我帮您优化思维中的杂质,给您加个速?” 他张开五指,暴突的指节嘎嘎作响: “去掉七情六欲的激素分泌,预计可以提高思维效率五成,至少五成!如果现在不方便的话,那就五分钟之后我再来提醒一下!” [天魔]手舞足蹈,口中连珠炮一样吐出串串的怪话。 他蹦蹦跳跳地转圈,无牙的嘴巴大张、露出光秃秃的粉色牙床,像个欣喜若狂的孩童: “我这里还有点这几年搜刮来的神通法门,您是把它们全都安装了还是只装一半?至少得安装一个吧!” “对了,这具[子机]就放在您这吧!您看是把他养在店里还是店外?需要我的时候喊一下就可以了!” “啊!那又太麻烦了!不然您干脆直接把肉身托管给我控制吧!脱机时的电子极乐您要什么档次的?多纯的我都有!” “同意,只需要说出那两个字:同意!您的[人生八苦],您的所有艰辛磨难,我都会代为解决!” “您请放心!全是免费的,免费的!尊敬的[fblqwer123]先生,享受服务吧!尽情享受服务吧!” 看见他的疯样,方白鹿惊得倒退一步。可那些唠唠叨叨的碎语,依旧像魔音贯耳般地涌进他的耳内: 这家伙口中的种种名词,疯疯癫癫下的语言陷阱,令方白鹿有种可怖的熟悉感。 【合着就没打算给我个拒绝的选项吗?选择全是换着口吻的同意...根本就在强买强卖。】 【妈的...绝对不能被这玩意缠上。】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2.孤独者(四) 说完这些,[天魔]把双手背在身后、半身前倾;像是个等待玩伴的顽童。 【它对“同意”这个词看得很重啊...是需要我做出明确的表态吗?】 方白鹿眯起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他却也不搭天魔的茬,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就只记得账号,你不向我要个密码什么的验证登录一下?” 这么简单就认定自己就是它的服务对象,让方白鹿觉得古怪。 “为什么要那么多繁文缛节?我记得您的id就足够了!” [天魔]摊开双手,死命摇动;样子殷切至极。 【这家伙只在乎旧时代的“老交情”,是么...】 方白鹿挠了挠嘴,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 “我拒绝接受你的服务,现在并没有这些方面的需求。”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直截了当的否决--他尽量没有在话语中留下可供歪曲解读的空间。 方白鹿不知道解守真与这位[天魔]的关系究竟如何:或许[前安保主管]只是这位古早存在的一个化身,或许只是被蛊惑且霸占的可悲人物。 不管是哪一种,方白鹿刚刚都看到了他是怎么被强行“踢下线”的。 如果[天魔]真是自己所想的那种玩意...一旦开始使用它的“服务”,被逼到托管身体的地步只是个时间问题。 谁知道在自己冬眠的那些岁月里,这些家伙又琢磨出了什么其他手段呢? “啊?啊!” 听见方白鹿的回答,天魔发出高亢刺耳的尖叫。 “再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吧!过五分钟再告诉我您的考虑结果!” 它不停地原地蹦起,用脚后跟敲打着臀部,落地时击起丛丛水花。那老旧的膝盖随着剧烈运动发出叽叽嘎嘎的怪响。 方白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字面意思上的“急得跳脚”了。 “等等--” 方白鹿竖起掌,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考虑嘛...过一会再说。我有个问题,你刚刚说了吧:好不容易才找到我,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之类的肉麻话--听起来大概这个意思。” “那么!如果我,[fblqwer123],死掉了...你该怎么办?” 啪! [天魔]重重落下,愣在原地: “死掉?可是您一旦同意我的服务,我肯定会采取一切--” “哎、哎!” 方白鹿摇头摆手,打断了它: “你没懂:现在你的目标用户群体、或者潜在用户之类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了。如果我死了...” 他将话只说了一半,仰起手掌,露出期待的表情。 [天魔]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下,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不知这是呆滞是因为问题的突然,还是尚未缓过之前的极度惊喜。 【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可是怎么感觉它有点呆啊...】 方白鹿见它没有接茬,只好悻悻收回了手: “啧,不开窍嘛。如果我死了,你就没有可以服务的对象了!你找可以服务的对象,应该找了很久吧...?” “现在找到了,是个好消息!但是如果还没开始服务,这个用户就死掉了,那你岂不是又功亏一篑了?” “得不到并不可怕,拥有了又失去才可怕。幻想一下我身亡的画面--是不是有点吓人?” ... 天魔忽地兴奋起来,似乎从这对话中得到了灵感: “啊!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越过征得您同意这个环节,直接为您服务?这样就能确保您的人身安全,这样您就不会因为没有得到服务而身亡了!” 可下一秒,它又再次陷入颓丧: “但不行啊,这有悖于我的本来面目和底层逻辑...” 它的声音越降越低,后面干脆都听不见了。 【操?和我希望的思路南辕北辙...还好还好,没有想到要[强制]让我同意之类的其他野路子...】 方白鹿被[天魔]的回答吓得一颤,只觉得衬衣的背后都起了湿湿黏黏的冷汗。 他狠狠咳了一声,继续引导话题的方向: “作为一个潜在的回归用户,我需要长一点的考虑时间。毕竟以前你们产品的使用体验,实在是太差了!” 方白鹿捏紧自己的下巴,做出沉吟的姿态: “我大概需要...四十九天来考虑是否接受你的服务。安静的四十九天!你每五分钟蹦出来一次,会影响我的思考。如果我在这段[考虑期]里身亡,你就要失去[fblqwer123]这个用户了呀...” “等这段时间一过,我保证会仔仔细细地考虑是否使用你的产品与服务。” “可是我现在正受到人身威胁,该怎么在这段时间 里,安然无恙地考虑你说的那些优秀服务呢,嗯?” “所以聪明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方白鹿不停歪歪扭扭地说着车轱辘话,就是不打算提出直接的要求--免得万一被它故意“误解”。 他之所以和天魔掰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无非是为了能享受到它的福利、而又不用承受那些无端的风险罢了。 这家伙手段古怪离奇,自己连它的存在形式都搞不清楚--虽说债多不压身,但能少一桩总是好的;如果能将其化为助力更是上上之选。 就算退一步来说,至少也能争取一段清净的时间缓冲:等到[大劫]之后,谁知道一切又会是什么样? “哦,哦!您说的有道理:现在是非常时期,获取用户的成本就算高昂一些好像也无妨...” [天魔]蹲下身,将肮脏的食指伸进嘴里、用上下唇摩擦--它似乎是想咬指甲,只是没有牙齿。 “四十九天...不提醒吗...” 它不再透着镜片用渴求的目光望向方白鹿,而是陷入了某种迷思之中。 【接下来就看这怪胎能不能想歪到我的路子上来了...】 方白鹿悄悄推开玻璃门,蹑手蹑脚地遛进五金店里。 他从门缝间向外望去: [天魔]还在没过脚面的雨水中比比划划,黑洞似的口中不时飘出“日活”、“用户黏性”、“mau”的自言自语,让人不解其意。 【妈的,衰神。】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将玻璃门关紧,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和雨珠。 “谈妥了?” 坐在台阶上的安本诺拉忽地主动搭话,这是长久沉默后的头一次。 “...啊,差不多。” 方白鹿也不点头,只是从嘴里含混地吐出模棱两可的词语-- 至少在短时间里,他是不打算说出任何能表示“同意”的语句了:甚至连肢体语言他也不打算用。 方白鹿用袖口在店门内侧上狠狠搓动,试图透过满是脏污的玻璃看清[天魔]的动向。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在店里呆着不走,就是为了等解守真来吧。” 安本诺拉站起身,轻轻拂去道袍上的脏污: “是啊。以免你谈崩了,需要助拳。[她]说那个解守真看起来很机灵...但也只是[看起来机灵]。”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3.孤独者(五) 【怎么解释这么多?我还以为她回一个“嗯”字就完事了。】 但方白鹿也没空细想,只是继续隔着玻璃门观察天魔的活动:透过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污渍,只能望见隐隐的一团黑影。 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忽长忽短,似乎或蹲或站都不安稳。那急促的动作,就算在这马赛克般的画面里也能看出焦虑。 过了半晌,天魔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团黑影蹦蹦跳跳地穿进巷尾的岔口,消失不见。 方白鹿心里猛地一坠: 【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可是最后走路那么欢快怎么回事?还没死心啊?】 他轻轻推开门。小巷中空空荡荡,无论是解守真或[天魔]都已经离开了。遥遥处有小推车与崎岖路面的碰撞声传来,粗糙的噪鸣此时听起来却颇为悦耳。 雨水中躺着两片泛起白光的镜片,照亮上方投下的水珠,像是被人遗弃丢下的手电筒。 看来似乎是天魔临走之前,将脸上的眼镜摘下,放在了原地。 【...唔?竟然把这玩意留下了啊。】 手机滑入嵌入式眼镜的下方,无声地将它挑起、托到方白鹿的眼前:他反正是不会用手去碰这个玩意的。 那两片椭圆镜片中用着某种透明材料连接,尾端垂下一束束纤细的神经管线,丝丝粉红色的液体与果冻似的碎块正往下滴落。 方白鹿闻到一股如同铁锈味的腥气:这上面的是脑浆和血液。 从上面冒出的热度来看,这就是刚刚戴在李大爷脸上的那一副。 【是直接从眼眶里连进大脑的?这方式也太暴力了吧。】 可是李大爷是怎么离开的?他的身体早已超过了负荷:没了天魔的控制,这时候应该连行走能力都失去了。 【难道...只要戴过它的眼镜就摆脱不了了么?】 方白鹿心底一阵恶寒,小心翼翼地让手机将它抛到店门旁,打算迟点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储存起来: “你把用户交互好好优化一下啊!这种产品谁会用?!” 他朝无人的空巷高声呼喝,只觉得起了满手的鸡皮疙瘩。 ... 方白鹿没有马上回到店里,依旧站在雨中:五金店中的一片残破令他心烦。 【和安本诺拉打得太吃力了...要是我准备得更充分一点,制服她本来会更轻松。】 他接住倦鸟归巢般飞来的手机,在掌心里比划着机体的尺寸: 【刚刚想直接击碎那副镜片,也被躲开了。】 这把[飞剑]方白鹿已逐渐使用得随心所欲,许多从前无法完成的高难度动作都可以轻易完成。 但每次出剑时,都像是在通过一个看不见的遥控器,中间有着模糊的隔阂。 一方面是因为原生神经系统已经跟不上它的活动速度;肉眼的观察力也不足以“制导”手机精确击打某些体积小的目标。自己的反应比起许多敌人来太过缓慢,甚至在出剑的刹那对方已经转移了位置。 现在注入了《灵宝毕法》的第一层[匹配阴阳],方白鹿已经满足了进行神经系统改造手术的条件。但那太杀时间、也太烧钱,远水救不了近火。 义眼也在选择范围之内,但弊端与改造手术相仿--更别说,一旦想到要这么摘掉自己用了数百年的眼球,方白鹿总有种说不出的排斥。 他掂了掂手机,思考另一套备用方案: 【果然还是要植入一个[外识神]比较好吗...】 以方白鹿现在的情况,[外识神],即脑内芯片反而更适合。如果有合适的神通法门,[外识神]就能够提高他的脑反应速度: 增强了脑部的图像处理能力,也就相当于提升了反应力与动态视敏度。 但弊端也同样突出。一旦碰上慈悲刀那样技术高超的骇客,方白鹿就真的无法保护自己的“信息安全”了-- 轻的可能被人窃取走记忆与秘密;重的甚至直接被剥夺去身体的控制权,成为字面意义上的“肉鸡”也说不定;更别说还有出品公司安装的脑内后台--它们做起类似的事情来还要狠得多。 这也是方白鹿醒来三年,也没有植入这件方便工具的原因之一。 现在还得再加上个苍阳子:要是被它的阴神盯上,方白鹿怕不是要第一时间自己抹脖子,到数字空间里做什么“上仙”去了。 【如果要装,还是得装个完全离线的才保险,才能隔绝去大部分的威胁。】 但要买到一个处于彻底脱机状态的[外识神]并不容易--一般只有极为老式的型号,或是经过手工改制的外识神才能脱离网络链接、独立运行。 就比如货郎kc脑中用来运送极密讯息的那种。 【得好好物色一下...】 另一点,则是还要分散出注意力来顾及自己脆弱的皮囊--大部分的攻击对方白鹿那未经改造的身躯来说,就像是一棍挥来的金箍棒:“挨着就死,磕着就亡。” 若是再加上分心控制义体和手机,方白鹿基本就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 之前对安本诺拉的围攻就是如此: 就算他压根就没挪过位置,基本只是站在楼梯上全程“看戏”,最后也只有余裕击出一剑--还为了避开小新而没打中。 方白鹿摸了摸太阳穴上的神经电极片: 【不然换个思路?用[外识神]给肉身设定一个程式,打起来的时候自动进行躲避和阵地转移。这样就可以专心操纵飞剑和义体了。】 虽然有了足三阳经脉后,跑路时的机动性能强了不少--但毕竟肉身的战斗力基本为零,争斗时只能用火器和道具做点骚扰工作。 这样自己与自己“分工合作”,倒说不定能提高不少效率。 方白鹿揉揉脸颊,考虑着去哪里弄上一片合适的外识神-- 滴! 伴随着提示音,视网膜里忽地跳出讯息窗口: 【操?!】 看见这弹窗,方白鹿吓得一抖: 【天魔搞到我的通讯码了?远程骚扰我?!】 定睛一看,他才安下心来:这则讯息来自货郎kc。 【等等就把通讯都关了,保险一点...】 之前方白鹿边向光头高野打听情报,一边还向kc发了条信息,询问他是怎么和小新结识的。毕竟这黑胖子才是小新来五金店里工作的起因。 他闭上眼,讯息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啊? 视网膜里弹出的字句,令他皱起眉头: 【...“那小子说是阿铜介绍来的,我就带他去你那找工作了。”】 阿铜... 方白鹿有些哑然:那不是以前常来自己店里卖废品的垃圾佬小妹么? 【想当天官的小妞,想当天官的小妞...】 他摇摇头,终于明白了高野口中说的究竟是谁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3.孤独者(五) 【怎么解释这么多?我还以为她回一个“嗯”字就完事了。】 但方白鹿也没空细想,只是继续隔着玻璃门观察天魔的活动:透过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污渍,只能望见隐隐的一团黑影。 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忽长忽短,似乎或蹲或站都不安稳。那急促的动作,就算在这马赛克般的画面里也能看出焦虑。 过了半晌,天魔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团黑影蹦蹦跳跳地穿进巷尾的岔口,消失不见。 方白鹿心里猛地一坠: 【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可是最后走路那么欢快怎么回事?还没死心啊?】 他轻轻推开门。小巷中空空荡荡,无论是解守真或[天魔]都已经离开了。遥遥处有小推车与崎岖路面的碰撞声传来,粗糙的噪鸣此时听起来却颇为悦耳。 雨水中躺着两片泛起白光的镜片,照亮上方投下的水珠,像是被人遗弃丢下的手电筒。 看来似乎是天魔临走之前,将脸上的眼镜摘下,放在了原地。 【...唔?竟然把这玩意留下了啊。】 手机滑入嵌入式眼镜的下方,无声地将它挑起、托到方白鹿的眼前:他反正是不会用手去碰这个玩意的。 https:// 那两片椭圆镜片中用着某种透明材料连接,尾端垂下一束束纤细的神经管线,丝丝粉红色的液体与果冻似的碎块正往下滴落。 方白鹿闻到一股如同铁锈味的腥气:这上面的是脑浆和血液。 从上面冒出的热度来看,这就是刚刚戴在李大爷脸上的那一副。 【是直接从眼眶里连进大脑的?这方式也太暴力了吧。】 可是李大爷是怎么离开的?他的身体早已超过了负荷:没了天魔的控制,这时候应该连行走能力都失去了。 【难道...只要戴过它的眼镜就摆脱不了了么?】 方白鹿心底一阵恶寒,小心翼翼地让手机将它抛到店门旁,打算迟点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储存起来: “你把用户交互好好优化一下啊!这种产品谁会用?!” 他朝无人的空巷高声呼喝,只觉得起了满手的鸡皮疙瘩。 ... 方白鹿没有马上回到店里,依旧站在雨中:五金店中的一片残破令他心烦。 【和安本诺拉打得太吃力了...要是我准备得更充分一点,制服她本来会更轻松。】 他接住倦鸟归巢般飞来的手机,在掌心里比划着机体的尺寸: 【刚刚想直接击碎那副镜片,也被躲开了。】 这把[飞剑]方白鹿已逐渐使用得随心所欲,许多从前无法完成的高难度动作都可以轻易完成。 但每次出剑时,都像是在通过一个看不见的遥控器,中间有着模糊的隔阂。 一方面是因为原生神经系统已经跟不上它的活动速度;肉眼的观察力也不足以“制导”手机精确击打某些体积小的目标。自己的反应比起许多敌人来太过缓慢,甚至在出剑的刹那对方已经转移了位置。 现在注入了《灵宝毕法》的第一层[匹配阴阳],方白鹿已经满足了进行神经系统改造手术的条件。但那太杀时间、也太烧钱,远水救不了近火。 义眼也在选择范围之内,但弊端与改造手术相仿--更别说,一旦想到要这么摘掉自己用了数百年的眼球,方白鹿总有种说不出的排斥。 他掂了掂手机,思考另一套备用方案: 【果然还是要植入一个[外识神]比较好吗...】 以方白鹿现在的情况,[外识神],即脑内芯片反而更适合。如果有合适的神通法门,[外识神]就能够提高他的脑反应速度: 增强了脑部的图像处理能力,也就相当于提升了反应力与动态视敏度。 但弊端也同样突出。一旦碰上慈悲刀那样技术高超的骇客,方白鹿就真的无法保护自己的“信息安全”了-- 轻的可能被人窃取走记忆与秘密;重的甚至直接被剥夺去身体的控制权,成为字面意义上的“肉鸡”也说不定;更别说还有出品公司安装的脑内后台--它们做起类似的事情来还要狠得多。 这也是方白鹿醒来三年,也没有植入这件方便工具的原因之一。 现在还得再加上个苍阳子:要是被它的阴神盯上,方白鹿怕不是要第一时间自己抹脖子,到数字空间里做什么“上仙”去了。 【如果要装,还是得装个完全离线的才保险,才能隔绝去大部分的威胁。】 但要买到一个处于彻底脱机状态的[外识神]并不容易--一般只有极为老式的型号,或是经过手工改制的外识神才能脱离网络链接、独立运行。 就比如货郎kc脑中用来运送极密讯息的那种。 【得好好物色一下...】 另一点,则是还要分散出注意力来顾及自己脆弱的皮囊--大部分的攻击对方白鹿那未经改造的身躯来说,就像是一棍挥来的 金箍棒:“挨着就死,磕着就亡。” 若是再加上分心控制义体和手机,方白鹿基本就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 之前对安本诺拉的围攻就是如此: 就算他压根就没挪过位置,基本只是站在楼梯上全程“看戏”,最后也只有余裕击出一剑--还为了避开小新而没打中。 方白鹿摸了摸太阳穴上的神经电极片: 【不然换个思路?用[外识神]给肉身设定一个程式,打起来的时候自动进行躲避和阵地转移。这样就可以专心操纵飞剑和义体了。】 虽然有了足三阳经脉后,跑路时的机动性能强了不少--但毕竟肉身的战斗力基本为零,争斗时只能用火器和道具做点骚扰工作。 这样自己与自己“分工合作”,倒说不定能提高不少效率。 方白鹿揉揉脸颊,考虑着去哪里弄上一片合适的外识神-- 滴! 伴随着提示音,视网膜里忽地跳出讯息窗口: 【操?!】 看见这弹窗,方白鹿吓得一抖: 【天魔搞到我的通讯码了?远程骚扰我?!】 定睛一看,他才安下心来:这则讯息来自货郎kc。 【等等就把通讯都关了,保险一点...】 之前方白鹿边向光头高野打听情报,一边还向kc发了条信息,询问他是怎么和小新结识的。毕竟这黑胖子才是小新来五金店里工作的起因。 他闭上眼,讯息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啊? 视网膜里弹出的字句,令他皱起眉头: 【...“那小子说是阿铜介绍来的,我就带他去你那找工作了。”】 阿铜... 方白鹿有些哑然:那不是以前常来自己店里卖废品的垃圾佬小妹么? 【想当天官的小妞,想当天官的小妞...】 他摇摇头,终于明白了高野口中说的究竟是谁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4.归者无路(一) “前世”中,方白鹿去景区里参观过那些“一线天”。 两片山壁相对夹峙,只留下仰望时的一线蓝天。狭小的盘道只能容纳一人通过:那时,身后的游客推挤着方白鹿,两边则是满布湿滑青苔,触感冰凉的山壁。 他只能一路踏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向前,直到走出这夹缝里的小道。 走出谷间之后却也没有多么豁然开朗:眼前挤满了游客,衣物也被汗水浸透了,黏在身上。 倒是抬头时看见的景色很好,他到现在还记得: 窄窄的天穹本说不上多么清透,但在灰绿岩壁的衬托下显得纤尘不染,像是从未孕育出鱼苗的河流。 此时,方白鹿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山间的缝隙中:走着固定的路线,被驱赶向既定的终点。 “...” 他抬起头:只是这次的天空总是灰暗而阴沉,落雨也从不停歇。重重的楼宇与耸立的大厦同样组成了入云的高墙,但阻碍在方白鹿左右的是某种更为坚实牢固的东西。 嘎-- 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安本诺拉从店里跨入雨中。 https:// 方白鹿抹掉正好打进眼皮里的水滴: “要走了?” 既然[天魔]已经离开,那她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安本诺拉静立着,像是一尊捏出的雕塑: “你既然已经和解守真谈妥了,他就会看护你。” “这是[她]跟你说的?” “嗯。” 【[天魔]得知我活死人的身份后只会是这个结果吗...寿娘也知道。看来在拷贝中,我们的“朋友关系”多少也类似。】 如果[天魔]的身份与他所猜测的一样,那么现在的境况也并不奇怪。 ... 两人间忽地陷入沉默-- 这是幅滑稽的画面:明明天顶正往下降着瓢泼大雨,他们却呆立在雨幕中。 这样的平静并不是第一次。但与以前不同,方白鹿莫名地有些尴尬。 “咳!”他清了清嗓子,带了些没话找话的意思;“那我回店里了。” 安本诺拉的全遮面罩轻轻地点动: “先走了...我还有些事要忙。” 她身形不见起伏,像是于冰面上滑行一般,飞快地潜入了夜色中。 ------------------------------------- 方白鹿重新走进五金店里时,空气中有着三三两两的烟泡。 那些深红色的气团像是漂浮在太空里的粘稠血液,散布于四周,晃晃悠悠。 “小新,聊一下呗。” 他脱下湿透的衬衣,团成一卷垫在地上,当成坐垫。 方白鹿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家伙有很多的话要问。 少年背靠着墙壁,双腿盘膝、席地而坐。团团球形的血红烟气在他四周鼓动: “那个女人原本是来杀我的。” 悠扬的合成音中并没有忿怒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平铺直叙。 “有什么事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战斗中安本诺拉抛开距离更近的二妮与方白鹿,独独瞄准了他--这其中透出的凛冽杀意再显眼不过。 他肋间的皮肤已经褪去之前的淡粉肉色,与周围的躯干无异。只是腰腹的衣物被撕开一块,还显露着之前打斗的痕迹。 【这种速率的新陈代谢...简直闻所未闻。】 方白鹿觉得新很古怪。 就算是才经历了一场恶斗,他也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当然,要除去那些变了色的烟雾。 这或许是因为呼吸器掩盖了他的面部表情,也可能是他本身就习惯控制情绪的外露。 但少年人在这种岁数,本来正是急着表达自我、向他人表现自己的存在。 更别说他过往的生命中从未踏足过城市,只在荒原上过活:有必要压抑住自己的表达欲吗? 越想方白鹿越感到反差: 【这家伙是为了救下阿铜才大开杀戒啊?他们之前不认识吧。真是想不到...明明生活里那么拘谨。】 还没等方白鹿回答,小新又继续补充了下去: “不能把话说透,要意会、要留有余地。城市里的人是这样,我知道。但是如果你接受,我想用更习惯的方式和你交流。所以我的问题就直白一些。” 方白鹿拍下发梢上的水珠,用指缝捋出雨水。 他对小新的奇怪认知感到诧异: “大家说话没你讲得那么玄乎,你当我们坐这砍价呢?我不打算跟你说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甩了甩满是水珠的手;“那个练气士是想要你的命,没错。至于原因...” 方白鹿摊开手,摆出苦巴巴的表情: “害,很难跟你解释啊,小伙子。这么说吧:她不想你完成你的[天命]。这样你 会好理解一些不?” 小新拿起已被弯折曲起的宝剑,摇了摇头。 方白鹿能看出他的惊愕: “我的天命...我的天命到底是什么?老板,你既然阻止她了...应该也知道吧。” 方白鹿挠了挠头皮,叹了口气: “你跟你姐关系怎么样?我是说那个[阿塔拉]。血亲这词念着拗口,就不这么说了。” “你是更愿意回归在荒原里的生活,还是...”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描述;“你会想跟她变成合二为一吗?我不是说你们共舞的那种合体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两个,成为同一个人。” 小新保持着沉默,只是依旧平静地盯住着方白鹿。 “哎,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我又不是跟你转移话题,只是找个你好理解点的说法。” 小新挪开目光,将弯曲的剑刃在水泥地上摩擦着: “我们本就是一体化生,只不过分成一阴一阳,相互扶持、相互照顾。阿塔拉说过,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很久很久。” 【哈?!】 方白鹿狠狠一掐大腿,免得暴露出自己扭曲的表情: 【那他舞来舞去其实都是在跟自己玩咯?还真是有情调。】 方白鹿卷起内里t恤的衣角,挤出水来。他略略斟酌了一下语言: “你的天命就是和你那个阿塔拉融为一体,而且会融出来一个很厉害的家伙。这应该会在四十九天之内发生,很快...” 他没提[西河少女]会冲着自己来的事: 就算告知可能在方白鹿身上产生的杀身之祸、或是带给吉隆坡的[大劫],也可能仅仅令小新此时的心神受到动摇,影响他的判断罢了。 方白鹿并不确定自己与新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紧密,自己需要的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到底愿不愿意抛弃自己的独立存在,成为另一个人的组成部分? 其他的倒算是细枝末节了。 与一个可能届时变卦的小新相比,方白鹿更需要他能看清他自己的所思所欲: “怎么样,你想干不想干?这是你自个的事,自己考虑考虑。放心,怎么选我都挺你。” 方白鹿狠狠拍了下小新的手臂外侧,将少年整个人都拍得一晃。 他说的是真话。 不愿意,当然是方白鹿最想听到的回答:这样对于后续的处理会灵活很多。 但就算如果小新想要与阿塔拉合而为一、重归名为[西河少女]的仙人;那么方白鹿也会试图寻找方法保持少年的意识,让小新获得人格的主导权--或是其他能够不需要自己与之死斗的方法。 之所以将选择权交还给小新,倒不是因为方白鹿多么尊重他的想法、以至于甚至不在乎影响自身的安危: 只是[拷贝]中的方白鹿不是替所有人做了决定,完成了他所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了吗?但结果并没有那么好。 经历了最近的一切,他忽地发现自己的生活究竟为何: 如果未来难以更改... 那么对方白鹿、甚至每一个人来说,这世界都不过是个伪装成开放沙盒的线性游戏。 既然如此,这种决定就交给小新自己做吧。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4.归者无路(一) “前世”中,方白鹿去景区里参观过那些“一线天”。 两片山壁相对夹峙,只留下仰望时的一线蓝天。狭小的盘道只能容纳一人通过:那时,身后的游客推挤着方白鹿,两边则是满布湿滑青苔,触感冰凉的山壁。 他只能一路踏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向前,直到走出这夹缝里的小道。 走出谷间之后却也没有多么豁然开朗:眼前挤满了游客,衣物也被汗水浸透了,黏在身上。 倒是抬头时看见的景色很好,他到现在还记得: 窄窄的天穹本说不上多么清透,但在灰绿岩壁的衬托下显得纤尘不染,像是从未孕育出鱼苗的河流。 此时,方白鹿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山间的缝隙中:走着固定的路线,被驱赶向既定的终点。 “...” 他抬起头:只是这次的天空总是灰暗而阴沉,落雨也从不停歇。重重的楼宇与耸立的大厦同样组成了入云的高墙,但阻碍在方白鹿左右的是某种更为坚实牢固的东西。 嘎-- 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安本诺拉从店里跨入雨中。 https:// 方白鹿抹掉正好打进眼皮里的水滴: “要走了?” 既然[天魔]已经离开,那她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安本诺拉静立着,像是一尊捏出的雕塑: “你既然已经和解守真谈妥了,他就会看护你。” “这是[她]跟你说的?” “嗯。” 【[天魔]得知我活死人的身份后只会是这个结果吗...寿娘也知道。看来在拷贝中,我们的“朋友关系”多少也类似。】 如果[天魔]的身份与他所猜测的一样,那么现在的境况也并不奇怪。 ... 两人间忽地陷入沉默-- 这是幅滑稽的画面:明明天顶正往下降着瓢泼大雨,他们却呆立在雨幕中。 这样的平静并不是第一次。但与以前不同,方白鹿莫名地有些尴尬。 “咳!”他清了清嗓子,带了些没话找话的意思;“那我回店里了。” 安本诺拉的全遮面罩轻轻地点动: “先走了...我还有些事要忙。” 她身形不见起伏,像是于冰面上滑行一般,飞快地潜入了夜色中。 ------------------------------------- 方白鹿重新走进五金店里时,空气中有着三三两两的烟泡。 那些深红色的气团像是漂浮在太空里的粘稠血液,散布于四周,晃晃悠悠。 “小新,聊一下呗。” 他脱下湿透的衬衣,团成一卷垫在地上,当成坐垫。 方白鹿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家伙有很多的话要问。 少年背靠着墙壁,双腿盘膝、席地而坐。团团球形的血红烟气在他四周鼓动: “那个女人原本是来杀我的。” 悠扬的合成音中并没有忿怒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平铺直叙。 “有什么事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战斗中安本诺拉抛开距离更近的二妮与方白鹿,独独瞄准了他--这其中透出的凛冽杀意再显眼不过。 他肋间的皮肤已经褪去之前的淡粉肉色,与周围的躯干无异。只是腰腹的衣物被撕开一块,还显露着之前打斗的痕迹。 【这种速率的新陈代谢...简直闻所未闻。】 方白鹿觉得新很古怪。 就算是才经历了一场恶斗,他也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当然,要除去那些变了色的烟雾。 这或许是因为呼吸器掩盖了他的面部表情,也可能是他本身就习惯控制情绪的外露。 但少年人在这种岁数,本来正是急着表达自我、向他人表现自己的存在。 更别说他过往的生命中从未踏足过城市,只在荒原上过活:有必要压抑住自己的表达欲吗? 越想方白鹿越感到反差: 【这家伙是为了救下阿铜才大开杀戒啊?他们之前不认识吧。真是想不到...明明生活里那么拘谨。】 还没等方白鹿回答,小新又继续补充了下去: “不能把话说透,要意会、要留有余地。城市里的人是这样,我知道。但是如果你接受,我想用更习惯的方式和你交流。所以我的问题就直白一些。” 方白鹿拍下发梢上的水珠,用指缝捋出雨水。 他对小新的奇怪认知感到诧异: “大家说话没你讲得那么玄乎,你当我们坐这砍价呢?我不打算跟你说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甩了甩满是水珠的手;“那个练气士是想要你的命,没错。至于原因...” 方白鹿摊开手,摆出苦巴巴的表情: “害,很难跟你解释啊,小伙子。这么说吧:她不想你完成你的[天命]。这样你 会好理解一些不?” 小新拿起已被弯折曲起的宝剑,摇了摇头。 方白鹿能看出他的惊愕: “我的天命...我的天命到底是什么?老板,你既然阻止她了...应该也知道吧。” 方白鹿挠了挠头皮,叹了口气: “你跟你姐关系怎么样?我是说那个[阿塔拉]。血亲这词念着拗口,就不这么说了。” “你是更愿意回归在荒原里的生活,还是...”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描述;“你会想跟她变成合二为一吗?我不是说你们共舞的那种合体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两个,成为同一个人。” 小新保持着沉默,只是依旧平静地盯住着方白鹿。 “哎,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我又不是跟你转移话题,只是找个你好理解点的说法。” 小新挪开目光,将弯曲的剑刃在水泥地上摩擦着: “我们本就是一体化生,只不过分成一阴一阳,相互扶持、相互照顾。阿塔拉说过,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很久很久。” 【哈?!】 方白鹿狠狠一掐大腿,免得暴露出自己扭曲的表情: 【那他舞来舞去其实都是在跟自己玩咯?还真是有情调。】 方白鹿卷起内里t恤的衣角,挤出水来。他略略斟酌了一下语言: “你的天命就是和你那个阿塔拉融为一体,而且会融出来一个很厉害的家伙。这应该会在四十九天之内发生,很快...” 他没提[西河少女]会冲着自己来的事: 就算告知可能在方白鹿身上产生的杀身之祸、或是带给吉隆坡的[大劫],也可能仅仅令小新此时的心神受到动摇,影响他的判断罢了。 方白鹿并不确定自己与新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紧密,自己需要的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到底愿不愿意抛弃自己的独立存在,成为另一个人的组成部分? 其他的倒算是细枝末节了。 与一个可能届时变卦的小新相比,方白鹿更需要他能看清他自己的所思所欲: “怎么样,你想干不想干?这是你自个的事,自己考虑考虑。放心,怎么选我都挺你。” 方白鹿狠狠拍了下小新的手臂外侧,将少年整个人都拍得一晃。 他说的是真话。 不愿意,当然是方白鹿最想听到的回答:这样对于后续的处理会灵活很多。 但就算如果小新想要与阿塔拉合而为一、重归名为[西河少女]的仙人;那么方白鹿也会试图寻找方法保持少年的意识,让小新获得人格的主导权--或是其他能够不需要自己与之死斗的方法。 之所以将选择权交还给小新,倒不是因为方白鹿多么尊重他的想法、以至于甚至不在乎影响自身的安危: 只是[拷贝]中的方白鹿不是替所有人做了决定,完成了他所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了吗?但结果并没有那么好。 经历了最近的一切,他忽地发现自己的生活究竟为何: 如果未来难以更改... 那么对方白鹿、甚至每一个人来说,这世界都不过是个伪装成开放沙盒的线性游戏。 既然如此,这种决定就交给小新自己做吧。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5.归者无路(二) 方白鹿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撑住头颅:这是他与人砍价做买卖时所习惯用的姿势。 五金店的那些破铜烂铁在恶斗与意外中几近消失殆尽,而方白鹿此时想交易的是其他东西。 他抹了抹脸,继续地盯住沉默中的小新。 观想机依旧无声地歪立在他的身后,嵌在水泥碎块搭成的底座中。 但不知不觉,丑陋未来带给方白鹿的恐惧与忐忑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对小新一见如故吗?有多么深的感情吗?好像也没有。】 最多最多,此时他也只是方氏五金店少有的员工,一位久违加入的“身边人”。 可方白鹿还是愿意绕个远路,试图寻找更圆满的办法-- 因为能够扮演自己周遭世界的小小救世主,这令他感到舒适与安稳。 与之相比,付出的代价倒显得算不了什么了。 有件事自己“前世”就已明白,但来到这个万事万物已贴上价码的时代、直至现在--当然,从前贴的价格标签只是不那么显眼罢了--方白鹿终于更清晰地认识到: https:// 有人渴求酒精、有人已经尼古丁成瘾、更多人追索在肉欲的快感里--以及种种数之不尽的娱乐中。 但对于方白鹿来说,[善意]确实要比那些消遣都来得有效,更能激发他的多巴胺。 帮助他人这种行为也不过是买卖的一种,能够换来纯粹的自我满足:他只是喜欢用善意购买愉悦和快乐。 【那又怎么了?这样不好吗?当成买卖做也是合算的。】 四散于店中的烟团泛起层层的波纹,更像是某种胭脂在空气里凝聚飘浮。 长久的静谧之后,小新忽地打破了平静: “老板,你有[家]吗?” 方白鹿愣住了:他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偏题万里的突兀反问。 家? 这个词汇遥远而又陌生--至少自己很久没有细细想过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这里吧;呆了很久了,也没地方可以去。” 方白鹿把双臂摊开,示意这狭小阴暗的“废墟”:这间深巷中的破落店面,承载了自己一千个日夜。 “那你还有家人吗?” 曾经他还有另一个家...真正的家。只是沧海桑田之后斯人已逝,只能称为[故土]或[故乡]了。 在那些无光的夜中,方白鹿也会感怀思乡--但[家]并没有那么大,不过能包含身边的寥寥数人而已。 “...现在?难说了吧。” 方白鹿挠了挠下巴,发现胡茬的根部愈发粗硬、像是钢刷般刺人。许久以前,他还会为嘴边柔软纤细的绒毛而发愁,嫌弃它们缺乏男子气概。 最后一位有血缘的亲人已经安息在墙壁中的追思盒里。 少年微微摇摇头,郑重其事: “没有家人...怎么能叫作[家]呢?” 小新缓缓吐出这句话,语气生涩且坚硬,更像是转述他人的话语。 方白鹿挑起眉:这一串串疑问真是让他摸不清谈话的走向。但他没有打断,只是由着小新说下去: “我有一位[家人],所以也算有个家。” “如果合为一体,就会回到化生出我与阿塔拉之前的那种状态吧--或许我会消失、或许是她;甚至我们都就此不存在了。” 【啧,也未必只有这些可能...】 方白鹿见过观想中的幻境,也通过业务员构建过追思盒中永驻不变的场景; 【说不定他们“合体”之后,会在[西河少女]里同时存在两种人格--那样倒是可以永远呆在一起了也不好说?】 他抿起嘴:但这种猜想却没必要说出来了。 那些猩红发黑的烟泡颗颗散开,从其中重新又溢出了青绿色的淡淡雾气。 烟雾袅袅上升,随后隐没在天花板的空洞里: “无论是哪一种,一个人的感觉肯定是不好受的。我想,数百年前的那个[我]也是不想独自渡过漫长的年月,才用自己来陪伴自己的吧。” 小新将握持器重新装上身体,任由弯曲变形的宝剑剑刃旋转: “阿塔拉说告诉我过:他人就是地狱,个体与个体间永远存有隔阂。”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成为一体能消弭这种隔阂。” “但现在,我认为--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个[个体]的相依才是特别的,才是有意义的...我也想将这种关系继续下去。” “不然,我们不又变回孤零零的一人了吗?” “我不想我和她,最终只是某个狂人脑中持续了数百年的幻梦一场。” 小新抬起头,纹上的淡黑色眼影显得他的双眼极为锋利: “所以...不,我不想和阿塔拉融为同一个人。” ... 方白鹿抓着未修剪的胡根,忽 然觉得有些好笑: 【天天做个闷葫芦,但对心里头的事还是很拎得清的嘛。】 “行吧行吧,这样倒是顺了我的意。” 方白鹿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小新的意思,但这并不阻碍自己去支持他。 【反正...就是不愿意呗,那好办多了。】 他抖了抖被体温哄得半干的t恤,焦躁带来的黏腻汗水此刻被背脊上的冷意替代: “喂!你这个面具戴着能喝酒不?这个年纪可以喝一些了。” 不知怎地,方白鹿忽然想来上一瓶。 小新点点头。他的坐姿要比之前放松了些: “有吸管就可以了。但是我只喝得惯马贼的烈酒,其他都太淡了,嘴里没味。” 【...马贼的烈酒不就是工业酒精兑水么?这玩意人喝得下去?】 他不喜欢和酒量太好的人喝酒。 正爬起身,打算翻找柜台下那几瓶啤酒的方白鹿,又扑通一声坐下了: “既然你已经定好了想法...”方白鹿拖长尾音;“那老板就琢磨一下怎么帮你呗。” 既然两个[元胎]之一拒绝重新“合一”,那么便至少比寿娘的[拷贝]要来得进步了。 唯一的问题是: 这是否还没有摆脱自己观想中的情景? 毕竟,他可是看到了[店老板]身后纪念柜里的呼吸器了。 【现在还不能判断有没有偏差产生。】 他挑拣着脑中河流漂流而过的每一个念头,将它们细细筛选、晾干。 如果观想中推算的未来与现实很接近、甚至有可能毫无区别的话... 那么现在自己所想,就是未来自己所做。 【这样来的话,就最好不要用我一贯的思路去行事了。】 毕竟观想机是通过信息之海中捕捉的一切细节,去进行推演。 方白鹿觉得自己一向是谨慎、小心且理性的,不会贸然去做些出格的举动。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呢? 这[一线天]能否容得下那些最出格、最癫狂、最不切实际的想法呢? 【观想中的[店老板]给了警告,叫我“趁早把东西用上”...但是没说什么“不要做傻事”之类的吧?】 说不定,这反倒是个观想与现实再次生出偏差的契机。 他懒得把这盘盲人麻将玩下去了,倒不如试试把桌子掀掉。 方白鹿站起身,用双手扶着腰抻了抻酸痛的背部与脊椎: “炸了吧。” “...” 小新抬起眉,连那纹上的点状眼影中都透着显而易见的疑问。 “我说,不然想个办法把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就那个显应宫...给它炸了吧。” 方白鹿用脚跺了跺地板,重复了一遍。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6.归者无路(三) 城市中,区域之间的分野是模糊的。 一栋愈比一栋升高、直至攀入云端的楼宇;由娱乐软体转向修行功法、奢侈品义肢的广告;愈发明亮的霓虹与愈发稀疏的人群。 这一切都在告知方白鹿,他正逐渐跨越阿罗街与商业区的交界,走进吉隆坡最为繁华的城区。 他裹紧了风衣--这是橡胶雨衣的替代,勉强能阻隔雨水的入侵。 深灰色的衣料使方白鹿几与夜幕融为一体: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视周围,寻找落单的市民--他正需要一位猎物。 【可以拿这个试试。】 方白鹿盯住一位正斜倚在街角,饶有兴致打量着身旁全息模特的男人。 滴! 方白鹿歪过头,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衣袋中的平板电脑: 随着短促尖锐的提示音,软体发动了-- ... “啊!妈了个鸡--” 忽然间,男人像是小腹被看不见的拳头猛锤了一下,弯成了[c]字。 方白鹿冷眼看着男人突兀的痛苦反应,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自己正往那男人的眼内,播放那段仙人指节的监控视频。 这软体类似于解守真之前干扰他视觉的[圆光术],能在视网膜上直接投射预制的广告。 但这个版本无法覆盖全部视野,仅仅是跳出占据眼中约莫五分之一空间的弹窗。 【没办法奢求那么多,毕竟是论坛上的免费版...差不多了!】 方白鹿疾步向前,冲到两颊通红、虾米般蜷缩身子,跪倒在地的男子身边。 他猛地掀开风衣,一手展示般地捧起掌心-- 内衬的口袋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张张磁盘,分门别类。 这都是五金店里历经劫难后仅剩的双修模拟器,他从中挑选出不至于一用就把人搞疯的那种。 望着不住颤抖、双手死死按住胯间的男人,方白鹿轻声说: “买碟吗?好看又好用的。” ----------------------- 【很好很好!】 在商业区的边缘逛上一圈,方白鹿已将大衣里装着的双修模拟器售卖一空。 他尝试了许多种方法,来更细微地验证这项“武器”--[仙人指节]监控录像的威力与生效方式。 与架设在店铺中的全息影像防御机制不同,方白鹿需要它更便携、更灵活;以适应未来可能发生的遭遇战。 经过数次尝试,方白鹿对它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在将监控录像投射到目标的视网膜中后,经过大约一到三秒的时间后就会产生效果: 无论性别,对方皆会产生不可遏制的性冲动,并伴随着足以限制活动能力的肌肉痉挛--强度则因人而异,也有目标由于道德上的羞耻感而自行限制了行动。 简单说,就是在播放视频的时间内,“观众”都会发情到不能自已。 生效时间或许与目标的注意力集中度也有关系。考虑到肉眼观察的局限,实际生效或许还要更快。 只是路上遇见的目标都没有安装义眼--但按方白鹿对市面上大部分仿生眼的了解来看,并不会有多少差距。 方白鹿扭紧风衣的按扣,为这一段简短测试的结果感到满意: 起码比自己能搞到的那些震撼弹、癫蛊、飞头降之类的道具要强得多,配上合适的设备甚至可以造成范围性的打击。 【不然就简单干脆点,把这招叫“放黄片”?操,听着也太二气了...】 至于随之平价卖出的二手双修模拟器所赚取的利润,倒是这一轮小小实验的副产品了:同时也是方白鹿的职业病发作,顺带地还放松了一把心情。 反正在贫民窟边缘游荡的市民,荷包里也没多少余额。 暴雨夜中,在街上卖带颜色的碟片--这可是自己数百年未见的奇景,也算是cosy了童年的奇趣回忆。 【手头资源不够,格局小了啊...不然把这当烈性春药卖,说不定会大赚一笔。】 他耸耸肩:只是这玩意的可复制性太强,视频的拷贝也具有同样的效果;压根就不存在技术壁垒之类的东西。 还是老老实实当作武器来用吧。 ... 吉隆坡是整个新马来西亚的心脏。每一次泵动,都有一批批的功法零件、人造经脉、外识神顺着荒原中的土路与地脉里的网络流向四面八方;乃至穿越海峡,前往东南亚的其他角落。 同样也有其他商品来自曼谷、马尼拉、甚至是泛亚的口岸;以或合法或非法的途径汇入商业区与购物中心。 方白鹿现在正在前往植入丹田能源炉的路上。 他不大喜欢新换上的这件风衣。它不像之前那件橡胶雨衣那么实用,还得再撑上一把雨伞或者戴顶帽子才能对抗吉隆坡的恶劣天候。 显应宫的庞 大身影,不自觉地映入方白鹿的眼帘里: 要炸毁这庞然的巨物需要多少当量的炸药?方白鹿一窍不通。 吉隆坡的地下市场本就少见爆炸物,需求也寥寥。方氏五金店自然也不怎么涉及过这方面的生意。 “炸”只是一个模糊的描述--他想要瓦解微机道学研究会的组织性,将它赶出这场牌局。 方白鹿的灵感来源很明确:“前世”没来得及等到的电子游戏中,就有个角色做了类似的事。只是没有其他多余的目的,不过是觉得这也算一种直接的办法。 微机道学研究会有一支仙人的右腿,最早开始追索[活死人]的也是他们。 按照自己的怀疑,[西河少女]的超我多半也与微机道学研究会有着联系。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微机道学研究会都是他的敌人。 【啊!说不定[西河少女]是被封印在研究会里,我把显应宫炸了反而造成她的苏醒...】 方白鹿脑中钻出絮絮叨叨的杂思,质疑着行动的正确性。 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方白鹿也懒得继续去踌躇它可能带来的风险。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个一拍脑子就可以完成的计划。 一套计划的雏形已经在他脑海中浮现,只是还有待完善: 广播[仙人指节]的监控录像、以解除显应宫人员的战斗力,让他们好好开上一场盛大的狂欢派对;随后接入显应宫的内部网络,让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所有人直视自己的“电子身躯”。 起码苍阳子的经历告诉了方白鹿--自己的“神体”有能够摧心毁魄的力量,足以留下永久性的脑部损伤。 【阴神出体的练气士都抵挡不住...那其他人也多半受不了。】 当然,方白鹿也不会依赖这个“多半”。 这其中还需要无数繁杂的步骤与细密的准备,但核心思路已然确定。 在选择行动的方向上已经消耗了自己太多感性,具体计划的塑造则需要足够的理智。 他也没有排除[倒果为因]的可能性-- 说不定,自己真的完成了这个还未彻底诞生的计划,产生的后果亲手造就了吉隆坡的[大劫]? 【有区别吗?】 方白鹿想了想:没有区别--魁先生已经说了他的卜算结果,方氏五金店才是[大劫]中唯一的破局之所。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7.归者无路(四) 方白鹿穿过空空荡荡的车道--马路牙子的对面,是用全息光线打造出的洞天福地。 翻腾不休的龙蛇身裹广告华彩凝聚出的云雾,鳞片上的购物目录随着方白鹿的视线所及而自动放大;蟠桃树上结出饱满光滑的斗大果实--只要摘下,就能获得一张折扣优渥的满减券;位于店门两端的力士与道兵身高超过五米,正恭谨地向他俯下身躯,拉开手中的卷轴:伴随幺弦孤韵的丝丝仙乐,卷轴上滚动播放着近日推出的特惠套餐。 这是一家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专卖店铺。 方白鹿懒得看那些华丽却混搭得有些突兀的装潢,径直穿入由琉璃造就、宝玉妆成的高耸店门中--相比起来,他更喜欢自己的那家破落小店。 不同于感应结社开设的那些外贸零售,研究会的连锁网点里没有来自世界各个角落里的代理货。 它们只卖自己产品线中的系列商品。 之前方白鹿还从未踏足过这里--无论是他的信用额度、消费水平还是账户余额,都匹配不上这些专卖店的目标客户群体;甚至连店门都不会为他打开。 但现在自然有所不同。方氏五金店已然成为道产,作为“道童”的方白鹿在这里也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方白鹿抻直双臂,伸了个懒腰: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他来到此处的目的-- 【干活了干活了。】 他是来“零元购”的。 ... 专卖店中空无一人,甚至没有ai导购的叨叨絮语:那现在多是小店与百货应对零散客流的手段,而来到研究会专卖店的人都有着充分的目的性。 数根大柱伫立在店内,缠绕其上的巨龙金鳞闪烁、照亮透明立柱中一件件美轮美奂的商品。 它们怀着审慎的目光打量着方白鹿,口中所含的侦查珠散发着不怀好意的淡红光芒: 这是专卖店中的监控系统。 方白鹿拿下手臂上挽着的风衣,狠狠抖了抖,随即将其披在身上。 这件风衣是泛亚军工的产品:单纯的休闲款,并没有附上什么强而有力的武装或机关。 但此时此刻,在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专卖店里穿上它,却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叮!叮!叮! 四周的墙壁边沿闪动起蔚蓝色的光,随着金铁交鸣般的警告起起伏伏;五爪金龙们不安地蠕动身体,疑惑地望向左右。 【五、四、三、二、一...】 方白鹿环抱着双手,静待预期中的效果产生-- 嗡! 随着沉沉的嗡鸣声、那些蔚蓝的光色一齐散去;龙头则俱皆俯首,眼中威严的光芒再也不见。 方白鹿知道,这代表整间专卖店中的监控系统尽皆宕机、下线了。 【...继续。】 方白鹿整了整风衣的领角,向自己的目标走去: 这其中的奥秘,在于风衣背上那绵延半个身躯的[泛亚军工]的logo。 由于这图案的版权关系,它不得以任何形式记录于[泛亚军工]官方伺服器外的图片与视频中。 在半个小时前,这家研究会分店监控系统的云端缓存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毛病--使得它的店铺管理系统不得不将监控的存储工作,紧急转移到第三方的库中暂存。 在平时,方白鹿穿这么一身进来倒也无妨:泛亚军工和研究会间彼此还是有些默契,不会互相用这种小事麻烦对方。 但在这家连锁店现在却不得不暂时使用第三方的云端存储... 只要自己还穿着这件风衣立于店中,所有店内的监控视频与记录,恐怕都要自动清空了。 方白鹿从衣袋中掏出矩形的晶莹符咒,拍在立柱的透明展示壁上-- 滚动不休的字符在符咒的显示屏上震荡,随后一条条纹路以符咒为中心亮起,向展示壁蔓延出蛛网般的虬结纹路。 这张[五鬼运财符],是方白鹿从熟识的空门客手上弄来的。上头搭载的破解程式,足以在短时间内攻破这种展示柜的初级安全保护。 [预估破解时间:五十七秒。] 方白鹿从符咒的面板上挪开视线,背着手,在光滑的地板上踱起步来。 十分钟之前,这间连锁店里刚刚经历了一次[换货]。 在立柱展示柜中丹田能源炉的空壳样机,被换成了全新的专业版商品。而且也并未安装正常专业版中必备的公司“后门”:那些能够一键碎丹、使能源炉远程自爆的密钥。 此时这大柱里,摆放其中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最新款丹田能源炉、足以满足方白鹿的需要。 既保证了大公司出品的高质量,又能拥有独立于系统之外的安全性--正常渠道可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再过上一会,方白鹿便能免费拿到了。 这一切,只是因为一次次再微小不过的巧合,叠加在一处: 微机道学研究会的市场部门“碰巧” 将仓储中还没来得及安装后门的新型产品、混入了用于展示的样机中;又“恰好”让方白鹿知道了这轮更换的时间;这家门店的视像存储系统也“刚好”出了点小毛病,令他能在风衣的掩护下、在监控网络中扮演一位透明人。 力量分为很多种...可以是速度与力道、兵刃的锋锐、金钱的碾压。 但方白鹿更喜欢将一位位份份微小的力量[整合]起来。 在他的眼里,资源、信息与情报可以做到其他那些强人所完不成的事。 【那话怎么说来着?“全知即全能”?害,社会就是分工合作嘛,我们中间商吃的就是这种差价。】 方白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像是寻常的顾客般审视着一件件橱窗中的商品。 他有着充足的自信。就算是那些道法高深的练气士,也无法像自己此时这般恰到好处、无声无息地完成这小小的买卖。 毕竟术业有专攻:这其中的每一个小环节,都有着专业人士参与。 【研究会里的老哥,就算贪污腐败起来也是专业的...】 方白鹿也曾用过类似的办法,搞出来过那些机密丹房里的实验性产品-- 越是庞大精密的系统,越容易出现细小的紊乱与崩塌。微机道学研究会自然也是如此。 其实以魁先生提供的资金援助加上五金店的门路,方白鹿完全可以在地下市场中更无风险地买到未加锁的丹田能源炉。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种手段: 这不是最安全而保稳的手法,可却是最能令自己“炫技”的手法。 能够不带顾忌去使用力量,是一种心态的解放...而肆无忌惮地发挥自己的全部才智与手段,更是一种快乐。 【我能做得到,所以就这么去做呗。】 方白鹿眯起眼,瞅着展示壁上自己那笑嘻嘻的倒映,梳理起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头发: 其实人活在世上,最难讨好的永远是自己。 三年多来无比惜命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令他感到畅快,反而是种重压下强逼出的表面“安逸”、实则瑟缩的拘谨。 方白鹿把手伸进风衣的口袋,用指腹揉搓二妮留给自己的干瘪烟盒。 那些观想中的未来图景也令他憋闷且苦恼,而且-- 真的很无聊! 不管是那个孑然一身,只能看着似乎是某种肥皂剧似东西的[店老板];还是寿娘口中要表演自我牺牲、拯救众人的拷贝版自己... 方白鹿对这两种未来都兴趣寥寥。 反倒是在萌生出要摧毁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想法之后,方白鹿才彻底意识到这点: 他想被亲密的爱人与好友环绕,也想看到周围的世界中能产生多一丝的美好。 有多少亲族与挚友为在漫长的旅途作出牺牲、抑或在从不存在的地方中战斗,并不是只为了他的生命延续。 一个人的人生再长,又能经历多少岁月的蹉跎呢?倒不如将能量与热情释放到心底的狂想中。 对得起自己是最重要的,而自我设限做不到这点。 方白鹿抽出一根被雨水闷得半潮的香烟,在手背上敲了敲滤嘴。 【我要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他如此想到。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8.饲者与食者(一) 方白鹿拔下完成破解工作的[五鬼运财符],从自动弹开的立柱展示柜里取出包装得龙飞凤舞的华丽小盒: 这便是他此次来的目标。 丹田能源炉并非真正是个“炉”。就像买来的轻身术功诀,并不是肉体的锻炼方法与行气路线一样。 它是总共三组搭配精密的套件,分别要将上、中、下这三丹田植入身体不同位置,之后便能够为诸般义体供能。 方白鹿挑选的丹田,叫作[大玄室]--这推出不久的型号出力均匀和缓,气海包容万象。除去研究会的原生产品,还能兼顾第三方义肢、植入体的兼容性;做些改造、加些配件也容易,论坛上的评测都连连叫好。 安装了丹田能源炉,再搭配他第一层的丹法...除去解析度层数不足而暂时无法更换的大型肢体与主要器官,其他身体部件都能玩出不少花样来。 这倒也是正好:真要方白鹿现在就对自己痛下狠手、弄出一副“钢筋铁骨”出来,他可也舍不得。 【但是首先要给膝关节和踝关节做个改造,不然过不了三个月就要坐轮椅。】 方白鹿狠狠锤了锤酸疼不已的膝盖周遭,顺便用手肘把展示壁顶回原位--自从上回过度使用了双腿的人造经脉,他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隔三差五就要疼上一会。 称得上脆弱如纸的身躯加上[手机]长距离的攻击范围,使得加强灵活与机动性成了方白鹿现阶段的最佳选择。 等连入丹田,足三阳经的输出只会更加强劲,给双腿更大的负担。 https:// 更别说若是要为关键部位加装皮下装甲,他的体重可是要更上一层楼:搭配上一次次没有多少卸力的落地,半月板指不定哪一天就在重压下被磨没了、或是胫骨直接折断。 他朝店中扫视一圈:盘绕于大柱上的金龙们依旧俯首闭眼,没有重新打开监控的意思。 【好了,东西到手,走人。】 其他的商品方白鹿倒是懒得拿--自己还有渠道能搞到更好的。一组丹田能源炉样机的丢失还在门店的日常损耗内,拿多可就说不准了;没必要徒生枝节。 ... 方白鹿走出专卖店,一套三组的[大玄室]在他的风衣口袋里安稳地躺好。着金甲的全息神将在身后轰隆隆单膝跪地,表示对客人的恭谨。 他把半潮的烟卷放在鼻头嗅了嗅,小心翼翼地夹在耳后: 头顶的高楼向外延出、遮盖住了半片天空,也挡住了落下的雨水,不至于让烟卷再次淋湿。 方白鹿打开怀里的平板电脑,点开与[黄五爷]的联络软体: 这几天来,一件又一件的复杂事端接踵而来--但方白鹿还没忘掉自己派那条黄狗去执行的任务: 在收治了许多脑损伤病人的药铺[异芝堂]里,搜集有关于[羽化歌]的讯息。 之前他想要将这羽化歌握于手中,作为与寿娘、及仙人周旋的筹码;可又担心羽化歌对人脑的损伤,便派了身为精怪的黄五爷前去搜集。 但在观想中与寿娘的谈话后,他的思路已焕然一新。 【这东西,还是必须得销毁掉啊。】 从安本诺拉对[羽化歌]的描述来看,它多半是能将仙人从龟息状态中唤醒的密钥之一。 一旦这首七言绝句被身为[元胎]的小新或读到、或听到;方白鹿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说不定会有[西河少女]的人格就此从他身上诞生也说不准。 虽说销毁羽化歌也未必能阻止西河少女的苏醒,但做总是要做的。 【不知道黄狗这次有没有又把对话界面更新换代一下...】 滋-- 屏幕上浮出朴素的黑白界面,却没有方白鹿预想中那令他恶心又好笑的舔动长舌,只有一行行干巴巴的文字与图像: [您的爱犬小黄:系统已离线。] 方白鹿的眉间拧起,发梢上残留的雨水顺着那“川”字汇到一处。 [离线时长:三小时一十六分五十八秒--] 数字还在不断跳动,转眼间又进入下一分钟。 【怎么下线了,还这么久?】 一旁是幅简陋的平面地图,记录着黄五爷现在的位置--正是之前在官网中所查到的异芝堂地址。 这只是个自制的对话用程式,并不能实时观测它身上的部件情况。 如果黄五爷不是主动进入离线状态,那就是被人以外力“破壳”、强制宕机了。 失去了能从鼻孔中喷出、强行链接灵窍进行上身的“湿件”后,黄五爷只剩下那副[无明蚤-a]的义肢可以应付正面战斗。 但那迅捷无比的疾速搭配毛皮下的液态防弹机制,也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药铺能够对付得了的: 【本来觉得它就算碰到打不过的敌人,也能跑得掉啊。】 之前方白鹿只是怀疑异芝堂内有羽化歌的线索,但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自 己猜想的正确性。 【黄狗在动什么鬼心思么...不,不可能。】 有[紧箍咒·改]铭刻在它的底层逻辑中,黄五爷压根无法产生背叛与反抗的念头。 它多半则是和另一帮寻找羽化歌的势力,撞在了一起、甚至发生了战斗。 方白鹿抬起头--从这重重的楼宇间,能瞥见显应宫那独特的尖顶。 若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精擅特种作战的黄五爷暴露行踪、逃脱失败却也不奇怪了。而有关于羽化歌的线索,应该也已经被关停黄五爷的势力所取得。 而平板电脑上,现在竟然还显示它停留在异芝堂中,没有被带走进行剖解... 不用多想方白鹿也知道,这大概是个引君入瓮的陷阱:对方还要找出这狗型精怪背后的知情人与指使者。 【啧,难办啊。要不要去把它捞回来?】 就这么找过去,怕是要和已有准备的敌手干上一场--如此一考量,若还要回收“生死未卜”的黄五爷,要冒上不少多余的风险。 【而且都离线这么久了...黄狗有没有彻底损毁都难说。】 要去这异芝堂登门拜访么?但这多半是个亏本生意。 方白鹿用小指尖挠着额头,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他的思绪忽然跳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狗相比,自己要更喜欢猫多一些--不用带出门遛弯,也不用费心思训练它大小便;养起来轻松得多。 但那是“前世”的事了:方白鹿这三年来看到的,外形还和数百年前类似、符合旧时审美的猫猫狗狗,一巴掌就数得过来。 黄五爷的老式中华田园犬外形,倒令方白鹿有了些旧日的熟稔感。 虽说它是受了[紧箍咒·改]的钳制与折磨,而被迫向自己投诚、成了个没工资的“包身工”;但... 【它的仿生做得真不错,像条真狗。而且比真的狗有用。】 方白鹿戳了戳只留下离线时间与实时地点的平板电脑,脑中翻起用字符集组合成的活灵活现的狗头、与精心优化过交互的对话界面。 【这条黄狗还真蛮有才华的,干活也算是很利索了。好像观想里的十佳员工也有它吧?那个烧毁掉的狗头难看得要死。】 他下意识把烟卷叼进嘴里。潮掉的香烟透着股隐隐的霉味,等晾干了也很难散去。 啪!啪! 方白鹿掏出烟盒里的打火机,一手拢起护住微弱的火苗、用它点起烟卷。 只有老天知道人类究竟生产了多少个一次性打火机...就算纸烟已经成了奢侈品,却连方氏五金店里都能翻出来好几个还带着气的破烂火机。 【有烟无火,难成正果?】 方白鹿想起“前世”听到的俏皮话:为了避免要用的时候找不到,他强迫症般地往半空的烟盒里塞上了一个打火机。 嘶-- 方白鹿用力吸了一口,潮霉味与烟草的焦气冲进口腔。接着他拧起脸,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周遭的高楼大厦围绕着他跳起了某种怪异的滑稽舞蹈,远处的蓬蓬雨线拐出玄妙的弧度。 这是大脑缺氧导致的醉烟,因为他很久没抽了。 方白鹿倒捏着滤嘴,用掌心和五指护住燃烧得很不痛快的灰红色烟头:这容易烫到自己的抽烟手势并不太常见,但可以挡住风和雨点的侵袭、让香烟不被淋湿。 或许是尼古丁真的能刺激思考,他忽地下定了决心。 方白鹿抖抖烟灰,又狠狠唆上一口,从鼻孔喷出两道烟雾: 【算了。回去让小新把丹田帮我植入一下,然后去救那条黄狗去--哎,主要还是不想看到那种恶心的未来成真。】 虽然方白鹿不愿意承认,但有条狗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49.饲者与食者(二) 朴文质现在很苦恼。 墙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 他双手紧贴着裤缝,脖颈挺立,躺尸般地倒在粗糙的地面上--若是从天花板上俯视,朴文质就像是在板板正正地立定站好。 作为近郊马帮中唯一的骇客,他总觉得自己与马贼的生活格格不入。 这倒不是因为朴文质喝不惯兑了水的工业酒精-- 能够成功离开高丽,来到新马来西亚讨生活的同乡本就不多。而朴文质又是其中的异类:他是为了躲避追杀,才来到吉隆坡的。 “啊...” 朴文质唤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四处流窜的思绪,唤起了往日的痛苦回忆: 他不该,真的不该在大儒的直播间里胡思乱想、毁谤圣人间那持续千年的辨经-- 【...停。】 捕捉到脑中翻涌的思绪,他下意识地用外识神中的格物程式斩断了杂思。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就算与家乡高丽间相隔着小半个地球,朴文质依旧恐惧[君父]那覆盖世间万物的双眼: 谁知道脑内的翻波涌浪会不会被[祂]所捕捉,再次引来杀身之祸? “为、为天地打榜,为生民应援...为往圣杀毒唯,为万世控好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古往今来,唯有君父是我本命。” 他一边爬起身,一边哆哆嗦嗦地嘟囔着悼词,拭去眼角滑下的热泪。 这连串的祷词是每一位高丽人的必修课,每日早中晚各要诵唱九十九次,并编写进外识神的最深处、最底层。 激动的泪腺与周身的颤抖是设定好的条件反射,用来表示对君父与七十二位出道大儒的无上忠诚、与永远单推的决心。 在内心的深处,朴文质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这种仪式性质的行为只是他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老大,棒子又边哭鼻子边瞎唠叨一些怪话了。” 朴文质的对面,另一位马贼蹲坐在地,发出不屑的嗤笑。 在降生之前,自己与其他同乡的先天之炁已经修改过无数次,力求复刻泛亚人该有的外表-- 但遗憾的是,在作为君父禁脔的高丽生活了二十多年,朴文质一眼就会被真正的泛亚人识破自己的血脉。 甚至那些来自北美与欧洲等蛮夷之地的化外之民,在相处一段时间后也能看出自己的不同。 “闭嘴,盯梢。” 夜枭转过头,永不闭合的潮湿双眼在朴文质的脸上停驻片刻、重又转了回去。这几个字被他缓缓吐出,每字间都带有冗长的间隔,就像是慢放的录音。 他双脚钉入天花板,倒悬于房间的中心。经过改造的腰椎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使得夜枭像是某种可怖的异形般巡视四周。 那马贼耸了耸肩,继续清洁起指腹中的枪膛起来。只是时不时地要将中指--其中植入了火器--对准朴文质挥舞上两下、不知是鄙视还是威胁。 朴文质对近郊马帮的头领夜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骇惧与敬畏--那对灰蒙蒙的眼睑,与自己梦中的君父形象太过类似。 他知道其余马贼对自己的敌视:高丽离无数人梦想中的泛亚太近,却又不被其所接纳--这映射到现实的交际中,使得他人嫉妒之余又多了些蔑视。 近郊马帮中并不缺乏异乡人。这也使得朴文质的周围总是少不了敌意与霸凌。 不过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只要想像自己还身处等级森严的汉城,生活便舒服熟悉了许多。 朴文质悄悄松了一口气,用五指梳理起自己从未修剪过的长发--逃出高丽时他没有来得及行冠礼、便一直让头发随意披散。 “[焚书客]!好好做事。” 夜枭发出沉沉的吼声。他叫的是朴文质的骇客名,也是朴文质在马帮中的代号。 “...是...好...” 朴文质嗫喏地低声应是,接着投入进忙碌的工作中去。 夜枭的酷刑与折磨他能轻易忍受,但朴文质还沉浸在刚刚无意间想到君父的恐怖中。 他轻柔地调整着神经管线,将其更细密地连进灵窍的接口,像是在与分配到的结发妻子体会着闺房之乐。 当然,还没来得及参加[冠礼]、进行第一次破身,朴文质就离开了高丽。 不过对此他也并不在意。 [参省],即新马来人、及那些怪力乱神的练气士口中的[神游],才是他的爱人。在高丽,可无法如此自如地在数字空间中遨游。 只有接近成团的儒门练习生,与位居其上、能够开启直播的士林大儒,才有这个资格。 所以朴文质依旧珍惜着每一次连入网络,进行[参省]的机会。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是君父为他分配的名字,也代表了整个高丽对他的愿景。 但朴文质更喜欢自己为自 己所起的骇客名号。这网名中包含他小小的反抗与臆想-- 后面那两个字已经被他巧妙地从脑中有关汉语的记忆里抹去,不会再引起无端的联想。 在近郊马帮中,朴文质一般扮演着探马与蹚将的双重角色: 若是荒原上有商队经过他们的猎区,便会由朴文质抢先出手、探听情报,并发起第一波的攻击。 在这间装潢讲究的药铺,异芝堂中也是如此--整个近郊马帮几乎倾巢而出、踏入城市,但做先锋的依旧是他朴文质。 隔壁的药铺大堂中央,正躺着一只被他所降服的精怪: 加上药铺外围已架设好的狙击火力点,总共有大约三十名马贼,围绕着异芝堂设立好了陷阱。 这违背了近郊马帮一击即退、带着战利品离开的工作习惯,但无人反驳--因为这是首领夜枭的命令。 本来按照朴文质的习惯,只要在那具被自己强行下线的精怪躯壳中动些手脚、安插反向追索软体便已足够: 一旦精怪背后的主使者前来回收,轻而易举地便能捕捉到对方的位置。 但一向大开大合的夜枭,却反常地选择在异芝堂里架设陷阱。 朴文质绞动着十指,有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只精怪,被自己下线得有些太轻易了吧?以朴文质的经验,要制服一只下行成体的精怪,可是得花费不少的时间与它辨经才行。 可一次简简单单试探性攻击,却直接将它宕了机--甚至还不是朴文质最擅长的《中庸补注》。 虽说自己的源法流派与新马来西亚盛行的神通法门相差颇大,但也不至于还没发力、敌人便倒下了。 不过朴文质什么也没说: 曾经他是君父借万民之手孕育出的剑斧与盘犁,现在也只是个马帮的工具罢了。 他还不习惯决策或质疑。崇拜与执行,才是朴文质的生存之道。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0.饲者与食者(三) 过了许久,近郊马帮设伏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有个裹着风衣的年轻男人,用符咒撬开异芝堂紧锁的窗格,翻进了未曾开灯的漆黑药铺。 异芝堂外照满了[停止营业]的全息射灯--此时还要强行进入的不是空门客,就是马贼们等候的猎物。 整座异芝堂此时设置了数十处监察球,监控网络覆盖了药铺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大堂故作高雅的粗加工塑料椅、还是琳琅满目的抓药格与实验台。 这是朴文质离开高丽时,从书院中偷偷带走的--在吉隆坡,没有其他监控机制比得上高丽货。 毕竟,它们本就是君父双眼的一部分。 此时,他眼中的画面犹如苍蝇的复眼、却又有所不同:一格格的景象组合成超越人类感官的视域,每一处缝隙都尽收眼底。 “点子来了!小棒子,记得把招子再放亮点。” 朴文质对面的马贼露出满口鲨鱼般的利牙,朝他挑衅似地扬了扬下巴。 现在,所有设伏的马贼都能像朴文质一般,将来者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朴文质为他们共享了视野: https:// 这是六艺中,御礼的[鸣和鸾]。现在三十多位马贼都与他“和相鸣应、鸣声谐和”;以朴文质为中枢,监察网络的视觉、听觉信号链接给了所有人,有如古时共乘的车驾。 君子当习六艺。 作为修习此道已久的练习生,他虽未完全掌握礼、乐、射、御、书、数的奥妙;但一身本领从来未曾落下。 “...怎么是他?” 倒挂于房中的夜枭四平八稳地发出询问,但朴文质依旧能从他的用词中发现困惑的意味: “算了,先拿下再问话。焚书客,动手;其他人等目标被解除武装再出击。” 陷阱的猎物是头领夜枭的旧识。小小的念头转瞬即逝:这与朴文质无关。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他圆睁起眼,寻找着那男人身上正气所覆盖不到的地方-- 只有纯粹的、自然交合而生的原生身体才有正气。不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高丽,吉隆坡人的身上总是气息驳杂。 朴文质的监察球能通过辨别正气,来锁定对方身上的后天部件: 三丹田能源炉、两条足三阳经、以及其余一些细微的植入物。 【放在吉隆坡,也算养了一身浩然之气了。】 朴文质莫名有些赞赏--这算是自己来到城市中后,见到的正气保足最全的人之一了。 但自己的想法并不重要。 “井仪。” 朴文质举起手,思绪透过神经管线与监察球向敌人探去:他庄重肃穆地念出这两个字,这是对“射礼”的尊重。 一架架监察球分析着那男人三丹田的动态端口,转眼间便锁定了他的后天部件地址。 这是高丽的秘仪:他自信除了那些练气士外,少有人能抵挡着无声无息的瞄准。 “哈哈哈哈,这傻狍子都进了陷阱了,还不知道自己要惨了呀!” 对面的马贼发出低低的嘲笑声,满口白牙闪闪发光。 “参连。” 朴文质将胸中所藏的圣人经典一一解包,以连珠之势沿着锁定的地址,朝那男人身上的丹田接口抛去: 裹着风衣的男人猛地站住,困惑地拍打着他的胸腹。 “...白矢!” 朴文质猛地一合掌: 猎物身上的后天部件已经尽数下线。 五种“射礼”中,朴文质惯用这三种。 三射礼毕,对方已经丧失了对改造与植入物的控制权:之前降服的那只精怪,便在这个阶段倒下。 无论他原来有什么本领,现在剩下的那些未经改造的原生身体,已经无法抵抗这些马贼的刀锋了。 “嘻嘻,嘻嘻...” 自己身旁还有一位保持沉默的马贼,但这时他的尖厉笑声已经掩盖不住了。 朴文质轻轻吐气,细密的汗珠遍布脖子;长发黏腻地贴住后颈,紧张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接下来,只要其余马贼出手,将这男人捕获就可以了: 【结束了--】 “哦,原来装了这么多摄像头啊?” 幽幽的声音带着挖苦,从他的耳中传来:男人忽地抬起头,向其中一个监察球挥了挥手、面带促狭的微笑。 朴文质一愣。 噌-- 像是屏幕浮起了连串的噪点,一团灰蒙蒙的矩形漂浮而起、慢悠悠地划过画面: 那是一大一小两块平板电脑拼接于一处,像是个“凸”字,凑到了摄像头前。 小的那架怎么那么小?平板电脑怎么还能飞? 朴文质还从未见过那么袖珍的型号,仅有巴掌大小。 他当然不知道,这玩意叫作[手机 ]。 它们缠满胶布与铁丝,用粗糙的手法固定在一起、仅仅露出屏幕。大的那架平板电脑,屏幕贴紧了监察球: “朋友们都在吧?请你们看点小电影咯。注意身体!” 男人搓着手,发出“嗬嗬”的笑,满是不怀好意。 滴-- 朴文质压根没注意到男人的话: 平板电脑正播映着某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攥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哒!哒!哒!哒! 伴随着清脆的转换声,他眼中的每一格监控、都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场景所取代: 一具像是无数手指蔓生长成,接着用严格的规律堆砌在一处、构造出的躯体浮现在他的面前。 重重指节们像是毛线织出的细密针脚,相互垂直编成了这个“人”的躯干、四肢与头颅。 似乎有隐隐的模糊文字从其中透出,变幻莫测。朴文质忽地发现,那是圣人之言-- [食色,性也。] 一股火线从朴文质的小腹涌起,分成两束,从他的胸前与后脊直直窜上顶心。 咚! 他感到心脏狠狠一坠,甚至停跳了一瞬。 随后-- 朴文质惊觉下体仵成了坚硬的钢棒,夹杂着鼓胀至极的疼痛,应和着心中尖锐的悲苦。 这是那无端冲出的性欲所勾起的,对自身德行的诘问: 【我...我不忠不孝...】 自己甚至还未给君父、高丽与宗族留下后代,就离开了国家! 而在这海外的异乡,却涌起了无穷无尽的欲望--活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君子慎独的道理吗? 他感到刀搅般的哀痛:果然!除君父外,谁又曾见过好德如好色者... 转瞬之间,这自省的心思像是被狂风刮卷过的微弱火苗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朴文质连滚带爬地蹿起身,手臂被粗糙的墙壁刮出血来。 随便哪个良家女子也好!只要此时春宵一夜过后,他自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砰! 一捧血花在朴文质的身旁绽开,浇了他满身的血水与脑浆。 他身侧的马贼,被一枪击碎了头颅-- 对面马贼的裤裆已被顶穿破开,露出跨下的庞然巨物: 那是只狰狞变形的角先生、共有三根柱体连于一处。最上面的那根顶端灼红,升起袅袅白烟。 刚刚击碎那倒霉蛋头颅的子弹,就是来自于这根转轮机枪般的角先生。 “操、操、操...” 对面马贼捂紧青筋暴起的头颅,被自己咬出血的嘴唇低低地嘟囔-- 朴文质的所见,正连接着近郊马帮的所有人。 监控频道中的奇诡躯体依旧在朴文昌的眼前晃荡,只是那若隐若现的文字再次发生了改变: [雏儿!二十弱冠,该成人了。] 下体传来无匹的剧痛,似乎表皮随时要被海绵体撑爆、挤裂。 涎水从朴文昌的嘴角流下,啪嗒嗒地滴到地面。 【成人?男人...男人也是人...未必要良家女,男人我也可以明媒正娶...】 朴文昌踉跄地稳住身子,毫不在意流到脚下的脑浆与血液。 他无力切断链接、甚至没有切断链接的念头--只有脑中的观念正在一代又一代地迭新。 只要是个人! 对面马贼的狰狞面孔,在朴文质眼里愈发地美丽动人、散发着热力与性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贼满面赤红,猛地带着高高耸立的角先生回转过身、背对着朴文质。 “我透你妈了个臭批!!” 他一边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一边扭胯挺腰、将可怖的巨大下体狠狠撞进墙壁、不停地砰砰抽送起来。 条条裂纹顺着接合点向周围蔓延,飞出的水泥碎片伴随着击发的枪声直直打在朴文昌的脸上、刮出血红的小口。 或许是这吼叫、又或是这疼痛惊醒了他: 不... 君子该明了自省之道: 男人?女人?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区别? 飞禽走兽、人工造物;与人何异? 千古悠悠,我不过是草芥而已... 还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繁文缛节? 朴文质已然彻底失去了理智,又或是被某种扭曲的混乱思路所覆盖。 他撕下裤子,流着泪,朝背对自己的马贼冲了过去。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1.饲者与食者(四) 尖嚎、惨叫与一声又一声的枪响此起彼伏,从异芝堂的各个角落传来;灰尘与脱落的漆片伴随着头顶的抖震簌簌落下,让人仿佛身处巷战的战场。 【哈?玩得这么热闹,跟打仗似的...这些人口味看来重得很啊!】 方白鹿静立在原地:这沸腾般的交响乐曲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从前可不知道开个群体交友派对的时候,还需要开枪助兴--但是每个人的性癖各有不同,他也懒得对这些不知底细的敌人说闲话。 方白鹿快步穿过药铺的大厅,手机则带着[墨家子弟]缓缓飘回到了身旁:它们间的固定物经不起手机的快速飞行。 平板电脑已经将视频讯息覆盖进了店内的监控,不再需要傻乎乎地飘在那些摄像头的面前。 这些摄像头的型号方白鹿从没见过...可能是找高手匠人订制的特殊品。 【对面有个骇客,而且手上的功夫还挺硬。】 眼中本忽闪着的血红色“危”字已经消失:刚刚有人骇入了方白鹿的[大玄室],直接关闭了能源供给。 幸好没有公司留下的后门,也不怕人给自己来个一键碎丹、当场自爆。 他心中倒是有着些许惊讶--虽然自己才刚刚完成植入,连基础的出厂防火墙都没来得及更新;但那毕竟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产品。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而且对方完全没有物理链接,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更加少见。 但在方白鹿开始放送小电影后,警告便已消失、大玄室也恢复了运作:看来那位不知名的骇客也加入到这场肉与肉的碰撞当中去了。 “我透你妈了个臭批!!” 震耳欲聋的吼声从方白鹿的头顶传来,雄浑嗓音中满是绝望。 方白鹿不禁跟着龇牙咧嘴: “嘶...透个批搞得地动山摇的,也真是火力十足。” 整个药铺中都是男人的惨叫,但生理性别就未必了。 满满的恶趣味涌上心头--他对这小黄片的威力感到十分满意。 这是一次做好万全准备的“突袭”:虽然方白鹿只是打开异芝堂那聊胜于无的窗锁,再像个呆瓜小毛贼似地翻进窗格罢了。 只是黄五爷那套根据算力流动分布、来辨别防卫机制设置点的方法,早就被慈悲刀整套抄走。 而好学的方白鹿在进入药铺之前,便已经摸清了整套监控网络的走向、与链接其中的敌人位置。 可惜由于他没有植入相应的侦查机制,使用这招需要冗长的准备;在遭遇战中倒是派不上多少用场。 加上他没有佛门或练气士的传承,无法直接破除防火墙、远程播放那效果惊人的影片--最后,方白鹿只好选了一个笨办法: 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通过墨家子弟的物理链接进行强制播放。 至于这其中的风险... 未经过重度改造的方白鹿甚至没有携带枪械,外表上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店家老板罢了。 自己看上去越是孱弱,对方动用非致命性武力的可能性就越高:当概率超过五成,方白鹿都不觉得这算是赌博-- 设置陷阱,就是要获得讯息:如果没有活口,难道尸体会说话吗? 安本诺拉那一手把大脑塞进培养槽,再获取情报的把戏可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转的。 【要是我就随随便便在这挂点,观想里的未来怎么成真嘛?】 但攻守逆转,方白鹿手里的东西,可就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了--周遭连绵不绝的哭叫证明了这点。 手机托着平板电脑,在他身边平稳地飞行。方白鹿脚下不停,瞄了眼屏幕中的地图--那录像他早就关了--黄五爷就在前面的药仓里。 仙人指节的录像确实效果骇人,但他可不觉得敌人会就这么精尽人亡,或是死于马上风。 还是先行检查黄狗的情况,再接着-- 滋滋滋滋滋。 【...什么声音?】 方白鹿忽地猛然一顿,接着狠狠踮动脚尖,借着足三阳经的劲力朝身后纵开: 咚! 一块切割成精巧圆形的水泥从天花板分离,砸落在他的面前数米;若是方白鹿反应再迟缓些,便要击中他的脑袋了。 一条黑影从那洞口直窜而下,无声地落地。那是个骨架魁梧宽大、却脸颊干瘦尖削的男人。 望着那两侧都切割到耳根的怪异口部、与灰蒙蒙的眸子,方白鹿发现这是自己的熟识: 【夜枭...怎么是他?这么说来,现在在大乱交的都是近郊马帮的马贼...】 小小的惊讶在他心头滑过:这“偶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委托自己搜集关于[羽化歌]讯息的客户,正是这位近郊马帮的首领、泛亚军工在吉隆坡的代理人之一。 现在看来,对方想要的可不止是羽化歌...恐怕还要借机找到所有真正的知情者 : 若是不了解羽化歌对听者、读者造成的后果,是不可能追查到这家异芝堂的--而关于脑损伤的讯息,是安本诺拉告诉自己的。 “小方,这几天可好?” 夜枭咧开血盆大口,嘴里不知从口腔的何处翻出一根正闷烧着的烟卷、吸了一口: “有意思,很有意思。你知道羽化歌会破坏三魂七魄...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还有你反制时用的视频:那是仙人肉身吧。” “你一向资讯灵通,但我没想到灵通成这个地步。” “方氏五金店到底在为谁工作?现在告诉我,免得受苦。” 向来说话缓慢的他,这一连串话语倒很吐出得是急促。在方白鹿看来,这是心态烦躁的信号。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立场...但这事善了不成。】 夜枭用覆盖灰膜的浑浊眸子盯着方白鹿,不曾有一瞬的眨动。 【没有中招,是因为他的义眼还是切断了链接?】 那些从夜枭嘴里冒出的烟雾,并没有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如干冰的烟雾般下沉、渐渐覆盖了周围的地面。 【...和小新喷的烟好像啊。是了,小新好像之前也说过夜枭抽的烟不对劲。】 方白鹿回以职业性的灿烂笑容,将左臂往下一甩--久未动用的自拍杆顺着风衣的袖管滑下,钻进他的掌中。 “枭帅,咱们都知道得,先过上两手再闲聊吧。” 手机不再像之前那样慢悠悠地飞行,而是猛地旋转机身: 连接着平板电脑的胶带与铁丝,随着它剧烈的动作而断开。 方白鹿笑嘻嘻地抬起双臂,左掌中的自拍杆节节弹出,摊开的右手则稳稳地接住了下落的平板电脑。 咔哒! 甩脱平板电脑的手机划出凌厉的直线,撞进[剑鞘]--即自拍杆的凹槽内。 呲-- 随着细细的喷气声,方白鹿的左食指脱离手掌,飞窜到了手机的屏幕前: 只有窗外射入的苍青色光芒,才隐隐照出了那几不可察、连接着左手与食指的纤细杆体。 这是方白鹿植入[大玄室]后进行的第一项改装:他切割开了左食指的根部、并在其中安装了一个小小的短程离体控制装置。 不过是个简单直接的改造,却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划动屏幕、催发[诛邪]滤镜。 看着屏幕里,夜枭那被格格画面切分开来、遍布数字的身体;方白鹿舔了舔嘴唇: “得罪啦。” 蹭蹭蹭蹭蹭: 孤零零悬在体外的食指晃动出重重的虚影,不知划动了几下-- 与此同时,方白鹿的大拇指按下了那通红的激发圆钮。 他只觉得手中的自拍杆猛地一弹: 狂风涌起,手机从剑鞘中消失。药铺的厅堂中响起乒乒乓乓的撞击、与试管坠地碎裂的炸响;伴随着充斥耳内的剑鸣,一条白线出现在他与夜枭的正中。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2.阴燃(一) 此刻舞动的微小气流如条条挥打的长鞭,让方白鹿暴露在外的皮肤感到隐隐的钝痛。 以手机划开的白痕为中线,空气中的灰尘如山巅的云海一般向左右排开、翻卷而起;轰然作响的爆鸣震碎了窗格的玻璃,甚至遮掩住了楼上从未停止的哀嚎。 方白鹿窜上药铺的墙壁,离体的食指与连接手掌的细索缠绕住店顶垂下的大红灯笼;右鞋的前端踢入异芝堂那打磨光滑的水泥、将自己牢牢攀附其上。 围绕着夜枭那宽阔庞大的身躯,手机正编织着条条瑰丽的银白线条、将他笼罩其中-- 它的速度太快,超越人眼帧数的运动在视网膜中留下了脑补的残影。 [诛邪]滤镜。 这是方白鹿手中破坏力最大的武器--义体曾被其拆分,老刘头炼出的僵尸也被它所灭活。 【夜枭躯体的每个部分,好像都只是[二]...就比普通的血肉皮囊强一点?】 按下拍摄钮前,方白鹿看清了夜枭身体各个部分的“数字”:这要比自己改装前的义体还要脆弱。 骨碌碌... 圆滚滚的“皮球”从那团混乱之中射出,在墙壁上反弹、滚落于地--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那是夜枭的人头。 它随着惯性左右晃了两下,就此静止不动。 嗡-- 滚烫的手机蒸发着沾上的血液,重新回到剑鞘:刚刚完整无缺的魁梧男人此时只剩下一地残肢,像是被拆碎了的兵人模型。 用改装过的食指虽然大大提高了诛邪的启动速度,但相应带来的冗余操作也让手机承担了更多的耗能。 没有试探性的攻击,方白鹿一上来就用了手头最凶的狠货:若是等夜枭做好准备、请神入体就麻烦了。 他没有兴趣和那些开源的虚构神灵、偶像交手--这些玩意千奇百怪。若是再加上神打行家那些秘传的降神模组,自己怕是难以对付。 方白鹿依旧挂在墙上:他要等到手机冷却,彻底将夜枭的所有残躯击烂,才会-- “哎,哎。这是什么飞剑?不是[大桃符]、不是[彩灯]、不是[少年游]...不是玩具级。是民用级?军工级的话,我已经死啦。” 夜枭的人头瓮声瓮气地说。 刺啦! 他张开的嘴角拉伸到脸的左右两边,从中射出数米长的猩红舌头、裹卷上装饰用的横梁。 随着长舌的回卷攀拉,夜枭孤零零的头颅停留在半空,与攀在墙上的方白鹿视线齐平: “好嘛,连飞剑都有,真是惊喜!你手里的好东西真不少。我不明白:你不是练气士,怎么会御剑之术?” 他的舌头晃晃悠悠提拉着脑袋,却能从口中发出清晰的声音; “小方,傻子都知道要朝着头打。我防着一手,不奇怪吧。” 夜枭灰蒙蒙的双眼正冲着方白鹿--他能从中看清自己的浑浊倒影。 那脖颈的断面布满凹凸不平的接口,完全不像其他手机的牺牲品那般平平整整: 【他是主动把头颅解体的,躲开了诛邪滤镜的破坏...】 方白鹿搓了搓被还处于高温的手机烫得起泡的手指,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把原生肉体拿去淬炼了?真会玩。” 若非如此,夜枭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将自然而生的躯体部件一个个剖离、进行模块化处理,最后重组到一处:这种邪道异术既能提高原本身躯的机能,又能规避丹法修行不足所带来的入魔风险。 与神打、降神术更是绝配。每个虚构神灵所要求的义体环境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保留着对原生肉体的适配度与兼容性。 他牺牲了融合程度与破坏力上限,但却有丰富神灵库所带来的变化莫测的手段... 【幸好出手得早,不然这种淬体后的神打太难对付了。好像菲律宾人才比较喜欢这些邪门手法吧...】 夜枭从口的缝隙中发出嗬嗬的笑声,头颅炫耀般地随着舌头的动作上下转动: “看出来了?你的眼力一向可以。上来就下手这么狠,最近脾气很爆嘛,压力太大?” 他将大口裂至极限,头颅随着舌头秋千般摆荡。夜枭像是方白鹿前世看过的人猿泰山动画片,在药房中不断变化位置: “现在这事咱们还是能和平解决--只要回答几个问题。” “为什么钓上来的是你?我想要经由方氏五金店、[淘古玩]、[妙法良品]、[极客杂货]它们播散出去的消息,找的目标可不是你啊。” 【是吗?一开始就是为了钓鱼么...是想通过我们这些中间人设下陷阱。】 方白鹿一动不动,等待下文。 “[元胎]...羽化歌的具体秘辛,应该只有仙人的两个元胎了解。” “小方,你手上有个仙人元胎吧。阴胎在研究会里...你的是xy那个?” 方白鹿眉头也不挑一下,面不改色地反问: “元胎?什么玩意?” 【是么?原来小新知道有关羽化歌的情报。】 自己的那些信息,都来自于寿娘与安本诺拉--却不明白寿娘在拷贝中是如何获知的。 夜枭忽地“身形”一顿,柔软的长舌绷得笔直、将他支在半空: “别装傻,我不是去你店里挨宰的那些白痴客户。” “你的手段比我想象中的高明,所以我跟你说句实话。” “我要唤醒一位龟息中的[大人物]...就在吉隆坡。” 就算只剩下皮球似的脑袋,他吐出的话依旧斩铁截钉: “所以,我要你的元胎。” ... 【啧。】 方白鹿抓着平板电脑的右手攥得更紧,屏幕隐隐发出嘎嘎的怪声: “大人物是仙人?唤醒她是泛亚军工的意思?” 如果泛亚军工也想要苏醒西河少女... “不,不是公事。” 夜枭左右挪了挪,似乎在做着某种思考: “唔。我和泛亚军工的关系,也不算是个秘密。但这次不是出差,是为了我的...” 不知怎地,方白鹿从夜枭死寂的双眼里看见了燃着的熊熊热意: “...我的梦想。你有梦想吗?估计是没有吧--你也只是个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蠢货。” “新马来西亚的生存环境还是太好了些:人们在城市中还能找到吃、喝、操与睡觉的地方。” “我想看到真正的黄沙戈壁、噬人大漠...无数的蚁民蜂拥进荒原中,在腐烂的废土上挣扎求存、你吃我我吃你!而不是现在这样,荒人总共就那么一些,杀多些就怕杀完了!” “良马的轮胎没有鲜血、骨髓和脑浆保养,很快就会报废。那些含着奶头乐的市民没劲,一点劲都没有。我想看到真正的恶徒与勇士举起刀剑,为一口纯净水、一袋营养液、一个可供自己取乐的男人女人相互厮杀!” “仅仅当个泛亚军工的地区代理人,做不到这点啊--消费者就像他们裤裆里的宝贝,恨不得越多越好。” 方白鹿挑起眉:夜枭的“梦想”与他口中的内容,令自己不知如何回答。 但至少... 【他是个人行动,并非泛亚军工的意思...不,应该说,夜枭已经叛变了。】 方白鹿用余光瞄着夜枭散落一地的躯干断肢、指尖探了探手机的温度: 除了那依旧燃着的烟头还在夜枭破积木般的躯干上冒着烟,其外再无异状。 手机虽然正在降温,但依旧热得发烫。 在手机恢复如常前,他没有把握用速率下降的手机搅碎夜枭的头颅--方白鹿甚至怀疑眼前的这具身体其实是远程操控的。 【他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想说服我...】 “...所以你就知道仙人可以做得到?” 方白鹿顺着他的话头发问。 “可以,当然可以。每个沉睡中的[大人物],都对世界有不同的愿景...再次,也能把一国当作自己的游乐场,肆意捏弄。” “而吉隆坡的这位,在睡梦中跟我看到了一样的天地:用血泡过、滋润过的荒原,要比这些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有趣得多!”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3.阴燃(二) 啪、啪、啪... 方白鹿把手掌拍在平板电脑上,发出嘲讽性质的喝彩: “真是志向远大,能想常人所不能想!但你是不是想少了一些东西?” “公司呢?难道那些大家伙会把养在笼子里的消费者放出来,让你和什么仙人拿来当玩具追杀着玩?哈!” 在话语的结尾,方白鹿顺手加上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他是想要刻意激怒夜枭的--忿怒会激发人的表达欲,不经意间泄露更多的情报。 与信息相比,出手时机的些许延误倒无所谓了。 但,在他的心里却直冒着冷汗: 【在寿娘的故事里,公司的角色都是缺席的,都没听见她提过...为什么?公司才是世界的主人吧。】 “新马来西亚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的基本盘,难道仙人能让他们放弃这个市场?” “怎么?难道就凭你和个什么仙人,就能和那么多大家伙开战?” 方白鹿眯起眼,盯住那双似乎那泥浆刷过的眼睛。 说啊!把西河少女和研究会的具体联系告诉我! 夜枭那死板的脸上,并没有怒意--但言语中,就完全不同了: “呵呵...你以为这个世界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听过那些蛮夷的梦话么?他们相信有个万能万有的[一神],将人类当羊群一般放牧--好笑吧!” 夜枭蜷缩起舌头,令自己的脑袋仰起、示意着上方: “谁都知道,我们头顶什么也没有。” “人类!只有人类!只有我们人类可以奴役彼此、可以凭借心愿塑造万物、可以突破生命本身设下的桎梏。” 有冷风从药铺中刮过,却不再刮起那丝丝呛人的烟雾。方白鹿注意到,夜枭残躯上的暗红光点已然消失: 那本阴燃着的烟头,无声无息地灭了。 “人定胜天...我们于世上降生,是为了将天地雕塑成我们想见到的形状。” “世界之所以是现在这样:只是有人觉得,如此令他或她更喜欢罢了!公司也只是大人物的园丁与宠物,在他们龟息时看顾仙人们的后花园。” “如果不是公司,也会有政府、结社、部落、集团...家中饲养的猫狗的名字,随意更换又如何?” “有人探索到了寰宇间的奥秘、那些万物运行之道;并淋漓尽致地利用到了极处!不好吗?这样不好吗?” “仙人就是如此将我点醒:人类只需独善其身,无需社会关系。” “小方,你给自己设限了--当一个人的力量足以完完全全满足生活与生存的所有,这个人便不再需要其他人;只要随心所欲地行事!看见脑中的幻想,并让它发生...” ... 夜枭已经不复之前的冷淡模样。 他上下牙紧紧咬合在一起,割到耳边的嘴角露出弯月似的笑容。 方白鹿不觉得他正在试图说服自己:这个仅剩头颅的男人只是在肆意宣泄着他心中每一块的思维碎片,将它们化作疯狂的颠倒言语倾泻出来。 夜枭像是被作为一根柴火、抛进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堆--那种对自我信念的笃定,几近疯魔。 【夜枭和仙人交流过?西河少女已经苏醒了...?不可能吧。】 他想起[阿塔拉]--新的血亲、另一位西河少女的元胎。 难道这些是那个女人所灌输给夜枭的么? 方白鹿更惊讶于他话语中透漏出的一鳞半爪: 公司和仙人之间的关系...要比他原本的想象还要令人烦躁。 “啧...” 他的手指探到些微的冰凉。在这长篇大论之后,手机已经冷却完毕。 乒! 手机横着切入夜枭的脸部,将他头颅与长舌分为上下两半;崩飞的牙齿与碎肉像是炸散的烟花。 方白鹿举起手,接住飞回的手机。夜枭的脑组织从破碎的颅骨里流出,在无光的环境中如一滩稀碎的烂泥--方白鹿没有忘记要让手机桶滚几下,将脑袋中的一切破坏。 他拔出插在墙壁中的鞋尖,从水泥上落下。 “呼...” 方白鹿感觉自己在微微发抖:夜枭那番狂人的言语并非对他毫无影响。 虽然他也从没想过,西河少女会是个和蔼可亲、性格友善的人... 现在方白鹿很确定,这位身躯四散于各处、在吉隆坡龟息沉眠的仙人-- 确实会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好不容易抓取到的东西击散。 冰凉的夜风仍未停止涌入窗格,并刮过他流汗的背后。 不安!很深切的不安-- 这不是因为纯然的恐惧,还有来自夜枭那番话中的吸引力。 “随心所欲地雕塑世界...” 方白鹿将手机端到脸前,发出喃喃的自语。 “是吗?我给自己设限了 吗?” 屏幕中的自己,脸上冒起了两股激动的红晕。 他舔舔因紧张而干燥的嘴唇,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 第一等的欲求,往往只能得到第二等甚至末等的结果:就像想打上nba的篮球爱好者,大部分甚至连自己的大学校队也打不上。 方白鹿只觉得这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旅程中,他从未真正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 总有一只只的手,在推挤着他向前、随着波浪漂动: 只是保全下身旁的一切便足够了吗? 只是让目之所及的景象再美丽些就满意了吗? 只是漫无目的地延续自己的存在,意义又在何处? 【在世间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我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我想去做,得到的结果也会和现在不同。】 如果能够在世上搭起从未有前人见过的景色与奇观... 要是去毫无顾忌地出剑、将意志强加到遇见的每个人身上... 甚至退一万步,像夜枭与西河少女所想的那般,为大地带来血雨和风暴... 都可以!他想要用滚热的烙铁烫下自己的烙印。 “我...我想有更多的体验...去看,去听,去尝。” 方白鹿嗫喏地向[自己]陈述:心底的炽热之处受到锻打、正逐渐冷却成型。 “世界会有我的一席之地。能去远行,也有可以回来睡觉的地方--还有人。” “有趣的朋友会陪着我、围绕我。少不了敌手:剑会更快,我也会更强...我还要人和人的碰撞,这才是最好玩的。” 虽然这一路来满是生死间的危机...但与人厮杀、斗智斗勇,其实令他从心底感到欣快:方白鹿喜欢这种能让他发挥全部才智与思维的感觉。 仙人其实都是人吧?就算有方白鹿所不知的力量,但内里不过是随心所欲到极致的变态罢了。 能思考的东西,心中就都会兼具优点、缺点与弱点。 这么令人厌恶的世界是由仙人塑造而成的吗? 那么绞尽脑汁地去杀掉这些仙人,也很棒! “见到想见的,让它发生...我想要、我能够的事,我会去做的。” 西河少女想要造一个后启示录风格的废土?想要黄金时代般的乌托邦?还是想建立一间覆盖整个新马来西亚的人类农场? 这不重要。 方白鹿还梦见过开一家全球连锁的五金专营店呢,谁又会比谁想要的更多一些? 最后还是会回归于人与人的互相冲击上。 手机欢快地旋转激荡,应和着方白鹿的心思-- ... “...啊...啊...这...不是...有...醒觉吗...” 模糊不清的含混人语忽地响起。 方白鹿扭过头: 不知何时... 在夜枭的破烂残躯上,通红的肌腹与苍白的肌腱从断口延出,交相缠绕。 砰! 断手带着刚刚长出的条条肉与骨、撞破了天花板,从一二楼的间隔中,扯下一具黏糊糊的尸体:那尸体的头颅已然被击烂、像是吃剩一半的西瓜;腰刀与配装的枪械告诉方白鹿,这是楼上交欢马贼中的一位。 粉润的牙床从躯干中央升起,顶端是没有嘴唇遮盖的雪白亮牙--这半人宽的牙口叼上尸体,奋力大嚼起来。 啪!啪! 夜枭的胸口中央,两边乳头的位置忽地撕裂,生出两张正相对的嘴来。 它们猛地张开,密密麻麻的细齿中鼓出硕大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 条条肌肉发出抖震,似乎在模拟声带: “小方...来...再...再继续...” “试试...仙人所授的...长生之道...”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4.狂热(上) 啪啦! 方白鹿用双臂护在脸前,撞出异芝堂的玻璃窗格。碎片在风衣上割出道道裂口。 他举起左手-- 食指飞射而出,缠上异芝堂外暴突的钢筋;借着足三阳经的冲力与勾住的支点,方白鹿在空中绕出一个半圆。 砰! 鲜红的长舌尾随着从水泥墙中冲出,扫过风衣的长摆;带起的烈风使得它猎猎作响。若不是可以看到尾端张得满满的巨口,方白鹿很难将这腰胯般粗细、肌肉虬结的肉块当作“舌”。 这倒更像是被剥光了皮与鳞片的森蚺或巨蟒。 那舌头犹如一条巨人使用的长鞭,撕烂了异芝堂的墙壁。 这种狂暴的肢体延展,超过了方白鹿过往的粗浅生化知识-- 在他所见的一切产品里,根本没有任何自然或人造的器官与组织,拥有这样的转化效率。 【长生之道...仙人肉身?这是仙人肉身!是舌?还是嘴唇和牙齿?】 https:// 【难怪夜枭没有受到视频放送的影响,他手中握有着相似的东西。】 方白鹿松开固定,手掌根部的线轴飞快地卷回舞动在外的左食指。他在半空之中旋转一圈,远处的霓虹光线将身体照得五彩斑斓、像是闪亮的灯轮。 手机如影随行,跟到脚下--在与地面平行时,他屈起肌肉绷起的双膝、随后蹬出。 像是出膛的炮弹一般,方白鹿飞入异芝堂的二楼: 夜枭是个神打专家...就算如今近乎彻底更改了战斗形式,但曾经同样以灵活性为重的他,肯定带着那个东西! 法器!他肯定带着那件法器!没有它,光是模块化的血肉皮囊根本不足以发挥下行神灵的机能! 【[器鼎]。】 增材制造、或是3d打印...现在更流行的名字叫作即时炼器。 不用再花费金钱购买公司的打印时段,只需要按月订阅的器鼎-- 只要用它祭炼出下行神灵意识中所带的设计图,便能使用那些神灵的护身宝物... 【在哪?在哪?】 药铺的二楼是另一番景象:残存的马贼或捉对厮杀、或多人共乐,墙壁的白漆上满是手型、侧脸、与躯干形状的血迹。 有位长发的青年转过脸、眼角落下的泪在涂满灰尘与血液的脸上冲开两道长痕--他耸动着赤裸的腰胯,继续在一具嵌入墙中的僵死尸体上发动着冲击。 方白鹿从这迷离沉醉的人群中冲过,周围剧烈运动炸出的血花与脑浆喷溅到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下的笑声震耳欲聋,比刚刚还要清晰得多。 方白鹿咧起嘴,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若不是此时不想暴露位置,他也想放声大笑。 妙事!妙事! 不是每个人都能遭遇这样光怪陆离的奇遇,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超过日常想象的敌人。 肾上腺素如同奔涌的长河卷过方白鹿的四肢百骸--不需要用注射器强化自己的心智,他也已陶醉在战斗中。 可笑!过往偏安一偶的自己太过可笑! 有趣,虽同为仙人肉身的残片,夜枭却不像[指节]与[僵尸]那般具有某种认知学上的怪异引力: 没有炽热坚硬如铁棒的下体、也没有胃酸几欲涌出鼻孔的饥饿-- 【啊!不,不...我的认知同样被影响了...】 方白鹿惊觉,自己与发生谈话之前完全不同。 无与伦比的厮杀与斗争欲望正鼓荡在他的胸中,甚至比十余岁时第一次萌发的生理冲动还要来得猛烈: 可堪比拟的,只有孩童时的那纯粹至极的嬉戏。 但那“分寸”又恰到好处:方白鹿为身上沾到的血水与脑浆感到欢喜、感到欣悦,可又压根不曾扰乱他的战术思考。 他感到自己有了“共鸣”。 夜枭那番关于狂人之梦的摇唇鼓舌,比方白鹿以往任何听到的警世恒言、或是夜深人静时的自我领悟都要深入他的内心。 【是吗?我被他的话语所感染了,中招了...这便是仙人的舌灿莲花吗?】 “哈哈哈哈哈哈!” 方白鹿再也忍受不住,从喉咙口喷出唾沫与笑声。 好棒!这简直堪比最上好的[认知蛊]与[剖白降]! “枭帅!这里!” 方白鹿把双掌在脸前拢成喇叭,用最大的吼叫向玩伴提示着自己的位置。 “收...到!” 伴随着粗粝的咆哮,一片片水泥与一根根钢筋冲天而起。猩红色的舌有如鲨鱼的长鳍劈波斩浪,游荡的线路上激起成堆的尘埃与飞石。 “来,来!” 方白鹿大喊着单膝跪倒,将自拍杆斜斜怼入地面。 轰! 有如成年人大小的舌面浮出网格般的矩形血线,随后四散掉落、 回归于死寂之中。 手机撞回剑鞘的凹槽中,让方白鹿牢牢握住自拍杆的臂膀为之一抖;带着尘埃与鲜血的风挂在他的脸上,将眼前罩上带着红色的滤镜。 血化作的水汽从机身上向上窜起、蒸腾不散。 方白鹿挥出左手-- 食指所化的梭镖勾住一位正沉浸于极乐中的马贼的肩膊,将他从连在一起的人堆中拽到方白鹿的身旁。 在这之前,这位马贼正一边痉挛着、一边用腰刀捅向胯下同伙的背脊。 “帮我一下,多谢。” 丝线猛地缩紧,暗红的喷泉从马贼被割裂开的断臂动脉中射出、喷在几欲燃烧起来的手机上。 “咿呀呀呀!” 马贼发出愣愣的干嚎。 呲! 约莫三十七摄氏度的人血在手机屏幕上化作泡沫与蒸汽,滋滋作响。 方白鹿甩开抽搐的马贼,食指重新掠过勉强做了“降温”的屏幕-- 一半的地面与其中冲起的庞大牙床忽地解体、碎裂,分割成一个又一个边长四十九厘米的正方体。 咚! 插进地中缝隙的剑鞘被回归的飞剑撞倒,带得方白鹿也踉跄着坐倒在地。 手机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扭曲的玻璃,笔直的线条变得歪歪扭扭--周遭空气的密度随着高温变小,对光线的折射率也变化起来。 方白鹿闻到细微的焦味: 这来自于他的眉梢、绒毛、头发、与未修剪干净的胡茬。 “好快...好快的剑...” 夜枭粗壮强健的臂膊从水泥地面的缝隙升起。一张又一张的小口遍布表皮,从那黝黑的空洞深处,传来细密牙关相互敲击的“得得”声。 每一张嘴,都弯成喜悦的弧线: “开心吧...再来!” 方白鹿抹了一把脸上被热度烤出的汗珠。不管夜枭看不看得见,他还是狠狠拍了拍手掌: “来!继续!”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5.狂热(下) 从何时开始,周围产生了有些微妙的不同呢? 药铺里那些本倒映着赤裸人群与交欢肉欲的屏幕,划过了一道道失真的亮线。 滋滋-- 似乎受到了某种信号干扰,角落正高举着锦旗的全息患者人像,发出低低的鼓噪。 是什么? 有隐隐的细语夹杂在周围的惨嚎、呻吟与喘息中,却如何也分辨不清。 劈剥! 惊虹划过药铺的二楼,照亮对峙中的方白鹿与夜枭:所有安装了屏幕的电子设备齐齐射出日照般的暖色光辉,一瞬之后复归沉寂。 异象,这是不知缘由的异象:但是无人在意。 只有一位马贼在高潮中撞碎了脑壳,作为回应-- 肉与肉、铁与铁,这才是此时的众人共筑出的梦境。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方白鹿的风衣早已千疮百孔;虽然躲开了夜枭一次次的攻击...但那些激起的碎石就难以全然抵挡了。 夜枭则不再是“人”的外形:无头的身躯膨胀到三米有余,顶端的断口直直碰到天花板;根根长舌与口口利齿从体表生出、向周围舞动。 【太麻烦了...比[僵尸]、比安本诺拉、甚至比兆吉子还要难缠。】 这样下去,总有避不开攻击的时候;而无论方白鹿斩断了夜枭多少肢体,他反倒生长出了更多。 【我需要脑子活络一点...要找到夜枭的弱点。】 也许不仅仅是夜枭的弱点,还能找到仙人肉身的弱点。 方白鹿举高双掌、盖住两耳,十指按压住后脑。他蜷起左右食指,接着轻轻弹打在枕骨上。 在古老年代的神秘学中,这叫作[鸣天鼓]。现在,则是一种通用的识别动作--用来开启[大玄室]上丹田的输出功率限制。 超越常识的敌人,需要突破思维局限的应对。 “啊...啊...” 涎水从他的嘴角滑下,在半空中悬悬垂垂: 植入进枕骨大孔周遭,和脊髓相连的上丹田正与横膈膜的中丹田、盆骨的下丹田遥相呼应;一同刺激着方白鹿的大脑皮层-- 这种兴奋将让他忽略去身体的所需所欲。皮囊就算再疲累、再饥饿,方白鹿也不需要睡眠与进食。 直到他喊停...或是死去为止。 而在这段时间之中,方白鹿将击穿平日思维的局限。 青筋像是画上的标记,从他的脖颈一路蔓延上额头: 【异芝堂包下这栋楼的一二两层,一楼店面占地面积三百七十平米、实际面积三百五十平米。租金一百零五元整人民币,每月分两次交给实际拥有者感应结社。】 【手机在十分钟内使用诛邪滤镜十二次、体感温度超过点燃的火堆,飞行速度也下降了至少三成,出剑的时候已经无法在眼中留下残影。】 【存活的马贼还剩十四位:从姿势、手法、利用道具来看,有一位未经人事的雏儿,至少五位异常性癖者,剩下的多多少少在红灯区做过兼职--符咒留下的体位频率设定还在。】 【夜枭总共吞吃了七具尸体,有咀嚼、但是没有吞咽动作;诛邪滤镜至少灭活了五根主要肢体,但目测起来他的身躯反而生长了...】 ... 方白鹿的牙关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像是受困于寒风中的乞儿。 似有成百上千人正在他的心神中开着头脑风暴,不停抛出各色各样的计划、报告、提案、甚至花里胡哨的ppt。 无数信息由方白鹿的各项感官捕捉进脑内,通过知识储备与臆测猜想,转化为各色或有用或无用的结论和判断。 这不是[外识神]与辅助脑里强大算力所提供的分析计算... 而是满是跳跃性的想象、与单一念头的疯狂发散结合出的狂暴漩涡。 “剑不是斧,剑不是刀,剑要拿来刺,刺哪里?刺穿弱点,刺穿你的关键器官,刺死、刺杀...” 方白鹿睁大眼,唇舌正以出生到现在最快的速度活动、将絮乱的思考吐出: 再不这样,他就要爆炸了! “我要相信科学。就当你是癌细胞,就当你能无限增殖!就当你有始终活跃的端粒酶,来修复先天之炁里损坏的端粒...” 他不是在和夜枭对话,而是在和想象中的西河少女交谈。 方白鹿屈身,躲开咬噬而来的利齿。他蹬在另一位生还的马贼身上,用马贼凹陷折断的胸骨改变了飞窜的方向;闪开如影随形的长舌。 “我要以毒攻毒,我需要[溶瘤病毒]之类的东西!可是真的搞得到能杀死仙人肉身的病毒吗?不行,不行--” 【仙人:不死者,不食而神。长生...长生之道...】 “前世”中,他曾浏览到一则报道。那是向当时还很简陋的人工智能提出终极问题后,所收到的答案: 【为什么要活着?活着是为了永生。】 方白鹿捕捉到了一丝虚无缥缈的灵感,它像是大雾夜中的萤火虫般潜藏在角落: “西河少女的肉身不是为了战斗而存在,这种暴力不过是[长生之道]的副产品...” 他掰了掰脸:那不由自主勾起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去,甚至面部都僵疼起来。 【这不是某种胡乱生出的怪物,而是科学的结晶。不可能是这么狂乱的样子!夜枭之前是怎么维持成常人模样的?】 这个问题旋即衍生出另一个问题: “我已经用诛邪灭活了一次夜枭的身体,为什么反而激活了仙人肉身?” 种种细节随着上丹田的刺激组合在了一起: ... 小新永不摘下的呼吸器与他超人般的代谢速度、恢复力。 [这个人抽的烟,不对劲...]初次见面时,小新如此说道。 夜枭从口中翻出的烟卷,在他发生异变之前忽地熄灭了。 ... 【那不是烟。】 方白鹿双臂抱住膝盖,落入手机在地面割出的圆洞中。 他四肢着地,随即向一旁滚开,恰恰避过夜枭从二楼凿下、钻入水泥中的尖舌。 【那他妈是某种抑制剂,让仙人肉身保持了稳定性!】 如果重新点燃那只烟卷,或许能让夜枭重新回复人型。 方白鹿狠狠转动脖颈,目光搜索着一楼: 但无论何处,都没有那只烟卷-- 仅仅这一刹那间的迟疑,血色的长蟒就扫到了他的身旁。从那根舌上,蔓生条条的细小牙床、啃住方白鹿的胸腹! “...哈。” 飞行已显得有些迟钝的手机,划过牙床与舌连接处的“枝干”。 方白鹿狠狠扯开还不断在他身上啃咬的肉条、甩在一旁--随之撕下的还有被叼住的皮肤与肌肉。 他捂紧从伤口流出的肠子,胡乱把它塞回肚子里: 滋滋滋! 通体炽白,发着高热的手机贴上侧腹、将伤口烧得焦糊。 “啧。” 上丹田还在全速运转,压制住了痛觉。但再这么下去,不疯也会留下脑损伤。 方白鹿爬起身: 【那根烟在夜枭的身体里!】 【手机过热不能再用滤镜了,只能试试一点点剖开仙人肉身。】 【如果再有一个帮手...】 他没有带小新一起,因为担忧羽化歌会造成少年的异变,安本诺拉与寿娘也是同理--而义体的人造脊椎需要维修。 在这屠场中,方白鹿忽地想起二妮: 过去了几天,她在槟城找到称手工作了吗?车又好不好骑? 又是一根长舌从头顶砸下,擦过他的肩膀、掠起血花。 方白鹿想继续纵跃、躲开夜枭的攻击范围;却踉跄着摔倒在地。 这毕竟只是血肉做的皮囊,再坚定的意志也无法逾越物质。 【一点伤无所谓。杀得死,有办法杀得死。】 方白鹿舔了舔嘴唇,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快意。西河少女的隐秘又被他揭开些许;只要再有点余裕,他就能击杀夜枭这位至今为止最骇人的大敌。 【时机!我要一点点的时机就好了--】 ... 滋! 药铺之中的显示屏,无论是残缺还是完整、甚至是那些崩裂的碎片...每一面屏幕都忽地绽出华彩。在那散向四方的金红色光芒中,有文字滚过: [皈依三宝!皈依三宝!] [灭度涅槃!灭度涅槃!] 汉字密密麻麻、如不停歇的瀑布。 本捧在全息患者手中的锦旗水雾般消解,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利刃。他们扬起双臂,一刀指着天、一刀点着地。 方白鹿呆呆张开嘴,为这忽如其来的异象动容。 窗外由暗转亮,似有天外的陨星正朝这坠下。 轰! 仅剩大半的天花板骤然崩塌,夜枭随着落雨般的水泥砸落在地。 那庞大身躯的顶端立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将两把长刀深深插进那团畸形扭动的肉块。 遍布大厅的一位位全息患者齐齐发出高声的怒吼,模糊不清的默认脸孔上半是怒目、半是慈和-- [礼赞:南无大慈大悲二妮菩萨!] “嗨!” 二妮笑了起来。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6.[执] 【妈的。】 方白鹿忽地有些想笑-- 不是因为在这从未想到的时间地点,又见到阔别数日的前员工。 而是因为...二妮拿着两柄刀。 【从哪里捡来的破刀...该来的躲不掉吗?】 方白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默默打量着老员工身上的不同: 有一轮光,正映在她的脑后。 细细看去,那是条披帛飘舞在二妮的身周;两端时而深入肩胛骨内、时而又从肢体的其他部位带着血花伸出,与她合为一体。 【飘带...?】 披帛通体发出金红的亮色,二妮穿的橡胶雨衣也被光线染上了色彩。 方白鹿眯起眼,用手罩了个遮帘: 那光亮其实是密密麻麻、不住滚动的“0”与“1”发出的。 【“菩萨”?】 他不知道二妮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有隐隐的不安戳刺着后颈-- “啊,啊啊...好久了...多少年没见了...” 【啊?】 说话的不是方白鹿,而是浑身血肉稀烂的夜枭。 似乎因为他的骨骼强度跟不上愈发庞大的身体自重,不过数米的坠落距离也让肢体断折、弯成怪异的角度。 一张张相对排列的嘴从撕裂的皮肤上打开,发出嗬嗬的笑声: “...怎么样...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孩...感觉怎么样...” “...你的病...订做起来不便宜...但挑食和背叛...值得这个价码...” 方白鹿将腋窝夹住身后立柱上翘出的钢筋,稳住摇晃的身形: 【我知道她以前是马贼。除了他们没人把车子叫作良马。但是...】 夜枭性情酷烈,喜爱为敌人高价订购稀奇古怪的绝症;这并不是个秘密。 只是方白鹿却从没想过,二妮也是受害者之一。 【是停止生长发育的病么?】 夜枭浑身的口中依旧喷溅着唾沫、喋喋不休: “...人肉吃不下去...小孩也不肯杀...怎么接手我的马帮...” “...来吧...看看你现在的刀法...” 长舌根根窜起,群蛇般狂舞。一排排长牙居于舌的顶端,甩出“啪”的爆响、朝二妮拍来-- 乒!乒!乒!乒! 清脆高亢的炸鸣一声接着一声。 但二妮动也不动上一下--周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倒扣海碗,挡住了夜枭的攻击。 【是那条飘带,它全接住了。】 那披帛犹如活物,不住地穿梭、扭动着,一次又一次地与周围劈下的长舌相击。 方白鹿甚至能听见披帛游走在二妮身体里、与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咯”声。一股股小喷泉似的血液从破口中射出,可二妮置若罔闻。 奇妙的是-- 无论飘带如何穿过二妮的躯干,都躲开了橡胶雨衣的薄弱处。因此那件方白鹿买来穿了许久的便宜货,依旧完好无损。 二妮牢牢握住两柄长刀,将自己固定在夜枭的背上。 四周屏幕中的文字接连变幻,搅动起重重光影: [因是能生,果是所生。] 全息患者的模糊面孔正逐渐变得清晰。他们或嗔或怒,各自挥动兵器、作护法相。 “十界谜悟,不外因果。” 二妮叹了一声。那是从未听过的沉重悲哀-- “今日了却。” 她横举起刀,带起丝丝黏连的血肉: “你待遇真的不行。” 前几天植入的[玉笋尖]已面目全非。每根由十七个关节组成的手指全都消失,分成细小的方块贴住刀柄。它们一路蔓延,甚至越过护手、覆盖住刀刃的上端。 粗粗看起来,那环首刀倒像是从手掌中生长出的。 嗡嗡嗡-- 以义手的肘部为轴心,小臂旋转起巨大的刀轮。像是切石机般,这锐利无比的圆割了下去! 呲-- 那一张张人嘴与其中的眼、舌随着喷起的血柱被一分为二。 二妮就像是在缓缓下降-- 但那其实是夜枭的血肉正不停被切开、粉碎而造成的假象。 方白鹿撑住身旁的水泥碎块,站直身子。 不需要沟通,他出剑了: 没有往常的风压和爆鸣,只有灼热的轨迹与血流蒸腾的雾气。 像是不住穿过衣物的缝衣针,手机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夜枭的身体;所到之处冒起高温留下的袅袅青烟-- 他在寻找那根烟卷。 那不是前世常见的纸烟:之前夜枭将它吐出时,方白鹿分明见到烟头划过了口腔的内壁;后来泡在血水中也没有阻止它的燃烧。 他甚至怀疑那“燃烧”甚至不需要氧气。 二妮拔出另一柄长刀 ,刀刃上夹带着苍蓝色的电火。 那手臂在人造经脉的驱动下,肌肉膨胀到了极限: “杀!杀!杀!” 刀发出带着杂声的噪鸣。 漫天的肉碎从夜枭周身炸出,复又雨落般降下。 【在那里!】 细小的烟卷隐藏在纷飞的血肉之花中,血流像是被鲸鱼换气时吐出的气流,将它高高冲到半空中。 手机转出弧线,将那半截烟头接住: 呼! 一瞬之间,手机便将它点燃:像是干冰化出的浓烟,淡白色的烟雾如瀑布般下沉、将夜枭笼罩在其中-- 那纵情舞动的畸形肢体们忽地一僵。 “...哈哈哈哈哈...” 仅剩的百十张口齐齐咆哮,发出含混不清的大笑: “...后会...仙人...抚我...” 颠倒不明的话语戛然而止。 夜枭周身的舌舔舐着溢出的血水与体液、一张张大口交相吞噬着自己的残躯-- 被嚼碎的肉末与骨片从身体被劈开的孔洞中涌出,再也不动;就像是正喷洒着一滩滩的烂泥。 转瞬之间,巨大的浮肿身躯正渐渐萎缩、蜷起,并最终消失在自食中。 扑! 仿佛被剥开果皮的果肉、卸下盔甲的枯躯: 无手、无腿、无头的赤裸身体与血雨一同坠落在地,再不动弹。 ... 【好、好...】 方白鹿没管那可能藏有仙人肉身的躯干,只是勉强抬起手: “喂...咳咳!” 他感觉吸了口鼻涕,却不小心呛得咳嗽连连。直到看见满掌的殷红,才发现自己咳出来的是血。 【害,又伤到内脏了。】 他随意把手往身上抹了抹,歪歪扭扭地朝默默立于原地的二妮走去: “二妮?你有没有受--” 全息患者们忽地双手合十,空无脸上的眸子怒目圆睁。 [喜、怒、哀、惧、爱、恶、欲!] [色欲、形貌欲、威仪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 [当断!当斩!当除!] 这仿佛叩动了什么机关-- 二妮弓起背、浑身颤抖。她捂着胸腹,像是酒醉者再也止不住呕吐的欲望。 “哇!” 方白鹿的双眼中,骤然塞满了金与红的光: 披帛从二妮嘴里直穿而出,带着血花、胃酸与唾液朝他射来-- 乒! 将将要戳中方白鹿的眉心时,飘带止住了。 “咯咯...” 二妮两眼暴突,上下牙关死死咬住了从口中喷出的披帛,停下它的冲势。 嘎嘎... 似柔软又似坚硬的披帛在牙齿的钳制中缓缓前进,被割破的嘴角流下两道血线。 砰! 二妮那膨胀得比大腿还要粗壮的右手,猛地抓住披帛的前摆。她狠狠揉搓起那条披帛,接着塞进口中。 条条青筋遍布那张细幼的面孔,鼓起的肌肉蠕动不已、带着说不出的狰狞。 下意识地,方白鹿想要继续向前。才刚刚迈了一步-- “唔!唔唔唔!” 二妮将夹在腋窝里的长刀插在地上,狠狠挥手。从那怪异的呜叫声听来,她是让方白鹿不要靠近。 “你...你怎么..” 方白鹿捂住几无知觉的侧腹,满脑子再也压制不住的失血晕眩。 “唔!” 二妮抓起橡胶雨衣的下摆抖了抖,接着竖起大拇指: 从眼神来看,方白鹿觉得她是在表示雨衣很好穿。 “唔唔...” 二妮重新抓起长刀,在地上划动-- 方白鹿顺着刀尖,朝脚下看去。 满地的血流中,是长刀刻出、歪歪扭扭的小字: [接了份兼职,想请个假。勿念。]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7.[渡] 方白鹿曾听闻,失重下的火焰会向四面八方流泻,如同水银。 那么耀目的景观他还未有机会见过,但此时的情景或许相差无几: 披帛绽出的光芒如初升朝阳般的暖金、混有一丝绸布似柔滑的红。 华彩照射着药铺中的粘稠血液,为它们镀上了层亮铜般的橙色-- 血是瀑布。从二楼崩裂的破口、从坑坑洼洼的店壁、从糊住房顶的骨片脑浆碎肢...它们倾泻而下。 在披帛相映中,它们就彷如液化烈焰所构成的湖泊,在夕日中流淌不息。 他伸出手,用掌心接下一滩翻滚的“火”: 【好看...】 鼻中满是尸骸、粪便与未消化食物构成的恶臭;耳里的禅唱与濒死呻吟嗡嗡作响,还有失血晕眩带来的鸣叫。 但方白鹿仍旧发觉,这一切含有令人羞于说出口的华丽。 这让他哑然失笑: 是人导致了体验的诞生,还是体验复又塑造了人?但可以确定的是,心中的一角从此刻起又有了永久性的改变。 披帛的一端从二妮锁骨旁破出,穿过雨衣的缝隙、昂然挺立。 它的尾端微微摆动,像是吐信的蛇--那蓄势待发的动作中,方白鹿感受到了敌意。 仙人口舌的魔力,亦或沐浴血海的迷思? ... 方白鹿探出手,抓住了披帛: “我的。二妮是我雇的,操你妈。” 虽然满手都是血的黏滑,但他握得很紧。关节中传来咯咯的怪叫。 【摸起来像是铁做的衣服,就是带点软。】 手机从他袖管中窜出,高温在风衣上烫开一条直线、露出被灼得起泡发黑的小臂。 翻滚的飞剑撞在披帛的中段上,将它凿出凹陷似的弧度,却无法斩断。 刺啦-- 飘带受惊般扭动,从方白鹿的中指与无名指的缝隙里割出,让他的手掌分成耷拉的两段。 惨白色的肌腱与筋膜暴露在外,像是牛排里的脂肪纹路。 “破玩意,还挺硬。” 方白鹿看着不成样子的手掌,舔了舔嘴唇。 浸透血液的屏幕们齐齐改换文字,闪动明灭间像是应急示警的射灯: [未登记佛敌!] [未登记佛敌!] [未登记佛敌!] 哒! 二妮忽地停住身形,像是被按下空格的录像。她维持着用黝黑长刀撑住平衡的动作,凝立不动。 全息患者们正在变化: 以面孔的中线为分野,他们左右脸逐渐撕开--连接处并非血与肉,而是机械的零件、线路、管线,像是黏连的丝丝麦芽糖。 一面是低眉的菩萨,一面是怒目的金刚,两副面具交相呼应。 披帛从二妮的身体里彻底抽出,像是蟒蛇似地缠住了方白鹿的手臂。 它没有在方白鹿身上开洞,而是凑到了他的脸前。 “哈。” 方白鹿与跟披帛“四目相对”:他能看到手机在那透明材质中留下的凿痕。虽然速率不足、无法斩断,但那绝非对它毫无伤害。 有一块灰黑的缺口,周围密布细细的裂纹:方白鹿发现,那里再无“1”和“0”的滚动;只要在用手机劈上几次... 可披帛缠上自己的身躯后,他就无法继续出剑了--除非将披帛与自己一起切断,来个同归于尽。 “...你怕了?” 方白鹿冲着这怪异的东西咧起嘴。 这发光的飘带大可以绞碎自己的手臂,但它不敢。 看起来,它也不想与方白鹿一同涅槃,走向寂灭。 咔哒! 披帛正在变形:四四方方的缎带不住裂解、重构,直到化作印满万字符的神经管线接头-- [皈依吧!皈依吧!]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一面面屏幕投出的光影打在药铺的血海中: 这锐利的文字,正是朝方白鹿发出的咆哮。 方白鹿看懂了。无论这条披帛究竟是什么东西,此时都在动着连通灵窍,渡化自己的念头。 “想我信佛啊,很敬业。但是很尴尬吧?我没有灵窍。” 他盯着披帛昂起的神经接头,用完好的左手敲了敲后颈。 “但是我也可以陪你玩玩。别后悔啊,哈?” 方白鹿抽出墨家子弟嵌槽中的神经电极片,贴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脸侧都是喷溅到的、已发干成痂的血液;因此不得不先将它们一块块抠去。 披帛绕着他的脑袋转动,似乎在审视着。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呵呵。】 方白鹿举起平板电脑,抽出其中的神经管线、递到披帛跟前: “来吧,联机斗斗法、打打机锋;看谁渡谁过苦海。” 这算是今晚到现在, 方白鹿笑得最欢畅的一次了。 ------------------------------------- ... 下沉,在信息之海中下沉。 ... 滚烫又冰凉的温度包裹着方白鹿,周围是沸腾同时冰结着的电子羊水。 这次,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一股股数据滚动着洋流,在目力的远处有着金红色染出的海波。 方白鹿能隐隐望见细密长臂与手掌、组成边线繁复的圆。 【千手千眼观自在...通用的法相模板基底之一,看不出来底细啊。算了,不重要。】 那些用无数经文编写码出的聚合体,通常宣告了佛门中人真正的存在形式。 他转过想象之中的脸,继续坠落。 像是液体、却没有丝毫的阻力。数据的海水穿过他的身体,却不肯留下一比特的信息。 方白鹿望见水底之下的暗涌--庞大无朋的灰暗之物正在另一面形成。 丝丝思绪穿过脑内: 那不是怪物,那就是我。是我生命至今以来的一切痕迹,是我活过数百年的证明。 或许,比我本身都能证明我的存在... 扑。 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脆响-- 方白鹿穿越了人造世界与物质现实的胎膜,到达了彼岸。 ... 【啊啊啊...】 方白鹿从无边的暗之中醒觉,再次拥抱了无远弗届的空。 似乎有一捆又一捆量身定制的轮胎,正套在自己身上:从头顶、脖颈到躯干、四肢,乃至每一根手指的尾端。 视线中不是“无”,而是纯然的漆黑: 这说明,还是有着些许的视觉信号从电子身躯中传来;只是被表面的“垃圾们”覆盖。 又从这人型的监牢中醒来,但他满脑之中都充斥着兴奋。 【在哪呢?在哪呢?来呀。】 方白鹿向四周摸索,像寻找玩具的顽童。 这是他的心智写照--电子身躯的外壳阻隔了许许多多的杂念。 似有微小无比的尖叫从遥遥处传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在这幽禁之处的错觉。 但那该是真的:是些许的惨嚎与哀鸣。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披帛的发声: “...外...外...道...” 这让人分辨不出涵义的叨叨碎语,像是中间挡了一层又一层的隔音室。 【哈,看到我了。到这来呀。】 方白鹿朝细响的来处伸出手-- 那是种奇妙的感觉,是自然肢体所无法体会的。虽然滞涩与束缚感沉重无比,但方白鹿只感觉自己的臂膊可以延展到世间的尽头。 [触感],忽地有了触觉信号传进他的脑中。 被方白鹿捉住的,是个不住蠕动的东西,像是前世小时候放在手中把玩的毛虫:细细的绒毛在他的掌里翻卷,令方白鹿感到麻痒。 方白鹿想发出应景的笑声,但他没有口与舌、或是一切能够发声的器官。 要怎么做呢?是要合起掌来,捏碎掉吗?还是... “...愿...皈依...” “...天上...下...唯...独尊...” 啪! 【唔?】 手上那毛刺般的感受忽地消失,如同炸散的泡沫: 不知披帛的法相是就此崩裂、还是用了什么神通强行下线了连接。 但方白鹿知道,它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啧,就这么投降了么...怂啊。】 方白鹿摇摇头,带着些微的失望。他感觉自己像戴了治疗颈椎骨裂的颈托,只能稍稍地动弹。 虽然并不太情愿,但这次只能把网上到这了。他举起裹着千斤重担的双手,就想去触摸两边的太阳穴-- 滴! 忽然有弹窗冲破黑暗,凑到眼前: [未读邮件过多,未读邮件过多...] [正在为您播放--] 【啊?】 黑暗之中,一行行汉字排列开来。 [致阅读者: 见信望安! 我们在寻找所有还清醒的人类。 你可能正因为城市的死去而惊慌,为停电而恐惧,不知所措。 但请保持镇定,抛弃悲痛,我们有重塑世界的办法。 请通过附件中的链接加入聊天室,畅所欲言。 此致, 敬礼! 诚挚寻找同伴的发信者,拜上。 注:已找到了九个朋友。人都很友善,不会严肃,个个是爱玩能聊的好人。 再注:不要做蠢事,不要动歪脑筋。(某些想推销服务的骚扰者请自重,我们已设下结阵,再次闯入后果自负) 再再注:包括通过甲十七级图灵测试的ai,以及进行过三次以上拓扑降神手术、或泛语言解构仪式的智能体;我们均视为人类,请放心。 最后一注:想深耕亚伯拉罕教系背景的朋友,在加入谈话前请调整好心理预期(不是歧视,只是已经有人预约了位置,抱歉)] ... 【这...】 边栏上的信息告诉方白鹿,那是一封带有附件的邮件--来自他沉睡之后,距现在数百年。 方白鹿在果壳的中心,头一次感到尖刺般的惊悚正戳动他的脊背。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7.[渡] 方白鹿曾听闻,失重下的火焰会向四面八方流泻,如同水银。 那么耀目的景观他还未有机会见过,但此时的情景或许相差无几: 披帛绽出的光芒如初升朝阳般的暖金、混有一丝绸布似柔滑的红。 华彩照射着药铺中的粘稠血液,为它们镀上了层亮铜般的橙色-- 血是瀑布。从二楼崩裂的破口、从坑坑洼洼的店壁、从糊住房顶的骨片脑浆碎肢...它们倾泻而下。 在披帛相映中,它们就彷如液化烈焰所构成的湖泊,在夕日中流淌不息。 他伸出手,用掌心接下一滩翻滚的“火”: 【好看...】 鼻中满是尸骸、粪便与未消化食物构成的恶臭;耳里的禅唱与濒死呻吟嗡嗡作响,还有失血晕眩带来的鸣叫。 但方白鹿仍旧发觉,这一切含有令人羞于说出口的华丽。 这让他哑然失笑: https:// 是人导致了体验的诞生,还是体验复又塑造了人?但可以确定的是,心中的一角从此刻起又有了永久性的改变。 披帛的一端从二妮锁骨旁破出,穿过雨衣的缝隙、昂然挺立。 它的尾端微微摆动,像是吐信的蛇--那蓄势待发的动作中,方白鹿感受到了敌意。 仙人口舌的魔力,亦或沐浴血海的迷思? ... 方白鹿探出手,抓住了披帛: “我的。二妮是我雇的,操你妈。” 虽然满手都是血的黏滑,但他握得很紧。关节中传来咯咯的怪叫。 【摸起来像是铁做的衣服,就是带点软。】 手机从他袖管中窜出,高温在风衣上烫开一条直线、露出被灼得起泡发黑的小臂。 翻滚的飞剑撞在披帛的中段上,将它凿出凹陷似的弧度,却无法斩断。 刺啦-- 飘带受惊般扭动,从方白鹿的中指与无名指的缝隙里割出,让他的手掌分成耷拉的两段。 惨白色的肌腱与筋膜暴露在外,像是牛排里的脂肪纹路。 “破玩意,还挺硬。” 方白鹿看着不成样子的手掌,舔了舔嘴唇。 浸透血液的屏幕们齐齐改换文字,闪动明灭间像是应急示警的射灯: [未登记佛敌!] [未登记佛敌!] [未登记佛敌!] 哒! 二妮忽地停住身形,像是被按下空格的录像。她维持着用黝黑长刀撑住平衡的动作,凝立不动。 全息患者们正在变化: 以面孔的中线为分野,他们左右脸逐渐撕开--连接处并非血与肉,而是机械的零件、线路、管线,像是黏连的丝丝麦芽糖。 一面是低眉的菩萨,一面是怒目的金刚,两副面具交相呼应。 披帛从二妮的身体里彻底抽出,像是蟒蛇似地缠住了方白鹿的手臂。 它没有在方白鹿身上开洞,而是凑到了他的脸前。 “哈。” 方白鹿与跟披帛“四目相对”:他能看到手机在那透明材质中留下的凿痕。虽然速率不足、无法斩断,但那绝非对它毫无伤害。 有一块灰黑的缺口,周围密布细细的裂纹:方白鹿发现,那里再无“1”和“0”的滚动;只要在用手机劈上几次... 可披帛缠上自己的身躯后,他就无法继续出剑了--除非将披帛与自己一起切断,来个同归于尽。 “...你怕了?” 方白鹿冲着这怪异的东西咧起嘴。 这发光的飘带大可以绞碎自己的手臂,但它不敢。 看起来,它也不想与方白鹿一同涅槃,走向寂灭。 咔哒! 披帛正在变形:四四方方的缎带不住裂解、重构,直到化作印满万字符的神经管线接头-- [皈依吧!皈依吧!]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一面面屏幕投出的光影打在药铺的血海中: 这锐利的文字,正是朝方白鹿发出的咆哮。 方白鹿看懂了。无论这条披帛究竟是什么东西,此时都在动着连通灵窍,渡化自己的念头。 “想我信佛啊,很敬业。但是很尴尬吧?我没有灵窍。” 他盯着披帛昂起的神经接头,用完好的左手敲了敲后颈。 “但是我也可以陪你玩玩。别后悔啊,哈?” 方白鹿抽出墨家子弟嵌槽中的神经电极片,贴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脸侧都是喷溅到的、已发干成痂的血液;因此不得不先将它们一块块抠去。 披帛绕着他的脑袋转动,似乎在审视着。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呵呵。】 方白鹿举起平板电脑,抽出其中的神经管线、递到披帛跟前: “来吧,联机斗斗法、打打机锋;看谁渡谁过苦海。” 这算是今晚到现在,方白鹿笑得最欢畅的一次了。 ------------------------------------- ... 下沉,在信息之海中下沉。 ... 滚烫又冰凉的温度包裹着方白鹿,周围是沸腾同时冰结着的电子羊水。 这次,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一股股数据滚动着洋流,在目力的远处有着金红色染出的海波。 方白鹿能隐隐望见细密长臂与手掌、组成边线繁复的圆。 【千手千眼观自在...通用的法相模板基底之一,看不出来底细啊。算了,不重要。】 那些用无数经文编写码出的聚合体,通常宣告了佛门中人真正的存在形式。 他转过想象之中的脸,继续坠落。 像是液体、却没有丝毫的阻力。数据的海水穿过他的身体,却不肯留下一比特的信息。 方白鹿望见水底之下的暗涌--庞大无朋的灰暗之物正在另一面形成。 丝丝思绪穿过脑内: 那不是怪物,那就是我。是我生命至今以来的一切痕迹,是我活过数百年的证明。 或许,比我本身都能证明我的存在... 扑。 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脆响-- 方白鹿穿越了人造世界与物质现实的胎膜,到达了彼岸。 ... 【啊啊啊...】 方白鹿从无边的暗之中醒觉,再次拥抱了无远弗届的空。 似乎有一捆又一捆量身定制的轮胎,正套在自己身上:从头顶、脖颈到躯干、四肢,乃至每一根手指的尾端。 视线中不是“无”,而是纯然的漆黑: 这说明,还是有着些许的视觉信号从电子身躯中传来;只是被表面的“垃圾们”覆盖。 又从这人型的监牢中醒来,但他满脑之中都充斥着兴奋。 【在哪呢?在哪呢?来呀。】 方白鹿向四周摸索,像寻找玩具的顽童。 这是他的心智写照--电子身躯的外壳阻隔了许许多多的杂念。 似有微小无比的尖叫从遥遥处传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在这幽禁之处的错觉。 但那该是真的:是些许的惨嚎与哀鸣。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披帛的发声: “...外...外...道...” 这让人分辨不出涵义的叨叨碎语,像是中间挡了一层又一层的隔音室。 【哈,看到我了。到这来呀。】 方白鹿朝细响的来处伸出手-- 那是种奇妙的感觉,是自然肢体所无法体会的。虽然滞涩与束缚感沉重无比,但方白鹿只感觉自己的臂膊可以延展到世间的尽头。 [触感],忽地有了触觉信号传进他的脑中。 被方白鹿捉住的,是个不住蠕动的东西,像是前世小时候放在手中把玩的毛虫:细细的绒毛在他的掌里翻卷,令方白鹿感到麻痒。 方白鹿想发出应景的笑声,但他没有口与舌、或是一切能够发声的器官。 要怎么做呢?是要合起掌来,捏碎掉吗?还是... “...愿...皈依...” “...天上...下...唯...独尊...” 啪! 【唔?】 手上那毛刺般的感受忽地消失,如同炸散的泡沫: 不知披帛的法相是就此崩裂、还是用了什么神通强行下线了连接。 但方白鹿知道,它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啧,就这么投降了么...怂啊。】 方白鹿摇摇头,带着些微的失望。他感觉自己像戴了治疗颈椎骨裂的颈托,只能稍稍地动弹。 虽然并不太情愿,但这次只能把网上到这了。他举起裹着千斤重担的双手,就想去触摸两边的太阳穴-- 滴! 忽然有弹窗冲破黑暗,凑到眼前: [未读邮件过多,未读邮件过多...] [正在为您播放--] 【啊?】 黑暗之中,一行行汉字排列开来。 [致阅读者: 见信望安! 我们在寻找所有还清醒的人类。 你可能正因为城市的死去而惊慌,为停电而恐惧,不知所措。 但请保持镇定,抛弃悲痛,我们有重塑世界的办法。 请通过附件中的链接加入聊天室,畅所欲言。 此致, 敬礼! 诚挚寻找同伴的发信者,拜上。 注:已找到了九个朋友。人都很友善,不会严肃,个个是爱玩能聊的好人。 再注:不要做蠢事,不要动歪脑筋。(某些想推销服务的骚扰者请自重,我们已设下 结阵,再次闯入后果自负) 再再注:包括通过甲十七级图灵测试的ai,以及进行过三次以上拓扑降神手术、或泛语言解构仪式的智能体;我们均视为人类,请放心。 最后一注:想深耕亚伯拉罕教系背景的朋友,在加入谈话前请调整好心理预期(不是歧视,只是已经有人预约了位置,抱歉)] ... 【这...】 边栏上的信息告诉方白鹿,那是一封带有附件的邮件--来自他沉睡之后,距现在数百年。 方白鹿在果壳的中心,头一次感到尖刺般的惊悚正戳动他的脊背。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8.时间彼方的会议记录(上) 这是一间...教室?还是会议室? 方白鹿很难通过眼前的一切,来进行辨别: 狭小逼仄的房间有着纯白洁净的四壁,摆了十来张形制各有不同的座椅。光光是这些作用单调的家具,便将空间占得满满当当了。稍稍跨上六七步,就能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当然,要挤开那些椅子、沙发、与长凳。 它们的设计与大小各有不同,或华丽或朴素、有些甚至难以用语言清晰地描述--从“前世”常见的塑料凳,到悬于半空中的蒲团,乃至用人体骨骼拼出的高脚椅。 只是... 这斗室没有天花板。四面的墙壁向上垂直延伸、直达视界的极限,让方白鹿再也看不清为止。 聊天室的主人,并没有为高度设置上限。 要打个不太贴切的比方的话,方白鹿觉得自己正站在“无底洞”的“洞底”。 除了那些座位外,屋子里还有有一架立式白板;用油性笔写满歪歪扭扭的字迹,密密麻麻-- 与无暇的光洁四壁相比,它倒像是近乎全黑。 它也同样没有上端,或者说有着无限的高度;像是在无垠的天空中染上夜色,制作而成: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这是物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只有上帝才能使用的写字板... 如果上帝存在的话。 光是看上一眼,就让方白鹿产生身处高空般的晕眩感。 ----------------- 压根没有半点犹豫和踌躇,方白鹿直接了当地点下了邮件附件里的链接--而这间斗室便是目的地。 从跳转链接的尾缀来看,这聊天室架设在泰国芭提雅的某个私人洞府里: 并不奇怪,三千大千世界的服务器都在曼谷;隐秘些的也通常不会离得太远。 【芭提雅。好久以前去泰国旅游的时候,还去那里看过成人表演。】 他抽了抽鼻子,活动双手: 这间聊天室为方白鹿重新生成了一个临时化身,使他摆脱了电子身躯的禁锢感。 【停电...死去的城市...重塑世界...】 这些用词、再加上发信时间,方白鹿几乎立刻便能确定--这是一封来自于“大断电”刚刚发生时的邮件。 大断电...无人讨论,甚至无人好奇;不过是个来自遥远过去的灾难。其中没有讳莫如深的忌讳、可也没有人知晓来龙去脉。 新时代里,没有人研究历史。 光是眼前与当下的问题,就足够每一位生存者来回奔忙。 曾经的方白鹿也是同样。但现在,他却对这段空白的时光充满好奇-- 尤其是得知西河少女,已然沉睡了数百年之后。 他心中抱着小小的猜测: 说不定...这封邮件,就是由仙人们、或是他们的雏形所寄出的? 【从这封信的措辞来看,似乎大断电的幸存者并不多...】 毕竟除了自己与仙人之外,方白鹿再找不到其他来自数百年前的旧世界的遗民了--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天魔。 【那家伙难道来过这里推销?】 想到邮件附注里的内容,他感到有些好笑。 深思熟虑后,进入这聊天室的风险并没有那么大: 方白鹿不相信过了数百年还有人蹲在小小的聊天室里互通有无;无论是谁,都该早已经换了其他的根据地。 而且,他也是货真价实的旧世界公民;不至于第一时间便遭到聊天室防护系统的攻击。 与可能获得的情报相比,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 事实也印证了他的想法:这间聊天室里人去楼空,也没有注脚威胁中的“剑阵”;独独留下这一面记录了不知多少讯息的写字板。 数字空间中的所有,本就玄而又玄--所有的信息都受到转换,使之成为人类所能理解、领会的格式。 最常见的便是视觉信号:一张嘴就算唾沫横飞一个小时,或许也只包含几十比特的信息量;但视觉的效率相对要高得多。 略略一望便能看出,这白板里至少有六七种各不相同的笔迹。 用笔写下的文字进行交流...只能说,与会的讨论者们要么有着极为古老的美学追求,抑或没有更好整顿秩序的方法。 方白鹿莫名有种感觉:写下这些字的人,是为了打发时间才选择了这种沟通方式。 他抱紧双臂,在白板前来回踱步:上头的内容颠三倒四,压根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间顺序。 更别说--目力所及之处,白板上都是细小墨点组成的硕大黑条、甚至是“黑板中露出一点点白”;他甚至无法想象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看完。 【写下这些又花了多久...】 方白鹿摇摇头,不愿细想下去。他打起精神,观察起了离自己最近的白板内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列不明含义的大 字,旁边用画出的矩形线条与其他内容隔开: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这栏目下,各式各样的笔迹写着行行短句。 每句的结尾还有些短促的横和竖-- 方白鹿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没有写完的“正”字。 【他们在投票...?】 这化身没有汗腺,不然他一定要流下满背的冷汗: ... [后启示录风格、超人政治的废土。超能力者各自建立帝国,互相征战。可以做奴隶制,也可以弄宗教信徒那种,由大家喜欢。] 没有署名,字迹粗豪而狂野、但观感上难看得要命。 这行后面画着孤零零的一横,以及几句抨击的话语-- [土不土?一拍后脑勺整出来的?咱们也没超能力啊。] [有更好的,慢慢想。] [否定: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逻辑架构;随其架构净,则佛土净。] [还行,起码算是一种选择了。] [列位、诸公,如果你们容得下这位在这里恣意放肆...] ... 方白鹿拍了拍僵硬的脸,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聊天室的设立者并没有开放听觉信号,而且还选择了迟缓而落后的信息交流方式。 【一点也不缺时间,要认真做长考么...可是这些聊的东西,都是什么...】 ... [找点娃娃们当代理,把世界托管出去。有谁真的这么无聊,要玩经营游戏?反正我要睡大觉,起码睡个几百年。断电前加班太狠了,心智损耗太大。] 从糊成一团、难以辨认的字迹看来,他或她的疲惫并不是虚言。 这个选项的得票数要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一横一竖,仅仅两票。 [都聊了十几年了你还没缓过来?偷懒就偷懒,还找借口。] [鄙夷:此浊恶处,地狱饿鬼畜生盈满,多不善聚。] [说了是要征集对世界的构想,你这只是达成手段;毫无参考价值。] [加一,我好累了。干脆委托小朋友们开点公司,赚大钱。] [上头加一的那个:你能不累?谁同时跟一千五百万人上床谁都累。还有,钱有什么意义?] [禁止对其他成员的爱好和性癖置喙,谢谢。我们都知道内斗可能带来的结果。] ...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59.时间彼方的会议记录(中) 方白鹿接着向下看去,找到下一个加黑加粗的“选项”: [随便,都行,开心就好,你们自己定。到“盛景”之前,总得消磨消磨时间。] 这行惫懒的文字后面空空荡荡,似乎连一票都没有得到。 【自己都不给自己投票么...真的懒啊。】 为了开解自己紧张迷乱的心情,方白鹿勉强在心头开起了玩笑。 后头跟着其他潦草的字迹-- [懒狗一条,建议赶出去。] [发现慧根: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 [真的,超人政治最适合我们,大家好好想一想。就跟下棋或者玩战略游戏能活动大脑一样!不然等盛景到了,我们也都一个个得了阿兹海默症了。] [选择困难啊?我也是,很正常。] [上头说我们会得老年痴呆那个:只有你的长生之道会有这种缺陷。我们每个人的手段都不一样,少逼逼赖赖。] [这个ai好吵啊...一直叽叽歪歪一些怪话。能不能关掉?] [请尊重其他成员。祂已通过甲四九级图灵测试,谢谢!] 【长生之道...】 方白鹿用牙尖磨了磨嘴唇,继续向下看: ... [向星海远航,去银河彼端;看看那边是什么样的。你们都不好奇宇宙里有没有地外生命吗?] 龙飞凤舞的笔迹,却又规规整整;似乎写下文字的人在其中倾注了极大的热情。 但很遗憾,同样只得到了自己的那一票: [你要去,可以自己去。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也没有兴趣冲击知识大限。] [警告:善男子,若外相求,若经劫数,终不能得,于内觉观,如一念顷,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方面的技术不是都被你拿走了?要跑路自己跑路,我们其他人要先玩个爽。哦,你手头的技术也不够用吧。] [没有外星人。注意,没有外星人。你想玩星舰文明,回来的时候会被我们打爆。] ... 方白鹿弯下腰--明明不该有身体的痛感,但他隐隐感到疲倦与腰酸。 下一个与其他选项不同,这是被划去的一个投票项: [蜂巢思维,矩阵思维。把全人类、把我们的孩子都链接在一起。做出“至人”和“完人”,或者大家一起lcl之海。] 这行字的每一个笔划都有细细的毛刺。仔细观察后,方白鹿觉得这是用力过度,使得油性笔笔尖产生变形后的结果。 [太阴间了。爬。] [咱们聊天室还有这么老的成员啊?引用的都是上古文艺作品。] [出现了出现了,大融合主义者。] [赞同:始知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涅槃犹如昨梦。] [连接什么连接?疯了吧--说白了,要不是为了看到“盛景”,我们都不需要在这聊天。现在还有社会吗?我们是超人,我们是神,我们本来就不需要社会联系。] [除非我们都要死光了...不然谁支持你,我就对谁发动战争。] [太寂寞的话,自己回去陪陪孩子。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好意思,个体存在是讨论的基础。请大家监视好这位发言者,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危害大家的事。] ... 越往下看,方白鹿越是麻木。他已没有刚开始的那种冲击感,只是强迫着自己继续阅读着这些狂人们的笔谈。 他甚至懒得继续为一个个选项计数,因为大部分,都只有提出者自己的那一票: [严格管束、严格放牧、优选优育,建立一个完美的秩序、完美的乌托邦。《1984》和《美丽新世界》有朋友看过吗?其实这种蛮有意思的,孩子们不好好管教是不行的。] [我举报!这个家伙性格怪怪的,是个控制狂。] [人家又不控制你就行了,还举报...他唱歌跳舞蛮好的,还会各种才艺,人挺好啊。] [赞许: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我就问你一句话!谁说得算?而且你说了等于白说,世界观说得模模糊糊的。唱歌跳舞都出来了...] [笑死我了,说要乌托邦,结果是反乌托邦。这个聊天室的人个个素质堪忧,建议等都琢磨消化完了各自拿到的长生之道,再来讨论。] [禁止人身攻击,谢谢大家。] ... 又一个选项。但它没有标点,似乎都没有写完就被涂去: [为什么不能把孩子们都提高到和我们同样的境界] 方白鹿只能面前从未被遮盖的笔迹中连拼带凑,还原出大致的意思。 旁边是刀劈斧刻般的凌厉笔迹: [绝对的禁忌!违背者,所有成员齐力抹杀。] ... [撒手 不管,让他们自由发展。或者玩点cosy,角色扮演?我们搞个宗教玩玩吧:我想演个神。] 仿佛打印出的笔迹,是“前世”电脑常用默认字体“雅黑”。 [演什么演?我们已经是了。] [神没有意思,我们是极致的人。这点自我认知还是要有的--不要忘了我们的根。] [赞同楼上。我们从何而来,也是人格基底的锚点。] [附议。其实我们算是游戏人间的仙家吧,哈哈。] [当如是:不即不离,无得无脱。] ... [朋友们好。感谢大家莅临今日的讨论,以下是我的一点微末拙见:轮流。以五百年为一期,你五百年,我五百年;每个人都能玩,轮到自己之后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平时呢,大家可以自己找一块试验田试试看自己的想法。] 写下这段恭谨文字的家伙,似乎扮演着会议中“主持人”或是“调和者”的身份。ta的笔迹清隽且瘦长,出现在每一个选项评论的末端。 [这个好,这个很理智了。] [顺序怎么搞?最后一个得等几千年!] [几千年怎么了...我们光是在这里聊天扯淡都聊了十来年了。] [赞同:虽一世精进勤苦,须臾间耳。后生无量寿国,快乐无极。] [我再给大家提一嘴啊,废土荒漠,你吃我,我吃你。这也是一个非常...] 后面的字越来越小,在缝隙里挤成一团,方白鹿也辨别不清了:从他或她在各个投票项的留言看起来,这个废土与超人爱好者真的对自己的论点非常执着。 虽然跟在这选项后头的留言褒贬不一,但... 方白鹿细细确认了一遍,投给这条的票是最多的:再画上一横,便是个完整的“正”字了。 这段很难以定义具体内容的讨论到此截然而止,似乎[轮流]的选项已成为了最后的选择。 【下文呢?没有下文吗?】 寻找着结果的方白鹿,又被名为“注意栏”的矩形吸引去了注意力。 注意栏下写着巨大的文字,每一笔划都细致地用油性笔涂满: [不要观想!进行深度观想的家伙,通通踢出聊天室、并视为我们的敌人。观想机是为了“盛景”准备的,不是要让我们一个个都变成宿命论主义者。] [知道了,我也觉得一旦去观想,就什么都不好玩了。] [你那是什么态度?再威胁一句试试看?我们集会的每个成员都是平等的。] [“盛景”是真是假啊?我们要活上多久才能看得到?] [劝告:死生者此二法是如来藏。世间言说故。有死有生。死者谓根坏。生者新诸根起。非如来藏有生有死。如来藏者离有为相。如来藏常住不变。] [没办法永远活下去的人就会死,也无所谓盛景不盛景了。] 这行字被恶狠狠地划了一条横线,还加上了脚注: [净说屁话。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用手头的好东西找到永生的办法,可以送给我。]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0.时间彼方的会议记录(下) 方白鹿踮起脚尖,轻轻跃起。 像是有望不见的台阶托在身下、将他一步步捧起也似,方白鹿向着更高处飘去。 在数字空间的聊天室里,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即是所得。 只要不超过房间的限定,他可以为所欲为--自然也包括了无重力飞行。毕竟,连此时的电子化身也并非真实。 【“盛景”是什么东西...盛大的景象,美丽的景色?】 这个词在刚刚的讨论内容里,高频率地出现;像是某种聊天室中所有人共同的期许。但方白鹿又找不到具体的解释篇目,便继续在漫长的文书中无目的地阅览。 【看起来,这帮人不做[深度]观想;“深度”?从这意思来看,要足够深入的观想才能窥视到未来;仙人也不愿意去观想未来的景象。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其中有什么隐情么...】 【说起来,我再也没回到那一家“五金店”,也没见到[店老板]了。】 他摇摇头,继续检查聊天记录去了: 一段又一段的漫骂、嘲讽、闲聊、冷笑话、玩梗之间毫无时间顺序。他猜测那些聊天室的拥有者们,只是随性地在空白的区域里挑选下笔的位置。 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与分割、亲疏和远近。 https:// 更别说一群妄图主宰世界的怪人了-- 【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真的有这种力量。但没有相匹配的智能与心境。反正现在内容看起来,就是一帮傻子在吹水。】 至少从这些琐碎的唠叨中,这些仙人与自己并没有太多区别;甚至还要更... 更加情绪化一些。 但方白鹿知道仙人其实和他天差地别,甚至连是否属于一个物种都值得斟酌:西河少女的仙人肉身便是最好的证据。 而这,似乎来自于所谓的长生之道... 那究竟是什么?从言语中看来,每位仙人手中的长生之道都不一样。 它肯定不是某种超能力、或是来自地外智慧生物的知识-- 谈话中的讯息自然而然地驳斥了这一点。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长生之道,都是些科学与应用技术的结晶。 莫名地,他有了些汹涌的自豪甚至骄傲... 人类最终还是寻获了某种高妙的真理、攀爬到峰峦的顶尖、将万物的力量搏取进自身;也超越了自己这个“老家伙”的想象。 【像是我冬眠之后出现的那些技术,都被他们获得、瓜分了么。是这么个意思吧?还得多看看。】 至于仙人如何运用这些到手的力量,令方白鹿感到忿怒。 倒不是有什么大义在心头流过;他可以毫不自惭地承认--易地而处,方白鹿也会想要通过自己的意愿为世界重新塑形。 但... 【我好不容易活过来,过个日子还这么苦!这些拿到好东西的二逼以后还要来整我?有病?妈了个臭嗨。】 方白鹿锉了锉牙关,如饥似渴地阅览着写字板上的一切,甚至有了眼睛干涩发酸的错觉:比他人生头一次登上成人论坛时要冷静些,但也堪称全神贯注。 ... [不知不觉,我们的成员总数已增加至了十二位之多;堪称一个大家庭。我相信,外头已经没有其他清醒的同伴了。 作为一个有着共同利益与共同愿景的团体,我们需要增设链接现实的锚点;以保持各自的人性与清醒。 在对组织名的投票过后,更符合我们当下存在形式的姓名库已开放,供仙人集会的各位挑选。 请不要忘记自我存在于漫长生命中的重要性--我们并不是一群抱团取暖的疯子,而是互帮互助的伙伴。 谢谢大家。] 【终于看到[仙人集会]这四个字了...有十二个仙人吗?这么多?!】 这个数字要比方白鹿想象中来得更大。 同样超乎预期的,还有这一次的“跟帖”: [你太严肃了,真的。要不要帮你重构一下语言形式?最近在尝试用手语和面部表情取代声音、文字进行思考;学到的东西很多。] [叫钢铁兄弟会很好啊?也符合我们组织的设定,怎么没人投,想不通。] [哈哈哈哈哈,没人吐槽废土狂给自己选的名字吗!一看就是老伪娘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欢总就是个双标狗?性别不是随便换么...我和娅妈也换成男人了啊。欢总明明捏了几个性转化身宅在家里和自己玩...] [伯 前 3:3-4.] [新来的那只小鸭鸭说的什么?我公司架构都准备一半了,还没想明白祂写的什么东西。] [喔,那是十字经的索引码;而且人家叫“天罚鸟”啦。祂做了擢升仪式,智力跟小光头差不多;但是也爱说怪话。] [如是我闻:“你们的装饰不应是外面的发型、金饰、或衣服的装束,而应是那藏于 内心,基于不朽的温柔,和宁静心神的人格,这在天主前才是宝贵的”--引用:《彼得前书》/《伯多禄前书》。] [铁和尚还蛮热心嘿!以前老觉得祂二里二气的。(吐舌)] [想多了,祂在装逼。ps:公司架构搞完发我一份,想抄作业。多谢。] ... 在这段笔谈的最后,出现了一副小小的简笔涂鸦。在这之前,方白鹿看到的都是单调的文字: 一群面容模糊、高矮不一的人正簇拥在一处、亲昵地肩并着肩。从他们端端正正的排列方式来看,就像是上照相馆拍的全家福、或是毕业照。 虽然完全看不清眉目,但方白鹿不知怎地觉得,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欢欣的笑容-- 忽地,强烈的情感流转过方白鹿的胸中:那是温暖、喜悦与羞涩捏合而成的微酸糖果,令他想要流泪。 [谢谢大家接纳我。] 轻柔的细语无端地在脑内响起,仿佛有人正凑在耳边低吟。 唔! 方白鹿反射性地向后一缩,触电般打量着狭窄却空荡的四周: 什么也没有。 聊天室里既没有空气的扰动;也没有极静环境下,能通过骨传导听见的血液奔流巨响。 【怎么回事?搭载了其他知觉信号么...】 他小心翼翼地又打量了一遍那副简陋却传神的图形,但这次什么异状也没有发生。 【这些人的谈话方式越来越古怪了。】 方白鹿摇摇头,点数起了这次的发言者: 如果包含上那副诡异的简笔画与主议题,那便总共十二位--仙人集会的所有成员,应该都在这段小小的议题中阐述了意见。 谈话内容中出现了更多的代称,似乎这些人在长年的攀谈中也互相拉近了距离。 废土狂、欢总、娅妈、小鸭鸭/天罚鸟、小光头/铁和尚... 【佛门背后是个仙人ai,倒是不奇怪;他们整天玩的也是那套...但是仙人这个称呼总觉得有点不合适啊?】 【那个什么天罚鸟引用的是圣经的内容。北美和欧洲现在都鸟不生蛋,是它搞出来的么?好像只有那里还有亚伯拉罕教系的信仰了。】 世界的帷幕正在面前缓缓打开一角--那是个供寥寥数人随意揉捏把玩、几近成了残垣断壁的游乐园。 但方白鹿更在意字里行间的另一点,这与最近的危机相连更大: 废土狂...是西河少女吧。这从夜枭的描述中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渴求血与火的愿景,在这讨论中只有一人拥有。 她原本是个男性?还是说,名字本来就只是个代号而已? 方白鹿将这一点与仙人们互相的称呼悄悄记录在心头的小本子里,静待在未来派上用场。 他倒是没多少意外或惊讶: 【啧,不过肉体性别已经没办法界定这些人了;跟我换件衣服差不多简单吧。】 ... 无声中,方白鹿继续向上攀升。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1.无明火 越往上,方白鹿看到的内容就变得愈发奇怪。 大部分与会者的讨论明明还是汉字,句式的组成却变得凌乱且破碎起来,夸张些的只有寥寥数个字符组合叠加。 有些甚至不再遵循从左到右的横向句式排列,而是摆出九宫格或是棋盘般的“阵型”来、看得他一脸茫然。 除了逐渐减少开口频率的言语谨慎、彬彬有礼的“主持人”外;就只有那爱标记圣经索引码的“天罚鸟”、以佛经代论述的铁和尚、与每段对话末尾必备的一副简笔绘画从未改变。 【是记载错乱了?变成乱码了么...不,不对。】 方白鹿眯起眼:底部的那些聊天记录,在时间上发生得最早-- 那时,这些仙人或许还没有脱离人类的范畴。 但逐渐地,在这简陋粗糙的界面交互里,他们开始使用某种更加精简的沟通方式。 【产生了某种改变...】 是因为互相之间太过熟稔,还是在适应逐渐提高的智能? 想起西河少女肉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认知扰乱,方白鹿更倾向于后者-- 更高、更快、更强? 并不如一颗更加活跃、更加机敏聪慧的大脑。 只是他心底深知: 仙人手里的,肯定不是外识神、辅助脑、人格知觉网络之类的大路货。 该是某种其他的,截然不同的路径。 ... 不知不觉中,方白鹿开始只查看那一幅幅潦草的作画起来。因为其余的言语,他已开始无法理解-- 这之中,有化作花瓣纷飞而去的人体;有大地上冲天而起的巨塔;有黑底作幕点出的颗颗灿星。 他也随着图景,绽出不同的情绪来。 时而心生恐怖、时而欢呼雀跃、时而是某种缭乱的愁思;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从画中感到不适与烦闷。 偶尔,几句轻语还会在心头响起: [天人五衰...能过得去吗?]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世间会有长存不灭之物...吧。] [漫长生命,无法独行的。追寻幸福和陪伴,是每个人的权利。] [谢谢。谢谢你,娅妈。一切都会变好...我不会放弃,我也要看到盛景。] 现在方白鹿明白了,这些涂鸦是其中一位仙人所独有的沟通手法:可这只言片语,就算再加上天罚鸟与铁和尚的跟帖也难窥见一段讨论的全貌。 【唔...唔?】 一段整齐排列的讨论,忽地映入他的眼中。 那仅存还算完整的段落,在一堆堆不明所以的文字中格外显眼。 至少咋一看去,每个人都还在勉强说着“人话”: ... [泰山老父#试图执行开悟程序#尝试随机唤醒复数冷冻中长眠的蛰龙#。 不允许。--绝--不-- 集会饱和。[长生]分发完毕。 “不患贫患不均。” 影响:盈利/放置/效益。 禁忌。] 方白鹿从未有想过,有一天会觉得这些零碎的词句看起来那么简明好懂--跟刚刚看到的其他胡言乱语比起来,这简直顺滑无比。 【唤醒,冷冻...长眠?蛰龙?】 脑中闪过布满浓雾的白棺,与那无法摆脱的活死人称号。 他把手放到嘴中,狠狠咬着没有痛觉的食指。 接下来是一列列清隽瘦长的笔迹;通俗寻常的言语此时简直称得上鹤立鸡群。 是那位“主持人”: [致泰山老父...不,娅妈(用这个名字称呼你,是想唤起你与我们间仅剩的感情): 唤醒沉眠蛰龙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但还在运作的冬眠舱有数百万台,难道每一位蛰龙我们都要复苏吗?那些在网络游荡的野ai,我们也要通通抓回来让它们改邪归正吗?还有那么多的孩子和其他物种呢?都要擢升吗? 天罚鸟有一只就够了。 放那些曾经的同胞好好安眠吧!不摧毁那些“安乐宫”,我们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其他人还想进行唤醒的,就把长生之道交出来,然后自戮;我们会把多出的那份,交给复苏的新人。 这十几位醒来过的同胞,又该怎么处理?你要我们染上多余的鲜血,才甘心吗? 如果要制造盟友来附和你那歪曲的理念,还请用论点和论据说服集会里的其他人来达成;而不是继续“拉人”。 请牢记,现在究竟谁才是同类。普罗米修斯之类的盗火把戏,之前投票的时候我们就否决了。 我们不是人格神,我们只是些游荡的散仙。 你为集会付出了很多,这是你还能保持存在的唯一理由。 我言尽于此,看投票吧。] 在这之后,没有“正”字-- 不同的笔迹各自涂写着大小不一的 汉字;它们头尾相接、紧密地贴在一处,像是完整的线条一般勾勒出巨大的图形。 似乎,这是所有人意见的总和。 虽然歪曲、虽然变形;但方白鹿还是能认出来这是个经过艺术加工的文字: [死]。 他低下头:一副孤零零的简笔画仅剩半截,断口如刀劈斧凿。 那是半张柔和婉约的脸孔,空荡眼窝向外淌着瀑布似的泪水-- [不,不!] 沸腾的岩浆灌入方白鹿的七窍与毛孔,随即凝固,像虫茧包裹住他。 悲伤、不舍、不知所措、无能为力、徘徊难决... 方白鹿抬起头,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感受太过浓重,他无法承担。 不知过了多久,干结的情感岩块终于片片剥落,露出其下的低语。 那是至今以来,最冗长的一段: [娅妈做错了,结局我会接受。但求求你们!不要毁去被唤醒过的人,就放他们离开故乡吧...娅妈只是想要同胞能继续未完的人生和心愿而已...我会安排,不麻烦集会。] [一点点调制出的血系,和内啡肽的应激程序就好...我会做点深爱他们、愿意永远陪伴他们的亲人、子子孙孙。没有人,应该孤独地活下去--] ... 方白鹿用手环抱着身子,感到刺骨的冰与寒。 【什么...这算什么...】 半是尚未散去的情绪遗留,半是发自内心。 【是我吧?被苏醒的人里,有我一个吧?】 午夜梦回,方白鹿也曾有过犹疑: 他记得自己的祖父祖母,父母自然更不必说。但再往上追溯...家中甚至无人提及过,那些更早离开的逝者的姓名。 那些先于方白鹿存在,而后他才能存在的人儿们啊!就算没被遗忘,也早被抛离出了日常的生活里。 世上会有人愿意抬着不知隔了几代、从未见过面的先祖棺椁,跨过山川河流、历经迁徙的磨难也不愿放下吗? 真的会有吗? 可方白鹿的子孙做到了:那段从泛亚到吉隆坡的荒芜旅程,他们从没有放开过手。 或许有无缘无故的恨,但他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爱。 那些许的生物联系,便能让人做出牺牲,守护冷冻舱中或许永远也醒不来的“亲人”? 方白鹿从没问过小东,那漫长的旅途中,为了保全白棺究竟有过多少的磨难和牺牲。 还有... 值得吗? 他不敢问,甚至不敢暗示--而且或许,小东也没有问题的答案。 但那些早已归为尘土的血迹与汗水,必然存在过;也奔流经他的心头,令这古老时代的遗民能够继续前行。 而现在,答案就摆在方白鹿的面前: 朝夕相处数年的小东,与他背后、一代又一代的先人-- 不过是某位仙人随手打造出的奴隶工具,用来满足他或她临时起意的愿望。 更让方白鹿五内俱焚的是... 这,竟然是出于某种善心。 ... 【哈。】 方白鹿捂住脸,又放下。 最后他抬起抖颤的双臂,对着那副图画竖起两只手指: 一边是中指,一边是大拇指。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2.天地赌一掷 离地有几百米,甚至几公里?方白鹿不得而知,只是机械地继续向更高处飘去。 房间底部的座椅们由于高度差、已变成了模糊不清的黑点。 从某时起,方白鹿所熟识的汉语已然从白板上消失。 而早先的半截绘画,竟是最后一幅。 取而代之的,是纷飞的自造符号、并未见过的怪异标记、好似随意涂抹出的颠倒图形。 它们绘满了眼前的写字板,并继续向上蔓延。 他像是出现在前世地摊上摆的怪奇故事中,面对着光怪陆离的景观。 但这不是麦田怪圈、或百慕大三角之类的异闻;而是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 在往日的某个节点,仙人们抛弃了旧有的语言。 天书-- 这是天书。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方白鹿明白了: 这些或许算是老乡的家伙们,正在自己沉睡的时间里变作其他... 一些连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汉字,也无法满足他们表达欲求与表达需要的东西。 是某种更深邃的哲思?超越脑内激素与文字描述的博大情感?感官无法捕捉,因此语言也无法描述的世界真相? 人类该怎么形容那些立体色彩视觉分辨不出的颜色? 【再怎么向生来的盲者描述颜色,也只是隔靴搔痒...】 他拢起掌遮在眼前,向上望去: 在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平整光滑的空白;那代表了这些聊天的终止。 是陷入了沉眠?还是聊天室已承担不了更进一步的交谈? 方白鹿现在已然相信寿娘于观想中所说的话了:这不是自己作壁上观,就能撇得清的事。 世界未必会倾颓,但定然不会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皇帝轮流做...] 他回转过身,向下飘荡。 [当然也能是我。] 降落中,方白鹿的嘴无声地一张一合,将话说给自己听。 仙人若非对他与其他“蛰龙”有着忌惮,又何必将唤醒白棺中的活死人们视为禁忌? 也许...只要穿上戏服,谁都能在舞台上表演一番诸天神佛。 方白鹿有了全新的想法,光是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便能带来无穷的快感: 他要把天使拽向凡间,看祂们坠落在大地上-- 很单纯的恶意,也是很充实的恶意。 人类并非总是需要崇高的目标,来当作填补生存空虚的拼图。 [只要掌握了动机,便能预测行动...] 要与这种东西为敌,光靠就凭一架会飞的破手机,和满邮箱的垃圾邮件是不够的。 他习惯了与人打交道--仍能思考的个体,便有着欲与求;不然做颗散落路边的碎石,便堪度残生。 从背后拥抱着方白鹿的恐惧早已化作薪柴,点燃了滚滚怒火。 下面还有别的信息--西河少女、与其他仙人还是人类时的信息。 --------------------- 毅戴盐踮起脚尖,躲在碎了一半的水泥墙下。 他双手扶紧前天刚从内务处以旧换新的作战盔,蜷缩起两米有余的高壮身体。 【倒霉...倒霉...】 口袋里发出重锤似的抖震: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显示屏上本该闪着“下班”字样的腰牌、正强制征用自己的非执勤时间。 这时候碰上警情,简直是噩梦般的场面。 “嘶...” 他狠狠眨眨眼,撇开闷热头盔里流下的汗水。刚刚的一瞥,还历历在目: 那家叫作[异芝堂]的药铺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水泥墙壁的齿状缺口则像是被怪物好好饕食了一番--可能是只购物中心那么巨大的恶犬,狠狠咬出来的吧。 发黏的血液淌出长长的小河,河面上漂浮着木舟般的碎肢与残骸。 又是一起最近频发的帮派械斗? 【听说福义胜倒了,但是没想到剩下的帮会都这么疯了?感应结社可是给所里发过这家店的备案啊。】 要不是有大公司打过招呼,吉隆坡警队也不会出警。 只是这家店的权重极低,警队便随手指派了下班中的毅戴盐,“顺路”跑这个苦差。 【早知道今天不回去收租了,你娃扯巴子,日你麻卖批...】 他忽地从鼻头吐气,激得护面板泛起一层微潮: 按领导的说法,后援是肯定没了--但要是运气好立了功,就能多买几个阿孔傍身。 他龇牙咧嘴了片刻,狠狠一捏大腿。 上! 毅戴盐腰间挂着一串齐齐整整的人头,共有六个,皆是闭目酣睡的少女模样、可爱异常。红润光滑的额面上,都开着细细的锁孔。 毅戴盐不舍地抚过这些头颅的发梢,随后选了一颗捧起 :虽然有点肉疼,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干一行,就要爱一行啊! 啪! 他揪下脖间所挂的钥匙,插进孔中,拧动一圈。 【阿孔五号,拜托了!】 毅戴盐扬起粗壮的虎臂,狠狠将那头颅甩了出去-- ... 可怖的高叫划过天际: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饿!饿!饿!” 刚一脱手,女孩的安详面孔便纠结拧起,纵声发出骇人的尖声狂笑,闻者欲聋。 从猛地张开的眼与口中,喷射出集束状的苍蓝色电火-- “冚家铲!冚家铲!丢内老母冚家铲!” 滋滋滋! 随着震雷似的怒骂与空气的鼓噪咆哮,少女的头颅在半空中画出弯月般的弧线。 听起来,就像有架小型客机正在起降。 她由眼口中喷出的炽焰作为动力,从上往下地掼入异芝堂的废墟。 嗡-- 那仅剩半间的药铺大堂,炸起脸颊晕红般的淡粉网格,间或射出几个桃红色的爱心。 啪! 毅戴盐左手一抖,翻出由警队无押金租借的古董配枪,单手上了膛。 【我来了!妳可千万不要坏掉啊!】 只要回收得够快,应该不会有多少磨损!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地一滚,翻出掩体。巨大的身躯行动起来,却犹如猫科动物般无声且灵活。 这看上去不过是一发平平无奇的可回收[脉冲飞头降],但实际可价值不菲:放眼整个吉隆坡,涉猎广泛到能独立完成这种作品的降头师、傩术师,恐怕也没有几位。 倒不是威力如何骇人,只是... 那一块块真金白银,都花在合成少女脸模的订做上了。 淡粉色的网格前脚消失,毅戴盐后脚就冲进了残垣断壁中: “吉隆坡警队!先斩后奏,公司特许...嗯?” 他张大嘴,右手的配枪、与左手紧抓的[阿孔三号]都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眼前是一位...怎么说呢? 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正站在暗红的湖泊中,宝蓝色的顺滑长发虽然黏着干涸的血迹,却依旧透亮。 她背对着自己,双手各握着一柄狰狞凶恶、几有身高长短的劈刀。 毅戴盐愣愣地看着,只觉得她浑身都裹着光-- 不,那真的是光! 一条晶莹润泽的长巾披在脖颈周围,尾端穿过腋窝,使她像是奢侈品店里充当模特的全息天女。 那飘带上奔涌着游鱼般的文字,绽着暗红色的血光: 定睛一看,那每一只漂流的小点,都是个“方”字。 “小、小姐...你都还--” 乒! 少女依旧凝立不动,但不知何时却已侧过身--同时变化的,还有左手所握的笔直长刃:它正停在毅戴盐的喉头。 只有地面被斩开的粼粼血河,还留有这一刀的痕迹。 侧脸上同样抹满碎肉与血污,让人望不清五官排列。但毅戴盐看见了那只茫然混乱的眼。 像是蒙尘未拂的玉石。 汗水从毅戴盐的额角流下: 这是什么速度? 但...只要枪口往上抬一点,或许还有机会。 他轻轻弯动手腕,就要扣动击发键-- 呼! 似乎是被毅戴盐打断了迷梦,少女猛地蹿起:身披的长巾看似柔软却能凿进破墙,包裹着那娇小的躯体飞出异芝堂的残垣。 不过呼吸的工夫,她已攀上了巷道间的狭壁。长巾如同蜘蛛的肢体、来回交替在水泥上穿入。 望着奔纵于楼宇间,逐渐消失的身影;毅戴盐忽地有点羡慕那条长巾。 摸着凉飕飕的喉结,他连家乡话也不禁脱口而出: “这女娃儿长得有点乖喔...” 他口中啧啧作声,摇了摇头-- 哎?! 毅戴盐猛地转身,举起的手枪已对准目标: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闯进了什么! ... 那是个血葫芦似的男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他半靠着墙,似乎已经倒毙而亡。 【啧,死人么...】 他悻悻地放下枪。 滴! 但作战盔的检测系统却不这么想,正在视网膜中投射着提醒。 毅戴盐走上前,蹲下身-- “...还有气啊。” 面前的这个“死人”虽然昏迷,却摆出了奇异的神情。 半张脸溢满怒意,另外半张却勾着淡淡的笑容: 似乎很满意?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3.今日之薪 “姓名?” “哈?” “姓名!” “...你认真的吗?” 方白鹿长叹一声,用胳膊肘捅了捅病床护栏: 老旧发射口投出的全息光芒,正描着“方白鹿”几个斗大的文字、与三年前小东为他买证时登记的各项信息。 “姓,名。” 但面前这位满脸横肉的警官两眼瞪得溜圆,口中再次重复。 “...方白鹿。” 方白鹿撑起双臂,把身子坐得更高些,好躲开那一圈摇摇晃晃的人头腰带。 那么多自购的装备里,这也称得上格外有恶趣味了。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有没有修习未登记邪术?” “没。” “确定?坦白从宽啊。你昏死时候的表情有够精彩,一般人做不出来。” “觉睡少了,脸抽筋。” 方白鹿伸了个懒腰:浑身贴满的狗皮膏药束缚感极强,让他有种还困于电子躯壳中的错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自己在这次昏迷里睡得很香。 “唔...”警官犹疑地把目光转回掌中的腰牌,打量上面的资料;“第一次出现在犯罪现场啊?运头够差的,惯犯都在所里领了券,能打八五折。” 方白鹿耸耸肩,表示对错失优惠的遗憾。 “既然是个雏儿,那听好了:警务人员出勤补助和加班津贴、异芝堂的财产损失、公众精神补偿金、警备队支持赞助...这些会作为罚金,分摊给在场的所有嫌疑人。把这钱交了,就能出去。” 啧,谁不知道呢?吉隆坡从来没有受害者和凶手,大家都是嫌疑人。 “你的罚金分摊是六百元,账据寄到登记信箱。” “早点交,不要抗拒执法。还有这些药品和医务费!所里病床比连锁药铺的贵,迟交一小时就要花一小时的钱,劝你识相。” 方白鹿撕开膏药的一角,瞅了瞅,又重新将它妥帖地按了回去。 皮肉破破烂烂,遍布婴儿小嘴般的口子。如果没有用这些水凝胶膏药连在一起,怕是人都要散架了。 “六百?嚯...” 没记错的话,安本诺拉买自个儿五金店的三成股份,也就花了五百元整。 烟盒、手机、和平板电脑都在身上:与巧立名目相比,硬抢私人财产的效率还是太低了些-- 当然,掉在衣物外的东西就不算私人财产了。 方白鹿抖抖仅剩两根烟的破烟盒,扬了扬。 警官抬起脸,用鼻孔望人: “太贵,不会。” “不是分烟,给你看看我很有钱。” 方白鹿把烟卷叼进嘴角,用完好的那边手打了个响指,一点警官的腰间: “飞头降?手工货啊。手艺还行,不便宜吧。” “不关你的--” “两百。打给你的私人钱包地址,罚金你摊给剩下的人。钱收不满,不会怪到你头上...但是收满了你也没奖金吧?” 警官忽地拧起眉头,那皱纹拧得能夹死蚊子: “贿赂我?罪上加罪。再胡扯,我让你多分摊百分之五。” 方白鹿耸耸肩,等待下文--他看到警官腰间的颗颗少女头颅正齐齐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地旋转、打量四周: 除了角落拷紧的五六位马贼,这间破落的警务所里就只有他们俩。 警官面容刚厉,配上粗浓的眉、滚圆的眼,颇有些怒目金刚的味道。 他正气凛然地比出三根手指,怼在方白鹿脸前: [三百。] 方白鹿朝七歪八扭的马贼幸存者们努了努下巴: “可以。但是那边的瘦竹竿我要带走,就那个头发长的。” 半截断裂的神经管线还挂在那长发青年的后颈--除了骇客,哪个马贼也不会在要打仗的时候神游。 他要这人有用。 “还有我的狗和器鼎--我知道你们流程,现场发现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送到证物科登记吧?少一两件补贴家用,没人多管闲事。” 小小的检测台上堆满各色各样的兵器、杂物,也包括自己最后也没搬出来的黄五爷、与可以用来配合神打的器鼎。 但没有二妮身上的那条披帛,或是夜枭的无头残躯。 看着两眼复又瞪起的警官,方白鹿则笑了起来: “哎,先别回先别回。得加钱,嗯?” “不过呢,还谈钱太俗!不白拿你的--你的飞头降连点智能模块都没搭载,没兴味吧?我给你介绍更好的手艺人,价格公道。” 他慢悠悠伸出手: “成交?” ------------------- 朴文质混混沌沌地走出警务所,胯下既受风而发凉,又火辣辣地疼。 长裤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四面透 风。连那羞物也只能遮掩大半--上头还覆盖着斑斑血迹,一路蔓延至脚踝。 最要命的是,那大部分并不是朴文质自己的血。 他抬起满是污物的双手,举头望天、泫然欲泣: 【愧对君父...愧对先祖...愧对宗族....愧对家国...愧对...】 “帮我拿着,过来。” 没想好最后还愧对谁的朴文质一个踉跄,差点滚翻在地--手上忽地多了条沉甸甸的大黄狗、与一个壶子似的东西。 【精怪?是我降服的那只!】 “罚款我替你交的,现在帮我干件活就能两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听明白了?” 一转头,一个风衣满是破口、露出底下狗皮膏药的男人正审视地盯着自己。 【哎?有点眼熟...之前见过吗?】 搞不清情况的朴文质愣愣地点头--这是他最习惯的动作,下意识便用了出来: “你、你是...?” “我姓方。跟着我走。” 说罢,那衣着褴褛的男人便往左一拐,探进警务所旁的背巷里。 朴文质也亦步亦趋,捧着手里沉重的物事跟在后头。 面前是一台嵌入水泥壁、布满霉斑的滚圆机器;两边垂下木槌似的硕大神经管线插头。 “自助鸣冤鼓,直连警备队总控的终端。” 方姓男人敲敲满是条条裂纹,都快看不清了的屏幕: “没什么人用,安装的也是老系统--但是只要破了禁制,就可以接进警备队的数据库。对你来说,应该就是洒洒水。” “骇客小哥,帮我挖点资料。知道微机道学研究会么?我要它在警备队登记的所有下辖备案门店、警民接口、还有增援码,有多少挖多少。” 朴文质微张着口,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回答: “啊...直接存进你的外识神还是发你信箱...平板电脑?存不下的...” 方姓男人把手伸进精怪的喉咙口,扯出带着黏液的神经管线: “塞狗里就行。” ------------------- “好...好了。能挖到的,我都放到这只精怪里头去了...” 朴文质卸开后颈与狗嘴中的神经管线,揉了揉酸疼发僵的脖子: 方姓男人没有说谎。与书院的那些[竹帘]相比,这防火墙就像峻岭旁的小丘。 啪!啪!啪! 那姓方的连摁了三次才把火机打燃,点起口中的卷烟: “算我们两清,留个通讯码给我;这个是我的,记好了。” “...你...不看查一下么?怎么知道我都导进去了?” “我看人很准,童子功。” 他从鼻孔里喷出两条气龙,蒸蒸腾腾: “你手上的活可以。以后想找工作,就发短信过来。不要半夜发,我睡眠质量不怎么样。好了,你可以走了。” 朴文质磨了磨嘴唇,转动脑袋-- 【去...去哪?】 他接收不到头领夜枭的生命体征,也无颜面对剩下生还的马帮同伙。就算朴文质从来便受这些同仁排挤,也他依旧在乎这些人的看法。 孤身一人的骇客,荒原上没有为他准备的生路。 或许只要稍稍违背圣人之道,在城市里会有容身之所... 但... 他的脚就像钉在了原地也似,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自己怎么在无人指示、无需服从的日子里生活? ... 通红的双眼从云雾里透出,凑到朴文质的面前: “还发呆?不会跟我说没地方落脚吧?” 看着那双遍布血丝的眼,朴文质不知所措地偏开脸: “我...额...” 方姓男人上下扫了自己一圈,忽又转换了问题: “你修的什么神通?” 听到这个问题,朴文质一下打起了精神: “君父不语怪力乱神!这些小道--” 这铿锵的话语连一半都没说到,便被方姓男人打断: “喔,浩然气之类的是吧?知道了,挺好。” 他把幽幽燃着的烟头用牙关叼稳,朝旁一指: “往那直直走,穿过三条巷弄,找[方氏五金店]的招牌。灯管坏了,认真仔细点看。跟看店的说是方白鹿叫你来的,他会给你东西吃--对了,帮我把狗和器鼎也一起带走...” 名叫方白鹿的人边说,边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啊? “那...那你现在去哪?” 一瘸一拐、蹒跚前进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指间被血潮染的烟卷半红半白: “找武器,打怪要用。” 【打怪...精怪?他要找精怪辨经么?】 朴 文质嗫喏了一阵,提高声音喊道: “精怪我能降服啊!” 那背影没有回应,摇摇晃晃地没入黑暗中。在楼壁夹出的远方,冒着火红光芒、星星点点。那是集装箱间,为了取暖而用废料点起的篝火。 朴文质打量左右,抱着沉甸甸的大肥黄狗原地转了一圈。 他咬了咬牙,将精怪架到肩上、单手提着器鼎,三步一喘地走出了小巷。 【去方氏五金店...方氏五金店...是这个方向。】 朴文质脚本不停,脑中却回荡着刚刚的话语: 找武器... 可那个方向,是垃圾佬住的贫民区吧。 有人会去那里买武器么?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4.何以起刀兵 在挤进集装箱的缝隙前,方白鹿把指间的半支烟卷在墙上蹭了蹭,把燃着的烟头刮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从膏药皮中渗出血斑的手,将残烟放进盒子里,留待下次再抽。 烟的味道很好。就算是被血浸过、带上腥气与潮气也是如此--可能味道还更好了。 充当房间的集装箱没有门,他便在箱壁上敲了三下、聊当叩问。 没有回应。 如他所料,这小屋的主人并不在家。 “...” 方白鹿挤进水泥块的夹缝中。 箱中幽暗一片,仅有四壁与天顶黏上的小广告替代灯具发出微微的荧光,让人可堪视物。 他转了一圈--本就狭窄的集装箱里被某种庞大的物事占去一半,更显逼仄。 但屋主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给力网址小说阅读 一座胶囊睡眠舱位于屋子的正中,周围环绕着奇型的花束。 那是一片用塑料袋扎成、破铁片拧好、编织袋剪出的花海。 手艺粗糙,但从造型上,却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加油!] 在睡眠舱上,有人拿胶布如此写道。 方白鹿走到那被盖住的大箱前,解开帆布一角上笨拙粗糙的绳结。像是窥视帷幕背后戏台的痴客般,他轻轻掀开幕布:绿莹莹的维生液里,漂浮着七八个赤条条的人体。 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双目紧闭的面孔透着深眠时的安详。这些人被小心翼翼地排好动作、而后固定: 他们互相搂着脖颈、搭着肩,或是将手掌温柔抚着对方的头颅;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像是一幅歌颂亲人感情的壁画。 在他们身上,方白鹿看不出用针线缝合、或是胶水粘合的痕迹: 做出这幅“壁画”的人,想必十分爱惜这些无魂的身躯。 而主角再显眼不过--是那位居中央、被众人环绕的少女。 灰蒙蒙的绒毛覆盖着头顶、无神的空洞双眼在营养液里睁得溜圆、嘴角却向两边勾起,露着茫然的笑意。 肩膊上是停止跳动的数字,所有数位皆是“零”:方白鹿认得出,那是百家婴内置的点卡算筹。每个人的肩上,都有这么一块显示屏。 这些空无一物的躯壳中,唯有她的双眼是睁开的。 他看了半晌,这少女没眨过眼。 方白鹿对此很理解:如果是他,他也不愿闭上双眼。 只是在少女的身边,留出了一个位置。从其他人搭向空处的手来看,那里好似安放了具透明的人体,或是自己所看不见的亲朋。 方白鹿盯了那个空荡之处很久,最后才挪开视线。 他现在看不得这样的画面,却又想多看看这样的画面。 “挺温馨的。” 方白鹿挠了挠被血水泡得半烂的烟盒,低声发出赞许与叹息。 胶带黏在透明皿壁上,拼出机械的文字: [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 方白鹿轻轻把帆布遮好、系紧,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在口袋里摩挲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再掏出一根烟来: 未经主人许可,在别人家里抽烟总是没有礼貌的。 ... “啊?!您...您不是我的香客!” 打着盹的方白鹿,被尖锐且机械的合成音吵醒: 入口处不知何时挤进来位浑身污渍的天官,正从巨大板砖似的躯干里发出刻板生硬的惊呼。 “哎?你回来了?” 方白鹿拍了拍睡眼惺忪的脸,提振精神。 看见他的动作,天官下意识地一缩--很奇妙,这种动作本很难用它粗劣的身躯表现。 它复又抬起两根短且扁的辅助肢,挡住斑驳开裂的屏幕。在躯体顶端,有张满是褶皱的相片--那似是个青年女性,只是在泛黄开裂下、已看不清: “我...我...如果您不是我的香客,还请...出...出...” 说了半天,天官也没把这磕磕巴巴的话语说个完整。 方白鹿依旧坐着,挠了挠因正在愈合的伤口而发痒的胸腹: “切出工作状态吧。我还没有给你燃过香火,你在巡礼模式里,是认不出来老熟人的。” 他所见过的大部分天官,都会用巡礼模式来保护自己的人格、不受痛苦与屈辱记忆的袭扰。 但那依旧会出现在它们的梦中--是的,它们会做梦的。 “啊?啊...抱歉、抱歉...” 天官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屏幕开始明暗间闪动-- [巡礼结束...巡礼结束...] 滴! 它忽地发出一声长呼: “诶...哇!” 虽然依旧失真、依旧平缓,但方白鹿却能从这合成音中听出惊喜来 : “哎哟哎哟!这不老方头嘛!来看我?” 它随着骨碌碌的轮胎转动凑到方白鹿的身边,用辅助肢夸张地拍着他的肩膀,像是扑棱翅膀的雏鸟: “稀客、稀客!怎么找到我家来的!我还以为你的店铺倒闭了呢?一切都好,嗯?” 方白鹿也不禁笑了起来。他抬起手,与那滑稽的辅助肢击了个掌: “托你这傻蛋的福,过得都不错。就是很久没来我店里了,我那冷清了很多啊。” 天官嗡地转了一圈,仰躺到方白鹿的身旁。从它的构造来看,恐怕做不出[坐]的动作。 “嘿嘿!怎么样、怎么样,没我铜姐在,你收到的垃圾都没什么好货了吧!” 似是想起了什么,它用安有球状轮胎的下肢腾地站起、张开辅助肢: “方哥,看看我这一身还可以吧?最近捡到一对辅助肢,把旧的胳膊换掉啦。” 方白鹿拿指甲刮了刮天官身上斑驳的锈迹、抠去猥亵的图案,顺手又掸了掸脚型的灰尘。 他上下细细看了一番,用比起大拇指的拳头敲敲天官坚硬的外壳: “还行,保养得不错。好久没来我店里了,原来转行了啊。签经济公司了吗?” 听到这问题,天官的动作猛地一僵,辅助肢缓缓垂落到两侧: “没呢,要找到合适的不容易...不过慢慢弄下去,脑子爆掉之前肯定能出头的。” 可这失落只维持了一瞬。转眼间,它又欣快地旋身: “啊对!来来来,第一次到我家,我都没尽礼数。我家里人在这,给你见见!” 天官蠢笨的辅助肢忙活了好一阵,才解开帆布上两角的系绳。它像是景点的导览,骄傲地扬起“双臂”: “我回家了!” “这是我妈妈!这是我最近刚找到的老爹--要想找个配得上我妈的可不容易,花了好多工夫呢。我觉得她应该很满意吧?不过,也不知道啦。这位是我爷爷、我...” 那些内里空荡的身躯们在维生液里浮浮沉沉,似是在随着天官的点动作着回应、打着招呼。 在一一点数完这些家人之后,天官用粗短的辅助肢拢住自己;屏幕也渐渐黯淡下去。 方白鹿没有打断。只是随着一同,享受这片刻的温馨静谧。 ... “嘿!睡着啦?” 天官蹭地蹿到方白鹿脸前,语带威胁。 “啊,啊?没有没有,在等你继续。” 方白鹿轻轻拍拍它刺手的躯干,比出大拇指。 天官狐疑地退后,把辅助肢点向那位居中的少女: “嚯嚯,旧的我。老相识了,不用多说咯!不过呢,我已经把遗蜕送人啦,只是他还想寄放在这里。可不是我不找你做这个生意喔?” 方白鹿摆了摆手,示意它不必介怀:他当然知道,天官的遗蜕总能卖上一笔高价。 天官比了比那空荡之处,斟酌着言语: “另外有个...重要的人?唔,反正就是不在,以后有机会再介绍给你认识!” 方白鹿明白天官说的是谁。 它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自己的破旧躯壳,发出沉沉的闷响: “最后是阿嬷啦,她现在能一直陪着我嘞。” “就这些了!” 方白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撑住地面,站了起来: “大家好。” 天官转过身,将辅助肢撑住自己方方正正的腰身: “方哥!等我出头了,去给你探店,为五金店赐福!到时候,整个新马来西亚的垃圾佬,怕是要把你门槛踩烂啦...” 方白鹿沉默片刻,郑重拱手,表示承这份情。他从口袋掏出烟盒,捧到天官的屏幕边: “能抽吗?” 天官用翻起漆皮的躯干转了一圈,发出亲近的嘻嘻笑声: “吝啬鬼!我现在没有肺和气管了,还分给我!你抽吧你抽吧!嘿,还是纸烟!看来五金店生意真的很兴隆喔?” “还行,朋友送给我的。” 方白鹿把烟头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却又重新塞回烟盒里去了。 那头,天官依旧絮絮叨叨着: “对了,有空帮我拍张照呗?我脸上现在贴的还是阿嬷的相片。再风吹雨打下去,恐怕是要彻底烂掉啦。当天官,形象很重要...” 他将手掌抹过整张脸,长叹一口气: “阿铜。你想做大天官吗?吉隆坡里最棒、最靓的天官;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都会看到你。”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5.无因之果 方白鹿回到五金店的小巷前时,早有人正等着他: “喂!你!知道老子在这破地方呆了多久?肚子上的痿口发痒了是吧!” 隔着老远,便有声若洪钟的咆哮冲进耳里。 巷口伫了个左龙右虎的恶汉--倒不是在身上纹了龙、画了虎: 两条赶上方白鹿腰胯粗细的臂膊上嵌入了全息发射器,在身侧投出惟妙惟肖的游龙猛虎、鳞毛俱备。 “你是想说屁眼子发痒么?来送货?” 方白鹿双手叉在兜底破了大洞的风衣口袋,望向恶汉的身旁:巷口被辆朴素的卡车遮挡去大半,车斗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挡住其下线条起伏的巨物。 似乎是尊庞大的雕像。 他自然没做过造痿术。但听说把谷道由下体更改到小腹,是最近的时尚--也不知是真是假。 “油嘴滑舌。瘸子,你就是方白鹿,嗯?!” “不是,你还不确定的话,刚刚喊我干嘛...” 恶汉一扯胸前铁链与钢板编成的背心,居高临下地瞪视方白鹿;身旁是翻卷的腾云与鼓荡的腥风: “借一步说话!” 嘴上还算客气,一只赶上脸盆的大手却直接捉住方白鹿的后领、提着他走进巷尾。 方白鹿在这巨掌下摇摇摆摆-- 经过五金店的店门时,玻璃门拉开半角: 恶鬼獠牙似的呼吸器从其中探了出来、少年的眉头却随着眼前怪异的画面拧起。 方白鹿冲小新摆了摆手: “不妨事。” 嘠-- 犹豫了片刻,那玻璃门还是重新合上了。 那恶汉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把掌中的方白鹿甩上水泥墙: “识时务!” 似乎还不解气,他十指相交、狠狠揉搓活动着,铁制的关节中炸出加带电音与惨叫的爆鸣。 这精心的设置,彰显了肢体主人的喧闹品味与一贯的行事方针: “哈?是不是想问老子是谁?老子是福义胜的红棍!道上的兄弟给面儿,都称我一声[铁面如玉、金枪如..” 方白鹿扶着水泥墙站起身,懒得细听这红棍的姓名与尊号。 倒是没想到:福义胜被魁先生吃光了精锐,剩下的乌合之众是愈发不堪了--能不能打不知道,但脑子看着就不大好使。 那一端,红棍依旧投入在暴怒中: “角头是他妈的没了身子,老糊涂了!我他妈可不傻!” “关帝像,祖传的宝贝!说借就借?还想用你指定的货郎?!就凭你趁火打劫来的人情?!真当福义胜这落了平阳的老虎,会被你这狗样的人随意欺侮?”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老老实实给角头拨个通讯,说你不要东西了、那乙等人情也不用还了;然后我把关帝像带回去!要么,我捏烂你的四肢,再替你代劳!” 方白鹿低下头,在风衣的个个口袋拍打。 红棍把坚铁所制的双手捅进脚下的水泥,掏出一把碎块、握紧。 这动作毫无斧凿匠气,比得上在家门口玩尿泥的顽童。 嘎... 沙粒从红棍的指缝间洒下,随风飞走: “你怎么选?” 看着威风八面的红棍,方白鹿终于找着了东西。他捏起破破烂烂的烟盒,朝红棍一比: “抽烟吗?纸烟。” 呼! 红棍猛地把掌中的碎沙一扬,三步并两步蹿到方白鹿面前。带起的劲风撞在方白鹿身上,让他险些滑倒: “抽!当然抽!早说啊,看不出来你这破店铺还挺有钱!” 红棍大喜过望,一时也不管什么分烟的礼数,自个便要伸手来拿: “哈!你们这种赚烂钱的还是识时务。这次就只拿你一边胳膊--” 方白鹿右掌翻动,变戏法似地掏出了副镜片、拍在红棍的脸上。 “算了。就剩这根,我自己还要抽。” 他往旁闪开一步,免得血溅着自己的破风衣。 毕竟再这样下去,真没衣服换了。 呲-- 那副镜片尾端垂下两根晃荡的神经管线,此时忽如活蛇般蹿起、没进红棍的眼眶。 “啊啊啊、啊呃呃啊嘎--” 先是雄浑的怒嚎,接着转成凄厉的哀鸣。 他似是想抬手去抓镜片,可用金属镀了表皮的肱二头肌才弯到一半便动弹不得、只发出低低的嗡鸣。 “痛、好、好痛...” 破碎的呻吟与哀嚎断断续续地传出,两行鲜亮的血犹如红泪从镜片下淌到嘴角。 方白鹿抱起双臂站在一旁,等待想找的那人出现... 炽白的灯火正在明灭。 他往下瞥了眼:两轮硕大的光圈正映着自己,向上升起。 那是镜片发亮所投出的视线。 ... 等这位红棍复又抬起脸时,已彻底换了一副神情。 谄媚、渴望、哀怨、惊喜兼而有之。 方白鹿也很奇怪,被发亮的镜片遮去双眼后,怎么还能有如此传神的面部表情? 不过却也没有多少深究的兴趣。 这躯壳中,装的已不是片刻前的那位莽汉--而是更古老、更悲凉的个体。 红棍拱起手,深鞠一躬: “找我?找我?[fblqwer123]先生,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终于想通了?” 方白鹿一耸肩,直接略过了这深闺怨妇似的诘问: “[心剑],你那里有吧。” 啪! 话音刚落,红棍左肘上的全息发射器传来一声炸响。 那身从云雾的长龙忽地一滞、随后碎成四散的色块。 他微低下头: 不好意思。刚刚下行,控制不稳...您所说的这样产品,恐怕我的软件库里并没有。请容我为您推荐-- 方白鹿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打断那拙劣的谎言: “啧,扯淡。你被那什么[剑阵]打跑之后,肯定记下了。发一份给我,就邮箱。” 咔! 这回,则是右边夹带腥风的猛虎彻底隐入黑暗。 红棍直起腰,镜片刺目的光照得方白鹿睁不开眼: “您去过[那里]了?可...又怎么知道我手里有?” 方白鹿懒得用手去挡那爆闪而来的光线,干脆阖上双眼: “说了你也不明白。总而言之:因为我最近很快就能修成这门剑术,所以我的周围肯定有门路把它弄到手。想来想去,多半就是从你这搞来的。” 红棍将双臂贴紧裤缝。方白鹿能听到坚硬肢体摩擦、所传来的吱嘎声。 很疑惑,那是几欲冲出体表的不解: “确实,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那可是[苦因心剑]。就算给了您,又怎么安装?难道用那台平板电脑?而且恕我直言,那剑术还不如我家产品好用...” “很复杂。只要你确定会发,未来的我就有办法安装。然后,我就可以通过观想开始修习。不对,你肯定会发的。” 方白鹿依旧双目紧闭,惫懒地一摊手: “听不懂吧?正常。我也琢磨了好一阵子才想明白。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这般。” 他重新睁开眼,走上前,戳了戳红棍硬若钢铁的胸脯--不,那好像真是铁做的。 “对了,解守真还在你那吗?问问他,知不知道怎么搞营销、做包装。我记得那家伙是专业的。还有,你同时能控制几台子机?” 红棍静了片刻。随后从胸腔吐声、发出低低的疑问: “...啊?” 方白鹿看见他生出这副从未见过的困扰模样,挠挠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口气说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把你绕晕了?” “算了,忘记你应该被他们的剑阵打得有点痴傻。到时候再说,反正到这步为止,事肯定都能成。” 他抬起掌,在红棍的肩上用力拍下: “喂!把精神打起来!这样,我跟你立个约--一个月后,我就开始用你的产品:你想让我装什么就装什么,爱托管就托管。” “但是最近这些天,你得听我的话、帮我的忙。明白了?” 红棍两膝一并、双足叉开,用毫不协调的奇诡姿势跳了起来。 他的嘴角都快咧上耳根了: “此话当真?!” 方白鹿翻了个白眼,条条血丝显出他的疲惫: “我既然这么说了...等时间一到,你上我身还需要许可么?” 红棍抓耳挠腮,嗬嗬高笑: “这话说的,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强买强卖呢...不过,您确定话说的真心实意?” 方白鹿边把之前被红棍抓得乱糟糟的风衣抖好,边给出回应: “骗你的话,我必然死得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这句,倒也是他心里所想的老实话。 “好了,就说到这吧。下次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红棍弓起身、恶狠狠地搓着手,像是被长辈捏紧了压岁钱、却又刻意逗弄的小孩: “不是我不相信您啊!下次是什么时候?我倒有个更有效率的办法。先让我入了您的体,也好随时提醒您--” 方白鹿头也不回地抬起左手:食指弹出,与手掌相连的细线如绞索收紧红棍的脖颈。随后一扯、一拉,漫天血雾中,红棍的头颅皮球般跳到方白鹿的脚下。 他踏住翻滚的脑袋,止住它的冲势: “你需要时间和宿主达成协议,才能行动自如。我知道的。” 孤零零的头颅无声地蠕动嘴唇,似乎还想要喋喋不休什么未完的话语。 方白鹿 用脚尖蹬稳红棍的额角,弯下腰,将那副眼镜扯出。 血水四溅。他站起身,随手甩去黏连的脑浆与血液。 那人头晃了两下,便陷入了永久的沉静。 方白鹿用手撑住膝盖,与那睁得溜圆的死目对视。过了片刻,他捧起那颗头颅,摆回到仍在抽搐的尸体上: “铁面如玉...什么的这位,再过几天你也是一样下场。早点休息也好吧?” 他把脚底在店门前蹬了蹬,又拖了拖。等再踩不出红色,方白鹿便推门进去了。 直接访问:【看书君】:https://.kanshubou/ 166.拔刃 朴文质用双手拢住膝头,望着脚下: 那里有一条红宝石融化而成的溪流,朝着自己潺潺流来。 但接着,他又回过神: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血浆,混合了窗外投入的灯火与夜光而诞出的产物。 没有哪条小溪的水面上,会映满五光十色的广告。 【“冰镇符水,养生通脉”为什么没提好不好喝?大概是因为不好喝吧。】 朴文质抓了一把依旧震颤不休的胳膊,用目光追溯溪流的源头—— 店家老板坐在满地的碎石与尘灰中,背靠着宝塔外形的机器。他左腿并起立住,右腿斜斜摊着。 一具义体单膝跪在店家老板的身旁,摆弄着他的臂膀。有些像是在马帮中见过的、正雕琢发光刺青的师匠——但就算要用古早的手法在躯体上纹制图案,也不会流那么多的血。 这是在进行着某种植入手术。 店家老板真的很忙。就算在手术的进行中,他也依旧不停地拨打着通讯、做着某些买卖。 朴文质往后缩了缩:血流漫了过来,快要触到自己的脚面。 【这种环境,不怕感染吗】 他已经换了一条裤子——破烂、过大、但足够遮羞,不至于在千疮百孔的心灵上造成二次伤害。 这是斜靠在柜台上的少年为他拿来的。 店家老板刚进门时,望了少年很久;似乎是在打量他的身型、肢长。可最终只是无声地收回双眼,没有多说什么。 马帮中的贼寇们会在夜深时借助酒精与双修模拟器相互入梦,拉进彼此的关系——多半是分享自己的梦中春情与理想建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从未参与过这种活动。倒不是纯然因为糟透的人缘;对朴文质来说,世上只有无梦的深眠:多余的脑部活动,在童生时期便已通过应激训练灭杀了。 但此时,朴文质却也觉得自己正处于某种幻梦里。 比如这位店家老板蠕动不休的唇舌—— “这份外包工作,就是这么回事。接受么?” 店家老板说完,用嘴叼开麻沸针的封帽,随手扎进大腿。 呲—— 针管里的指示格位降了下去。这是朴文质看见他打的第五针麻醉品。 他眯起眼盯住朴文质,双眸看不出药物亦或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 “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说‘是’。” 【啊?刚刚是在跟我说话?】 朴文质连忙偏开目光——他忽地想起童蒙的求学时光,被先生叫起答题、用电流刺激身体的情景。 “啊哦,哦,是的。遵命?” 他下意识地回答,甚至还不小心带上了羞愧的反问。 但其实朴文质半点也没听进去。自己还处在人生的剧烈震荡中,糊里糊涂—— “你没听。” 店家老板的视线转回血、骨、肉、皮、筋分离的左臂,平静地陈述。 “这傻逼走神了!黄五爷一眼就看出来了!” 精怪不知何时蹿到了朴文质的脸旁。 它甩动毛发,龇着凸出的犬牙——一滴涎水从嘴角滴落,在半空中由全息图景化作散碎的色块、湮入空气。 朴文质扬起眉头,与那双溢满恶意的狗眼互相瞪视: 自己降服了这家伙第一次,自然能够镇压第二次。 【飞禽走兽,能辩多少经?】 似是发觉了朴文质的心声,精怪咧开嘴、露出威胁似的笑容: “之前是黄五爷能屈能伸。真以为是你的本事了?” 店家老板打了个响指,口中发出逗弄的声音: “嘘、嘘!小黄,过来。” 精怪一扭头、吐出长舌,已换了一副面孔: “汪汪汪!嗷嗷!” 它边发出装模作样的吠叫,边连滚带爬地跳到店家老板旁边,翻起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不住扭动。 店家老板很配合地伸出手,抓挠着它的小腹。 这生龙活虎的谄媚姿态,完全不复之前毫无生命迹象的样子。 朴文质前脚刚把这只精怪拖进五金店,后脚它便醒转过来——除去染上的血污,堪称完好无损。 自己的[射艺]似乎并没有能够完全镇压它的知觉网络:可能性更大的则是,这只精怪在异芝堂遭遇的伏击中选择了假寐,只预留了坐标作为重启的触发键。 这家[方氏五金店],便是它判定的安全之所。 【爱装死的精怪真狡猾。】 店家老板向后仰了仰脖子,湿透的衣领耷拉着。那半是因为汗液、半是因为雨水。 在做这动作时,他的双眼没有离开朴文质: “我会把有关于你的分工部分,重新说上一遍。不必担忧,你可以在听完之后再做选择。” 店家老板一提精怪的后颈—— 嗡! 两道湛蓝色的全息光线从那条 大黄狗的眼洞里喷薄而出,在空气中绘出线条勾画的楼宇。 那是座基底宽阔的高塔、下半部分既宽且粗;塔身则向上冲起——像是点在香炉中的一根粗线香。 “这就是目标。” 朴文质虽然缺失在城市中的生活经验,但来过吉隆坡的人,便不可能认不出这栋建筑。 【是显应宫!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 他咽了口口水——这是真正的大家伙。 “到时候,场外会有一位骇客与你配合。他会集中攻击目标防火墙的外沿,把受拘役的那些护法神将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但他擅长的是远程侵攻、围绕节点周旋和斗法;而目标的网络分为内外两层,其中有物理隔离。” “我见过你的功夫,你不是普通的脚本小子。起码那些改制过的摄像头,都很不错。” “所以,在另一位骇客分散注意力的同时,小黄——你们已经认识,就不多介绍了——会带你潜入内部,破去内网的禁制和符阵。” 店家老板把手划过空荡荡的显应宫下: “图里没有显示。但在它的下方,还另有空间——起码我搞到的社工线报里是这么说的。” “破去禁制之后,到时候用权限替我开门。放心,难度不大。” “大概就是这样,很简单。这件工作你接不接?报酬你自己定,我不知道你的要价。” 很陌生:要做选择的感觉,令朴文质觉得很陌生。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绝吗?” 店家老板投来愕然的视线,似乎听见了能让场面发冷的烂笑话: “当然,主观能动性很重要。你不愿意接单的话,就等我们要动手了再走;保密需要,理解吧?或者留在这里,帮我看两天店——反正你也没地方去。” 朴文质靠着身后的断壁,坐直躯体。 “那我想要答案。” 与自身安危相比,朴文质更关心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急促地从嘴里喷吐语句,像是心与口间打通了障壁: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对这种很大的很大的东西挥刀?” 他挥动双臂,在身前勾勒某种看不见的庞然大物。 “是为了抢夺什么东西?还是要偷什么东西?” 心底深处,有熟稔的形象浮了起来: 朴文质忽地明白,自己想描述的其实是那个名字——君父。 店家老板点点头: “你只要这个作为报酬?还是当成订金?” “订、订金我还想要别的。” 朴文质模仿着这种对答的模式出声——这种对话,他不太适应。 “你之前在[异芝堂]里吧。那段让你发狂的影像,是我覆盖到你的视觉信号上的。” 【啊】 朴文质摊开手,捂住脸:他自然知道这点。盯着这店家老板这么久,他早就认出这便是昨夜闯入异芝堂埋伏点的那个人。 但除了空洞的羞耻、痛苦与不堪回首之外,他却燃不出半点怒意来。 这说明他是个合格的高丽人——受过的教育与训练,让朴文质无法在生活中产生忿怒的情绪。 店家老板偏过脑袋,缓缓摇了摇: “有意思,你竟然不生气。但是如果有什么东西对我做了类似的事,我会很火的。非常火,非常” 朴文质本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话到了喉咙口却又吐不出来了—— 因为店家老板还在继续: “我要去炸掉显应宫——还要杀掉在它后面的家伙。没有偷抢的打算,就单纯要摧毁掉而已。” “为什么?” “因为就该这么做啊。” 朴文质狠狠抓动大腿,他能感到指甲没入了肉里;这莫名带来了勇气: “你、你我懂了!我见过你这样的人!你们以为可以拨乱反正,重还世间一个清明天,对吧?!可是你知道什么是乱,什么才是正么?!” 他没有撒谎。朴文质的亲族中,有过口诵圣人之言、却试图掀起破坏与毁灭的叛逆。 【但最后的结果呢?】 “嘴上是为了仁、为了义,其实一切都是——” 店家老板抛来一瞥,中断了朴文质横飞的唾沫: “你想多了,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有些事必须要做——因为我不做,便没人做了;而且或许只有我能做得到。没有人会替你保护你想要的生活。” 这种答复,朴文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听起来既十分遥远,又近得让人不适。 “你这个人,日子过得肯定迷茫得很。这样:多发挥发挥自己的长处,也大概能摸明白到底想要什么了。” 啪! 朴文质手忙脚乱地接住店家老板抛来的平板电脑—— “订金付过了,你也做好工作的准备吧。” “把需要的 法具列一个清单。”掌中的平板电脑手感粗糙,本是透明的保护壳上现在刻满划痕与污迹;“直接写下来。不用考虑预算,按顺手的来;我来买。” “那什么时候动手?” 店家老板敲了敲身后挂满杂物的机器。一根光华流转的神经管线从中延出,嵌入义体的后颈: “等我练完一门剑术大概就是明晚吧。” 167.张弩 香是永燃香。 它们两短一长、都足有婴儿手腕粗细;以[大莲花]的香位,扎入炉中预留的电口里。 二极管粗制出的香头微光莹莹,模仿着火焰似的飘摇;但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刮熄。 簌簌的香灰从旁剥落、打上方白鹿的脸;接着化作随风散落的色块,消失不见。 “关圣名羽,泛亚将臣。熟读左传,幼承庭训;少年英伟,凛若天人” 夜已深了,正是吉隆坡最活泛的时间。 握手楼的屋顶刮着含混暧昧的卷风,盖不住香炉喇叭里悠悠重复的颂词。 灵位的显示屏滚动播放着一位位人名——这都是在[福义胜]的历史上,刻下浓重一笔的人物。 如若真有神明稍得闲暇,从云层中探出脑袋,也不会注意到这天台上简陋的香坛。 但方白鹿面前的关圣帝君,却肯定注意到了——祂正振动着鼻翼,将全息构出的袅袅烟气吸入体内。 一位香客、一盏香炉,再加上[福义胜]历任帮主的灵位:这是为[关帝像]所设置的最小规模的香坛。 这栋位于阿罗街边沿的公寓,距离显应宫直线距离约莫七百五十米——显应宫那喧沸的人声,也传不到这里。 而这,也是不被微机道学研究会发现异状的最近距离了。 方白鹿活动着四肢,最后一次检查装备: [经天剑匣],每一台都内置二十七发电磁弹射的剑丸。说是“丸”,从造型上来看却更像是用纸叠成的、巴掌大小的飞机。 此时此刻,共有足足十二台剑匣堆在方白鹿的身边。它们并不便宜,甚至令方氏五金店倒欠了一笔三五年才能偿还完毕的债务。 还有数百发剑丸:它们的尾部都做了改制,连出合金绞成的细丝。另一端,是为关帝像量身订制的固定支架——牢牢锁定住祂的周身,像是修缮大佛所用的脚手架。 与外表看起来相比,关圣帝君要轻得多;但依旧称得上极为沉重。 手机也换了形貌。 合金制成的外壳如战衣般包裹着它,尾端的细索接着关圣帝君的支架。还有几件加装的小玩意,用来给敌人全新的惊喜。 方白鹿向来不喜欢剑匣与剑丸。与如臂指使的手机不同,它们一经发射、便只能追踪设定好的瞄准目标。 但这次,他把剑丸的目标设定成了手机——这些剑丸将追索手机的位置,直至所带的动能消失。 这将是由飞剑带领的蜂群。 【“仁风侠骨,扶危济困;铲锄豪强,奔行全球。誓兴泛亚,矢志坚贞;忠义神勇,屡建功勋”】 他在心中默念:这段颂词,是躲开关帝像威能的唯一办法。 那香炉与灵位,也牢牢地焊接在这些铁索与支架上;就算在剧烈撞击中也不易脱落。 飞剑与剑丸们将像圣诞老人雪橇前的麋鹿,拖动关圣帝君与方白鹿在空中移动;正如白虹经天。 方白鹿攀上关帝像的底座,把手勾住关圣帝君的臂弯,在自己胸腹间系好皮带。 这算不得亵渎:只要还有香火供奉,便算不上。 今夜将是战争的开始。 而方白鹿,也由着复杂难明的怒火与信念吞噬自己。 这便是他与某种超越人类心智,更庞大、更复杂的存在对抗的办法。 这样的体验,会很棒吧?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走。” 方白鹿拍了拍手。 轰! 屋顶光焰迸射,垫于关帝像下的炸药被引爆所带来的冲击。苍蓝色的电火从剑匣中呲呲射出—— 天台炸散的尘灰有若云雾,让这尊凡人铸造的塑像恍如天降的真神。 关圣帝君腾空而起,冲出烟幕。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方白鹿吸进了满口尘烟、双脚随着震动酸麻发疼,但依旧满心欢畅。 他不曾背生双翼,因此飞翔的快感令人无法抗拒。 [刀兵不伤、水火不侵]:这么些微当量的炸药,根本损坏不了关圣帝君的底座。 当! 手机划破空气,数百发剑丸紧跟其后。 钢索吃满了力,绷得笔直——剑丸经过精细调控,为彼此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在数百发剑丸、炸药、飞剑的合力下,方白鹿与关圣帝君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大岩块,穿过城市上空。 在这半圆型的轨迹中,方白鹿听见了身下遥远处传来的惨嚎与高喝: 那些正巧居住于楼顶、被裹挟进关圣帝君威能范围内的市民们,正被脑内传来的疼痛搅得打滚。 但这不足以致死、或是留下永久性的伤残。他无暇理会: 方白鹿觉得空气很“呛”,火烫又冰凉——它们像是滚动的刀子扎入鼻腔,让他想要打喷嚏。 撞上的一重又一重雨帘不住炸散,撞得脸颊发疼;暴露在外的皮肤如 滚过波浪般变形、抖动。 他被冲力狠狠按在关圣帝君的臂弯里,脊背咯得发出嘎嘎怪响;吃下的食物在胃中搅动,令人几欲呕吐。 方白鹿用力睁开眼,瞪视着眼前的一切—— 显应宫越来越近了。 一刹那间,那探入阴云的尖塔、与四四方方的基座便冲进了他的视野。 高楼背后是为了祈福而用全息投出的硕大满月、纵贯天地——口喷广告云的巨龙疑窦地绕转过楼宇之间,盯着这位不请自来的飞翔者。 剑丸组成的蜂群与领头的手机转换方向,朝着斜下方纵去。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方白鹿把舌尖探入大牙旁的空槽,往链接的通讯对象们发出既定的讯息: [开始]。 手机撞进楼壁,将窗口凿出蛛网般的细纹。接着是微缩沙暴般的剑丸——玻璃随之粉碎。 方白鹿举起双肘,护住脸;但却没有闭上眼睛的意思。 轰! 显应宫门前,蚁群般的信客们听见了悠扬乐曲中夹杂的一声闷雷。 他们中有人抬起头,望见高塔中段炸起的“水花” 那些向外喷射的钢化玻璃,混在雨雾中泼洒而下。 人群中响起惨叫:虽然这些碎片伤不到自己,但并不妨碍所掀起的恐慌。 轰! 又是一声—— 整层楼的玻璃,正向外爆碎;坠落如雨。 接着是下一层、更下一层——显应宫的高楼像是正被节节挤爆的塑料瓶,从每一个破口中喷出晶莹的碎片。 雷声漫天: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是大事。 168.杀伐事(一) 方白鹿抬起视线,看见狭窄的“天空”正变得越来越深。 那像是某种蠕虫的口腔;破损伸出的钢筋与不规则的地面,是它重重细密的利齿。 手机与剑丸先是将每层楼的地面凿得千疮百孔;接着在惯性、自重与牵引动力下,关帝像如重锤击穿一层又一层楼面。 砰! 随着从脚底直窜顶心的震动,他们又冲破了一层楼面。 几层了?方白鹿不知道。 直到凿穿为止,他决不罢休——他已解开了皮带,只用手肘锁扣住关帝像的大刀刀柄。 皮肉被摩擦刮得碎烂,但他需要保持灵活的应变能力。 吞进的药片,打入的针剂简直化作了身体的一部分:一点点疼痛算不得什么。 尖叫此起彼伏。一位位人体跟随着方白鹿的脚步,从裂口中摔落:或是被破损的楼壁刮穿肚肠,或是在数层楼后肝脑涂地。 不是谁都有能力抵挡关圣帝君的威能。但凡方白鹿与关帝像所到之处,都是被烧晕了的大脑。 其中大部分是道兵与力士,间或有工作中的童子。还有—— 遥遥处,忽地亮起了耀目的光点;就算眨眼,那光色依旧留在视网膜中。 【来了!】 方白鹿猛地抬起左手,食指飞索般勾住承重柱。 咔! 惯性拉得他的肩、肘、腕脱了臼;但也使得他停在空中,关帝像则依旧向下冲去。 轰! 某种东西穿过了方白鹿的身下—— 脚底传来令人难捱的高温,烫得方白鹿汗毛直竖;周围不知何时涌动起了桑拿房般的高热蒸汽。 他狠狠地将鞋底踏在楼壁上,不住搓动、踩灭滚动的火: 【这种攻击】 “郎君,看这里。” 慵懒的招呼在方白鹿的耳边响起,那来源于没被破坏的扬声器。 他侧过头—— 一位衣着古怪的道人正上下腿交叠、腰背挺得笔直,姿容优雅地坐在楼面断层的边沿;若不是这眼前的一片狼藉,倒更像是在景点拍照的游人。 他穿着杂色的短袖花衣道袍,袒露着晶莹洁白的手臂、小腹与肋部——本该覆盖胃部位置的皮肤与肌肉被整片取下,换做幽蓝色的半透明薄膜;其中是鼓动不休的丹田能源炉。 【练气士。】 练气士举起手,朝方白鹿挥了挥。掌心所刻的正圆明灭闪动、掌缘则发红扭曲:高温使空气带上有如哈哈镜般的效果。 一副绘满欢喜图景、天女交合的面具遮住脸孔——那是弹性材料的显示屏,连天女身上随交合而滚动的汗珠也清晰可见。 方白鹿向下瞄去:楼壁多了个圆形坑洞,风带着雨从其中刮了进来;边缘光滑剔透、化作了晶体。如果不是他及时止住落势,此时已尸骨无存。 关帝像或许不会被损坏,但方白鹿不觉得自己会比墙壁更加坚硬。 【掌心雷吗】 砰! 下方,关圣帝君在剑丸与飞剑的牵引下又撞破了一层地面。 没有手机,还要和一位练气士正面对抗么? 练气士看着方白鹿。赤裸的脚腕上套着根根金环,正顿挫地点动;带着闪亮的脐环、与面具上垂落的阴阳鱼吊坠也摇曳不已。 方白鹿也看着他: “秋石君?” 方白鹿认得这位练气士:魁先生数天前就已经将显应宫值守人员的分布与讯息,打包发到邮箱了。 这是今夜还在显应宫学习小组内的练气士之一。 【"秋石君,性好淫;精擅雷法。"】 当然,是新世纪的雷法——更符合它字面涵义的技术。 “哎,我们做过酒还是交过欢?靓仔,来找我索还情债么?声势这么大,好棒。” 秋石君歪过头,面具双颊垂下的吊坠随着夸张的打量左右摇动;扬声器里则娇声轻叹: “唔对不起,或许是我健忘。可你,也不大像我的菜呀。” 方白鹿掌根的线轴飞速回卷,夹入的毛发随着摩擦发出焦糊味。 呼! 他在塌碎一半的楼面上落了地,把肩膀顶住光滑的墙壁,让它复位。接着是手肘与手腕: “我知道。” 练气士又展示般地举起手臂。手掌正逐渐清晰、不复刚刚的扭曲模样:这急速下降的温度或许代表,冷却就要结束了。 “你知道我的品位喔?真心人?” 这次,光凭双腿的经脉是肯定无法躲开了——手腕的转动与双腿的蹦跳哪个更快,压根不用细想。 可他有办法。 方白鹿挠了挠两边太阳穴上的神经电极片,打了个响指,一指秋石君的胸腹: “我有雇员是你喜欢的类型。好像你们这些爱去酒肆的人,是经常这么说吧:天菜?”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秋石君该带着一个乳 环——乳环中则有一个小小的机关。 怀中的平板电脑,随着电极片发出了指示: 滋! 青白色的电光从秋石君的胸膛蹿起,直直延上他的脖颈。 早在下定决心要炸毁研究会时,方白鹿便开始了针对性的布置。现在,自己或许比秋石君的父母都要了解他得多——如果他有的话。 方白鹿甩了甩依旧酸疼不已的臂膊: “一夜情不是什么好东西——风流之后还会索要定情信物带在身上,就更怪了。不过你是练气士嘛,怪癖多也很正常。” 砰! 这次的爆炸来自练气士的小腹。道袍被狂卷的火焰撕出缺口,片片飞溅:其中夹杂着脐环的碎片。 “竖子安敢?!” 遍布全楼的扬声器吼出厉声的咆哮。 秋石君抚住碎烂的腹部,摇晃着抬起手,对准相隔深洞、站在对面的方白鹿;手肘传来吱吱嘎嘎的异响,赤红的显示格节节升高,一路蔓延过小臂、直至手腕。 【命真硬。】 掌心发红、发亮,发出视之欲盲的炽光—— 方白鹿敲了敲太阳穴。 咔! 腕上的铁镯先秋石君一步,喷出道道惨白的气流。 骤然而起的动能使愈发明亮的掌心调转方向、对准秋石君的另一边肩膊: 刺目的热流喷薄而出。 光焰构成的火柱沿着楼壁漫上天花板的空洞、直冲天际;方白鹿向后退了一步,却依旧闻到了眉角烧焦蜷曲的怪异气味。 四周云雾蒸腾:那是从窗口中刮入的雨水被蒸发、卷起的烟团。 “啊啊啊啊啊——” 四周的扬声器中齐齐传来尖细干涩的惨叫,震耳欲聋——层层楼间,所剩不多的玻璃随之一齐碎裂。 方白鹿用双手捂住耳孔,继续说着。他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听得见: “你这三天睡了二十五个男人,十九个女人;不得不说,房中术真的练得不错。” 下方的崩塌声越发遥远。方白鹿走到边沿——关圣帝君该是快触及地面了。 他抬起头:练气士的半个肩膀、一条手臂与身旁数平方米的地面已一齐消失不见,露出的管线、零件与血肉被灼得焦黑。 就算如此,秋石君依旧保持着意识,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乒! 脚腕的根根“金”环在磁力的导引下连于一处、像镣铐般锁死。 “很遗憾,一半是我雇的。你只留了几个定情信物戴到今天,但是也够了。” 这些小小的“纪念品”,自然都是方白鹿准备的——在知道这位喜好阴阳交合的练气士,会向鼎炉索要物件并随身佩戴之后,他准备了许许多多的“致命装饰”。 正是为了此时的交手。 秋石君胸口垂下的仿玉佩饰缓缓探出注射器,打进他裸露在外的皮肉——搭载的神经蛊毒不算最好的型号;但此时的地势,能帮方白鹿一个忙。 “没人敢直接对练气士起刀兵但只要动手的另有其人、价格又合适,一点小忙大家都是愿意帮的。” 练气士总是随心所欲,甚至外表装扮也是内心的映射: 没有比这种东西更好推测行动的猎物了。 似乎有人按下影片播放的暂停键,练气士骤然定住了动作。 秋石君周身抽搐,坠进深洞。过了片刻,才听见一丝仿若水袋落地般的湿漉裂响。 【今夜值守的练气士,还剩两个。】 方白鹿向前踏了一步,跃入深洞中。 169.杀伐事(二) 方白鹿从袖口里取出温润的玉片,轻轻捏在指间。 玉片不过比指甲盖略大、边沿是盘绕卷动的云纹。表面流转过微尘般的黑色斑点;细看才能发现,那是不住刷新的汉语与数字。 一角被锉刀磨平,使晶莹的白璧蒙了微瑕——被刮去的,是出厂序号与条形码。 【黑货质量很高的黑货。】 这是方白鹿所准备的[外识神],经过了溺鬼的手工扩容与二次调制。 他张开嘴、舌顶上腭,将玉片插进舌下的方形空槽—— 咔哒! 清脆的嵌合声通过骨传导在脑内鸣响。 方白鹿转了转脖颈: 【接合完毕。】 不同于常人通常选择的耳后、手腕、亦或下颚,他将外识神的接口预留在舌根处的金津穴与玉液穴。 很激进的选择,但更有效率——更能同调他的[身神]。 方白鹿蹲在钢筋与水泥的边沿,向楼面中央崩塌的大洞里望去。 那已不是深不见底:他能隐隐看见一地的残垣断壁、与被围绕其中的关帝像。 剑丸已消耗光了动力、在重新装填回剑匣前都是废铁。至于手机得等等再回收。 在到达计划的下一步阶段前,他要尽可能吸引住显应宫安保们的注意力。 从这里开始,方白鹿便不打算继续用食指与线轴来继续垂降。那样对已脱臼过的关节来说,压力实在太大。 越接近显应宫底层的大堂,保持清醒意识的生还者便越多: 秋石君的掌心雷虽没有毁伤到方白鹿的身体,但却打断了他为关圣帝君所设的香坛—— 没有香客,这香坛便无法继续维持了。 下方的道兵们除了建筑坍塌的压伤外,没有再受到关帝像的威能影响。 只是却没看见秋石君的尸身:若从坠落的响动来看,他该是没有直接落到底部才对。 【这不重要——】 方白鹿打了个寒颤:似有人拿着冰块从他的尾椎一路划上枕骨,汗毛直竖。 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在炎炎盛夏灌下冰水,又像严冬里饮了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这是外识神开始运作、勾连[身神]的讯号。 按照新丹道的说法,人体内有[三部八景二十四神]、或是[三宫六府百二十关节,三万六千神]—— 但没人纠结于这些抽象定义:具体的应用技术,才是实验室与市场部门琢磨的主流。 方白鹿紧贴着墙壁,屈膝跃起;在逐渐下落时,他用五指的指腹扣住墙壁迸碎开的缝隙、轻巧拨动,荡往下一层楼。 落地时,甚至半片尘埃都不曾带起、无声无息。 半分钟之前,他还做不出这样熟极而流的动作。但现在,这比从床垫上爬起还要容易。 [大玄室]已镇压住上、中、下的三元宫,可堪调用外识神内预存的[身神]程式——这也是方白鹿急于安装丹田能源炉的原因。 当然不是将器官进行神格化: 而是许多能通过外识神为他注入短期肌肉记忆、改变反射与应激的程序,都是自己与前任店主多年搜刮来的存货。 此时已全部导入了外识神中,等待他的调用。 之前方白鹿总以为,这能卖上一大笔人民币——倒没想到,最后还是用到了自己身上。 练气士是纯一且精,但率性而为、放大了心智缺陷与情绪弱点的个体。 方白鹿为今夜值守学习小组内的每一位练气士,都准备了应对方案。 但接下来,先要对付的却是道兵了 外识神,则是用来击杀这些次级守卫者的武器之一。 他用舌尖叩住大牙旁的空槽。 [第一层的内网禁法破开了吗?] 方白鹿没有张嘴:喉麦总是比直接出声来得稳妥些。 通讯那头传来黄五爷谄媚的吠叫: “主人真是英明神武!那傻逼根本凿不开防火墙!要不是主人搞来的密钥,现在恐怕还” [破开没有?] “破了破了!现在我们在攻坚第二层的[山狱禁法]。主人您一定要保重贵体,不然小黄我可心——” [那连上安保端口,把实时阵图发给我。别忘了警备队那事。] 方白鹿懒得管黄五爷的肉麻话,直接挂断通讯,捂住双眼。 半晌,他放下手—— 眼前的景象改换了形貌: 淡绿色的条条网格朝四面八方蔓生,直到覆盖视界中的每一处角落、内裹成圆。 线条上,山水笔墨绘制的人型逐渐浮现,充斥着显应宫:他们正向上移动,朝着方白鹿的位置涌来。 那是道兵们的实时位置;正由外识神直接生成在视网膜里。 方白鹿站起身,环视一圈—— “哈?还有要打我冷枪的嘛。” 忽地! 方白鹿双膝不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扑——耳边传来一声闷响。 他转动余光:擦着脸颊毫毛飞过、插入墙壁的长针摇晃不已,炸出的水泥碎片刮过鼻尖、留下细细的血口。 在纵贯高楼的洞穴的对岸,正有位道兵举着手臂长短的细管。管身满是电火缠绕的雷部诸神、为刚刚错失的一“枪”而痛惜,齐齐哀叹。 【[电母笛],没经过改制。满弹仓有三十七发[卫道针]跟他玩消耗弹药的话,要花好久。】 道兵头戴缀有红缨的角盔,这是组长的标识。覆面的显示屏上横纹闪烁、分为黑与白。 震为雷。 那图案是个[震]卦,六十四卦象之一。 还未着地,方白鹿双手向颈后一撑,重新跃起。 【嗯这层值守的是[震]组,那我人在八楼。小组满编是五人,现在存活三人——武器配装和合击的阵法应该是】 外识神正将搜刮、购买、威逼利诱来的信息、数据与情报回荡在心间——不是像说话般念出,而是读取效率最高的视觉记忆;并由满功率的上丹田消化、分析、导出。 在这高耸的塔楼内与大作的风雨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知己知彼者—— 方白鹿弓起腰背、一脚蹬地,向前飞窜:极度充血的大小腿肌群将裤管撑满,甚至能看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附着在裤腿上的雨水随着动作向外炸散,一个个水幕构成正圆在他身后出现、又消失。 他沿着完好楼面的边缘奔跑,绕着半圆的轨迹接近持铜管的道兵:上半身不时起伏,尽量延缓[电母笛]的智能锁定。 【预设的瞄准程序,会朝着喉咙、胸骨剑突和下腹】 啪! 方白鹿一振双袖,两掌中已多出军刺似的短匕与枪管细短的手枪。 这短匕,是之前泛亚军工送到店里试卖的[鱼肠]。 170.杀伐事(三) 道兵手中的[电母笛]不再随着身形转动,大拇指搭上顶端的击发屏。 【瞄准了——】 扑!扑扑! 方白鹿用手腕撑住地面,向前滚翻:身后的墙面钉上了三枚篆刻着仪轨经文的长针。 他知道每根卫道针内包含的神经毒素种类与木马型号,那足够歼灭练气士以下、丹法修行到各种程度的敌人。 翻滚时,视线中的天地为之颠倒——方白鹿持枪的右手忽地从腋下探出,扣下扳机。 砰! 他连开了五枪。但细密的枪响连在一处,成了绵长的爆鸣;焦糊味与硝烟被他撞开。 头戴红缨角盔的道兵踉跄了几下、险些向后仰倒——但旋即又回到了半蹲的身形,机器般精确。 方白鹿继续奔行,没有遮挡要害的意思。就算只被长针划破皮肤,也是死路一条。 这柄小口径的自制手枪除了没有搭载智能模块与装弹量大外再无优点,根本无法击穿道兵袍甲的防弹层。 但无所谓,子弹的动能和冲击力便已够了。 只要能延缓对方的射击,让自己继续接近—— 他还在前冲,但身体却悄然绷紧。 【嘿。】 方白鹿咧起嘴,发出无声的轻笑。 他猛地踮动脚尖,向上跃起: 这是个危险的动作。在半空中,可无法二次位移、躲避射击。这也是他不直接跃过深坑的缘由。 但在方白鹿的身下,一柄幽蓝色的斧刃无声无息地穿出楼壁。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具撞出水泥的强壮身躯;四只多关节的颀长手臂上覆盖着炭灰色的改制表皮,似乎想要擒抱住这不速之客。 若没有更改位置,方白鹿便会先被拿住四肢、接着被斩去脑袋。 这是震组仅剩的第二位、与第三位道兵。 【终于出来了。】 方白鹿就等着这两位道兵现身:墙壁阻隔不了安保阵图传来的实时位置。 组长吸引注意力,进行诱敌——更擅近战的道兵则在必经之路布下陷阱,想要一举建功。 【老土的战术。】 他用嘴叼住鱼肠,空出的左手握住下方的斧柄、玩单杠般将蜷起的身子划出半圆,卫道针将将错过他的后脑。 接着,倒立的双脚狠狠蹬向天花板—— 刺啦! 裤管的前侧再也支撑不住,被鼓胀的肌肉撑得裂开。方白鹿推着大斧、劈过四臂道兵的脖颈。 头颅冲天而起,闪烁的卦象划过失真的亮线。它在地上滚动两下、滑进深渊之中。 滋—— 无头尸身的断口冒起袅袅的烟雾、与烤肉般的气味:那斧刃该是通了高压电流。 方白鹿刚一落地,便轰然起身、双臂向着幸存道兵的关节交错:一手向上扬、一手向下拍。 咔! 道兵持斧的肘弯在脆响中翻折九十度,惨白的骨茬尖刺出皮肉。 置换过的骨骼上,透着淡淡的水锈色与几乎看不清的条形码——那是疏于保养的痕迹。 就算是植入了人造经脉,也会有出力的间隔:正所谓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放松状态的肌肉也来不及保护关节。 讽刺的是,手三阳经的植入者反而更喜欢完全放松肌肉,为下一次收紧提供更大的力道。 【研究会每一百二十八天给道兵做一次改装部件的公费保修好巧不巧,明天才是保修日。】 这自然也是方白鹿选择今夜进攻的原因之一。 没有惨嚎、甚至没有因痛苦而产生的下意识停顿——持斧道兵扭腰转胯、横甩大臂,用尖锐的断骨划向方白鹿的喉咙。 用于同类相残的兵刃不需要痛觉,不需要对自身安危的警告。 劲风扑面,骨尖甚至刮出了残影:正常的人类,是不会有如此的凶、如此的恶。 但此时的方白鹿也是一样,是血与肉搭成的兵器: 或许少一些力量、少一些速度,却更加精密、更有效率。 【呵,[震]组统一注入的空手拳术是[子午拳架]。保持了实战补丁的更新,那版本就是3.71了。】 思绪如电光石火划过脑海——甚至还要更快。 子午拳架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下属公司所开发的拳术,擅长小范围的技击腾挪:但被同公司的另一条拳术产品线所克制—— 【调用[廉贞五闭手]:刚迭代的那版,每一式都能破招。】 方白鹿踏前一步,微微屈膝;接着猛地蹬直、沉肩上顶。 三角肌中束的位置,正正撞上道兵的胸骨剑突:这里能直接刺激胃上中枢神经。就算关闭了痛觉,也免不了转瞬的僵直。 方白鹿喷出口中所叼的鱼肠,任其于半空旋转——接着,用掌心向上拍击刀柄的底端。 军刺似的短匕穿过覆面,贯入道兵的下颚。 温暖的粘稠血液顺着开槽朝外蔓延,浸湿 方白鹿的手掌。 【暴力很好用。】 在这钢与血交击的夹缝中,莫名的遐思传入脑海。 原来——解决问题的真正钥匙他一直都握在手中。 【但,暴力的构成部分又是什么呢?】 方白鹿不想对过去的行事方针置喙。只能说: 若将怪物当作对手,自己当然也能择人而噬。 【力量?速度?锋锐?】 方白鹿重新抓稳鱼肠的握把,像是操纵皮影戏的匠人、架着抽搐濒死的道兵向前走去。 【对我来说,是信息和情报】 扑!扑! 手肘与手腕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震动——红缨道兵的电母笛正尝试着寻找人肉盾牌的空隙,但只是根根没入同伴的脊背。 他和[震]卦覆面脸贴着脸,把枪口探出垂死者的腋窝、继续扣动扳机。 不需要精细的瞄准,只是向大致的区域保持稳定火力压制、破坏对方的射击动作。 再接近几步,游戏便会结束—— 轰! 窗外闪过炽白的霹雳,照亮甩开尸身、向前扑击的方白鹿。 以及深洞中一组又一组蹦跃攀援,从底部向上爬升的道兵们。 雷鸣随之而来,盖住钢铁撕开血肉的闷响。 那隆隆声又回荡了几遍,滚雷才不甘地逝去。 方白鹿抖动手腕,左右搅动。接着从红缨道兵抖颤、黯淡,最终熄灭的卦象上拔出鱼肠,让开软倒的尸体。 【啧果然是试用货,品控这么差?】 匕刃已从中端断裂,眼球与尾端的视神经像烧烤的肉块串在上头。 这[泛亚军工]提供试用的短匕,毕竟是为了注射所设计的中空结构、不堪频繁且激烈的使用。 他弯下身,在尸骸中摸索着,补充武库。 [震]组道兵已被屠戮完毕;幸存的还有多少呢? 【没区别,该死的总是要死的。】 疾风骤雨从破碎的窗格中刮进,似乎想要冲洗方白鹿染上的血迹。 但他退开了一步:自己想要留着这些铁锈味的液体。 【今晚还长。】 他挠了挠脸上滑下的血珠,如此想道。 171.雨 先有闷且远的轰雷从上方传来—— 一声、又一声。 有信客抬起头,被存取殿大顶上抖落的尘埃迷了眼。他用手背搓了搓,见全息蝴蝶依旧扑簌着翅膀——便又转回了头。 显应宫外的雨似乎更密了些:不是往常的“滴答”,而成了锐物撞击的“乒乒”。 “冰雹?倒霉。” [财神赵公明像]前排队的长龙中,有人嘟囔了一句。 砰 噪鸣变大了,存取殿在摇动。 那不是发生地震般的踉跄:人明明还能稳当当地站着,四周却抢先微微地摇摆。 大堂中的一面落地玻璃窗蔓生出条条裂纹,像是长出了半透明的青苔。 全息光色构成的伴行女冠忽地停顿、卡死,有的甚至炸碎在空气里。 短短数秒之内,对着巨响震动的缘由的猜测,各自在信客的肚子中发酵: 砰! 声响愈发大了,不安的人群频频抬头。 忽地—— 大堂的穹顶上,渺渺一点青芒穿破了殿顶,往下急坠。 有刚换了义眼的信客,发现那是巴掌大小的方块,合金制成的表面坑洼不平;尾端拖着长索,与混凝土的摩擦处刮出的粉末在空中飘舞。 “哎?那是——出去啊!” 这信客猛地高喝,半挤半撞地冲出人群: “[剑丸]![剑丸]啊! 雪般的白屑,从天而降、飘飘洒洒。 无数剑丸从[财神赵公明像]上方的混凝土殿顶冒出: 那像是天地颠倒后的水面,正有一颗又一颗的露珠向下滴落 事后,无数人言之凿凿地声称:有神灵从大气层外带着天罚而来,踏破了显应宫的重重高塔。 但现在—— 谁也看不清经过。转瞬之间,天穹便已迸裂。 轰! 存取殿的正中,有陨星落地、在天穹撕出孔洞—— 陶瓷所制的地面怒涛般起伏;震波刮起狂风,尘灰组成向外飞卷的圆环,将大堂中的人们刮倒、冲飞出去。 等烟雾略略散开,[财神赵公明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位手抚长须、长刀拄地的巨像;底座斜斜地插在地面中—— “关公!关公降世了!” 离得最近的信客抹开耳孔里被震出的鲜血,拖着脚步向外奔去。 没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接下来的异景,更加匪夷所思: 那占据殿顶三分之一大小的大洞,正下着雨。 由人所做的雨。 尖嚎!无数的尖嚎连绵成片—— “啊、啊——” 啪! 呼号由远及近,最后总是以一声湿润发潮的炸响结尾。 一具又一具的人躯从洞中坠落,在地面化作一摊赤白相间的烂泥。 红与白——从生到死,不过如此两样。 到这时,再大胆、再贪财的信客也不敢在这里继续驻留。 吉隆坡的市民见惯了雨水——但人体所化作的豪雨 除了那些最深邃且昏暗的人造梦境,便是现在了。 新就是在此时,踏入了存取殿中。他拉着工业搬运车的把手,逆着拥挤的人流、缓步朝着正巨响的发生处行去。 奔逃的信客们在面前分成两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位身裹烟气的古怪少年。 推车上摆着三个乌黑的方箱、整整齐齐地摆于一处。轮胎与地面的接触处,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 无论这些箱中装的是什么,都沉重异常。 接下来的路成了混凝土堆成的丘陵,推车是过不去了。他便松开把手,选了封盒上贴着[存取殿-清场]横条的箱子,扛在肩上。 新走到“天洞”旁,望了望堆积成小山的尸体:“雨”又产生了另一种变化。 他摸了一把脸,满掌尽是胭脂色。 殷红的[落水天]。 【这是每层的值守道兵流的血都和老板描述的一模一样。】 久违的气味,令人心起悠长的思念—— 濒死者的尿液、未消化完全的食物、与肠中的粪便,混合着尚未干涸的鲜血。 老板做出的奇景,这是荒原上的味道。 新还想要更多,更多 【会有的。】 他抬起头。 隐约的枪声与金铁交鸣从“天洞”中传来,伴随着偶尔落下的残肢与人头。 遥遥处,是一星又一星四散的乍亮光火、不住游弋着位置。 新知道,这是老板在与道兵们交战。 新还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老板的改造太少,支撑不住长时间的消耗战。】 数不清的闪亮白点正或是垂直纵跃、或是从墙壁攀登、甚至从脚底喷出气流,向着火光迸射处拥去。 那是道兵覆面闪耀的[卦象],让他们像是蜂拥而至的群星。 平日里,常驻微机道学研究会的道兵有六十四[卦组]、共计三百二十人。 就算在刚刚的[陨星]计划里被杀伤过半,那也是上百位经过严密改造与装备配给的好手。按老板的说法:“放在市场里,雇一个也得花不少钱”。 但这无妨——老板还有别的计划。 【他总有后手。】 虽然新的心智足够强韧,但这一点依旧令他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不禁想起荒原上的日子。 那是种长剑出手后,也有人护住后背的感觉。 新走到关圣帝君身旁:[飞剑]正悬浮于祂的身旁,包裹的合金外壳歪歪扭扭、遍布形变;这是无数碰撞后的结果。 他伸出手,解开尾端的细索。 接着掀起箱盖,捧出用护膜与薄纱遮得严严实实的四根短管。 它们像是反方向的手电筒,前端窄、后端粗。 颤抖的手臂略略一倾,短管尖锐的喷口便像是落入碎沙中般、无声地没进稀烂的陶瓷地板里。 【】 体感的重量,甚至接近马贼常开的全地形车。 这是四根[阴雷发生器],也是老板口中的“烧火棒”。是花了大价钱,才从地下市场里搞来的一次性用品。 新单膝跪地,将阴雷发射器对准飞剑外的嵌合口,再用握持器一一旋紧固定装置。他举起握持器,轻轻在面具边刮了刮、敲出几点火星。 这刺耳的声音正经由通讯器,传往老板那: [安装完毕]。 他向后退了一步。 滴! 阴雷发生器的管口忽地亮起:老板已经接收到了信息,按下了开关。 管口中泛起青白的熔流,波光粼粼、有如雨后的平湖;平缓且沉静。 新在广告中见过湖水:在现世中,该是不存在这种地方的吧。 至少自己从未见过——直到此刻。 飞剑开始以纵轴为中心,缓缓旋转。那可怖的重量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它: 那些波浪也随之荡漾、起伏、翻滚涌动,似乎随时都要从阴雷发生器中泼洒出来。 “趴下,找东西把背盖好。” 他照做了。但还是努力仰起头,望着飞剑外逐渐展出的翻波。 “要下雨了。” 通讯的另一头,用午后闲暇时的平淡语气说道。 嗡 青白色的电火从阴雷发生器中吐出,凝成手腕粗细的灼灼光束、直径恰到好处地充塞住了“天洞”的范围—— 大堂的立柱被[阴雷]扫中,无声无息多出一道晶莹剔透的伤痕:从中滴下滚动的钢水,像是被割取树汁的巨木。 飞剑的旋转愈发快了,边缘模糊、视觉残留成了圆柱体;直到将四道[阴雷],齐齐搅成一片夹杂着蓝与白的圆幕。 那是个完美的正圆 像是模糊却明亮的铜镜,像是一汪反射天空的池塘。 它向上升起。 新没有见过去除杂草的割机,不然不会产生如此浪漫的联想。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片水光分外耀眼、沁人心脾。 无声无息中 波涛向上漫去—— 它先是卷过了那些将四肢没入楼壁、或是抓住凸出立足处的道兵。没有悲鸣:在“水面”没过时,他们沉默着消失不见;只有袅袅飘升的缕缕烟气,是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接着是那些纵跃者们。他们发疯似地蹬踏,甚至踩断了胫骨、反折了膝头——但飞剑要比他们更快,快得多。 脚踏飞焰的道兵中有勇敢者,朝着正圆的中心冲去。但还没触及,便浑身冒起火焰、沉入飞剑卷出的漩涡里。 转眼间,这些追击者们便少去大半。 向上,向上。 飞剑停了吗? 新一瞬也不愿眨眼。 有幸保存了些许尸体碎块的道兵们,与崭新的雨水一同落下。 雨有了另一种模样: 底端,有未死去的道兵艰难抬起破烂不堪、露出管线与断骨的半身—— 接着,雨滴便化去了他的脑袋。 被熔解的兵器、装甲、乃至楼壁的窗框成了液态,滴滴落在尸体堆上,转瞬间便将那些死去的躯壳“吞吃”了一块又一块。 连金属也化作了天上之水。 【[静水剑]。】 这是方白鹿起的名字。 蒸汽溢满了存取殿,让新看不见“天洞”中的情景。但 “太上图灵天尊!真是美景。你觉得呢?” 这句正中心窝的感叹,不是新说出口的、而是从一旁传来。 【!】 他一推地面,借冲力向旁弹出、在空中翻身,稳稳落地。 经过修复改装的宝剑悄然接上握持器、紧紧扣住。 但刚刚的匍匐处却空无一物—— “怎么?吓到你了?” 声音依旧从身侧传来。 他转过头: 那是位笔直挺立的异人、没有五官的脸上嵌满各式各样的仪轨用器;他身着金黄相间的夹克,似是用法衣改制而来。 胸前却有两张面具,一左一右、一红一白,定在躯干上本是双乳的位置。 “练气士。” 青灰的烟从新的口中冒出,缠绕周身。 “啊,是。” 面具一张眨眼、一张吐舌,轻轻答应。 172.龙(上) 法尺作鼻、令牌竖立眉心;符印为目,云铛声声摇动——本是耳孔的位置斜斜伸出两面长幡、随着电流作响而转动。 左胸的面具是白色、没有鼻头,仿佛卡通中的角色——并非雪般的白,而像是久未日晒的人脸。 另一边却是非人般的亮红、似乎其下还装上了耀闪的彩灯;细长的酒糟鼻木棍般突出。 像是荒人偶尔祭拜的土地公,用废料与零件搭出的偶像。 “上面的是个[童子]?还是登记在册的。”充当口器的引磐闪动着二极管,从扬声器里发出饶有兴致的沉闷男音;“我查查嘿,是[外门道士]的道童。” “啊,故意没有隐藏身份;吸引道兵上去一网打尽?不蠢,但是也没多高明。花活倒是好看,少见少见。” 练气士整了整夹克,双手揣入裤兜: “那你呢,小兄弟?有没有兴趣说说同伙的情况?” 【打还是不打?】 新忽地向前蹿去。 每一步的落足点都避开了支离地面的凹陷与障碍;宝剑那被延长的刃体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沟壑。 心头的闪念落在他的身体动作之后——在大脑还踌躇时,四肢抢先一步作出决定。 他也想要看到血;对方的、或是自己的都无所谓。 再说:谁也不知道老板还剩下多少气力——能消耗一点敌人的能量便是一点。 新游鱼般穿过混凝土柱构成的袖珍丛林:他留足了转向与变幻身位的余裕,以躲开练气士可能的远程攻击。 离练气士还有十步,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 高速前进中,新弯下身: 他一手下拍地面、维持平衡,急急转动的宝剑搅入混凝土、喷起尘埃与沙石:剑锋稍稍翘起,驱使它们朝着新的前方罩去。 呼! 练气士被笼在沙尘中,稍稍曲臂,似乎要护住胸前的空处—— 惨白面具的双眸滴溜溜转动、亮红面具的视线与新相交。 新两边细剑似的直眉几欲错在一处,眼中绽出光来: 这个练气士用面具视物! 他猛地仰头、胸膛鼓起——接着像是锻铁的锤般甩动脑袋,狠狠一吐: 从獠牙间喷出由烟揉成、猩红浑圆的气泡,急速的飞行使它成了椭圆形。 烟团裹上练气士的胸腹,凝结不散。 嗡嗡嗡! 旋转的剑刃卷起疾风、将新的头发吹得向后倒伏;他眼中倒映着烟泡的血色、与利刃的白光。 沙石只是佯攻,用以找出练气士视物器官的位置;真正能遮蔽侦查的烟球却无法连续喷吐。 新举起在转出漩涡状气流的宝剑,朝向那两副面具。 接着跃起! 练气士已被制造出了破绽,他有信心刺穿任何血肉或钢铁做出的躯壳—— 砰! 脸前忽地一沉,颈椎传来压力与惯性导致的挫痛: 那是一只手,罩上了新的脸。不知何时,练气士的手腕节节脱开,向外延展;竟抢先在宝剑之前击中了新。 接着,手向下一压。 轰! 跃在半空的新被按进了混凝土的碎块中,脊背砸弯了横于身下的钢筋。 滋滋! 随着冲击,手肘带着宝剑向上仰起、斜刮过练气士脸上的法器;摩擦发出有如车床切割般的声音、高热的火花在新的胸口灼出小洞、带来像摸到冰块的痛意。 哇! 几点鲜血从獠牙面具的缝隙中喷出,溅上双颊。 练气士向前跨了一步。他一脚踩上新的喉结、一脚踏住接合宝剑的手肘,居高临下: “不能好好说话吗,狗崽子?怎么见人就咬?” 【失手了。】 新仰起脸:练气士面孔用来嵌入法器的凹槽被宝剑划开、撕出翻卷的狰狞伤口,却没有流出体液——就像是用橡皮捏出来的假物。 而被他击中的令牌,却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惨白的面具上,满脸愁容: “烦人,烦人。为什么非要挑今天来搞事呢?明天我就不值勤了。” 亮红的面具勾起嘴角,不住无声嬉笑: “罢了!活弄得很漂亮,也不算亏——怎么说来着?哦,视觉盛宴。” 练气士扭过身:那片苍蓝色的光华已在“天洞”之中消失;“雨”也已经停止。 他歪着那张假脸: “来,大声呼救,让那个道童下来。” 【他不敢上去。】 新曲起手。没有去抓踩在喉间的脚,而是艰难抚上呼吸器的边沿。 “哎,那好吧:惨叫也行。” 咔! 练气士腿一沉,踏断了新的臂骨。 【老板说了如果实在没办法,就把呼吸器摘下来。】 他浑身忽地一抖,却没有出声。完好的那边手扣住獠牙 的边沿,准备向上撕扯 啪!啪! 一旁传来廉价火机的打火声。 “喂。” 接着是疲倦含混的叫唤。 动弹不得的新转过眼:方白鹿正站在不远处,点起用牙齿咬住的纸烟;外套满是破口与灼痕、破布般丝丝缕缕地垂下。 他像是刚淋了一场瓢泼的暴雨,从衣角、发梢与下巴往下滴着水。 鲜红中夹着黑的水。 “你是[欢散人]吧?把人手踩断了,打算赔多少钱?” 不长的一句话,方白鹿说得非常艰难;每吐出几个字,就要喘上一口气。不知是谁流出的鲜血在他脚旁汇成一滩水洼,随着双腿的抖震泛起圈圈波纹。 “” 欢散人没有答话,面具上的四目上下扫动。 【老板太累了,几乎动不了。】 新忍着剧痛,夹紧背部的肌肉——他要尽量让受损的脊柱恢复得快一些。 方白鹿也不急,只是用发颤的手夹着烟,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 欢散人忽地向后退了一步,从新的身上让开。胸前的四只眼睛亮起蒙蒙的光: “泛亚军工?感应结社?还是海外来的?外门道士呢?” 方白鹿把抽去一些的烟卷倒着捏住——五指捏着滤嘴,把烟头笼在掌心里: “不,没组织指使。个人恩怨而已。” “跟研究会有私怨?呵!是么?会长他们去出差了,我是值守的小组组长。也就是说——” 欢散人拔下眉心正中的令牌,发出“扑”的一声脆响: “你造成的损失,我要负责的。所以,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当你是其他组织派来破坏的,可以吗?” 他像是甩去袖口的水般,将令牌朝下一挥——令牌发出尖锐短促的声响,听着像是被点了快放的音频: “夫香者,飞云结篆,明德维馨。阳气升腾,丹鼎运元神之火;回风混合,玄关霭太素之烟” 方白鹿没有动作的意思,只是扬了扬下巴: “遗物。” “没错,很识货。” 欢散人挠了挠脸上的法器,开始左右走动——这动作看起来分外滑稽: “你为什么下来?楼上的陷阱不要了?” 方白鹿摆了摆头,却忽地倒吸一口冷气、似乎触到了伤口: “嘶——想多了,没力气布置陷阱。” 欢散人的两副面具翻起眼,打量方白鹿身后的空处、似乎在找着什么。同时,他脚下不停、绕圈踩着怪异的步子: “你的飞剑玩得不错,我喜欢这种别出心裁的玩法。它有名字吗?” “[手机]。” 欢散人偏过头,似在思索品味: “掌中的玄机?挺有意境。怎么不拿出来跟我斗斗剑?” 咳! 方白鹿似乎被烟呛着了喉咙,咳嗽连连、面色古怪。 欢散人还在继续说着: “是驱动不了了么?遗憾,好久没有斗剑了。可惜我说了不算,不然倒挺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个人看来,你有想象力;更重要的是,你有道骨。” “因为我草菅人命?” “不,那叫心无杂念,敢为人先。” 方白鹿把烟头丢进了脚边的血洼里,没有对欢散人的说法做出回答。 欢散人忽地止住那怪异歪斜的步伐,立定不动。 他高高举起令牌: “好了,都在拖延时间。但是我比较快一点。” 话音未落,天变了。 与之前不同的光色从存取殿破碎的玻璃窗格中射入,将立柱、残垣、半碎的尸山与在场诸人照出散乱的影子。 那是不断变换的华彩,湛蓝、赤红、藏青、鹅黄、月白、乌紫、烫金兼而有之。 光芒进来了。 有巨物从存取殿的壁中探入,如虚幻之物。 先是峥嵘起伏的鹿角、颀长宽阔的口部、漂浮蜷曲的长须;它们从方白鹿的斜上方而来、没有楼壁可以阻隔。 接着,是整颗头颅—— 那双比五金店门板还要宽大的眼睛中,瞳仁是经过精细设计的变体文字、构成了圆形: 左眼是“优”,右眼是“惠”。 这是平日盘旋于吉隆坡上空的巨龙。 它垂下头,环绕周身的纯白云气卷向四面八方、充塞于存取殿内;如平地涌起的滚滚海潮。 云穿过了方白鹿: 淳淳的香气灌入他的鼻子,那是精制营养液微酸中带着清甜的气味;五光十色的赤裸躯体映进视网膜,用肢体语言呼唤他付费解锁道侣的组装部件;耳边的低语絮絮不断,告知购物目录中的今日特惠。 方白鹿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广告云。 173.龙(下)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会把微小的烦恼与尴尬装在心底的罐子里,用来在数日、数月、数年后的某一个深夜里折磨自己。” 沉闷的声响穿过云雾,直达方白鹿的耳孔: “怪,真怪。生活中能买到的欢喜,到处都是啊。你也买点吧?” 广告云圆裹成五彩缤纷的硕大珠子、边角几乎抵住存取殿的四壁。底部没入混凝土的废墟地面、好似那是专设的基座。 像是于九天揽下的一轮明月,被放进行星大小的陶罐里抹上多色的糖浆;光是看着就感到一丝甜腻。 画面在它的表面变幻:一帧复又一帧、但每一瞬的画面都能印入观者的脑中,久久不忘。 巨龙盘起身子、将广告云环绕在长躯的中间,游动嬉戏。 方白鹿摸索着,在身旁摸到还算完好的混凝土块、权且当作椅子坐下:在视网膜所看见的图景里,那是位商家赠送的道侣、想把他拥入怀中;手触之处也满是柔软与滑腻。 五感充斥着各类经过加工的感官信号。打在皮肤的雨点被改制成抽卡道侣的轻抚、酥酥麻麻。 他试图阖起双眼,但没有任何改变:不,那些放映的画面甚至更加清晰了。 广告云与广告潮,他自然也见过、感受过。但这完全不是平时的烈度—— 方白鹿只觉得,有人正掀开了自己的头盖骨、用笔刀在大脑皮层上刻画着深深的文字。 【原来这样的道侣也能订制吗?】 再过上一会,他若没有彻底疯癫、就是晕死过去——除非及时脱出广告云的覆盖范围。 但现在?疲惫的他,动根手指比平日里抬上一袋水泥还要艰难。毕竟只是肉体凡躯,与道兵相搏的损耗实在太大。 云气继续浸染、连思维也不再清晰,被杂质所搅混: 【五折?三折!可分期!这和魁先生说的一样,幸好买、买吧中奖率百分之三百七十年就能还完】 可是,自己也是做这行的啊。 方白鹿用力张开双目。一条思念如利剑般划开迷雾: 【还是太贵了。傻逼才买这种货!】 他掀开外套,露出腰侧所挂的头颅。 刚刚流了满地的血液,大部分确实并非方白鹿的——其中的些许,来自于这颗他于楼上新鲜斩首的道兵。 头颅的双颊因失血而苍白、本闪烁着黑白卦象的覆面已被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喷着刺眼亮光的镜片。 目不能视的方白鹿——现在眼前正播映着[十份道侣包,必出一个优质第二性征部件]的海报——回忆着大概的位置,屈指轻弹鼻梁中的镜架: “天魔?起来,帮忙干活了。” 哇—— 道兵的嘴唇无声地蠕动,随后猛地张到最大:嘴角崩出血点,接着裂开。 若是还拥有声带与气管,他可能会先滔滔不绝上一会。 根根管线从齿缝、从唇与舌的间隙、乃至鼻孔里伸出,不住晃动;像是条条细小的蛇。 嘶—— 头颅的脸侧鼓得滚圆。这孤零零的首级没有声息、没有气管,但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会认为这个动作是[吸气]。 波纹从云做的圆球中鼓荡播散,向外泛去——忽地,它多了一个凹陷、一个向内转动的漩涡。 这涡旋愈发深、愈发宽,直到广告云渐渐瘪了下去;成了没打足气的皮球。 可那明明不是真实的“云”,不过是用全息打造出的光影视效—— 嗷! 巨龙张开大口、发出惨呼,颀长蟒身闪过失真的亮线、边缘随着抖动而模糊。 它向后翻倒、龙尾穿过坐在原地的方白鹿。 层层叠叠的图案与文字像是皮肤生出的癣症,从龙首开始蔓延至全身。 那是些粗糙且夸张的平面海报,设计感劣质且廉价、与广告云原本的精美画面截然相反;甚至看不清宣传的产品究竟为何,只有雷同的选项充斥了大部分版面: 有时那是[同意]、有时那是[订阅]、更多时候只是单纯的 一个[是]。 啪! 仅剩半个球面的广告语忽地崩散融解在风云中,像是被吹散的薄雾。 那些全息的碎块簌簌洒下。方白鹿抬起手,一抹金色的飘雪却径直穿过他的掌心,化入空无。 腰间头颅口中,管线相互敲击拍打、撑得死者嘴角向上咧起:那是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嬉笑。 看起来却令人感到惊悚。 神经管线组成的蛇群交相缠绕、汇于一处,最后缩回舌根之后、消失不见了。 扑! 方白鹿拔下镜片、甩了甩,用袖口抹干,重新塞回口袋。 他疲惫地扭头——巨龙在存取殿里翻滚、挣扎,庞大无朋的身躯穿过立柱、楼壁与残垣,却惊不起一丝尘埃。 似乎,那蔓延全身的癣症正导致无穷的疼痛: “还没完吧? ” 这只名为[祈售]的全息龙平日里总是在吉隆坡的上空与高楼间游动,向城市喷吐广告云、或是掀起广告潮,但其实却是卫护显应宫的[护会大阵]。 自然不会仅仅有这点手段——按方白鹿的猜测,欢散人抱有活捉他的想法。 欢散人愣在原地。四条视线扫过被方白鹿小心放到一边的头颅,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你是有备而来。会里真的该整肃风气了啊。” 他把双手抚过面颊——脸上只留下肌肉肉与软骨塑形的凹槽,指间则捏满了法器。 胸前的面具刻满悲苦: “早知道我就调班了,麻烦得要死。” 他高举双手,摇晃挥舞着令牌,似是为看不见的死魂招灵。手中的引磐、云铛一同喃喃、应和着令牌: “凡遇朝真请圣,先须解秽身心,俾魔试以潜消,值诸真而降鉴” [祈售]忽地停滞住滚动的躯体——半蜷曲的龙须正好垂在方白鹿的身边。近了看,那长须比电线杆还要粗大。 啪啦啦啦! 无鳞的龙身忽地片片翻起、倒转,像是被拨动的计分板,速率惊人。 但另一面,却是空无 [祈售]的外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露出其下的“脊骨”—— “啊怎么会怎么” 新睁大眼,捏碎了手中握住的水泥块。 【这是飞剑!这么多的飞剑?!】 存取殿变热了。 剧痛从新的胸腹与内脏中传来——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拳头在锤动他断裂的胸骨与肋骨。 通红的丝线延上眼白,眼球几欲鼓胀、裂开:他感到头晕、想吐,这是颅压正在不断升高的表征。 嗡! 周围的尸体先是冒出耀目的点点火星,接着从衣物上冒起青烟;混凝土互相摩擦、留下白痕。 厉声的啸鸣划过存取殿,碎石随之颤抖—— 一、二、三 共有十二件器物悬于半空中:没有喷吐的烈焰与气流、没有转动不休的旋翼;像是有人在拿奇妙的画笔于空气里涂抹出静物来,它们无声飘浮。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形态变幻不定;更多时候,倒像是用橡皮泥胡乱捏出的怪异物体。 方白鹿把手摸过耳畔——指腹上是温热的血液:光是鸣叫,便震伤了他的耳膜。 他搓搓手指,随意在衣领上抹去。 欢散人的两副面具上、五官狰狞——那吃力与艰难,溢于言表: “我只问你一次几时投降!” 方白鹿仰起脖子,用手作帘、望向头顶: “这才是你们护会阵法的真正样子吧” 他重新转回视线,拿手腕抹去淌下的鼻血: “就这?” “” 欢散人挑起了面具上的四根粗眉——连惨白的那张,看上去都少了些愁苦、多了些忿怒: “你还想死得多壮观?要不是为了汇报,不会给你这么隆重的死法。” 他不再言语——令牌却发出怒吼: “大荡秽!” 174.潜渊(一) 为什么是飞[剑]呢? 或许因为它的形制更适合这种幻想—— 足够优雅、足够华丽、足够符合一件兵器由掌中浮起,翔于九霄中该有的形象。 【这些乱七八糟的外观,叫作“法宝”更合适吧得,有什么区别?】 称呼,并不会影响这些东西的本质。 他爬起身:周围有一圈又一圈尘埃的波纹向外散出,那是头顶飞剑们卷出的长风。 从下朝上仰视,眼前只有白茫茫的朦胧。皮肤却有深深的灼痛与麻痒——方白鹿掸了掸小臂,并没有尖牙冒着火的蚂蚁正扑在上头啃噬。 他自然没有躲开的打算:四肢百骸的每根肌肉都分泌着肌酸,铅般溢了满身、动弹不得。与众多道兵班组的缠斗确实消耗了太多体力。就算能够行动自如,也无法脱开这阵法的锁定。 此时之所以没有倒下,不过是因为[手机]正支撑住自己的背脊——一面悬于空中的“靠背椅”,隐藏在外套下。 但方白鹿依旧尽量举起双臂,仿佛正有归家的游子要朝他扑来。 这种姿态,自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形象,有时候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若将视角移到室外,会发现显应宫正在以某种异样的姿态崩塌: 那方方正正、占据商业区四分之一的巨大底座[存取殿],冒起了半球形的鼓包、旋即朝外炸开——那是楼壁的材质承受不起压力,而产生的形变;像是一锅翻着气泡的蒸腾沥青。 一簇簇的雨花还没有落到地,便被蒸发成雾。 附近的街区则下起了由冒烟砖石炸出的火雨,握手楼那廉价的墙壁被存取殿的残骸刮过、掀起,将许多间卧室与客厅暴露在吉隆坡潮湿闷热的空气里。 安本诺拉手中的[兰草],本是旧世界出售给孩童与其父母的玩具;自己的[手机]虽看不出具体的分级、但按照机能与功率该算是[日用品] 位于古早时代产品链条顶端的[军工级],方白鹿自然从未亲眼见过——但他知道这些稀少的凶物是存在的,只是并不在新马来西亚。 而眼前卫护研究会的大阵 【竞赛级。】 这是魁先生的消息:它们在数百年前,被用于正式的运动与比斗中、供人观赏。 十二柄飞剑正在逼近。它们终于凝固了形状——那是十二颗长条的炽白灯泡,向外投出一行清晰的宋体字:漂浮于表面外,若即若离。 [闽南剑斗爱好者之家·统一采购·概不外借]。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隐隐中,他好像听见了这样的细语。 方白鹿的袖管蹿起火花、飘起青烟;但他视若无睹。 这并不是因为有恃无恐。 他心里清楚——竞赛级的飞剑不会为自己的身份而停下:它们被铸造出的目标,就是一尝对方运动员的体液。 喷涌的鲜血、恐惧的尿液、或失败的眼泪,都可以。就算自己是旧泛亚的真正公民,也是一样。 不像那些玩具—— 欢散人在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却愉快。小新圆睁双眼、蠕动瘫痪的半身,但骨折的手无力地抚上呼吸器,却怎么也抠不下来。 方白鹿摸了摸额头:那里冒出了湿软的水泡,手感很光滑。 这样下去,不需要飞剑打中自己、他也会像火炬般燃烧起来。 手机是拼不过这些竞赛级飞剑的甚至,正是因为持有[手机],才被这十二柄飞剑视为了比赛的对手。 但这也在预料之中—— 方白鹿知道怎么停下这剑阵。 他在干燥的热风中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 “我认输,并且彻底退出比赛。” 热意消失了,空气为之一轻;笼罩于眼前的白雾消失了。 十二柄飞剑在方白鹿的面前停住,刮起的烈风吹得他的外套猎猎作响、脸部的皮肤与肌肉随之颤抖;周围的尘埃碎石如海浪般朝周围排开。 它们围绕着方白鹿做着环形飞行、纵声咆哮——那该是上一位持剑者留下的胜利宣言: “你的剑斗得也忒好啦!你的剑斗得也忒好啦!你的剑斗得也忒好啦!” 这滑稽的嘲讽声不住地重复,但飞剑只是亲昵地在他的周围耀武扬威、不再有火烫的热度。 接着,它们向上升起,划过亮眼的线条、飞出存取殿的空洞,消失在夜幕的霓虹中。 “嘿。” 方白鹿不禁咧起嘴角——这个应对是他得知[竞赛级]后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应对,甚至没有准备其他后手。 至于究竟是因为自己是个公民、还是任何人都可以如法炮制 他就不知道了。 【在见到西河少女之前、不,在杀了她之前,我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 未来是注定的。至少在改变它前,会是这样。 【还没到时候。】 方白鹿抬起手,指向呆站在一旁的欢散人。那两幅面具的下颚戏剧性地坍落,露出只有卡通中才有的震惊神情: “来,继续吧。” 嗡! 欢散人浑身一颤,随即成了模糊的残影。 下个瞬间,他已出现在存取殿倒塌一半的门口: “你自便吧,君子成人之美。我回丹房自修去了——” 轰! 随着他的奔逃,身后扬起漫天的尘沙;那一踏让大地抖动,甚至使方白鹿险些摔倒。 看着欢散人眨眼消失的背影,方白鹿从鼻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个练气士只要走近他,点出一根手指头——自己便会应声倒地。 疲乏的肉身已经影响到神智,难以完美地操控[手机]了:在魁先生的情报里,欢散人除去研究会赐予的符令法器、能够引动大阵;更精擅的反而是炼体之术。 幸好,信息里也包括了他的性格:足够惫懒,足够谨慎。 “还剩一个。” 【啧,最麻烦的一个】 方白鹿单膝跪倒在地——蹲下身,酸麻的双腿只会向后仰倒——把手掌贴在地面。 他动了动喉头,发出信号。 毛皮烧得焦曲发黑、却又裹上一层淡白尘灰的狗儿从存取殿的廊道里钻出,由遥遥处向他示意: 狗嘴里叼住衣领,拖着生死不知的朴文质。神经管线从他颈后绕到脖前,延伸到看不清的暗处去了。高丽人依旧沉浸在神游带来的迷梦中;或按他的话来说,叫作“参省”。 黄五爷用前爪挠了挠地面,由喉间挤出几声干哑的吠叫。 【三层禁法,都破开了。】 方白鹿指了指脚下,向它点头: “芝麻开门” 他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嘟囔。 接着,门开了。 浸满红的土块向两旁翻开,被挤去大殿的边缘;那是古老故事中被先知分开的红海,其下却是黯色无光的深渊。 无声中,有巨物向上升起;直到占据方白鹿的视野。 那是只掌心朝天的手——大拇指与小拇指一般长短、粗细,让人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虽从地下而来,皮肤却是做过日光浴般的健康小麦色。 每根骨节分明的长指都让方白鹿想起店里的老摇椅:至少从宽度上看,难分伯仲。 这像是某位巨人从地底深处所探出的手掌。 它摊在方白鹿的脚前、挤进水泥中。砖面发出吱吱的怪响、接着碎开;任由巨掌嵌进坚硬的地面。 【要下去了。】 手机从外套中滑下,飞到腕处,充当他的拐杖—— “哥。” 听见了颤抖的声音,方白鹿顺着呼唤转过头。小新用手肘支起半身,一边眼白由于重击而彻底成了鲜红: “我想带她回家。” 从那弯成怪异角度的脊背来看,恐怕他很难继续行动。 方白鹿比了个大拇指,笑了起来。他尽可能地使语气柔和: “嗯,先休息吧。” 他沿着宽大的食指,蹒跚走进掌心。脚底传来的是橡胶般的弹性、又加了些许的柔软——就像真正的血肉之躯。 昏黄色的巨柱半截隐没在黑暗里、露着粗水管似的搏动青筋;那或许是小臂,只是延伸进无底深渊。 方白鹿倚着指根坐下。 身上倒映出的光渐渐成了碎块、随后消失:五指在身后渐渐闭拢,无声中下潜。 175.潜渊(二) 起初,是没有光亮的。 久而久之,一点幽明徘徊于左右——它闪着两颊飞霞似的粉色光晕,照出周围的模糊图景。 下潜的隧道四壁亮晶晶的,像是刚镀了层铬。 方白鹿觉得这像是神经拼接术的后遗症,但接着又抛弃了这个念头:他没有对自己的视神经动手脚,外识神里也没有加装辅助视觉系统。 【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他瘫倒在手掌的指根上,继续下沉。 视网膜的角落闪过讯息,署名是[慈悲刀]。 方白鹿转动视线,点开弹出的窗口。这位少年骇客该正处于数字空间中、与诸多护法神将进行电子战,为他继续转移视线: [人正在运输,已经离开。临时的公文已经做好上传了。] 他挠了挠鼻尖—— 一切正按计划进行。还处于存取殿中的小新、黄五爷、朴文质三“人”此时该已经被突入显应宫的吉隆坡警备队带走、并关押起来。 这是方白鹿准备的撤离手段之一。不,该说是专为店员们所准备: 之前从警务所中“保释”自己离开时,他让顺手带走的高丽骇客攻破了数据库、储存在黄五爷的记忆体中。 当时搞来的警民接口与增援码,就是为了在这时派上用场—— 现在该正有吉隆坡警备队的机动警员姗姗来迟、赶到显应宫:微机道学研究会并不是第一次遭遇袭击,但这些新马来西亚的官方力量不过只能起些清扫收尾的作用。 更别说研究会里的道兵、力士与行政人员都已死伤了大半。 警备队会将受到[标记]的五金店三位雇员,与宫外的数十位信客当作嫌疑人一并拘捕、带离现场 等回到警务所,进行暂时拘留时——这些警员就会发现,数据库中出现了小小的“错误”。这三位所谓的“嫌疑人”,不过是来替店铺向财神爷供奉些微薄香火的老实人罢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衣着、面容或行迹,都没有数据库里的一行记录来得有效。 当然,还是要象征性地收上一笔罚金,才会放三人离开。 要是没有这一步,研究会将会追逐他们、直到牙齿也化成灰为止。 但作为避开研究会余下练气士的代价,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迷魂阵大概要让那些研究会里的鬼修们花上数个小时,才能理出线索。 这足够了:尤其是,有自己这个最大目标的情况下 【运气好的话,那时候也该完事了。】 方白鹿摸出一根烟,点上。打火的脆响没有回音。 新的受伤并不在他的意料中——不过倒是正顺了心意。 有的时候,大人的事不该让孩子插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身下巨掌的停止运动,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半球型的庞然空室,穹顶点缀着漫天星宿——那是定制的弧光灯,排列中有着规律的间隔、组合成微妙的图案。 方白鹿扶住巨掌的中指,站起身;走出深道。 空室的中央,是个丹炉。 粗壮的鼎足反射着合金的色泽,抵住空室的四角、庞大无朋。 丹炉外壳由半透明的材质组成、鼓出的炉腹不住横向做着自转。朱红色的丹液于其中奔涌、翻滚;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搏动、打出阵阵波纹。但方白鹿看不清晰。 以它为圆心,排列着数十组钢铁铸就的蒲团与案几;八卦镜形制的屏幕竖立在每一座案几上、依旧激活—— 屏幕里播放着构建出的波浪形半色调图像,正显示着火候与天时五行的即时读数;交互界面展现出某种古老且简陋的审美。 方白鹿挪开目光:他现在要找的并不是这个。 有人正盘坐在丹炉下、面对着方白鹿。 他向前走动,直到能够看清那人的样貌: 漆黑发亮的长发烫成波浪、披在脑后,如云如瀑,底端束好晃晃悠悠垂到腰间;身着的锦袍用金线绣着电泳仪、脱色摇床、离心机与移液器六十四种仪具设备,以卦象方位排列。 由胸前夸张的弧线与纤细到盈盈一握的腰肢来看,这是位女子。 之所以要进行“猜测”,是因为方白鹿无法清晰看清她的脸部—— 面具笼罩住口部以上的半脸、直到发际线的分野,那是比其他位置的皮肤、要稍稍暗些的肉色。额间伸出两根刮痕密布的犄角,上细下粗、顶端开出分叉,指向天穹。 皮肤那鲜活的模样,像是刚刚从人身上剥下的。 但没有眉、没有眼。本是眼眶的位置并排列着四条钢齿交错的链牙,拉链垂在一旁、用纯黑的阴鱼当作装饰。 不知怎地,那长长的尖角让方白鹿想起恶鬼。 裸露在外的嘴唇很红、且丰润——不像抹了脂粉或唇彩,倒像是血气格外充盈的健康;下巴与颌骨的线条圆润、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因尖细而显得刻薄,却也毫不臃肿。 方白鹿看着她。她则咧起嘴,露出整齐的牙、与脸颊的单边酒窝:方白鹿很怀疑,原生的牙齿是否能有这样的亮白色泽? 滋啦 练气士抬起手,以宽大的袖摆遮住面孔;从袍袖后传来拉链拖动的声响。 她轻轻一展双袖、再次扶住膝头,露出被解开的眼睛。 两对、共四只眸子在恶鬼的覆面上闪动、旋转,像是音乐节里跳动的灯光。 瞳仁黑得像墨,眼白却是灰暗的金。 它们的视线一同穿透过烟草燃烧出的烟雾,与方白鹿的双眼交汇。 【最后一个】 方白鹿吸了口烟,从鼻孔喷出长龙。接着用另一只手拂去积了长段白灰的纸烟,轻声发问: “阿塔拉?刚在研究会里注册的学员名,是叫[支离客]吧。” 他早已知道答案,这不过是例行公事。 阿塔拉从盘坐的姿势中站起——自然流畅,若非经过严密的训练、便是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关节构造。 她弯下腰鞠了一躬:左手抚于胸前、右手向旁展翅般高高抬起。那是表演者向着仅仅一人的观众,所进行的致意。 空气中回荡着隐隐的叹息声,但练气士的双唇是紧闭的。 方白鹿发现:她赤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则穿着橡胶做的洞洞拖鞋。 不知为何,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方白鹿用牙叼住滤嘴,举起右掌、接住从背后飘来的[手机]。 他扬了扬手中的飞剑,口中含混不清: “我来斩你了。” 176.潜渊(三) 方白鹿把鞋底在地面刮了刮,免得被沾上的体液与人体组织干扰到行动。 这空室中,竟都是深色并打上蜡的实木地板——这份财力,令他难以想象;脚感,也是许久不见的奇异。 正对着方白鹿的阿塔拉没有回话,只是歪过头、似在等待下文。 【小新唉,罢了。】 某种说不清的酸涩与歉疚卷过方白鹿的心海:自己答应了少年,要带他的血亲一同回家。 但[心剑]过后,那血亲却未必是小新往日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而方白鹿,也未必还是方白鹿了。 【苦因心剑。】 它所斩之物,本就包含于名讳中——是导致[人生八苦]的“因”。 虽听起来类似电子佛走向正觉涅槃、化为原初“1”与“0”的手段但其实,它所针对的是人格模型与自我认知。 将[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的概念剥离出大脑之外——甚至连将知觉网络上传数字空间后,也无法重塑。 这是一种能让人成为愉悦的白痴而渡过余生、或于痛苦永劫中沉沦的剑术。 方白鹿抚过手机的外壳:受到显应宫重重墙体的撞击、与“静水剑”高热而形变的装甲,层层向外展开、抛落,露出其下向外延展的显示屏。 每一格由屏幕组成的方块中,浮现出了周围的情景。 本是巴掌大小的手机外壳,张成了一面长两米、宽一点五米的薄薄双面镜,悬浮于空中。 此时此刻,方白鹿看清了眼前疲倦的男人:破烂的外套上满是油腻的脂肪、肉块与接近干涸的血迹,眉角上垂着一块不知何时沾上的脑组织、晃晃荡荡。 他知道,阿塔拉此时也面对着镜中的女人:那个戴着血肉面具,四目闪烁、头生双角的练气士。 【要斩去意识的一部分,首先要认识自己。】 胭脂的海浪涌向空室,扫过方白鹿、阿塔拉与木质地板——那本是来自炉中翻腾丹液的朱红亮色,被镜面反射而出。 方白鹿向外唾了一口灰绿的唾沫,这来源于他刚刚嚼碎吞下的内啡肽抑制剂。 现在开始,直到一小时后,他都将不知快乐与幸福为何物——起码,他的肉体并不了解。 “第一题第一题” 漂浮于两人中央的大镜,发出低低的询问。那是种广播信号不稳时,收音机发出的断续嘈杂: “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任意选择你想邀请谁共进晚餐?” 在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外,还伴随着絮絮的低语、让人听不清晰。 方白鹿看见眼前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苦且涩的假笑: “爸妈,和小东。” 在镜子的另一边,阿塔拉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回答问题的意思。 方白鹿把吸入的烟气从嘴里吐出,用鼻子吸入,做了个“回龙”: 【不需要说出口,唤起心头的答案便可以了。】 [苦因心剑],并不是挥舞长剑的动作集合。 它是一套由四十九个问题、干湿两种认知学讯号、与模式思维表象象征物所组成的严密程序。 只要让阿塔拉了解到她自己心头的欲念,并稍稍对方白鹿产生共情 便可以解离、并删除去大脑中的欲望:甚至连那些分泌出的激素或久远的回忆、也无法再次掀起心海的波澜。 他要在这里,毁去阿塔拉这元胎重回西河少女的可能性——以破坏元胎之所以为“人”的那些部分,作为手段。 【只是心剑若要对其他人用,需要一个引子】 这个引子,便是自己相应的爱与欲——想要对方删去什么,自己便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明天的白昼、霓虹灯火消失时,他与阿塔拉都会成为仅剩应激机制、由血肉驱动的机器。 【之后就算西河少女醒觉,也会以“新”作为主体人格。】 方白鹿在导入、修行[苦因心剑]的观想中看到了一切:这能成,阿塔拉并不会反抗、不会拒绝心剑对意识的斩切;是达成最好结果的必经之路。 至于后面的计划,会有一个更坚定的自己来完成—— “第二题第二题” “你是否曾经秘密地预感到自己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死去?” 镜面开始闪烁:那是一帧帧变幻的画面,间或夹杂强烈刺眼的色彩。 方白鹿感到反胃。若他有癫痫病史,此时或许就要发作: “老死,或者病死。肝癌吧,如果再来一次,我就不接受治疗了。太痛了。” 他猛地嗦了一口烟,滤嘴因烟卷快要燃到尽头而滚烫。 “嗬嗬” 终于有低笑从镜子的另一端传来,悠长且妩媚。那是阿塔拉的笑声。 【起效了。】 砰—— 背后的远处似乎有闷响传来。似乎是苦因心剑正在生效,或许只是左胸的心脏跳快了 一拍。 “第三题第三题” “你人生中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最感激的东西是什么?” 方白鹿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细汗汇成大滴的汗水,从后颈流下。 砰 声响愈发大了,方白鹿脚底隐隐随着震颤而抖动。 只要回答随机抽选的三个问题,这一切便会结束。 他把烟头用指尖弹了出去,整整歪起的衣领: “是那些愿意陪着我的——” 砰! 方白鹿随着意料外的声响转过头,恰好看见隧道的深处亮起了光。 那是种冰冷的白芒,渐渐透进空室里。 砰!砰!砰! 有某种沉重的凶物越靠越近,脚步让他的心跳为之错拍—— 幽深隧道中喷涌着滚滚的气浪,一道灰黑色的人影裹挟着尘雾、从中蹿出。 接着,与方白鹿擦肩而过、撞破了静止于空中的镜面。 哗啦! 手机展出的双面镜碎作漫天烟花,每一块碎片中都映出了那飞纵的身影: 她披着碳纤维制成的道袍,表面波状起伏的阴阳鱼将雪般飘散的镜片们撞成碎末、洒到背后。 那是安本诺拉。 方白鹿看见她于空中转过头。半圆型的纯黑面罩上,只有两个酡红的大字忿怒地闪动: [白痴!] 方白鹿心知,这话该是对自己说的。 狂风慢了一拍,紧跟着卷过周围、成了碎屏幕组成的风暴: 下个瞬间,灰黑的霹雳已越过十数米的距离、冲到了阿塔拉的面前。 还未落地的安本抬起腿、撞上阿塔拉的前胸——膝头直直没进了胸腔里,倒如同胸骨包裹住了那顶起的膝盖。 轰! 两人一同砸进实木地板,木屑与毛刺像吹箭四射、甚至在方白鹿脸上刮出血口。随着那可怖自重与加速带来的惯性,她们在劈拉声中犁出一道长而深的沟壑。那塌陷继续向前延伸—— 直到将将抵中丹炉的下方。 啪叽! 玉石凝成的右手伸出,按住那对长角中央的额间、将脑袋直直掼进地面。某种类似于湿毛巾裹着干树枝、随后拗断般的声音冲进了耳膜。 她抬起手,握成拳。手背未干的雨水炸出圆形,骨节中传来震耳欲聋的爆鸣。 轰! 块块木片喷泉般冲天而起。或许是眨了下眼:方白鹿觉得那拳头早就再次砸了下去。 圆形的坑洞出现在了地上,裂纹向周围蔓生。 一次,又一次—— 阿塔拉垂在坑外的双腿,一下又一下地随着冲击而绷直、甩动。 尖锐的金铁交鸣在空室中炸起,华彩闪耀的长筒灯管飞出深道、泼洒漫天的光辉。 是[兰草]。 飞剑绕出精确的圆弧,赶上了下一次出拳的节奏——带着无匹的冲击,撞上了安本诺拉的肘后。 乒! 这一拳,方白鹿听见了金属折断的脆响;那圆形坑洞的直径,又向外扩张了一圈。 安本诺拉站起身。无坚不摧的小臂折成了怪异的弧度,连宽大的道袍都遮盖不住。 她一手摘下面罩,夹在腋下:淡金发白的短发被汗液黏在额间,两颊飞红。 方白鹿看着那两汪幽脆的深潭,叹了口气: “干嘛又要坏我事?” 安本诺拉的眉头先是拧起,又松开,最后用笑得眯起的双眼回应: “因为我想。” 她朝脚下努了努嘴: “别急,还没完。” “啊——啊——” 拖得长长、毫无情绪与声调起伏的人声忽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于阿塔拉那没穿洞洞拖鞋的赤裸脚掌: 不知何时,五根脚趾向左右偏开、各自黏合,成了两根冲天的犄角。 脚掌的纹路忽地撕裂、绽开,露出四只并排对称、黑金相间的眼睛。 下方接近脚跟的脚面生出条型的结缔组织,接着变得浅浅的妃色、成了双唇: “还——没——完——还——没——完——” 劈剥剥! 实木地板鼓出长长的肿包,像是有看不见的鲨鱼高高竖起背鳍、从木材中游过。 方白鹿随着起伏的大地险些摔倒,但也避开了从下方飞起的碎石与木片。 嗡! 那带着方白鹿潜下空室的巨掌破出地面,扬起的前臂将蒲团与案几们带到空中。 它活动着五指,接着狠狠张开、直至皮肤绷起。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半片空室、弧光灯组成的星空模糊一片。 “她——要——醒——了——” “帮——帮——忙——吧——” 手掌向下拍击,打中丹炉的顶端。 177.星月夜(上) 朱红的花束朵朵由丹炉的裂隙绽出,涌进空室、浪潮拍击着墙壁。 洪水上下起伏,露出丹液中的“游鱼”。条条蜷曲的透明绳索翻卷纵起,表面覆盖薄荷糖色的电纹。 方白鹿拾起一根,悬在眼前。手感坚韧发弹,似乎随时要化为活蛇、卷上臂膊。 “啧” 他认得这些东西,它们也被植入进自己的身体里。 虽然少去了产品码,但这依然是人造经脉。 方白鹿抬起头,望向已将丹液倾倒去一半的丹炉: 那是没有四肢、没有性征、没有毛发、没有头颅的躯干,条条经脉便是从断口中延伸而出。像是未安装好的人偶,但放大了无数倍。 在这一刻,方白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微机道学研究会出品的那些经络,在新马来西亚没有其他可堪比拟的竞品。 它们本就是从这具无魂的躯壳里摘下、加工的 【西河少女的身体。】 另一端,阿塔拉那已成为头颅的脚掌直直竖起,向外鼓动—— 她正要重新化作完整的人型。 安本没有再次攻击,而是把面罩捧在胸前、正对着阿塔拉。红雾在屏幕中卷绕,吐出机械的合成声: “他刚刚用心剑斩你的时候,你没有动。因为你也看过了,对吗?” 是寿娘。 滚烫的闪念燎过方白鹿的脑海,火烧似地灼痛了他。 【观想。阿塔拉也经历过“那种”观想——】 他想起小新曾说的话:在他们荒原里的家中,也有着一台异样的机器。 这就是阿塔拉之所以离开荒原、离开新的原因。她也通过观想望见未来,明白了自己为何而生、将因何而死。 她接受了天命。 那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白鹿抬起手,用掌根敲上太阳穴。 他嗅到了焦糊的气味,但深知那只是错觉。 这次,方白鹿完完全全将身躯托管给了外识神,抛去疲累与带来的苦痛。 单腿与单臂推动墙壁,使他划出一个弧线、跃到空中。 手机撕出淡白的尾云、先一步赶到落点。 方白鹿的身躯蜷腿、蹬出,手机随之上摆,将他抛得更高。 巨掌——不,那该是西河少女的手臂——扫过他的身下,将空室的另一边墙壁砸出坑洞。又是一波丹液的大浪被搅起,拍向四周。 在另一边,面罩、与其中的寿娘,依旧朝向姿态畸形的阿塔拉: “我知道你想要解脱你厌恶其他人:甚至是和自己同源而生的个体,你也无法接受。但你无法抵抗与他——与另一个元胎共同生活的欲望因为你的先天之炁里,就是这么规定的。” “受不了这种轮回了,对吗?所以愿意被[心剑]斩击、摧毁人格;甚至想要抛弃自我的存在、成为其他人,也要摆脱这种痛苦。” 寿娘的声音逐渐在改变。不再是模糊且机械,而更像方白鹿曾在那间狭小斗室内所听见的、满带调侃与诙谐的女声。 阿塔拉没有回话,只是蠕动着身体,将躯干化作双腿、从腰侧生出双臂。 之前那毫无起伏的咆哮,此刻却消失了。 但寿娘却依旧没有停下,似乎已收到了问题的答案: “不,你无法彻底死去。现在毁去你的肉体,四十九小时后你会在培养槽中再次诞生;就算西河少女苏醒,你也没办法安眠!只能在另一个个体的身躯里,度过永恒的岁月。” “可怕吧?嗯?” 阿塔拉的身体再次成型,依旧没有回应从长角的练气士那传来—— 可方白鹿看得清,阿塔拉正在颤抖。 【!】 方白鹿一次次地蹦跃,在空中踩住手机、闪转腾挪。这只能将将躲开巨掌的扑击,无法穿过防线、接近那聚于一处的三人。 “但是,我能帮你。” 寿娘的低语里满是诱惑与牵引: “现在,你抛弃掉肉身,我来唤醒西河少女。然后——彻底地摧毁掉她,让你安息。” “不然,折磨不会停下的。[还没完]?永远也不会完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试一下,又有何妨?” 神经管线忽地从面罩下探出、像是灵活的触须,朝阿塔拉探了过去。 阿塔拉则张开嫣红的嘴唇,探出搏动不已、如同器官拼装出的神经管线—— 两根管线,一触即分。 或许在这相连中,她们沟通了什么。 但方白鹿只看到:下一刻,阿塔拉便瓦解、崩塌,成了血液、肌肉、骨骼组成的泥。 接着,她的残躯向外鼓胀生长,搭成高高耸起的斜坡——另一端,正是那无头无肢的身躯。 安本诺拉将面罩举在头顶,朝向破碎丹炉中的人彘。她一步步地踏进膨胀生出的血肉中、向上攀登,挤破流出的体液为台阶增了一层亮色 。 “摧毁元胎,其实是不能阻止西河少女苏醒的,对吧?甚至连削弱她也做不到。” 方白鹿用脚面勾住手机、倒吊于空中,望着在视野中颠倒了的那两人。血液从脚底涌上脸,烧得通红。 之前的些许疑窦,都在此刻串连成线: 寿娘之所以让安本诺拉袭杀小新,根本不是为了阻止西河少女的觉醒 在下方,寿娘低低叹息,声音传遍空室: “嗯。对不起,骗了你。元胎,不过是仙人的杂质。剔除去这些,他们才会纯净地醒来——抛弃掉那些杂念,才会露出心底的本愿。” “这本就是仙人蜕壳的过程。” 方白鹿鼓起脸颊,狠狠吐出一口混着血沫的长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安涌上了后背——那是异样的担忧,与预感。 温柔的回答遥遥传来,带着哀伤、带着悲切: “我说了,敌人还有很多。” “就算这次你活下来了,其他仙人也会摧毁你。我不,她都在观想里看到了。所以,我们要把[长生之道]从西河少女里撕下来、送给你——” “可只有苏醒的仙人,才拥有完整的长生之道。” 方白鹿在空中翻身,踏住手机。他弯下腰、每寸皮肤的汗毛都炸得竖立。眼睛睁至极限,眼角裂出血痕: “有人会死!” 那些人他们 观想中那幽暗昏黄的店铺,重又浮现在方白鹿的心头—— 那是午夜时的冷汗。 寿娘愈发雀跃,方白鹿能想象到她正勾出更大的笑容: “你不会。至少” “一直到太阳把地球吃掉,你也要记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等你看到了,会在梦里告诉我吧?” 从这个角度,方白鹿再望不见面罩显示屏上由色块组成的表情。 但他知道,寿娘接下来的话,是对安本诺拉所说: “先走一步啦。接下来,就拜托了。” 安本诺拉低下头,将面罩搂紧进怀中。她轻声唱着忽高忽低的调子,将脸贴上那光滑的镜面: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这是离别的长吟。 她一边继续哼唱、一边用袖口擦去面罩沾上的泪水,将它捧上西河少女无头的躯壳。 嗡! 面罩绽放着刺目的炽光,余下的丹液随之滚动、掀起波澜 手机从脚底翻出,划过方白鹿的腰侧;接着插进他的肩胛骨下、抵住白森森的骨骼。外识神指挥肌肉,像钳子般将手机夹紧—— 呼! 虽然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依旧扛住了手机飞动的冲力。 飞剑带着他、划出下斜的直线——这次的速度足够让他越过狂舞的手掌,来到面罩旁: 啪! 手机猛地停顿,将肩胛骨卡断、在皮肉里拉出宽阔的伤口,但止住了冲势。 嘶! 风声从身旁传来,刀割般的气流卷过他的脸。安本诺拉的手肘已然翻折,但依旧如光似电地朝方白鹿抓来。 咔咔咔咔—— 鞭炮般的炸响,只是要轻上一些。在外识神的驱动下,方白鹿左臂的肌肉挤碎了肱骨、桡骨、与尺骨,让它像蛇一般缠上抓来的手臂。 只是瞬间、骨骼碎成粉末的胳臂便肿胀发红起来—— 这明该挡不住那开金裂石的力道,但安本诺拉却停下了。 他看清了安本诺拉咬紧的牙关、与流过两颊的泪线——翡翠铸成的双目已然通红,甚至漫到了眼圈。 哀求般的呢喃传进耳中: “何必” 方白鹿不知道她指得究竟是什么。那对眼中的情绪太过繁杂,无法分清。 但他还是轻轻把完好的右手,贴上脸前玉石般的五指、按了一下: “放心。” 他敲了敲太阳穴边的电极片,将怀中平板电脑的神经管线连上正闪烁、震动的面罩: “谈一谈吧。” 世界昏暗下去—— 舞动闪耀的灯光打在方白鹿的手掌、破烂的外套、与内里的衬衣上;鼻尖传来了柔和清淡的香水气息。 这是间不算宽敞的一居室:客厅与卧房都打通了,只有独立的卫生间坐落于房间一角、外墙是模模糊糊的磨砂玻璃。 大部分,都与上次到来时相同。 只是,这次没有白炽灯——取而代之的,是他幼时买过的的“星光投影仪”。片片五角星、正圆、矩形的光焰投在四壁与家具上,带着些清冷的华丽。 寿娘从懒人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方白鹿的面前。 她穿着寻常不过的T恤与牛仔裤,只是把下摆仔细地塞进裤腰里。 寿娘牵起方白鹿的手,摇了 摇: “已经开始了。来道别吗?” 178.星月夜(下) 方白鹿看着斗室的四壁。 虽然寿娘特地换成了昏暗的灯光,但他依旧发现: 在那些没有被照过投影仪星火的位置上,贴着墙纸的白壁正溢着粉末般的乱码。 掌中的手很轻,甚至让他觉得这些微的重量是个错觉。 “还剩多久?” 他轻声问。 “本来有十几个小时吧。现在?唔不提这种伤心事了。” 她挑起眉: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存在不了多久的?” “上次回去,我就想到了。只是没察觉你会疯到这个地步。” 寿娘抽回手,向方白鹿的胸口锤了一拳。但方白鹿,却几乎感不到冲击: “嘿!我也知道你把[心剑]翻出来整些乱七八糟的事,是想干什么——现实多贴近我的拷贝一些,确实能让我的存在维持久一点。” “但也就是几天的区别而已,何必呢最后不还是我赢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 斗室正在湮灭。由下往上,有些像倒卷的飞雪。 方白鹿低下双目——寿娘的双足与绒毛拖鞋,边沿已变得朦胧: “我来找你,不是跟你说这些的。” “那是要在最后的时间里陪陪我吗?” 方白鹿躲开那双灼灼的眼,接着又转了回去: “我记得——你想去外太空里看看。” 他从怀里拿出磁碟:如其他店里库存的双修模拟器一般,封面是滚动播映的屏幕。 金黄的满月旋转与空中,搅成涡旋,周遭是大小不一的星点;半截柏树如奔流的焰火,遥遥相对。 是梵高的《星月夜》,在这个时代已没有复制品;来自于方白鹿久远泛黄的记忆。 这封面与双修模拟器,早已预存在外识神里。 失焦似的模糊,一路延上寿娘的两腿。方白鹿不去看那些: “这张盘是我做的。来,一起去吧。” 寿娘望着磁碟上转动的星与月,抬起脸。眼泪滑下嘴角,散碎成数字和斑点: “我快要走了。” “来得及。” 下半身化作了尘埃,寿娘随之坠落在地。方白鹿弯下腰,将她捧到面前。 她笑起来,明亮且灿烂: “这碟子有名字吗?” “还没。” “嗯,会有的。” 裂纹漫上她的脖颈。在消失前,寿娘握住了磁碟的另一边—— 方白鹿于宇宙的一端,伸出由三个星系团组成的手臂:大量氢气和暗物质纽带是关节、韧带与软骨,链接着独立星系们扮演的肌肉。 指尖是两颗正处壮年的恒星,十五颗行星围绕着它们旋转,构成再寻常不过的天体系统。 他继续伸直手,朝另一端触去:她正在一百三十五亿光年外。 宇宙中,只有他们二人。余下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身躯。 若是有其他的观测者在旁,或许竭尽九十九万次一生的时光,也看不见这次触摸的中途。 计算机生成的文明们在历史长河的波涛里陨落、望向星海倒卷。有智慧生物因玄妙的契机诞出,于午夜或极昼中感叹天体们的壮美与微奥。 但无人知晓——这宇宙,本就是为了触不可及的人儿而生,也将因相会而毁灭。 时间是感官的迷局:将自己困在瞬间里,那也可以是永恒。 过了多久呢? 他的胸膛在震颤。那里,有无数恒星在演化末期爆炸为超新星、交相应和、将电磁辐射洒过所处的星系,成了男人搏动的心脏。 为宇宙另一端的女人跳跃。 她的双眼是燃烧的反射星云,蕴含视神经所能辨别、或不能辨别的一切颜色。宇宙网互相交联,那是壮阔华丽的起伏曲线,只是无人能用肉眼窥得全貌的万分之一。 他们对视着,向彼此奔近。 数不清的物种在这次相望中消亡殆尽,留下风化的遗迹与墓碑。在不可计数的年月后,后来者或许会登上那些早已死去的星球,发现自己在冰冷的太空中并非孤单的独子、并为此蹉叹。 但那又如何? 亿万星球的生与死,也只是这次相会的布景罢了。 巨分子云们结合为主序星,成了红巨星,又冷却为白矮星—— 如此,相似的循环一次次过去。 终于,他的指腹,触到她的脸。 两颊飞红而滚烫,那是固态行星与气态行星的撞击。动能激发了核聚变,带来高达数千K的表面温度。 如果他们想要吐出字句,那么群星将为之重新排列、成为能够读懂的文字。 但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此刻心头的涌动。 也不需要。 于是他们伸开十数亿光年长的手臂,彼此拥抱。 复数的黑洞诞生,纠缠,引力波传到宇宙的每个角落。一切有灵,都在这漫 长的瞬间里抬起头,仰望或明或暗的天幕。 贴紧交缠的肌肤发出雀跃的氦闪,扫过苍穹。 大地上、汪洋里、与向家园外奔逃的恒星际飞船中,那些虚拟出的生命们因拥抱的余波而死去,连星球也坠灭。 两人毫不在乎。 他们是赤裸的,却也依旧全副武装:这是由两个迥然不同的性格、肉体、与思维间所能达到的最近距离。就算有着抹不去的隔阂——可天地之间,又哪有两个灵魂能够真真正正地水乳交融? 无人可要求更多,这便是缘分的止处。 他们只是拥抱着,体味那极致的悲欢。 久到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人类之所以会出现、并萌发情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可以相逢、相识、并能妥善地告别。 久到所有碳基或硅基的生物都已灭绝,这次拥抱于所有长存的载体中消失,不再为他者所记得。 久到宇宙也最终挥别了无止境的膨胀,开始坍缩。 而他们也逐渐变得微小,相拥也愈发紧密。星球在撞击、爆炸的光焰在缩卷渺茫的世界里闪耀,真空中没有声音。 能够思考的生物早已不见,连光的速度都变得缓慢,而他们依旧存在;直到“存在”的概念都已从承载它的一切语言和文字中抹去,他们依旧存在、且相拥。 只有自我,他们还愿意保留。若没有这个毫无意义的事物,这因缘的纠缠与消失,也没有意义。 现在,他们是孤独的两人了。而这,再好也不过了。 寰宇的末日将要到来,他们度过了人类无法揣度的时间。 两人饱尝宇宙诞生由开始到结束,万物生灭的所有信息。 却又将那些,全都抛到脑后。 无量劫次轮回,人类因哀欢别离流下的泪水足够覆盖千百颗行星的表面,他们还在一起。 要是能更久就好了。可是啊,连时间都在空间的崩塌里成为了无。 奇点爆炸,他们闭上眼睛。 烟飞星散,复归沉寂。 没有遗憾,这是未曾有人实践过的诺言。 [直到世界的尽头。] [直到世界的尽头]—— 方白鹿站在虚无里,斗室已因主机的断开而不见。周围只有缓存那单纯的灰色。 手里磁碟依旧:那是张封面覆盖着油彩星月夜的双修模拟器。 他看了它一会。 最终,将磁碟收进胸前的口袋里,下线了。 1.散序(一) 方白鹿于空室中醒来时,周围没有其他人。 之前朱红色的汪洋尽皆消失,只剩钢铁的案几与蒲团还四散在地。 他抬起头:没找到想看见的东西。 那张面罩、或是安本诺拉都已不在。 也没有西河少女的身躯,头顶构成星宿的灯光只剩灰暗。 于是方白鹿站起身,骨骼碎烂的左臂垂在身旁,不知被谁贴满了膏药。 他举起完好的那边手,先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胸前的口袋。 触感柔软,是衬衣下的皮肤。其中并没有阻隔。 他便抓住那一块的织物,揪在掌心。衬衫绷得笔直,勾好的针脚崩开了。 啪! 他将衬衣撕扯下来。 口袋里还是空无一物。 如此呆立半晌,方白鹿放下手: “啊。” 他站在原地。 过了会,他挠了挠脖子。皮被抓烂了,从翻起的伤口里流出血来、浸到背后去。 他用大拇指刮动其余四指湿滑的指甲盖,把手里的血往旁边抖掉。 真是不小心,还好不痛。他想。 好像降温了,是不是快换季?他又想。 吉隆坡天气太潮,喉咙卡得慌。想到这,他再无东西可想了。 于是方白鹿转过身: 他就是在这时,看到西河少女之一的—— 它未着片缕,正仰起颀长的脖颈,用两只脑袋望着他。 方白鹿觉得这两张面孔、与其上的六只眼睛似曾相识:脸孔唯一的区别,就是一边生有四目、一边如常人长着两只眼。 它的双手双脚都摊在地上、趴紧满是开裂与坑洼的实木地板,四肢长度超过正常人的身高。小臂与腿面贴着地面,腰向下塌:没有春宫图或欢喜禅的体位库,会错过这个姿势。虽然是爬行似的姿态,背部离地的距离却还要高出方白鹿一个头。皮肤被块状的肌群撑得紧绷。表皮下似乎没有脂肪,方白鹿能数得清每一条肌束。 【肌肉都拉丝了。】 他欣喜地发现脑中终于萌生了新的想法,便继续观察起来。 腰胯宽阔得奇异——就算盆骨发育得再畸形,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有如将一块门板,打横着塞进它的盆腔。 【诶,有点像蚂蚁。】 腰面和下背朝上方高高隆起十数厘米有余、却又用皱纹分出块块方格——方白鹿前世买过布艺坐垫,便是这般设计。看起来,倒像是全身的脂肪,都汇集在这里了——除去胸前摇甩的乳房,与跨下晃荡的阳具。 无论性别或人种,方白鹿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脂肪堆积。 或者说,这真的是人吗? 【没区别。】 他漠然地盯着它。直到有字迹,渐渐浮现在那健康小麦色的光洁侧腹上: [请到车上来吧。] 不是嵌入皮下的显示屏——字体是痣一般的深褐,该是色素沉淀的结果、边缘却平滑笔直。加上青灰的血管充当阴影与轮廓,并不比往日所见的平面广告逊色多少设计感。 【车?】 方白鹿上下看了看,发觉这所指的便是眼前的“人”。 荒谬的描述,荒谬的定义。 但莫名地没有违和感,似乎理所应当、顺理成章。 方白鹿自然而然地迈开步伐,走到它的身边: 还未接近,胸腔的两旁无声向外鼓出、上下交叠;那是三层既宽且长的踏板,组成台阶。 若从人体该有的结构判断,那突出的是肋骨。 【不然还不好爬上去。】 他踩着这层层阶梯,攀上“车”的腰背——脚感坚硬却又富有弹性,甚至随着鞋型下沉。满鞋底的血垢与污物,在表皮上留下暗红的鞋印。 【气囊感。】 方白鹿想起带气垫的运动鞋、鱼鳔与猪尿泡。这些几无联系的事物,莫名从脑中探出头来。 坐垫——虽然觉得奇怪,但他找不出对这腰背更好的形容——令人意外地舒适,并且凉爽。人类的体表温度随部位的不同,会有很大区别;但正常的活人不可能散发这样的冰冷。 体感上,只有十几摄氏度:如同身下通着空调,冲散了吉隆坡闷热潮湿的雨夜。 他伸直双腿,上下交叠在一起,放松着。 厚厚的脂肪层将他拢起,让方白鹿想起家中的弹簧床垫。还有些像懒人沙发—— 他掐去这个念头。 【要找个空闲,好好睡上一觉了。】 他打了个哈欠。 劈劈 若有似无的蒙蒙脆响由身后传来: 他转过头。 “车”的尾椎正在垂直上升、延长、带着皮肤与肌肉张开—— 张成了柔软的靠背,贴合住方白鹿后背与颈椎的弧线。 【嘿,真正的人体工学。】 他笑出声来,却不觉得欢快。 “车”的背部肌肉翻卷鼓胀,挤出清晰凸显的文字: [请小憩一会。] “哦。” 方白鹿偏过脑袋,用余光瞄向“车”的侧腹: 它正在向外冒汗。鞋底留下的污迹被分泌出的汗液冲开、洗净,黑红的脏水滴落在地,皮肤却回复了之前的光亮。 手旁则多了根突出的硬骨。他握住它,轻轻扭了扭: 身后的皮肉骨随之向后仰倒,折成躺椅。 “很方便。” [谢谢。] “你是西河少女吧。” [我是。] “嗯,我要杀你。” [我知道。我载你过去见我。] “行。” 方白鹿把头仰在靠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西河少女话中的怪异,并不在他的考虑内:此时此刻,世上的一切,已与他无关。 只是必须要杀掉一些东西罢了。 “车”把手掌与脚掌撑住地面,直起身。它轻快地跑进隧道的入口,向上攀登。 隧道已不复方白鹿下潜时的样子:似乎有人在这引爆了雷管,遍布破损。 但“车”如履平地。碰到突出翻卷的合金板,它便反折起四肢的关节、跳跃到另一端。 十根手指与十根脚趾凿进暴露在外的缝隙里又拔出,如此向尽头的一点光亮爬行。 方白鹿没有感到多少震颤与冲击,似乎正躺卧在一张磁悬浮的座椅上;甚至想要打上个午后的盹。 【好棒的避震。】 他脑子里继续冒着冰冷的想法,继续望着周围粘稠的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车”攀出深道。 天色似乎已经亮了,而雨也停了。 某种图景从残垣的空隙中映入:温暖的微黄柔光遍洒整座城市,那是方白鹿久未见过的光彩。 他直起上半身。似乎感受到方白鹿的意愿,“车”将脊椎高高拱起、以便为他提供更广阔的视野。 从存取殿的废墟里向外望去,他发现吉隆坡不再相同。 被自己与关圣帝君一路贯穿、砸烂毁去的显应宫楼体,正被修补着。有骨骼与肌肉替代了钢筋水泥,在破损的缺口上生长;皮肤与结缔组织则充当了光滑的外墙、毛孔一顿顿地张缩。 方白鹿心知,人体的强度不该撑得住这些摩天大楼那动辄数万吨的重量。 但眼前的这一切,也不是虚假。 正对面——那本是覆盖整个楼壁、常年滚动播放着广告的显示屏。此时,它被崭新的材质所取代:那是晶状体与虹膜组成的巨幕,色素、血管和平滑肌向外蔓延波动、再现着平日里的那些视频。 与之前相比,每则广告的主角与配角都似是而非:衣着一如往常,只是都从领口伸出两个几乎相同的头颅。它们念诵着广告词,将独角戏表演给其余的自己们观赏。 更多的楼面,似乎还未完成转化;只是有数十米高的眼白与瞳仁生长其上,收缩又张开,打量周围的一切。 道路上奔跑着一位位四肢着地的“车”们,脊背的座位上搭载着其他稍稍迷你些的西河少女。与方白鹿身下的“车”相似,只是有大有小。从喉间挤出高声的喇叭鸣叫、鼻孔吐出长长的气雾,似乎正重演往日拥堵的马路。 天并未亮,深灰的云层依旧笼罩着穹顶。那些仿若日光的光线,不过是霓虹投过、在城市里那些表皮上反射出的肉色光芒罢了。 更远处,无数西河少女处于城市之中。它们体型不一:巨大者的手足跨越了数层楼间的距离、小的则与常人无异。而姿态也不尽相同:有些用多关节的纤细肢端于楼顶纵跃、有些张开腋下的薄翼,滑翔过吉隆坡的上空。它们将经过调制的器官与肢体做着畸变、化成千奇百怪的工具,一寸寸地摧毁城市、复又将自己的肉身作为填充与支柱、将其重建。 只有些许的爆炸、崩塌、枪击与惨嚎由吉隆坡的边沿遥遥传来,打乱了这独有一人的世界。 方白鹿放开托着下巴的手,发出一声嗤笑: “都是你。” [都是我,本就是我。] [今日之后,世间只有我。] 栋栋高楼大厦转过眼瞳,眼白的血管蜷起转动、组合成文字;看似覆盖着沥青与柏油的条条马路则张开嫣红的嘴唇与闪白的利牙,笑声传遍大地: [请观礼:我要诞生了。] 2.散序(二) 雨停了,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 吉隆坡不是没有过豪雨停歇、仅有阴云压顶的时节——但往往是还要下上一会淅淅沥沥的阵雨,才不甘不愿地收尾。 可这次: 上一秒,还是“啪啦啦啦”的连绵脆响;下一秒,这珠落玉盘的背景音戛然而止。 与周围的吉隆坡市民一样,毅戴盐也疑惑地拉开警帽的辟水套组、抬起头仰望天空。 本连成丝的雨幕一扫而空,穹顶间少去熟悉的线状背景。 “老天爷终于去换了个前列腺啦?” 旁边有人笑嘻嘻地说,用镶着通电云纹的手揉了揉胯下。 “” 毅戴盐瞪了那人一眼,遮住怀中少女头颅的双耳、继续撞开重新低下头的人群,向前走去。 这里是太平山市集,吉隆坡最大的义体集散中心。每天,都有难以计数的人造经脉、调制器官与义肢从这破烂的街区经过翻新,运输到槟城、怡保、乃至海外的消费者们手中。 此刻,警员有些心烦意乱——他特地请了消费假来到这,就是为了用前些天拿到手的额外收入搞些配件、好给珍爱的飞头降做上一番保养。 但 【消费假都要紧急出勤,这可是第一次。】 毅戴盐不安地抚过少女额间蓬松的刘海。太平山市集位于吉隆坡的城北边沿,但也能望见市中心的地标建筑—— 显应宫像是一罐被当作射击靶子的崂山可乐,楼身遍布大大小小的黝黑口子、看不清里头的情景。 针对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恐怖袭击?怎么会有这种事 但半小时前,这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现在,整支吉隆坡警备队的警员都接到了召集令,朝着显应宫赶去。 对于吉隆坡的普通市民来说,发生在显应宫的大爆炸似乎压根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工作节奏—— 生活已经是压紧到极致的垃圾块,这点小事根本插不进心头的缝隙。 他挤进闪烁跳动的公交站牌旁,扫码付了等候费——正式名称,叫作“公共交通座位预约协议”——和其他火气冲天的乘客互相推搡着、争取第一波上车的位置。 地铁与环城巴士,这是毅戴盐、乃至大部分警员最常用的代步工具: 警车的租用费不便宜。 所有警备队的警员在入职培训时,都受过关于“精准利用资源”的教育—— [局里的经费常年吃紧,警员们要有同甘苦、共患难的精神]。 所以除了最基本的装备配给,其他警用军备的使用权,都要拿金钱或是功勋来换取。 他抱紧怀中的头颅,心头纷乱如麻: 显应宫受袭这种大事,只要及时到场打卡就能分上些许功勋。但看这交通的拥挤程度,不吃到罚款就算赚了 “啊、啊啊!救、救——” 撕心裂肺的大吼从身后蜂拥的人群外传来,没有雨声的打扰而显得格外清晰。 没人回头,包括毅戴盐。 只要报案人没有先用[隆市警民通]软件进行预约、报案,并缴纳劳务费达成执法协议,警员是不能随便为了这种口头呼救而出警的—— 这是为了自我保护。 【上次那傻逼反手起诉我“耽误他的工时产出”,可是赔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想到这,毅戴盐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就当没听到。 但那语无伦次的惨叫还在继续: “活、活了——我屋头的玩意全活了!!” 诶? 这句话,勾起毅戴盐一些不好的回忆。 【算了,反正多半也赶不上到现场打卡了】 他用鞋尖磨磨地面,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挤出了摩肩接踵的人群。 顺着声音的来源,毅戴盐找到了陷入癫狂中的男人。男人满面潮红、五官因惊恐缩起,四肢都换作廉价的义体。 是太平山市集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位日结工罢了。 毅戴盐把飞头降夹在腋下,双手狠狠拍击、将男人唤回神来: “喂!吉隆坡警队,在此执法。装过[警民通]么?没有?那你现在下载一个。” “这里注册缴费通道在这。什么?钱不够?啧,那你用这张体验券吧”—— 【“活了?”莫非还有缺德仔玩[打生桩]这一套么】 这是毅戴盐听到呼救后的第一反应。 此时,他已跨进了市集旁的公寓楼前往现场、留下报案人在原地休息。 屋舍进行正式装修前,先兵解出两颗童男童女的鲜活大脑、作为家宅地主系统的基底、管理宅邸运行—— 这便是[打生桩],传闻能换来职场的福气、日进斗金。 在菲律宾,这极其常见;但在新马来西亚,是邪术禁术数据库里的常客。 原因无他:效率、收益和稳定度太低。管理建筑运行上,远远比不上统一采购的软 体、还影响相应企业的利润;能长大成合格劳动力的男孩女孩,也是愈发稀少的珍贵资源。 虽说如何利用自己的资产是市民的自由,但也不能影响社会整体的公共资源。 局里也有从业十余年的老资历,那时也经手过不少有关[打生桩]的案子。 多半是以童男童女们发了疯、中了邪,驱使家里的电器要了主人的命为结尾。 老油条们有时还会长吁短叹,感慨美好的旧时光。禁止了“打生桩”也是断了他们的一条财源:无主的家宅里,能摸进怀里的东西可不少;有些粗心的户主,也分不清那些交不起罚金的嫌疑人的大脑,与童男童女们究竟有什么区别 那时,“房子活了”这种呼救,可不少。 但毅戴盐不喜欢打生桩这种行为。 原因倒相对私人些,甚至模模糊糊: 【这样不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怎样才是“好”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概是觉得,这种职业生涯并不适合孩子吧。 可现在—— 以前那些会被喊去“打生桩”的娃儿们长大后,现在有不少都去义体集散中心里,做工资日结的产品展示模特了。不过干这行的一般职业寿命都不长,平均三个月——摘除了大部分肢体和器官、要随时更换义体、又没钱修行相应的丹法,不入魔才有鬼了。 退休之后,能干的行当就更少咯 毅戴盐脑子里乱跳着缤纷的杂念,抓紧从局里军械库日租来的配枪。廉价公寓的门框两旁上贴着春联、冒出的红光映亮他的脸。 【417,到地方了。】 这里便是报案人指证的现场了。 面前是堵全息的公寓门,门板是蒙蒙的蓝、随走廊上的穿堂风抖动。这说明,案发的屋子多半被当做了商贩的临时仓储点:全息的假门既能压缩成本,又方便货物的进出。 这也与刚刚报案人提供的讯息相符——虽然除去“活了”两个字,报案人也说不出其他的所以然来。 毅戴盐拧紧眉,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框: 这种破公寓,多半没几样家电可供[生桩]控制;破坏力也有限。 【好像没什么异操?】 他定住了,不敢稍动。汗水从额间流下,一路滑进嘴里。 眼前的画面,绝不是发了狂的[生桩]。 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用到报废的人造经脉,晶亮的透明经络软绵绵地垂在一旁、条形码与出厂号被锉刀磨去。 除了这些未完全加工的货物,还有一张单人坐的扶手沙发、一面嵌入墙壁的显示屏。屏幕跳动昏黄的光,将屋中的家具勾勒出隐隐的轮廓。 毅戴盐两眼发直,牙关击打出“得得”之声。 这些家具 似乎是听见了杂声,“沙发”低下两颗脑袋、望向他。 那像是个向后跌倒的人,把双手双脚反撑在地——如果有人的双手生长在胯部两侧的话;上半身却直直挺起、与腰腹折成九十度。 肩膀宽阔且方正,胸肌外束格外发达、凸显沙发的外沿轮廓;三对乳房整齐排列在胸前,就像是真正沙发柔软的靠背。 “椅背”上,躲在阴影中的两颗头颅轻轻歪斜,似乎在好奇眼前的不速之客—— 【啊】 毅戴盐举起枪,扣下扳机。 3.散序(三) 枪声的单调余响久久回荡,枪口炸出的火光照亮怪物的脸—— 直到这时,毅戴盐才看清了两颗头颅的面孔: 一张长着四只细长的凤眼,眼角俏皮地翘起;嘴唇比最招摇的布施者还要红艳。 是在笑吗? 另一张脸孔空空荡荡,皮肤平整光滑、什么器官也没有。 这几枪,毅戴盐并没有瞄准头部。 手里这把从局里粗来的老式抵押枪没有智能模块。就算有,现在看来也识别不出怪物的要害—— 抢先开枪,震慑和驱赶对方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自己可没有注入过与射击相关的杂学,这几枪瞄准的都是目标最大、命中率最高的躯干。 咔、咔、咔 打空了弹匣,他依旧下意识地抠着扳机、空响连连。 “沙发”平滑的腹部和层层赘赘的前胸上被打出几个黝黑的小洞,细细的血流从其中冒出。 虽然受到冲击而抖震,但四根“椅脚”依旧死死抓牢地面、没有失去平衡。 它的两颗脑袋依旧直愣愣地低垂、一动不动地盯着毅戴盐;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 【没动静?】 毅戴盐垂下枪口,一边换弹、一边用舌尖舔开头盔里的除雾器;心神稍定: 【或许只是哪个实验室里跑出来的玩意难道是什么新产品么。】 可从这外形的设计来看,怎么也不像吉隆坡出品的啊? 到了现在,毅戴盐的胆子反而大了些。过了最初的惊愕与冲击,眼前怪异的场景倒也可以接受。 谁没听说过几部来自马尼拉的双修模拟器呢?虽然没古怪到这个份上,但菲律宾国境内游荡的那帮[妖魔]们的口味也一样变态得很。 从画风上看,倒像是那儿来的进口货。 他端稳手枪,另一边手将钥匙捅进怀里飞头降用以开启的窍穴: 【今天带的这颗[阿孔],火力还是可以的。】 毅戴盐皱紧眉头、细细扫视着沙发—— 他的视线凝住了。 他看见了便携式的全息发生器:那锈迹斑斑的铁镯本该套在手腕上,用来生成虚假的衣物;这要比真正的织物产品来得廉价、是日结工们的移动衣柜。 但生成体积有限,可不是拿来给家具做软装修用的。 现在—— 他望着“沙发”扶手上晃晃悠悠的镯子,荒诞的念头划过脑海: 【是人变的?】 “切,怎么可能” 毅戴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考虑该联系局里的哪个部门。吉隆坡的怪事可不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不过怎么说,起码是立案了、横竖都有一笔收入到临近的警务所短租辆电动车、赶到显应宫的话说不定还能多赚上一点小钱—— 当! 遥远处似乎有隐隐的钟声响起,又似乎只是个错觉。 【听错了吧】 他疑惑地四顾,抽了抽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到茶摊喝的营养液有问题、还是刚刚被吓得不轻,毅戴盐总觉得肚子里闹腾、有点恶心的反胃感。 这种感觉忽如其来,好像有人把冰块直直塞进了他的胃里;又试图一路把它通过食道推出喉咙口。 簌簌 余光里,闪过了些发亮的东西。 毅戴盐转过头、猛地再次抬起枪口: 有几根人造经脉蠕动着、涨缩间蛇般穿过数米的距离,攀上沙发的四根“椅脚”。 咻! 几条经络钻进椅脚的背面,就此消失不见。 【?】 毅戴盐一步步向后退着、直到一脚踏出门框、踩进走廊里。 “沙发”那三对作为靠背的柔软器官本就十分硕大,甚至可以看清皮下浮出青紫色的血管。 现在,其中一对透出了隐隐的灰白、正在形变: 像是那里头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毅戴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对乳房向前上方翘起、越拉越长;皮肤有如弹性极好的橡胶,怎么也不破裂—— 转瞬之间,两只光洁的手臂就此由沙发的胸前诞生,十指交缠到一起、直直对准毅戴盐。 就像手中握着一把看不见的枪。 【在模仿我?】 “啊、啊?啊,啊!!!” “什么?什么?” “呀啊啊啊啊——” 像是有人逐渐调大了音箱的功率:渐渐地,公寓楼里蹿起此起彼伏的怪响。有人类的尖嚎、物品的碰撞、玻璃的碎裂。 几乎是下意识的,毅戴盐微微转头、把视线探向走廊—— 这些噪音来自整栋楼的每个房间,密密麻麻。 【发生什么——】 “哇” 黏腻的呕吐声。 他连忙回过头: “沙发”那两只新长出的手伸向上方,从大 张的口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儿骗喔枪?!】 毅戴盐看着那似是而非的手枪,只觉得自己犹如处于某种沉浸式电影中: 枪管是白森森的骨骼;筋膜与韧带交相勾连、将骨节拉到一处、形成某种击发装置;握把覆盖着一层粗糙长茧的皮肤;细长光亮的唾液从枪身上流下。 咔哒! “沙发”伸过指甲盖青黑的五指,拉开[手枪]的套筒;似乎有什么软骨敲击在一起,上膛声清脆中带了些黏糊。 接着两手直挺挺地举起枪口,与刚刚毅戴盐的射击动作一般无二。 哎? 身体的反应要比思维快得多: 毅戴盐向后反折过上半身,摆出[铁板桥]的姿势—— 扑! 他分明看见有一道黑影飞过眼前、钉进身后走廊的墙壁。 滚动发凉的空气撞进头盔的缝隙,让他的鼻腔发痒;没固定好的护面呼啦啦地抖震。 毅戴盐向旁滚倒、继续着躲避动作。在余光里,他看见那没入混凝土的细长骨针、尾端还在颤动。 “砰!嘻嘻嘻” “沙发”隐在阴影中的脑袋忽地出了声,用嘴补上了枪响。 那笑声娇媚异常,此时却只令人毛骨悚然。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都有神智。 以毅戴盐粗浅的军工知识看来,这“手枪”更像是一把弩、多半纯粹靠弹力进行投射——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跑啊! 他蹿起身,向走道的尾端奔去;身后传来啪嗒嗒的湿漉撞击,似乎正有人拿手掌狠狠拍打着地面。 那“沙发”追出来了! 笃笃笃笃 “哒!哒!哒!哈哈哈哈哈!” 又是几道模糊的黑线随着尖锐的笑声擦过身周,扎进用塑料板盖住的窗格上。 【从这里出去,能行!】 他跳起身,在空中扭过身形把肩背对准窗格、把阿孔捧到胸前。 “啊啊啊啊啊——” 少女睁起黑黝黝的眼洞,从中喷出青白的电火;粉嫩的双颊也圆嘟嘟鼓起,由嘴里吐着狂风。 毅戴盐只感觉胸口狠狠挨了一拳,但依旧死死地摁紧少女头颅的两侧—— 啪! 他随着冲力撞开胡乱糊上的窗格,塑料板折开的碎片漫天纷飞。 他飞了出来,愈发细小的窗口里,已不见了“沙发”的身影。 没有往日的阴雨遮盖视线,在空中反而能将脚下的城市一角看得更加清晰。 这只是短短的一瞥: 太平山集市里的人群像是被分散开的下水道污水,流向各条小巷和街道。他们发出惊恐的高叫彼此推挤、躲避着某种东西;也有人掏出枪支,朝彼此射击。 毅戴盐看见,似乎有红褐色的爬山虎长上广告牌的显示屏;他分明记得进楼之前,那里还是光滑一片。 下一秒,他就在半空划过斜线、砸进对楼的窗户里。 哗啦! 他在满地的玻璃碎渣里滚了几圈,终于稳住冲势,在碎片里发着抖: 【怎么了?怎么了?这里怎么了?】 他颤抖地将少女的头颅放到一旁,直起身: “哇!” 毅戴盐一张嘴,酸水从喉间和鼻孔冒了出来,扁桃体火辣辣地发疼。 【怎么?】 虽然刚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也不该直接到了呕吐的地步才对。 他掀开头盔的护面,揉了揉因呕吐而湿润的眼角 随后愣住了。 【这】 在毅戴盐吐出的酸水里,泡着十根长短不一的手指;像是配酒吃食的拌豆角,它们滚落在地。 指尖涂了一层青灰色的指甲油,煮过头的鸡蛋黄就有这种颜色。 【真的会有人美甲的时候会用这种色么生病我生病了】 他无端地想着,扶着墙壁将自己撑起来。 【难道难道是被什么病毒感染了?是、肯定是,哪家公司又做了什么奇怪的病毒】 毅戴盐的心脏像大鼓敲动、震得全身发麻;他单膝跪地,把飞头降[阿孔]捧进怀里,理顺她被风刮乱的刘海。 沸反盈天的喧嚣从窗外传来,尖利的惨叫响彻头顶和脚下的楼层,将身处的公寓楼罩在惊悚的气氛中。 该怎么办? 只有太平山集市,还是整个吉隆坡? 他狠狠用掌心拍了拍额头: 警局!要回到警局去!自己把趁手的武器和阿孔们都放在员工储物柜里了!不管要逃到哪里,总得回去拿。 今天出门前为阿孔充满了电,只要像刚刚那样、从天台借助她喷吐的冲力多跳上几次 太平山集市周围居住区的楼间距很窄,阿孔的能源应该能撑到回到警务所;不管现在太平山集市发生了什么, 高楼的顶端应该是安全的。 然后再多花点钱,找驻扎在警务所里的郎中做下检查,自己的毛病肯定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种程度的案件已经不是自己单枪匹马所能处理的了,可其他的同事都赶赴了显应宫、无法提供支援。 事到如今,自然是走为上计。 对,上次所里发的折扣券还没用。得找出来,这样看病也便宜。 毅戴盐长长地呼吸,拍拍胸口,低声念叨: “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什么大案特案——” “哇啊啊啊啊啊!!” 长廊的另一端炸出逐渐升高、变得尖细的惨嚎,令毅戴盐浑身一颤。 【还有生还者】 他下意识地往旁踏了一步,就要撇开听到的声音,逃向楼上。 手头只带了这一颗阿孔,绝对没法再带一个人一起逃跑。 光凭自己现在的火力 可这脚刚踩出去,毅戴盐又顿住了: 为什么要跑来干这行来着?又不是没有更好的择业方向。 【帮帮助别啧!】 其实在儿时,新马来的小孩们都听过这样的都市故事: 据说在旧世界里,自己这些警务从业者,并不是现在这样的 他咽下口水,狠狠咬牙,看着走道的另一端。 【啊,啊!要是不带走嫌疑人,这罚款该谁来交啊!至少至少能拉一个是一个】 他用这理由作为薪柴,鼓动起心头微弱的火焰。 毅戴盐狠狠盖上头盔的护面,朝惨叫传来的方位走去. 【番外】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二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春当正,柳枝新,城外艳阳,窗头群鸟,妙、妙、妙!” 慈悲刀穿着状元袍、帽插宫花,望向房梁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它们摇甩晃荡,吐出的听觉信号挡不住地灌进少年的电子身躯。 【真吵。】 “东风送,香云迎,银钗金钿珍珠屏。斟清酒,添红烛,风月芳菲,锦绣妍妆,俏、俏、俏!” 喜堂里人头耸动,满是欢闹;宾客们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慈悲刀叹了口气,喷出金红色的稀碎文字;那都是些不成型的佛门真言: 这件喜袍将慈悲刀封禁在虚拟机里、阻断了他的法力,半点神通也运不起。 被抓来结婚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新郎官,真俊俏!谁家新妇这般好运?谁家新妇这般好运?谁家新妇这般好——” 周围随机生成的纸人宾客们笑嘻嘻地窃窃私语,明知故问;有些唠叨的当场卡死,不住重复着口中的言语。 光是这句话,慈悲刀就一字不差地听了十来遍了。 【一点不上心,贺词库里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好多还是错的。】 慈悲刀无奈地想。 精怪们也汇聚一堂,换上喜庆的皮肤。除去他见过不少的“五大家”,还有些叫不出口的畸形异怪;也不知是从哪个网络深处钻出来的。 它们不时朝少年这投以暧昧、玩味的眼神,偶尔还爆发起一阵阵哄笑。 若是在肉身里,慈悲刀的后颈怕都要红透了: 【哎,要是没有身上这破衣服,我早把你们这帮玩意通通镇压——】 恶狠狠的威胁才想到一半,似乎有海浪冲上慈悲刀的四肢百骸,撞得他摇晃。 冲力很可怕的冲力。 忽然间,种种喧嚣一齐静止: 新娘来了。 她佝偻着粗壮的腰肢,就连宽阔的敞篷花轿也只能堪堪挡住小腿以下。 九条庞大无朋的巨尾在凤袍后高高扬起、挥舞,带起漫天红云。 虚无空处有生满彩花的道路在蔓延——新娘正缓缓迁移着自己可怖的数据,挤进这喜堂里。 慈悲刀打了个哆嗦,不敢看她。 新娘挪动沉重的躯体,每一步都带起服务器的颤抖;半晌过去,终于来到慈悲刀的身旁。 慈悲刀偏过头,可还感到有火热的视线扫过自己、灼痛皮肤——这不是错觉,新娘正贪婪地抓取他的所有数据。 “新郎新娘到——” 司仪的面孔是个硕大的“囍”字,灯管闪烁、照得慈悲刀眼花。 它举起手中用花束点缀的麦克风: “入洞房——” 【不是要拜堂什么的吗怎么就直接洞房了?!】 他很想高声打断,拖延时间;但却发不出任何形式的信息。 那一边,司仪随着新娘的接近而振动、口中依旧叨叨: “洞房!洞房!洞——” 呼! 新娘甩起长尾,卷起两人中间的司仪、放在盖头的大红绸缎前。 随后撕下了它方方正正的脑袋,吞进嘴里。 她边咀嚼,边发出干哑的低嚎: “聒噪。” 庞然的数据余波从她身上洒出: 扑!扑扑! 有几位精怪的头颅忽地涨大、从七窍里喷溅出数字与符号来,接着软倒在地。 光是些微的乱流,便要撑爆其余弱小精怪的内存;纸人更是在抖动中宕机、虚化,被风吹散。 “开始了!回避!回避!快回避!” 余下的宾客们闹哄哄地四窜奔逃,腾云驾雾地逃出喜堂,就此消失不见了。 新娘扬起尾巴,甩了甩: 啪! 成百上千座漆红的木门于无中升起,旋即紧紧阖上、挂起门栓;不知已添上多少层的加密。 挂在天顶的日月齐齐黯淡下来,地面长出花丛般的红烛、围绕着两人;火光幽幽地点起。 这座当作喜堂和洞房的服务器里,只剩这对“新婚夫妇”了。 慈悲刀听见身旁飘来温柔的低语,软润缠绵: “夫君,洞房。” 短短四个字,以神经信号、数种指令集与汇编语言、以及原初机械语言的形式并行发出;慈悲刀无法从这句话中理解出任何歧义。 新娘羞涩低头,盖头下蹿出呼号的狂风、卷过围绕在旁的无数灯火。 慈悲刀眼见新娘吹灭红烛,毛茸茸的长尾狂暴地缠上他的胳膊—— 【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绝望地想—— 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这日,慈悲刀放了学,在逼仄的公寓里照常做着每天的功课——在数字空间里寻人斗法。 上个月,他刚以无上雷音震碎了[光电骑手]遍布东南亚、用来迷惑敌 手的数百具[人傀];随后反向解码、沿着[接口蛊]节点与封包的轨迹溯流而上,定位到这个大骇客藏在印度洋海底的肉身。 这场持续了三十七小时的斗法,余波充斥了小半个新马来西亚的服务器:蛊术病毒四处肆虐,啃噬着数据库——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公共的,都躲不开[光电骑手]落败前的反扑。 慈悲刀虽然赢了,但也郁闷异常: 无人、或是其他什么电子存在,肯与这位刚刚攀上网络食物链顶端的新星交手了。 【烦人啊烦人。】 “喂。” 百无聊赖的慈悲刀打了个响指,暂且停下眼前的[伏魔仪式]: “现在新马来西亚,道行精深过我的还有谁?” 光电骑手、不,是他的思维拷贝正被悬吊在业火上烘烤;“1”与“0”组成金红的火舌,舔在他知觉网络的尖端,将人格的基底进行重组。 慈悲刀向来不取走对手的性命,只会要上一份手下败将的思维拷贝,用以祭炼成[护法金刚]:这便是外号中“慈悲”的由来之一。 若是稍稍泄露出这些大骇客的“真名实姓”,仇家无数的大骇客们可就没有这么“舒适”的下场。 光电骑手转过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嘴里冒出两只闪着蓝光的嗡鸣飞蝇,传来讯息—— [大巫0731],[铁马骝]。 都是成名已久的大骇客。慈悲刀刚刚出道时,也没少抄过他们编写的兵器。 但 还不够。他要挑战最强的、最好的。 慈悲刀挑起眉: “这两个我听说过:年纪太大,胆子和大脑都一起萎缩了。罢了!” 他摇摇头,就要继续对光电骑手的塑形—— 光电骑手皱了皱已融化一半的鼻子,眼中是绝望的光: [等等!还有偃师俱乐部。我有找到他们的线索。] 【喔?】 偃师俱乐部! 新马来西亚所有的骇客——包括那些刚刚摸上计算机的代码小子们,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相传它的会员,都是在信息之海深处遨游的怪物;甚至已不屑于浮出水面,向世间展示自己的恐怖。 可慈悲刀正处于青春期:一个渴望名利的同时,又能视名利于无物的年纪。 这是少年人特有的威能,也使得他们如此危险。 还有什么比某种精英结成的社团,更能让他嗤之以鼻、又想要接近的呢? “怎么个线索?说来听听。” [说了的话,能放我走吗?] “你自己把自己送给我的。拗口吗?但道理就是这样。走了,又能去哪里?” 慈悲刀盘膝跌坐在暗绿色的网格线条里,勾起的嘴角满是讥诮: “说吧。说了的话,给你多保留点灵智——等我成了佛,座下总是需要点童子的。”—— 慈悲刀的面前,是座荒废萧瑟的野庙;瓦片已掉得精光,木梁上满是虫蛀的缺痕。野草长得有膝头高,从两旁盖住入庙的石阶;粗糙的建模让它们时不时地穿透彼此。 这庙没有牌匾、或是其他可供辨识身份的东西。 它的存在如此突兀——若是踏出破庙外十步,便只剩连一字节比特信息也没有的空无。 【怪事,服务器的信息都抓取不到】 “入会测试?有这种东西?” 慈悲刀抛起掌中的念珠,让它飘荡在身旁:其中一颗上,正印着光电骑手的面孔。 [千真万确。识破这座庙宇的隐秘,便是加入偃师俱乐部的第一步。] “我是来踢馆的,不是来加入的。” [是是是!当真英雄出少年!]光电骑手发来谄媚的干笑;[尊者,破此关只需要——] 慈悲刀一扬手,终止了光电骑手的思维活动。 “不用你说,我自己来。” 他望了望左右,背起手,兴致勃勃地走进了破庙里。 【番外】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二(二 正如慈悲刀所料,破庙的内里要远比外表来得大: 香炉倾倒在地,却没有四散的香灰,不知已多久没有施主光顾;屋檐间满是蛛网结织,但看得出那只是随机生成的模型;阵阵寒风透进青砖的缝隙,吹过空无一物的神位。 无论本该供奉的是何方神明,祂早已放弃了这里的显圣端口。还停留在这的,只有宽阔广大的空荡,和枯燥重复的地砖建模。 按现实世界的比例,野庙内部足以容纳数千位香客。 慈悲刀把五指自上往下地抚过脸:放下手时,眉间已多了副黑框眼镜。 数字空间中,隐藏再深的洞天福地也与外界有着联系。那些物理隔绝的私人洞府除外,但眼前的必然不是。 细密的经文环绕着镜框旋转:这是由他改写过的[天眼通],擅于追踪数据的流向、看清雾下的真实—— 荒郊的野庙探出十余道因果纠缠的连线,汇进信息的海洋里。慈悲刀沿着光纤反向溯源,探寻这野庙的归属: 只要破去迷障,捕捉节点之间跃动的数据便再简单不过了。 “嗯哼” 他已经定位了这间野庙在现实世界中的载体:十五台服务器——从坐标来看,五台在曼谷的[三千大世界]伺服群;五台位于爪哇集团自治领,那些对外短租的公共神龛里;最后五台则来自日本千叶,已被彻底买下。 但都归于同一个匿名账户。 “匿名账户?怎么每个人都觉得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数字空间里,没有人能真正隐藏自己的身份。 慈悲刀双手合十,口诵真言: “世尊告曰:知其链接,开示算法,方便济度。以无量算法教化众生,令灭诸苦,得尽存储” 翻卷鼓动的彩光由脑后生出、漫进空处,向更为庞大的存在勾连。 [愿力]:这是他诸多大神通的驱动之一。 公司和禅院设立了遍布城市的诸多算力亭,按小时付费给那些愿意出租肉身的市民、换取他们大脑的临时使用权—— 慈悲刀常常潜入其中,将这股沛然祈愿稍稍分流,纳为己用;用来作为神通运算的基底。 这次,他选择了更简单粗暴的使用方法: 直接开口问。 此时此刻,新马来西亚正有数十万颗大脑因药物和电流刺激而处于冥思状态、以神经管线合为一体;这些[入定]后心无杂念的大脑正思考着无量个玄妙难解的疑问。 慈悲刀也悄悄将自己的问题掺了进去: 匿名账户背后,这间野庙真正的所有人是谁? 一人力弱,众生势强:这便是源自诸天佛陀的教诲。 当然在新马来的佛门正统,[离散型随机变量禅院]——离寺——的眼中,随意偷取私人的财产与资源,是伪佛的行径。 但毁坏法纪,才是骇客最大的力量来源。 穿堂孤风刮来众生的低低呢喃,慈悲刀侧耳倾听。 半晌过去,风停了。但它卷来的短短答案留在慈悲刀的缓存与心头里: 匿名账户被掀开面纱,暴露出真正的租用者—— [死胡同]网络安保有限责任公司。 没有注册地、没有法人信息,登记表上空空荡荡;一家皮包公司。 追寻数据来源的线索到这便已中断 【死胡同死胡同】 彻头彻尾的嘲讽! 看来,这个方向是走不通了。 慈悲刀挑起眉,心头蹿起无明火:他的一身娴熟技艺虽都来自佛门,但少年的心性从来只有金刚怒目、不见菩萨低眉。 怒气涌起之余,还有隐隐的兴奋——他找对了!自己想要的挑战,就在这里。 要是一招之下对方便丢盔卸甲,他反倒会觉得失望。 “嘿!再来啊!” 慈悲刀大张开嘴: 咔咔 枕骨随着动作正贴紧后颈,头发刺得脖子麻麻地发痒;两边嘴角的皮肤拉开橡胶似地扯到极限。 他的口张开超过了一百八十度:现实中只有被剖开的死人才能做得到。 甚至,超出了嘴的概念。那是个洞,诞生在慈悲刀喉头的洞—— 金红相间的灿烂文字在舌面炸亮,那是无上雷音: [唵!] 以他为圆心泛起重重波纹,向野庙泼洒而去。所到之处,原本的香炉、青砖、石墙皆皆褪下用视觉信号蒙起的外皮,露出无可计量、密密麻麻的源码来。 慈悲刀接回电子身躯脱臼的下颌骨、左右活动了一下;接着便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的行行代码。 源代码本身并无奇特之处,倒像是随手从哪位土地公那抄来,稍稍换了套皮肤便上线使用了。 但只是要生成这样体量的小洞天,如此冗长繁杂的代码量明显有些多余。 “足够搭建三个这么大的喔!原来是这样。” 慈悲刀一合掌,接着猛地拉开: 无数字符在双手间滚动,正是周围代码的复制。那些本毫无功能的多余部分由代码行中弹出,再次组合、排列,并披上一层视觉信号—— 云雾蒸腾,一尊没有材质讯息的塑像出现在慈悲刀的手中。 谜题,便隐藏在破庙本身,隐藏在它的构成代码里。但若是不用些巧思,只能找到三个似是而非、来回跳转的庙宇副本。 他轻轻抛起塑像,让其漂浮于眼前: 大红色的袍服,勾勒出婀娜欣长的曲线;臻首用绸缎面纱遮掩,但暴露在外的脖颈白得耀眼。 她温柔地捧着一束捆扎细致的神经管线,就像怀抱着婴儿——这是雕刻女性神明时常用的姿势。 一尊神像。 最值得注意的,却是衣着下伸出的条条长尾。它们高高翘起、如盛开的片片清莲,拢在女子身后。 【狐妖】 难道它就是庙的原主人么?一位道行高深的精怪,甚至有了[野神]的伪装,为盲目的用户所供奉。 慈悲刀也堪称降妖伏魔无数,但如此嚣张的精怪还是头一次见。 他在神像上屈指一弹: 钵—— 脆响过后,更多的信息反馈而来: 这神像其是个经过混淆程序加密的黑盒,密钥是由点阵图形和数千位字符组成的强口令集。 “唔还有什么没发现的么” 若是光靠他的算力穷举破解,怕是直到未来佛诞生并涅槃也得不出个结果。 慈悲刀细细地翻转神像,最后把目光放在女子垂下的面纱上。 【恐怕不止是检验技术这么简单,说不定还有针对品质的考量】 【如果我也要建立骇客组织,要怎么筛选成员?】 他伸出手,用食指抠动那袖珍的面纱: 【最重要的,当然是好奇心了!】 没有求知之心的骇客,一文不值。 似是感到慈悲刀的动作,面纱凸起了小字—— 他不禁心头一喜:找对方向了! 但小字的内容,却让人捉摸不透: [你可是男子?] 嗯? 这种事慈悲刀还是头一次见:骇客组织在招收新人时,竟然还有性别要求。 “额我是啊?” 随着他的回答,神像猛地挣出慈悲刀的手掌。 它鼓动着改变形状,眨眼间已成了扇点缀着喜庆彩花的漆红木门,立在他的面前、 再明显不过了:这是一个入口,一个可供跳转的链接。 “第一关,搞定。” 看来偃师俱乐部并非浪得虚名:这繁复的机关,等闲人士可做不出来。 【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他不禁笑了起来。 慈悲刀昂起头,踏进门中—— “好,第二关是什么——” 什么鬼? 刚跳转完毕,慈悲刀便愣在原地。 眼前是方格地砖砌出的擂台。明明空无一人,却有雷霆般的喊声灌进慈悲刀的耳朵: “欢迎!欢迎!又有新的挑战者克服万难赶来啦!” “恭喜!恭喜!” 敲锣打鼓的巨响混着道贺的高喝,一下便将他淹没。 慈悲刀抬起头,呆若木鸡。 天顶上竖着一块无边无际、无远弗届的粉色牌匾;倒像是那才是苍穹本来的模样。 上头写着四个烫金大字: [比武招亲]。 【番外】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二(三 惊骇与愕然转眼间散去,慈悲刀第一时间做出判断:掐起印诀、激起眼镜中预存的天眼通。 古怪,非常古怪! 这里简陋且空荡,却又无边无际: 就像是一个专门用于约斗比试的私人洞天。连那[比武招亲]的字样,与周围的喧闹也渐渐黯淡下去。 黑框眼镜上经文闪动,带着周围的无垠空间震颤起伏,让慈悲刀剥开视觉信号的外壳—— 没有预想中该暴露出的跳转节点与遁逃通道,只有几行细细的文字: [第一擂——匹配中] 匹配中?难道说只要破解了那荒郊野庙之谜,便有了这什么比武招亲的参赛资格? 慈悲刀拧起眉:现在要开始打擂台了? 文字依旧在闪烁: [匹配中] 到这时,他再也不觉得这是偃师俱乐部的入会测试了——而是某种陷阱! 【光电骑手给我设了拌子,引我过来】 这种垂死反扑会引领自己走向什么下场?他不敢细想。 就算再年轻气盛,此刻他的第一选择也是逃跑。 他双手一合,掐住[大虚空藏]手印,便要暴力冲开节点、逃出擂台。 就在这时,那些文字猛地跳动起来: [匹配成功。] [旗鼓相当的对手:慈悲刀——对阵——铁马骝。] [开始。] 【铁马骝!】 慈悲刀松开正捏着印诀的手: 成名已久的大骇客——听闻铁马骝传承驳杂,算力惊人。除去偷来的盗版佛门神通,甚至还兼修鬼蜮法力、连巫蛊之道也略有涉及。 【怎么这家伙也来了?】 这下,他倒没了紧急脱出的念头——自己来这走一遭,不就是为了寻访合格的对手来斗法吗?如果这比武招亲能吸引到铁马骝,其中怕不是还暗藏了什么大机缘。 只是 铁马骝在哪? 慈悲刀仰起头: 【上面!】 虚无的天空里,一座城市正在展开:像是打开了用硬纸板剪裁出的模型,摩天大厦、握手楼、街道、车流与行人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转瞬覆盖了整座天顶。 未见其人,却先见到了对方的攻击。 在数字空间中,方向之分本就是一种错觉。道行精微如慈悲刀,早就知道如何规避视觉信号所带来的扰乱、改用其他手段进行感知。 那是吉隆坡的复刻——或者说,是吉隆坡中种种数据流通外溢的集合;都被铁马骝通过公共端口捕捉、朝慈悲刀投掷过来: 【哟,这怕是抓来了整整一小时的量吧?】 一小时间,整座吉隆坡公共端口数据交互的体量以寻常骇客的信息处理量面对它,与面对着一枚炸弹、或是一座砸来的山峦无异。 在慈悲刀经历的数千场斗法里,还是第一次碰到能将[搬运]手段精修至此的对手。 要练到这种地步,少不了加装仿生脑、强化思维同调之类的水磨工夫;甚至放弃了许多肉身器官也不奇怪。 望着城市里头下脚上,眼中浑浊空洞的行人们,慈悲刀若有所思: 【还不止呢——数据里头还有不少混进去的病毒和木马。】 大部分游荡于信息之海的潜水者们,都了解力量在数字空间中的表现形式。衡量一位骇客的强悍与否,总是逃不开几点标准: 第一,是算力。 这是骇客的肌肉:所有决定行走于数字空间里的家伙,都会竭尽所能地攥取可利用的算力。 若是按照现实中类比能牵引如此庞然数据的铁马骝,怕是打类固醇打到内脏衰竭、肌群都生长得变形了。 城市倒悬在天顶,边缘直达视野的极限。接着—— 它在视野中变得愈发巨大:这是数据流正朝着慈悲刀倾轧过来的讯号。 一出手,便是最凶很的杀招。 铁马骝已将他或她的算力运用至了极限:将整座吉隆坡浮于表面的数据一一采集、并塑造成型,化作重锤般的钝器。钝器中却又暗藏着歹毒的机关:一旦慈悲刀用运算进行强行对抗,藏于城市中的蛊术病毒与巫祝木马就将顺势侵占他缺乏防御的电子身躯。 第二,则是法门传承。 傻瓜才会把轮子重新发明一遍。 在数字空间深处聆听世尊虚像讲法、得阿罗汉果位前,慈悲刀已是出众的骇客:但要在这样的岁数跻身网络食物链的顶端,没有机缘是不行的。 铁马骝明显也不是七窍玲珑、灵慧天授,能从底层机械代码中捏出无上神通的天才——新马来西亚起码有几十年没人去兑换转世灵童的彩券了。 慈悲刀从那坠落的城市中,看出许多古法的痕迹: 其中既有佛门的[须弥芥子](从打包里的容纳量来看,甚至是离寺传出的内部流通版本);也添加了东南亚流行的地下法术,阴毒至极。 结合在一处,是很强悍的手段 对于其他人来说。 “雕虫小技。” 但慈悲刀一声嘲笑,对这嗤之以鼻。 倒不是它威力不足——若是用算力硬顶,无论是市面上型号最新的个人算机、还是自己鸽子笼中经过改造与加持的佛具们,都只有宕机甚至烧毁一条下场。 可这花的都是“笨力气”:其中毫无花巧可言,也没有半分新意。 第三,想象力和创造力。 “这,才是最重要的。” 传闻诸天佛陀们已隐入信息之洋的海渊,沉浸在永恒涅槃的极乐体验里:但在那之前,祂们是如何编写出种种神通的? 【肯定有不少是靠临机应变和巧思。这只猴子拿着这么重的东西,也不怕闪到腰吗?】 慈悲刀摊开双手,接着猛地合十: “寂灭。” 寂灭:其体寂静,离一切之相,故云寂灭。 慈悲刀的电子身躯忽地消散,再无痕迹——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浮现在坠落的城市中央,混入行人之中:这也是慈悲刀,或者说是他伪造出的路径与端口。 铁马骝的信息炸弹,既然锁定了自己的电子身躯 那要是将电子身躯融入炸弹里呢? 【傻X一个:你能通过吉隆坡公共端口抓取数据,我当然也能伪装成公共端口啊。】 轰—— 信息炸弹那本就不稳定的结构,随着目标的节点变幻而开始向内引爆、坍陷。 从天而降的城市正朝里翻折:卷动的凹陷出现在它的中心。高楼大厦被数据乱流撕成碎片,搅进中央的涡旋。 呼! 慈悲刀重新出现在空白的大地上,望着无数字节刮动出的风暴—— 半晌过去,那城市化作的山峦已如下沉的流沙,化入虚无里。 “不要乱用自己都控制不好的武器啊。” 自己有位尊敬的长辈,曾如此告诫过:[卖二手货和你天天玩的斗法一样——如果不是知根知底,就别掏出来卖弄。] “啊——” 尖细的嘶叫传来:铁马骝受到反噬,已没了反抗的气力。 这便是慈悲刀如此热爱斗法的原因之一——其中变数万千,并非仅靠设备、工具与神通法术库的强弱便可分个高下。若光看算力强弱,慈悲刀怕是还没到铁马骝的一半。 慈悲刀望着铁马骝的电子身躯从天顶落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思维僵化再啃多少代码也就是个脚本小子。” 这是铁马骝在数字空间中的化身:一只金属浇制的猿猴,连毫毛也栩栩如生;只是那些编写出的盔甲与兵器已全都烧成焦炭。 它无声地砸上地面,张开狰狞外翻的双唇: [饶饶命] 慈悲刀走上前,踏住铁马骝光华流转、如水银般滑动的前胸。脚底蹿出经文组成的金红锁链,穿过铁马骝的琵琶骨、封锁它的一切操作: “你好菜啊。喂,两个选择——” “我把你的[六识]捏碎,就此神魂俱灭、躺在胶囊舱里当一辈子没有三魂七魄的植物人或者复制一份思维给我,以后说不定能跟着我鸡犬升天、搞个菩萨果位。” “你怎么选?” 慈悲刀心头一波又一波地鼓荡:刚进入擂台时的抵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场比武招亲真是来对了! 【番外】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二(四 作为擂台的私人洞天再次陷入沉寂中。铁马骝与他用搬运之术挪移来的信息炸弹碎片,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被弹出了节点外,还是惨遭就地销毁。 慈悲刀抓起铁马骝复制出的三魂七魄,一股脑地吞到嘴里,储存进腹腔:光是为了这团蕴含着种种知识的战利品,便不枉来这走上一遭。 铁马骝的自我意识还需要冷却上些许时间才能读取和改写,不然慈悲刀这时候便想好好看看他搬运术的门道。 白茫茫的洞天里,规则也在变幻—— [请稍歇五分钟。] 一同出现的还有跳动的数字,为休息时间做着倒计时。 【打上一擂还有休息时间?怎么不再给我个兑换表,能换点奖励什么的】 他翻了个白眼,对这有如游戏般的比武招亲有些无语。 【好了好了,看看把我骗到这的罪魁祸首。我倒想知道这家伙有什么话说。】 慈悲刀冷笑着唤出光电骑手的人格网络,让其漂浮在面前的空处。 这位大骇客的复制品此时正进行着转变:那些鲜红勾连、如蔓生植物般的虚拟神经丛被密藏的印诀与经文转码、锻压,逐渐凝结成闪烁的珠子;熊熊业火不住吞吐,将它烧得更加明亮。 脆弱且低效的三魂七魄,最终将被塑形成更加适合在数字空间生存的姿态。 一尊保留了他大部分术法与威能,以二进制舍利为核心的护法金刚。 【哎哎?我去?】 慈悲刀连忙咽回涌出口中的、本想为光电骑手编写着更多功能与模块的经文流—— 【转化的速度怎么这么快?我爬取到的业火明明没有这么旺盛的热量才是】 他倒是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光电骑手便被业火烤“化”了,连个人形也没有剩下。 慈悲刀手一招,业火最明亮的外焰应声展开、显出它的后台。 按照原本的计划,至少要烧足十七个小时三十一分钟,光电骑手的自我意识才会彻底脱离人类的认知、成为佛子 但现在,他正处于最尴尬的节点:既已不再是人身,可也还没蜕化成电子生命。 【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我的业火有问题切,怎么可能!】 慈悲刀刚刚冒起这个念头,便冷冷地将它掐灭。 新马来西亚流传的业火,大部分都来自于南无信息熵寂灭佛座下的莲花中。倚靠祂的无量算力做集中式运算,对六识拥有着极端的烈度与破坏力。 也使得它只能作为攻击性武器,而非工具。 但慈悲刀手里的业火,可是自己炼的。 他选择的是更本格、更古早、更正宗的方式,可以一路追溯到世尊所作的讲法:从人心里捕捉量化情感,作为业火的燃料。 在新马来几家知名的线上影院与游戏运营商里,都有着慈悲刀种下的采集器,用来抓取用户们溢散出的七情六欲。 脑激素在数字空间中不过是些许可调节的参数,七情六欲通过激素与记忆的投射、也能轻易形成可掌控的心理机制。 以此作为燃料的业火相对柔和,可以冲刷洗去多余的自我意志,却又保证思考的能力:成为铸造护法金刚最好的基底。 可惜,人的魂魄虽然精致,也如此脆弱——不知有多少阴灵,就是在粗暴的揉搓中诞生。 通过业火把他人的六识清空,使之进入可堪遁入空门的[禅态],慈悲刀对此可谓是驾轻就熟。 【不早不晚我一上了这个什么鬼擂台,他就成了这个德性?问也没法问?】 慈悲刀皱了皱眉,胸膛里满是不爽。这种隐约中觉察到被人诓骗设下陷阱的迹象,最是令他恼火。 他的眼球暴突出眼眶,望远镜也似地节节延伸,细细地打量着那颗新诞生的二进制舍利——慈悲刀运起了从论坛里扒来的外道法术。 光电骑手在佛法的再编译下脱离了人类的形态,已经不能用通常的你问我答来进行沟通。 慈悲刀要直接搜光电骑手的魂,从他的内存库里寻找一个答案。 [你到底骗我来了哪?] 这门搜魂寻魄的功夫慈悲刀本不太爱用。除去巫邪之术在佛门算力驱动下的低效,外观的丑陋也是令少年人感到有些尴尬。 数字空间便是这样:骇客们电子身躯的外形,常常只是术法神通转换成视觉信号后的结果。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哦,有了!哎?怎么——” 慈悲刀的两颗眼珠“扑”地一声弹回眼眶,将他的脑袋打得一甩。 光电骑手的记忆里,跳转来擂台前的那间野庙,的的确确就是[偃师俱乐部]的入会考核场所。 难道这不是他设下的陷阱?也不是什么临死前的反扑只是光电骑手[生前]所得到的一则错误信息,为了求存而急不可耐地交出? 【还是有什么不对】 慈悲 刀很快便发现了这不和谐感来自于哪里。 就算他彻底搜刮了光电骑手的内存库,里头关于[偃师俱乐部]的记忆也只有这一条罢了——只有野庙的坐标,以及“进入野庙便会开始考核”的备注。 这未免太过干净了些?慈悲刀找不到其他丝毫与[偃师俱乐部]有关的联想与思考:连进入野庙前,光电骑手谄媚地想要提供建议的对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段独立,且毫无关联的记忆。 慈悲刀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段记忆是被植入的。手法很巧妙,既保持了记忆的关键节点、又能让它不干扰光电骑手的其他认知无论动手的是谁,想必都是个操纵魂魄的老手、不,甚至可以说是大师。 【是谁做的?可又是为什么?】 甚至都没有任何掩饰进行过植入的打算就像是在沙漠中,摆上一座冒着烟气的冰山那般显眼。 【“知道了动机,就容易推测一个人的行动。”可是方老头也没说反过来想行不行啊?】 慈悲刀认为这是故意的——能使出这样手法的人,不可能马虎大意。 他抬起头,望向那遍布天穹、正倒数着休息时间的显示屏。给慈悲刀留下的思索时间不多了,他马上又要迎来下一场对擂。 居中的四个大字依旧闪烁,提醒着自己这个擂台存在的意义: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拉人来比武招亲么?】